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6
第一四五章 溜溜溜!這叫一個溜!
        
    巴黎的感受?嗯,打了敗仗,“感受”神馬的,想來不會很好。

    “打了敗仗已經夠糟糕了,”格朗迪埃爾說道,“更糟糕的是,輿論大嘩,朝野鼎沸,可是,面對蜂擁而至的記者和鋪天蓋地的質問,政府卻無一詞以對具體戰況,一無所知,接下來,該採取什麼措施,是打?是和?皆無從談起了!”

    頓了頓,“你想一想,‘上頭’該何等之尷尬?尤其是皇帝陛下,他什麼脾氣,你不曉得?天底下第一個好面子的人,面子上既下不來,如何能夠不惱羞成怒?既惱羞成怒了唉!”

    既惱羞成怒了,自然就要找發洩的對象,那麼,誰是合適的“發洩對象”呢?

    不消說,自然是交趾支那總督和西貢海軍司令了這檔子糟心事兒,不就是你們兩位折騰出來的麼?

    “最糟糕的是,”格朗迪埃爾說道,“‘降龍行動’完全是我們自己的決定,事前沒有向巴黎請示,事後也沒有向巴黎報備”

    說著,搖了搖頭,“唉!”

    至此,對於格朗迪埃爾的“如何因應,一定要想好了,不然,咱們兩個,說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的判斷,穆勒已基本認同了,不過,他是屬鴨子的,就煮熟了,也是肉爛嘴不爛:

    “未必就有那麼糟糕!我們可以向巴黎建議,升龍的消息,暫時不要向新聞界公佈,待咱們自己的確切的消息”

    話沒說完,格朗迪埃爾便厲聲說道,“別做夢了!你還想封鎖消息?怎麼可能封鎖得了?!別的不說,你以為北京那邊兒,只有咱們的駐華公使館長耳朵?別的國家英國人、美國人、俄國人、普魯士人都是聾子?!”

    頓了頓,“這麼大的一件新聞,各國駐華公使館,必然都是第一時間向本國政府匯報,說不定,還有比巴黎更早些獲得相關消息的呢!譬如,普魯士!你別忘了,人家的王儲、王儲妃兩口子,目下可正在北京做客呢!”

    穆勒目光一跳,囁嚅了一下,沒說出什麼來。

    “有哪一個國家肯替法國瞞著新聞界,”格朗迪埃爾的語氣中,充滿了譏笑之意,“直到……嗯,‘咱們自己的確切的消息’到了為止的麼?!”

    穆勒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還是沒說出什麼來。

    “不會有任何意外的”格朗迪埃爾微微咬著牙,“明天、最遲後天,歐洲各國報紙的頭條,就都是‘中國龍大敗高盧雞’一類的標題了!”

    穆勒的臉色,隱隱有些發白了。

    “本國的輿論,”格朗迪埃爾沉聲說道,“主要是憤怒和質疑相對來說,這個還叫人好忍受些;可是,外國的輿論,一定是充滿了嘲弄譏諷和幸災樂禍對於皇帝陛下來說,這個可就難以忍受了!”

    頓了頓,“‘中國龍大敗高盧雞’你能夠想像皇帝陛下看到這一類標題的反應嗎?哼!”

    穆勒的臉色,真的發白了。

    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說道,“總督閣下說的對那麼,咱們該怎麼辦呢?”

    格朗迪埃爾沒有馬上搭理他,過了片刻,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伸出兩根手指,陰沉沉的說道:“兩點”

    微微一頓,“第一,‘降龍行動’的失敗,我們我和你,沒有責任或者說,責任是有限的。”

    打了敗仗,自然是以卸責為第一要務,可是,若真的是“無一人片板逸出”全軍覆沒,決策者還能夠“沒有責任”,至少“責任是有限的”,可是真正不易!

    真能夠做到這一點,基本上就算……“死棋腹中出仙局”啦。

    “只怕不大容易吧?”穆勒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呃,這個,巴斯蒂安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我的意思是,他到底是‘降龍行動’的總指揮……”

    意思是把責任往下頭推。

    格朗迪埃爾白了他一眼,“將軍打敗仗,自領其罪!咱們的責任是咱們的責任,巴斯蒂安的責任是巴斯蒂安的責任,能往一起混嗎?”

    “呃,是……”

    “再者說了,”房間內雖然沒有第三人,格朗迪埃爾還是微微壓低了聲音,“升龍打成什麼樣子,咱們還一頭霧水,現在就編排巴斯蒂安,也……無從措手啊!

    “啊……是,是!那,總督閣下的意思?”

    “我們要重新替‘降龍行動’定性”

    “重新……定性?”

    “是的,”格朗迪埃爾慢吞吞的說道,“‘降龍行動’……不是一次軍事行動。”

    “降龍行動”不是軍事行動?

    穆勒愕然。

    格朗迪埃爾不說話,喝了口咖啡,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過了片刻,穆勒心中一跳,突然就明白了格朗迪埃爾的用意,“對!‘降龍行動’不是軍事行動!既不是軍事行動……又何來‘打敗仗’之說?”

    他立即興奮起來,腦子快速的轉動著,“‘降龍行動’既是一次……‘和平行動’,那麼,我方是沒有做大規模作戰的準備的,中國人突然發動大規模攻擊,我方自然措手不及,這才……遭受了嚴重的損失!”

    賓果!

    格朗迪埃爾滿意的點了點頭,“就是這麼回事兒!”

    可是,兩艘軍艦、一條運兵船、千餘軍事人員咳咳,世界上,有什麼“行動”,如此“和平”,竟需要介麼多的軍事力量參與其中呢?

    不過,既定下了“和平行動”的基調,上述小小技術問題,自然難不倒總督和司令兩位大人的。

    “之前,”格朗迪埃爾說道,“巴黎向越南派出了弗朗西斯教授領銜的勘探隊我們要強調,這支勘探隊,可是巴黎派過來的勘探紅河水文和北圻礦產分佈,因為越南政府明裡暗裡的阻撓,勘探隊只完成了紅河水文的探測,紅河沿岸及北圻礦產的勘探,就基本不看了。”

    頓了頓,“我們認為,有必要組織第二次的‘紅河勘探’”

    說到這兒,看向穆勒。

    總督閣下的思路,穆勒已完全瞭解了,接口說道:“總結第一次‘紅河勘探’未竟全功的經驗教訓,我們認為,必須為勘探隊配備更多的護衛,這樣,才可能對越南政府形成威懾,確保他們不會橫加阻撓,確保勘探得以順利進行”

    頓了頓,“特別是礦產勘探這一塊這是要上岸的呀,總不能在紅河裡探勘‘北圻礦產’啊!嗯,我們可以說越南政府表示,如果我們上岸,他們無法提供安全保證,因為北圻盜匪猖獗都是大股大股的盜匪,政府無如其何。”

    說著,一聲冷笑,“好罷!既然貴國政府不能提供安全保證,那我們只好自求多福了自己為自己提供安全保證!這,就是所謂‘登陸部隊’之由來。”

    格朗迪埃爾撫掌大笑,“好!如此說法,不但活靈活現,而且,坐實了越南政府其實是曾經‘答允’了我們‘登陸’的!”

    微微一頓,“則我方之被襲不管動手的是越南人還是中國人,都是對方背信棄義了!”

    “不錯,”穆勒說道,“背信者就要付出背信者的代價!”

    “還有,”格朗迪埃爾冷冷說道,“中國人不宣而戰這是什麼性質的行為?”

    “對!這是刻意挑起戰爭!”

    “不錯!”格朗迪埃爾說道,“所以,這第二點就是‘升龍事件’,對於法蘭西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升龍事件”的說法都出來了,溜啊。

    好事變壞事,嗯,這個套路,更加是溜溜溜啦。

    穆勒略一思襯,心領神會,“對!‘升龍事件’為法蘭西提供了一個全面攻略越南,同時,大幅擴張在中國利益的絕佳機會!”

    眼中已是放出光來,“之前的什麼‘榮盛商行事件’、‘春紅樓事件’,與之相比,不值一提了!”

    “‘榮盛商行事件’、‘春紅樓事件’就不用提了,”格朗迪埃爾皮笑肉不笑的,“不過,我們要強調,中國的‘欽使’及其龐大的‘護衛團’一到越南,我們就判斷,中國跑到越南來,是要從我們這兒虎口奪食的”

    頓了頓,“甚至,全面侵害法蘭西在越南乃至在全亞洲的利益!這個觀點,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向巴黎委婉說明,希望‘上頭’能夠盡快做出決斷”

    “對!”穆勒搶著說道,“可惜,巴黎的老爺們顢頇遲鈍,始終沒有反應,這才導致了‘升龍事件’的發生!”

    格朗迪埃爾皮微微一笑,“我們不會使用‘顢頇’這種字眼,話嘛,還是要說的客氣些,不過,嗯,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了!”

    嘿,如此一來,“降龍行動”失敗的責任,竟是推到“上頭”去了!

    不過

    穆勒略有些猶豫,“不過我們這麼說,對黎峨將軍會不會不大好?”

    “你放心,”格朗迪埃爾說道,“黎峨將軍是我的老朋友,我怎麼會擺他上台?”

    頓了頓,“黎峨將軍是支持我們的觀點的,反對的,是陸軍那撥人,所以,我們這麼說,對黎峨將軍只會有好處看,早聽我的話,何至於有今日?”

    “那,皇帝陛下那兒”

    “皇帝陛下不會認為我們在指責他,”格朗迪埃爾說道,“他只會覺得,自己受到了陸軍的矇蔽。”

    穆勒想了一想,“哈哈”一笑,“不錯,皇帝陛下確實就是這個脾性!”

