[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0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1
第六十五章 報復!大規模的報復!
        
    看到五位赤條條的同袍渾身血污、骨斷筋折、呻吟呼痛的慘狀,海軍陸戰隊們炸了鍋,跺腳的跺腳,揮拳的揮拳,怒吼的怒吼,然後,紛紛跑去向巴斯蒂安上校請戰,一個比一個慷慨激昂:

    “必須報復!大規模的報復!”

    “開戰!法蘭西帝國的尊嚴不容玷污!”

    “把中國蠻子從山茶半島趕進沱灣裡去!把他們的頭按進水裡,喂他們吃沙子、喝海水!”

    “抓到中國蠻子,剝光了,吊起來,用籐條狠狠的抽!”

    “抓到中國人,都要打折手腳!兩隻手、兩隻腳,統統打折!”

    “還不夠!要將所有的中國俘虜至少,二抽一割掉蛋蛋!然後,賣到土耳其去做太監!”

    “賣回給中國皇帝也行!說不定,中國人的出價更高些呢?”

    “對!”

    巴斯蒂安上校也很憤怒,不過,頭皮卻隱隱發麻:岸上,他只有三百人,中國蠻子有兩千人;水裡,他只有一條軍艦,另一條就是奉派護送勘探隊北上勘測紅河航道和北圻礦產的那一條,還沒有回來,中國蠻子卻有五條軍艦這個仗,怎麼打?

    可是,眾怒難犯,如果自己什麼動作也不做,難保不會有人自個兒跑去跟中國人動刀動槍甚至,動刀動槍的對象,就是他巴斯蒂安上校本人也說不定。

    於是,巴斯蒂安上校下令,停泊在沱灣的“蝮蛇號”,除下炮衣,調轉炮口,對準山茶半島的中**營。

    “蝮蛇號”艦長丹尼斯少校認為這根本是“亂命”

    您想幹嘛?姑且不管山茶半島的那五十門大炮艦炮的射程較遠,我可以退到中國陸軍火炮射程之外再開炮,可是,“蝮蛇號”旁邊兒還有五條中**艦啊!您沒看見啊?這五位,可不是越南人的那種小噸位風帆艦啊!都是大噸位的蒸汽動力戰艦啊!

    幾乎每一條都比“蝮蛇號”大論數量是一比五,論噸位,幾乎是一比七!您看沒看見啊?

    還有幾句話,丹尼斯少校沒有說出來:海軍陸戰隊雖然也屬於海軍序列,可是,到底佔了一個“陸”字,陸戰隊的人,打架吃了虧,俺們正經的海軍,內心其實並沒有那麼激動滴。

    “看見了,看見了!”巴斯蒂安上校不耐煩的說道,“我就是叫你擺個姿態姿態,你懂嗎?”

    丹尼斯少校一怔,“姿態?”

    “是啊!”

    “哦……”

    丹尼斯少校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不過,話可說在前頭,‘梅林號’回來之前,‘蝮蛇號’是無論如何不能‘釁自我開’的我的看法,您一定是同意的吧?”

    “好,好,”巴斯蒂安上校皺著眉頭,“我同意你的看法就這麼著吧!”

    於是,“蝮蛇號”除下炮衣,調轉主炮炮口,對準山茶半島的中**營方向。?一看書??·1?k?a要

    對面的中國艦隊,立即作出反應,也除下了炮衣,並展開戰鬥隊形,所有主炮的炮口,都對準了“蝮蛇號”。

    “蝮蛇號”上,大副以下,人人頭皮發麻,紛紛向艦長提出異議,丹尼斯少校只好一遍又一遍的說,“姿態!姿態!你們懂嗎?”

    回到岸上,巴斯蒂安上校對部下說,一方面,他已行文西貢,要求支援,請求開戰潛台詞是,如果西貢方面不提供支援、不批准開戰,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另一方面,我們作為職業軍人,該走的程序要走完不能放棄最後的和平的努力啊。

    於是,他派了自己的副官阿蘭上尉,找到中國“欽使護衛團”打頭兒的那位鄭將軍,要求“逞兇”和“賠償”。

    鄭將軍冷冷說道:我認為,是次的衝突,是法國**人挑釁於先,中**人的“反應”,是“合理”且“適度”的。

    幾乎就是把巴斯蒂安上校當初的話,拿“中國”、“法國”調轉一下,便原封不動的扔了回來。

    一個中**官在一旁譏笑,“沒動槍,沒動炮,連刀子、棍棒也沒有使,不過就是‘肢體衝突’罷了軍人之間,較量拳腳,不是極平常的事情嗎?怎麼,法**人都是紙糊的?碰一下就整個的塌掉了?”

    另一個中**官“接力”:“只有小孩子打架輸了,才會哭哭啼啼的到處告狀!怎麼,法**人都還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嗎?”

    跟著,一眾中**官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好熟悉的話呀。

    阿蘭上尉氣得渾身發抖,從牙齒縫中擠出一句話,“笑?有你們哭的時候!”

    聽了阿蘭上尉的回報,巴斯蒂安上校頗為後悔自取其辱中國人的反應,其實是可以預料到的。

    不過,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

    他告誡阿蘭上尉,不要將交涉的具體情形透露出去,有人問起,只說“正在交涉中”就好了,反正,無論如何,拖到西貢回覆為止。

    在給西貢的報告中,巴斯蒂安上校提出了嚴重的警告:如果不對中國人的挑釁做出“根本性的反應”,終究有一天,駐沱的法**人的憤怒,會超出他的能力約束之外。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法蘭西帝國在沱、乃至在整個越南的利益,都會遭受重大的挑戰:北圻、中圻的攻略,會遭受嚴重挫折;南圻的尚未穩固的統治,可能發生動搖。

    可是,如果開戰,他的兵力,遠遠不敷所需,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陸地上的兵力,至少要增加到一千人;海面上的艦隻,即便“梅林號”回來,亦嫌不足,至少還得再給他配備一到兩隻軍艦。

    這個時候,巴斯蒂安上校依舊是信心滿滿的,他認為,自己是可以以少勝多的一千兵力,三到四條軍艦,足夠用了。

    駐沱的“土著事務監督員”本沙明,基本同意巴斯蒂安上校的看法,只是認為,兵力方面,若再多一些,把握會更大一些,報告是兩人聯署的。

    *

    實話實說,對於法、中兩**人在沱發生的“肢體衝突”,穆勒將軍的興奮,遠遠大於憤怒。

    前幾天,他和拉格朗迪埃爾兩個,聯名向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遞交了一份報告:

    “職等以為”,中**隊進駐沱,是一個擴**蘭西帝國在越南乃至在中國的利益的絕好機會除了要求中國人退出越南之外,我方還可以“沱事件”為由,要求中國為對法蘭西帝國的無禮冒犯,進行“合理、必要”的賠償。

    如果中國人冥頑不靈職等的意思是,如果中國人拒絕支付“合理、必要”的賠償,法國就可順理成章的發動第二次“亞羅號戰爭”。

    金光閃閃的戰爭賠款,可就不是“合理、必要”那麼簡單了!

    這幾年,中國人好像挺有錢的,修這個,修那個,嘿嘿,不狠狠的宰他幾個億的法郎,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難得的是,不但交趾支那總督府是這個打算,駐華公使館那邊兒,也打著相同的算盤,就是說,海軍及殖民地部系統和外交部系統,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了一致在越南問題上,外交部對海軍及殖民地部素有心結,這一回,兩家可以同仇敵愾,是很令人鼓舞的。

    巴黎的反饋,更加令人鼓舞:黎峨將軍支持他們的建議,並且說,外交部長萊昂內爾也持同樣的態度。

    最後的一關,就是皇帝陛下了。

    不過,穆勒也好,拉格朗迪埃爾也好,都很有把握他們都曉得,之前的普奧之爭,皇帝陛下先後兩次,被中國人噁心到了,耿耿於懷,迄於今日,激起皇帝陛下對中國的可惡行徑的憤懣,進而大張天威,應該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畢竟,俺們的皇帝陛下,一向是以好大喜功著稱的呀,嘿嘿。

    就算上頭還有點兒小猶豫,剛剛發生的這個……嗯,姑且稱之為“春紅樓事件”?呃,不妥,不妥!“春紅樓”是一家妓院,觀瞻不雅,還是稱之為……“榮盛商行事件”吧!嗯,這個“榮盛商行事件”,足夠“火上澆油”,促使“上頭”下定最後的決心了!

    還有,穆勒和拉格朗迪埃爾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打仗是要花錢的,這個軍費呢,得議會來撥款,“法蘭西帝國的勇士被東方土著侮辱和傷害”嘿嘿,這個話頭,應該可以很輕易的激起尊貴的議員老爺們的憤懣吧?

    還有,這個事件,對於激勵士氣,也是很有好處的呀!君不見,沱的軍人們,無論官兵,都是一片激憤請戰的聲音嗎?

    算算日子,巴黎正式的回覆,這一、兩天也該到了。

    算得不錯,第二天一早,黎峨將軍的回電就到了,一封公函,一封私信私信是給老朋友拉格朗迪埃爾的。

    公函中說了兩件事

    第一,因為西班牙王位繼承的糾紛,歐洲的形勢,十分緊張,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帝國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處理相關事務上。

    第二,本地治裡的印度總督府,將派員前往交趾支那“考察”除了西貢以及南圻,還有沱,請予以熱情接待。

    如何解決“沱事件”,一個字兒也沒有提。

    拉格朗迪埃爾和穆勒都愣住了。

    啥意思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1
第六十六章 歐洲、亞洲,同時開戰!
        
    略一細品,拉格朗迪埃爾和穆勒兩個,都覺出味道不對了。

    “帝國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處理相關事務上”——這豈非說,“相關事務”——即“西班牙王位繼承糾紛”之外的事務,帝國政府暫時都不能旁騖了嗎?

    至不至於啊?

    先不管至不至於,關鍵是——“沱灢事件”自然也在“相關事務”之外,屬於“暫時不能旁騖”的範疇的——

    靠,不妙!

    還有,本地治裡的人過來幹嘛?

    “考察”?有什麼好“考察”的?印度和越南,根本不是一碼事兒!印度總督府的管治,兩百年下來,已經非常“成熟”了,“熟”到了基本上已經爛掉了的程度——說白了,就是靠著英國人的寬宏大度,撿人家的一點兒殘羹剩飯填肚子,苟延殘喘罷了。

    交趾支那總督府的“成功經驗”,本地治裡那邊兒根本學不來,“考察”個鳥啊?

    另外,這兩件事情——“帝國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處理相關事務上”和本地治裡派員赴越南“考察”——擺在一起,又是什麼意思?

    “黎峨將軍不是還有一私封給你嗎?”穆勒催促道,“趕快拆開來看一看——說不定有進一步的解釋呢!”

    拉格朗迪埃爾心中暗罵:你都曉得是“私信”了——請問,能不能迴避一下,尊重一下我的隱私呢?

    不過,穆勒非但沒有任何“迴避”的意思,還向這邊兒探過了身子,伸長了脖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拉總督只好當著穆將軍的面兒拆開了“私信”。

    果然有“進一步的解釋”。

    既然是給老朋友的“私信”,黎峨將軍就不藏著掖著了,他很坦誠的說道:

    杜伊勒裡宮的御前會議上,皇帝陛下話說的雖然委婉,但是,言下之意十分明確——他懷疑交趾支那總督府和駐華公使館出於“某種目的”,誇大了“沱灢事件”帶來的“危機”。遺憾的是,出席會議的人員——包括我和萊昂內爾部長在內,誰都無法給陛下一個合理的解釋——中國人何以會有此不合情理之舉動?

    另外,你們在亞洲,對歐洲的局勢,難免有所隔閡,西班牙王位繼承風波,正在持續發酵中,法、普兩國,相持不下,整個歐洲大陸的氣氛,愈來愈緊張,如果普魯士始終不肯拒絕西班牙人的邀請,則戰爭就是必然的選擇,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皇帝陛下確實不希望亞洲方向出現什麼不必要的節外生枝。

    至於本地治裡所派人員,名為“考察”,實為“調查”,“考察”的結果,雖然是向我報告,但這是“上達天聽”的事情,如果報告中有對交趾支那總督府不利之處,我很難從中轉圜,因此,對印度方面來人,你們要小心應付。

    看過了,即便黎峨將軍口中“老成持重”如拉格朗迪埃爾者,都不由微微的瞠目結舌了,穆勒更加不必說,滿臉漲紅,一躍而起,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咆哮道,“混蛋!”

    真正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太特麼憋屈了!

    尤其是——就算要“考察”,難道不會從巴黎派人嗎?由本地治裡派人過來?——那幫子垃圾,有什麼資格“考察”我們?!

    不過,“混蛋”——您罵誰呢?

    穆勒也意識到了自己說話的欠妥。

    他再怎麼張狂暴躁,也不能在同僚面前對皇帝陛下“大不敬”;同時,攻訐黎峨將軍也是不妥的——黎峨將軍不僅僅是他和拉格朗迪埃爾的頂頭上司,更重要的,黎峨將軍還是他穆勒將軍的老上司。

    “亞羅號戰爭”時,黎峨將軍率領的進攻廣州的艦隊中,有一艦曰“益士弼號”——艦長正是穆勒;還有,穆勒之所以能夠出任西貢海軍司令,也是得力於黎峨將軍的舉薦和提拔。

    穆勒脾氣雖然壞,人可不傻,改口改的很溜,“我是說——皇帝陛下的身邊,有小人!”

