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0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8
第五十五章 紅線!紅線!
        
    “本來,”貝內代蒂說道,“我們一旦進入了盧森堡,就等於踏上了去比利時的道路,誰成想……”

    魯埃擺了擺手,打斷了駐普魯士大使的話頭,“盧森堡的事情,已經既成事實,在歐洲大陸的局勢——主要是我們和普魯士之間的關係——不生重大變動的情況下,再去討論盧森堡如何如何,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咱們還是把討論的重點,放在如何應對普魯士上頭吧!”

    “副皇”的這幾句話,及時擋住了即將噴薄而出的“群嘲”。

    “我以為,”魯埃繼續說道,“德意志只有分成三塊——北德意志一塊、南德意志一塊,奧地利一塊——才是對法蘭西最有利的局面,諸君以為如何?”

    這不是魯埃第一次說這個話了,一八六七年三月——普奧戰爭結束不過半年,魯埃就表了類似的觀點,且是公開的。

    “奧地利還算是德意志的嗎?”福爾德帶著一點點譏諷的語氣說道:“布拉格和約規定,奧地利退出德意志邦聯,並‘永遠不得干預德意志一切事務’——奧地利對原德意志邦聯成員,還有影響力嗎?”

    魯埃皺了皺眉,“那就兩塊!——德意志必須南北分治,北德意志是北德意志,南德意志是南德意志,不能夠往一起湊!”

    頓了頓,“我的意思是,我們法蘭西帝國,必須對德意志事務劃定一條紅線,如果有人越過了這條紅線——”

    說到這兒,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偏轉頭,看著拿破崙三世,“陛下,您看——”

    拿破崙三世慢吞吞的點了點頭,“不錯!——只有俾斯麥尊重現狀,我才能保證和平。如果他把南德意志諸邦拉入北德意志聯邦,我們的大炮,就會自動射!”

    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明確表示,可能對普魯士採取軍事行動,與會人等,無不心頭為之一震,緊接著,不論文臣,還是武將,臉上都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興奮的神色。

    只有魯埃相對平靜——“副皇”可是一向講究喜怒不形於色的:此所謂“宰相風度”是也。

    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的神色,則比較複雜:興奮的同時,帶著那麼一絲兒怨艾——法、德接壤,如果對普開戰,基本上都是6戰,不干海軍多少事兒,此所謂“羨慕嫉妒恨”是也。

    6軍部長勒伯夫將軍和郎東元帥對視一眼,第一次開口了,“陛下,我向您保證,從現在開始,之後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乃至每一分鐘,您的軍隊都處在一切就緒的狀態中——一直到最後一個士兵的鞋套上的最後一個紐扣!”

    這種浮誇而生動的話,最對拿破崙三世的胃口,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好!”

    頓了一頓,“我們並不會放棄和平的努力,不過,和平從來不是單方面的——也得對方拿出足夠的誠意來!”

    再頓一頓,“對方才魯埃先生說的‘紅線’——除了不能將南德意志拉進北德意志聯邦之外,我要再補充一點,普魯士的手,不允許伸到德意志之外!更不允許,伸到法蘭西帝國的勢力範圍裡來!——不然,亦視為越過了紅線!如是,勒伯夫將軍,你的大炮,就可以將炮彈填進炮膛裡了!”

    勒伯夫意氣風,“是!臣謹遵欽命!”

    “陛下,”萊昂內爾試探著問道,“如果普魯士不肯主動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是不是就算是……踩過了紅線?”

    “一點不錯!”拿破崙三世微微的獰笑著,“如果普魯士不肯主動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就等於選擇了戰爭!我重複一遍——到時候,我們的大炮,自動射!”

    萊昂內爾深深點頭,“我明白了,陛下!”

    “不要再去找那個俾斯麥了——”拿破崙三世說道,“別再和他廢話了!越過他,直接去找威廉一世!”

    萊昂內爾轉向貝內代蒂,“你聽到陛下的吩咐了?”

    貝內代蒂趕緊對著皇帝陛下哈一哈腰,“是!”

    “見到威廉一世之後,”拿破崙三世繼續布指示,“措辭要嚴厲!要叫普魯士人曉得局勢的嚴重性!”

    “是!”

    “除了主動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外,”拿破崙三世說道,“普魯士國王還必須保證,普魯士永遠不支持霍亨索倫家族成員登上西班牙王位——永遠!”

    “啊?啊,是!”

    “我再強調一遍——措辭要嚴厲!”拿破崙三世說道,“你要選擇某些特殊的、帶有……嗯,侮辱性的字眼——”

    侮辱性的字眼?

    不止一人,腦中都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皇帝陛下是不是生怕這個仗打不起來?要故意激怒普魯士人?

    “呃……是……”

    “我說的再明白些——”拿破崙三世說道,“求見威廉一世,就當是給普魯士的最後通牒!——最後通牒,明白了嗎?”

    “是——我明白了!”

    “好了,”拿破崙三世說道,“西班牙的事情,原則上就這麼定下來了——各位還有什麼高見嗎?”

    郎東元帥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堆滿諛笑,“陛下算無遺策!”

    靠,你老人家這麼說,我如果還有“高見”,豈非說陛下不是“算無遺策”了?

    見再沒有人說話了,拿破崙三世點了點頭,“那好,說說亞洲的事情吧!——越南是怎麼回事兒啊?”

    微微一頓,“交趾支那總督府、駐華公使館,都提交了報告,不過,實話實話,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啊。”

    交趾支那總督歸海軍及殖民地部管,駐華公使館歸外交部管,不過,拿破崙三世的話,主要是對著黎峨將軍說的。

    黎峨將軍不曉得皇帝陛下哪裡“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只好將拉格朗迪埃爾的報告,簡單的複述了一遍。

    然後,按著自己的思路,用興奮的語調說道:

    “陛下,我認為,這是一個擴**蘭西帝國在越南乃至在中國的利益的絕好機會!——我們除了要求中國人退出越南之外,還可以‘沱灢事件’為由,要求中國為對法蘭西帝國的無禮冒犯,進行賠償!如果中國人冥頑不靈——我的意思是,如果中國人拒絕支付合理、必要的賠償,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動第二次‘亞羅號戰爭’!”

    好,連“沱灢事件”的說法都出來了。

    “我想,”黎峨看了萊昂內爾一眼,繼續說道,“在這個問題上,外交部和海軍及殖民地部的意見,應該是一致的。”

    外交部和海軍及殖民地部素有心結,不過,在這個問題上,兩家的意見,確實是一致的。

    “是的,”萊昂內爾點了點頭,“陛下,我同意黎峨將軍的看法。”

    萊昂內爾和黎峨都曉得,普奧之爭,皇帝陛下先後兩次,被中國人噁心到了,耿耿於懷,迄於今日,他們兩個本以為,藉著方才的討論的熱度,可以輕易的激起皇帝陛下對中國的可惡行徑的憤懣,進而大張天威,沒想到,皇帝陛下的臉上,不見憤怒,而是一種奇怪的困惑的神色。

    “兩位說的很有道理,”拿破崙三世說道,“可是,我們在行動之前,總要把中國人的意圖搞搞清楚——我是想不大明白,中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頓了一頓,“這不就相當於,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非要舞弄一根……六、七十斤重的鐵棍嗎?”

    呃,原來您是這裡“看得有些不大明白”啊。

    “難道——”拿破崙三世繼續說道,“中國人這麼快就又失去理性了?距離一八六零年的‘亞羅號’戰爭,也沒有幾年嘛!”

    黎峨和萊昂內爾對視了一眼,囁嚅了一下,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皇帝陛下的疑問——事實上,對於中國人的行為,他自己也頗為困惑。

    “會不會是——”拿破崙三世微微皺眉,“海外官員出於某種目的,有意無意的……誇大了事實?”

    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8
第五十六章 呵呵,劃時代的大殺器
        
    皇帝陛下雖未確指,但兩位部長都聽的明白,這個“某種目的”,說的委婉些呢,就是“增加本部門資源”,說的不大好聽些呢,就是“擅開邊釁”——不打仗,怎麼立大功、受上賞?怎麼陞官發財、光宗耀祖啊?

    皇帝陛下的疑問,可是把海軍及殖民地部和外交部一併掃進去了,黎峨和萊昂內爾都頗為尷尬。

    “這個……”黎峨賠笑說道,“呃,陛下,我想,倒是不至於的……”

    頓了頓,“拉格朗迪埃爾總督的為人,我是很清楚的,他一向……呃,老成持重……”

    說著,看了萊昂內爾一眼,“我想,駐華公使館那邊兒,也是——”

    萊昂內爾趕緊說道,“是,是,不至於的,不至於的!”

    可是,兩個人的語氣,都不是十分踏實篤定的樣子。

    黎峨曉得,西貢的軍界,很有幾個激進的人物,恨不得一口就將越南整個吞了下去,對巴黎“步步為營”的越南攻略,早就心懷不滿了,別的人不說,西貢海軍司令穆勒——法蘭西帝國派駐印度支那的最高軍事長官,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

    拉格朗迪埃爾是老朋友,大致是信得過的,可是,難保他周圍的人,不會“暴走”。

    萊昂內爾呢,對署理駐華公使博羅內,一向不大感冒,總覺得此君輕浮躁進,言大而誇,吶,前不久,他還莫名其妙的打了份報告,要求對駐華公使館“進行全面的改造”——駐華公使館一八六一年正式啟用,這才幾年光景,就要“全面改造”?感情不是花他自個兒的錢!

    萊昂內爾不止一次生出“換馬”的念頭,可是,一來,博羅內是在前任外交部長手上提拔上來的,萊昂內爾不想給大夥兒一個“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任人唯親”的印象;二來,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到合適的接替人選,只好先這麼拖著了。

    另外,他和黎峨一樣,對於中國人在越南的不合常理的行動,也是頗為困惑的。

    拿破崙三世微微一笑,那個神情,是洞悉了下屬的小把戲、小秘密,卻寬宏大量、點到為止、不予指責的樣子,“兩位紳士,我沒有任何指責——對任何人——的意思,事實上,銳意進取,為帝國開疆拓土,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情嘛!”

    “是!”

    “是!”

    “只不過,”拿破崙三世說道,“凡事須謀定而後動——是吧?”

    “是!”

    “是!”

    “因此,我認為,”拿破崙三世說道,“越南的事情,還是先調查清楚了,然後再定進止——你們說呢?”

    啊?調查?

    黎峨和萊昂內爾對視一眼,遲疑的說道,“是,不過……”

    頓了頓,“請陛下的示,該如何調查呢?這個……從巴黎派人過去嗎?”

    “啊,不,”拿破崙三世搖了搖頭,“那就太鄭重其事了!好像……交趾支那總督府和駐華公使館的報告,真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似的!不,我再說一遍,我沒有任何指責——對任何人——的意思,只是為了把情況搞搞清楚罷了!”

    “呃,那……”

    難道叫他們“自查”?

    當然不是。

    “就近派人吧!”拿破崙三世說道,“嗯,就從本地治裡派個人過越南看一眼吧!”

    “印度?”

    黎峨微微一怔,隨即回道,“是!”

    印度?印度不是英國的嗎?法國人從印度派人過越南,幾個意思啊?