    “那好,咱們就這麼定了,”格朗迪埃爾說道,“就拿這兩條回覆巴黎”

    頓了頓,“第一,越南勾結中國,背信棄義,對我執行和平勘探任務人員,發動大規模武裝攻擊,我方措手不及,受到了……相當的損失;第二,希望巴黎方面以‘升龍事件’為戒,認清中國的真實面目,抓住‘升龍事件’的天賜良機,對中國和越南,全面宣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6
第一四六章 大喪氣
        
    巴黎的電報,並未如格朗迪埃爾之料,“明天上午最遲中午”,到達西貢。

    事實上,駐華公使館發給巴黎的電報,是按時送達外交部的,可是,外交部長萊昂內爾並未按時看到當天上午,他沒到外交部,而是去了巴黎大學他的母校參加一項活動,直到下午回到外交部,才看到了電報。

    我們不再描述部長大人讀到“無一人片板逸出”時的心情了,只說一說他的糾結要不要現在就將這封電報送達御前呢?

    目下,皇帝陛下不在杜伊勒裡宮,而是去了凡爾賽宮。

    皇帝陛下去凡爾賽宮,不是玩兒,更不是“移蹕”,而是“勘估工程”去了。

    前文有過介紹,法國大革命,暴民入凡爾賽宮大肆搶掠、破壞,家具、壁畫、掛毯、吊燈以及各種陳設,洗劫一空,許多門窗也被砸毀、拆除;其後,宮內殘存的藝術品和家具均轉運盧浮宮,凡爾賽宮變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宮”,外表雖然大致完好,內裡卻幾同廢墟。

    自此之後,就再沒有皇帝以凡爾賽宮為皇宮了,包括:拿破崙一世,拿破崙一世退位後復辟上台的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以及拿破崙三世。

    原因是相似的:

    第一,凡爾賽宮的規制極其龐大,若要恢復其往昔之壯麗至少達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曉得要花多少錢?。

    第二,凡爾賽宮已成為波旁王朝窮奢極欲、橫徵暴斂的象徵,不然,也不會在大革命中成為民眾搶掠和發洩的對象,搬入凡爾賽宮,弄不好會引起民眾的反感,有損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

    不過,法國國內,始終有一批人鼓吹重修凡爾賽宮,畢竟,凡爾賽宮為法國宮殿建築之極峰,“代表了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杜伊勒裡宮也好,盧浮宮也好,較之凡爾賽宮,都是不夠瞧的,重修凡爾賽宮,就是“重現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凡爾賽宮往昔壯麗恢復之日,就是法蘭西帝國重登歐洲和世界巔峰之時”,云云。

    這些話,說起來冠冕堂皇,聽起來也叫中二們熱血沸騰,然而,內裡的真實目的卻是:重修凡爾賽宮,是一門大大的生意。

    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兼大銀行家福爾德先生,就是主張“重修凡爾賽宮”的代表人物之一,不過,他鼓吹的重點,倒不在什麼“輝煌”、“榮光”,而是另闢蹊徑:

    “凡爾賽宮為國家公共建設之重要組成部分,政府投入其中的資金,最終將拉動整體經濟之發展,在這個意義上,重修凡爾賽宮,同奧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的大規模改建、擴建工程,具有相似的作用。”

    情懷有了,對“整體經濟之發展”的好處也找到了,重修凡爾賽宮的理論基礎,似乎挺厚實的了,那麼,錢呢?重修凡爾賽宮的錢從哪兒來呢?

    增加政府預算?如是,赤字必然大增,過得了議會那一關嗎?

    福爾德的建議是發債。

    好大喜功的拿破崙三世,對凡爾賽宮的恢弘壯麗,固然魂牽夢繞,不過,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法國人有錢歸有錢,卻不是那麼好忽悠的,如果發債用於戰爭或“城市的改建、擴建工程”,人們大約還是樂意掏這個腰包的;重修凡爾賽宮?再怎麼“輝煌”、再怎麼“榮光”,說到底,還是為了皇帝陛下一人之享用,有多少人樂意掏這個腰包,皇帝陛下可就沒有什麼把握了。

    還是要謹慎行事啊。

    不過,“謹慎”歸“謹慎”,做一點前期的準備工作,總是可以的吧,只要不太張揚就好了。

    這不,午膳一過,皇帝陛下就在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的陪同下,輕車簡從,臨幸凡爾賽宮,“勘估工程”去鳥。

    萊昂內爾可以想見皇帝陛下整個下午的興致勃勃,期間一定還有各種“抒懷舊之慮念,發思古之幽情”,說不定,皇帝陛下文思泉湧,當場賦詩一首兩首什麼的,這個時候,自己拿這麼個糟心事兒去破壞皇帝陛下的興致和情思,合適嗎?

    呃……會不會太煞風景了?

    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國事為重,別的,顧不得啦。

    未曾想,接下來,又出了狀況。

    凡爾賽宮佔地極廣,重門疊戶,派去送電報的外交部工作人員是第一次到凡爾賽宮,一進去就有些懵圈,想找人帶路吧,沒有凡爾賽宮閒置七十餘年,去哪兒找“帶路黨”啊?

    他轉來轉去,很快迷路了。

    加上拿破崙三世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因此,這個可憐的工作人員,在凡爾賽宮內兜兜轉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拿破崙三世離開凡爾賽宮,返回巴黎城內的杜伊勒裡宮,他都未能尋到皇帝陛下一行。

    於是,這封電報,兜來轉去,到底還是送進了杜伊勒裡宮,彼時,皇帝陛下差不多就要上床就寢了。

    在此之前,其他的政府要員:總理魯埃,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包括下午陪同皇帝陛下視察凡爾賽宮的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都已獲悉了升龍受挫的消息。

    皇帝陛下,咳咳,幾乎成了“最後的那個人”。

    甚至,部分新聞界的人,都早皇帝陛下一步,獲知了相關的消息。

    格朗迪埃爾猜的沒錯,部分歐洲國家不止一個駐華公使館或其他身在北京的“官方人士”,較法國駐華公使館,更早獲悉升龍戰況,並第一時間報告給本國政府;不出意外的,這些國家的政府又很積極的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新聞界。

    宮內,皇帝陛下徹夜難眠;宮外,雖然是大晚上的,可是,已經開始“輿論鼎沸”了。

    *

    *

    次日,杜伊勒裡宮,御前會議。

    與會者:皇帝陛下之外,“副皇”總理魯埃,外交部長萊昂內爾,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

    會議室內,氣氛沉重,與會者個個臉色陰沉。

    心境不好,不僅僅因為打了敗仗,還因為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

    海軍及殖民地部首當其衝。

    交趾支那總督府為海軍及殖民地部該管,西貢那幫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請示、事後不報備如果贏了也罷了,偏偏輸的一塌糊塗!

    黎峨將軍覺得自己的頭都抬不起來了。

    陸軍部也不高興。

    本來,海軍倒了黴,陸軍會本能的幸災樂禍,可是,這一次,勒伯夫將軍有很深的憂慮:海軍闖的這個禍,很可能會對陸軍的大戰略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因此,他的臉色,也很難看。

    外交部作為“報喪”的,於此事本來沒有什麼直接責任,可是,誰叫陰差陽錯,該上午報的喪,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這寶貴的大半天,政府變得異常被動

    上百名記者正在杜伊勒裡宮大門口堵著呢!

    這個責任,該誰負啊?

    可以想見萊昂內爾先生的那副喪氣模樣了。

    福爾德面無表情,內心卻是憂喜參半:

    如果對中國、普魯士兩線開戰,他之前建議的“戰爭債劵”,自然要擴大規模,作為銀行家,近水樓台,這是喜;可是,昨兒個已經說動了皇帝陛下在“適當的時候”啟動重修凡爾賽宮的計畫,戰端一開,只能遙遙無期的向後推了,這是憂。

    眼見到了嘴邊兒的一塊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總理魯埃臉色最難看。

    反對黨會如何拿升龍的失敗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見了,他這個“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到底,只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隻替罪羊罷了,如果議會鬧得狠了,皇帝陛下襬不平,就只能請他這個“副皇”辭職,以息眾怒。

    唯一無喜無悲的,只有郎東元帥。

    不過,在坐者雖然以朗元帥年紀為最大,卻也以郎元帥最會察言觀色、體察上意,有道是主憂臣辱,豈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憤怒的樣子來?

    至於皇帝陛下,咳咳,不必說了,不必說了。

    昨兒個晚上,“徹夜難眠”呢。

    會議並沒有如駐華公使館和西貢總督府那樣,對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謠”?是否“打心理戰”?是否“諱敗為勝”?做過多的討論,經過了一個晚上的“發酵”,與會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斷:越南那邊兒,確實打了大敗仗。

    檯面上,以郎東元帥的話為代表:“如果不是事實,想來,駐華公使館也不會貿然向巴黎匯報是吧?”

    萊昂內爾只好點頭。

    如此一來,如果不是事實,這個鍋,就只好外交部背起來了。

    會議也沒有去過多的討論為什麼打了這樣一個大敗仗沒有第一手資料,憑空猜測,毫無意義;再說,戰術上的分析,也不是御前會議的事兒,更加不是當務之急。

    那麼,當務之急是什麼涅?

    “圓形凱旋門外,”拿破崙三世的聲音乾巴巴的,“聚集了上百名記者,各位,說說吧,御前會議之後,我該叫皇室新聞官給他們說些什麼好呢?”

    嗯,這才是當務之急。

    如果政府對輿論沒有一個滿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補充一句,拿破崙三世話中的“圓形凱旋門”,不是香榭麗舍大道西端的那個方頭方腦的“雄獅凱旋門”;杜伊勒裡宮的大門,也是凱旋門的造型,不過是拱形的,俗稱“圓形凱旋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7
第一四七章 聽我怒吼!怒火燎原!
        
    無一例外,與會者的腦海中,都浮現出了“宣戰”兩個字。

    這兩個字,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有人以為利害參半,有人以為,打也好,和也好——都好,關鍵是,要看領導怎麼想?

