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7
第八十五章 告密
        
    東交民巷,法國駐華公使館。

    桌面上,一張碩大的越南地圖平攤開來,博羅內兩手箕張,按在桌子的邊緣上,同時,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放射出賊亮的目光,在地圖上不斷的逡巡著。

    克萊芒進來了,“公使閣下,‘南堂’的‘司鐸’莊湯尼來了,指名要見你,說有要事相報你要接見他麼?”

    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稱“東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位處宣武門的一座,曰“南堂”,由明萬曆朝時候的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創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不過,利瑪竇手創的天主堂,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莊湯尼“司鐸”的這座“南堂”,卻是規制宏偉,地道的巴洛克風格,由順治朝掌欽天監事的德籍傳教士湯若望翻建於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終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中國的天主教堂,統統被收歸朝廷,也包括“南堂”;辛酉之變後,按照條約予以發還。

    羅馬教廷派來接收“南堂”的“司鐸”,叫做艾布納,莊湯尼是他的繼任者。

    說到這兒,記心好的書友都該想起來了,莊湯尼也好,艾布納也好,其實都是俺們的老朋友呢。

    不錯,這個莊湯尼,就是“法源寺鎮國夫人義救孤女”那齣戲裡頭的莊湯尼;艾布納呢,也算在本書出過場不過只是通過獅子的旁白。

    關卓凡的貼身侍女、中國第一批兩位女留學生之一的林蕊,當年,一門十餘口盡歿於洪楊之亂,只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僥倖逃出生天,隨著大隊難民,一路向北,顛沛流離,最後奇蹟般的走到了北京。

    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凍天寒,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林蕊,終於昏倒在路邊。

    她癱倒的地方,正正在“南堂”門前馬路對過,當時的“司鐸”艾布納,發現了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了她。

    林蕊就此留在“南堂”幫傭。

    艾布納很喜歡這個聰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時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還有簡單的科學文化知識。幾年下來,林蕊熟練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餘的“西學”,亦頗有所得。

    艾布納被梵蒂岡調往其他教區,莊湯尼接任“南堂”司鐸,一到任,便發現這個叫做“小蕊”的小女傭,居然還是一隻迷途的羔羊這怎麼可以?

    教會對你有活命之恩,你卻不肯皈依天主,真正是豈有此理!

    衝突就此展開,矛盾愈演愈烈,最後,莊湯尼發了狠,聲稱林蕊若還繼續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她關了起來,向上帝懺悔,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放出來一輩子想不明白,就一輩子關著!

    此言一出,林蕊扭頭就跑,直衝出教堂;莊湯尼勃然大怒,不顧儀態,拔足便追,一前一後,一路追到了法源寺山門前,撞上了來此進香的白氏、明氏,叫鎮國夫人演了一出“義救孤女”的好戲。

    *

    *

    博羅內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要事?他能有什麼要事?”

    心裡說,老子正在這兒縱橫捭闔呢,你個二貨,過來打岔!

    對莊湯尼,博羅內素無好感,此人雖為同胞,但性格偏執激切,和哪個都處不來,偏偏又最喜生事,見天兒的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來央煩公使館其實,博羅內也是個喜生事的,可是,署理公使閣下喜的是生“大事”,莊湯尼拿過來的,卻都是些什麼鬼?

    什麼買落花生的時候被中國小販騙了秤,什麼袍子送到外頭去漿洗,洗破了一條大口子,洗衣婦卻只肯縫補、不肯賠償,諸如此類你妹的,這些個雞毛蒜皮,關俺這個“保教”的公使大人毛事兒啊?

    因此,“南堂”的事情,博羅內能往下頭推,就往下頭推,這一回,莊湯尼指名道姓的要見自己,看來是推不下去的了哎,誰叫俺們法蘭西帝國,負有“保教”的重任呢?

    在華天主教會,直轄於羅馬教廷,不歸西洋各國政府管理。不過,因為梵蒂岡在中國未設“機樞主教”,也沒有“辦事處”一類的機構,所以,在華教會和中國政府、民眾的一切糾紛,皆委託法國公使館代管。

    “他倒是一臉鄭重其事的模樣,”克萊芒說道,“我問他什麼事情,他還不肯說說是見到了公使大人,才能說。”

    煞有介事呢。

    博羅內嘆了口氣,“好吧,那就請吧。”

    莊湯尼進來了,一部紅褐色的大鬍子,直垂至腹,異常惹眼。

    主人雖然不喜客人,但禮數不失,寒暄過後,分賓主坐下,然後請教客人,“咖啡還是茶?”

    客人說,“我是侍奉天主的人,清茶一杯即可。”

    侍者奉上“清茶一杯”,莊湯尼抿了一口,看了看“坐陪”的克萊芒,臉現猶豫之色。

    博羅內和克萊芒都看出來了:莊司鐸是以自己向公使大人匯報之事由重大,不曉得該不該請一等秘書大人迴避一下?

    博、克二人都沒打算在這上頭搭理莊湯尼,莊湯尼自己呢,猶豫了一會兒,到底也沒有說出“請公使閣下摒退左右”一類的話。

    “是這樣子的,”莊湯尼清了清喉嚨,“昨天,有一位兄弟,到教堂來做懺悔,他說了一件事情,實在是……呃,緊要之至!緊要之至!”

    所謂“兄弟”,是男性信徒的俗稱。

    “照規矩,”莊湯尼繼續說道,“我是不該將信眾懺悔的內容外洩的,可是,他說的這件事情,非但關乎中、法兩國之大局,從長遠看,也攸關……傳教大業之成敗!所以,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決定,拿這件事情,來告知公使閣下。”

    頓了一頓,“我既是天主的僕人,也是法蘭西的子民,這個……呃,責無旁貸,責無旁貸!想來,呃,我的這個決定,亦為天主所讚許的。”

    好傢伙,“非但關乎中、法兩國之大局,從長遠看,也攸關傳教大業之成敗”?

    不過,莊湯尼素來言大而誇,在他那兒,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綱上線為“攸關傳教大業”,博羅內不以為意,說道:“是,天主是一定讚許神父的決定的,到底是什麼事情,就請見告。”

    莊湯尼左右看了一看,微微壓低了聲音,“這位兄弟說……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這可真正是石破天驚了!

    博羅內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神父,我可以請你重複一遍你的話嗎?”

    “呃,這位兄弟說,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博羅內和克萊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位兄弟說話……博羅內沉吟了一下,“可靠嗎?”

    “他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天主的崇信者,”莊湯尼說道,“我想,他是絕對不會刻意欺騙我的。”

    “他是個……什麼人?”

    “他是一個旗人,名叫桂俊不是‘漢軍旗’的,是真正的滿人。”

    “旗人?還是滿人?”博羅內奇道,“原來,旗人也有‘在教’的?”

    莊湯尼笑了,“當然有,還很不少呢!事實上,早在康熙朝的時候,就有旗人‘在教’了,而且,有的‘旗下’的信眾,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頓了頓,“譬如,雍、乾年間的和碩簡親王德沛,就受洗成為天主的羔羊,聖名‘約瑟’;他的夫人福晉,也一同受洗,聖名‘瑪利亞’。”

    啊?

    這可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博羅內看了克萊芒一眼,一等秘書雖然比署理公使更加熟悉中國些,可是,此刻臉上之表情,亦為“俺也是不曉得滴”。

    “神父,”博羅內說道,“恕我孤陋寡聞,雍、乾年間,天主教在中國,似乎還沒有取得合法的地位吧?”

    “是的,”莊湯尼說道,“公使閣下,簡親王德沛和福晉‘在教’,自然是不公開的。”

    頓了頓,“不過,在皇帝那裡,這應該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到底是親王,只要不大張旗鼓,皇帝也只好不為己甚了。”

    “神父,”一旁的克萊芒說話了,“這位桂俊兄弟,是貴族麼?”

    “不是,”莊湯尼說道,“不過,他的祖上是貴族。”

    克萊芒是曉得“減等襲封”這回事兒的,“這麼說,他是‘閒散宗室’了。”

    “不,”莊湯尼說道,“他連‘閒散宗室’也不是,他的祖上,因為獲罪,整個家族,都被剝奪了貴族的身份,拿中國人自己的話說,就是……嗯,‘黜出玉牒’如今,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旗人。”

    博羅內心中一動,點了點頭,“神父,你方才說,這位桂俊兄弟,‘非常虔誠’,‘絕對不會刻意欺騙’,所本為何呢?”

    “所本者,”莊湯尼說道,“就是他的家族的獲罪的經過公使閣下,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你一定也會同意我對他的看法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7
第八十六章 信仰,罹罪,噩運,悲劇
        
    博羅內倒是來了興趣,“這麼說,這個桂俊,是因為對中國政府心懷不滿,所以”

    “對中國政府心懷不滿,”莊湯尼說道,“是一定的,不過,尚不止於此!他的家族的情形,非常特殊。”

    “好,好,”博羅內說道,“請道其詳!”

    “桂俊的六世祖,”莊湯尼說道,“叫做蘇努,是清朝的‘太祖’第一任領袖努爾哈赤長子褚英的曾孫”

    頓了頓,“蘇努生活在康、雍年間,立過許多功勞,做過‘議政大臣’,爵位一直封到了多羅貝勒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曉得,在中國,‘貝勒’是僅次於王爵的封爵。”

    博羅內點了點頭,心裡卻暗自嘀咕:努爾哈赤我是知道的,他的長子是哪個,我就不曉得了,這位莊司鐸,卻一副“門兒清”的樣子,一個傳教士,對中國的情形,竟比我這個駐華公使,還要明白些,呃

    當然,也可能都是那個叫桂俊的說給他聽的。

    “蘇努生了十三個兒子,”莊湯尼說道,“其中,至少有九個信奉了天主,成為了‘神的子民’……”

    啊?

    博羅內和克萊芒都沒能掩飾住自己意外的神情。

    莊湯尼很滿意自己的話造成的效果,語氣中就有了些得意洋洋,“天主在中國的羔羊,蘇努家族,還不是地位最高、身份最顯赫的呢!我方才說了,簡親王德沛也是信奉天主的,他和蘇努,是同時代的人。”

    頓了頓,“只是,德沛的信仰,及身而止,沒有對家族其他人以及後代子孫造成什麼影響,蘇努家族的信仰,卻真正是‘家族的信仰’,綿延六世,迄今不渝。”

    “神父,我記得,”克萊芒插嘴說道,“你方才說,德沛的夫人福晉,也是受洗的?”

    “啊,是,是,”莊湯尼說道,“我要略略修正一下方才的說法,應該是‘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

    頓了頓,“德沛親王和蘇努貝勒的情形,剛剛好倒轉了過來德沛夫妻的信仰,及身而止;蘇努呢,他的子孫和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天主的羔羊,可是,他本人,倒沒有入教。”

    博羅內和克萊芒不由對視了一眼,又意外了俺們兩個,都理所當然的認為,蘇努本人也是“在教”的。

    “這麼說來,”博羅內說道,“這位蘇努貝勒,還真是開明啊!”

    “是!不過”

    莊湯尼微微搖了搖頭,“遺憾的是,開明並沒有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好運,也許就是因為太開明了,他和他的家族唉!”

    頓了頓,“德沛和蘇努的時代,天主教在中國,並沒有傳佈福音的權力,中國皇帝歡迎天主教士以自身的科學、藝術技能為皇室服務,但不允許他們把中國人教化成天主的羔羊,因此,德沛夫妻、蘇努家族的信仰,在當時,都是非法的。”

    “按理來說,同為顯赫的貴族,較之蘇努家族,德沛以親王之尊受洗,情形要更加嚴重些,可是,我前頭說過了,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德沛並沒有受到任何的處分;蘇努和他的子孫,卻遭受了截然不同的悲慘命運。”

    “雍正皇帝上台之後,大幅度收緊了宗教政策,可是,蘇努的兒子們,卻無法抑制住自己崇信天主的熱情,不顧父親的嚴重警告,引人矚目的修建教堂、傳播教義,終於徹底激怒了皇帝。”

    “蘇努被剝奪了一切官職、榮銜、爵位,貴族的身份,也從‘宗室’降為‘覺羅’,換一種說法,就是由‘黃帶子’降為‘紅帶子’哦,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你們一定曉得,‘宗室’和‘覺羅’、‘黃帶子’和‘紅帶子’,有什麼區別吧?”