    事實上,英國人並沒有百分百霸佔印度,法國人在印度,也有自己的殖民地。

    印度是一塊殖民的“熱土”,大航海時代,葡萄牙人第一個建立了自己的“東印度公司”;之後,荷蘭人躡蹤而至,並後來居上;再往後,英國、法國、丹麥、瑞典、奧地利……一大堆“東印度公司”建立起來。

    汰弱留強,到了十八世紀,印度次大陸基本上就是英、法兩家爭雄了。

    一六七三年,法國人搶下了丹麥的位於“本地治裡”的據點,法國對印度的殖民統治,就此發端。

    之後,法國人先後拿下了雅南、馬埃、卡來卡三個據點。

    不過,法國的四個殖民地分散在印度沿海,互不相連,加起來攏共還不到五百平方公里,人口亦不足百萬,實在不能令人滿意。

    一七四一年開始,法國人在印度大舉擴張,一度成功控制了自印度中部的海德拉巴到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角之間的廣大地區。

    對於法國的膨脹,英國自然不能坐視,兩家開始開片,一架又一架的打下來,法國人的“建立由法國主宰的印度”的美夢破滅了。

    其後數十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法國在印度的勢力範圍,愈縮愈小,最後,終於“回到解放前”——即本地治裡、馬埃、雅南、卡來卡四個“老根據地”,以及孟加拉灣附近的金德訥格爾。

    一八五零年後,英國取得了幾乎整個印度的控制權,不過,約翰牛的政治手腕高人一籌,並未對法國趕盡殺絕,允許法國保留本地治裡、馬埃、雅南、卡來卡等地的治權。

    法國的“印度總督府”,就設在本地治裡。

    “印度距越南不算遠,”拿破崙三世說道,“從本地治裡派人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不至於耽誤什麼正經事兒——”

    頓了頓,“還有,印度總督府、交趾支那總督府,都屬海軍及殖民地管轄,同時,彼此又是平行的,由印度總督府出人,這個,也算比較合適的。”

    “是,”黎峨說道,“陛下。”

    “不過,”拿破崙三世說道,“本地治裡的這趟公務,不要用‘調查’的名義,你去想一個更加合適的名目出來——我說過了,我並無意指責任何人。”

    “是,”黎峨說道,“陛下對於臣下,真的是太體貼了。”

    拿破崙三世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的意思是,目下咱們要集中精力對付普魯士,越南那邊兒,如果沒有什麼太大的事故,暫時就不必多事了。”

    “呃……是!臣謹遵欽命!”

    “當然了,”拿破崙三世說道,“如果經過調查,果然如交趾支那總督府和駐華公使館所說,那咱們就不必對中國人客氣了!”

    “是!”

    “沒有人可以挑戰法蘭西帝國!”拿破崙三世冷冷的說道,“普魯士人不可以,中國人更加不可以!伸手進法蘭西帝國的勢力範圍,於普魯士言,是紅線,於中國人言,更加是紅線!”

    *

    *

    御前會議之後,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被單獨留了下來。

    “利飛上校也到了吧?”拿破崙三世問道。

    “是,陛下,”陸軍部長說道,“他正在殿外候旨。”

    “傳吧!”

    侍從剛要出去,拿破崙三世吩咐道,“一會兒換一間小一點兒的屋子——好說話。”

    咦,大屋子有什麼“不好說話”的地方呢?

    利飛上校進來了,右臂挾著一支細長的皮筒——是那種專門用來裝建築或機械圖紙的皮筒,立定,剛想敬禮,發覺不對,趕緊將皮筒交到左臂,拿右手替皇帝陛下敬禮。

    他是第一次近距離瞻仰天顏,頗為緊張,很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

    拿破崙三世倒是十分溫和,撫慰了兩句,然後叫侍從退下,並且吩咐,“門口也不要站人。”

    這是“摒退左右”的意思了。

    屋子裡,就剩下皇帝、勒伯夫將軍和利飛上校三人了。

    利飛上校不由自主的又緊張了起來。

    “上校,”拿破崙三世說道,“讓我們來欣賞一下你的秘密武器吧!”

    “是,陛下!”

    利飛上校取出圖紙,在桌子上平攤開來,勒伯夫將軍幫著,用鎮紙壓平四角。

    “請陛下御覽!”

    圖紙上,是一門形狀奇特的“小炮”,包括正面圖、側面圖、後面圖、結構圖、剖面圖,以及如何操作的示意圖。

    拿破崙三世未及細看,先讚了一句,“好,非常詳盡!”

    利飛上校受寵若驚,“謝陛下獎諭!”

    “小炮”的形狀,彷彿以皇帝陛下的叔上大人的御名命名的那種著名的火炮——拿破崙炮,身管一般的是架在兩輪炮車之上,不同的是“炮口”——二十五個小洞,橫五、豎五,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排列著。

    “陛下,”利飛上校說道,“請容我向您介紹——這二十五個小洞,其實是二十五個槍口——身管裡頭是二十五根槍管;炮車上面,身管兩旁擺著的,是彈藥箱,使用的是夏賽波步槍子彈。”

    “夏賽波步槍子彈?”

    “是的,陛下。”

    “好!非常好!”拿破崙三世目光炯炯,“子彈可以通用——這非常重要!這意味著,我們不需要專門替這種武器開發一種新的彈藥,這就大大的減輕了後勤的壓力——戰場之上,不虞彈藥供應不及了!”

    “陛下睿見!”

    “子彈的裝填……似乎很有特色啊!”

    “是的,陛下,”利飛上校說道,“不僅很有特色,而且十分方便!您看,裝填工具是一塊帶有二十五個圓孔的鋼板,每個圓孔內,插入一顆子彈,每顆子彈的位置,對應一根槍管——”

    頓了頓,“只要將鋼板往‘炮膛’裡一插,就裝填到位了!——根據實驗,一個操作熟練的士兵,一分鐘之內,可以完成十二次裝填。”

    “十二次裝填?”拿破崙三世略略的計算了一下,說道,“就是說——攏共三百發子彈?”

    “是的,陛下。”

    “那麼,”拿破崙三世眼睛發光了,“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意味著,這種武器,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發射出三百發子彈?”

    “您說的完全正確,陛下!”

    拿破崙三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輕微的驚嘆聲。

    “陛下,”利飛上校繼續說道,“您看,武器的尾部,有一個手柄——擊發機構即由這個手柄驅動,只要順時針轉動手柄一週,鋼板上的二十五發子彈,就全部擊發射出!”

    頓了頓,“射速取決於轉動手柄的速度——這完全由射手自己控制,他可以一秒鐘之內,就轉動手柄一週;也可以放慢速度,讓每根槍管以任意速度依次擊發。”

    “好,好!”

    拿破崙三世一邊搓著手,一邊連連點頭。

    頓了頓,“這種武器叫什麼名字呢?——你替它起了名字了嗎?”

    “是的,陛下,”利飛上校說道,“我稱之為‘葡萄彈發射器’。”

    “‘葡萄彈發射器’?”拿破崙三世笑道,“這個名字有趣!為什麼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呢?”

    “陛下,”利飛上校說道,“您曉得的,最近十幾年來,葡萄彈在戰爭中得到了愈來愈廣泛的運用,尤其是在美國內戰中,南北雙方,都用葡萄彈給敵人的步兵造成了重大的殺傷,如今,發射葡萄彈,已經成為防守方的炮兵近距離打擊進攻方的步兵的標準程序了。”

    “不錯。”

    “不過,”利飛說道,“葡萄彈有其重大缺點——第一,火炮射手無法準確控制炮彈的落點;第二,彈體爆開來之後,葡萄彈的拋射範圍過大。我研究過,如果一發炮彈中含有五十枚鐵彈,由於炮彈落點過於分散,其殺傷效果僅相當於十五到二十枚鐵彈,至少有三十枚鐵彈被白白的浪費掉了——”

    頓了頓,“如果能夠採用密集而精確的射擊方式,那麼,使用同樣數量的葡萄彈情況下,火炮的殺傷力,就會大大增強!”

    “我明白了!”拿破崙三世說道,“這種武器——‘葡萄彈發射器’,就相當於把‘母彈’內的‘子彈’,聚攏到一起,從而達到密集而精確的射擊效果?”

    “陛下睿見!”利飛說道,“這種武器發射的,自然不是葡萄彈,不過,我想強調‘密集而精確’這個概念,就借用了‘葡萄彈’這個說法,因此,稱其為‘葡萄彈發生器’。”

    頓了頓,“當然,如果覺得不合適,就請陛下另行賜名。”

    “不!”拿破崙三世擺了擺手,“上校,就叫‘葡萄彈發射器’好了!你應該擁有這種神奇的武器的命名權!——而且,這個名字,確實叫人印象深刻!”

    “謝陛下!”

    利飛俯一俯身,感激的說道。

    頓了頓,“不過,陛下,必須說明的是,我不能算是這種武器的發明者,我只是替它做了必要的改造——”

    “哦?”

    “這種武器的最早的發明者,”利飛上校說道,“是比利時的法肯姆普斯上校——當然,他的‘葡萄彈發射器’,還比較簡單、粗糙。後來,法肯姆普斯上校把樣槍和設計圖提供給了著名的工程師和軍械設計師約瑟夫?蒙蒂格尼,經過蒙蒂格尼先生的改進,這種武器,才算基本定型。”

    拿破崙三世沉吟了一下,“這個‘葡萄彈發射器’,量產過嗎?”

    “談不上量產,”利飛上校說道,“蒙蒂格尼製造了少量的‘葡萄彈發射器’給比利時軍隊試用——主要用作要塞防禦。”

    頓了頓,“蒙蒂格尼的產品,一直沒有得到實戰的機會,也就沒有引起比利時軍方的進一步的重視,他一直沒有獲得後續的訂單,失望之下,就將‘葡萄彈發射器’的專利,以一個很合適的價格,讓給了我。”

    “很合適的價格”就是“很低的價格”的意思。

    拿破崙三世微微冷笑,“比利時人真正是鼠目寸光!不過——正好!”

    “是!”利飛上校說道,“我慶幸自己身為法國軍人,有陛下慧眼識珠!”

    頓了頓,“我接手之後,發現蒙蒂格尼的‘葡萄彈發射器’,有它的嚴重的缺陷——主要是槍管太多,太累贅了,乃致影響了擊發的效率和精度。”

    “蒙蒂格尼的‘葡萄彈發射器’,由三十七根槍管組成,按每分鐘十二次齊射計,一分鐘可以發射四百四十四發子彈。”

    “不過,這只是理論射速,實際上,因為槍管太多,手柄轉動的過程中,擊針很難對每一發子彈都準確擊發,總有‘漏網之魚’——事實上,大多數情形下,手柄轉動一圈之後,三十七發子彈中,總有幾發留了下來。”

    “除此之外,過多的槍管,還會時不時造成卡殼。”

    “經過反覆試驗,我發現,槍管數量,以二十四至二十六這個範圍為最宜——這是擊發效率和擊發數量的一個平衡點,超過二十六或少於二十四,單位時間內的擊發數量,都會降下來。”

    “橫五、豎五的排列,是最美觀的,穩定性也是最高的——最有利於槍管的捆紮和疊放,因此,我選擇了二十五根槍管為‘葡萄彈發射器’的最後定型。”

    “好,好,好!”

    一疊聲稱讚之後,拿破崙三世皮笑肉不笑的,“利飛上校,你對這種武器,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你手上,‘葡萄彈發射器’才真正具備了實戰的價值,所以,你才是‘葡萄彈發射器’的真正的發明者!”

    皇帝陛下的話,很有些奇怪,利飛上校愣了一愣,正在揣摩聖意,拿破崙三世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太過強調法肯姆普斯上校、蒙蒂格尼先生什麼的了——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利飛上校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勒伯夫將軍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說道,“皇帝陛下的意思是,這件劃時代的武器的發明人,應該是偉大的法蘭西帝國的公民。”

    “啊?呃,是,陛下,我明白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9
第五十七章 噓……保密!保密!
        
    “陛下,”勒伯夫將軍說道,“利飛上校的‘葡萄彈發射器’,所有的——設計、改進、試驗的工作——都已完成,隨時可以投入量產,不過,總得陛下親自校閱之後,經過了御准,才好開始正式生產——”

    頓了頓,“什麼時候校閱,請陛下賞下日子來,我們好預備。”

    拿破崙三世沉吟了一下,“事不宜遲——就明天吧!”

    勒伯夫將軍和利飛上校都是微微一怔:這麼趕?

    “怎麼?”拿破崙三世留意到了兩個臣子的神色,“來不及預備嗎?”

    “啊,不!”勒伯夫將軍趕緊說道,“來得及!一離開杜伊勒裡宮,我和利飛上校,就去預備!”

    “你們可能覺得我太心急了些,”拿破崙三世神色鄭重,“可是,不抓緊些不行啊!”

    頓了一頓,“如果普魯士人不肯回絕西班牙人的關於王位的邀請,法蘭西和普魯士,立時就要兵戎相見!就算這一回,普魯士人最終縮回去了,也總有再冒出頭來的時候——形勢已經愈來愈明白了,普魯士人欲壑難填,遲早是要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來的——總之,法蘭西、普魯士,遲早一戰!”