    各位大員,各懷心思,卻沒有人肯第一個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一時之間,大會議室中出現了難堪的沉默。

    最想對中國大打出手的,自然是海軍和殖民地部,可是,升龍的簍子既是海軍和殖民地部的人捅出來的,黎峨將軍如果第一個跳出來主張宣戰,就很有點兒拉整個國家替自己的部門“補鑊”的意味,身處嫌疑之地的他,不能第一個張這個嘴。

    陸軍部剛剛好相反。

    事實上,陸軍並不反對和中國開戰——進一步擴大帝國在越南和中國的權益,總是好的——陸軍反對的是,在眼下這個時間點和中國開戰。

    歐洲這邊兒,局勢日漸升溫,法國和普魯士隨時可能大打出手,對普作戰,幾乎是陸軍一家的事情,對中國作戰,卻以海軍為主,在這個時間點和中國開戰,歐洲、亞洲雙線出擊,意味著本來集於陸軍一家的資源,將分出相當一部分給海軍,對普作戰,一定會受到某種程度的影響。

    這就是前頭說的勒伯夫將軍的憂慮所在了。

    可是,在眼下宮裡宮外的“輿論鼎沸”中,反對宣戰的話,不能明說,更不能第一個說,不然,可就是“政治不正確”了。

    支持的有了,反對的也有了,哪個是“以為利害參半”的呢?

    財政部。

    正常情況下,福爾德本該和勒伯夫將軍持相同的觀點,都反對在這個時間點和中國開戰才對,因為天底下的財政部長,都是最厭惡“兩線作戰”一類花樣的——上哪兒去給你們這群丘八找這麼多銀子?

    不過,福爾德是個例外,作為大銀行家,他比其他政府官員更加瞭解法國經濟的“深度”,自認有把握同時籌到兩場戰爭的費用,只是,需要採取非常手段——發行戰爭債劵。

    何況,既為銀行家,政府若發債,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哎,重修凡爾賽宮那塊肥肉已經滑走了,戰爭債劵這塊半肥半瘦的,總得咬住了——不能兩頭不著啊

    因此,雖說“利害參半”,但算來算去,似乎還會是“利”大一些,因此,福爾德是傾向於對中國開戰的。

    不過,打還是不打,首先是軍人部長們的事情,只有到了討論和軍費相關的問題的時候,財政部長才好發表意見,因此,福爾德也不能第一個說話。

    軍人部長——嗯,還有一位郎東元帥,可是,這位老人家,就是前頭說的“打也好,和也好——都好,關鍵是要看領導怎麼想”的那位了,為臣者應該仰承聖意,皇帝陛下的態度還不明朗,我怎麼可以隨便表態呢?

    於是,也不說話。

    至於萊昂內爾——因為駐華公使館有那麼一位天天想著和中國大打出手的署理公使,在中國的問題上,外交部同海軍和殖民地部的觀點,是比較接近的,不過,萊部長雖然支持宣戰,卻也不能第一個開口——你是辦外交的,宣戰,不就等同你的外交辦砸了嗎?

    最後一位是“副皇”魯埃——哎,我是主持會議的,不管支持還是反對,都得最後一個發言吧!

    沉默移時。

    好吧,你們都不說話,那還是我來說吧!

    “之前,”拿破崙三世面無表情,聲音幹得像一段劈柴,“我們曾經為普魯士和中國劃定了一條‘紅線’——先生們,都還記得吧?”

    幾個臣子在下頭相互交換著眼神,參差不齊的答道:“是!陛下的諭示,臣等都是謹記在心的!”

    “對於普魯士,”拿破崙三世說道,“這條紅線,一共三點——”

    頓了一頓,“第一,不能將南德意志拉進北德意志聯邦!第二,不允許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第三,這個手,更不允許伸到法蘭西帝國的勢力範圍裡來!——不然,即視為越過紅線!”

    再頓一頓,“具體來說,如果普魯士不肯主動放棄西班牙王位的邀請,就算是踩過了紅線!就等於選擇了戰爭!到時候,我們的大炮,就自動發射!——對吧?”

    “是!”

    “是!”

    “威廉一世屈服了!”拿破崙三世冷冷的說道,“普魯士的手,乖乖的從西班牙縮了回去!可見,‘紅線’之設定,還是有決定性的作用的!”

    頓了頓,“雖然,我們還沒有拿到普魯士永遠不支持霍亨索倫家族成員登上西班牙王位的書面保證,不過,隨著持續的施壓,我相信,作為一個對自己的國家負責任的國王,威廉一世不久就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是,陛下睿見!”

    “可是,”拿破崙三世微微咬著牙,“中國人!——”

    “中國人”三個字,好像是一塊什麼骨頭,卡在了喉嚨裡,皇帝陛下猝然打住,猛烈地咳嗽了幾聲。

    把氣兒捋順了之後,拿破崙三世依然有些咬牙切齒,“既然連普魯士人都不敢藐視法蘭西帝國的權威,中國人——何德何能,竟敢擅捋虎鬚?”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不過,還是有人嘗試著回答,“中國人一向無知,無知即無畏……”

    “不錯!”拿破崙三世說道,“中國人確實無知!可是,中國人之無知,何以至於此極?”

    諸臣面面相覷,拿破崙三世一字一頓,“我以為,對此,我們也是有責任的!”

    大夥兒不由愕然:我們也是有責任的?

    這個話,從何說起啊?

    “我們雖然替中國人劃定了紅線,”拿破崙三世說道,“可是,仔細想一想,由始至終,中國人都未必曉得這條紅線的存在吧!”

    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了,仔細想一想——

    咦,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呢!

    “對於中國人的進入越南,”拿破崙三世說道,“我們一直秉持著善意和寬容,沒對他們放什麼狠話,沒真正把那條紅線劃出來給他們看——”

    微微一頓,“結果,中國人以法蘭西的善意和寬容為怯懦、為可欺!得寸進尺,愈來愈囂張!愈來愈膨脹!終於,有了升龍之變!”

    皇帝陛下的分析,似乎頗有道理的樣子,“升龍之變”一說,尤其傳神,臣子們紛紛大讚:“陛下睿見!”

    不過,所謂“善意和寬容”,本質其實是輕視——在此之前,實在不能想像,中國人跑到越南來,其真實目的,竟是硬懟天下無敵的法蘭西帝國?

    “唉!”拿破崙三世嘆了口氣,“實話實說,咱們對中國人,確實是有些大意了!”

    說到這兒,看向黎峨將軍,微微頷首,“現在回想起來,交趾支那總督府對中國人的看法,竟是對的!他們並沒有誇大事實!”

    黎峨將軍驚喜莫名:再也想不到,皇帝陛下非但沒有怪責海軍和殖民地部以及交趾支那總督府粗率魯莽,招致慘敗,反而婉轉引咎——

    當初,就是皇帝陛下說的,“會不會是海外官員出於某種目的,有意無意的誇大了事實?”

    真正是……天威難測啊!

    “陛下虛懷若谷,洞鑑萬里!”黎峨將軍滿臉放光,“凡為臣者,無不衷心欽仰,感佩莫名!”

    “嗯!”

    拿破崙三世點了點頭,臉色隨即變得冷峻,“事實擺在眼前,中國人實在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哼,儘管‘不知’好了!這班黃皮猴子,很快就會為他們的‘不知’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頓了頓,“冒犯法蘭西帝國?——法蘭西帝國的怒火,將焚燒一切!”

    聽我怒吼!怒火燎原!

    “宣戰!對中國宣戰!”郎東元帥慷慨激昂的說道,“御前會議之後,就發佈宣戰詔書!”

    “郎東元帥的提議,”拿破崙三世環顧諸臣,“各位怎麼看啊?”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孰可做仗馬之鳴?

    “贊成,宣戰!”

    “贊成,宣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7
第一四八章 敗者向勝者發出的最後通牒
        
    一片慷慨激昂之中,唯有勒伯夫將軍神色不定,沒有發出“贊成!宣戰!”滴怒吼。

    拿破崙三世自然留意到了陸軍部長的異樣,在心裡“哼”了一聲,斜乜著他,“怎麼?勒伯夫將軍,你似乎另有看法?”

    “啊?呃,談不上‘另有看法’,”勒伯夫將軍趕忙說道,“這個……對中國宣戰,乃題中應有之義,勢在必行!不過,臣以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

    “哦?”拿破崙三世似笑非笑的,“將軍,對中國的戰爭,固然是海軍為主導,可是,也需要陸軍的大力配合呀!”

    “啊?是!是!臣明白!臣明白!”勒伯夫將軍有些慌裡慌張的,“沒說的——如果對中國宣戰,陸軍必全力以赴!必全力以赴!呃,可是,可是,陛下,咱們得替交趾支那總府著想啊!”

    什麼意思?

    拿破崙三世眉頭微蹙,“什麼意思?”

    “陛下,”勒伯夫將軍鎮定下來,“是這樣——從亞洲其他地區和歐洲本土,向越南調派軍隊——包括軍艦和士兵,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如果咱們現在就對中國宣戰,那麼,這段時間內,交趾支那總督府將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

    頓了頓,“毋庸諱言,目下,在越南,敵我雙方的軍力對比,是敵強我弱啊!”

    呃……

    幾位重臣相互以目,好像,有點兒道理呀!

    拿破崙三世看向黎峨將軍。

    “陛下,”黎峨將軍猶豫著說道,“勒伯夫將軍說的……確有道理。”

    頓了頓,“本來,法、中雙方,在越南的軍力,不論海、陸,都大致旗鼓相當,可是,升龍一役,呃,照駐華公使館的報告,我軍損失了一千人、三條船,此消彼長,中國人的軍力,就超過我們了。”

    躊躇了一下,“還有,這個法、中軍力對比,中國一方,咱們只計算了他們駐沱灢和順化的軍力,沒有計入他們另行調入北圻的軍力——我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另行調兵入北圻——可是,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升龍一役,不能打成這個樣子。”

    “發動一場對中國和越南的成規模的戰爭,”拿破崙三世說道,“需要多少軍力?——多少軍艦、多少士兵?”