    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都略微尷尬的點了點頭,“宗室”、“覺羅”、“黃帶子”、“紅帶子”,到底不同在哪裡,他們兩個,其實並說不大明白,不過,“覺羅”、“紅帶子”比“宗室”、“黃帶子”低一級,還是曉得的。

    “蘇努本人,保留了低等貴族的身份,”莊湯尼繼續說道,“但是,他的子孫,被徹底趕出了了貴族的隊伍,黜為‘庶人’就是平民百姓。”

    “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

    “蘇努還被‘查看家產’即抄家,沒收所有財產;之後,他本人,十三個兒子不管是否‘在教’,以及家族其他所有成員,全部被流放到偏遠的荒漠地區。”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在流放地,五年之內,蘇努父子七人,相繼死去。”

    博羅內和克萊芒又對視了一眼,這一回,兩個人所思所想,就不完全一樣了,克萊芒的臉上,多少露出了感嘆和悲憫的神情,博羅內想的卻是:好啊,如此一來,蘇努家族,和中國的皇帝,豈非就成了“世仇”了?

    “事實上,”莊湯尼說道,“蘇努家族之罹罪,固然是因為他們傳播天主福音,奮不顧身,做事情太過高調,不比德沛夫妻,不聲不響,韜光養晦,但是,造成他們的噩運的最根本原因,卻不是宗教某種意義上,宗教只是皇帝打擊蘇努家族的一個藉口。”

    頓了一頓,“政治上,蘇努屬於反對派他是廉親王胤禩一派的這才是蘇努家族獲罪的最重要的原因。

    再頓一頓,“這位廉親王,是雍正皇帝的胞弟,也是皇位的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他的事蹟,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一定也是曉得的了?”

    您怎麼總愛這麼問問題啊?

    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只好再次點頭,雖然,兩個人對什麼廉親王的事蹟,其實根本是一塌糊塗。

    “一直到乾隆皇帝上台,”莊湯尼繼續說道,“蘇努家族的處境,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這位乾隆皇帝,‘政尚寬大’,對不少乃父辦過的過於嚴苛的案件,做了平反或者一定程度的平反包括蘇努一案。”

    頓了頓,“蘇努家族的罪名,並沒有撤銷在不允許傳教這一點上,乾隆皇帝和他的父親,並沒有任何實質性區別。不過,他允許蘇努家族的剩餘成員從流放地返回北京,並‘賞給紅帶子為記’就是說,蘇努的後人,又回到了貴族的行列,當然,是較低等級的貴族,他們家,原先是‘宗室’,是‘黃帶子’。”

    “既然已經……呃,‘賞給紅帶子為記’了,”博羅內問道,“那位桂俊兄弟,為什麼只是一介平民呢?”

    “蘇努家族的噩運並沒有結束,”莊湯尼微微苦笑,“從流放地回到北京,他們的悲慘的旅程,只走到了一半。”

    “啊?哦……”

    “乾隆皇帝之後,”莊湯尼說道,“嘉慶皇帝繼位,在他的任上,出了一件重大的教案德天賜案,公使閣下、克萊芒先生,二位一定都是曉得的了?”

    這一回,“二位”都面無表情。

    媽的,這根本就是句口頭禪嘛!再搭理你,只好算我們倆傻缺!

    哎,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怎麼之前沒覺出你有這個毛病啊?

    事實上,神馬“德天賜”、“德地賜”的,“二位”也是不曉得的。

    沒得到“二位”的回應,莊湯尼有點兒訕訕的,只好自顧自說了下去:

    “有一位叫做陳若望的中國教徒,自北京去澳門,走到江西的時候,被官府抓住了,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批信件,是彼時的欽天監監正索德超也是一位歐洲傳教士送給澳門主教的。”

    頓了頓,“北京的傳教士,是可以和外界通信的,可是,一定要通過官方的渠道,不得私相授受,索德超此舉,是違規的,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陳若望的身上,還搜出了一張地圖直隸廣平府至山東登州府海口地圖這可是絕對禁止外流的物件!”

    “案子就這樣鬧大發了。”

    “經過審問,地圖倒不是索德超的首尾,而是另一位傳教士德天賜一位服務皇室的畫家托陳若望帶給澳門主教的,因此,德天賜成為案件的主角,這件案子,便稱作‘德天賜案’。”

    “德天賜製作、寄送地圖,其實並無惡意,他的供詞如下,‘我是意達里亞國人,在西堂當家,此圖內所開地方俱有民人在我們各堂習教,因各堂規矩不同,恐到京時爭論,所以分別標記……我要寄圖與傳教正管,使他知道某處住有某堂習教的人,以便來京的人到堂不至爭論。’”

    “中國政府雖然接受了德天賜的辯解,但這並不能改變他違法的事實,德天賜最終被驅逐出境。”

    “案件並未到此結束,嘉慶皇帝最震怒者,並非歐洲傳教士違歸夾帶書信,甚至,地圖也不是他最關注的,他最在意的,是德天賜的那句話,‘此圖內所開地方俱有民人在我們各堂習教’。”

    “前頭說了,這是一張直隸廣平府至山東登州府海口地圖,也就是說,直隸、山東的這一大片地區,都有中國人‘奉教’。”

    “雍正皇帝一登基,就開始大規模的禁教,迄德天賜案案發之時,已經過去八十多年了,怎麼,經過三代帝王、八十餘年的嚴禁,還有這麼多信教的?!”

    “嘉慶皇帝下令進行大規模的排查,於是,悲劇再一次降臨到蘇努家族的頭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7
第八十七章 奉教在左,叛國在右
        
    “就是說,”博羅內問道,“彼時,蘇努的後人,並沒有放棄對天主的信仰?”

    “是的,”莊湯尼說道,“這個事實令嘉慶皇帝異常憤怒,他認為蘇努家族辜負了他的父親乾隆皇帝的寬大和仁慈,下令逮捕蘇努家族的兩位族長圖欽、圖敏,他們都是蘇努的曾孫。”

    頓了一頓,“皇帝發佈詔書,嚴厲斥責圖欽、圖敏,說‘雍正年間,蘇努因犯罪革黜宗室,降為紅帶子,是該二犯本屬罪人子孫,理宜安分守法,乃敢私習洋教,經該部再三開導,猶復始終執迷不悔,情殊可惡!’”

    再頓一頓,“所謂‘該部’,是指審訊圖欽、圖敏的刑部。”

    這個我們倒是曉得的,就不勞神父您囉嗦了。

    “對圖欽、圖敏的處罰,”莊湯尼說道,“異常嚴酷‘著革去紅帶子,並於玉牒內除名,發往伊犁,枷號六個月,再行充當折磨差使,永遠不准釋回。’”

    頓了頓,“同時,嘉慶皇帝下旨給伊犁將軍,‘不時稽查,如二人在伊犁脫逃或有別項滋事之處,即行恭請王命正法。’”

    博羅內“嘿”了一聲,“這就是無期徒刑了”

    微微一頓,“不安分守己,還要加刑死刑。”

    “是的,”莊湯尼說道,“不過,所謂‘無期徒刑’,其實還是一個比較溫和的說法,圖欽、圖敏兄弟,不論是否‘安分守己’,都沒有享受‘無期’的幸運,流放地的自然環境異常嚴酷,他們從事的,又是最辛苦的勞作不然也不能稱作‘折磨差使’,結果,不過幾年時間,兄弟倆便先後病故了。”

    “他們的遭遇,”克萊芒嘆了口氣,“簡直就是他們的曾祖父、祖父的翻版了。”

    “令人悲哀的是,”莊湯尼說道,“這樣的‘翻版’,還將在他們的後人身上,反覆出現。”

    博羅內的眉毛微微一挑,“後面還有?”

    “是的,”莊湯尼說道,“更大的風波,更大的打擊。”

    博羅內皺了皺眉,“也是德天賜一案,蘇努家族受到迫害的,只有兩位族長,家族的其他成員,似乎暫時沒有受到波及?”

    莊湯尼點了點頭,“是的,拿嘉慶皇帝的話說,就是‘以儆傚尤’、‘以為後來者戒’。”

    “有用麼?”

    莊湯尼輕蔑的一笑,“自然沒有用!”

    頓了頓,“事實上,打雍正皇帝那裡,就希望蘇努家族‘幡然悔悟’,他甚至派人去到流放地,告訴蘇努的兒子們,只要放棄自己的信仰,就可以返回北京那個時候,皇帝的政敵,已經全部被打倒了,蘇努家族已經沒有什麼政治影響力可言了,若他們果然‘洗心革面’,對皇帝的聲望,將是一個加持。”

    頓了頓,“可是,蘇努的兒子們斷然拒絕,稱‘天主尊大,不敢違背’,雍正皇帝的使者,只好悻悻而歸。”

    “不容易,不容易!”克萊芒讚歎著說道,“如此堅貞不屈,可以算是‘殉教’了!”

    “英雄所見略同!”莊湯尼很起勁的說道,“我認為,梵蒂岡很應該替蘇努家族‘封聖’!只不過,蘇努家族的成員太多了,彼此的份量,又都差不太多,不曉得該挑哪一個人‘封聖’?偏偏蘇努本人並不奉教!”

    博羅內心中一動,說道:“‘封聖’嘛,未必就不可行,不過……從長計議吧!嗯,這個事兒,先放一放後來呢?”

    莊湯尼頗受鼓舞,臉上放光,“嘉慶皇帝之後,道光皇帝繼位,道光十八年,即公元一八三八年,蘇努家族再次遭受打擊,圖敏之子圖興阿、圖明阿,圖興阿之子文廣,因‘傳習夷教’,均被革去紅帶子,流放伊犁。”

    頓了一頓,“彼時,圖明阿因癱瘓在床,不良於行,免於‘發遣’,算是逃過一劫啊,只好算是‘逃過半劫’畢竟,‘紅帶子’沒了。”

    再頓一頓,“桂俊,就是圖明阿的孫子。”

    博羅內和克萊芒都不由的“哦”了一聲。

    “原來如此,”克萊芒說道,“怪不得,桂俊兄弟是一個‘白身’。”

    博羅內卻問道:“神父,你方才說……一八三八年?”

    “是的。”

    “一八三八年……”博羅內沉吟了一下,“那個時候,拿中國人的話說,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不錯!”莊湯尼說道,“兩年之後一八四零年,風雨大作!”

    一八四零年的“風雨大作”,博羅內和克萊芒都是非常清楚的:

    中國、泰西交惡,中國全面禁教,沒收教會財產,“南堂”就是那一次被充公的;英國則以中國斷絕貿易,發動了“通商戰爭”。

    “一八四零年的全面禁教中,”莊湯尼繼續說道,“蘇努家族遭受了最沉重的打擊,除了圖明阿癱瘓在床,無法發譴,同時,為了照顧他的起居,不能不留下一個小兒子就是桂俊的父親,其餘家族成員,無分男女老少,統統流放伊犁。”

    “有的女眷,政府亦承認‘均系初犯’,而且,‘訊俱情願改悔’,本該‘例准免罪’的,可是,‘惟該氏等舉家世習天主教,未便仍留京城,致滋萌孽’,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發譴,叫做什麼……嗯,對了,‘比照遷徙人家口隨行例’!”

    “其中,甚至包括沒有奉教的女眷甚至還有幼女!”

    “至於‘紅帶子’什麼的,自然革的一乾二淨,這也不必多說了。”

    “‘通商戰爭’之後,歐美國家獲得了在中國‘五口’傳教的權力,所謂‘洋教’,終於初步合法了。不過,套在蘇努家族脖子上的枷鎖,並沒有馬上解除;直到‘亞羅號戰爭’之後,歐美國家獲得了進入中國內地傳教的權力,禁教的國策正式壽終正寢,遠在伊犁的蘇努家族,才得到了赦免。”

    “可是,經過二十餘年漫長的流放,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已亡故,最終回到北京的,不過零零落落的幾個。”

    說到這兒,長長嘆了口氣,“唉,如果歐美國家政府,能夠早一些介入蘇努家族的冤案就好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想起這件事情來?”

    頓了頓,“禁教期間,蘇努家族五世奉教,歷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四朝,迭被橫逆而不渝,真正叫一門壯烈!上個世紀,歐洲還上演過許多有關蘇努家族的戲劇呢!不曉得為什麼,到了本世紀,曉得蘇努家族事蹟的人,反倒愈來愈少?就連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這樣出色的外交官,都唉!”