    勒伯夫和利飛,都是微微一凜,勒伯夫應了一聲,“是!”

    “普魯士已經成為法蘭西帝國在歐洲大陸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了!”拿破崙三世沉聲說道,“只有將這塊絆腳石搬開了——將普魯士徹底的打服了——法蘭西歐洲領袖的地位,才能真正的鞏固下來!”

    勒伯夫再次應了一聲“是!”然後說,“陛下睿見!”

    至於利飛上校,曉得這一類國之大政,不是自己的位份可以置喙的,很懂事的在一旁垂手靜聽。

    “利飛上校的秘密武器,”拿破崙三世一字一頓,“必須如期出現在討伐普魯士的法蘭西大軍的炮兵隊伍中——這是我軍取勝的一個重要保證!”

    在皇帝陛下眼中,我的“秘密武器”,居然是法蘭西戰勝普魯士的“重要保證”?

    利飛上校不由有些飄飄然了。

    “陛下,”勒伯夫上校沉吟了一下,說道,“法蘭西軍隊,南征北戰,縱橫天下,擁有最優秀的指揮官和最勇敢的士兵,我相信,普魯士軍隊,雖然不能說是烏合之眾,但無論如何,是不能跟您的軍隊相提並論的。”

    拿破崙三世微微一笑,“將軍,我曉得你的意思——即便沒有‘葡萄彈發射器’,我軍也有必勝的把握——我同意你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利飛上校的秘密武器,是我們的勝利的一道額外的保險——保險這樣東西,是沒有人會嫌多的。”

    “呃……是!”

    “我們必須承認,”拿破崙三世說道,“有的時候,先進的武器,對戰爭的勝敗,會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頓了頓,“實話實說,普魯士打敗奧地利,頗出乎我們的意料——可是,普魯士為什麼能夠打敗奧地利?普軍的素質,難道比奧軍高明?其實,其中緣故,不就是普軍裝備了後膛擊針式步槍——德萊塞步槍,與此同時,奧地利還在使用前膛槍嗎?”

    “是,陛下睿見!”

    “普奧戰爭之後,”拿破崙三世說道,“我軍也大規模換裝了後膛槍——夏賽波步槍,論性能,夏賽波步槍較之德萊塞步槍,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再加上了利飛上校的‘葡萄彈發射器’,這個,嗯,不就是……嗯,錦上添花了嗎?”

    “這個……是!”

    “有一件事情,”拿破崙三世說道,“你們二位,要特別留意。”

    “請陛下吩咐!”

    拿破崙三世豎起一根手指,“保密!”

    “保密?”

    “不錯!”拿破崙三世沉聲說道,“決不能叫普魯士曉得,我們在開發和製造這樣一件秘密武器!”

    “啊……是!”

    “勒伯夫將軍,”拿破崙三世說道,“‘葡萄彈發射器’的製造、存儲、管理,由你一人主責,一切事項,直接對我報告,其餘人等——連魯埃‘副皇’、郎東元帥在內,一律不得與聞!”

    勒伯夫將軍心頭微微一震,這才算真正明白“利飛上校的秘密武器”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同時,又不自禁的得意:自己這是越過了總理和軍事部長,被皇帝陛下“托以心腹”了!

    於是精神抖擻的答道,“是!臣謹遵欽命!”

    “魯埃‘副皇’和郎東元帥,”拿破崙三世說道,“都是帝國政府最傑出、最忠誠、最重要的官員,這個安排,並不是對他們有任何的不信任,只是……人多口雜,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分洩密的可能——明白嗎?”

    “明白!”

    拿破崙看了利飛上校一眼,說道:“在‘葡萄彈發射器’的生產、製造階段,利飛上校的角色,是勒伯夫將軍的副手;‘葡萄彈發射器’出廠了,其後的存儲、管理,利飛上校就不參與了——明白嗎?”

    利飛上校心中一凜,趕緊腳跟一碰,“是!”

    “嗯——”拿破崙三世點了點頭,“生產‘葡萄彈發射器’的兵工廠,勒伯夫將軍,你打算交給哪一家呀?”

    “回陛下,”勒伯夫將軍說道,“是繆斯頓兵工廠。”

    “可以,”拿破崙三世予以首肯,“關於‘葡萄彈發射器’的保安問題,我再囉嗦幾句——”

    “請陛下訓諭!”

    “第一,繆斯頓兵工廠,須嚴密關防,無關人等,不許出入;第二,生產‘葡萄彈發射器’的車間,要制定特別的保密措施——要完全戒嚴!第三,‘葡萄彈發射器’一下生產線——出車間之前,就必須用油布嚴密包裹起來——一個指頭也不能露出來!第四,武裝衛兵押送至武庫存儲——武庫的關防,尤需嚴密,沒有你的手令,誰也不許隨意出入!”

    哇,“關防”到這種程度?

    還有,皇帝陛下的心思,真是細緻呢!

    勒伯夫將軍響亮的答道:“是!”

    “這個‘葡萄彈發射器’,”拿破崙三世說道,“自然算是炮兵的一部分,是否有需要組建專門的‘葡萄彈發射器連’,你們抓緊時間研究!”

    “是!”

    “還有,”拿破崙三世說道,“記住——要編寫、印製‘葡萄彈發射器’的操作手冊——”

    “是!”

    “不過,要特別留意——不能在編寫、印製的過程中,將我們擁有‘葡萄彈發射器’的消息洩露出去!——手冊印刷好之後,要嚴密封存!”

    “是!”

    一連串的“是”之後,皇帝陛下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好,兩位,我期待著明天的大開眼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9
第五十八章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關卓凡下值,回到乾清宮的時候,皇帝午困方醒。

    人還懶在床上,側蜷著身子,曉得丈夫進來了,略略的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接著又伏回了枕上,那副香腮帶赤、星眸微餳、帶一點兒撒嬌的模樣兒,皇夫看了,立時就有些把持不住,坐在床邊,低下頭,在皇帝面珠上輕輕一吻,笑道:

    “這個世上,再沒有比我的麗麗更美的人兒了!——看到我的麗麗,就曉得,即將春色滿園了!”

    皇帝面上的紅雲,愈加濃重了,兩隻手卻從絲被下伸了出來,繞上了丈夫的脖子,一隻睡衣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藕臂。

    皓腕之上,一隻玻璃翠的鐲子,猶如一汪春水,帶著薌澤和體溫,輕輕的摩擦著關卓凡的脖頸。

    “什麼春色滿園?”皇帝吃吃的笑著,“我竟不曉得,春天已經來了!啊,對了,‘春江水暖鴨先知’——難不成,你竟是一隻……鴨子?”

    皇帝自然不曉得,皇夫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鴨子”是另有一種特殊含義滴——關卓凡聽得心頭一滯,嘴上卻笑道,“鴨子就鴨子!不過,不能就我一個人是鴨子——我是公鴨子,還得有一隻母鴨子陪著才行啊!——你說,哪個是母鴨子呀?”

    同時,心裡暗自嘀咕:近來,皇帝動不動就“出口成章”啊——這才上了幾天學?

    皇帝撲哧一笑,很想說一句,“那一定是敦妹妹了”,不過,咬了咬嘴唇,憋住了。

    “怎麼?”關卓凡說道,“沒有人願意做這個母鴨子?哎,做母鴨子好得很吶,有道是——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最後兩句,他是哼唱出來的,哼到“醉”字,猛然驚覺,趕緊打住——靠,差一點兒就把“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也漏出來了!

    好險!

    “鴛鴦?”皇帝臉上的笑容沒去了,默默品味了片刻,笑容重新蕩漾開來,而且,很快的,濃的化不開了。

    “好,”她低聲說道,“我就做這只母鴨子!”

    關卓凡心中,大大一跳,再也耐不住,整個人壓了下去,“公鴨子來了!”

    皇帝嚶嚀一聲,兩隻玉臂,將丈夫攬緊了,另一隻睡衣的袖子,也滑落了下來。

    ……

    不曉得過了過久,男人不加掩飾的粗重呼吸、女人難以壓抑的嬌喘細細,終於都平息下去了。

    雨過天晴,一屋春意。

    ……

    “哎,”皇帝的一根蔥指,輕輕的摩挲著丈夫的胸膛,“你方才哼的那支歌子,好聽的很吶!——下邊兒是什麼詞兒?你從頭到尾唱一遍,好不好?”

    啊?這可不行啊!

    “呃……不記得了——也就是小的時候,不曉得從哪裡聽了幾句過來——也就記得這兩句了。”

    “可惜了——到底從哪兒聽來的呀?聽著不大像咱們北邊兒的調子呢……”

    “呃,好像是,好像是……教我洋文的那位先生?他是南方人……”

    “哦,這就是了……”

    關卓凡微微鬆了口氣,心說,今後,自己可要分外留意——絕不能染上動不動就將原時空的歌曲和詩詞拿出來炫的壞毛病啊!

    “嗯,歌名叫做什麼呢?”

    啊?還是不放過我?

    “呃,實在是不記得了——哎,也不是不記得,其實,當初聽到的時候,就不曉得是什麼歌子,也沒有問過先生——就那麼斷斷續續的聽了幾句……”

    皇帝又說了一句“可惜了”,然後,輕輕的哼唱道:“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哎,調子一點兒也不錯啊!

    皇夫再次警告自己:吸取教訓吶!吸取教訓吶!

    皇帝哼到第二遍的時候,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是翠兒的聲音:“皇上,王爺,長春宮的玉兒來了。”

    皇帝止聲,夫妻倆都是微微一怔,既是玉兒,自然就是來傳聖母皇太后的宣的——啥事兒呢?

    關卓凡轉過一個念頭:不會要我到長春宮……那啥啥啥吧?

    本來,就算那啥啥啥,也沒有什麼……太大不了的,可是,自己剛剛“交過公糧”啊!再那啥啥啥,一時半會兒的,可就心有餘而力不足啦!

    尷尬了。

    他的腦子中,不由的跳出一個詞兒來——“鴨子”。

    我靠,這不是……一語成讖了嘛!

    頭大了。

    皇帝輕輕的推了丈夫一把,“起來吧!”

    夫妻倆穿上中衣之後,皇帝喊了聲,“進來!”

    翠兒進來了,臉兒紅紅的。

    臉兒紅紅的,並不稀奇——皇帝、皇夫歡好之後,如果是翠兒進來“收拾首尾”的話,小妮子基本上都是這個表情,問題是,翠兒今兒個的小臉兒,似乎比平日裡的這個時候,要更加的紅一些,整個人,要更加的忸怩一些——這是咋回事兒呢?

    這個時代,貴人敦倫,並不如何避著自己的貼身侍女,有時候,貼身侍女還要在一旁“伺帳”,甚至“伺床”,更何況,翠兒這位“試婚格格”,“大婚”之前,固然已經和皇夫“試”過了“婚”,大婚之後,作為皇帝的通房丫頭、皇夫事實上的庶福晉,也和皇夫“合體”過不止一次了。

    皇帝、翠兒主僕,雖然還未如敦柔、小熙主僕那樣,發展到同輔政王“雙飛”的程度,不過,皇帝、皇夫雲雨之後,替他們二位“收拾首尾”的差使,早就十分之熟練了,早就不會像剛開始的時候那般忸怩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兒呢?——又有些“剛開始的時候”的樣子啦。

    關卓凡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後,等著翠兒服侍皇帝穿衣、梳洗,一切都拾掇妥當了,開門,來到西暖閣的“前室”。

    一出“後室”,就看見了玉兒——臉兒也是紅紅的,那個神情,和翠兒極像,好像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

    關卓凡始而詫異,繼之恍然。

    應該是這麼回事兒——

    自己和皇帝“辦事”之前,玉兒就已經進了西暖閣,翠兒剛想進“後室”通報,在門口聽到了裡頭開始“動靜”起來,就不好打攪了——雖然是皇太后的宣,可是,畢竟不是“八百里加緊”,不好中途打斷皇上和王爺的“雅興”啊!