    黎峨將軍看了看郎東元帥和勒伯夫將軍,沉吟了一下,說道:“我以為——這是我個人的看法——我們需要一支二十五至三十艘軍艦組成的艦隊,以及一萬五千至二萬名士兵,如果不敷此數,照現在的情形,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迫使中國和越南屈服。”

    “嗯,那麼,”拿破崙三世繼續發問,“這些軍艦、士兵,多長時間之內,可以部署到位?”

    “組成這支艦隊的部分艦隻,”黎峨將軍說道,“可以從亞洲其他地區——中國、日本、印度、海峽殖民地、菲律賓,等等——向越南調派,這一部分的艦隻,可在較短的時間內部署到西貢。”

    頓了頓,“不過,陛下明鑑,單靠亞洲的軍力是不足夠的,還是得有相當一部分的艦隻,從歐洲本土調派——”

    說到這兒,又看了勒伯夫將軍一眼,說道:“尤其是登陸作戰的部隊,海軍陸戰隊只能佔一小部分,大部分,還是要靠陸軍的大力襄助!可是,呃,即便勒伯夫將軍明天一早就將一萬五千名士兵準備好了,運輸船隊也得將近一個月才能夠到達越南——這已經是理論上的最快速度了。”

    “即是說,”拿破崙三世說道,“這一個月之內,交趾支那總督府將暴露在中國人的優勢軍力的威脅之下嘍?”

    “是的,陛下,而且,呃,我得再強調一次,籌備一次大規模的遠征,不是倉促可就的事情,一個月——僅僅是理論上的最快速度。”

    拿破崙三世不說話了。

    “別的不說,”勒伯夫將軍接口,“如果御前會議之後就發佈宣戰詔書,那麼,詔書發佈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沱灢的駐軍撤離——黎峨將軍,沱灢的駐軍,不算多吧?”

    “不多,”黎峨將軍面無表情,“一條船,一個連隊。”

    大夥兒都明白勒伯夫將軍的意思:這點兒人馬,如果不及時撤離,就是白送給中國人了。

    但是,宣戰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將沱灢拱手相讓於敵人,在政治上,這如何交代的過去啊?

    以上種種,勒伯夫將軍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一個陸軍馬鹿,為海軍謀劃,唯恐不細,是幾個意思涅?

    “那該怎麼辦呢?”拿破崙三世說話了,聲音裡透著壓抑不住的煩躁,“一大堆記者堵在宮門外,一會兒拿什麼應付他們?!”

    大會議室裡,又沉默下來了。

    過了片刻,勒伯夫將軍打破了沉默,慢吞吞的說道:“陛下,我想,這也不難應付。”

    “嗯?怎麼說啊?”

    “陛下,我在想這樣一個問題,”勒伯夫將軍說道,“對外戰爭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維持帝國的尊嚴,並獲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錢嗎?如果,這個目的——尊嚴、土地、金錢——不通過戰爭,也能夠得到,那麼,我們也不是一定要發動戰爭的嘛!”

    尊嚴、土地、金錢——不通過戰爭,也能夠得到?

    這不是痴人說夢嗎?

    “不通過戰爭就能夠?——”

    拿破崙三世笑了一笑,語氣中帶出了一絲譏嘲,“將軍,我不得不說,你的想像力,還是很豐富的嘛!”

    勒伯夫將軍也是一笑,“陛下,請原諒,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我是說,我們可以向中國和越南發出一個最後通牒,要求對方為‘升龍之變’道歉、賠償——”

    頓了頓,“這個道歉、賠償,可不是由外務部官員出面,泛泛的說句對不起,然後賠個幾十萬銀元就可以了!道歉,必須由親貴——至少是郡王——親赴巴黎,當面向陛下謝罪!賠償呢,至少得賠一億法郎才能作數!”

    “啊……”

    拿破崙三世目光一跳,別的重臣也隱隱騷動起來。

    “這是對中國,”勒伯夫將軍繼續說道,“對越南,我們可以要求更廣泛的權益——譬如,將同南圻接壤的某省併入南圻?又譬如,越南必須切斷和中國的‘宗藩關係’,接受法蘭西帝國的保護!”

    好傢伙!

    與會者的臉上,都露出了程度不等的興奮的神色,不過,皇帝陛下還沒表態,做臣子的,當然不好僭越了。

    過了片刻,拿破崙三世說道,“將軍,我猜,你的這個‘最後通牒’,限期就是一個月吧?”

    勒伯夫將軍“哈哈”一笑,“陛下聖明!”

    “嗯!”拿破崙三世點了點頭,“如此苛刻的要求,中國和越南自然是不會答允的,不過,對於輿論,應該算是一個很滿意的交代了!最重要的是,我們由此獲得了一個月的寶貴的調兵遣將的時間!”

    “陛下聖明,正是如此!”

    “勒伯夫將軍的建議,各位以為如何啊?”

    這一次,真的無人異議了。

    “那好!”拿破崙三世微微獰笑著,“咱們就來好好兒的討論一下,這個最後通牒,到底該提出那些要求?嗯,可一定要讓我的苛求的子民們滿意啊!

    ……

    御前會議之後,皇室新聞官向“圓形凱旋門外”的記者公佈了法蘭西帝國政府致中、越兩國政府的最後通牒:

    第一,中、越兩國派出特使,赴巴黎面覲法皇謝罪,中國特使,正使由親王擔任,副使由軍機大臣擔任;越南特使,正使指定瑞國公阮福膺禛擔任——瑞國公為嗣德王養子,算是半個儲君,為宗室第一人,副使為“四柱大學士”之一。

    第二,中、越兩國,向法國賠款二億五千萬法郎,該賠款由中國向法國交割,至於中、越兩國如何分攤這筆賠款,那是您們自己的事兒,俺們就不加干涉了。

    第三,越南承認並接受法國的保護權,法國是越南對外關係的代表,廢除越南和中國之間的所謂“貢封關係”。

    第四,越南正式承認法國對?安江、河仙和永隆等南圻“西三省”的主權。

    第五,平順省併入南圻,為法國直轄殖民地。

    第五,法軍永久佔領海雲嶺;法軍永久佔領順安至順安河口之沿岸所有炮台與軍事工事。

    第六,法國設置統監,監察越吏;統監及其衛隊駐紮順化。

    第七,法國在北圻各省設駐紮官或副駐紮官,歸統監指揮。

    第八,法國得在任何時間、指定開放任何越南沿海城市之貿易。

    第九,越南全國的稅收、海關由法國專家組織、管理。

    第十,法人得在越南全境自由通行、經商、傳教、居住——包括那條該死的紅河!

    第十一,法國僑民在越南享有治外法權,法國人和其他外國人在越南發生訴訟,須由法國官員審理。

    第十二,越南軍隊,由法國派出顧問,訓練、管理。

    這份最後通牒,俗稱“戊辰十二條”或者“龍年十二條”,堪稱外交史上之一大奇觀——不僅僅因為其胃口之大,令人瞠目,更加因為,這是一份由失敗者向勝利者發出的最後通牒。

    最後通牒之最後,說,以上要求,限期一月之內答覆,到期之日,若不見滿意答覆,法蘭西帝國就將大張撻伐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7
第一四九章 代妻出征
        
    北京,東堂子胡同,外務部。

    法蘭西國署理駐華公使博羅內向大清國外務部尚書錢鼎銘遞交“最後通牒”。

    自從收到了這份“最後通牒”,博羅內就覺得,自己由頭到腳、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走起路來,周身生風,飄飄然有若凌虛,那個舒爽勁兒,簡直非言語可以形容!

    巴黎顢頇的老爺們,終於清醒過來了!

    我的苦心孤詣,終究沒有白費!

    中國人……關逸軒……哼!你們這班黃皮猴子,也終於有今天了!

    此刻,他筆直筆直的站著,胸膛挺的不能再高,那顆腦袋,簡直就好像要頂破外務部的屋頂了。

    由始至終,博羅內連一個象徵性的禮貌動作——譬如,微微頷首什麼的——都沒有做。

    可是,眼前,這個錢尚書的反應——

    錢鼎銘接過“最後通牒”,大略的看了一遍,半盞茶的時間內,臉上的神情,平靜淡然,沒有幾乎沒有任何波動。

    如果完全沒有波動也就罷了,問題在這個“幾乎”——看過了,伴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錢尚書的嘴角,輕輕的撇了一下。

    一直緊盯著中國外交部長的博羅內,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微妙的神情——

    他娘的,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難道不應該或者張皇、或者憤怒,甚至,驚恐咆哮,至於失態嗎?

    你的反應,實在不能叫我……滿意!

    錢鼎銘合上“最後通牒”,抬起頭來,臉上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猶在,“好,東西我收下了——貴使還有什麼見教嗎?”

    東西?呃……

    博羅內滯了一滯,“見教?這個話,難道不是應該由我來請問尚書閣下的嗎?”

    “哦?我?”錢鼎銘微微的聳了聳肩,“我能說什麼?貴使曉得的,敝國外交的決策權,並不在我這個外務部尚書手裡呀!”

    娘的,你又來翻這個老梗!

    還有,這個微微聳肩的動作,怎麼瞅著這麼彆扭呢?——博羅內差點兒以為,接下來,錢尚書要雙手一攤了——講究“儀態端肅”的中國官員,是從來不會做這種歐美人慣做的動作的。

    博羅內瞪著錢鼎銘,過了片刻,終於無話可說了,“告辭!”