    小人?誰啊?

    “一定是陸軍的人在搞鬼!”穆勒大聲說道,“勒伯夫將軍一定是想把所有的資源都摟到他們陸軍那邊兒去!”

    前文有過交代,勒伯夫將軍,法蘭西帝國陸軍部長是也。

    嗯,這麼說,話就圓回來了——再者說了,還真不能排出這種可能性呢。

    穆勒見拉格朗迪埃爾微微點頭,更加來勁兒了,“郎東元帥已經老糊塗了,他這個軍事部長,根本不能一碗水端平!至於黎峨將軍——御前會議的排名,本來就在勒伯夫將軍之後,爭不過他們陸軍的!”

    “可是——”拉格朗迪埃爾皺著眉頭,“現在,歐洲那邊兒確實‘有事’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咱們真的和普魯士人打起來了,這個仗,基本上都是陸軍的事兒,海軍是派不上什麼大用場的——陸軍當時得令,也叫沒有法子。”

    這個話,穆勒可就不愛聽了,心裡暗罵——怎麼說話呢?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這個交趾支那總督的本銜,難道不是海軍中將?

    “總督閣下,”他冷冷的說道,“你這個話,怕是只說對了一半!”

    “哦?只說對了一半?請教!”

    “我以為,”穆勒說道,“歐洲的戰事,亞洲的戰事,根本不衝突!就像你說的,對普魯士的戰事,主要靠陸軍來打——這一點,我也是承認的;可是,對中國呢?自然就是靠我們海軍了!海軍和陸軍,人既不是同一撥人,武器也不是同一撥武器,陸軍打陸軍的,海軍打海軍的,根本不矛盾嘛!有什麼理由,陸軍上了戰場,海軍就必得閒擱在一旁?”

    拉格朗迪埃爾乾笑了兩聲,說道,“對普魯士的戰爭,基本上用不著海軍——這個沒有異議;可是,對中國的戰爭,如果往大裡打,還是用得著陸軍的。”

    穆勒一聲冷笑,“能用他們幾個人?打中國,即便戰事發展到進攻中國的首都,一萬五千人,也基本就夠用了吧?海軍一半,陸軍一半——能使陸軍幾個人?”

    微微一頓,“左不過是對普作戰兵力的十幾分之一、甚至是幾十分之一罷了!”

    拉格朗迪埃爾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倒也是——‘通商戰爭’,英國人投入的總兵力,大約是一萬九千人;‘亞羅號戰爭’,咱們和英國人加在一起,投入的總兵力,較之‘通商戰爭’,還略少了一點兒,大約……一萬七、八千的樣子吧!”

    “可不是?”穆勒說道,“我再滿打滿算些——攏共兩萬人,頂天了!還是使不了陸軍幾個人嘛!”

    “不過,”拉格朗迪埃爾說道,“人不多,錢不少!——歐洲戰場、亞洲戰場,軍費和兵員,未必是成正比的,一來,遠東遠離歐洲本土,後勤補給的壓力,要大許多;二來,海軍,到底要比陸軍花錢些……”

    沒容拉格朗迪埃爾說完,穆勒又是重重的一聲冷笑,“快別說這個‘錢’字了!——我就不相信了,以法蘭西帝國的體量,在對普魯士作戰的同時,掏不出一個‘亞羅號戰爭’的錢!”

    “這個嘛……”

    “可以去查一查——”穆勒說道,“‘亞羅號戰爭’,咱們和英國人加在一起,攏共花了多少錢?——沒幾個錢嘛!雖說遠東遠些,海軍比陸軍花錢些,可是,打中國,戰爭的規模,到底和打普魯士不能比!我想,這個軍費支出,打中國,大約只有打普魯士的……十分之一吧?”

    頓了頓,“怎麼,再多掏十分之一的錢,就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打中國的軍費,是打普魯士的幾分之一,孰難預料,不過,前者遠遠不及後者,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於是,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說道:“這倒也是。”

    “還有,”穆勒冷笑著說道,“就算手頭上的錢不夠——但可以借啊!”

    “借?”

    “是啊!”穆勒說道,“向銀行借!又或者,發行戰爭債劵什麼的——咱們那位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兼大銀行家,難道是白吃飯的?政府向銀行借錢,發行戰爭債劵——這些,不都是福爾德先生最愛做的事情嗎?嘿嘿,‘高利貸帝國’,難道是浪得虛名的嗎?”

    咦,拉格朗迪埃爾對穆勒有些刮目相看了:這個傢伙,並不是只會打仗和抄襲幾句歪詩——居然還有這樣的一番見識呢!

    福爾德既是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又是法國最大銀行之一的動產信貸銀行的掌門人,如果政府向銀行借款,動產信貸銀行一定會扮演銀團“領銜”一類的角色;如果發行戰爭債劵,亦須各大銀行承銷,則動產信貸銀行近水樓台,一定會吃進最大的一塊,其中的油水,非常可觀。

    所以,政府向銀行借款也好,發行戰爭債劵也好,確實都是“福爾德先生最愛做的事情”。

    事實上,福爾德之所以能夠國務部長、財政部長兼於一身,他的大銀行家的身份,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拿破崙三世的政權,相當程度上是依靠金融資本的支持才得以維繫的,“高利貸帝國”,確實不是“浪得虛名”。

    “總之,”穆勒擺出一副總結性發言的姿態,傲然說道,“我以為,以法蘭西帝國的體量,完全有能力同時應對兩場戰爭!——一場較大規模的,一場較小規模的——不論是兵力還是財力,都沒有問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2
第六十七章 噼裡啪啦,法國佬打的算盤,聽起來很響啊
        
    “就是說,”拉格朗迪埃爾沉吟了一下,“我們要做的,不是要不要‘節外生枝’,而是……促使巴黎下定‘節外生枝’的決心?”

    “是啊!”穆勒說道,“給巴黎一個充足的‘節外生枝’的理由!——這個理由,必須充足到可以叫勒伯夫之流閉上他們的大嘴巴!”

    “你覺得,”拉格朗迪埃爾說道,“如果我們把‘春紅樓事件’匯報上去,這個‘節外生枝’的理由,夠充分了嗎?”

    “‘春紅樓事件’?總督閣下,咱們還是稱之為‘榮盛商行事件’吧!”

    拉格朗迪埃爾一怔,隨即微微一笑,“好吧,就叫‘榮盛商行事件’吧!”

    穆勒來回踱了幾步,站定了,搖了搖頭,說道:“這個理由,恐怕……還不夠充分。”

    “我想也是,”拉格朗迪埃爾說道,“畢竟,沒出人命,事件的性質,只好算是兩國軍人打架鬥毆——其實,中國軍人在春紅樓毆打法國軍人,和之前的法國軍人在榮盛商行毆打中國軍人,性質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不過,”穆勒皺了皺眉,“春紅樓的這場架,咱們的人,都是赤條條的,這個,讓我來想一想,是否可將之上升到對法國軍隊乃至對法蘭西帝國的侮辱的層面呢……”

    拉格朗迪埃爾一笑,“將軍,果然可將之上升到對法國軍隊乃至對法蘭西帝國的侮辱的層面,性質自然不一樣,可是,你別忘了,鬥毆發生之前,咱們的人,就是光著身子的,他們的衣服,不是中國人剝下來的——在妓女的床上,又是越南的這種鬼天氣,我想,沒有哪個男人會穿著衣服的。”

    穆勒不滿的看了拉格朗迪埃爾一眼,心裡說:我不曉得啊?用你來說?我的意思是——這個法國軍人的衣服,咱們可以說成是被中國軍人剝下來的嘛!

    不過,他並沒有反駁拉格朗迪埃爾。

    這個假,並不好做,事情發生的時候,妓院裡外的人,多了去了,三言兩語,就能問出真像來。

    如果巴黎那邊兒本來就想找中國人的麻煩,還好辦些,睜著眼睛說瞎話,上頭、下頭,彼此還可以“默喻”,可是,目下的情形,正好相反——呶,印度那邊兒,還要派人過來“考察”呢!

    見穆勒沒說話,拉格朗迪埃爾說道:“我想,我們倒是可以‘亞羅號戰爭’為鑑——‘亞羅號戰爭’是怎麼打起來的?咱們這邊兒,是因為馬賴神父被中國政府非法殺害;英國人那邊兒,是因為中國士兵違反條約,登上‘亞羅號’抓捕人犯,並侮辱了英國國旗——”

    道光二十四年,即一八四四年簽署的《中法黃埔條約》,只允許法國在中國的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五個通商口岸設立天主教堂,馬賴私入廣西內地傳教,違反了條約,照該條約第二十三款,“佛蘭西無論何人,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遠入內地,聽憑中國官查拿”——中國政府逮捕馬賴本身,是沒有什麼可爭議的。

    問題是,同樣是第二十三款,“佛蘭西人”被捕之後,“但應解送近口佛蘭西領事官收管;中國官民均不得毆打、傷害、虐待所獲佛蘭西人,以傷兩國和好”,可是,中國政府不但“毆打、傷害、虐待”了馬賴——有一種說法,馬賴是瘐斃獄中的——還砍了馬賴的頭,這就是拉格朗迪埃爾之“馬賴神父被中國政府非法殺害”之謂了。

    至於中國士兵登上“亞羅號”抓捕人犯,是否“違反條約”,卻是有爭議的。

    道光二十三年,即一八四三年中英簽訂的《虎門條約》,有這麼一段:

    “倘有不法華民,因犯法逃在香港,或潛住英國官船、貨船避匿者,一經英官查出,即應交與華官按法處治;倘華官或探聞在先,或查出形跡可疑,而英官尚未查出,則華官當為照會英官,以便訪查嚴拿,若已經罪人供認,或查有證據知其人實系犯罪逃匿者,英官必即交出,斷無異言。”

    就是說,不論什麼情形下,“華官”都不能登上英國船查拿人犯。

    “亞羅號”船主是香港人,船員是內地人,但在香港註冊,掛英國國旗,理論上,就算是英國船,不過,中國士兵登船抓人的時候,其註冊已經過期——問題是,彼時,中方並不曉得這個情況。

    中國士兵登船抓人,還不是英方最在意的,英方最在意的是,混亂之中,英國國旗被中國士兵扯了下來——英方認為,這是對英國的嚴重侮辱,中方既不能滿足道歉、放人的要求,便終於引發了英法稱之為“亞羅號戰爭”的第二次鴉片戰爭。

    “由此可見,”拉格朗迪埃爾繼續說道,“發動戰爭的理由——正當的理由,第一,殺害人命——還得是政府行為;第二,所謂的‘侮辱和損害’,必須是針對國家層面的——嗯,這一層,你說的倒是對的。”

    “你說的倒是對的”的另一層意思,其實剛好倒了過來——“你說的其實不對”,“春紅樓事件”中,法國軍人光身子的問題,難以作為發動戰爭的藉口。

    至於“殺害人命”云云,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法國人,較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日本人,到底更像個文明人一些,也更有底線一些,還想不出自己人殺自己人然後嫁禍中國政府這種下作法子的。

    穆勒又開始踱步了。

    過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慢吞吞的說道:“也許,我們該換一個思路。”

    “換一個思路?”

    “若對中國有所行動,”穆勒說道,“必須先取得巴黎的授權;可是,如果我們只是對越南有所行動的話,則提前跟巴黎打個招呼都是不必要的——這本來就在我們的職權範圍之內嘛!”

    拉格朗迪埃爾心中一動,“你是說——”

    “打狗給主人看!”穆勒獰笑著說道,“中國人巴巴的跑到越南來,想來,無非是要宣示他對越南的宗主權什麼的——那麼,咱們就在他這個主人面前,狠狠的抽打越南的這條狗,看一看,他這個‘宗主’,到底能不能庇護越南這個‘藩屬’!”

    “哦……”

    “如果中國人對我們的行動不作出任何反應,”穆勒冷笑說道,“那麼,中國人於越南人,便威信掃地,如此一來,他還怎麼好意思做越南的‘宗主’?他在越南,還怎麼呆的下去?”

    頓了頓,“如果中國人對我們的行動,有所反應,那麼——嘿嘿,這個反應,不能僅限於外交抗議吧?不然,屁用也沒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拉格朗迪埃爾的眼睛亮了,“如果中國人對我們的行動,做出了……嗯,‘激烈的反應’,那麼,就不是‘釁自我開’,而是‘釁自彼開’了!巴黎那邊兒,就不能視若無睹了!”

    “正是!”

    穆勒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一晃,說道,“此其一也!還有其二——”

    說著,伸出第二根手指頭,比出一個“v”字的手勢,又晃了一晃。

    “其二?請教!”

    “我們應該、也必須加快越南攻略的步伐!——在‘沱灢事件’、‘榮盛商行事件’的背景下,這是可以得到巴黎的理解的——別的不說,不如此,如何才能轉移我們的軍人們的憤怒?得給他們一個合適的發洩渠道嘛!”