    於是,只好和玉兒一起,在“前室”等著——就是說,“後室”裡的雲雨之聲,兩個女孩子,從頭到尾,聽在耳中。

    翠兒不說了,玉兒雖還是黃花處子,卻也不是沒有聽過這種聲音——其中的那位男子,就是“後室”裡正在大動作的那一位,只不過,那個時候,他與之一起共赴巫山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不過,翠兒也好,玉兒也好,在此之前,都是自己一個人聽主子的“壁角”,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尷尬,現在,兩個人一塊兒——玉兒於乾清宮了,還是“外人”,這可就太尷尬了!都是花信年華的女孩子,這種情形下,臉兒豈能不紅,人兒豈能不忸怩?

    皇帝的反應,較皇夫慢了半拍,不過,終究也想到了這一層,於是,不由自主的,臉上也紅了。

    “前室”裡的三個女人,都是紅雲在面,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咱們的輔政王。

    臉兒紅歸臉兒紅,玉兒還是規規矩矩的替皇帝和皇夫請了安,然後說道,“聖母皇太后現在母后皇太后那兒——兩位皇太后說,王爺如果得閒了,就請過一趟鐘粹宮。”

    頓了頓,“兩位皇太后請王爺過去,大約是為了商量移蹕頤和園的事兒。”

    說罷,臉兒莫名的更紅了——哎,哪兒不對勁兒呢?

    啊,是“得閒”二字,呃,這個……

    “王爺”倒暗暗鬆了口氣——原來是去鐘粹宮,不是去長春宮啊!那就無論如何,不是招俺去那啥啥啥了!

    不過,怪了——既然是去鐘粹宮,怎麼會是玉兒過來傳懿旨呢?這不是鐘粹宮的人——喜兒或者孟敬忠的事兒嗎?

    “王爺這就過去,”皇帝已經恢復了常態,微笑著替關卓凡回答,“玉兒姐姐——辛苦你跑這一趟。”

    玉兒趕緊福了一福,“奴婢不敢當!”

    直起身來,賠笑說道,“鐘粹宮的孟敬忠去了內務府辦事兒,喜兒——昨兒個晚上著了風,目下稀里嘩啦的,傳了太醫,吃了藥,母后皇太后就叫她回屋躺著了——這麼著,我就自告奮勇過來了。”

    說到這兒,滿臉堆笑,“我也有日子沒見著皇上了,心裡頭怪掛著的,走這一趟,既傳了兩位皇太后的宣,也能順道兒瞻仰御顏——哎,算是我假公濟私了!”

    皇帝微微一笑,說了句,“你有心了”,然後,轉向關卓凡,“你趕緊過去吧,別叫兩位皇額娘等久了!”

    話音一落,亦如方才的玉兒一般,覺得哪兒不對勁兒——

    呃,兩位皇額娘為什麼“等久了”呢?

    一念及此,臉兒又紅了。

    關卓凡和玉兒,出了乾清宮,轉過殿側穿堂,走到殿後平台的時候,關卓凡發現,玉兒不僅臉紅,眼睛的周圍,粉光融滑的——也是紅的。

    他心中微微一動,覷著四下無人,低聲問道:“怎麼?你哭過了?”

    “啊?呃……”

    “她給你委屈受了?”

    “她”是誰,不言自明。

    “不,不!”玉兒也壓低了聲音,“是……呃,是這麼回事兒——主子念詩,我在一旁聽著,莫名其妙的就……感傷了,回到自己屋子裡,不由自己,糊裡糊塗的,就哭了一場,唉,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兒?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可是叫王爺見笑了!”

    啊?

    慈禧念詩?

    呃,好奇怪的……畫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9
第五十九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慈禧之好學,是殆無異議的。

    去年天津之行之前,李蓮英向關卓凡匯報的慈禧的“好學”,甚至叫他感覺到了莫名的壓力——一個極具天分的女人,像海綿般從“親如姊妹”的楠本稻那裡吸收著“洋學問”,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知識之外,還學會了不少英語和德語……哎呀,失控了,失控了!

    我送您到天津,可不是請您“留學”來著!

    慈禧的“求學”進程,被關卓凡的天津之行打斷了,不然的話,他很難判斷,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女人的眼界,會開闊到一個什麼地步?到時候,自己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形象,在她面前,還會不會像以前那麼偉光正、高大全?

    別的不說,德語——靠,老子也是不懂的啊!

    不過,慈禧的“好學”,似乎從來跟詩詞曲賦不沾邊兒,這個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她的身上,從來沒有顯露出任何“女文青”的跡象。

    聖母皇太后念詩?——哈,好違和啊!

    “傷春悲秋,”關卓凡腦子裡轉著念頭,臉上帶著微笑著,“人之常情,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頓了頓,“不過,聖母皇太后念詩?嗯,倒是有趣——她念的是哪首詩呀?”

    “奴婢是什麼也不懂的,”玉兒想了一想,說道,“嗯,似乎是什麼……‘望極春愁,暗暗生天際’什麼的……”

    這應該是詞,不是詩,不過,不必歷史、政治,關卓凡在詩詞上的功夫,實在馬馬虎虎——他的“出口成章”,都是事先做足了準備功夫的,譬如,和郭嵩燾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句“人生都是可憐蟲,苦把蹉跎笑乃公”,叫郭筠仙驚喜不置——郭想,這不過是自己的遊戲之作,關貝子如何曉得的?

    如果事先沒有打小抄,就像目下的這句“望極春愁,暗暗生天際”,出自何處,關親王就不曉得了。

    “暗——哪個暗?暗中之暗?黯然之黯?”

    “這個……奴婢就不曉得了。

    “哦,”關卓凡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還念了什麼嗎?”

    “嗯……還有什麼‘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關卓凡心中一動,這一句,可就熟悉的很了!

    不過,熟歸熟,卻猶如出入小區大門,和門口的保安,彼此看得臉兒熟了,卻依舊不曉得,您姓甚名誰、哪裡人士?——關卓凡是既不曉得,這著名的兩句,是詩?還是詞?更不曉得,出自何處?作者誰何?

    不由暗罵,早知如此,老子穿越之前,就找《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什麼的來臨急抱一抱佛腳了!

    “還念了什麼嗎?”

    “似乎還有些……”玉兒歉然說道,“不過,奴婢記住的,也就這幾句了。”

    玉兒不過識得幾個字,並沒有正經讀過書,詩詞這樣東西,不比別樣,沒有正經讀過書的,不知其所以然,記心再好,也是記不住的。

    “已經很不容易了,”關卓凡溫言說道,“難為你了。”

    奇怪了,慈禧怎麼會突然對詩詞感起興趣來呢?是她自己找書來看?還是,如去年的楠本稻一般,另有“師承”?

    玉兒好像曉得他在想什麼,四周瞄了一眼,然後低聲說道:“這些詩,似乎是……敦柔公主入覲的時候,唸給主子聽的,主子就記住了。”

    哦……

    這麼解釋,就比較合理了。

    嘿,這娘兒倆……

    這時,兩個人到了景和門前,守門的軒軍近衛團衛兵,向關卓凡敬禮,關卓凡舉手回禮,暫時停止了交談。

    出景和門,入東一長街。

    “哦,還有,”玉兒說道,“我瞅著,兩位皇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想早一些搬進頤和園裡去。”

    關卓凡微微一怔。

    原定的計畫,是開春之後,再請兩宮皇太后移蹕頤和園的,目下,雖然說早就過了立春,但尚未至驚蟄,只好說是有了一、兩分“春意”,距離他和皇帝說的“春光滿園”,且早著呢。

    “早一些?”關卓凡問道,“早到什麼時候呢?”

    “現在就搬進去,”玉兒說道,“也是可以的。”

    “現在?”關卓凡有些詫異了,“這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的意思,還是——”

    現在的天兒,還是挺冷的呀。

    “母后皇太后也是這個意思,”玉兒說道,“倒不像是主子……攛掇她的。”

    頤和園水面開闊,萬壽山植被蔥鬱,不論冬天還是夏天,氣溫都比紫禁城要低上幾度,因此,適合避暑,不宜過冬,這個情形,早就跟慈安、慈禧說過不止一次了,現在還沒到百花吐豔的時節,昆明湖的水,也不曉得,有沒有全部解凍?這個時候的頤和園,春寒料峭,兩宮皇太后想提前搬了進去,所為何來?

    “她們二位,”關卓凡問道,“有說過為什麼想現在就移蹕頤和園嗎?”

    “這倒沒有——沒在我們下頭的人面前說過。”

    “嗯……”

    關卓凡低下頭,沉吟著。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鐘粹宮已經在望了。

    “還有什麼嗎?”

    “嗯……暫時沒有了。”

    “好吧,咱們走快兩步吧!”

    “是!呃,王爺……”

    “什麼?”

    “如果,如果……”

    “如果”了兩聲,本已恢復常態的玉兒,臉兒又紅了,可是,大成左門就在眼前,一轉進去就是鐘粹門了,下面的話,不能不說了。

    “呃,”玉兒抿了下口唇,艱難的說道,“如果主子問起,今兒個,王爺怎麼來遲了?我,我怎麼說呢?”

    關卓凡微微一怔,看了玉兒一眼,笑了一笑,說道:“你就照實說唄。”

    “啊?啊,是……”

    玉兒垂下了眼簾,從關卓凡的角度看過去,好像今日的斜陽,提前晚照了,女孩兒的面上,一片紅雲。

    *

    *

    一看見慈禧,關卓凡就曉得,她確實已經等得頗不耐煩了。

    “喲!”聖母皇太后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譏笑,“總算是過來了!我還以為,輔政王出遠差去了呢!”

    關卓凡好生尷尬,囁嚅了一下,正要說話,慈安已用微帶責備的語氣喊了一聲,“妹妹!”止住了慈禧的進一步的譏諷,然後說道,“他忙,皇帝那兒,也未必就沒有事兒,哪兒就能召之即來呢?你未免太苛刻了些!”

    關卓凡定了定神,替兩宮皇太后行了禮,說道:“臣奉詔來遲,實在不恭,不敢自辨,只好請兩宮皇太后責罰。”

    慈禧似笑非笑的,“好啊,該怎麼責罰呢?要不然——”

    說到這兒,看向慈安。

    不曉得這裡頭有什麼“梗”,慈安臉上,微微一紅,說道:“責罰什麼呀?你就別再揶揄他了!”

    轉向關卓凡,“妹妹是在說笑呢,你別放在心上——坐吧!”

    “是,謝兩位皇太后賜坐!”

    “嗯,”慈安微微揚了揚頭,“你們都下去吧!”

    這句話,是對著玉兒等一眾宮女、太監說的。

    很快,屋子裡就剩下君臣三人,屋子外頭——明間、廊下的下人,也“退下去了”。

    “請你過來,”慈安說道,“是想問一問,頤和園那頭,預備的怎麼樣了?”

    微微一頓,“不是催你——就是問一聲兒。”

    “回兩位皇太后,”關卓凡從容說道,“去年年底,就什麼都預備好了,只等天氣回暖,便恭請兩位皇太后的鳳駕,移蹕名園。”

    “好啊,”慈安面現喜色,“難為你了——嗯,如果不論天氣,你估量著,我們姐兒倆,大約什麼時候可以搬這個家呢?”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什麼時候都是可以的——就是明天移蹕,亦不嫌倉促。”

    “好啊!”慈禧插話,“那就明天吧!”

    “啊?”關卓凡裝出一副愕然的樣子,“這個……”

    慈禧“哼”了一聲,“怎麼?又不行了?你方才不是說,‘就是明天移蹕,亦不嫌倉促’嗎?——我沒有聽錯吧?””

    “呃……臣……”

    關卓凡尷尬狼狽的樣子,做作的極像。

    “哎,”慈安趕緊打圓場,“你別當真——沒那麼趕!”

    轉向慈禧,埋怨道:“你也是——幹嘛總是擠兌他?”

    慈禧心中痛快,臉上就顯出了笑容,“我這是給他一個教訓——話別說的太滿!不然,往回找,可就難了!”

    “是,是!”關卓凡俯一俯身子,“臣謹遵懿訓!”

    “嗐!”慈安笑著向慈禧擺了擺手,“教訓什麼呀?人家說‘就是明天移蹕,亦不嫌倉促’,意思不過是說,頤和園那頭兒都已經準備好了,可是,咱們自個兒這頭兒呢?——單是捆紮梯己物件,打包、裝箱,就不是三、五天的事兒,哪兒能說走就走呢?”