    不待錢鼎銘有所反應,轉過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博公使心裡,別提多彆扭了!

    那個感覺,就好像一隻鳥兒,本來長風浩蕩,撲騰了幾下子翅膀,眼見就要騰空而起,御風而行了,然而,就差了那麼最後一口氣兒,又跌回了地面,再也飛不起來了。

    中國人對“最後通牒”及其內容不感意外,倒不叫博羅內意外——這個“最後通牒”,御前會議之後,先向新聞界公佈,再由外交部電告駐華公使館,因此,在自己到達東堂子胡同之前,中國人是有可能已經得到了相關信息的——

    可是,他們的反應,不應該這麼平靜啊!

    就好像……沒有這回事兒似的?

    博羅內想像中的張皇失措也好、暴跳如雷也好,都沒有出現——他可是滿心期望看到中國人的跳腳呀!——跳得愈高,愈好!

    如是,將會叫博公使何等之滿足和快意?

    現在——不爽!

    實在不爽!

    博羅內出門之後,錢鼎銘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一聲憋久了的冷笑,重重的吐了出來,“哼!”

    然後,“來人!立即呈送輔政王!”

    *

    *

    此時的輔政王,正在西苑北海,替露易絲公主做“地陪”。

    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初春的北海——

    等等!打住!

    先別寫遊記了!

    哎,你是不是說漏了什麼?維多利亞公主呢?還有……皇帝呢?

    總不能就關卓凡和露易絲倆人吧?

    呃……就他們倆人。

    啊?一個雲英未嫁,一個有婦之夫——孤男寡女的,還有這種操作?

    咳咳,就是有這種操作——不過,不得已,實在是不得己。

    登基大典接見八國公使之時,皇帝對普魯士公使李福思表示,她熱切期待著腓特烈王儲和王儲妃的到訪,並說,“我雖然在北京長大,可是,北京的道路,卻不大熟悉;不過,如果只是參觀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導遊。”

    腓特烈王儲率普魯士訪華代表團要員覲見皇帝之後,便同卡爾親王二人,離開北京,趕赴天津,取道回國,並沒有安排什麼參觀遊覽的項目,不過,維多利亞公主和露易絲公主姊妹留了下來,第二天,再次入宮,這一回,皇帝履行了自己“做導遊”的諾言,和皇夫一起,陪著兩位洋公主,在紫禁城裡轉了一大圈。

    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圈兒轉的太大了些,回到釣魚台國賓館不久,維多利亞公主便頭暈目眩,臥床不起。

    維多利亞公主玉體微恙,一得到消息,關卓凡便派出最好的醫生——當然不是太醫院的那撥兒——連夜趕到釣魚台國賓館,同隨行維多利亞公主的英國醫生會診,結論是,王儲妃殿下只是習慣性的昏眩發作,並無大礙,靜攝就好了。

    不過,如此一來,原定的第三天遊覽西苑的行程,就只好取消了。

    次日一早,皇帝在皇夫的陪同下,親臨釣魚台國賓館,殷殷致意,維多利亞公主大表感動,同時,也反覆致歉:唉,我這個昏眩的老毛病,多少年了,都查不出具體的病因,總是在不該發作的時候發作,真是耽誤事兒!實在抱歉,實在抱歉!

    皇帝反覆安慰:醫生已經說了,王儲妃微恙,靜攝是第一緊要的,別的事兒,就不要多想了,嗯,王儲妃大安之後,我還是要做這個“導遊”的,眼下,不著急,不著急!

    其實還是“著急”的,腓特烈王儲將妻子和妻妹留在中國,不是真請她們在這兒休閒娛樂、放鬆心身的,維多利亞公主姊妹肩負著普魯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任務——遊覽紫禁城也好,遊覽西苑也好,都是任務之一,少一項,這一次中國之行,便失色一分。

    而且,她們呆在中國的時間有限,一項行程,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基本上不存在皇帝說的那種“順延”的情形——如是說,僅僅是虛安慰罷了。

    “我還好,”維多利亞公主微笑說道,“要說‘著急’——”

    說到這兒,看向胞妹,“露易絲大約比我還要‘著急’些呢!嗯,這個……”

    取消遊覽西苑的行程,露易絲公主確實是失望的,不過,她的失望,卻無關加諸於她身上的普魯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上的“失色”還是不“失色”。

    維多利亞公主欲言而止,想說什麼,關卓凡心裡,是門兒清的,於是,他對皇帝“翻譯”道:

    “維多利亞公主以為,西苑的安排,其實可以照舊——她本人雖然需要留在國賓館休息,但露易絲公主無恙呀,因此,既定行程,不必變易,只是在猶豫著,若只露易絲公主一人,身份上頭,是否合適?”

    微微一頓,“我看,這個顧慮,並無必要——露易絲公主為維多利亞公主胞妹,代替胞姊出席相關活動,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維多利亞公主“身份上頭,是否合適”的顧慮,是指露易絲公主單獨一人之時,既不能代表普魯士,也不能代表英吉利,她又不是長公主,身份到底有限,其實沒有資格請皇帝陛下做她的“導遊”的。

    丈夫的話,皇帝心領神會,說道:“王儲妃儘管安心靜攝,我看,明兒的行程,就請露易絲公主‘代姊出征’好了!待到王儲妃大安了,咱們再逛一回西苑,到時候,露易絲公主就可以做姊姊的‘導遊’了!”

    皇帝的話,既得體,又詼諧,滿座皆歡,露易絲公主一雙美麗的碧眸中,更是充滿了喜悅。

    孰知,第二天早上一起身,皇帝又出狀況了,目澀頭沉,連打了幾個噴嚏,趕緊傳了御醫過來,請過脈,不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備極勤勞,偶感風寒”,服個三、兩貼藥,也就好了,可是,聖躬微恙,自然也是要“靜攝”的,今兒個的“導遊”,無論如何是做不成的了。

    那麼,既定的行程,該怎麼辦呢?

    釣魚台國賓館那邊兒,客人都差不多整裝待發了,這個時候,主人才說取消行程,這得多煞風景啊?說不定,客人還會有生出什麼其他的想法,以為主人到底是看露易絲公主不起,昨兒個的漂亮話,不過是敷衍兩姊妹用的,如是,本來好好的一件事情,豈非大大的變了味道?

    “只好這樣了,”皇帝說道,“人家那邊兒既是‘代姊出征’,咱們這邊兒,就是‘代妻出征’了!”

    啊?

    關卓凡大為躊躇,“這……合適嗎?”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皇帝似笑非笑的,拿一根蔥指,輕輕的戳了丈夫一下,“我都不介意,你就別——啊嚏!”

    關卓凡趕緊拿起妻子的手,放回被子,再替她掖好了被角,“別動手動腳的了——小心漏了風!”

    “我偏要動手動腳——”皇帝隔著被子,又拿小拳頭懟了坐在床邊的丈夫一下,“哎,我說,你就彆扭扭捏捏的了,趕緊的吧!看看,都什麼時辰了?”

    關卓凡有些尷尬,說道,“可是,西苑我不熟啊!三海之中,略略熟悉一點兒,也就是北海了——”

    話一出口,便曉得不對了。

    關卓凡對西苑確實不熟,屈指可數的幾次進出,也都在中海一帶——譬如,穆宗的時候,英、法、俄、荷四國公使請按《天津條約》覲見,並遞交國書,覲見的場所,就放在西苑中海的紫光閣;今上登基,八國公使中和殿覲見,之後的“賜宴”,也擺在紫光閣。

    這兩次,關卓凡作為政府首腦,自然都是與會的。

    因此,“略略熟悉一點兒”的,應該是中海才對,怎麼會是北海呢?

    怎麼會是北海?哼哼,穿越之前,北海公園俺是去過的,可是,中南海,哪裡有機會進去啊?

    皇帝倒沒有聽出什麼不對勁兒,“那正好——我看,那個露易絲公主,對瓊華島上的白塔很有興趣,你就帶著她去爬瓊華島好了!西苑那麼大,一個上午,也就只夠在北海一帶轉一轉了!”

    瓊華島位處北海,島上的白塔,在西苑之外,就能遙遙望見,形制又是歐洲所無的,自然會引起客人的興趣。

    關卓凡無可奈何的說道,“好吧,不過,話可說在前頭,我今兒個‘代妻出征’,可是‘奉旨行事’,回來之後,你可不許揶揄我。”

    “怎麼?”皇帝嬌笑,“還沒有‘出征’呢,就有些心虛了?”

    “你看,我就說了——你要是這個樣子,這樁差使,可就難辦了。”

    “得,得,不揶揄你了!快去吧,客人說不定已經等急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8
第一五零章 紅顏胡服,異教驚奇
        
    外務部司官在西苑北海永安寺山門前“追”上了輔政王一行,將法國人的“最後通牒”遞了上去。

    一瞥之間,已看見輔政王側後咫尺之處,一位褐髮碧眸的麗人亭亭玉立——自然就是露易絲公主了。

    可是,洋公主身上著的,為什麼不是“洋裙”,而是“獵裝”呢?

    外務部司官曉得,泰西王室,只有在郊狩的時候,才會穿這種“獵裝”,今日遊觀西苑,絕不會有騎馬打獵的花樣;而即便在泰西,王室郊狩,似乎也只是男人的事情,沒聽說女人還要摻和的,則露易絲公主一身“獵裝”,所為何來呢?

    不過,確實是好看!

    紅顏胡服,英姿颯爽,且緊身的“獵裝”,將少女豐滿的胸脯清晰的勾勒了出來,整個身體,曲線玲瓏,不過一瞥,即叫人眼熱心跳,那外務部司官也不敢多看,瞄了一眼,便趕緊移開目光,退在一旁,垂手靜候王爺的指示。

    關卓凡靜靜的看完了“最後通牒”,微微一笑,“好,我曉得了,這樣,你受累,跑多兩趟,請文、曹、許、郭四位大軍機也看一看這份東西,跟他們說,中午——大約午正吧,我回軍機處,到時候,請他們在軍機處等著我。”

    “是!”