    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都有些尷尬,不過,看在“出色”二字的份兒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還有,俺們耐著性子,聽你扯這麼一大篇兒,可不是為了和你一起長吁短嘆蘇努家族的“堅貞不渝”、“一門壯烈”神馬的。

    “如此說來,”博羅內說道,“桂俊兄弟之為人,一定是可靠的不過,為人可靠,和說的話可靠,並不能全然劃上等號”

    微微一頓,“桂俊兄弟的身份,並沒有直接接觸國家機密的可能性,嗯,請教神父,關於‘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他還說了些什麼?特別是他有沒有提到消息的來源?”

    莊湯尼躊躇了一下,說道:“他並沒有提供更多的細節,只是說,他可以百分百確定,中國政府正在籌劃這樣的一場戰爭呃,他的原話是這樣的,‘不,不僅僅是籌劃朝廷正在調兵遣將,很有可能,年內今年之內,就會挑起這場戰爭!’”

    頓了頓,“至於消息來源,我也問過他的,他說,這個消息,來源於非常高的層級他的原話,一連使用了兩個‘非常高’反覆強調,這個來源,絕對可靠,請我放心。不過,他以天主的名義發過誓,不能夠洩露對方的身份,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夠向我透露,請我見諒。”

    博羅內和克萊芒對視了一眼,這一回,是克萊芒發問:“這個消息,是對方主動向他透露的吧?”

    “當然,”莊湯尼說道,“而且,對方明確指導他如何將這個消息轉知法蘭西政府到南堂‘告解’,請莊司鐸轉告法國駐華公使館。”

    很高明啊,桂俊是教徒,見天兒的到教堂做禮拜、做懺悔,莊湯尼呢,是法國人,通過“告解”將相關消息輾轉傳給法國駐華公使館,真正叫滴水不漏。

    “對方有沒有提到……”克萊芒沉吟了一下,“向法國政府提供這個……驚人的消息,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呢?”

    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個問題。

    “我也問過桂俊這個問題,”莊湯尼說道,“他說,對方並沒有明確告知相關緣由,因為身份的懸殊,他也不能主動發問,不過,他認為,對方的行為,有非常合理的解釋對方並不反對中國政府發動這場戰爭,可是,絕不希望中國政府贏得這場戰爭。”

    “哦?有趣了!”博羅內目光一跳,“為什麼呢?”

    “桂俊說,”莊湯尼說道,“如果中國政府贏得這場戰爭,執政者即輔政王關逸軒的勢力,將‘不復可制’”

    微微一頓,“‘不復可制’,是桂俊的原話,另外,他說了,這也是‘對方’的原話。”

    博羅內目光炯炯,“就是說,這個‘對方’,是關逸軒的政敵嘍?”

    “是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7
第八十八章 關逸軒發瘋了!
        
    博羅內、克萊芒再次對視,都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博羅內的腦海中,更加一連冒出了幾個名字,關逸軒的政敵,會是誰呢?難道是……嘿嘿,如是,就妙了!

    署理公使和一等秘書的神情、動作,表示他們不但接受了桂俊為人的“可靠”,也接受了他說的話的“可靠”,莊湯尼大受鼓舞,眉飛色舞的說道:“關逸軒的敵人很多!桂俊說,就是旗人裡頭,也有很多對他不滿,盼著他早點兒下台的!”

    旗人裡頭?這倒是有些意外。

    “旗人裡頭?”博羅內問道,“關逸軒在旗人中的聲望,不是一向很高的嗎?嗯,桂俊指的,是不是神機營?可是,神機營已經‘出旗’了,還算是‘旗人’嗎?”

    莊湯尼愣了一下,說道:“他倒沒有提過神機營,他說的是內務府。”

    “哦?內務府?”

    “是!”莊湯尼說道,“桂俊說,本來,在中央政府各部門中,內務府是最富有的一個,可是,關逸軒上台之後,不斷的削減內務府的開支和權限,如今的內務府,大不如前了,內務府的人,在背地裡,一提起關逸軒,就罵不絕口。”

    頓了頓,“特別是,內務府那些被削減的開支和權限,絕大部分,都轉到了關逸軒本人以及他的親信的手裡這就叫人尤其不服氣了。”

    這是以前沒有留意到的、卻又非常重要的信息!

    博羅內沉吟了一下,“神父,依你看,那位‘對方’會是內務府的人嗎?我是說,桂俊兄弟特別提到內務府,會不會是……一種暗示呢?”

    莊湯尼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我說不好,不過,我感覺,不大像我方才說了,桂俊提到‘對方’層級的時候,用了‘非常高、非常高’的說法,內務府的官員……似乎還達不到這種層級。”

    博羅內不說話了,快速的轉著念頭。

    克萊芒看了頂頭上司一眼,說道:“內務府的首席大臣是寶佩蘅,他的銜級,是‘從一品’,這個,似乎也可算作‘非常高、非常高’吧?還有,他應該算是關逸軒的政敵至少,之前,他被黜出軍機處並大幅度降級,和關逸軒有著極密切的關係。”

    “寶佩蘅……哦,對了,”莊湯尼說道,“談及內務府對關逸軒的不滿的時候,我還專門提到了寶佩蘅我問桂俊,寶大人對內務府的現狀,持什麼態度呢?桂俊說,寶大人的態度,非常曖昧,從來沒在內務府的下屬面前明確的表過態。”

    這就不大像了。

    博羅內開口了,“桂俊兄弟還說了別的什麼嗎?”

    莊湯尼仔細的想了想,“沒有了,就這麼多了。”

    “好的,”博羅內點了點頭,“神父,非常感謝你提供的寶貴的信息!同時,你對祖國的忠誠,我亦代表帝國政府,表示深深的敬意!嗯,請你繼續和桂俊兄弟保持聯繫不過,不必主動聯繫他。”

    意思是,等著他來“告解”就好了。

    莊湯尼滿臉放光,紅褐色的大鬍子,似乎也一根根的也翹了起來,“這是我分所當為的!哎,下一回,桂俊來告解,呃,公使館這邊兒,要不要……見一見他呢?”

    博羅內躊躇了一下,看向克萊芒,“你說呢?”

    克萊芒想了想,說道:“我以為不必了,可以看的出來,桂俊和他的背後的……那位尊貴的人士,都非常之小心謹慎,他們願意向我們提供機密的情報,但是,未必願意和我們直接打交道,不然,也不會選擇‘告解’……這個非常特別的方式了。”

    微微一頓,“當然,這是一種非常好的方式。”

    “是的,”博羅內點點頭,表示同意,“這種方式,一來,可以確保無洩密之虞;二來嘛”

    笑了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畢竟,‘告解’,是對著天主和天主的僕人說話;可如果和公使館的人見了面……嘿嘿,性質就不一樣了。”

    “對,對!”莊湯尼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倒是有一點”博羅內說道,“嗯,神父你看,我們要不要給桂俊兄弟一些經濟上的……補償呢?”

    “不要!”莊湯尼斷然搖頭,“桂俊是一位異常虔誠的信徒,我十分肯定,他這麼做,不是為了錢!”

    話出口之後,自覺口氣略重了些,於是補充說道:“桂俊兄弟的經濟狀況,確實不算好,不過,我想,他背後的那位尊貴的人士,會對他乃至整個蘇努家族,都有所照應的。”

    這倒也是。

    博羅內微微一笑,“好罷,神父,我承認你說的更有道理這樣吧,下次桂俊兄弟來‘告解’的時候,請你轉告他,最好能弄清楚中國政府調兵遣將的具體情形,只有這樣,法國政府才好予以具體的因應。”

    *

    *

    莊湯尼一告辭,博羅內和克萊芒就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問題一其實還是那個老問題:桂俊本人,應該是可靠的;可是,他的話,到底可不可靠?

    就是說,會不會有人借他做一個局,誑法蘭西入轂?也即是說,桂俊本人,也是被誑進這個局裡來的?

    “有人”無非是兩種人:

    第一種,唯恐天下不亂,挑撥中、法邦誼,進而渾水摸魚,從中取利。

    確實可能有人存在類似的動機,譬如,普魯士。

    不過,這種小動作,不會起到什麼大作用,中、法都是大國,掌國者都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因為你藏頭露尾、雲山霧罩的挑撥幾句,彼此就翻臉的,若中國本無意對法開釁,則謊言遲遲不得驗證,時間稍長,自然煙消雲散,中法的邦誼,不會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普魯士人雖然沒啥節操,也未必會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第二種,就是中國政府自己在搞鬼了。

    近來,中、法兩國頗有齟齬,中國人搞點兒什麼鬼,是很有可能的,可是,搞這個鬼,所為何來?

    實在想不出,自己造自己的謠“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對中國政府自己,有什麼好處?

    除非,這不是造謠!

    “我覺得,”博羅內微微的咬著牙,“這件事情,恐怕是真的中國人是真的打算鋌而走險了!”

    微微一頓,“想一想越南的事情!中國人果真準備發動對法蘭西的大規模戰爭,越南的事情,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釋了!”

    “這……似乎……確實如此啊……”

    頓了頓,克萊芒困惑的說道:“可是,所為何來呢?我是說,中國人發這個瘋,到底為了什麼呢?”

    “你應該問,”博羅內冷笑說道,“關逸軒發這個瘋,所為何來?”

    “對!”克萊芒點了點頭,“果真有此事,則必定是關逸軒的首尾!那他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博羅內再次冷笑一聲,“為了鞏固他搖搖欲墜的權力!”

    克萊芒目光一跳,過了片刻,若有所悟,“啊……”

    “我們原先想問題,”博羅內說道,“有一個思維的盲點忽略了中國的內政!所以,對中國近來的強硬和冒險,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只要把目光投向中國目下的內政,就什麼都明白了!”

    微微一頓,“莊湯尼這傢伙,還真有他的有意無意的,給我們提了一個醒!”

    “內政?公使閣下,你是說內務府?”

    “不止於內務府”博羅內說道,“不過,我們就先說內務府好了!”

    頓了頓,“內務府是北京政府最龐大的一個機構,也是旗人勢力最為集中的一個機構,同時,還是跟皇室最為接近的一個機構它是皇室的管理者和服務者嘛!”

    “關逸軒對內務府的侵奪和削弱,為自己培養了一支龐大的反對派隊伍而且,這不是一群普通的、無力主張自己權利的反對派,而是一支擁有巨大能量的反對派!這一點,相信關逸軒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對!”克萊芒說道,“中國人有一句俗語阻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可不是!”博羅內微微的獰笑著,“關逸軒殺掉了一大堆的‘父母’,那些做‘兒子’的,怎麼能夠不視他為仇讎?”

    微微一頓,“莊湯尼的這個醒當然,原話是桂俊說的不管出於誰人之口,總之,這個醒,提的好!”

    “嗯!克萊芒深深頷首,”說到反對派,關逸軒的反對派,還真就是公使閣下說的不止於內務府!不然,那個被剝奪了爵位的愛新覺羅.奕譞,怎麼會試圖起兵‘清君側’呢?”

    “不錯!”博羅內目光灼灼,“內務府、醇郡王……這說明,中國的統治集團的各個層面包括最高層,盡有關逸軒的反對者!”

    頓了頓,“想一想西班牙吧!伊莎貝拉二世登基的情形,跟中國目下這位洪緒皇帝,何其之相像?為了個女皇帝,西班牙可是打了幾十年的內戰!中國呢?嘿嘿!”

    “就是說,”克萊芒的眼睛,也開始發亮了,“國內反對的浪潮,此起彼伏,關逸軒為了轉移人們的視線”

    沒等克萊芒說完,博羅內就搶著說道:“我就是這個意思!發動對外戰爭,從來就是轉移國內矛盾、樹立統治權威的不二法門!”

    “是啊,”克萊芒說道,“不說別的,就說咱們法蘭西,國內的麻煩事兒,其實也是一大堆,不過,皇帝陛下依舊擁有相當的支持率,為的什麼?不就是……嘿嘿!”

    “不錯!現在,嘿嘿,關逸軒也要走上這條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8
第八十九章 中必輸?嘿嘿!
        