    微微一頓,“真請咱們明兒就搬——咱們也走不成啊!”

    “得,姐姐,”慈禧說道,“你就寵他吧!他這個人,就算時不時的敲打敲打,還順著桿兒往上爬呢!——架得住你這麼寬弘大度的?”

    慈安又笑著擺了擺手,然後對關卓凡說道,“是這樣子的——我們姐兒倆都覺得,今年的地氣兒,比往年暖和不少,你看,往年的這個時候,還得穿大毛的,眼下,大毛的衣裳,可是穿不住了!”

    頓了頓,“因此,我們姐兒倆就想著,如果,頤和園那頭兒已經預備好了,索性,就提前些搬進去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39
第六十章 你好,我好,她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是!”關卓凡先應了一聲,然後沉吟了一下,說道:“回兩位皇太后的話,今年的地氣兒,暖和是暖和些,不過,眼下,頤和園那兒,還是挺冷的——”

    頓了頓,“頤和園有山有水,水域尤其廣大,目下,昆明湖正在解凍,湖面上的浮冰,只怕還沒有完全消融,臣擔心……”

    “頤和園的房子,”慈禧再次插話,“不是都裝了暖氣嗎?——就像官港行宮那樣?”

    “是!”關卓凡說道,“臣說的是戶外——平日裡,兩位皇太后,總要出來透透氣兒、溜溜彎兒、看看風景的。”

    “頤和園的冷,”慈禧說道,“比官港行宮,如何呀?”

    “差不多,”關卓凡想了一想,“或許,官港行宮還要冷一點點——”

    頓了頓,“官港行宮也是水域甚廣,而且,不比頤和園有一座萬壽山——昆明湖在南,萬壽山在北,頤和園的房子,大多數是在萬壽山南麓,冬天的時候,北京這兒,絕大多數時候,是吹西北風的,一座萬壽山,擋住了不少的風——官港行宮,卻基本上是無遮無攔的。”

    “這就是了!”慈禧說道,“說起來,頤和園較之官港行宮,大約還要暖和一點——就是官港行宮,也沒有把我給凍著了嘛!”

    說著,看了看慈安,“我的體氣,大約比姐姐要壯一點兒,不過,目下畢竟不是隆冬季節了,早就過了立春,說是‘開春’,也未嘗不可,所以,你放心——凍不著我們姐兒倆!”

    “呃……是!”關卓凡說道,“既如此,臣謹遵懿旨,跪安之後,就去安排兩位皇太后移蹕頤和園的事體。”

    慈安說話了,“提早些天搬到頤和園去,也不儘是冷不冷的事兒,我們姐兒倆有些想頭,和你說透了,也免得你們小兩口,心裡頭犯嘀咕。”

    關卓凡一愣,“啊?不會,不會!”隨即賠笑說道,“有何訓諭,請兩位皇太后明示。”

    “目下,”慈安說道,“紫禁城裡,住了三位皇太后,不能不說是……稍稍的擠了一點兒,有些事情,也確實不大方便——”

    說到這兒,見關卓凡要張嘴說話的樣子,擺了擺手,“你先聽我說。”

    關卓凡只好把嘴閉回去了。

    “我說‘不大方便’,”慈安說道,“不是說我們姐兒倆不方便,是說——皇帝不方便。”

    頓了頓,“別的不說,就說‘視膳’吧,三位皇太后,一個鐘粹宮,一個長春宮,一個永和宮,皇帝‘視膳’,三頭兒跑,哪一位皇太后,都不能落下!——唉,尋常人家,做女兒的‘視膳’,只伺候一個娘就好了,哪兒有個伺候三個娘的?誰也沒有分身法,這麼著過日子,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

    看關卓凡又是個想說話的樣子,慈安豎起一根蔥指,指著他,笑著嗔道:“你把嘴給我閉上!——先聽我把話說完!”

    關卓凡尷尬的笑了笑,再次閉上了嘴巴。

    “‘視膳’一事,”慈安說道,“在我看來——”

    看了看慈禧,“妹妹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姐兒倆都以為,實在是多此一舉!皇帝疲於奔命,我們姐兒倆呢——皇帝站在一邊兒,我們自個兒,其實也吃不好飯的——真是何苦來哉?”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秀眉微蹙,“可是,沒有法子!規矩擺在那兒,但凡有一點兒疏忽了,外頭就會生出一大堆的閒話——哪怕是明著拿懿旨蠲免了,也不行!——反正,不論咱們怎麼做,都會有人犯嘀咕,指不定,還會有人在背地裡嚼舌頭,說皇帝不孝順什麼的——”

    頓了一頓,“我們姐兒倆搬了出去,這個鬧心事兒,不就自然而然的沒了嗎?——皇帝能喘口氣兒,我們姐兒倆也自在的多了——多好!”

    “呃……”

    關卓凡的樣子,是在“意有所詢”,您說完了嗎?

    “沒有!”慈安笑著說道,“我還有話呢!”

    好吧。

    “皇帝現在開始上書房了,”慈安說道,“‘上書房’是個什麼味道,大約我們這兩個做娘的,比你這位做師傅的,還要清楚些,當年穆宗皇帝上書房,那個辛苦勁兒——”

    搖了搖頭,“皇帝讀書,已經夠辛苦的了,就別再叫她在別的事體上,這個……‘雪上加霜’了!”

    嘿嘿,俺老婆的“上書房”,跟您的嫡子的“上書房”,其實根本不是一碼事兒,不過,這個我就不多說了,您們二位誤會,那是最好不過。

    “還有,”慈安繼續說道,“我們姐兒倆搬出去,對麗妹妹也好。”

    慈麗皇太后?

    “這個話,”慈安說道,“關起門來,就咱們三個人說好了——”

    頓了頓,“我們姐兒倆呆在宮裡頭,不論什麼場合——但凡得三位皇太后一塊兒露面兒的,麗妹妹都得擺在第三位,只要我們姐兒倆一天呆在宮裡頭,麗妹妹的這個‘老三’,就得做一天!唉,這是何苦呢?畢竟,皇帝已經登基了,我們姐兒倆,也已經撤簾了,名義上,是‘三宮並尊’嘛!”

    關卓凡心中一動,有一個事情,如果慈安不說這番話,他還沒有認真去想。

    不是關於慈麗的,是關於慈禧的——

    三位皇太后都住在紫禁城裡,慈麗既是“老三”,那慈禧就是“老二”,“段位”雖然高過慈麗,卻低過慈安,可是,慈麗沒做皇太后的時候,慈安、慈禧,可是正經的“兩宮並尊”,並沒有什麼“老大”、“老二”的分別!

    這大約是慈禧也想儘早搬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進了頤和園,就又是“兩宮並尊”了!

    “總之,”慈安說道,“‘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想想別人’,這個世上的事情,你好、我好、她好,大夥兒都好,才真正算好——你說呢?”

    頓了頓,含笑說道,“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說話啦!”

    嘿,該給慈安姐姐發一大筆廣告費才對,原來,在本時空,某廣告語的發明者,是咱們慈安姐姐啊!

    “是!”關卓凡說道,“母后皇太后的訓諭,臣謹記於心!”

    頓了頓,“不過,若說皇上和慈麗皇太后有什麼更多的想頭,那是絕不會有的事兒——這一層,臣敢打包票。”

    “那是,”慈安微微一笑,“這上頭,其實也是我們姐兒倆想的略多了些。”

    慈禧開口了,“我們姐兒倆打算著早些搬進頤和園,還有一層考量,就不關皇帝和麗妹妹的事兒了——關你的事兒。”

    “啊?是!請聖母皇太后訓諭!”

    “普魯士的‘訪華代表團’,就快要到了吧?”

    “是,快了。”

    “如果我們姐兒倆照原計畫移蹕頤和園,”慈禧說道,“這兩件事兒,一定會撞到一起,到時候,你難免會有些顧此失彼。”

    “呃,這……”

    “別的不說,”慈禧說道,“如果我們姐兒倆沒有搬過去,你請人家過去逛一逛都不方便——是吧?”

    “這……是!”

    這確實是的,目下,頤和園是中國皇家在北京的最好的園林,是一定要請普魯士代表團裡的貴客“過去逛一逛”的,可是,如果兩宮皇太后沒有移蹕頤和園,就未免尷尬了——沒有個主人自個兒還沒有住進去,就請客人先進去“逛一逛”的道理呀?

    頤和園的正主兒,是兩宮皇太后,請客人去逛園子,須用兩宮皇太后之名義。

    “我們姐兒倆搬進去了,”慈禧說道,“話就好說了——‘代表團’裡頭,既有普魯士的王妃,又有英吉利的公主,由我們姐兒倆出面,請她們姐兒倆過來坐坐,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是吧?”

    嗯,“普魯士的王妃”和“英吉利的公主”,還真的是“姐兒倆”。

    “是!”關卓凡說道,“聖母皇太后的考量,十分之周詳!”

    “這些都是外交上頭的事兒,”慈禧說道,“本來,我們姐兒倆已經‘撤簾’了,不該在這些事情上嚼舌頭了,可是,是你自個兒說的,要我們姐兒倆,見一見普魯士訪華代表團的人——至少,見一見‘代表團’中的女眷——”

    頓了頓,“所以,沒法子,只好替你多想一想了。”

    “上煩兩位皇太后的厪慮,”關卓凡說道,“臣……既惶恐,又感激。”

    慈禧微微一笑,面色隨即變得鄭重起來,“還有一層,我想,也很緊要——”

    頓了頓,“我也不曉得,咱們現在和法國人那邊兒,到底到了一個什麼地步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可沒有一丁點兒‘干政’的意思啊!——萬一,我們姐兒倆往頤和園搬的時候,咱們和法國人正好打了起來,那麼,煞風景什麼的,還在其次,關鍵是,到時候,你的忙頭,可就不止於‘手忙腳亂’了!”

    說到這兒,看了看慈安,“所以,我們姐兒倆商量了,還是早些搬過去的好,免得到時候給你添亂。”

    關卓凡心頭,微微一震。

    慈禧確實不曉得,“咱們現在和法國人那邊兒,到底到了一個什麼地步了”,可是,她對於中法之爭的判斷,卻幾乎和自己的計畫嚴絲合縫——自己所謀者,就是要在普魯士代表團訪華期間,和法國衝突起來!

    雖已“撤簾”,但是,御姐的政治敏感度,並沒有任何消減的跡象,這一層,既不能不佩服,也不能不警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0
第六十一章 一入名園深似海,從此故人是路人
        
    “一切都按兩位皇太后的懿訓辦理!”關卓凡從容說道,“既如此,就請兩位皇太后吩咐下人,將相關物件,打包裝箱——”

    微微一頓,“請兩位皇太后的示,打包裝箱——一個星期,趕得及嗎?”

    “星期”的說法,尚未流行於目下之中國,不過,在關卓凡和兩宮皇太后之間,如此說法,並不違和。

    慈安、慈禧對視了一眼,慈安點了點頭,“足夠了。”

    “那好,”關卓凡說道,“臣關照欽天監,大致就照這個安排,擇定黃道吉日。”

    頓了頓,“臣囉嗦一句——頤和園那邊兒,一切都是預備好的,包括各種陳設——一切都請兩位皇太后放心!臣的意思是,不甚緊要的東西,就不一定打包裝箱了,不然,到了頤和園,若沒有十分合適的地方擺放,就只好暫時入庫了。”

    “好,”慈安微笑說道,“曉得你辦事周到,這上頭,我們姐兒倆,斷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到這兒,轉向慈禧,“妹妹,是吧?”

    “這倒是,”慈禧點了點頭,“別的事情上,這個傢伙,未必不跟咱們耍滑頭,不過,這種事情上,有一說一——還是信得過的。”

    微微一頓,對著關卓凡,“你放心——我們姐兒倆,不會把整個……嗯,鐘粹宮和長春宮都搬過頤和園的。”

    “別的事情上,”慈安趕緊說道,“也沒耍過什麼滑頭!沒有哪個事兒是信不過的——都信得過!”

    關卓凡尷尬賠笑。

    慈禧倒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發揮下去,沉吟了一下,說道:“你看——你要不要兼多一個內務府大臣的銜頭?”