    “嗯……是。”

    “之前的越南攻略,”穆勒說道,“實在是太保守了!什麼‘步步為營’?根本是坐失良機!譬如,前年的‘丁導之亂’,如果以保護教堂、教士的名義,出兵順化,則現在整個越南,都在我們手裡了!哪裡還有中國人的什麼事兒?”

    這個看法,拉格朗迪埃爾可不能苟同。

    “趁亂佔領順化,”他說道,“在軍事上,只要投入足夠的兵力,是做得到的,可是,佔領之後呢?”

    微微一頓,“實話實話,即便目下,交趾支那總督府也不具備管理整個越南的能力,遑論一八六六年之時?那個時候,連南圻的西三省都還沒有搞定呢!若真的佔領了越南的首都……”

    “不,不!”穆勒打斷了拉格朗迪埃爾的話,“總督閣下,我的意思,並不是直接統治越南,而是——扶植一個親法的、聽話的越南國王!別的不說——叫他宣佈‘獨立’,同中國‘脫離藩屬關係’,這個,總是做的到的吧?”

    頓了頓,“駐華公使館那邊兒,其實也是這個意思——博羅內那個人,一向咋咋呼呼的,不過,在這個問題上,倒還是有眼光的。”

    咋咋呼呼?您二位大哥別說二哥,彼此彼此吧!

    不過,穆勒的話,並不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不再和他爭論了。

    “我以為,”受到鼓勵的穆勒,不由就提高了聲音,“接下來的越南攻略,尋求越南政府的變更,應該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將軍,”拉格朗迪埃爾說道,“我不反對你的‘尋求越南政府的變更’,不過,你的‘打狗給主人看’,不是指的這個吧?——這不是一日之功的事情。”

    “當然!”穆勒說道,“我說的‘打狗給主人看’,是指北圻——我們要佔領升龍!”

    這和拉格朗迪埃爾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們還需要一個理由—能夠擺在檯面上的理由。”

    “理由好找,”穆勒說道,“我們可以指責越南政府違反了條約——”

    頓了頓,“一八六二年的《西貢條約》規定,允許在越南全境內自由傳教,南圻不必說了,中圻地區,這個規定,勉強得到了執行,可是,北圻地區,地方官陽奉陰違的情形很多,教堂的設立,處處受限,許多教團的活動,不能名正言順,只能假本地社團之名進行——既然越南中央政府無力保證條約的完整執行,只好我們自己來主張權利了。”

    “好吧,”拉格朗迪埃爾表示同意,“就用這個名義。”

    頓了頓,“那麼,兵力呢?”

    “越南人的孱弱,”穆勒說道,“你我都是很清楚的——根據之前的情報,升龍的防衛,亦非常的空虛和朽敗,我以為,兩條軍艦、三百陸戰隊足矣!”

    “兩條軍艦、三百陸戰隊?”拉格朗迪埃爾一笑,“這不就是駐沱灢的兵力嗎?”

    “總督閣下高見!”穆勒難得有捧人的時候,“我就是打算派巴斯蒂安上校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

    頓了頓,“就像我方才說的,沱灢的小夥子們,亟需一個發洩的渠道——就讓他們把怒火發洩到越南人身上吧!如此,也避免了中、法雙方在沱灢的進一步的‘肢體衝突’——也算是給巴黎的老爺們一個交代了。”

    “三百陸戰隊、兩條軍艦,”拉格朗迪埃爾說道,“拿來攻佔升龍,大約是夠的,不過,之後,如果進一步攻略北圻,這點子兵力,就不敷所需了。”

    經略北圻的兵力不敷所需,可是,西貢方面卻沒有進一步增援的能力。

    沱灢那裡,原來的兵和船調走了,不能唱空城計,得從西貢調兵、調船過去“換防”——兵,至少也得三百兵;船呢,至少得一條船。

    這三百兵、一條船調到了沱灢,西貢這裡的兵、船就緊張了,畢竟,西貢的駐軍,不是只負責西貢一個城市的防務的——得負責整個南圻地區的防務——整六個省呢。

    越南之外,穆勒這個“西貢海軍司令”,還得照應新徵服的高棉,高棉如果“有事”,本地的兵力不夠用了,還得從越南調兵過去幫忙。

    就是說,西貢剩餘的兵力,管好南圻的事情就不錯了——南圻的“亂民”可還沒有徹底的消停呢——進一步增援北圻,力有不逮了。

    不過,穆勒從容而狡黠的一笑,“總督閣下,您說的不錯——可是,到了那個時候,還怕巴黎不給我們增加必要的援助嗎?”

    “這個……也是。”

    沉吟片刻,拉格朗迪埃爾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好,這個事兒,就這麼定了——咱們來好好兒的籌劃一下!”

    “好!”

    穆勒應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想,首先,咱們要和沱灢的中國人達成‘諒解’——至少,達成一個口頭上的君子協定,各自約束士兵,不再向對方生事——這個,嘿嘿,和平共處!”

    拉格朗迪埃爾微微一怔,隨即會心的一笑,“不錯——慢敵之心!”

    “如此一來,”穆勒說道,“‘蝮蛇號’和‘梅林號’搭載陸戰隊以‘換防’的名義離開沱灢的時候,就不會引起中國人的警覺,就可以達成對升龍的突襲。”

    拉格朗迪埃爾點了點頭,“好!——嗯,這個所謂的‘君子協定’,要不要加入‘相互放棄懲凶和賠償的要求?’”

    穆勒斷然搖頭,“不要!——我們不能主動放棄懲凶和賠償的要求!時機合適的時候,關於懲凶和賠償,一定要重新提了出來!——這個世界上,不論是誰,只要傷害和侮辱了法蘭西軍人,就不能不付出代價!”

    “也是,”拉格朗迪埃爾說道,“這五位士兵身上的傷勢,戰後,可以折算為相當可觀的一筆戰爭賠款呢!”

    穆勒“哈哈”一笑,“正是!”

    “不過,”拉格朗迪埃爾沉吟了一下,“如果中國人提出相關要求呢?——我們若不答應,他們可能會認為,所謂‘諒解’,我方並沒有誠意,如此,可能會影響‘慢敵之心’的效果。”

    穆勒想了想,“那就含含糊糊的答應他——反正是個口頭的約定,到時候,我們概不承認就是了!”

    這就不像是什麼“君子協定”了,不過,拉格朗迪埃爾只是皺了皺眉,並未表示什麼異議。

    穆勒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微微獰笑著說道,“等升龍城頭飄揚起法蘭西三色旗的時候,咱們來看一看,中國人會是怎樣的一副嘴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2
第六十八章 十里青山行畫裡,雙飛白鳥似江南
        
    今天,兩宮皇太后正式移蹕頤和園。

    所謂“正式”,是說鐘粹宮、長春宮兩宮的箱籠,前兒個就運過頤和園去了,今兒個過去的,是兩宮的鑾駕。

    關於鑾駕的隨扈人員,關卓凡曾給過兩個方案,請兩宮皇太后自擇:一個是全男班——王公親貴隨扈;一個是全女班——宮眷及王公親貴眷屬。

    當然,男女混班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安排起來稍稍麻煩些了。

    一大堆人前呼後擁,自然風光,不過——

    慈禧還在猶豫,慈安已經乾淨利落的將這兩個——或者說三個方案都否決掉了:

    “都不必!——我們姐兒倆還沒有安頓下來,帶著這大幾十號人,算怎麼一回事兒?——烏泱烏泱的一大群,一塊兒逛園子嗎?——我們兩個‘地主’,還摸不清東南西北,還得靠你帶路呢!我看,就你和皇帝——就你們小兩口跟著就好了!”

    頓了頓,“其餘的人,即便宮眷,我看,竟也不必跟著,等我們姐兒倆安頓好了,再請大夥兒過去逛逛——反正,逢年過節的,大夥兒總要聚一聚的——機會多得是。”

    說到這兒,轉向慈禧,“妹妹,你說呢?”

    姐姐您都這麼說了,妹妹我還能說什麼?

    “姐姐說的是,”慈禧淡然一笑,“就這麼辦吧——他們兩口子跟著就好了。”

    慈安搶在慈禧之前,用這種斬釘截鐵的口吻下決斷,是很少見的情形,不過,慈禧承認,慈安的看法,是對的。

    不比奉安、謁陵之類的國家重典,“移蹕”,就是皇太后自個兒搬一個家,尤其目下兩宮皇太后已經“撤簾”,叫一大班王公親貴“隨扈”,並不是十分妥當。

    全女班——宮眷及王公親貴眷屬隨扈,自然是名正言順的,可是,得考慮到另一位皇太后的處境——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將後宮妃嬪全帶走了,留下慈麗皇太后一個人“獨守空閨”,是不是一件很奇怪、很彆扭的事情?

    你又不能叫慈麗也“隨扈”——“三宮並尊”,哪有一位皇太后“隨扈”另一位皇太后的道理?

    若是慈安說的,“逢年過節的,大夥兒總要聚一聚”,就不同了。

    所謂“逢年過節”,乃泛泛言之,倒不必汲汲於那個“年”字——這主要指的是兩宮皇太后的萬壽,以及春、夏、秋三季的大節——如端午、中秋等,彼時,慈麗皇太后率領一班後宮妃嬪,到頤和園來,或者替兩位姐姐賀壽,或者“閤家團聚”,其性質,相當於妹妹到姐姐家串門兒,既十分自然,也很符合慈麗皇太后的身份。

    至於冬至、除夕、元宵等冬季的大節——頤和園冬天較冷,入冬之後,兩宮皇太后會迴鑾紫禁城,這幾個節日,自然是在紫禁城過,並不存在“聚一聚”的問題。

    說過了隨扈的問題,再來說說移蹕的路線——

    兩條路,一條旱路,一條水路。

    旱路沒什麼可說的,水路的風光,關卓凡可是一早就向兩宮皇太后大肆渲染過了。

    嚴格說起來,頤和園、圓明園一帶的水系,由西而東,同西苑的三海、乃至紫禁城的護城河,都是連在一起的,同屬於北京中央水系的一部分,不過,所謂“水路”,自然不是出紫禁城就上船,而是出西直門,至萬壽寺,方才棄車就船,然後一路西北,過麥鐘橋、長春橋、長河灣、金水河,最後達到頤和園,由南如意門入昆明湖。

    關卓凡說,萬壽寺至昆明湖的這段水路,俺不但下了大氣力疏濬河道,還將兩岸種種都精心修整過了,起閣築亭,遍植綠柳,一路過去,遠山如黛,綠波如鑑,端的是人在船上,船在畫中,所謂“十里青山行畫裡,雙飛白鳥似江南”,嘿嘿,不為虛譽呀。

    兩位御姐,當時就聽得心旌蕩漾了。

    嗯,還有,入頤和園即入昆明湖,入昆明湖即入頤和園——入園之後,不必馬上棄舟登岸,御舟一路行去,經蓬萊三島,過西堤六橋,這個,嗯,長河泛舟,煙波浩渺,繡漪畫境,玉峰塔影,長虹引練……最後,船抵兩位皇太后寢宮碼頭——一上岸,就到家!

    是不是很贊涅?

    當然,如果兩位皇太后半路上想在哪兒下船逛一逛,也沒有問題,很方便的啦,譬如,經過“蓬萊三島”之一的“蓬萊島”時,可以下船登島,到島上的龍王廟裡上柱香,然後再次登船,繼續行程。

    至於島上的“涵虛樓”,臣是奉兩宮皇太后臨幸過的,就不必多說什麼啦。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兩宮皇太后的臉,都不由紅了一紅——她們兩位,都在那個什麼“涵虛樓”裡,同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傢伙,做過某種不可描述的事情。

    “還有,”關卓凡繼續說道,“請兩位皇太后留意,寢宮的位置,在萬壽山南麓,這一段水路,卻是在萬壽寺上船——起於萬壽寺,止於萬壽山,‘萬壽’到‘萬壽’,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這麼一說,兩位御姐的眼睛就更亮了,慈安笑著說道:“哎,還真是這麼回事兒!——真的太巧了!”

    慈禧心想,未必是“真的太巧了”,選擇萬壽寺為水路的起點,十有八九,是關卓凡的精心算計。

    不過,算計雖是算計,卻是頂好的算計。

    “那麼,”慈禧說道,“這一回,咱們是坐船進頤和園嗎?”

    “回聖母皇太后,”關卓凡歉然說道,“這一回怕是不成了——天時還冷,一來,河裡、湖裡的冰,還沒有完全融化;二來,眼下的天時,也是一年之中,水位最淺的時候——總之,不甚宜行船。”

    “嗐!”慈安嗔笑道,“你這個人!總是這個樣子,把人的胃口吊起來了,又——嗐!”

    慈禧亦頗覺遺憾,微微一笑,“既如此,只好下一回了。”

    頓了頓,“下一回,可就是明年的事兒了。”

    入冬之後迴鑾紫禁城,開春之後再次“移蹕”頤和園,可不就是明年的事兒了麼?

    “這倒不至於,”關卓凡說道,“兩位皇太后入園之後,想來時不時的,也要出來透透氣兒、溜溜彎兒的——譬如,兩位皇太后如至萬壽寺進香,不就可以坐了船,倒過來走一遍這條水道了麼?”