    既確定了關逸軒發了瘋,也找到了關逸軒何以要發瘋的原因,就來到了問題二關逸軒為什麼要挑強大的法蘭西帝國發瘋?

    “我以為,”署理公使閣下侃侃而談,“原因如下,第一,中國沒有海軍”

    只說了兩句,便打住了,改口道,“啊,似乎也不能這麼說他們從英國人那兒,還是買了幾條船的”

    微微一頓,口氣異常輕蔑,“不過,那幾條船,從未派過正經的用場,只好拿來擺擺樣子頂多拿來做做運兵船,根本算不得一支現代化的海軍!”

    見克萊芒似乎有不同意見,博羅內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我的意思是,中國的海軍,既然非常孱弱,根本沒有外洋作戰的能力,欲發動對外戰爭,就只好挑同她陸地接壤的國家了”

    頓了頓,“如果向東打,朝鮮、日本兩個國家,歐美諸強的勢力,倒是並未深入可是,中國沒有打這兩個國家的理由啊!朝鮮是他的屬國,一向很恭順的;日本呢,之前已經打過一次了,目下的日本政府,對他的恭順的程度,大約並不在朝鮮之下。”

    “如果向北、向西打除了要和俄國人發生衝突,中國和洪福汗國的戰爭,也證明了中國軍隊的投送能力的極限軍隊都送不過去,還打個什麼勁兒?”

    “那就只好向南了!向南,不是和英國人發生衝突,就是和我們法國人發生衝突,中國人剛剛在英國人那兒買了船,總不成一轉頭就和賣家翻臉?別的不說,他和英國人打了起來,哪個替他開船啊?嘿嘿!”

    乾笑了幾聲,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他挑來挑去,就挑上了越南,正好,越南也給了他口實‘一十七年,不貢不使’嘛!”

    署理公使的偉論,似是而非之處甚多,硬傷也不少,克萊芒並不皆以為然。

    譬如,中國的海軍,並非“從未派過正經的用場”,打日本的時候,是開過炮的;日本也並非和中國“陸地接壤”;還有,如何能夠從“中國和洪福汗國的戰爭”,看出“中國軍隊的投送能力的極限”?

    克萊芒覺得,事實好像剛剛好倒轉了過來:中國政府如果願意,未必不能夠繼續西進,侵入浩罕國境內?

    當然,到時候,補給線會拉的更長,孰勝孰敗,就是另一碼事兒了。

    至於越南雖然中國政府曾用斥責的口吻發佈過一道對越詔書,可是,中國欽使抵越之後的所作所為,以及中越兩國的熱乎勁兒,似乎不能證明,中國人跑到越南去,是為了找越南人的麻煩的吧?

    不過,博羅內接下來的話,倒是頗有道理:

    “關鍵是,不論向哪個方向打,不論打的是哪個鄰國,如果不和歐洲諸強發生衝突,即便完勝,勝利的含金量,也是有限的,並不足以達到‘轉移國內矛盾、樹立統治權威’的目的;反過來,如果和歐洲諸強發生了衝突,並且獲勝呢?”

    微微一頓,“嘿嘿,到時候,別說女皇帝了就是關逸軒自己做皇帝,都未必行不通啊!”

    博羅內的這句話,主要是拿來反諷用的,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克萊芒心中一動,說道:“可不是?如果關逸軒真的打敗了法蘭西嘿嘿,那還得了?他不就成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英雄了嗎?到時候,其聲望之隆,如日中天,真取其妻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博羅內倒是愣了一愣,“你是說?”

    克萊芒也是一愣,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什麼我說?不是你說嗎?

    博羅內隨即明白了:克萊芒把自己的玩笑話當真了。

    然而,他也是心中一動

    哎,也許,拿中國人的話說,真的那個什麼……“一語成讖”了呢?

    就算是假的

    博羅內微微的抬起頭,眼珠子不住轉動,一副努力思索的樣子,克萊芒靜候片刻,試探著問道:“公使閣下,你……”

    “我想,”博羅內慢吞吞的說道,“你說的有道理關逸軒說不定真有取其妻而代之的企圖呢!”

    “啊?”

    “就算他沒有這個企圖”博羅內“格格”一笑,“咱們也可以……把他說成是有的嘛!”

    克萊芒明白了,“公使閣下,你是說散佈謠言,挑撥離間?”

    “不錯!”博羅內說道,“桂俊和莊湯尼提醒我們了,外交不止於外交,我們還要想法子,介入中國的內政,影響中國的輿論!打擊我們的敵人,支持我們的朋友,進而為法蘭西在中國謀取最大化的利益!”

    署理公使的這番話,倒是很有點兒水平的樣子。

    “公使閣下高屋建瓴!”克萊芒讚道,“‘外交不止於外交……介入中國的內政,影響中國的輿論’這應該成為我們今後工作的重要的指導方針!”

    博羅內大為得意,“花花轎子人抬人”,說道:“這個嘛,其實,我也是受到了你的話的啟發呀。”

    克萊芒又一愣:什麼叫“受到了我的話的啟發”?關逸軒做皇帝云云,我的話不是順著你的話說的嗎?

    好吧,你的也好,我的也罷,先放一放吧。

    “不過,”克萊芒笑著說道,“我們大約沒有造關逸軒企圖篡位的謠的機會了中國怎麼可能是法蘭西帝國的對手呢?”

    博羅內暗暗的罵了一句:榆木疙瘩腦袋!哪個說必須等中國打贏了法國才能夠造這樣的謠?

    還有,什麼造謠不造謠的難聽!

    微微一笑,“事實上,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這樣的輿論戰了;戰爭結束之後,依舊可以延續這樣的輿論戰替那個關逸軒……‘雪上加霜’嘛!”

    所謂“雪上加霜”,是認定了法中之戰,法勝中敗。

    “對,對!”克萊芒連忙附和。

    頓了頓,“我能夠理解關逸軒何以要挑戰法蘭西帝國,可是,還是不能夠理解他哎,他難道不曉得,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嗎?關逸軒看起來,還是挺聰明的並不是一個笨人嘛!”

    博羅內冷笑說道,“也不見得真有多麼聰明!”

    頓了頓,“關逸軒似乎從未打過敗仗,既如此,自然是打過一仗,就自我膨脹一輪,終於,膨脹到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最關鍵的是,他既沒有直接領教過法蘭西帝國軍人的厲害,又自以為瞭解西方軍隊的底細,甚至,還打敗過‘西方的軍隊’他不是參加過美國人的內戰嗎?最後,還站在了勝利者的那一方!”

    說到這兒,博羅內從鼻孔中噴出冷氣來,“可是,美國的內戰,根本算不得什麼現代化的戰爭!說到底,不過是兩支民兵相互衝突罷了!尤其是南方的那班土佬,一群烏合之眾,也能夠算是‘軍隊’?”

    “就是北邊兒的聯邦軍隊算是稍稍正規點兒了,也不過是法蘭西帝國的小學生還是沒有畢業的那種!”

    博羅內此說,倒不全是吹牛美國軍隊的建設,確實基本上是師法法國軍隊的。

    “和這種低水平的軍隊為伍,”博羅內繼續噴冷氣,“打敗了一支更低水平的民兵,關逸軒就不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了嘿,何其可笑!”

    署理公使的這一篇宏論,聽在耳中,像是頗有道理的樣子,克萊芒點頭說道:“是!有的人,本來也算聰明,可是,眼界有限,將他拿到更高的層面上,就變傻了!”

    “哎,你這個話,說到點子上了!”博羅內說道,“關逸軒就譬如一個鄉下人,種田、養牛,或許是把好手,可是,你把他拿到大城市裡,拿到工廠裡,他就手足無措了!就只好亂來了!”

    “他亂來”克萊芒笑了笑,“對我們,可是件好事兒啊!”

    “正是!”博羅內說道,“我們著力經營越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從越南方向,打開中國的南大門,嘿嘿,這場戰爭過後,‘南大門’又算得什麼?到時候,整個中國都是”

    說到這兒,想起諸強尤其是英國,必不許法國獨佔中國,於是改口說道:“到時候,法蘭西帝國的觸角,可及於中國之全境,中國之東西南北,於法蘭西帝國,儘是坦途,再無關隘!”

    這一仗能打到什麼程度,是否一戰之後,便可如博羅內所說的一勞永逸,克萊芒倒是有些保留的,不過嘛

    “無論如何,”克萊芒說道,“一大筆戰爭賠款,是跑不掉的!”

    “是啊!”博羅內說道,“這幾年,中國辦工廠、修鐵路,倒像是有點兒錢似的,這一回,可得叫他們多出點兒血才成!”

    這個觀點,倒是和西貢海軍司令穆勒少將不謀而合啊。

    “我想,”克萊芒說道,“這次戰爭的收益,得超過‘亞羅號戰爭”才行!”

    “何止於‘超過’?”博羅內微微的獰笑著,“我看,不叫中國賠個幾億法郎,都對不住他關逸軒!”

    克萊芒暗暗咂舌,您的胃口,還真是不小啊!

    “不過,”他斟酌著說道,“這麼大的一個數字,中國人未必拿得出來拿不出來的話,這個和約,豈不是白簽了?”

    “怎麼會白簽?”博羅內說道,“拿不出現金,可以拿他的鐵路、工廠抵債嘛!還有礦產中國這麼大,總會有些礦產的,咱們派工程師,慢慢兒的勘探就是了!”

    “對!”克萊芒眼睛一亮,“和約可以這麼簽中國某省、某省的礦產,已探明的、未探明的,全部歸法蘭西帝國所有!”

    “這個主意不錯!”博羅內大拇指一翹,“我要記了下來,簽和約的時候,用得著!哈哈!”

    “哈哈哈!”

    “我還有個主意,”博羅內得意洋洋的說,“中國人如果沒錢,可以向我們借‘高利貸帝國’,難道是浪得虛名?”

    這個說法,好像……也在哪裡聽說過似的?

    “中國借法國的錢賠給法國?”克萊芒大笑,“好主意!想來,中國人下輩子也是還不清的!”

    “就是說,下輩子,中國人還得做法國人的奴……啊不,殖民地!”

    “對,對!哈哈哈哈!”

    兩個人“哈哈”了一大輪,終於轉入了第三個問題也是非常有趣的一個問題:桂俊背後的“那位尊貴的人士”,會是誰呢?

    說到關逸軒的政敵,排第一位的,自然是恭親王愛新覺羅.奕?,他也有足夠的能量做這件事情,至於他有沒有足夠的意願做這件事情,就不大好說了。

    次之是他的弟弟、那個倒霉的愛新覺羅.奕譞。

    不過,奕譞實際上處在一個受到嚴密監視的軟禁的狀態中,既沒有行動的自由,對外交往,也受到事實上的嚴格限制,是否有能力做這種事情,值得懷疑。

    再者說了,奕譞既然已經被剝奪了爵位,其“層級”,還能不能算“非常高、非常高”呢?

    當然,奕譞的爵位雖然沒有了,但他的皇子的身份是改變不了的,在桂俊這種旗人眼中,奕譞的“層級”,還是“非常高、非常高”的,也不出奇。

    再次,就是前邊已經提到過的:寶佩蘅。

    這三人之外,博羅內和克萊芒,就想不大出第四個人了。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對中國的“內政”,瞭解的真是不多。

    這一課,看來真的是要惡補啊。

    不過,他們兩人,形成了一個共識:這個“尊貴的人士”,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的身份,反倒說明了他傳遞的消息的真實性:如果是中國人設局的話,一定不會這麼藏頭露尾,台前幕後,都會編的更像那麼回事兒,以便取信於法國人。

    最後一個問題要不要向巴黎匯報?