    關卓凡微微一怔,“請聖母皇太后的示——這卻是為何?”

    慈禧沒有答話,微微垂下了眼簾。

    慈安覷了慈禧一眼,斟酌著替她回答,“妹妹的意思……呃,我們姐兒倆的意思是,你如果兼了內務府大臣,出入頤和園,不就……方便些了嗎?”

    哦,我明白了。

    不過,這是不可以的——這等於把頤和園交給內務府管理了。

    “臣以為不必,”關卓凡率直說道,“如此一來,等於將頤和園交給內務府管理了!臣既能以內務府大臣之名義入頤和園,則其餘幾位內務府大臣,乃至內務府的司官佐吏,自然也能以相同的名義入頤和園——人來人往,自此多事,反而不妥。”

    慈安輕輕的“啊”了一聲,“這個……我們倒沒有想過。”

    頤和園裡,一定要“乾淨”。

    原因呢,輔政王和這位皇太后、那位皇太后幽會的方便,還在其次——畢竟,關某人在養心殿、長春宮都能幹出“推倒”的事情,頤和園山長水闊,更加不在話下——到時候,“你們都下去吧”就是了。

    關鍵是,小官兒也是要養在頤和園的,如果“人來人往”,且來往的都是“外人”,則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長將以往,終究有“多事”的一天。

    所以,關卓凡兼內務府大臣,確實是“不妥”的。

    還有,關卓凡一直以來做的,都是從內務府“奪權”,決不能倒轉了過來,將已經吞了下去的唐僧肉,又吐了出來,還給內務府。

    慈安看向慈禧,見她依舊臻首微垂,只好繼續替她說話,“那……怎麼辦才好呢?”

    “臣想過了,”關卓凡說道,“也好辦——在‘顧委會’裡頭,設立一個‘頤和園管理局’,同時,為示對兩宮皇太后的尊崇,由臣兼‘頤和園管理局’的‘總理王大臣’——如是,臣出入頤和園,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啊,好主意……”

    “再者,”關卓凡說道,“頤和園之修建,既有‘頤和園工程局’;頤和園之管理,便有‘頤和園管理局’——這都是一脈相承的事情。”

    “對,對!”慈安連連點頭。

    然後轉向慈禧,“我看,就這麼辦吧?他兼這個‘總理王大臣’,其實自然的很,並沒有什麼突兀的——頤和園本來就是他修的嘛!另外,就連上駟院、武備院,都有‘兼管大臣’呢!奉宸院,也設‘總理大臣’呢!”

    上駟院、武備院、奉宸院,都是內務府下設之機構。

    慈禧微微的點了點頭,同時,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嗯”了一聲。

    然後,抬起頭來,目光清亮。

    “我們姐兒倆往頤和園搬,”她微笑著說道,“我這頭兒,玉兒自然也要一塊兒跟了過去——”

    微微一頓,“唉,玉兒不比別個,她是已經許了人的,我還把她留在身邊,實在不大好!可是——”

    說到這兒,打住了。

    關卓凡趕忙說道,“無妨,無妨!這個,呃——”

    他本來想說,“玉兒受恩深重,留在聖母皇太后身邊,是心甘情願的”,又或者,“玉兒年紀還輕,再服侍聖母皇太后兩年,也不會耽誤什麼”,轉念一想,玉兒的准老公,雖然是自己的人,但玉兒本人,可不能說是自己的人啊——自己哪兒有資格,替她說什麼“無妨”一類的話呢?

    只好也打住了。

    慈禧嘆了口氣,“曉得你也是為難的。不過,一時半會兒的,我實在是離不開玉兒,瞧目下的情形,總還要再耽擱她一年半載的——嗯,麻煩你替我給姜德抱聲歉吧!”

    關卓凡趕緊站了起來,“聖母皇太后說哪裡話來?姜德如何當得起?這個……恕臣不能奉詔!”

    “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慈禧說道,“你還是替我把話轉給他吧!至於怎麼措辭,你自己斟酌好了——別叫我做這個醜人。”

    嘿嘿,姐姐,您的意思是——您既不肯做什麼“醜人”,那麼,這個“醜人”,就只好由我來做嘍?

    玉兒的事情,關卓凡一直是頭痛的,他既需要玉兒留在慈禧身邊,替自己通風報信,同時,也不能過久的耽擱姜德的終身大事——打指婚的懿旨明發算起,到現在,這都多久啦?——快兩年了吧?

    兩宮皇太后“撤簾”之後,玉兒通風報信的作用,相對來說,沒有之前那麼重要了,可以考慮她和姜德成婚的事情了,可是,目下,慈禧明顯沒有放玉兒走人的意思,不論慈禧的出發點是什麼,在這件事情上,關卓凡都不可能勉強慈禧,姜德和玉兒的婚事,只好先這麼拖著了。

    “對了,”慈禧閒閒的問道,“楠本稻現在怎麼樣了?我可是怪想她的。”

    楠本稻?

    “回太后,挺好的,”關卓凡說道,“目下,她正在上海籌辦婦科醫院,我估量著,再過兩、三個月,就可以正式開張了。”

    頓了頓,“到時候,這個婦科醫院,還要請兩位皇太后錫賜佳名。”

    “好啊!”

    兩宮皇太后異口同聲的說道。

    話音一落,兩個女人都笑了,慈安將手向慈禧讓了一讓,“你說。”

    “楠本稻也跟我提起過婦科醫院的事兒,”慈禧說道,“我想,嗯,這樣物事,上海固然需要,北京也是需要的,上海辦好了,就請她到北京來,辦多一間,你看如何?”

    關卓凡心中微動,先應了一聲“是”,然後說道,“不過,回太后的話,這個事情,也不敢操之過急了——”

    頓了一頓,“西洋醫學的婦科,同咱們中國的婦科,大不相同,上海風氣已開,勉強能夠接受,北京這兒——叫女子寬衣解帶,請男大夫觸摸、檢視,只怕……”

    再頓一頓,“畢竟,楠本稻那樣的女醫生,目下還是太少了——即便在洋人裡頭,也是鳳毛麟角的。”

    “西洋醫學的婦科”是怎麼回事兒,聖母皇太后是“身體力行”過的,清清楚楚;母后皇太后可就不瞭然了,聽到“叫女子寬衣解帶,請男大夫觸摸、檢視”,慈安姐姐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巴——

    哎喲,我滴個天爺哎!

    “也是,”慈禧說道,“不過,得空兒了,叫楠本稻到北京來,嗯,看看環境,試試水,也無妨嘛!反正,現在有了蒸汽船,上海到北京,也方便——坐輪船招商局的船,來往一趟,也用不了幾天的時間嘛!”

    關卓凡聽出來了,“婦科醫院”云云,並不是慈禧最關心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見楠本稻。

    他只好再應了聲“是,”然後說道:“太后的訓諭,臣會轉給楠本稻的,合適的時候,會安排她到北京來的。”

    慈禧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楠本稻還有個女兒,叫做高子的,是吧?”

    關卓凡微微一怔,“是。”

    “聽說生的很俊——很可人意的一個小姑娘呢!”慈禧說道,“下一回,楠本稻到北京來,你叫她把女兒也帶上,我見一見,好不好?”

    關卓凡自然不能說不好,可是——

    慈禧曉得楠本稻有一個女兒,並不稀奇——她會問,楠本稻會說;可是,楠本稻自個兒,是絕不會跟聖母皇太后說自己的女兒“很俊”、“很可人意”這一類的話的——換一個人可能會,但楠本稻絕對不會。

    那麼,楠本高子“很俊”、“很可人意”云云,是哪個說給慈禧聽的呢?

    難道,是敦柔?

    可是,敦柔是怎麼知道楠本高子的呢?

    呃——

    看來,玉兒還真得繼續留在聖母皇太后身邊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0
第六十二章 誰的心思玲瓏七竅,誰的身影夕陽斜照
        
    慈安說話了,“說起來,你也很有些時日沒回過上海了,扈氏、楊氏那頭兒,一定十分掛念——嗯,還有孩子們——哎,你有沒有打算過,什麼時候回去看一看啊?”

    頓了頓,“或者,像上一回美利堅代表團那樣,你陪著普魯士代表團,到上海轉一轉,順便回一趟家?”

    “回太后的話,”關卓凡說道,“普魯士代表團要不要參訪上海,還沒有定下來,這一回不比美利堅的那一回,未必能如此從容——”

    這句話,慈安沒有聽出什麼名堂,慈禧卻是心中微動——所謂“未必能如此從容”,十有八九,是說在此期間,中法之間,將要“生事”了!

    “不過,”關卓凡說道,“普魯士代表團走後,臣打算著,順著海邊兒由北往南的走一趟,目的主要是為了檢查沿海的戰備——”

    頓了頓,“先到旅順,然後南下,威海衛、上海、杭州、福州,最後是廣州——既到了上海,就可以回清雅街看一眼了。”

    “好啊,慈安笑道,“難得回去一趟,無論如何,多呆幾天!”

    看了看慈禧,說道,“到時候,我們姐兒倆這裡,也有幾件梯己,你帶回去給扈氏、楊氏和兩個孩子。”

    關卓凡再次站起身來,“臣謝過兩位皇太后的賞賜!”

    慈禧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些家長裡短上頭,她想的是——“戰備檢查”之後,必定就要大打出手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忍了忍,沒有忍住,問了出來,“杭州也要去?”

    “是,”關卓凡說道,“江南為我財富淵藪,拿地理位置來說,亦如我之腹部,仗大打了,不能排除法國人進襲江南的可能——”

    略略一頓,“不過,法國人直接進攻上海的可能性並不算大——畢竟,上海為列強共有之勢力範圍,列強不能允許上海陷於戰火,則如果法國人進攻江南,沿杭州灣登陸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慈安“啊”了一聲,滿臉關心的神色,“這麼說來,杭州灣的防務,十分緊要了!那還真是要盯緊了——可不能叫法國人上了岸!”

    “是!”關卓凡說道,“請太后放心,無論如何,也不會給法國人上岸的——”

    頓了頓,“其實,戰事既開,不論中、法,都會先尋求艦隊決戰——在沒有打敗咱們的艦隊之前,法國人是不敢輕易遂行登陸作戰的;艦隊決戰之後,臣想,法國人也沒有遂行登陸作戰的可能性了。”

    這自然是說,“艦隊決戰”,我勝敵敗——法國人連艦隊都沒有了,何以登陸作戰?

    可是,如果輸的是咱們呢?

    兵凶戰危,慈安的心,不由也跳的快了。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福州——自然是因為咱們的船廠和海軍學堂在那裡嘍?”

    關卓凡先應了聲“是!”然後說道,“不過,法國人倒未必因為這個,就跑去打福州,畢竟,咱們的艦隊,並不在福州,加強相關戰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嗯。”

    餘者就不必問了:旅順和威海衛,是“咱們的艦隊”的母港;廣州呢,為我南大門,和洋人的兩次戰事,皆自廣州而起。

    沒有更多的話可問了,慈禧也好,慈安也好,自然都是極關心對法戰備的,可是,她們倆目下已經“撤簾”,不能再幹預政事,話問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經是極限了。

    關卓凡辭去之後,慈安用微帶埋怨的口氣說道,“以後,你對他,就不要那麼苛刻了——別動不動就冷嘲熱諷,動不動就甩臉子給他看!今時不同往日!——我是說,你看,他有多少事情要照料?他也實在是不容易!”

    慈禧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姐姐,你以為我真糊塗了?你說的不錯——今時不同往日——你以為,我還當目下是黜他出弘德殿那個時節?”

    慈安心頭微微一震,“那你——”

    “姐姐,”慈禧微微搖了搖頭,“你還是不大明白他這個人——”

    頓了頓,“我對他,一路以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高興了就誇,不高興了就罵,給他幾句刻薄話,在他那兒,表示我對他——不見外、沒變過!如果,我對他突然客氣起來了,他那個七竅玲瓏的心思,一定就會想,嗯,怎麼回事兒呀?長春宮那兒,是不是在背地裡打著我的什麼主意啊?”