    慈禧心中大大一跳——這可是沒有想到!

    這個“透透氣兒、溜溜彎兒”,可不是傳過了膳,在廊下院子裡打轉兒!——這一“溜”,直是遠遠的“溜”出了頤和園!

    如是,豈非比住在紫禁城的時候,還要自在?

    住在紫禁城的時候,除了奉安、謁陵——哦,還有閱兵——幾種極特殊的情形之外,莫說出宮了,就是外朝,都去不了,說是“垂簾聽政”、大柄在握,說是“太后以天下養”,其實,不過是金絲籠裡的一隻雀兒罷了!

    她的心,抑制不住的“怦怦”的跳了起來,看關卓凡的眼神,就變得異樣的複雜了。

    這個男人啊……

    慈安沒有慈禧想頭那麼多,不過,也很高興,笑道:“好罷,算你把話圓了回來!——我雖然懶,可也很想走一次這條水道呢!”

    “是!”關卓凡說道,“都歸臣辦差——待天氣一轉暖,臣便著手安排。”

    “好啊!”慈安說道,“我們姐兒倆等著!”

    關卓凡再應了一聲,“是!”

    頓了頓,“其實,兩位皇太后第一回入園,走旱路也好——旱路自大宮門入園,進去之後就是正殿——第一回入園,按照次序,也該先到正殿,再到寢宮的。”

    聽到“正殿”二字,慈禧本已平復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正殿——

    皇太后正殿!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2
第六十九章 女中堯舜,擬於帝王
        
    皇帝、皇夫奉兩宮皇太后移蹕頤和園。

    皇夫前引,三架“黃金馬車”迤邐而入東宮門。

    還在車裡,三個尊貴的女人便覺得外頭濃蔭蔽日了,下得車來,一抬頭,哎喲,果然,青石御道兩旁,松柏成陣,風過處,濤聲隱隱。

    這個位置,若拿紫禁城來比,大致相當於午門和太和門之間——即太和門廣場的位置吧?那兒,可是連一株草也沒有的!

    感嘆之餘,就不免就有些恍惚了,我聽到的“濤聲”——是“松濤”之“濤聲”,還是遠處昆明湖水拍岸的聲音?

    皇夫在一旁指點:兩邊兒的房子,是“九卿朝房”。

    兩宮皇太后目下是“撤簾”了,不過,修頤和園的時候,她們二位,可還在“垂簾”,因此,“正殿”或者說“外朝”的部分,是有朝房的規制的。

    眾人的目光投向“二宮門”——仁壽門。

    “哎,”慈安說道,“這個門……好生別緻啊!”

    確實別緻,這明明是宮門,屬儀門的性質,卻採用了牌樓門的樣式,但又不是尋常的牌樓門——上部是廡殿頂,下部是櫺星門樣式,可以說是……嗯,儀門、牌樓門、櫺星門的“混合體”了。

    門口的“陳設”,亦十分之特別——不是獅子、貔貅,一左一右,各是一塊“皺、漏、瘦、透”兼具的太湖石。

    門兩側的宮牆,也很別緻——一左一右,各嵌了一座既十分恢弘、又極其精緻的磚雕影壁,這兩座磚雕影壁,構成宮牆的主體,紅色的牆體本身,反而退居其次了。

    皇夫介紹:影壁的兩面兒——也就是牆內牆外——雕花的樣式,是一模一樣的,曰“蒼龍教子”,乃取皇帝仰荷慈懷、孺慕膝下之義。

    兩宮皇太后都微笑頷首。

    哦,對了,皇夫說,這個“蒼龍教子”,是用“金磚”鏤雕的。

    “金磚?”慈禧問道,“就是太和殿地面兒用的那種‘金磚’嗎?”

    “是——太后聖明。”

    “有趣!”

    不曉得門裡頭什麼光景,不過,單是這道門,就前所未見了。

    不過,已經在門口了,如何“不曉得門裡頭什麼光景”?門關著嗎?

    自然不是。

    仁壽門是洞開的,可是,向門內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塊極高大的太湖石——門口的那兩塊太湖石與之相比,就是小巫了,後頭的殿閣,都叫這塊大石給遮住了。

    慈安還在奇怪,“咦,門裡頭怎麼擺了一塊大石頭……”

    慈禧已經反應過來了,“哎,這塊石頭,不就相當於照壁嗎?”

    御姐的敏慧,關卓凡不得不佩服,“是!太后聖明!這塊石頭的用處,確實等同照壁——此謂‘障景’,如果沒有這塊石頭,門外看進去,便一目瞭然,那就少了許多的意趣了。”

    “我明白了,”慈禧點了點頭,“這是拿造園子的路數,來造正——”

    說到這兒,打住了。

    話沒說全,是因為“拿造園子的路數,來造正殿”,聽上去,似乎略嫌……不大莊重。

    關卓凡卻沒有任何避忌,“確實是拿造園子的路數來造正殿——修頤和園,本就是為兩位皇太后‘頤養沖和’之用的,一切興作,皆不可偏離這個宗旨——即便正殿。若墨守成規,必失之呆板,如是,何能叫兩位皇太后賞心悅目?‘頤養沖和’云云,又從何談起呢?”

    慈禧、慈安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極欣慰的笑容。

    “你有心了!”

    “謝太后獎諭——這都是臣的本分。”

    這時,慈安的目光,落在了“仁壽門”的匾額上,“仁壽門、仁壽殿——嗯,‘仁壽’,這個名字起得好!”

    聽了慈安的話,關卓凡看向皇帝。

    皇帝會意,“回皇額娘的話,《論語》曰‘仁者壽’,《禮記》亦曰,‘大德必得其壽’,‘仁壽’的名字,典出於此——”

    微微一頓,“兩位皇額娘‘垂簾’七載,廣施仁政,有大德於萬民,‘女中堯舜’之譽,不為虛諛!——其必獲天祐也!嗯,堯活了一百一十八歲,舜活了一百歲,我想,兩位皇額娘的福壽,一定不會比他們短!”

    這個馬屁,實在是拍的太舒爽了,慈禧平日裡見了皇帝,總是皮笑肉不笑的,這一回,真正是“笑容滿面”了。

    慈安也是笑容滿面,不過,她的關注點,和慈禧不同,“可不敢跟堯舜比!——那都是大聖人!”

    不過,母后皇太后接下來的語氣,卻是又驚又喜,“不過,皇帝倒真是進益了!又曉得《論語》,又曉得《禮記》——這許多典故,隨口就能搬了出來——好,好!”

    轉向關卓凡,“你這個老師,稱職的很吶!”

    皇夫趕緊再次表示,“這都是臣的本分”,云云。

    事實上,皇帝進益是進益了,可是,《論語》、《禮記》的典故,“隨口就能搬了出來”的本事,可還沒有——這都是皇夫提前打了招呼,皇帝提前做了功課滴。

    好,說了這許多,進門吧。

    進了仁壽門,繞過“照壁石”,仁壽殿的全貌,便展現於眼前了。

    慈安:“哎喲,院子裡頭,擺了這許多的東西!”

    慈禧的注意力,卻不在“許多的東西”上頭,她關注的,是殿閣本身——

    面闊九間?

    我看錯了嗎?

    她定了定神,又在心裡默默數了一遍。

    不錯,確確實實,面闊九間。

    怎麼可能?皇太后正殿的規制,不是七間嗎?

    九間——這是天子的規制啊!

    這不是……僭越了嗎?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

    她看向關卓凡,低聲說道,“九間?”

    御姐的聲音,有些發澀。

    聲音雖低,慈安也是聽到了的,她愣了一愣,終於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目光也立即轉向了關卓凡,臉上的笑容沒有完全消失,但已經是一副微微錯愕的樣子了。

    “是,”關卓凡清清楚楚的說道,“九間。”

    頓了頓,“本來,皇太后正殿,按規制,面闊七間,可是,兩位皇太后的功績,非尋常皇太后可比——如皇上所言,‘女中堯舜’之譽,不為虛諛!因此,臣等公議,皇太后正殿之面闊,由七間加到九間——不如此,不能盡‘崇功報德’之大義。”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她微微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可是,”慈安壓低了聲音,“九間,不是皇帝的……呃……這不是那個什麼了嗎……”

    “僭越”二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來。

    關卓凡卻是異常坦然,“兩位皇太后放心,再沒有僭越之嫌的!”

    頓了一頓,“請兩位皇太后留意,仁壽殿雖是九間,卻是單簷;太和殿——‘天子正殿’,十一間,重檐,同為正殿,仁壽殿較之太和殿——即‘皇太后正殿’較之‘天子正殿’,分際清清楚楚,哪裡有什麼‘僭越’?”

    “哦……”

    “還有,”關卓凡說道,“再請兩位皇太后想一想乾清宮的規制——九間、重檐,乾清宮為‘天子正寢’,規制是低於‘天子正殿’的,則皇太后的‘正殿’的規制,尚不如天子的‘正寢’的規制——分際如此,何來‘僭越’?”

    “這……”

    “另外,”關卓凡繼續說道,“慈寧宮亦為‘皇太后正殿’——慈寧宮雖是七間,卻是重檐,兩位皇太后想啊,一個七間、重檐,一個九間、單簷,這不就基本上扯平了嗎?——仁壽殿、慈寧宮,其實差不了多少嘛!所以,莫說‘僭越’了,就是‘逾格’,也是談不上的。”

    “這個……好像……是的……”

    慈安猶猶豫豫的,不曉得該怎麼表態——聽起來,關卓凡說的頭頭是道,可是,又總覺得哪兒還是有點兒不對勁兒?

    於是,求援似的看向慈禧。

    “姐姐,”慈禧平靜的說道,“說到朝章典制,自然是他們做大臣的比較明白些,既然已經過了公議,他們怎麼說,就怎麼辦吧!——咱們姐兒倆,既然已經‘撤簾’了,也不好再多囉嗦些什麼了。”

    “這……呃……好吧……”

    慈禧的話風,慈安自然是聽出來了,什麼“他們比較明白些”,什麼“已經過了公議”——慈禧是想要這個“九間”的“皇太后正殿”的。

    可是,慈安不曉得的是,慈禧的聲音雖然平靜,內裡卻是心潮澎湃,整個人,猶如御風凌虛一般,飄飄然,說不出的滿足、得意、痛快!

    她清楚的很,九間之於七間,重檐之於單簷,其間差距,如何可比?

    九間之於七間的差距,是“質”的,重檐之於單簷的差距,是“量”的,仁壽殿的“九間、單簷”的份量,遠遠的超過了慈寧宮的“七間、重檐”的份量,較之乾清宮的“九間、重檐”,並不存在本質的區別了!

    從天津迴鑾北京的時候,不過就是把“皇太后儀仗”陳設到外朝,再加了一、兩件皇帝專用的“法駕鹵簿”如儀象之類,慈禧便激動異常了,亦不能不表示,此為“非分逾格之榮”,對皇帝說什麼“今兒個的儀仗,似乎不是皇太后應當應份的,趕緊撤了吧”,云云。

    何況眼前的“九間”的“皇太后正殿”?!

    這是擺明車馬,將她——啊,還得加上慈安——擬之於帝王了!

    這座九間的大殿,將她——還有慈安——“超擢”於二十四史所有的“賢後”之上,“女中堯舜”四字,這會兒想起來,竟真的不似“虛諛”了!

    這是對她的過往功績的最高、最大的肯定,或者,用二十一世紀的說法,是對她的“人生價值”的最高、最大的肯定。

    她也不打算作態謙讓了——這一來,大殿已成事實,再怎麼也不可能“趕緊撤了吧”?二來,這裡不比迴鑾之時乾清門前的萬眾矚目,身邊沒有“外人”嘛!

    要理解慈禧的驚喜,還得明白:她的驚喜,是“喜上加喜”。

    在此之前,雖然已經做了整七年的皇太后,但是,她也好,慈安也好,都不擁有真正意義上的“皇太后正殿”,她的“皇太后正殿”,不過就是長春宮的前殿;慈安的“皇太后正殿”,不過就是鐘粹宮的前殿——左不過一座面闊五間的房子罷了!