    討論的結果是:等一等再說。

    原因還是上面的那個原因:對方面目模糊,也沒有提供任何調兵遣將的細節,巴黎方面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個普通奉教旗人的幾句話,就接受“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的說法,並做出相關因應。

    “還是先看一看,”博羅內說道,“對方接下來會提供什麼更有價值的情報?反正,想來對方多少都會把事情說的更加嚴重些,以便引起我們的足夠的重視,我的意思是,他說的時間線‘今年之內’,只能理解為‘最快今年之內’,咱們盡來得及。”

    “好吧,”克萊芒表示同意,“那就等一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8
第九十章 聖母皇太后的腦洞呢,可說是十分之清奇了
        
    頤和園,玉瀾堂。

    一頂青綢軟轎在玉瀾門前停了下來,轎簾掀開,小熙上前,將轎廂內的麗人敦柔公主攙了出來。

    直起身子,敦柔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陽光燦爛,湖面上無數金鱗躍動,耀目生花。

    本來,母后皇太后交代過的,敦柔公主的轎子,一直抬進玉瀾門,但敦柔以為“僭越”如果這是在紫禁城,不就相當於把轎子直接抬進了鐘粹宮嗎?所以,堅持要在玉瀾門前落轎。

    其實,即便把轎子直接抬進玉瀾堂,也未必就能說是“僭越”。

    玉瀾堂的格局,遠遠大過鐘粹宮,可以算是一組獨立的建築如果玉瀾堂這樣的宅子,是建在北京的哪條胡同裡的,敦柔公主作為一位身份尊貴的女眷,轎子是一定要直接抬進門裡去的區別只在於,是從大門進去?還是從側門或角門進去?

    敦柔公主抬起頭,看著“玉瀾門”的匾額,心中暗道:晉陸機有詩云,“芳蘭振蕙葉,玉泉湧微瀾”昆明湖水正正來自玉泉山,玉瀾堂又臨水而居,隨時隨地,可觀湖水生瀾,取“玉泉湧微瀾”之意,名之“玉瀾堂”,真的是貼切異常呢!

    各位看官,敦柔公主“玉泉湧微瀾”之謂,實為“玉瀾堂”得名之正解,此“玉瀾”非彼“玉蘭”,同玉蘭樹神馬的,可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呀!

    母后皇太后已在正殿簷下相候,見了面,行過了禮,彼此噓寒問暖,熱情異常,不過,主人倒沒有留客人坐太久敦柔公主給母后皇太后請過了安,還要過樂壽堂給聖母皇太后請安。

    敦柔公主每一次入宮替兩宮皇太后請安,總是先到“東邊兒”,再到“西邊兒”,但在“西邊兒”盤桓的時間,總要多過“東邊兒”這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了。

    母后皇太后攜了敦柔公主的手,親自相送,一直送到“後庭”即宜芸館的後院。

    一出宜芸館西角門,敦柔公主即再次遜謝,請皇額娘留步這已經是她第四次“請皇額娘留步”了:第一次是在玉瀾堂內,第二次是入宜芸門前,第三次是方才出宜芸館西角門前。

    “得,”慈安含笑說道,“我就送你到這兒了牆那邊兒,就是你‘西邊兒’皇額娘的樂壽堂了”

    說著,抬起手,指了一指,“喏,一過那道垂花門,就是樂壽堂的東跨院了。”

    “原來,兩位皇額娘的寢宮,”敦柔公主說道,“是共用一道牆、一道門的?這可真正是親密無間了!”

    “是啊!”慈安說道,“抬抬腳,我就過去了,她就過來了方便的很!”

    微微一頓,“可不比在宮裡的時候,想串個門兒,東六宮、西六宮,西六宮、東六宮,傳轎、喝道,得折騰上好大的一大篇兒!”

    “垂花門這個別緻!”敦柔公主用一種略有些好奇的語氣說道,“垂花門擺在這種地方,女兒還是第一次見呢!”

    “都是你那口子整出來的花樣!”慈安笑道,“這個園子裡頭,各種稀奇古怪的花樣,多了去了,你且慢慢兒的逛吧!”

    “是!”

    頓了頓,敦柔公主繼續說道,“皇額娘若覺得哪兒不妥當的,可得明白告訴他,就他趕緊改了過來。”

    “哪兒能有什麼不妥當?”慈安抿嘴兒一笑,“只有太過妥當了!”

    微微一頓,“我說‘花樣’,是在誇他呢!這些個話,你回去就原原本本的說給他聽吧!”

    敦柔公主趕忙再應了聲“是”,心底卻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放在以前,“東邊兒”可是不會這麼說笑的呀!

    進了垂花門,玉兒已經在候著了,替敦柔公主請過了安,滿臉堆笑的說道:“有日子沒見著公主了,心裡頭別提多掛念了!”

    雖然是“片兒湯話”,但從玉兒嘴裡說出來,卻十分之誠懇、真摯,敦柔公主微笑說道:“玉兒姐姐,我也很掛著你哦,對了,小熙!”

    小熙走上一步,雙手捏著一個紅封包,遞了過來。

    敦柔公主接過,說道:“你升了待詔,這是我恭喜你的。”說著,將紅包遞了過去。

    玉兒趕緊再請了一個安,然後雙手接過,“謝公主的賞!”

    頓了一頓,“奴婢慚愧,這都是皇太后、皇上還有王爺的恩典!”

    這個“王爺”,自然是指您家裡的那位王爺。

    敦柔公主眼中,不易覺察的波光一閃:謝恩的時候,將“王爺”附於“皇太后、皇上”之後,可是少見!

    可是,玉兒脫口而出,說的極其自然。

    所謂“待詔”,指的是“待詔女官”,為宮中女官之最高銜級,不過,這是個很奇葩的名目。

    清朝的太監,是有明確的等級的,但宮女,卻不比隋、唐、宋、明,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等級,國初順治、康熙朝的時候,倒是制定過相關的等級制度,但從來沒有認真的執行過,到了道、咸,宮女的所謂等級,早就變成了一鍋粥,哪個也攪不明白了。

    宮女之間的權力、薪酬,自然是有很大的差異的,但是,這個差異,基本上來自於資歷、分工和不成文的規矩,和她們頭上的“銜級”,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事實上,她們的頭上,並沒有什麼具體的“銜級”。

    後世網上流傳的各種清朝宮女的等級,都是拿隋、唐、宋、明的制度東拼西湊,以訛傳訛,沒有哪一個是靠譜的。

    既如此,玉兒的“待詔女官”,是怎麼來的呢?

    嗯,來自於聖母皇太后的腦洞。

    玉兒早就指了婚,卻遲遲不能放出宮去,現在,兩宮皇太后搬了家,聖母皇太后還帶著一個“小的”,更加是“一年半載”的離不開玉兒,對玉兒和她的未婚夫姜德,不能不心懷歉疚,於是,便想有所補償,以為籠絡。

    姜德那裡,關卓凡自有主張,慈禧是插不進手的,她的“補償”,只能加之於玉兒的身上。

    賞銀子、賞衣裳,等而下之,意思不大,亦不可以一次過賞的太多,慈禧便往“榮銜”上頭打主意了。

    可是,玉兒雖然指了婚,卻未出閣,因此,不能仿楠本稻的例,封她“恭人”、“宜人”、“孺人”什麼的;另外,玉兒出身低微,和勳貴拉不上關係,也沒法子仿白芸的例,封她“六品格格”什麼的。

    玉兒的身份,其實就是“女官”,既如此,就在“女官”上頭打打主意吧!

    聖母皇太后從故紙堆中,翻出一個“待詔女官、正三品”來,謀之於輔政軒親王。

    關卓凡覺得,御姐的腦洞,著實清奇,不過,去掉“正三品”,“待詔女官”四字,就不涉等級,僅僅是一個“榮銜”,拿來忽悠忽悠一眾小丫頭們,又有何不可?

    於是,玉兒就以“恭慎事主,小心夙秉,體德善行,良順久睦”,“恩錫待詔女官銜”了。

    玉兒前引,敦柔公主主僕在後,一路行去。

    雖然,“西邊兒”那位皇額娘現正在樂壽堂正殿候著,不好費時流連,但一路之上,亦不必目不斜視,周邊景緻,都在敦柔公主眼中,她發現,這個樂壽堂,單單一個東跨院,規制便十分可觀

    往右首邊看,可以看出,所謂東跨院,其實是一個“套院”北邊兒還連著一個院子,六邊形的月洞門,門上的牌匾“永壽齋”。

    這個“永壽齋”,不曉得又是一個什麼格局?

    目下,月洞門上的木門,是虛掩著的。

    往左首邊看,雪白的南宮牆上,開了一排形狀各異、描紅畫綠的“窗戶”當然,目下,這些“窗戶”都是關著的。

    這個有趣還從未在其他的地方見過呢!

    往前看,是東配殿。

    咦,這個東配殿的格局,頗有意思,既是“殿”,也是“門”

    方才在玉瀾堂,慈安介紹,玉瀾堂是“穿堂殿”確實,重門疊戶,四通八達,不過,玉瀾堂再怎麼“穿堂”,到底也只是門多些,而眼前的樂壽堂的東配殿,面闊五間,中間的一間,不是前後開門的屋子,而是直接闢為門洞,可謂“以殿為門”這才是真正的“穿堂殿”呢!

    門洞上方懸匾“潤壁懷山”。

    敦柔公主暗道:氣象闊大呀!

    穿過門洞,一眼便看見,聖母皇太后正站在正殿簷下的台階上,向東配殿的方向張望著。

    這個待遇,彷彿方才玉瀾堂的母后皇太后,不過,更進一步聖母皇太后一看見玉兒身後的敦柔公主,立即滿面笑容,然後,拾階而下,迎了過來。

    敦柔小嚇一跳,隨即又是不安,又是感動,趕緊加快了步伐,不過,慈禧的步伐的頻率,雖然比敦柔小些,速度卻不比她慢多少敦柔公主穿的是“花盆底”,慈禧穿的,卻是便鞋。

    非但如此,走得近了,敦柔公主看的清楚:皇額娘沒有像她一般,梳“旗頭”,戴“大拉翅”,一頭烏雲般的秀髮,只鬆鬆的綰著,垂在腦後。

    這個形象,竟是前所未見!

    敦柔心中大大一跳,也不及細想,暗暗吸了口氣,裊裊娜娜的請下安去:“皇額娘萬福金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8
第九十一章 我本逡巡天下,躡蹤廟堂;如今點破銀花,輕解霓裳
        
    “起來,起來!”

    慈禧一邊兒伸出手來,一邊兒用微帶埋怨的口吻說道,“我掐著指頭算日子,你是早就該來看我的,怎麼今兒個才過來?”

    敦柔公主站起身來,跨上一步,極自然的攙住了慈禧伸出來的手,含笑說道:

    “皇額娘移蹕頤和園的第二天,我就想過來請安的,可是,他跟我說,兩位皇太后剛剛搬進園子,不得先四周逛一逛?你現在打上門去,兩位皇額娘四周的門兒還沒有認清呢,就得來招呼你你可別這麼沒有眼力價兒!”

    “好罷,他總有道理,還總是一套一套的不過,說的倒也不算錯,我和你‘東邊兒’皇額娘剛搬進來的那兩天,不管走到哪兒,不管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就跟兩個‘大鄉里’似的!”

    敦柔公主一笑,沒有接這個話頭,而是細細的覷了覷慈禧的面色,一邊兒微微點頭,一邊兒用讚歎的口吻說道:“皇額娘的氣色真好!比在宮裡頭的時候還好!這也沒幾天功夫,就好像……年輕了三、五歲似的!”

    “哎喲!”慈禧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濃了,“哪兒有你說的這麼誇張?這不是……活回去了?”

    “一點兒也不誇張!”

    微微一頓,敦柔公主繼續說道,“女兒說句掌嘴的話,如果女兒和皇額娘穿一樣的衣裳,走到外頭去,人見了,別說什麼額娘、女兒了,只怕還認不出來,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呢!”

    慈禧笑的花枝亂顫,“哎喲!真這樣子的話,就不是活回去了,是活成妖精了!哎,我看,你嫁了給他,真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別的不去說了,這油嘴滑舌的本事,見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敦柔心中一動:什麼“油嘴滑舌”?他在皇太後面前,難道會“油嘴滑舌”?

    慈禧並不曉得敦柔公主在想些什麼,攏了攏自己的鬢角,“我曉得你什麼意思!你不過是在笑話我,不打扮、不修飾不梳‘旗頭’,不戴‘大拉翅’,就沒那麼莊重,這人瞅上去,不就顯得年輕點兒嗎?”

    微微一頓,“可是,這個園子這麼大,也沒有什麼外頭的人進來,我打扮、修飾,給哪個看啊?”