    慈安怔住了。

    “我也不願意跟他玩兒這樣子的心思,”慈禧緩緩說道,“可是,目下,咱們姐兒倆的位子,不尷不尬的——”

    頓了頓,“所以,要叫他不起那樣子的心思,就只好跟他玩兒這樣子的心思。”

    慈安呆呆的,過了好一會兒,長長的、無聲的嘆了口氣。

    *

    *

    出了鐘粹門,關卓凡想起慈禧念的那幾句詩詞來,嗯,一句是什麼“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另一句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哎,總要搞清楚它們的來路才好呀。

    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到上書房、南書房,找個翰林,請教一番,不過,輔政王從來不在這種濃詞豔賦上下功夫的,突然巴巴的拿了這三幾句來問,實在是——不但突兀,而且可疑,弄不好,會被人當做一件新聞來說嘴,最後輾轉傳到聖母皇太后的耳朵裡去。

    那就只好自己去查了,可是,怎麼查呢?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自然是詞,去《宋名家詞》裡尋?可是,如果不是宋詞呢?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則是詩是詞都搞不清楚,難道要去《全唐詩》裡尋?

    我靠,《全唐詩》全書共九百卷,詩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詩作四萬二千八百六十三首——怎麼找?大海撈針啊!

    唉,現在想一想,谷歌、百度,還真是偉大的發明啊!

    還是得找人來問——只是要找合適的人。

    邊走邊想,不知不覺,景和門就在前頭了。

    後三宮和東六宮之間,夾一條東一長街,景和門是後三宮開向東一長街的側門,景和門的對面,東六宮那邊兒,是廣生左門——進去就是祺妃的承乾宮;再往前,是咸和右門——進去就是婉妃的景仁宮。

    這時,關卓凡看見,咸和左門前,一個身形嬌俏的小宮女,正在同門口的衛兵說著什麼,遠遠的看著,只見她指手畫腳,是一副又說又笑的樣子。

    這不是婉妃的那個貼身的侍女,叫什麼銀鎖的嗎?

    關卓凡心中一動,哎,對了,這幾句詩詞,拿去向婉妃請教,是最合適不過了吧?

    不過,自然不能就這麼過景仁宮去,如果皇帝、皇夫一起拜訪婉貴妃,考慮到婉貴妃的“帝師”身份,勉強還說的過去;如果皇夫一個人,那就不行了——皇夫一個人造訪“皇考妃嬪”,是個神馬道理?

    不過,既然同為“帝師”,單獨說話的機會一定是有的,倒也不必急在一時。

    進景和門的時候,關卓凡想,這個小銀鎖,性子還真是活潑,在自家外頭,這般說說笑笑,甚至手舞足蹈的——在紫禁城裡,這樣的女孩子,還真是少見啊!

    由此可見,咱們的軍民關係,還真是不壞,特別是在“妃嬪勞軍”之後,嗯,很有點兒……“魚水情”的意思啦。

    回到乾清宮,一進西暖閣,有驚喜——

    婉貴妃居然在!

    夕陽斜照,師弟二人站在巨大的書架前,全身上下,遍灑金暉,蘿莉也好,御姐也罷,都顯得凹凸玲瓏,更見窈窕。

    婉貴妃的手裡,還捧著一卷書。

    說曹操,曹操——提前到了呢!

    關卓凡滿臉堆笑,拱了拱手,“稀客,稀客!”

    心裡有點兒奇怪——婉貴妃過乾清宮,銀鎖應該隨侍啊,怎麼在咸和左門那兒和人聊閒天兒呢?

    婉貴妃含笑頷首致意,皇帝在一旁解釋,“咱們這兒,聖祖爺留下了好多的書,你沒時間看,我更加看不過來,擱著也是擱著,我就請婉姨過來,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就帶回景仁宮去——也算是替我‘備課’了。”

    哦?

    關卓凡轉著念頭:果如皇帝所說,是她去“請”婉貴妃的,則必是自己離開乾清宮之後的事兒,可是,皇帝並不曉得丈夫在鐘粹宮要呆多久,如果只過了一小會兒就回來了呢?如是,彼此未免尷尬,婉貴妃還能夠從容挑書、看書嗎?

    或者,其實是婉貴妃主動“登門拜訪”?——打聽到輔政王離開了乾清宮,覷著空兒,“見縫插針”?

    可是,一樣可能撞上相同的問題——如果皇夫一小會兒就回來了呢?

    “王爺既回來了,”婉貴妃說道,“我就不打攪了——也到了傳晚膳的時辰了,皇上、王爺,我告辭了。”

    微微一頓,“這本書,我就帶回去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既到了晚飯時間,不管真心還是假意,主人家都一定要客氣一番的,“留下來吃個飯再走唄”,云云,不過,宮裡頭可沒有這樣子的規矩。

    皇帝說了聲“好”,然後對關卓凡說道,“你替我送一送婉姨吧!”

    “啊?好!”

    皇帝雖然是弟子,但皇帝終究是皇帝,除了皇太后,天底下再沒有人有被皇帝“送”的資格了。

    “至少送到景和門——”皇帝笑著說道,“可別學銀鎖,鑽沙偷懶啊!”

    “是!”關卓凡也笑著說道,“臣謹遵聖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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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吞吐大荒,經營八表
        
    出了殿門,斜陽晚照,耀目生輝,婉貴妃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腳步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

    她既駐足,關卓凡也就跟著站住了。

    過了片刻,婉貴妃自失的一笑,“王爺請。”

    “貴太妃請。”

    “貴太妃?——王爺還是換個稱呼吧,聽到這三個字,我就覺得,真的要‘只是近黃昏’了。”

    關卓凡尷尬了,“呃,是——婉貴妃請。”

    婉貴妃嫣然一笑,重新拾步。

    過了穿堂,到了殿後的平台,關卓凡想起皇帝方才的那句“別學銀鎖”,有些好奇的問道:“銀鎖是怎麼回事兒啊?”

    “銀鎖?——哦,我叫她回去取件東西,這個小蹄子,不曉得跑到哪裡去鑽沙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算了,不去理她了,這不曉得是個什麼托生的,我也理不來。”

    關卓凡微微張了張嘴,不過,到底忍住了向婉貴妃“告密”的衝動。

    正想說點兒別的,婉貴妃輕輕的“啊”了一聲,“王爺快看!”

    婉貴妃嫩白的手指,指著平台邊黃、綠兩色瓷磚砌成的欄杆的根腳處,關卓凡看時,只見幾株嫩綠的小草,從地上的灰磚的縫隙中探出頭來,晚風中,微微搖曳著。

    “王爺你看,”婉貴妃悠悠的說道,“春天是真的來了!”

    言罷,悵然的嘆口了氣,抬起頭來。

    視線穿過坤寧宮的穿堂,紅牆之外,隱約可見御花園翠綠的松柏。

    關卓凡心中一動,這個神情,這個模樣,不正正是“望極春愁”嗎?

    “還真是——”他笑著說道,“眼見就要萬物復甦了!”

    頓了頓,“既如此,不揣冒昧,要向婉貴妃請教——婉貴妃可別笑話我。”

    “不敢,”婉貴妃妙目流轉,“王爺請說。”

    “今兒個聽了幾句詩詞,”關卓凡說道,“有的句子,本是極熟的,可是,慚愧的很,我這個不學無術的,竟記不得——唉,不是記不得,是原本就不曉得出處——所以,要請婉老師指點迷津。”

    “婉老師”三字入耳,婉貴妃的妙目,倏然亮了起來,隨即含笑說道:“不敢當——請關老師明示。”

    關卓凡“哈哈”一笑,說道:“一句是‘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一句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請教,都是出自哪裡的呢?”

    婉貴妃偏過了頭,秀美如玉的面龐上,露出了一絲頑皮的神情。

    關卓凡心裡有點兒發毛,正要進一步有所譬解,婉貴妃說道:“王爺,這幾句,其實是同一個出處,都是出自柳耆卿——柳永的《鳳棲梧》。”

    啊?

    我還以為,是不同的兩首詩詞呢!

    關卓凡臉上一紅,“果然鬧笑話了——幸好是向婉貴妃請教,不然——嘿嘿!”

    婉貴妃微微一笑,隨即正色說道,“王爺的雄才大略,原在吞吐大荒,經營八表,詩詞,小道耳,何足大人掛齒?左不過幾句傷春悲秋的秾詞豔賦罷了,王爺之汲汲,實在是不必要的。”

    這幾句馬屁,拍的極其到位,關卓凡渾身上下的毛孔,好像都張開了。

    而且,“吞吐大荒”、“經營八表”云云,氣象過於宏大,一般都是用在君主且是開國君主身上,用於臣子,其實是有僭越之嫌的。

    關卓凡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女人……真正不簡單啊!

    “說是這麼說,”他笑著說道,“可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鬧笑話就是鬧笑話了——望婉老師有以教我!”

    說罷,拱了拱手。

    婉貴妃一笑,“好罷,整闕詞是這樣子的——”

    頓了頓,“上闕——佇立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下闕——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關卓凡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

    “也有記載,”婉貴妃繼續說道,“這闕詞是歐陽永叔——歐陽修寫的,詞牌是‘蝶戀花’,不過,‘鳳棲梧’、‘蝶戀花’互為別名,一碼事兒。只是,歐陽永叔的版本,較之柳耆卿的版本,有幾個字的出入。”

    “哦?還要請教。”

    “上闕——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離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人會得憑欄意。下闕——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飲還無味。衣帶漸寬都不悔,況伊消得人憔悴。”

    關卓凡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慈禧念的,自然是柳永的版本。

    “似乎……柳耆卿的,略勝一籌?”

    “王爺高見!”婉貴妃說道,“前頭的,彼此差不了什麼,不過,最後兩句,畫龍點睛,卻明顯是柳耆卿勝過歐陽永叔了,這也是為什麼千百年來,大夥兒都拿‘柳版’當做‘正版’來用的原因。”

    “受教!”關卓凡嘆道,“薛寶釵以一‘臘’字而為賈寶玉之師,婉貴妃教我的,何止一字?——實在受益良多!”

    婉貴妃輕聲一笑。

    過了一小會兒,“嗯,我想起了文宗皇帝——”

    說了半句,打住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聽眾,自然是要“捧哏”的,關卓凡很湊趣的,“怎麼?”

    “我想,”婉貴妃說道,“如果文宗皇帝如王爺一般,在我面前,鬧了所謂的‘笑話’,不曉得,會怎麼樣呢?”

    這個問題,關卓凡可回答不了,這個“捧哏”,不好“捧”了。

    不過,婉貴妃本也沒要他回答。

    “我估摸著,”她輕聲說道,“我就要搬去冷宮住了吧?”

    關卓凡心頭一震,不能再不接話了,“這個……不至於吧?”

    婉貴妃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也不曉得至不至於——畢竟,他一向是在詩詞曲賦上用功夫的,這上頭,從沒有在我面前露過什麼怯——”

    頓了一頓,“不過,那個時候我年紀小,還不懂事兒,倒是很在他跟前賣弄過幾次——之後,他基本上就絕足景仁宮了——”

    再頓一頓,“那個日子,實話實說,跟進了冷宮,區別也不是很大了。”

    一瞬之間,關卓凡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

    “後來我想,”婉貴妃淡淡的說道,“做皇帝的,當然要多讀書,不過,最好不要在詩詞曲賦上下太多的功夫——”

    頓了頓,“不然——倒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想一想李後主、宋徽宗吧——”

    打住了。

    半空中,一群晚歸的宿鳥,喧囂著飛了過去,顫音裊繞,良久不絕。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直默默的走到了景和門前。

    “好了,”婉貴妃微微頷首,“王爺請留步吧。”

    看著她高挑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景和門後,關卓凡心想,一個“皇考妃嬪”,獨自一人,走在東一長街上,這個,也算是紫禁城裡少見的一道景緻了吧?