    紫禁城裡唯一真正意義上的“皇太后正殿”,是慈寧宮,不過,即便慈寧宮,也是前殿後寢的格局——正殿為“慈寧宮”,寢宮為“大佛堂”,都在一個院子裡,彼此面面相覷。

    只有皇帝才擁有獨立於寢宮的“正殿”。

    或許再加上一個太上皇——太上皇正殿是皇極殿,寢宮是樂壽堂,雖然同屬寧壽宮區,但可以說是“不在同一個院子裡”。

    現在,要再加上“我們姐兒倆”了。

    頤和園裡,自己的寢宮樂壽堂——不好意思,和高宗純皇帝的樂壽堂重名了;“東邊兒”的寢宮玉瀾堂,同仁壽殿,都是彼此獨立的。

    片刻之間,慈禧的心態,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對“他”的多少怨恨、“他”給自己的多少委屈,似乎,都在這座面闊九間的“皇太后正殿”前,煙消雲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2
第七十章 我變幻了時空,我改變了歷史
        
    慈禧固然心潮彭拜,關卓凡在一旁,也是頗為感慨的,不過,兩個人的“點”,並不一樣。

    關卓凡感慨的是,原時空的仁壽殿,其實是面闊七間的,因為自己這個穿越者,仁壽殿才在本時空變成了面闊九間。

    原時空,仁壽殿侷促於七間的規制,並不是因為什麼“僭越”的問題。

    雖然,為了討慈禧的歡心,起了一個“仁壽”的殿名,但仁壽殿作為處理政務的場所,主要的使用者,是德宗,不是慈禧——彼時的慈禧,名義上已經“撤簾”了。

    就是說,仁壽殿其實是“天子正殿”,不是“皇太后正殿”。

    堂堂的“天子正殿”,面闊只有區區的七間,是因為——錢不夠了。

    頤和園是清漪園的復建,但是,限於財力,原時空的頤和園,只恢復了清漪園三分之二的規模,而且,其中不少的殿閣,都是原版的“簡化版”——仁壽殿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清漪園時期,仁壽殿曰勤政殿,聽這個名字,便曉得它是皇帝在園內的“正殿”——並不是什麼“皇太后正殿”——因此,正正經經,面闊九間。

    清漪園重建,易名頤和園,勤政殿易名仁壽殿,面闊九間變成了面闊七間。

    如今,它又變回來了。

    關卓凡想,仁壽殿的變化,算是歷史的變化的一個小小縮影吧——不論是原時空,還是本時空。

    這個變化,不僅僅是財力的變化。

    事實上,即便考慮到通貨膨脹等各種物價變動因素,原時空的頤和園——簡化版的清漪園——的造價,也遠遠超過了原版清漪園,最重要的原因,無他,兩個字:“腐敗”。

    修建清漪園的時候,“大工”的工程款,八、九成“到工”,落到經手人腰包裡的,大約一到兩成;修建頤和園的時候,倒轉了過來,“大工”的工程款,只得兩成“到工”,落到經手人腰包裡的,有八成之多。

    這麼搞法,錢怎麼可能夠用?

    這是關卓凡為何一定要“另起爐灶”,堅決不許內務府染指“大工”的原因。

    另外,組織、動員的能力,清末也比不上清朝中期了。

    穿越七年,較之原時空,不能說整個中國已經發生了根本的、系統性的變化,但是,就某些局部來說,確實已經發生了根本的、系統性的變化。

    我應該為自己驕傲。

    好吧,說回那位心潮澎湃的御姐。

    此時的慈禧,看什麼都是賞心悅目的,她開始留意慈安說的“哎喲,院子裡頭,擺了這許多的東西”了。

    慈禧很快發現,院子裡的太湖石,並不止於門口的那塊“照壁石”——除了居中的“照壁石”之外,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擺了一塊形態各異的太湖石。

    皇夫介紹,這四塊太湖石,寓春華、秋實、夏榮、冬枯之義,稱“四季石”,連同“照壁石”,可比擬廬山的“五老峰”,稱“峰虛五老”。

    兩位皇太后都連連點頭,“有意思,有意思!”

    關卓凡又說,這個“四季石”,其實是圓明園的舊物——自圓明園“水木明瑟”移來,上頭還有高宗純皇帝的御筆。

    兩位御姐都是一怔,細看時,果然,那塊“春華”的下半部,刻著高宗的題詩:

    林瑟瑟,水泠泠,溪風群籟動,山鳥一聲鳴,斯時斯景誰圖得,非色非空吟不成。

    再細看,連印章都刻了上去,一方是“惟精惟一”,一方是“乾隆宸翰”。

    慈安嘀咕,“怪不得有點兒眼熟呢。”

    既知這是圓明園的舊物,兩個女人的心境,就變得十分複雜了。

    慈禧注目片刻,輕輕的說了聲,“也好。”

    什麼“也好”呢?

    當然,沒有人追問。

    慈禧的目光,從“春華”移到院子中央的兩隻巨大的銅麒麟上面。

    似乎……也有點兒眼熟?

    不錯,皇夫說道,這兩隻銅麒麟,是從長春園二宮門移過來的。

    長春園?

    兩位皇太后,愈發的感慨了!

    這一回,輪到慈安了——“也好。”

    慈安的意思是,三山五園,火焚之後,盡成廢墟,現在,清漪園恢復了,將其餘四園殘留的精華,匯聚於頤和園,“也好”。

    不過,這個“也好”,和慈禧的“也好”,是一個意思嗎?

    銅麒麟之後,就是殿前露台了,上面的“陳設”,還真是不少。

    最前面的一排,是四尊銅鼎,一字擺開,這個不稀奇;銅鼎之後,是一對銅龍,一對銅鳳,龍在中間,鳳在兩邊——這個就比較稀奇了。

    另一處“皇太后正殿”——慈寧宮,殿前擺了什麼,兩位皇太后都說不上來——她們很少去慈寧宮,慈禧更是絕足不去;能夠拿來做參照的,只有乾清宮和皇極殿,那兩處,殿前擺的,都是銅龜、銅鶴,眼前的這種擺法兒——銅龍、銅鳳,還從來沒有見過。

    慈安笑著問道,“銅龍、銅鳳——這是什麼講究呢?”

    這也是慈禧想問的問題。

    “回太后,”關卓凡微笑說道,“自然是‘龍鳳呈祥’。”

    微微一頓,“這兩對龍鳳,均為空腹,可在其中燃點檀香,請太后想一想,彼時,龍、鳳口中,香菸裊繞而出,龍、鳳皆如在雲中,這個,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啊?啊,是,是,好,好!”

    慈安連連點頭,慈禧的腦海中,卻一連轉過了好幾個念頭。

    這個“龍鳳呈祥”,一定還有花樣的,不過,到底是什麼花樣,一時之間,她還無法確定。

    不過,一定不是壞事兒——別的不說,龍、鳳,總比龜、鶴的“檔次”要高吧?乾清宮還是“天子正寢”、皇極殿還是“太上皇正殿”呢!

    在這兒,獅子替關卓凡囉嗦幾句。

    “原時空”,仁壽殿前的銅龍、銅鳳,是鳳在中間,龍在兩邊,原因呢,並不難想:慈禧以為,她這只“鳳”,該凌駕於德宗那條“龍”上頭的。

    還要,前頭提到的銅麒麟,“原時空”,仁壽殿前,只有一隻。

    銅麒麟是一九三七年才從長春園移過頤和園的,彼時,兩隻銅麒麟,只剩下一隻了,還是跛了腳的——另一隻,已毀於辛丑之亂了。

    原時空的辛丑之亂,絕不可能現於本時空,這兩隻銅麒麟,必會無災無病的留諸後世,這,就是歷史的改變吧!

    還有一個小小的改變,也要提一下:

    原時空,銅龍、銅鳳,以及殿前儲水用的銅缸上面,都鑄有“天地一家春”字樣;本時空,這個字樣,欠奉了。

    “天地一家春”是圓明園“九洲清宴”的一組殿閣,慈禧就是在“天地一家春”幸於文宗的,打那兒以後,便開啟了“上升模式”,因此,她視“天地一家春”為她的“福地”,終生唸唸不忘。

    本時空嘛,嘿嘿。

    此時,仁壽殿的大門,是洞開的,從外頭看進去,丹陛之上,擺著特製的寶座——較之一般的寶座,要更長一些,適合兩宮皇太后並坐受禮。

    寶座上頭,懸著“壽協仁符”的匾額。

    “這四個字兒好!”慈安說道,“意思好,也扣住了‘仁壽’的殿名。”

    “是!”

    關卓凡應了一聲,正要說了下去,慈禧開口了,閒閒的,“這殿門的上頭,要不要也掛一塊匾額呢?”

    御姐問這個話,真的是“閒閒的”,並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可是,關卓凡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目下,仁壽殿殿門上是沒有匾額的,不過,原時空的仁壽殿殿門上,有一塊慈禧手書的“大圓寶鏡”的匾額——當然,所謂“手書”,其實也是翰林或“女清客”代筆,然後蓋上一方“慈禧皇太后之寶”罷了。

    誰的手書,不是重點,重點是,正殿——不管它是“天子正殿”還是“皇太后正殿”——殿門上頭,懸“大圓寶鏡”,根本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謂嘛!——哎,這兒是什麼地方?難道是尼姑庵、和尚廟不成?

    唯一的解釋,是“闢邪”——這四個字,相當於一塊“照妖鏡”。

    可是,為什麼要闢邪?又是避誰的邪?

    時人、後人的大多數解釋,都指向珍妃,可是,如果“大圓寶鏡”的匾額是在辛丑之亂兩宮西狩前就掛上去了,這個解釋,就說不通了。

    那麼,避德宗的邪?

    嘿,也說不定。

    反正,晚年的慈禧,有許多事情,確實是在亂來了。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殿門上頭,這個匾額,可以掛,也可以不掛,並無一定之規,如果太后以為該掛,就請錫賜宸翰,臣著人辦理。”

    倒要看一看,您會不會整一個“大圓寶鏡”出來?

    慈禧還沒有答話,慈安先“嗐”了一聲,笑道,“什麼‘宸翰’不‘宸翰’的,我們姐兒倆的字兒,哪裡拿得出手?匾額什麼的,更加是不懂的——你看著辦吧!”

    慈禧本來並沒有什麼“錫賜宸翰”的意思,給關卓凡一說,反倒有點兒躍躍欲試了——她在天津一年,跟著楠本稻,是很練了點兒字兒的,此時的聖母皇太后的法書,較之去天津生產之前,已頗不一樣了。

    可是,給慈安這麼一說,只好打消了念頭,“姐姐說的是——你看著辦吧!”

    關卓凡還未答話,慈安又搶在裡頭了,“哎,你看這樣子好不好?叫皇帝來寫吧!這些日子,皇帝的功課,頗有進益,這幾個字兒,應該寫的來的吧?”

    啊?

    皇帝頗出意外,不敢就接口,遲疑了一下,看向關卓凡。

    “關老師,”慈安微笑說道,“你看怎麼樣啊?——女兒替娘寫幾個字兒,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吧?”

    “是!”關卓凡趕緊俯一俯身,“皇上雖然聖學未成,不過……頤和園本為孝養兩宮皇太后而建,皇上題匾,狀其況,志其事,既為兩宮皇太后壽,又剴切宣諭本朝‘以孝治天下’之至意,嗯,確實是十分合適的。”

    慈禧眼中波光一閃,不過,沒有說什麼。

    “喲,”慈安笑道,“你的道理真大!那好,就這麼說定了!”

    說罷,用慈愛的目光看著皇帝,“我們兩個皇額娘,可就等著你的字兒嘍?”

    皇帝欠一欠身,輕聲說道:“是,女兒謹遵懿訓。”

    “那——”慈安說道,“咱們現在進殿?”

    關卓凡剛要說話,又被慈禧搶了先,“姐姐,咱們最好看著點兒鐘點兒——這麼細細的逛下去,到了傳午膳的時候,只怕,連你的玉瀾堂也看不完呢!”

    慈安一怔,想一想也是,點點頭,“那好,先過玉瀾堂、樂壽堂那邊兒,得空了,再回仁壽殿這邊兒——行嗎?”

    最後一句,是對著關卓凡說的。

    “沒有問題——”關卓凡說道,“一切都照兩位皇太后的吩咐。”

    不過,慈禧暫時不欲進仁壽殿,真正的原因,並非怕耽擱了傳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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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紫氣東來
        
    慈安向殿內望了一眼,“哎,寶座後頭的屏風,怎麼是亮閃閃的?”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那面屏風,其實是幾面大鏡子接在一起,上面繪有山水花鳥福壽等等圖案——所以,看起來是亮閃閃的。”

    慈安“哎喲”了一聲,“真有意思!”

    又向殿內望了一眼,頗有點兒戀戀不捨的樣子,不過,到底還是轉過身來了。

    關卓凡前引,玉兒、喜兒一邊兒一個攙著,兩宮皇太后走下露台,慈安一邊走,一邊用一種滿足的口吻感嘆道:“哎,好多的樹啊!”

    “不止樹,還有花兒!”慈禧指點著,“姐姐你看,那幾株,其實是海棠樹,只是還沒有開花兒罷了。”

    慈安仔細一看,“喲,真是的海棠——西府海棠!”

    確實很多樹——槐樹,柏樹,楸樹,龍爪樹,以及海棠樹,加在一起,林林總總,有數十株之多。

    “石頭、樹、花兒,”慈安對關卓凡說道,“哎,你還真的是拿造園子的路數來造‘正殿’呢!”

    “回太后,”關卓凡微笑說道,“其實還不止——兩位皇太后這邊兒請。”

    “這邊兒”——仁壽殿的右手邊兒。

    慈禧突然站住了,“我有點兒糊塗了,這邊兒——咱們這是往哪個方向走呢?”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咱們這是往南走——正南。”

    “呃……”慈禧真的糊塗了,“仁壽殿坐北朝南,右手邊兒——應該是往西呀!可是,地上的影子——”

    地上的樹影顯示,關卓凡說的是對的——一行人確實正在往南走。

    她這麼一說,李蓮英等反應機敏的,也覺出古怪了,仔細一想,也跟著糊塗了。

    當然,也有對方向、方位天生無感的,譬如俺們的慈安姐姐,聽了慈禧姐姐的話,依舊一片茫然。

    “回太后,”關卓凡歉然說道,“怪臣沒有說明白——仁壽殿不是坐北朝南,是坐西朝東。”

    啊?