    “哦,還有,錢尚書也要與會。”

    “是!”

    外務部司官去了,關卓凡轉過身,對著露易絲公主,將手向永安寺山門一讓,含笑說道,“殿下,請吧!”

    露易絲公主立即笑靨如花。

    她不是小孩子,曉得那位送信的官員,既然一路追進了西苑,其呈送的文件,必然是極重大的事項,她本來擔心,輔政王不得不中止行程,回去處理這項緊急公務呢!

    一行人進了永安寺山門。

    到永安寺來,並不是禮佛——露易絲公主崇信的,可不是釋迦摩尼——白塔位處瓊華島中央最高點,永安寺則位處白塔之正南,如果要從正面去到白塔的地頭,就一定要先穿過永安寺。

    皇帝說的不錯——西苑殿閣千百,露易絲公主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座白塔。

    永安寺可以分為“前寺”、“後寺”兩部分,“前寺”以**殿為中心,“後寺”由前殿正覺殿、後殿普安殿組成。因為永安寺是建在瓊華島的南坡上的,所以,“前寺”、“後寺”之間,落差甚大。

    來中國之前,英國王室交給西敏寺一個“政治任務”:遊觀之時,或許會進入某些宗教場所,如是,作為英國國教的崇信者,兩位公主該如何作態呢?

    當然不能拒絕進入——太沒禮貌了,也沒有必要;不過,既進去了,就不好沒有任何表示,不然,也不能算很有禮貌。

    最後,坎特伯雷大主教給出了這樣一個方案:不管進入什麼宗教場所——佛也好,道也好,對異教的“偶像”,兩位公主站在旁側——不能正對,雙掌虛合——介乎抱拳和合十之間的一個動作,同時,微微頷首,就好了。

    如此,既對主人表示了足夠的禮貌和尊重,也不至於同自己的信仰發生什麼衝突。

    於是,在**殿裡,對著“三世佛”的金身,露易絲公主做了這樣的動作——雙掌虛合,微微頷首。

    洋公主的舉動,著實令主人意外——驚喜,不過,意外的不僅於主人,客人也是意外的——

    咦,連我這個“異教徒”都對“佛祖”表示敬意,怎麼輔政王反倒沒有任何動作,只在一旁,微笑的看著我?

    出**殿,過龍光紫照牌樓,登引勝亭,臨滌靄亭,一路兜兜轉轉,不斷拾階而上——

    現在,明白露易絲公主為什麼要穿“獵裝”了吧?

    爬山呀!

    露易絲公主對“爬山”這件事情,似乎興致極高,不但從未做任何“休息休息、透透氣兒”的表示,好幾次,甚至都“爬”到關卓凡的前頭去了,關卓凡不得不緊走幾步,才能夠趕的上她。

    他心裡有些奇怪:這個時代,論繁文縟節,歐洲王室,不見得比中國皇室少多少;英國公主受到的約束,也不見得比中國公主少多少,沒有聽說,體育運動已成為歐洲王室女性成員的必需品了呀!

    一進正覺殿,露易絲公主輕輕的“哎呀”了一聲,轉過頭來,一邊兒拿手指著殿中的塑像,一邊兒笑著對關卓凡說道:“這位也是……那個什麼嗎?”

    話一出口,自覺這個動作、這個問法,很不禮貌,趕緊收手斂容。

    關卓凡卻不以為意,含笑說道:“是,也是一位佛祖,叫做‘彌勒佛’。”

    正覺殿的彌勒佛,不是“三世佛”之“未來佛”的寶象莊嚴,而是露出了“世相”——笑容可掬、大腹便便、解衣箕坐。

    “成佛之前,”關卓凡繼續說道,“彌勒佛是一位平民;成佛之後,也不喜歡端著架子,因此,在諸多神佛之中,他大約是中國老百姓最喜歡的一位了——至少,之一。”

    “啊……我也喜歡他!”

    露易絲公主虛虛合掌,微微頷首。

    轉過彌勒佛像,正對後門的,是一位雄糾糾的將軍,臉上的表情,因為背光的關係,看不太清楚,不過,好像也是在笑的。

    “這位名叫‘韋陀’,”關卓凡說道,“是護法神,總是和彌勒佛搭夥計的。”

    頓了頓,“殿下請留意他手中的杵——中國的佛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如果韋陀杵是杵在地上的,表示本寺太小了,無力招待遊方僧人;如果韋陀杵是平端著的,表示本寺屬於中等規模,可以招待遊方僧人吃住一天;如果韋陀杵上指,則表示,本寺財大氣粗,可以招待遊方僧人吃住三天。”

    “咦,他的杵,是上指的,這麼說來——”

    “本寺財大氣粗——可惜,本寺乃皇家寺院,不接待尋常遊方僧人——別說三天了,一天都不行啊。”

    “嗐!”露易絲公主嗔笑。

    頓了頓,“不過,反正遊方僧人進不來,也就看不見韋陀杵指上還是指下,也就不會失望了。”

    “也是,也是!”

    兩人說笑了幾句,然後,出了正覺殿。

    一入普安殿,未等露易絲公主有任何動作,關卓凡便說道:“這三位,都不是佛——”

    微微一頓,“中間的一位,叫做宗喀巴,是佛教密宗的創始人;旁邊兒的兩位,一曰達賴,一曰班禪,是他的兩位弟子——大弟子、二弟子。”

    露易絲公主微微一怔,同時留意到輔政王微妙的身體語言——背起了手。

    “請殿下留意,”關卓凡繼續說道,“這三位,雖然在此接受信徒禮敬,不過,到底只是凡身肉胎;同時,亦為中國之子民——他們三位,若見了中國的皇帝,一樣是要下跪行禮的。”

    露易絲公主明白輔政王的言下之意了,點了點頭,沒有做合掌頷首的動作,目光轉向了東、西兩側靠牆的塑像。

    “這些都是密宗的護法神。”

    “哦……”

    還沒有看全呢,心頭便不由一滯。

    東西兩牆之前,各有四尊塑像,大多面目猙獰,袒胸露乳,有的頸上掛著大串的骷髏,有的腳底踩著扭曲哀嚎的人體,看得人既心驚膽顫,又,呃,那啥——

    這也罷了,怎麼……有的竟是男女摟在了一起?

    那個樣子,難道是……

    看到西牆的最後一尊雕塑,露易絲公主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這一尊,亦是男女相擁,而且,清清楚楚,兩人下體的“那個話兒”,連在了一起!

    露易絲公主下意識的揉了下眼睛——

    纖毫畢現,決不能看錯的!

    女孩子立時羞的滿面通紅。

    這!——

    都說東方人“保守”——上帝,他們哪裡“保守”了?!

    對了,早聽不少去過印度的人說過了,印度有許多這一類的雕塑,未成想,居然在中國親眼看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8
第一五一章 隱疾,惡疾
        
    露易絲公主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似的,偷偷的覷了關卓凡一眼,幸好,輔政王正在低聲向一個隨從吩咐著什麼,沒有如之前那樣,主動替她講解,或者帶著那種溫和的笑容,等著她發問,因此,並沒有對上她的目光,也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女孩子透了口氣,不過,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等關卓凡和隨從說完話,自個兒便往後殿門走去。

    事實上,露易絲公主的尷尬,關卓凡心裡是有譜兒的,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以免她尷上加尷,尬上加尬,至於講解,就算沒有這層尷尬,什麼綠度母、白度母,又是這個天女、那個金剛的,他也整不大明白。

    這些,到底不是俺的專業。

    見露易絲公主已經到了後殿門門口,關卓凡趕緊跟了上去。

    “哎呀!”

    露易絲公主清清楚楚的輕呼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

    嗯,又有什麼好玩兒的?

    關卓凡到了殿門口,一抬頭,反應卻是和露易絲公主大大不同,幾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一出普安殿的後殿門,就是一條青磚砌成的台階,筆直的通向山頂的白塔,怕不有……幾百級之多?

    好傢伙!

    從普安殿後門仰望上去,白塔固然直插雲霄,氣勢恢宏,不過,露易絲公主的興奮點,明顯不在白塔,而在這條同樣氣勢恢宏的台階。

    這個小妞兒什麼毛病啊?台階愈長,她愈興奮?難道,真的是天生愛爬山?

    事實上,這條台階,攏共不過七十二級,關卓凡的“幾百級之多”,純屬錯覺,實在是這條台階太陡了,超過了四十五度角,撲面壓來,強烈的視覺衝擊下,大多數人都會產生和關卓凡相類的錯覺。

    露易絲公主轉過頭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咱們這就上去吧?”

    輔政王勉強擠出笑容,“好!”

    不過,這條磚階,真爬了起來,倒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累,露易絲公主固然一馬當先,上到了頂,關卓凡也覺得自己大致還算“臉不紅、氣不喘”,心裡還想著,難道,這段日子,俺的那啥啥功力,見漲不成?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條磚階,其實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長。

    繞著塔基轉了一圈兒,露易絲公主雖然一直好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白塔,倒也沒有提出更多的問題來,也沒有要求進塔參觀,只是轉到塔北的時候,看到地上擺了幾門小炮,問道:“這幾門炮,這麼小,夠用嗎?”

    “這是‘號炮’,只管報警,不管作戰的。”

    “哦……”

    轉回塔南,俯視那條“幾百級之多”的磚階,露易絲公主突然說道,“哎,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怪怪的?”

    關卓凡一怔,隨即說道:“沒有啊——殿下這個話,從何說起呢?”