    這個話,就叫“其詞若憾,其實深喜”了。

    事實上,慈禧並非“不打扮、不修飾”,只是換了一種“打扮、修飾”的風格罷了。

    仔細看,便可看出,聖母皇太后其實是畫了很精緻的淡妝的;另外,雖然不梳“旗頭”,不戴“大拉翅”,但一頭秀髮,光可鑑人,猶如黑緞子一般顯然是仔細的梳攏過的,那支在頸後將頭髮攏住的“發卡”,造型別緻,上面鑲滿了“火油鑽”,聖母皇太后的臻首略一轉動,便晶光閃爍,耀目生輝。

    最叫敦柔公主意有所動的是,慈禧渾身上下、從裡而外散發出來的那種濃郁的慵懶、閒適。

    她多年的印象中,“西邊兒”皇額娘,為人處事,一直都保持著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渾身上下都是消息,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有所反應,就像一隻雌豹,即便伏在地上,也是高昂著頭,豎起耳朵,睜大眼睛,不曉得哪一瞬,就會一躍而起,或者攻擊,或者遠遁。

    而目下,眼前的這個女人的身上,這種原本無時無刻不在的戒備,敦柔公主幾乎感受不到了。

    這不是錯覺,敦柔也是一個感覺異常敏銳的女人,而且,某種意義上,她的敏銳,和之前的慈禧,相差彷彿,因此,對慈禧這方面的變化,尤其敏感。

    聖母皇太后的變化,不止於是敦柔吹捧的年輕,她的身段,她的臉龐的線條,都變得柔軟了。

    敦柔按耐住自己心中異樣的感覺,說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覺得,皇額娘不打扮、不修飾,比打扮了、修飾了,還要好看!要不然,怎麼能叫……‘天生麗質’呢?”

    “我女兒到底是讀過書的,”慈禧臉上的笑意,濃的化不開了,“說出來的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頓了一頓,擺了擺手,“不過,可不敢再說下去了!不然,下頭的人在背後,不定怎麼取笑咱們娘兒倆呢!”

    敦柔公主的眼風,略掃了掃“下頭的人”,玉兒、小熙,都陪著尬笑,身份較低的宮女,則站得遠一些,一個個垂首斂手,低眉順眼。

    她微微一笑,“其實呢,也不能說不打扮、不修飾這滿庭的玉蘭樹,不就是皇額娘最好的打扮、最好的修飾嗎?”

    庭院裡,種植著十餘株高大的玉蘭樹,玉蘭早發,此時,正是玉蘭樹一年之內的第一次花期,霓裳片片,束素亭亭,陽光照耀之下,灼灼其華,香溢滿庭。

    “你這個說法有趣兒!”

    慈禧一邊兒笑,一邊兒把目光轉到了玉蘭樹上,“嗯,今年的地氣,較之往年,要更加暖和些,玉蘭花兒開的早也開的好!”

    “最好的,”敦柔公主含笑說道,“是玉蘭合了皇額娘的小名兒這可不是人花交映、相得益彰了嗎?”

    聖母皇太后的小名兒,換一個人,那是提也提不得的,不過,以慈禧、敦柔母女之親密,娘兒倆之間,在這上頭,自然沒有什麼“避諱”的必要。

    “你這個說法,倒和他差不多!”

    和他差不多?什麼意思?

    “移蹕的那天,”慈禧說道,“他引著我們姐兒倆逛園子,也是拿這個來拍我的馬屁哎,我說‘拍馬屁’,是說他,可不是說你啊。”

    敦柔公主一笑,嘴上沒說什麼,心裡頭卻是“咯噔”一下

    他拿皇額娘的小名兒說事兒?

    慈禧的小名“蘭兒”,宮裡宮外,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關卓凡是男人、是外臣,怎麼可以隨意語及呢?

    特別是,不是在私下底,是在公開場合,且當著兩宮皇太后的面兒!

    “我問他,”慈禧繼續說道,“‘老人兒們都說,北京本是沒有玉蘭樹的,北京的玉蘭樹,是乾隆爺修清漪園的時候,打南邊兒引進來的請問,清漪園的時候,樂壽堂這兒,栽的是什麼樹呢?”

    “他愣了一愣,有些尷尬了,說,‘似乎……也是玉蘭樹。’”

    “我說,那不就是了?這些玉蘭樹,不過恢復舊觀,關我的小名兒什麼事兒?”

    “他倒也能往回圓‘回太后,當然是有關係的,玉蘭寓意報恩,頤和園為皇上感戴慈恩、孝養兩宮皇太后而建,玉蘭樹栽在這兒,可不是……這個,既適得其所,也……相得益彰嗎?’”

    說到這兒,抿嘴兒一笑,“巧的很他也用了一個‘相得益彰’!”

    敦柔公主心中的感覺,愈加的異樣了:丈夫用皇額娘的小名兒說事兒,皇額娘非但絲毫不以為忤,還將話頭接了過來,敷衍開去,這

    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女兒以為,他說的,倒沒有什麼錯,玉蘭既寓意感戴慈恩,也契合了皇額娘的小名兒這個‘巧’字,最是難得的!”

    “‘巧’唉,還是我的女兒會說話!”

    慈禧慈愛的看著敦柔公主,“其實,我也曉得的,在庭院裡栽種玉蘭樹,主要是取‘玉堂富貴’之意栽了玉蘭樹,便一定也要栽海棠樹,就像樂壽堂的這個院子,一邊兒是玉蘭,另一邊兒,就是西府海棠”

    頓了頓,“不過,你們兩口子的說頭,都是頂好的意思,都是你們的孝心我呢,也都受了!”

    敦柔公主連忙俯一俯身,“是!”

    直起身來,“說到西府海棠呢”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轉過身子,去找“另一邊兒”的西府海棠,觸目所及,不由輕輕失聲:“咦!”

    樂壽堂前殿的院子裡,北邊兒一排玉蘭樹,南邊兒一排西府海棠,不過,叫敦柔吃驚的,不是這一排西府海棠,而是海棠樹和宮門之間的那塊“障景石”。

    這塊“障景石”太大了!

    巨石橫臥,目測,其長,幾達三丈,其高,幾近丈半敦柔公主可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可是,宮廷苑囿、王公府邸,不論在哪兒,她都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奇石”!

    敦柔吃驚的表情,自然都在慈禧眼中,御姐不由得意了,“你沒見過這麼大的石頭吧?我也是第一次見!”

    “是真沒想到,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太湖石!”

    慈禧更加得意了,“世上也許真沒有這麼大的太湖石呢!這塊石頭,不是太湖石,是房山石。”

    她很少能夠在這一類事情上頭,糾正敦柔公主的錯誤,因此,有了機會,一定就要抓住了。

    “哦!女兒孤陋寡聞,請皇額娘訓諭!”

    “其實都是他說的”慈禧說道,“本來呢,我也以為是太湖石。”

    頓了頓,“據他說,太湖石講究的是‘透、漏、皺、瘦’,房山石呢,有道是,‘有孔不透也不漏,有形不皺也不瘦’,你看,這塊‘青芝岫’,有孔,但不透。”

    敦柔公主看時,果然。

    “跟著皇額娘,女兒可是漲了見識!這塊奇石,叫做‘青芝岫’?”

    “是啊!”

    慈禧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驕傲,“他說,‘山有穴曰岫’,這塊石頭之大,整個中國,成千上萬的園子,統統都算上,大約也是頭一份兒的!石頭上還有這麼些個洞,叫做‘岫’,既貼切,也算是當之無愧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8
第九十二章 心有靈犀?其實是心痛得無法呼吸……
        
    敦柔公主腦中,不由生出了一個異樣的念頭:既是全天下的“頭一份兒”,怎麼放在了聖母皇太后的寢宮,沒放在母后皇太后的寢宮?

    當然,這塊“青芝岫”實在是太大了,若硬擠進母后皇太后的玉瀾堂,怕是過於逼仄了。

    慈禧不曉得敦柔公主在想什麼,繼續說道,“給你說件有趣兒的事兒”

    頓了頓,“聽到這塊石頭是‘房山石’,不是‘太湖石’,你‘東邊兒’皇額娘拿手摸了摸胸口,大大鬆了口氣,說道:哎喲,幸好是‘房山石’!如果是太湖石,那還得了?翁同龢進講《治平寶鑑》的時候,就說過北宋道君皇帝的荒唐事兒,不就是折騰什麼‘花石綱’,把家給敗了,把國給亡了嗎?咱們可不敢學他!”

    “又說,‘江南到開封,到底比到北京要近一些,這麼大的一塊石頭,如果一路運到北京,那就更加不得了!咱們可不敢學他!’”

    慈安說的沒有錯“青芝岫”體量如此之巨,開採固然不易,運輸尤其困難,江南到北京兩、三千里的路程,真要將它從產地運到北京,不曉得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敦柔公主並不覺得,“東邊兒”皇額娘的話,哪裡“有趣兒”了?反倒有些替“西邊兒”皇額娘尷尬畢竟,這塊“天字第一號”的奇石,是擱在樂壽堂,不是玉瀾堂。

    慈禧卻沒有任何尷尬的樣子,“我說,‘姐姐說的很是不過,如果‘青芝岫’是太湖石,就一定還在太湖邊兒呆著,不會出現在這兒咱們怎麼會做徽宗皇帝的那種荒唐事兒呢?’”

    “你‘東邊兒’皇額娘正點著頭呢,他說話了,‘兩位皇太后時時刻刻,以國用民疾為念,臣感佩莫名,不過呢,這種事兒,也不是說一定就不能做’”

    啊?

    “話還沒有說完,我們姐兒倆就一起瞪他,他趕緊說道,‘臣失言兩位皇太后誤會臣的意思了!臣是說,若沒有輪船、火車,將‘青芝岫’由江南運到北京,自然虛耗無數人力、物力,確實為賢君所不為;不過,有了輪船、火車,將‘青芝岫’北運,雖然依舊耗費甚多,但畢竟不是不可想像了。’”

    “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該多造輪船,多修鐵路唄?’”

    “他就笑了,‘太后聖明’,云云。”

    哦,您的“有趣兒”,是這個意思啊。

    “其實,”慈禧繼續說道,“我和你‘東邊兒’皇額娘都已撤了簾,他愛造多少輪船、修多少鐵路,都是他自個兒的事兒,不必說給我們聽的,只是,他一天到晚的想著這一類的事情,得個空兒,就要提一提這都成了他的習慣了。”

    敦柔公主對這個問題,不好表示任何具體的意見,只是答了聲:“是。”

    心裡頭,那種異樣的感覺,卻愈發的濃重了他的所謂“習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不大瞭然,皇額娘反倒清楚?

    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抬高了視線,越過“青芝岫”,落到宮門外高高的探出頭來的“探海燈桿”,“皇額娘,那個就是‘龍燈桿’嗎?”

    “是!”慈禧興致勃勃的,“咱們出去瞅瞅!”

    轉過“青芝岫”,便是樂壽堂的宮門,穿堂殿,面闊五間,敦柔公主心中暗道:比玉瀾門大呀!

    走出宮門,便是碼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還不是什麼“探海燈桿”,而是碧波浩淼,鳶飛魚躍;極目遠眺,水天相交處,東堤、十七孔橋、蓬萊島,猶如一幅山水畫卷,自東而西,次第展開。

    湖風浩蕩,敦柔公主心胸大暢,笑著說道:“皇額娘,此處大佳!叫人不能不做濠濮間想!”

    話一出口,敦柔就後悔了不該在皇額娘面前掉文的。正準備有所譬解,慈禧眼中已是波光一閃不過,並無任何不豫。

    “這個碼頭”慈禧指了指宮門上頭的匾額,“叫做‘水木自親’,他譬解的時候,就提過‘濠濮間想’四字你們小兩口,倒是心有靈犀呢!”

    如果“小兩口”是“他”和皇帝的話,所謂“心有靈犀”,十有八九,是事先打好了小抄,不過,敦柔公主自然沒有做這個弊的必要。

    她順著慈禧的手勢,看了眼宮門上的牌匾“水木自親”。

    “女兒想,這四個字的來歷,大約如下:昔梁簡文帝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山水,便有濠濮之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不曉得對不對?”

    “不錯!”慈禧點頭,“他就是這麼說的!”

    微微一頓,“不過,‘濠濮間想’是什麼意思?這個他倒沒說過。”

    “回皇額娘,濠水、濮水是兩條河流,莊子、惠子在濠水觀魚,在濮水垂釣,所謂‘濠濮間想’,就是寄情山水、逍遙自在的意思了。”

    慈禧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依我看,說到學問,你一點兒也不輸給那個婉妃,皇帝的老師,還不如請你來做呢!妹妹做姐姐的老師,姐兒倆一塊兒切磋學問,不也是佳話一段?”