    慈禧不必說,連慈安、皇帝在內,眾人皆不禁愕然。

    都曉得仁壽殿的前身,是清漪園時候的勤政殿——“天子正殿”哎,居然不是坐北朝南?

    這是什麼道理?

    關卓凡看著大夥兒疑惑的目光,心裡說,好吧,其實,俺也很疑惑。

    表面上非常從容,“回兩位皇太后,是這樣子的——”

    微微一頓,“清漪園——頤和園在四九城之西,為兌位——兌位的房子,在風水裡頭,規矩是要坐西朝東的,不過,園子裡成千上百的房子,自然不能統統坐西朝東,於是就挑一間最大的,以為……代表,這間最大的,自然就是勤政殿——仁壽殿了。”

    “哦,”兩位御姐釋然了,“原來是風水……”

    “同時,”關卓凡繼續忽悠,“坐西朝東,也是取‘紫氣東來’之義。”

    “對呀!”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房子朝東,東邊兒來的‘紫氣’,不就直接進房子來了麼?如果坐北朝南,這個‘紫氣’,還得打個轉兒,繞個路,才進的來!”

    慈禧也連連點頭。

    關卓凡敲磚釘腳,“頤和園裡,有一座城關——東城關,就叫做‘紫氣東來’。”

    這一回,兩位御姐,一起連連點頭。

    事實上,什麼“兌位”,什麼“風水”,什麼“紫氣東來”,統統是關卓凡自己腦補出來的。

    穿越之前也好,穿越之後也好,沒有一個人能夠給關卓凡一個合理的解釋——“天子正殿”的勤政殿,為什麼坐西朝東?

    最大的可能,大約只是為了方便——紫禁城在東,皇帝臨幸清漪園,都是打東邊兒過來的,自東宮門入,不必拐彎兒,一路就進了勤政殿;還有,清漪園內,萬壽山在北,昆明湖在南,南門是水路,因此,只能把東門設為正門,不能把南門設為正門——如果南門可以設為正門的話,自南門入,勤政殿大約就是坐北朝南了。

    可是,如此解釋,兩位皇太后一定若有所憾,尤其是慈禧,說不定就會因為這個坐西朝東,覺得自己的“皇太后正殿”被“降格”了,所以,關卓凡才想了“兌位”、“風水”、“紫氣東來”一套說辭出來。

    果然,這一類風水氣運的說辭,對於兩位御姐,尤其是對於慈禧,端的是“一帖見效”。

    所以說,沒有好廣告,哪兒來的好療效?

    嘿嘿。

    說話間,已經接近仁壽殿的右緣了,關卓凡示意右轉,眾人跟上,便轉到了仁壽殿右側的空地,看時,左手邊是一座上覆松柏的高台,迎面的,卻是一大片高低錯落的疊石假山,觀其“山勢”,應該是一直綿延到殿後頭去的。

    大多數人都不禁一怔:前頭沒有路了呀?

    難道,要“爬山”不成?

    再者說了,一直走下去,不就到了仁壽殿後頭了嗎?這個……怎麼回事兒呢?

    少數心水清的,如慈禧,卻曉得關卓凡的路並沒有帶錯——慈禧是看過頤和園的“總圖”的,記得玉瀾堂位於仁壽殿的西邊,既然仁壽殿是坐西朝東,那麼,由仁壽殿而玉瀾堂,自然就應該往殿後、也即正西的方向走——想來,前面的這一大片假山,並沒有把路封死,其中應該另有乾坤。

    她沒有猜錯。

    關卓凡感覺到了大夥兒的遲疑,主動停了下來,加以解釋:

    回兩位皇太后,這座上覆松柏的高台,曰“國花台”,仁壽殿的另一側,即左側、北側,也有一座一模一樣的——即是說,仁壽殿左、右亦即南、北兩側,各有一座“國花台”。此台分上下兩層,這上層,兩位皇太后看到了,種的是松柏,下層呢,種的是牡丹,現在還沒有開花,到了陽春三月,便競芳吐豔啦。

    大夥兒看時,松柏之下,果然是牡丹。

    關卓凡繼續說道:大殿後頭,是一大片假山,一直延展至大殿的左、右兩側,此為“倚山”之勢也,其中有多條曲徑,北通德和園大戲樓的正門,西通玉瀾堂東配殿霞芬室的後門——不過,咱們現在雖是去玉瀾堂,走的卻不是這條路——咱們要去的,是玉瀾堂的正門,因此,走西南向的一條曲徑。

    “哦,”慈安點頭,“原來如此……”

    母后皇太后雖然“原來如此”,其實早已聽的暈頭轉向,聖母皇太后就不同了,一副清清楚楚的“輿圖”,已浮現在腦海中了。

    “這個,”慈禧沉吟了一下,“大約就叫……‘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太后聖明!正是如此!”

    這位姐姐,端的是聰明!

    而且,真的有點兒……“出口成章”的架勢了。

    “咱們中國人造園子,”關卓凡繼續說道,“講究的是‘抑景’,先揚後抑,欲揚先抑,若由此而彼,直捅捅的一覽無餘,就不夠味道了——這片假山,就是‘抑景’,可謂之‘山抑’。”

    慈禧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

    微微一頓,“洋人造園子,似乎不講究這個。”

    關卓凡微微一笑,“是。”

    他曉得,御姐一定是想起官港行宮的園林了。

    說話間,已經轉過了“南國花台”,假山和“南國花台”相夾的一條“曲徑”——也即關卓凡說的“西南向”的曲徑,露了出來。

    於是上路。

    怪石嶙峋,兜兜轉轉,正在納悶,突然之間,豁然開朗,所有人都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人群之中,發出了一片低低的“咦”的驚嘆聲——就連太監、宮女,都沒有忍住“失儀”。

    天光水色,無邊無際,耀目生輝。

    啊,昆明湖。

    原來,一穿過仁壽殿後的這片假山,就是昆明湖了!

    這個“抑景”,還真是——

    哎,不曉得該怎麼形狀了!

    不過,眼前的昆明湖,怎麼同想像和記憶中的昆明湖——兩宮皇太后都是臨幸過頤和園的,所以,對於她們兩位來說,算是“記憶”——大不相同呢?

    想像和記憶中的昆明湖,都是“澄碧”的,可是,眼前的昆明湖,卻是藍白相間——地道的藍,地道的白——初春明媚的陽光照耀之下,藍若晴空,白似瑞雪,蔚為奇觀。

    藍也罷了,白是什麼?

    定睛細看,終於明白了——白的是冰。

    此時的昆明湖,正在融冰之中,絕大部分的湖面,都已解凍了,但浮冰並未消融,被湖水一路推向岸邊,近處的——即東岸的——不覺得什麼,但遠處的——即北岸的、西岸的——連綿一線,反射陽光,由北而南,形成了一條細細的、雪白的、一眼望不到頭兒的“冰帶”。

    融冰,北京人都是見過的,可是,昆明湖這般的大湖的融冰,在場之人,除了關卓凡,卻沒有第二個人見過,再也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一副奇景!

    過了好一會兒,慈安才第一個開口了。

    “唉,”她嘆了口氣,“你說的這個‘抑景’,真正是有道理!真的就是妹妹說的……嗯,‘山重水覆沒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把人……揉搓的一怔一怔的!”

    微微一頓,“我還算是來過頤和園,見過昆明湖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沒有去糾正她的“山重水覆沒有路”,只說道:“太后聖明!”

    頓了頓,將手向右前方一讓,“兩位皇太后請看——這就是玉瀾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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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貝闕珠宮,八面來風,人心駘蕩
        
    眾人看時,果然,右前方三開間的大門上,懸著“玉瀾門”的匾額。

    別的不說,這三開間的大門本身,就很不尋常。

    雖然小巧,但三開間是正經的“儀門”或者說“府門”的格局,這意味著,玉瀾堂是一組獨立的、自成一格的宮殿;紫禁城裡,東、西六宮,乃至養心殿,都沒有這樣子的格局——東、西六宮宮門以及養心門,都是一開間的。

    玉瀾堂的格局,彷彿三大殿、後三宮、寧壽宮以及文華殿、武英殿,是真正的“宮中之宮”了。

    不同於普通儀門的是,玉瀾門前,擺的不是獅子、貔貅,而是兩件太湖石——同仁壽門一樣。

    關導遊繼續介紹,“玉瀾堂倚山臨水,山是萬壽山,一出後門,即可登山;水是昆明湖,玉瀾堂坐北朝南,整個西牆——包括‘隨牆’的榭、樓、軒以及抱廈,全部臨水。”

    “喲,”慈安滿臉笑容的說道,“榭、樓、軒……還有抱廈,怎麼這麼多呀?”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說道,“玉瀾堂前後四進,第一進,正殿曰‘玉瀾堂’,西配殿曰‘藕香榭’——這是‘榭’了;第二進是一個庭院,別名‘獅子林’,不設正殿,只有東、西兩廂的規制,西廂曰‘夕佳樓’——這是‘樓’了;第三進,正殿曰‘宜芸館’,西配殿曰‘近西軒’——這是‘軒’了,第四進也是一個庭院,西連聖母皇太后的寢宮樂壽堂,北通萬壽山,不過尚未命名。”

    關卓凡還沒有說完,慈安已經“哎喲”不止了,“這麼多!——我單是聽著,就……眼花繚亂了!”

    關卓凡笑了一笑,“還有,藕香榭和夕佳樓之間,有一抱廈——西向,可謂之‘側抱廈’,也是臨水的,因此——一榭、一樓、一軒,再加上一抱廈,全部臨水。”

    “你方才說——‘隨牆’?”

    “是,”關卓凡說道,“玉瀾堂兩廂的殿廡,全部是‘隨牆’的。”

    所謂“隨牆”,是指圍牆和殿廡左右相連,殿廡前後開門,出殿廡的後門,就到了“牆外”了。

    “這麼說,”慈安笑著說道,“一推開什麼……嗯,‘藕香榭’、‘夕佳樓’、‘近西軒’的後門——西門,就是個無邊無際的大湖了?”

    “無邊無際”略嫌誇張,不過,“大湖”確實是“大湖”。

    “是!”

    “哎喲,那可真是愜意!”

    “呃……是的。”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還有,碼頭——玉瀾堂的‘專屬碼頭’,就在藕香榭的西門,母后皇太后若乘船遊湖,出藕香榭即可上船,十分方便。”

    “喲,那還真是方便!——太方便了!”

    母后皇太后嘖嘖讚歎了一輪,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方才說第二進是個庭院,叫什麼……哦,‘獅子林’——庭院擺在中間,這可真是別緻!”

    “是,”關卓凡說道,“此謂之‘中庭’。”

    頓了頓,“庭院木石、起居寢臥,相互間隔,既多了許多意趣,也有很實在的功用——盛夏之時,前頭的玉瀾堂也好,後頭的宜芸館也好,都會十分的涼爽。”

    “對,對!”

    講了好大的一篇兒,一直是慈安和關卓凡你來我往,別人根本插不進嘴,到了這裡,總算叫慈禧尋到個空隙了,含笑說道:“姐姐,我聽的都心動了——咱們這就進去吧?”

    “啊?好,好!”

    進了玉瀾門,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還不是貝闕珠宮,而是草木蔥蘢。

    院子的四個角落,各有一塊修剪的極精緻的草坪,其中各植一株大樹,西北、東北的,是西府海棠——較之仁壽殿的那幾株海棠樹,可粗壯高大的多了;西南、東南的,是白皮鬆——此樹幹短冠茂,十分適合植於“內廷”。

    關導遊說,玉瀾堂的東配殿,曰霞芬室,一出後門,便有一條路,可通仁壽殿……

    話音未落,慈安“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方才在仁壽殿那邊兒,你說過的,仁壽殿後頭的假山,有幾條‘曲徑’穿行其中,其中的一條,直通霞芬室後門——就是這一條了吧?”

    “太后聖明!”

    “喲,”慈安說道,“東邊兒通仁壽殿,西邊兒通昆明湖,那真是……四通八達了!”

    “是!”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還有,宜芸館的東配殿,曰道存齋,其後門幾乎對正德和園大戲樓的西門,彼此不過一巷之隔——玉瀾堂的格局,確實算得上‘四通八達’。”

    “就是說,”慈安說道,“去正殿也好,去聽戲也好,去坐船也好,抬一抬腳就到了,根本用不著轎輦什麼的了?”

    “是!”

    “這可真正是方便了!”慈安笑著說道,“對我這種懶人來說,真正是太合適了!”

    這句話關卓凡就不好“是”了,不然,豈非同意母后皇太后是個“懶人”了?

    他微微一笑,說道:“玉瀾堂‘四通八達’,這種格局,算是‘穿堂殿’——”

    頓了頓,“除了方便之外,最大的好處,就是‘八面來風’——盛夏之時,分外涼爽!當然,太后若在頤和園過冬的話,也不會更冷——關上門就是了。”

    “對,對!”