    露易絲公主一笑,“你曉得嗎?如果在國內——我是說英國——母親是不會允許我去爬這樣子的台階的。”

    關卓凡又是一怔,這個話,他就不曉得該怎麼接了。

    “如果是短一些的台階,”露易絲公主繼續說道,“譬如,在宮裡頭,總要上樓、下樓的,那麼,每一次上樓、下樓,一定要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關卓凡心中一動,微微張了張嘴,不過,沒說出什麼來。

    “你肯定想像不倒,”露易絲公主的語氣中,有濃重的自嘲的味道,“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可是,這條規矩,還是沒有變!”

    微微一頓,“不管在哪兒——溫莎堡、白金漢宮、奧斯本宮——都一樣!不管上樓、下樓,都得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這個公主,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說到最後一句,露易絲公主的語調,已經微微的有些發顫了。

    關卓凡有心安慰,可是,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露易絲公主似乎並沒有在他這裡“求安慰”的意思,自顧自的說下去,“男孩子就沒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我就想著,哎,我要是個男孩兒就好了!可是,後來看到母親對待利奧波德的樣子——”

    頓一頓,“不曉得為什麼,利奧波德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的,母親看到了,便會非常嚴厲的斥責他——我想,一個男孩子,被母親那樣顛來倒去的罵,還能有什麼自尊?我沒有見過比利奧波德更乖的男孩子了,還想要他怎麼樣?!”

    利奧波德是維多利亞王女最小的兒子,露易絲公主的小弟弟。

    “我就想,”露易絲公主微微漲紅了臉,“當男孩子,也實在沒有什麼好!這個男孩子,不當也罷了!”

    一時無語,偌大一個瓊華島,似乎只剩下了風過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說道:“你說——利奧波德王子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

    “是啊!”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聽殿下的描述,利奧波德王子並非一個非常好動的孩子,若真是輕輕一碰,便會淤血,那麼,恐怕,呃,較之常人,利奧波德王子更加容易皮下出血——”

    露易絲公主怔了怔,“啊?”

    “這可能是某種疾病的表徵——醫生怎麼說?”

    “醫生……沒說什麼呀?”

    “我有一個想法,說了出來,十分冒犯……”

    “沒關係——你說!”

    “我不是醫生,說的不一定對——可是,我覺得,嗯,是否可以往……血友病的方向檢查?”

    “血友病?”

    關卓凡輕輕的點了點頭,面色凝重,“是。”

    露易絲公主渾身一顫,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接著,美麗的大眼睛裡,透出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

    *

    關卓凡和露易絲討論利奧波德王子是否另有隱疾的時候,寶鋆到了西山碧雲寺。

    一進水泉院,寶鋆便嚷嚷,“六爺,你過的,可真正是神仙日子!”

    彼時,恭王正用一隻木勺,從一隻木桶中舀水,親自替院子中一片新植的牡丹澆水。

    他直起身來,無可奈何的一笑,“我說,你每次到我這兒來,第一句話就是什麼‘神仙日子’——就不能換一句新鮮點兒的?”

    “我口講我心嘛!”寶鋆笑嘻嘻的,“沒法子,每次到你這兒來,第一眼看到你,腦子中跳出來的,就是這幾個字兒!”

    微微一頓,“究其竟——羨慕啊!嫉妒啊!”

    “得,”恭王說道,“我不跟囉嗦了,你且小候片刻,容我把水澆完了——天時暖了,過不了多久,牡丹就該開花了,我今春的詩興,可全靠這一片花兒了,輕忽不得!”

    寶鋆自告奮勇,“六爺,我來幫你!”

    “別!”恭王擺擺手,“這些花兒,澆多少水,都是有分寸的,你出手沒輕沒重的——澆少了也就罷了,澆多了,淹死一株兩株的,也說不定!”

    寶鋆心中一動,笑道:“行!那我就‘站干岸兒’了!”

    恭王一笑,“這就對了!”

    澆完水,淨了手,恭王將寶鋆讓進屋內,有小沙彌奉上茶來。

    小沙彌一出門,寶鋆就說道,“六爺,‘升龍大捷’的消息,你已經曉得了吧?”

    “嗯。”

    “你怎麼看?”

    恭王沒有馬上回答他,輕輕的啜了口茶,自失的一笑,然後慢吞吞的說道:“怎麼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外頭做的好大的事兒啊!”

    “我是說,今後的戰事——據你看,咱們和法國人的這場仗,是不是就贏定了呢?”

    “軍事上我不懂,”恭王說道,“不過,升龍一役,不過一城一地之得失,現在就說‘贏定’了什麼的,早了些吧?”

    “可不是嘛!”寶鋆冷笑,“就連軒邸自己也說,若拿洋餐做譬喻,‘升龍大捷’不過就是個‘頭盤’,‘副菜’‘主菜’什麼的,都還沒有上呢!”

    微微一頓,“可是,你曉不曉得,現在的言路,已經囂張到什麼程度了?已經有人叫著‘直薄巴黎’什麼的了!——這位老兄倒是曉得巴黎是法國的京城,就是不曉得他曉不曉得法蘭西在哪兒?巴黎又在哪兒呀?——哼,一片虛驕之氣!”

    恭王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咱們的言路,一向如此,見怪不怪了!不過,言路上誇張些沒有什麼,真正主事兒的人,心裡有數就好,照你說的,既然有‘頭盤’的譬喻,則咱們這位‘真正主事兒’的,心水還是很清的——不至於小勝一役,就驕狂起來了。”

    “是啊!”寶鋆說道,“說到底,不就是‘小勝一役’嘛!”

    頓了頓,“如此說來,六爺,你以為,中法之爭,勝負尚在未定之數?那麼,幾幾開呢?嗯……五五開?”

    “佩蘅,”恭王說道,“我說過了,軍事我是不懂的,方才說的,不過泛泛之論,至於‘幾幾開’——這我哪兒曉得呀?我又不是算命的!”

    寶鋆“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沉吟了一下,“六爺,你說,這一仗,咱們若真的打贏了,軒邸那兒,嘿嘿,是不是該……更進一步啊?”

    “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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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是啊,更進一步!”寶鋆試探著說道,“我是說,他現在已經是輔政王了,‘位在諸王之上’,果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勛,又該如何懋賞呢?”

    恭王淡淡一笑,“你說呢?”

    寶鋆“嘿嘿”一笑,“我哪兒曉得呀?這不是過來請教六爺你嘛!”

    “‘頭盤’剛上,”恭王的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譏嘲,“‘副菜’、‘主菜’還不曉得在哪兒呢,你就想著論功行賞了?嗯,佩蘅,你為逸軒謀,還真是謀深、謀遠啊!”

    “嘿嘿,嘿嘿!”

    “得,”恭王說道,“看你那個吞吞吐吐的勁兒,我索性替你明說了——你不就是想說‘攝政王’三個字嘛!”

    “六爺,嘿嘿,睿見,睿見!”

    恭王搖了搖頭,“不會的。”

    “不會的——攝政王?”寶鋆上身微微前傾,“六爺,怎麼說呢?請教!”

    “皇上既然親政了,”恭王說道,“只有‘輔政’、‘議政’,何來‘攝政’一說?”

    “這可未必,六爺!”寶鋆說道,“皇上‘典學未成’啊!這個‘親政’,嘿嘿,名不副實吧?”

    微微一頓,“朝內北小街還有多少花樣,你想得出來?皇上‘親政’之前——嗯,應該說,登基之前——你能夠想像,登基的,居然是……今上?替自己換一個‘攝政王’的頭銜,總不比將自己的老婆扶上金鑾寶座更難些吧?”

    聽到“老婆”二字,恭王微微皺了皺眉,說道:“這不是難不難的事兒,是有沒有必要的事兒——”

    頓了頓,“今上之登基,我不做臧否;‘親政’是否名不副實,也不去說他,可是,他這個‘輔政王’,同你說的‘攝政王’,到底有什麼分別?——其實,正因為‘親政’名不副實,他的‘輔政王’,才同‘攝政王’,幾無分別!既如此,又何必慕虛名而被實禍?——實智者不為也!”

    “平心而論,”寶鋆沉吟了一下,“軒邸確實不是一個慕虛名的人,不過——”

    頓了頓,“被實禍?——能有什麼‘實禍’?”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恭王說道,“‘輔政’行臣事,‘攝政’行君事,皇上還在‘親政’,他就‘攝政’,想做什麼?老睿親王的例子擺在前頭呢!”

    “六爺,”寶鋆眼中閃著賊亮的光,“老睿親王手上,不過兩白旗,其餘六旗——兩黃、兩紅、兩藍,哪個和兩白旗不是旗鼓相當的?軒邸手上的,可是軒軍!當今之世,再沒有可以和他‘旗鼓相當’的了!”

    “佩蘅,”恭王平靜的說道,“軒軍再強,不過十萬,全中國,可是幾萬萬人呢!”

    寶鋆沉吟,“這……”

    過了片刻,“也是,如果全中國都亂了,十萬之數,不過戔戔,未必夠用——而且,一時半會兒的,他也沒辦法再擴軍了!”

    “沒辦法再擴軍了?”這回輪到恭王發問了,“怎麼說呢?”

    “六爺,”寶鋆說道,“我替朝廷管了幾年荷包,有一點,要比一般人看的更加清楚些——”

    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軒軍太貴了!”

    “太貴了?”

    “是,太貴了!”寶鋆說道,“別的不說,你想一想,一個大頭兵,一個月的軍餉,綠營是多少?勇營是多少?旗營是多少?軒軍又是多少?”

    恭王目光一跳,“啊……”

    過了片刻,緩緩點頭,“佩蘅,你這個看法,道常人之不能道——我就從來沒這麼想過——實在是見的深了!”

    微微一頓,“確實——一時半會兒的,他沒辦法再擴軍了!”