    哎,第二天就成了新聞也說不定。

    於是,明明“夕陽無限好”,他卻自動腦補出這樣的一副畫面:

    她徬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

    好吧,這幾句詩的出處是哪裡,俺倒是曉得的。

    *

    *

    北京紫禁城裡,婉老師給關老師上中國古典文學課的時候,萬里之外,西貢交趾支那總督府裡,也有人在興高采烈的談詩論詞。

    西貢海軍司令穆勒少將,正在向總督拉格朗迪埃爾大肆吹噓自己的新詩作。

    在法蘭西帝國的軍界中,穆勒是一個很另類的人物——明明是個帶兵打仗的武將,性格又十分之暴躁,卻對文學藝術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他出版過詩集,寫過劇本——還實打實的在一個小劇場公演過。

    拿中國人的話說,穆勒將軍可是一位“儒將”呢。

    不過,穆勒將軍的“處女劇”公演沒多久,就成了被告——原告指責他“赤裸裸的抄襲”。

    穆勒最終打輸了官司,賠了不大不小的一筆錢;同時,他那本自費出版的詩集,也被人譏為“脫帽詩集”——意大利作曲家羅西尼聽某友人演奏新作品之時,不停的脫帽、戴帽,友人問,你很熱嗎?羅西尼說,不,這是我的習慣——遇到老相識,我總要脫下帽子打招呼的。

    當然,些許小小的挫折,以及一班不識貨的傢伙的冷嘲熱諷,是不會澆滅穆勒將軍追求繆斯之神的熱情滴。

    此刻,穆勒將軍正在神情並茂的朗誦:

    “……請你記住,當惶惑的黎明

    迎著陽光打開了它迷人的宮殿;

    請你記住,當沉思的黑夜

    在它銀色的紗幕下悄然流逝;

    當你的心跳著回答歡樂的召喚,

    當陰影請你沉入黃昏的夢幻,

    你聽,在森林深處,

    有一個聲音在悄聲低語:

    請你記住……”

    拉格朗迪埃爾對於文學藝術的興趣,遠沒有穆勒那麼大,不過,出於禮貌,不能不做出凝神傾聽的樣子,心頭裡卻是厭煩的很——老子又沒有欠你的錢,憑什麼總逼著我聽你的這些歪詩!

    還有,這個詩,聽著怎麼有點兒耳熟?不會又是什麼“脫帽詩”吧?

    穆勒將軍繼續聲情並茂:

    “……請你記住,當各種命運

    逼得我與你終生永別,

    當痛苦、流亡和無窮的歲月

    迫使這顆絕望的心枯萎……”

    靠,還沒完了!

    幸好,秘書進來救駕了,“打攪了——總督閣下,沱灢那邊兒來了一位信使,似乎頗為緊急的樣子——您要現在就見嗎?”

    “啊?見!見!”

    穆勒只好悻悻打住。

    信使進來了,滿面通紅、汗水淋漓——即便是越南這種熱帶季風氣候,冬末初春的天氣,也熱不到哪裡去,信使這幅樣子,必是馬不停蹄、拚命趕路所致。

    拆開信件,看著看著,拉格朗迪埃爾面色就變了:

    “咱們和中國人,打起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41
第六十四章 以直報怨,以牙還牙
        
    “什麼?!”

    穆勒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屁股幾乎離開了座位,褐色的瞳仁,倏然放大了,射出了刀子般凌厲的光芒,那個樣子,猶如覷見了獵物的豹子,渾身的肌肉繃緊了,似乎下一秒鐘,就要一躍而出。

    拉格朗迪埃爾擺了擺手,“倒沒有動槍動炮,只是發生了……‘肢體衝突’,嗯,你看一看吧——”

    說著,將信件遞了過去。

    他剛剛伸出手,穆勒的手,已經猛的探了過來,那個動作,幾乎就是一把將總督大人手中的信件搶了過去,然後,迫不及待的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穆勒的嘴角、鼻翼,都微微的抽動起來,臉色也愈漲愈紅,不曉得是憤怒還是興奮,眼睛裡的光芒,愈發明亮了。

    看過了,緊緊捏著信件的一角,將紙張都揉皺了。

    “好!”他咬著牙,“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拉格朗迪埃爾眼中,穆勒將軍滿頭滿臉,熱氣騰騰——不但鼻孔,連眼睛、耳朵,都好像正在往外噴著熱氣。

    他正要說話,穆勒提高了聲音,“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中國人瘋狂了!很好!我將以中國人的鮮血,向繆斯女神獻祭,繆斯女神必許我亦文思泉湧,創作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詩篇!”

    好吧,好吧,你高興就好。

    嗯,整件事情,是這個樣子滴:

    土倫港內,有專門嚮往來船隻供應糧油魚肉菜蔬的商行,法國在土倫的駐軍,因為人數不多,後勤供應,並未設立專門的渠道,火頭軍日常採買,靠這些商行,已足敷所需了,未曾想,中國的“欽使護衛”進駐茶山半島之後,“平衡”被打破了。

    進駐茶山半島的中國“欽使護衛”,足有兩千人之眾,自然是有自己的獨立的後勤供應渠道的,可是,時不時的,也得拿這些商行以為補充。

    越南盛產大米,相對來說,漁業也算發達,可是,畜牧業十分貧弱,因此,中國人這一腳插進來之後,米、菜、魚受到的影響不大,可是,“紅肉”的供應,立馬就緊張了。

    豬肉還稍好一點,但是,牛肉卻成了地地道道的“緊俏物資”——偏偏法國人的口味,更偏愛牛肉。

    這特麼就尷尬了。

    這個時代的大頭兵,自然是沒有每天吃肉的待遇的,不過,隔三差五的,也得給人家吃上一頓半頓,反正,吃肉的那一天,就得“搶”了——要儘早到專門供應豬、牛的“榮盛商行”去“霸位”,動作若不夠快,牛欄裡那些哞哞叫的牛們,說不定就被茶山半島的中國蠻子搶光了。

    說明一下,因為天氣炎熱,這個時代又沒有冷庫一類的東東,因此,法國人也好,中國人也好,都是買的活牛、活豬,然後由“榮盛商行”當場宰殺、分割,之後,裝車拉回軍營。

    法軍的“買手”,是一個叫做尤里達的中士,他出門採買的時間,愈提愈早,但是,還是發生過不止一次這樣的情況了:趕到“榮盛商行”的時候,後院的牛欄裡,已經空空如也了。

    本來以為有“加餐”的大頭兵們,期望落空,自然對著火頭軍破口大罵,尤里達等人聲辯幾句,罵的更狠,“無能!”“蠢豬!”“沒有手?沒有腳?還是把腦子忘在了女人的褲襠裡?怎麼就搶不過中國蠻子?”

    真是火大呀。

    這一天,尤里達起了個大早,帶著兩個打雜的越南人,趕了一架大車,望“榮盛商行”而來。

    一進前院,便聽到後院傳來隱約的“哞哞”聲,他不由大大舒了口氣:總算搶在中國人的前頭了!

    孰料——

    “您老見諒,”商行的主事陪著笑,“這幾隻牛,已經叫茶山半島那邊兒定下來了——錢呢,前天就給了,且是全額的。”

    什麼?

    尤里達睜大了眼睛——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沒有這樣子的規矩!”他大聲咆哮起來,“先來後到!我先來的,牛就是我的!”

    “是啊,是啊,您老說得對——先來後到!可是,茶山半島那邊兒,前天就來了呀……”

    “什麼前天?我還前年呢!——我前年就到越南來了!”

    “呃……可是,那個時候,您老沒給錢啊……”

    “我不管!——今天的牛,必須是我的!”

    說罷,尤里達逕自往後院闖去。

    一踏進後院,便大聲吼道:“來人!——把牛給我牽回去!”

    他帶來的兩個打雜的越南人,吆吆喝喝的上前牽牛。

    “榮盛商行”的夥計欲上前阻止,尤里達怒喝道:“我看哪個敢攔著?——我一槍崩了他!”

    真沒有人敢動了。

    主事扎煞著手,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法國人將兩隻牛牽出了商行,卻又不死心,一路跟著,不斷的賠好話。

    “您老大人大量!這一回,就別跟小店計較了,下一回,我……我替您留著!誰來了也不賣!——這一回,您老把牛拉走了,‘欽使護衛’那頭兒來人了,我們可怎麼交代啊?——要出事兒的!不得了的呀!”

    “哪來的這麼多廢話?”尤里達煩了,從大車上跳了下來,對著主事猛力一推,“去你媽的!”

    主事站不住腳,噗通一聲,跌坐在路邊的一個水窪裡。

    “住手!——不許打人!”

    抬頭看時,迎面過來一架大車,車上三個穿著藍色軍服的軍人——好,“欽使護衛”的人來了。

    主事爬起身來,顧不得渾身泥水淋漓,哭喪著臉,“哎喲,劉爺!您來了!您看,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說“不許打人”的就是“劉爺”,他叫劉先達,駐茶山半島“欽使護衛”之“炊事採購員”是也。

    聽主事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劉先達火了,戟指喝道:“我們既然已經付了錢,這兩頭牛,就是我們的,只是暫時寄養在‘榮盛商行’而已,你們這麼幹,光天化日的,不成了公然搶劫了嗎?——給我把牛放開!”

    牽牛的越南人哆哆嗦嗦的看向洋主子,尤里達大聲說道,“不許放!”

    “放開!——不然,就辦你們一個‘搶掠軍用物資’之罪!”

    這個罪名,聽起來是要殺頭的,兩個越南人嚇到了,趕緊鬆開了韁繩。

    尤里達大怒,沖上前去,一邊兒對著兩個手下拳打腳踢,一邊兒自己去扯韁繩,劉先達上前攔阻,兩個人互相推搡起來。

    二達相爭,劉先達的兩個同伴自然不能坐視,尤里達一方,雖然也是三個人,但那兩個越南伕役,怎麼敢跟穿著軍服的“欽使護衛”動手?結果,三對一,只一個回合,尤里達就重蹈“榮盛商行”主事的覆轍,跌到路邊的那個水窪裡去了。

    所謂“肢體衝突”,就這樣發生了。

    不過,這僅僅是一個開頭。

    不提劉先達和“榮盛商行”主事等人,將兩隻牛趕回商行,宰殺、分割,說說尤里達這邊兒——

    他雖然在水窪子裡滾成了個泥人,卻沒有受什麼傷,連油皮也沒有蹭破一塊,但一腔怒火,無處宣洩,回到軍營,連哭帶說,對中國人的蠻橫凶暴,大事渲染。

    法國軍人群情激奮,一個叫做圖尼森的副連長,帶了十幾個兵,由尤里達領著,出來找場子,他們趕到“榮盛商行”的時候,剛剛好碰上劉先達三人,趕著滿載鮮牛肉的大車,駛出商行大門,於是一擁而上,將劉先達三人扯下車來,一頓暴打。

    打的很厲害,最輕的一個腦震盪、耳膜穿孔;次之的一個斷了四根肋骨;劉先達最慘,脾臟破裂,幾乎就搶救不過來了,最終雖然保住了命,但三、五個月下不了床,而且,從今往後,都不敢做什麼劇烈的運動,下半輩子,只好算是半個廢人了。

    中方派了一個聯絡官過來,找到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逞兇和賠償,巴斯蒂安上校斷然拒絕,認為是中國軍人挑釁於先,法國軍人的“反應”,是“合理”且“適度”的。

    一個法國軍官在一旁譏笑,“沒動槍,沒動炮,連刀子、棍棒也沒有使,不過就是‘肢體衝突’罷了——軍人之間,較量拳腳,不是極平常的事情嗎?怎麼,中國軍人都是紙糊的?碰一下就整個的塌掉了?”

    另一個法國軍官的話,說的更加刻薄,“只有小孩子打架輸了,才會哭哭啼啼的到處告狀!怎麼,中國軍人都還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嗎?”

    一眾法國軍官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中方的聯絡官冷笑一聲,不再說什麼了,掉頭而去。

    第二天,一隊中國士兵,突然圍住了土倫當地最大的妓院“春紅樓”,將五個正在裡頭尋歡作樂的法國士兵,赤條條的從床上拖了下來,一直拖到大門之外,然後按在地上,拳腳相加。

    本來,按照最初的設想,這五個法國士兵,每一個都得接受劉先達的“待遇”,後來軍醫進言,脾臟破裂這種傷,實在沒法子控制輕重,下手稍重,就得出人命——如果打死了人,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於是就改成了——統統打折一手一腳,然後,挑一個倒霉蛋,照著下體招呼。

    於是,掙扎的最厲害的那一個,此役過後,就再也不能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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