    “另外,”關卓凡說道,“請兩位皇太后留意——”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示意兩位皇太后看向正殿,“玉瀾堂面闊五間,邊兒上的兩間,都是前後開門的,天兒熱的時候,前邊兒、後邊兒的門都打開了,南北對流,玉瀾門進來的風,能一直吹到宜芸館去!”

    這話說的,不僅玉瀾堂的主人母后皇太后,就連聖母皇太后和皇帝,甚至隨侍的宮女、太監,聽在耳中,都覺得渾身舒爽——雖然眼下還是初春,卻真好像身處炎炎夏日,湖風浩蕩,穿堂而過,遍體生涼了!

    這個時代的貴人,都是怕熱不怕冷的。冬天,有地龍、火盆、薰籠,外頭再怎麼大雪紛飛,屋裡頭也是暖洋洋的;出門兒呢,有大毛的衣裳,毛料的斗篷,以及手爐、暖手筒什麼的,車轎裡再擺上腳爐,怎麼也凍不著。

    到了夏天,貴人們的優勢,可就沒那麼大了,有時候,甚至還不如普通人家——老百姓熱了,男人可以光了膀子,只穿一條大褲衩;女人呢,在自己家裡,也可以只穿一件小褂。

    貴人們可就不行了,什麼時候,都得“衣冠整齊”,男人們不去說了,出一次門,上一次朝,個個汗濕袍褂;女人們呢,就算在自己的閨房裡,也不能露胳膊露腿,就是領口的紐子,也不能隨意解開。

    所以,關卓凡吹噓的“八面來風”,簡直就吹進了女聽眾們的心坎兒裡了。

    進入正殿,慈安輕輕的“咦”了一聲,語氣中透著意外,“好軒敞啊!”

    玉瀾堂面闊五間,關卓凡方才說了,邊兒上的兩間,前後開門,如此一來,這兩間其實就變成了連接東、西耳房的“過道房”,則玉瀾堂的主體,便只剩下了三間——不過三間的面闊,怎麼會感覺如此軒敞呢?

    關卓凡曉得慈安疑惑什麼,“回太后,玉瀾堂前、後皆出抱廈,面闊皆為三間,相當於將玉瀾堂向前、向後各擴了一倍,因此,也就比較軒敞了。”

    慈安仔細一想,果然如此,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其實在外頭的時候,都看見抱廈了——我還真是不會想事兒!”

    明間設寶座,寶座後頭的屏風,和仁壽殿寶座後的屏風一樣,也是“亮閃閃”的——雖不是鏡子,卻也是玻璃,且是雙層的玻璃,上繪山水湖石花鳥,玻璃反光,觀賞之時,波光流動,屏風上的雲、水,好像也在流動,花兒、鳥兒,更加是像活過來了似的,慈安很是嘖嘖讚歎了一番。

    寶座兩旁的柱子,懸著一對楹聯:曙色漸分雙闕下,漏聲遙在百花中。

    慈安默念了一遍,轉過頭,對關卓凡說道:“這兩句話,我不大曉得是什麼意思——可是,嗯,感覺這個意思……挺好的!”

    關卓凡尬笑了一下,“是!”

    心裡卻說:老子疏忽了——這兩句話,其實不適合掛在這裡,得尋個由頭,換過一對楹聯才好。

    玉瀾堂的楹聯,大都是照著清漪園留下來的資料“復刻”的,包括這個“曙色漸分雙闕下,漏聲遙在百花中”——這兩句詩,其實是拿來吹捧皇帝勤政的:曙色漸分,天色還早,皇帝就上早朝啦。

    清漪園時期,玉瀾堂是高宗的書房,掛這樣的一副楹聯,自然是合適的,現在的玉瀾堂,可是撤簾之後的皇太后的寢宮,再掛這個,就不合適了。

    再往兩邊兒看。

    西次間——西暖閣為寢室,東次間——東暖閣為起居室;穿過“過道房”,西耳房為浴室,東耳房為餐室。

    雖然皇后、皇太后一路做了過來,但是,慈安還從來沒有住過功能區分如此分明的房子,尤其是浴室——

    全瓷浴缸,抽水馬桶,水磨青石的盥洗台,黃銅起花的水龍頭,同她在天津官港住過的“行宮”,一模一樣。

    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官港“行宮”的浴室,四白落地——牆上的瓷磚是純白的,玉瀾堂的浴室,牆上的瓷磚卻都是有圖案的,清新之中,亦見富麗。

    “這個‘水龍頭’,”慈安指了指,“都已經通了水嗎?”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已經通水了——不然,怎麼敢請兩位皇太后移蹕呢?”

    說罷,走上前去,握住龍頸上豎起的八瓣銅盤,“太后請看。”

    緩緩旋動,龍口中汨汨有聲,一股細細的清流,自龍口涓涓入池。

    繼續旋動銅盤,水流愈來愈大,直至飛珠濺玉。

    慈安轉過頭來,笑著對喜兒說道:“好,咱們也算是用上洋玩意兒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慈禧心中微微一動:“也算是”——什麼意思?

    聽這個口氣,你不會是說,我在天津一年……“偏”了你吧?

    回到正殿,慈安發現,玉瀾堂除了前、後門,後抱廈的兩側,還各開了一個小門。

    “哎喲,這裡的門兒可真多!”慈安笑著皺眉,“掐著指頭算一算——”

    一邊兒說,一邊兒真的一根根的屈起了玉指:“單玉瀾堂的正殿,豈不就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個門!整整八個門——是吧?”

    大夥兒仔細一想,還真是呢——

    玉瀾堂前後左右開門——四個門;兩梢間位置的“過道房”,前後開門——又是四個門。

    “是,”關卓凡說道,“不然,也不能算‘穿堂殿’啊。”

    說罷,有意無意的,瞄了慈禧一眼。

    動作雖然輕微,但恰好慈禧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兩個人目光一對,又迅速的分開了。

    這個人,眼神兒怎麼怪怪的?莫不是想到了——

    慈禧心頭一跳,突然之間,臉上就發熱了。

    不過,這一次,聰明的御姐,卻完完全全的表錯情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3
第七十三章 天子監獄裡的皇帝,食言而自肥的皇帝
        
    關卓凡偷覷慈禧的這一眼,其實亦算是“歷史的感慨”。

    原時空,頤和園初初落成的時候,玉瀾堂的正殿,也是八個門,可是,到了後來,只剩下一個門了,其餘的,或者加了重鎖——兩間“過道房”的前、後門;或者乾脆拿磚砌死了——玉瀾堂的後門和兩個側門,整間玉瀾堂,只留下了一個正門。

    鎖門、封門,皆是出於慈禧的指示。

    何以如此?

    這是因為,彼時的玉瀾堂,已經成為德宗的囹圄了。

    原時空,玉瀾堂是德宗的寢宮,戊戌政變之後,德宗雖然淪為事實上的囚犯,不過,玉瀾堂依舊是他的“寢宮”——慈禧若臨幸頤和園,一定是把德宗帶在身邊的,到了頤和園,還是把他安置在玉瀾堂。

    至於為什麼必得是“兩宮臨幸頤和園”——若留德宗在紫禁城或西苑,看不見、摸不著,哪個曉得,會不會又作出什麼幺蛾子來?

    德宗是一個被嚴加看管的囚犯,玉瀾堂是一個四通八達的“穿堂殿”,為防德宗“胡亂走動”,或裡外溝通消息,慈禧下令:封門。

    於是,德宗非但不能出玉瀾堂大門一步,就連後邊兒第二進別名“獅子林”的庭院,也不能去;昆明湖的湖光,萬壽山的山色,就更加不關他的事兒了,他能做的,只是在玉瀾堂的院子裡,看四方天。

    所謂“天子監獄”是也。

    母子相殘的悲劇,國家民族的悲劇。

    好了,回到“本時空”來。

    一出玉瀾堂後抱廈西側門,便覺得眼前微微一暗——這個“中庭”的光景,較之玉瀾堂的前院,可“蔭涼”的多了。

    轉下台階,一抬頭,慈安不由“喲”了一聲:“怪道叫‘獅子林’呢!——這許多的假山!”

    “中庭”的假山,分為東、西兩大片,東高西矮,兩山夾池,池上架橋,通向第三進宜芸館的正門。

    假山上,藤蘿交蔓;假山旁,香樟、側柏之屬高聳。

    除此之外,庭院的四角,皆植大片修竹。

    抄手遊廊宛轉連綿,掩映於鳳尾森森之中。

    慈安悠悠的嘆了口氣,“好舒服!”

    東廡是面闊三間的“靜憩軒”,西邊兒——

    “咦,”慈安有些糊塗了,“‘獅子林’這裡,西邊兒不是有一座‘夕佳樓’麼?怎麼見不著?呃……是我記錯了嗎?”

    “母后皇太后記心極好!”關卓凡說道,“其實是西邊兒的假山太高了,遮住了夕佳樓——臣帶路,兩位皇太后這邊兒請。”

    轉過假山,果然,一座卷棚硬山頂的二層小樓矗立眼前。

    “這兜來轉去的!”慈安笑道,“這也算……‘山抑’了吧?”

    “母后皇太后聖明,”關卓凡說道,“確實是‘山抑’。”

    抬頭看去,“夕佳樓”的匾額,懸在二樓;一樓的柱子上,掛著這樣的一副楹聯:

    錦繡春明花富貴,琅玕畫靜竹平安。

    “嗯,”慈安點頭,“這兩句好!我看得懂!意思好,也應景——這個院子裡,竹子就是多嘛!”

    姐姐,就曉得您會喜歡這兩句,關卓凡微微一笑:“是。”

    慈禧插口:“‘夕佳樓’的名字也好,恰如其分!——姐姐你想啊,面向正西,又是正對著昆明湖,這個‘夕佳樓’,上了二樓,真正是看夕陽最佳的去處了!”

    “對,對!”慈安連連點頭。

    “登上夕佳樓,”關卓凡說道,“傍晚觀賞夕陽,固然‘夕佳’;別的時辰,拿來看風景,也是極好的——”

    頓了一頓,“請兩位皇太后留意,咱們方才沒看見夕佳樓,是因為站在地面兒上,仰著頭;若登樓東望,假山其實是遮不住的——假山雖高,到底高不過夕佳樓,則南邊兒的玉瀾堂,北邊兒的宜芸館,以及東邊兒的仁壽殿、德和園大戲樓,都在眼前。”

    再頓一頓,“如果站在西側,憑欄遠眺,就更不必說了!往左看——即往南看,由近而遠,知春亭、廓如亭、十七孔橋、蓬萊島,皆清晰歷歷——整個昆明湖,盡收眼底!往右看——即往北看,萬壽山滿目蒼翠,佛香閣、智慧海,巍然高聳!往前看——即往西看,西山如黛,西堤如帶——”

    話沒說完,兩宮皇太后和皇帝都笑了,玉兒、喜兒等也忍不住掩嘴兒葫蘆。

    “你這張嘴,”慈安拿一根手指虛點著他,“不去說書,真正是屈了才了!”

    關卓凡“嘿嘿”一笑,說道:“臣的意思是,這座‘夕佳樓’,就叫‘朝佳樓’、‘午佳樓’,也是極好的。”

    “好,好!”慈安笑道,“不如這樣吧——將這塊‘夕佳樓’的匾額,掛到西側去,這兒呢,掛一塊‘朝佳樓’,你看如何?”

    大夥兒不由得又笑了。

    母后皇太后……難得這麼詼諧呀!

    “姐姐這個話,”慈禧說道,“雖然是玩笑,不過,我想,高宗皇帝的想頭,倒和他的差不多呢!”

    不但慈安、皇帝,連關卓凡也是一怔:什麼意思?

    “這座‘夕佳樓’,”慈禧說道,“清漪園的時候,就有了吧?——也是差不多的二層小樓吧?”

    關卓凡答道,“是!”

    “姐姐,”慈禧轉向慈安,“你曉不曉得,高宗皇帝這一輩子,從未在清漪園過夜?總是早上到了這兒,過了中午,就回紫禁城了?”

    “哦?”慈安愕然,“這卻是為何?”

    “什麼緣故,我倒不曉得,”慈禧說道,“不過,高宗皇帝既然一過中午就回宮,那麼,自然是從來沒有在這兒看過夕陽的,說不定,高宗皇帝覺得,‘朝佳’、‘午佳’也很好,就不‘夕佳’,也無妨的——這不是和他說的,差不了多少麼?”

    說罷,抿嘴兒一笑。

    慈安也是一笑,不過,到底疑惑難釋,“高宗皇帝為什麼不在清漪園過夜呢?早上來,過午就走,這麼大的一個園子,不是挺……呃,挺可惜的嗎?”