    微微一頓,“唉,可惜了!”

    敦柔公主內心深處的什麼地方,不可抑制的猛的抽動了一下,引起了一股痙攣般的疼痛,她偏轉頭,做出注意力被高大的“探海燈桿”吸引過去的樣子,以此掩飾和壓抑內心的湧起的狂潮。

    話出了口,慈禧也有些後悔,不過,她怎麼想不到,自己這幾句“吐槽”,在敦柔心裡,掀起了多麼大的波瀾?見敦柔的目光轉向“探海燈桿”,便也順勢轉移了話頭:

    “這就是‘龍燈桿’了現在是白天,看不出好處,到了晚上,拿滑輪將一盞大汽燈升上去,樂壽堂南邊兒、玉瀾堂西邊兒這一片湖面,亮的跟白天似的,下頭的人都說,天上出了兩個月亮呢!”

    微微一頓,“於是,都拿這盞大汽燈叫做什麼‘水月燈’。”

    敦柔公主附和的笑了一笑,“這個名字好貼切的很!”

    然後,抬起頭來,向上看去。

    這個“探海燈桿”,乃是兩根粗大的綠漆木柱,各自立於漢白玉底座之上,間寬丈半,高四丈有多,上托一架半圓形透雕龍紋的鍍金銅梁,一眼看過去,整個形制,猶如一座氣勢恢宏的拱門。

    再細看,銅樑上,兩條龍紋,中奉一顆紅色銅珠,銅珠下有滑輪想來,那盞所謂“水月燈”,就是懸掛在這個地方了。

    “女兒又開了眼界!”敦柔公主說道,“這個‘龍燈桿’,大約又是全北京的獨一份兒了說不定,還是全中國獨一份兒呢!”

    “算是吧!”慈禧並不掩飾語氣中的得意,“要說燈桿,萬壽山後山蘇州街那邊兒,也有蘇州街兩岸夾河,岸邊兒的路又窄,因此,岸上也要有汽燈照明;不過,蘇州街的燈桿,都是單柱的形制,像這種雙柱的形制,還真是獨一份兒”

    頓了頓,劃重點:“而且,清漪園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探海燈桿’,只在修頤和園的時候,才折騰出這個花樣來。”

    “是啊,”敦柔公主說道,“乾隆爺那會兒,哪兒有‘水月燈’這回事兒呢?”

    說完,微微透了口氣,向兩旁看去。

    畫廊宛轉,粉牆如帶,向東、西兩個方向,遠遠的延展開去。

    敦柔公主默默地目測了一下距離,又回想了一下從玉瀾堂走到這裡的路徑,心裡頭有譜了。

    “樂壽堂的規制,似乎……比玉瀾堂要大一些?”

    慈禧微微一怔,隨即坦然說道:“大不少呢!”

    頓了一頓,“玉瀾堂前後四進,不過,只有一路;樂壽堂雖然前後兩進,卻一共三路這就比玉瀾堂大了。”

    再頓一頓,“還有,樂壽堂的進深,超過玉瀾堂,樂壽堂的兩進,抵得上玉瀾堂的三進,譬如‘永壽齋’,南通東跨院,西連樂壽堂後殿哦,過來的路上,你見到了吧?”

    “是,女兒見到了。”

    “永壽齋本身,”慈禧說道,“其實是一個二進的院子,因此,樂壽堂到底算是兩進抑或三進,還不大好說呢。”

    頓了頓,“永壽齋在東邊兒,西邊兒,就是‘揚仁風’清漪園的時候,‘揚仁風’也是兩進的,一進是乾隆爺的寢宮‘樂安和’,二進是花園;修頤和園嘛,‘樂安和’就不必恢復了,花園的規制,便擴大了一倍,目下,整個‘揚仁風’,就是一個花園遲一點兒,我帶你去逛一逛。”

    “謝皇額娘。”

    “唉,其實呢,”慈禧說道,“當初我的意思,是你‘東邊兒’皇額娘住樂壽堂,我去住玉瀾堂,可是,她死活不肯,說她喜歡看水,住玉瀾堂,站在窗戶邊兒,望出去,就是好大一片水,住樂壽堂,還得走出大門,才看得見水,所以,一定要住玉瀾堂。”

    頓了頓,“她也許是客氣,可是,態度堅決的很,我沒有法子,拗不過她,只好照她的意思辦了。”

    慈禧的口是心非,敦柔當然聽的出來,不過,她只是以為,“東邊兒”為人謙和,乃將頤和園裡最好、最大的居停讓給了“西邊兒”,絕對想不到的是,兩宮皇太后如此分配寢宮,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慈禧帶著一個“小的”,因此,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9
第九十三章 人生如戲——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回到院內,慈禧一邊兒指點,一邊兒對敦柔公主說道:“你是從東邊兒進樂壽堂的,其實,頤和園游觀的精粹,大多在樂壽堂西邊兒,西配殿那邊兒是西跨院,一出西跨院,就進了長廊”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敦柔公主隨著慈禧的指點,透過西配殿的門洞,向西望去,不由就輕輕“咦”了一聲,語氣之中,充滿了驚喜和讚歎。

    西跨院的西門“邀月門”洞開,門內,長廊無止無盡的延展開去,直至視線的盡頭。

    “請問皇額娘,這條長廊,到底有多長啊?怎麼好像……一眼望不到頭?”

    “打邀月門算起這是長廊的東頭兒,”慈禧的話中,有不加掩飾的得意,“到石丈亭那是長廊的西頭兒,攏共一里半的路。”

    頓了頓,“如果算上樂壽堂南宮牆的那一段,攏共就超過兩里了。”

    “喲!”敦柔又輕輕的驚嘆了一聲,“這一定是全中國頭一份兒了!”

    “不僅僅是全中國頭一份兒”慈禧糾正,“他說了,這條長廊,萬國之中,也是頭一份兒的!”

    又是什麼“他說”敦柔髮現,“東邊兒”皇額娘還好,這位“西邊兒”皇額娘,凡提及自己的丈夫,極少指名道姓,基本上都拿一個“他”來指代聽多了,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慈禧可不曉得敦柔在想什麼,繼續劃重點:“還有,清漪園的時候,是沒有這條長廊的所以,說它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兒,大約也是不錯的!”

    “是!”敦柔點頭,“皇額娘說的不錯實在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兒!”

    頓了頓,“一里半許是女兒眼花,怎麼瞅著,好像……還不止似的?”

    慈禧笑了,“初初我也有你這樣子的錯覺呢!其實,這條長廊,並不是一條直線,咱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長廊的東半邊兒,也就大半裡的樣子吧!”

    “之所以咱們會有這樣子的錯覺,照他的說法,大約是這麼回事兒西配殿的門洞、西跨院的邀月門、以及長廊的東半邊兒,這三樣,都在一條直線上,站在這兒朝西看,這個‘透視’的感覺,特別之強烈,因此,咱們才會生出這種無止無盡的感覺來。”

    “透……視?”

    “是,‘透視’這是洋人的說法,到底怎麼一回事兒,我也說不大好。”

    敦柔公主看了眼西配殿門洞上懸著的“仁以山悅”的牌匾,點了點頭,“哦。”

    “待會兒,”慈禧說道,“傳過了午膳,咱們就從邀月門出去,沿著長廊‘遛彎兒’一路之上,一邊兒是山,一邊兒是湖,風景好得很!”

    “啊……是!”

    “還有件挺有意思的事兒,”慈禧指點著,“西跨院院子裡頭,有一株老玉蘭樹看到了沒有?左邊兒漏出個頭兒的那一株?”

    “嗯……是,女兒看到了。”

    “這株玉蘭樹,”慈禧說道,“是乾隆爺留下來的,本來呢,道光爺撤三山陳設之後,這株老玉蘭樹,慢慢兒就枯死了,誰成想,一修頤和園,它竟又活轉了過來看,滿樹的花兒!哎,你說,這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呢?”

    “這都是兩位皇額娘的慈德,”敦柔公主說道,“上感天和,才有枯木逢春的祥瑞!女兒要替皇額娘賀喜呢!”

    說著,福了一福。

    心裡頭卻說,十有**,這棵老玉蘭樹,原本就沒有死透,不過是無人打理,奄奄一息,待有人澆水施肥,自然“枯木逢春”。

    慈禧卻是滿面笑容,一副“這個話我愛聽”的樣子哎,終於聽到“祥瑞”兩個字了!

    想那個“他”,吹牛拍馬,無所不用其極,可是,“祥瑞”二字,卻是從來不肯出口的也不奇怪,他是講究西學的,素來視“祥瑞”為“妄誕”,可是,這樣東東,俺是相信的呀!

    再者說了,說是“兩位皇額娘”,可是,又是玉蘭樹扣著我的小名兒,又是在我樂壽堂的地頭,這個“祥瑞”,其實是應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吧?

    “唉,這幾年,”慈禧感嘆著說道,“我和你‘東邊兒’皇額娘兩個,到底還是為國家做了些事情的,想來,老天爺也看見了,所以呢,嗯,就給了這個小面子!我……我們姐兒倆,到底也不算白操勞這幾年了!”

    當然不算白操勞這麼大的一個園子,且都歸了兩位呢!

    “是!”敦柔公主莊容說道,“沒有兩位皇額娘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哪裡有國家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

    慈禧的興致愈發的高了,“走,咱們到後罩殿瞅瞅!”

    後罩殿?

    或者“後殿”,或者“後罩樓”,“後罩殿”是個什麼花樣?

    到了後院,一眼看過去,便發現,果然是有“花樣”的。

    這個後殿,居然是面闊九間。

    本來,皇太后的寢宮,後殿的規制,無論如何,不可以有九間之多九間是天子的規制了;不過,這個“九間”,不是明間、次間、梢間、盡間的格局,而是“後罩樓”的格局。

    攏共開三個門,每個都是一明兩次,無分軒輊,這樣一來,就相當於將三個同等的面闊三間的屋子連在了一起,既擴大了建築面積,又巧妙的規避了“違制”,且十分之實用既可以將九間屋子由西而東完全打通,也可以彼此相對隔離開來而且,有多種不同的隔離方式。

    怪不得叫“後罩殿”呢。

    “得,”慈禧說道,“看的看了,沒看的,遲一些再看,咱們進正殿吧!”

    一進樂壽堂的正殿,敦柔公主便覺得明晃晃的。

    樂壽堂前後都加了抱廈,進深達七、八丈之多,本該有些幽暗的感覺才對的,怎麼會

    敦柔公主有些恍惚。

    定下神來,發現原因有兩個:第一,樂壽堂的窗戶,都是玻璃,採光之佳,遠非窗紙可比;第二,寶座後頭的大圍屏,細細數去,攏共十五折,卻鑲了十二面的大鏡子鏡面反射陽光,能不“明晃晃”的嗎?

    整個明間,都亮堂堂的。

    殿內陳設,除了這個鏡面圍屏,最惹眼的,要數四個鎏金的大銅爐不是普通的銅鼎,整個銅爐的造型,就是一隻大大的桃子,上頭枝連蔓繞,生出九個大小不一的壽桃,以及停駐著五隻振翅欲飛的蝙蝠。

    銅爐內外,檀香裊裊。

    “這幾隻銅爐,好生別緻這個形狀,女兒還是第一次見呢!”

    “這叫‘五福捧壽’”

    頓了頓,慈禧繼續說道,“‘五福捧壽’咱們見得多了,不過,在一隻大銅爐上,做出這些花樣來,我也是第一次見。”

    “四隻大桃子,四九三十六隻小桃子這許多的桃子,女兒倒覺得,像開了一個蟠桃會呢!”

    既然是“蟠桃會”,主人家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哎喲,這個馬屁拍的好!

    慈禧滿面笑容,“既如此,不如把御花園裡的那隻小猴子叫‘小咬兒’什麼的,養在這裡,跳上跳下的,這個‘蟠桃會’,就更加像那麼回事兒了!”

    明殿之內,案、幾、鼎、缸、盤、盒、盆、架之屬,琳瑯滿目,在此就不再贅述了。

    母女倆又說笑了幾句,相延入西暖閣落座。

    坐,不是像以往那樣,坐在南窗下的炕榻上,而是圍著一張“八仙魚桌”,各自落座於“梳化椅”上。

    這是張金星紫檀木的“八仙魚桌”,四邊鑲嵌螺鈿,桌面則用一整幅玻璃製成,透過玻璃桌面,清水微瀾,水草搖曳,幾條金魚,正在優哉游哉。

    “水底世界”並非只有幾條水草,更有用象牙、雞翅木雕鏤的亭台樓閣、假山樹木、仕女童稚。

    敦柔公主讚歎,“女兒又開了眼界了!”

    慈禧指指點點,這一條金魚曰“鳳尾龍睛”,那一條金魚曰“烏雲蓋雪”,“哎,我最喜歡的是這一條‘五花蘭壽’!好不好看?”

    敦柔公主自然說好看,心裡卻暗道:“鳳尾龍睛”、“烏雲蓋雪”都是金魚名種,“五花蘭壽”什麼的,可是第一次聽說,十有**,是他編了出來,哄皇額娘開心的又是“蘭”,又是“壽”,能不“最喜歡”嗎?

    一邊兒飲茶進點心,一邊兒觀賞“五花蘭壽”,這個日子,過的還真是愜意啊!

    抿了口茶,慈禧說道,“有一件事兒,你要幫一幫我。”

    敦柔公主趕忙說道,“皇額娘說哪裡話來?有何訓諭,就請明示!”

    慈禧笑了一笑,“樂壽堂東邊兒,是玉瀾堂的‘後庭’,再過去,就是德和園大戲樓了修的比寧壽宮的大戲樓還好!等歇過午覺了,咱們就過去瞅一瞅!”

    “是。”

    “如果逛下來,時辰太晚了,今兒個,你就住在我這兒,不用趕著回城今兒個,他應該不過小蘇州胡同吧?”

    “是。”

    “那就好,我這兒,什麼都是現成的,你打發人回去,給家裡說一聲就成。”

    敦柔公主再應了一聲“是”。

    還沒說正題幫什麼忙呢?

    “既撤了簾,”慈禧閒閒的說道,“搬進了這個園子,從外頭傳個戲什麼的,想來,大約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有人明裡暗裡的嚼舌頭了”

    敦柔公主心中一動,“其實,就是以前,那麼些年了,兩位皇額娘攏共才傳過幾次戲?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不論怎麼著,左右都是要拿這種事情出風頭的,皇額娘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以後,也沒有這些閒氣可生了。”

    “也是,”慈禧點了點頭,“我也沒有什麼好生氣的。”

    頓了一頓,“不過,現在又有了一個新的難處”

    “以前傳戲,都是內務府辦差,現在呢,頤和園的事兒,都歸‘頤和園管理局’管,傳戲的差使,就該‘頤和園管理局’辦了”

    說到這兒,笑了笑,“可是,‘頤和園管理局’的那位‘總理王大臣’,什麼都懂,什麼都干的來,唯獨這個‘戲’字,一竅不通,這個差使,交給他辦,我還真是不大放心”

    敦柔公主隱約猜到慈禧的用意了,“皇額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慈禧含笑說道,“請‘頤和園管理局總理王大臣’的福晉,來幫我的忙,替我辦這個差!”

    “皇額娘有諭,”敦柔公主說道,“女兒何敢辭?”

    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只是……”

    “你的身份,自然不能拋頭露面,直接見戲班子,總還得另外找個人,替你在外頭跑,不過,由你來抓總兒傳哪些個班子、哪些個角兒,戲單子又該怎麼擬,都由你最後審定好不好?”

    “是女兒謹遵懿旨。”

    慈禧滿意的點點頭,“我在外頭呆了一整年,北京這邊兒,梨園的情形,都很隔膜了,上一回就是去年除夕寧壽宮傳戲的那一回,有些個角兒,我竟然都沒怎麼聽說過,什麼孫菊仙、筱紫雲不過,唱的是真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9
第九十四章 房帷之私,國鼎之重
        
    柔公主眼中,似有波光閃過,“皇額娘的眼界,真的是沒的說孫菊仙的銅錘、筱紫雲的小旦,都是一時之選!北京的梨園行,論後起之秀,就數這兩個人呢!女兒記住了,今後傳戲,這兩個,自然都在戲單子上頭。”

    “我就是隨口一說,”慈禧說道,“還是那句話傳哪些個班子、哪些個角兒,戲單子又該怎麼擬,都歸你做主你的眼界,才真正是好,我再沒有不放心的。”

    頓了頓,“當然,這個事兒,你回去,要先跟他說一聲兒,不要叫他覺得,咱們娘兒倆,好像在背後算計他什麼似的。”

    說罷,抿嘴兒一笑。

    敦柔公主也陪笑,“哪兒能呢?皇額娘想轍替他分勞,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好吧,”慈禧說道,“這是一件事;還有一件事”

    頓了頓,“是這樣,如今,撤了簾,閒了下來,有空兒了,我很想多讀一點子的書……”

    敦柔公主不由一怔。

    “可是,”慈禧繼續說道,“既撤了簾,‘進講’什麼的,自然就停了;我也不能夠要朝廷派翰林過頤和園來,替我上課什麼的”

    自然是不能夠的,不然,朝野上下,一定生出無數疑惑乃至謠言這個,聖母皇太后是不是有“戀棧之意”啊?

    “於是,”慈禧含笑說道,“我就只好把主意打到我女兒頭上了。”

    敦柔公主明白慈禧的意思了,卻是頗出意外,“這”

    “也不會佔用你太多的辰光,”慈禧說道,“一個星期……一到兩天吧!當然,要避開他到小蘇州胡同的日子,不給你們小兩口添亂如何?”

    星期?聽著略違和啊……

    可是,敦柔公主無論如何不能說不好,“是!只是,女兒才疏學淺……”

    慈禧擺了擺手,“這就是你謙虛了!咱們旗下的女子,論學問,你是數一數二的反正,不管怎麼說,教我,是綽綽有餘了!”

    敦柔公主只好答應了,“是女兒謹遵懿旨。”

    “當然,”慈禧說道,“這件事情,你也要先跟他說一聲。”

    頓了頓,“不過,我想,皇太后‘向學’,怎麼都得算是一件好事兒吧?他派女留學生出洋,將來,還要興辦‘女學’,到時候,我這個‘向學’的皇太后,不正可以拿來做‘型範’用嗎?”

    他要興辦“女學”,我怎麼不曉得?

    還有,先不說將來如何如何,這位皇太后,現在已經開始會“掉文”了。

    “皇額娘母儀天下,本就為天下型範。”

    “此‘型範’非彼‘型範’,”慈禧笑著搖了搖手,“不是一碼事兒,不是一碼事兒!”

    頓了頓,“好了,暫且不說這個了”

    轉頭對玉兒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待宮女們都退了出去,慈禧說道:“另有一個事兒,我要問一問你你別不好意思,要認認真真的答我。”

    見皇額娘摒退左右,便曉得有極梯己、極私密的話要說,不過,“不好意思”又是什麼意思?

    敦柔公主答了聲“是”,靜候慈禧開口。

    可是,等了一小會兒,慈禧還是沒有說話,敦柔公主覷了一眼,皇額娘看上去……好像頗為難的樣子?

    這樣的情狀,甚少見於聖母皇太后的身上,敦柔公主倒有些奇怪了。

    慈禧終於開口了,“你們姐兒倆嫁給他,也有一年半的辰光了,可是,姐兒倆都還沒有喜……”

    啊?

    敦柔公主的臉兒,“刷”一下,紅了。

    慈禧看了敦柔公主一眼,溫言道:“咱們娘兒倆,母女連心,我呢,是有一句說一句,你呢,可別怪我‘干涉房帷’什麼的呀!”

    敦柔公主臻首低垂,聲音也低了:“女兒不敢。”

    “那麼那件事情上頭,你們小兩口,到底怎麼樣呢?”

    那件事情?!

    又“刷”一下,敦柔公主的臉兒,紅的更厲害了,頭也垂的更低了皇額娘這問的什麼呀!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就是……那樣唄。”

    “那樣是哪樣啊?”

    “就……那樣呀。”

    “嗐!”慈禧有點兒急了,“這兒就咱們娘兒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敦柔公主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好吧,”慈禧略略放緩了口氣,“我換個問法兒他回小蘇州胡同,十天裡頭,你們兩個,幾天同床?我說的‘同床’,可不是說夫妻倆睡在一張床上就算了你別跟我裝傻!”

    敦柔公主的臉,紅的好像著了火,揉弄了半天衣角,方才說道:“十天裡頭……大致……三、四天吧……”

    “三停裡頭有一停,”慈禧微微皺眉,“也不算少了,怎麼一年半了,還沒有”

    頓了頓,嘆了口氣,“當然了,他忙,一月之中,回小蘇州胡同的日子,本來也沒有幾天”

    敦柔公主不吭聲。

    “有一句話,”慈禧說道,“我算是白囑咐,可還是得說這兩口子過日子,吵個架,拌個嘴,磕磕絆絆,那是難免的,可是,唯獨有一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女人萬不能和男人鬧彆扭!什麼時候都不能!你……曉得嗎?”

    怎麼,您懷疑我和他在“那件事情”上……不和睦?

    “女兒……曉得。”

    “他想怎麼著,你都要唉,能順著他,就順著他!曉得嗎?”

    “……是,女兒曉得……”

    “這也奇了怪了,”慈禧說道,“一年半了,你也好,皇帝也好,還有小熙、翠兒兩個‘試婚格格’,哪個的肚子,都沒有動靜哎,‘那件事情’上頭,他不是挺”

    差一點說錯話,幸好及時改口:“我的意思是,他那幾個女人扈氏、楊氏,還有美國那倆雅氏、米氏,不都……挺順當的嗎?說有就有了,說生就生了嗎?”

    一轉念,自己給自己糾錯,“啊,不對,也不儘是那麼回事兒雅氏、米氏兩個,確實是挺順當的,扈氏、楊氏兩個,還是很過了些時日,才懷上的尤其是扈氏。”

    事實上,楊氏楊婉兒之孕、產,也是“挺順當的”,不過,慈禧以為,楊婉兒的身份,彷彿扈晴晴的通房丫頭,關卓凡娶扈晴晴的時候,就替楊婉兒圓房了,如此算過來,楊婉兒之有喜,就“還是很過了些時日”的。

    敦柔公主只能垂首無言。

    “說起‘試婚格格’他和小熙呢?”慈禧問道,“會不會回到小蘇州胡同,到了晚上,就往小熙房裡鑽啊?”

    “不,不!他極少單獨和小熙”

    一句話沒說全,便曉得“單獨”兩個字說錯了!敦柔公主登時羞的手足無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兒,讓自己鑽進去!

    慈禧怔了一怔,才想明白這半句話的言下之意,臉兒不由也紅了!

    沒想到,你們幾個……挺會玩兒的呀!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看敦柔公主窘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伸過手,在敦柔公主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笑了笑,“嗐!大戶人家,夫妻‘辦事兒’,叫通房丫頭……侍寢,那不是極尋常的事情?值得你窘成這個樣子?”

    頓了頓,“不過,有一點,你可得記住了不論他怎麼折騰,最後那幾下子,你可不能……讓給小熙!不然,就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而且,是主子替奴才‘做嫁衣裳’!別提多冤枉了!曉得嗎?”

    天爺,連什麼“最後那幾下子”都說了出來!

    眼前雖然沒有鏡子,敦柔公主也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面龐,必定紅的熱氣蒸騰,可是,不能不回答,“……是,女兒都……記住了。”

    “唉,”慈禧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得趕緊懷上!還得趕在皇帝前頭懷上!這樣,咱們才能放下心來!”

    趕在皇帝前頭懷上

    敦柔公主腦海中,亂成一團,有些“嗡嗡”的了。

    “唉,接下來,”慈禧說道,“他只會更忙,更加不得閒普魯士訪華代表團就要到埠了;弄得不好,法國人那頭兒也到時候,他就跟更加沒空兒著家了!”

    過了好一會兒,敦柔公主輕聲說道:“是,皇額娘的教訓,女兒都記住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巴爾帕金

LV:6 爵士

追蹤
  • 63

    主題

  • 3553

    回文

  • 3

    粉絲

他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