    差點兒說出“挺浪費材料”什麼的了。

    轉向關卓凡,“你曉得什麼緣故嗎?”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說道:“回兩位皇太后,是這樣子的——”

    頓了頓,“乾隆九年,‘圓明園四十景’定型之後,整個圓明園工程——歷經康、雍、乾三朝——至此就算基本告竣了,高宗純皇帝御製《圓明園後記》,以志其事。”

    “文中,高宗純皇帝說,‘予小子敬奉先帝宮室苑囿,常恐貽羞,敢有所增益?是以踐祚後所司以建園請,卻之。’又說,‘既釋服,爰仍皇考之舊園而居焉’——總之,言下之意,是說圓明園之外,不會再修建其他的苑囿了——到此為止了。’

    “高宗純皇帝還說,‘然後世子孫必不捨此而重費民力,以創建苑囿,斯則深契朕法皇考勤儉之心以為心矣。’又說,‘藉曰祖考所居不忍居也,則宮禁又當何如?’——意思是,不但自己不再修建新的苑囿,後世子孫也不應該再修建新的苑囿了。”

    “高宗純皇帝做出上述承諾,大致是兩個原因:一來,高宗純皇帝眼中,圓明園‘規模之宏敞,邱壑之幽深,風土草木之清佳,高樓邃室之具備’,‘可稱觀止’,‘實天寶地靈之區’,‘帝王豫游之地,無以踰此’——就是說,既然圓明園已盡饜所求,自然就不必再做他求了。”

    “其二,自然是圓明園耗費人力、財力極鉅,為恤養民力,也不宜再修園子了。

    說到這兒,慈安、慈禧都聽出了問題,姐兒倆對視了一眼,慈禧問道:“清漪園是哪一年修的?”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乾隆十五年。”

    乾隆九年……乾隆十五年,這特麼就尷尬了。

    “兩位皇太后明鑑,”關卓凡微微苦笑,“不過六年,便食言而……呃,這個……自食其言,朝野上下,自然不免議論紛紛,高宗純皇帝不能不有所譬解,於是,又寫了《萬壽山清漪園記》。”

    頓了頓,“文中,高宗純皇帝說,修清漪園,‘與我初言有所背’,‘不能不愧於心’,又說,‘吾過,而終不能不言者’,‘予雖不言,能免天下之言乎?’”

    慈安、慈禧、皇帝,以及李蓮英、玉兒等太監、宮女的頭腦,心中都不禁暗自嘀咕:這不成“罪己詔”了麼?

    關卓凡繼續說道,“高宗純皇帝如此自譬:‘蓋湖之成以治水,山之名以臨湖,既具湖山之勝,概能無亭台之點綴?’意思是,疏濬昆明湖,是為治水;甕山更名萬壽山,是為皇太后壽,‘亭台之點綴’,不過是順理成章之事。”

    這個理由,可是有點兒勉強啊。

    “高宗純皇帝也曉得,”關卓凡說道,“這個理由,有些勉強,又補充說,修清漪園,是‘出內帑給雇直’——花的不是政府的錢,是皇家自己的錢。”

    可是,皇家自己的錢,又是哪裡來的呢?

    嘿嘿。

    “文中,”關卓凡繼續說道,“高宗純皇帝還提到了‘圓明園後記有雲,不肯舍此重費民力建園囿’,自嘲‘今之清漪園非重建乎?非食言乎?以臨湖而易山名,以近山而創園囿,雖雲治水誰其信之?’”

    慈安、慈禧對視了一眼,心裡頭都在想:這位太爺爺寫文章,還真是啥話都敢說啊,一副百無禁忌的模樣。

    “總之,”關卓凡說道,“高宗純皇帝自知,不論他如何譬解,也難免背信之譏,於是說,‘自失園雖成,過辰而往逮午而返,未嘗度宵,猶初志也,或亦有以諒予矣’——意思是,我臨幸清漪園,一向是早上去中午回,從不過夜——這總可以證明,我修這個園子,真不是為了自己的享受吧?哎,大夥兒可以原諒我了吧?”

    原來,早去午回,是這麼來的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4
第七十四章 百鳥朝鳳,太后……聖明
        
    兩宮皇太后都很有些尷尬,她們的身份,無法臧否高宗的《圓明園後記》、《萬壽山清漪園記》以及“過辰而往逮午而返”、“未嘗度宵”的行為——自不能說高宗寫的不好、做的不對,可是,也不能說寫的好、做的對,不然,豈非是說高宗修清漪園,確實是“背信”了嗎?

    連“虛懷納諫”什麼的,也不能胡亂吹捧,一來,高宗並沒有真的“納諫”,清漪園到底還是修了起來——且也不曉得,是否真有人“諫”過?二來,還是那個道理——“納諫”的前提是做錯了,而她們不能指責高宗做錯了。

    她們姐兒倆,作為皇家的媳婦、撤簾的太后,在這一類的問題上,“言論自由”的尺度,還比不上普通的大臣。

    慈禧尤其尷尬,原來,高宗臨幸清漪園,晨往午返,原因並不是什麼“朝佳”、“午佳”和“夕佳”一般賞心悅目呀!

    痛感——這個虧,還是吃在了“書讀的少”上頭!

    就在這一刻,慈禧下定了決心——我要讀書!多讀書!

    兩宮皇太后的尷尬,還在於,頤和園既是清漪園的“復建”,如果清漪園之肇建,是“背信”之舉,頤和園又該怎麼說?

    特別是,修建頤和園的緣由,和修建清漪園的緣由,高度相似——都是為了孝養“以天下養”的皇太后。

    當然,在這個問題,她們兩個,並沒有責任,可頤和園到底是為了她們“頤養沖和”而建的呀,這個——

    唉,反正就是尷尬。

    另外,兩宮皇太后都聽出來了,關卓凡這一番長篇大論,隱約有“橘諫”的味道——除了這個頤和園,您二位,就不要再想著修別的園子了。

    算是“借古諷今”吧。

    慈安是絕對沒有再修別的什麼園子的心思的;慈禧呢,也沒有——面對頤和園的湖光山色、桂殿蘭宮,“心滿意足”四字,尚不能描狀她此時的心境,哪裡會想到再修別的什麼園子?

    不過,她是有“前科”的——她想過重修圓明園的。

    因此,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比慈安更加尷尬些。

    不過,又不能怪關卓凡,因為,這個話頭,是她自個兒挑起來的,關卓凡只是被動的“回太后的話”。

    至於他“長篇大論”什麼的——這個事兒,你不“長篇大論”,不把《圓明園後記》、《萬壽山清漪園記》都搬出來,還真說不明白。

    無論如何,氣氛已經受到了影響,大夥兒都有些訕訕的,說話的聲調也降下來了,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強了。

    不過,這個小插曲對於好心情的影響,並沒有持續太久,畢竟,吸引眼球、轉移注意力的物事,一件接著一件。

    首先是宜芸館正門宜芸門——居然是垂花門的樣式。

    垂花門不稀奇,但垂花門出現在宮裡,可就稀奇了。

    垂花門是外宅、內宅的分際,進入垂花門,即意味著進入了內宅,不過,宮裡頭是不需要垂花門的——如紫禁城,外朝、內廷,以乾清門為分際,進入乾清門,即進入了皇帝的“內宅”;如頤和園,因為其為皇太后專享的苑囿,因此,整個園子,皆可理解為“內宅”,不存在什麼內、外分際的問題。

    宜芸門設計成垂花門的樣式,兩個作用:一是增強裝飾性,使之更顯溫婉秀美;一個是通過垂花門這種區隔內、外的標誌性建築,強調玉闌堂的“進深”,也即強調玉瀾堂獨立的、自成系統的“組團”地位——和玉瀾堂正門三開間“儀門”的作用,異曲同工。

    反正,在母后皇太后眼中就是,“這個園子的門,花樣可真多!”

    原時空,宜芸門也是垂花門的樣式,不過,彼時,宜芸門勉強可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垂花門——玉瀾堂是德宗的寢宮,宜芸館是皇后的寢宮,某種意義上,宜芸館可以算是玉瀾堂的“內宅”。

    宜芸門的“花樣”,還不止於此。

    宜芸門是一座雙卷棚式垂花門,正常情況下,這種格局的垂花門,該有兩道門,進入大門之後,裡頭的“卷棚”,由兩根簷柱支撐,簷柱之間,還應該有一道門,曰“屏門”,起“障景”的功用。

    宜芸門呢,簷柱是有的,不過,“屏門”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磚雕照壁——同仁壽門兩側宮牆的磚雕影壁彷彿。

    當然,仁壽門宮牆的磚雕影壁是和宮牆連在一起的,宜芸門內的磚雕照壁是獨立的,上頭的圖案也不一樣:仁壽門宮牆的磚雕影壁,裡外兩面,都是“蒼龍教子”——強調皇太后和皇帝的關係;眼前的這座磚雕照壁,正面雕著“百鳥朝鳳”——非常符合主人家的身份;背面則雕著喜鵲和梅花。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這叫做‘喜上眉梢’。”

    慈安想了一下,反應過來了,“啊,對,‘梅’和‘眉’是諧音的!”

    頓了頓,果然“喜上眉梢”了,“好,好,這個‘意頭’好!”

    至此,因為“太爺爺”食言而肥引起的小小尷尬,煙消雲散了。

    在這裡,獅子再替關卓凡囉嗦一句:“原時空”,宜芸門內,就是一道普通的四扇綠漆木屏門,並沒有這座“百鳥朝鳳”加“喜上眉梢”的磚雕照壁——這亦屬於關卓凡對歷史的改變的“成果”。

    正殿宜芸館、東配殿道存宅、西配殿近西軒,皆面闊五間,雕樑繡戶,畫棟飛甍,不過,慈安的注意力,卻在連接正殿和配殿的轉角抄手遊廊上。

    “每邊兒都開了兩個角門?”

    “是——一個朝北開,另一個,東北角的,朝東開;西北角的,朝西開。”

    “我就說玉瀾堂裡門多!”慈安笑道,“真真的叫‘四通八達’了!”

    頓了頓,“用得著這麼多門麼?”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還是要方便些的——譬如西北角的兩個角門,出北角門就到了‘後庭’,也即玉瀾堂的第四進——最後一進;出西角門,即入‘後庭’西邊兒沿牆的抄手遊廊。”

    頓了頓,“玉瀾堂‘後庭’之西牆,即為樂壽堂東跨院之東牆,兩位皇太后的寢宮共用一牆,嗯,可以之示天下兩宮皇太后二位一體、親密無間。”

    “兩宮皇太后”都微笑點頭,對“二位一體、親密無間”的說法,表示贊同。

    沒有人留意到,皇帝的面上,似乎略現異樣。

    “說到這條抄手遊廊,”關卓凡繼續說道,“確實可謂‘四通’——”

    微微一頓,“第一通——樂壽堂東跨院南牆抄手遊廊的盡頭——也即東牆的盡頭,開了一個角門,既然玉瀾堂、樂壽堂共用一牆,這個角門,自然就開在了玉瀾堂‘後庭’西牆的抄手遊廊裡頭,所以,經此抄手遊廊,可直通樂壽堂——此謂第一通。”

    “第二通——還是通樂壽堂——既然是西牆的迴廊,自然連接玉瀾堂‘後庭’西門、亦即樂壽堂東跨院東門——此門亦為垂花門。”

    “第三通——通萬壽山——此迴廊一直綿延至‘後庭’的北門、亦即整個玉瀾堂的北門——此門為三開間迴廊門,出門即可上山。”

    說到這兒,慈安“哎喲喲”的笑了起來,“這左通、右通、前通、後通的,我已經聽糊塗了!還有,‘三開間迴廊門’——那是什麼門?”

    “等一會兒母后皇太后一看就明白了——”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還有第四通——通昆明湖邊——沿迴廊左行、亦即南行,出一道小小角門,即到湖邊——大致就是近西軒西門的位置。”

    “還通湖邊兒?”母后皇太后興致勃勃的,“好,咱們這就去看一眼!”

    於是,也不進什麼正殿、配殿了,一行人斜穿過院子,到了西北轉角抄手遊廊,一出西側門,果然,又是抄手遊廊:沿近西軒的北牆向西,然後折而北去,順著“後庭”的西牆,一直延展到“北牆”——關卓凡說的“三開間迴廊門”的封閉式迴廊。

    後庭中的假山水池草木什麼的,就不細表了,眼前光景,最為慈安以及慈禧注意的,還是這個“三開間迴廊門”——從所未見。

    首先,這是後門,不是前門,即便規制宏大如恭親王府者,也未將後門造成三開間的格局,不論玉瀾堂怎麼“自成一格”,到底不過一個四進的院子,怎麼會弄出一個格局如此宏大的後門呢?

    不過,玉瀾堂不是王府啊,是皇太后的寢宮啊,格局神馬的,豈是王府可以比擬?

    嘿嘿。

    其次,大門兩側,不是耳房,不是牆壁,是極罕見的封閉式的迴廊的設計——西接西牆的抄手遊廊,東——

    咦,這條大迴廊,一路向東,好像……越過了東牆?

    這是跑到哪兒去啦?

    莫不成——

    “這條迴廊——”看著東牆外高聳的殿閣,慈安試探著說道,“是不是伸到德和園大戲樓那頭兒去啦?”

    “太后聖明!”關卓凡說道,“正是如此!”

    在方位、方向的問題上,慈安難得清楚一回,心下不由得意,笑道:“喲,這麼說來,就算是下大雨,也不必撐傘,順著這些個遊廊、迴廊,就可以一直走到德和園那邊兒了,是吧?”

    關卓凡再次頌聖,“太后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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