    “不過,六爺,”寶鋆說道,“也只是‘一時半會兒’而已——三、五載之後,洋務、關稅上的收入,愈來愈多,到時候,再擴個三、五萬飛錢,大約也就有了;再過個三、五載,錢再多些,再擴個三、五萬——”

    頓了頓,“假以時日,他的軒軍,總用‘夠用’的那一天!”

    恭王盯著寶鋆,“‘夠用’?夠什麼用呢?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呢?”

    寶鋆避開恭王的目光,用嬉笑的語氣說道,“沒啥!我就是隨口一說——哎,不過,有些事兒,要麼不辦;辦的話,可得趁早!——三、五載之後,物是人非、時移勢易嘍!”

    恭王收回視線,垂下眼簾,端起茶,慢慢兒的抿著。

    過了一會兒,放下茶碗,輕輕的嘆了口氣,“佩蘅,這個心結,你始終解不開——唉!”

    寶鋆沒接恭王的話頭,好像自言自語似的,“有時候,我會想,同法國人的這一仗,如果打贏了,沒什麼可說的——不管是誰,都該死心了!”

    頓了一頓,“可是,如果打輸了呢?——輸贏之數,就是六爺你,都不敢輕估啊!”

    “嗒”的一聲,恭王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擱,“佩蘅,你最好盼著這一仗打贏!”

    寶鋆看了恭王一眼,心裡不由微微一滯,對方的臉,已經板的沒有一絲笑容了。

    “佩蘅,”恭王緩緩說道,“咱們兩個,都是從庚申那場大禍中走過來的人——那是咱們大清的靖康之恥!創巨痛深,時迄今日,不曾稍減!”

    頓一頓,“於公,我是國家親王;於私,我是愛新覺羅氏子孫!於公,為國家社稷修大怨;於私,為祖宗父兄報大仇——不管於公於私,我都得盼著,這場仗,打贏!”

    寶鋆心頭一顫。

    恭王微微放緩了語氣,“我如是,想來,佩蘅,你亦如是。”

    寶鋆不吭聲。

    過了好一會兒,自失的一笑,“六爺,你說的有趣,‘於公,我是國家親王;於私,我是愛新覺羅氏子孫’——這個說法,怪新鮮的!難道,這個國家,不是愛新覺羅氏的?”

    恭王抬起頭,望向窗外,早春的西山,已是一片蔥蘢。

    “有時候,”他平靜的說道,“我也會想一些事情,譬如,如果,紫禁城內閣公署之前,老七那個糊塗招數,真的得逞了的話,今天的國家,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

    “這……”

    恭王聲音低沉,一字一頓,“天下早已大亂了!”

    寶鋆心頭一震。

    “除了逸軒,”恭王說道,“誰還能約束軒軍?他下頭的那幾員大將,打華爾、張勇算起,華也好,洋也好,你一個一個數過去,誰又是服氣誰的?逸軒如果真的不在了,軒軍會變成什麼樣子?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寶鋆急速的轉著念頭:華爾、張勇、伊克桑、姜德、吳建瀛、福瑞斯特、白齊文……嗯,還有一個丁世傑……

    “六爺,”他有些吃力的說道,“你是說——藩鎮?”

    恭王一聲冷笑,“能變成藩鎮,已是上上大吉了!大清的國運,到底還能延續些時日!就怕逸軒一去,就冒出來一堆董卓、曹操!”

    “六爺,你也太過……呃,至少,洋將……是不能自立旗號的……”

    “華將呢?”恭王冷冷說道,“再者說了,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三個,可都是入了籍的!他們三個,單打獨鬥,或許不能自立旗號,可是,你不給人家一華一洋的搭夥計?到時候,就是那個炮兵師師長安德森——他倒還沒有入籍——也未必置身事外!”

    頓了頓,“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是美裔,安德森是美籍,說到底,這四個,都是美國人!另外,你想一想,軒軍裡頭,有多少美國兵?逸軒真的不在了,軒軍的事情,美國人不要插一手?”

    “這……”

    “到時候,能亂成什麼樣子,你想像的出來麼?”

    寶鋆背上,微微生汗。

    恭王重重一聲冷笑,“‘難道,這個國家,不是愛新覺羅氏的’——哼!到時候,這個世上,還有沒有愛新覺羅氏,都說不好了!還說得上什麼這個國家是愛新覺羅氏的不是愛新覺羅氏的?”

    寶鋆額上,也見汗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9
第一五三章 家國天下,姓甚名誰?
        
    恭王提起袍擺,抖了兩下——方才給花兒澆水的時候,濺了一點兒泥水,他這個動作,似乎要把袍擺上的水漬抖掉。

    這自然是抖不掉的,寶鋆能夠感覺到,恭王是在用這個動作,排遣心中的激動和煩躁。

    他不能不出聲了,剛剛張嘴,恭王已繼續說了下去:

    “若真像我說的那樣亂了起來,就不是洪楊捻回之亂可比了!洪楊捻回鬧的再厲害,到底朝廷還在——實打實的一個朝廷!朝廷政令,通達各省——只要沒有淪陷——並無阻滯!可是,若真像我說的那樣亂了起來呢?”

    頓了頓,“那就真是漢末的格局了!——也不曉得要亂上多少年?也不曉得要死掉多少人?甚至,也不曉得要丟掉多少疆土!什麼洋務、什麼中興,自然更加不必提起了!”

    寶鋆的嘴巴,又閉上了。

    “還有,”恭王說道,“漢末再亂,亂來亂去,到底三國歸晉,天下重新一統!可是,今時今日,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豈是漢末可比的?!國境之外——不對,應該說,國境內外——虎狼環伺!這些洋虎洋狼,又豈是匈奴、鮮卑、羯、羌、氐之可比?”

    微微一頓,“若真像我說的那樣亂了起來,中國還能夠重新一統嗎?說不定,東一塊兒,西一塊兒,董卓一塊兒,曹操一塊兒,美利堅一塊兒,英吉利一塊兒,法蘭西一塊兒——再也合不攏了!”

    寶鋆的身子,晃了一下,趕緊拿手扶一扶案几,坐穩了。

    “佩蘅,”恭王盯著寶鋆,“洋人的那個‘潘多拉魔匣’的典故,你一定是曉得的——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寶鋆的面色,發白了。

    “佩蘅,”恭王臉上,微微潮紅,“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說到這兒,猛的咳嗽了起來,噎住了。

    “六爺……”

    恭王擺了擺手,“我……沒事兒!”

    吐出一口長氣,“好,我說下去——”

    一字一頓,“這個國家姓甚名誰,到底只是一姓之私的事情,與其這麼個亂法兒,我倒寧肯這個國家,別姓什麼愛新覺羅了!”

    寶鋆心頭大震。

    恭王接下來的一句話,叫他震上加震:

    “哪怕姓他娘的什麼關呢!——也好過這麼個亂法兒!”

    “六爺,六爺,”寶鋆連連擺手,有些語無倫次了,“不至於,不至於!”

    恭王一笑,“不至於?——佩蘅,你這麼說,似乎有些……打倒昨日之我啊!”

    “呃,這……”

    恭王收起笑容,正色說道,“你也曉得‘不至於’,那麼,又何必汲汲復慼慼,始終放看不開來呢?”

    “汲汲復慼慼?”寶鋆苦笑,“好,好!五柳先生曰‘不汲汲於富貴,不慼慼於貧賤’,六爺,你這句‘汲汲復慼慼’,活畫出我的形狀來了!”

    陶淵明自號“五柳先生”。

    恭王又一笑,“你揶揄我的時候更多——我不過禮尚往來罷了!”

    寶鋆微微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恭王也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寶鋆開口了:

    “六爺,有一個說法——不是我的說法,我也不盡贊同,不過,似乎也不能說一點兒道理沒有,我說你聽,你若覺得沒有道理,一笑置之就是了。”

    “你說吧。”

    “有人說,”寶鋆慢吞吞的,“軒邸對旗人……其實是頂不好的。”

    恭王一怔,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你這個說法新鮮啊!”

    “六爺,”寶鋆說道,“我說過了,這不是我的說法——真的不是!而且,我亦不盡以其為然。”

    “你說下去吧。”

    “有人說,”寶鋆依舊慢吞吞的,“從上到下——先從下邊兒說起吧,軒邸那個‘買斷旗齡’出來,從此以後,不曉得多少旗人,只頂著一個‘旗籍’的空名兒,再無‘旗人’之實?——這是在挖旗人的根子呢!”

    恭王目光一跳,隨即微微冷笑,“這也不算什麼新鮮說法——說來說去,不就還是‘動搖國本’那一套嘛!”

    微微一頓,“只不過,你拿這個說逸軒對旗人‘頂不好’,那些原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現領了三百兩銀子、到東北去種地,吃也吃飽了、穿也穿暖了,‘只頂著一個旗籍的空名兒’、‘再無旗人之實’的‘旗人’,贊不贊同呢?”

    “六爺,”寶鋆一笑,“你這個‘貫口’,真正了得!我再說一次——這不是我的說法。”

    恭王輕輕的“哼”了一聲,“你說下去吧。”

    “再說上邊兒的——”寶鋆說道,“有人說,甭看‘奉恩基金’一類花樣兒玩兒的熱鬧,目下的朝廷裡,說話算數的旗人,是愈來愈少了!掰著指頭算來算去,不計軒邸本人,扒拉來扒拉去,不就一個文博川?”

    說到這兒,看了看恭王,“親貴——那就更加不必說了!若不計軒邸本人,就一個都沒有了!同六爺你主事兒那會兒,可是沒法子比嘍!”

    恭王不說話。

    “都說肅順對旗人不好,”寶鋆繼續說道,“可是,肅順那陣子,主事兒的——他自個兒一個,載垣一個,端華一個——可都是親貴啊!”

    頓了一頓,“還有,那會兒,你雖然退出軍機了,可是,國家真正遇到過不去的坎兒了,譬如,庚申、辛酉的辦理‘撫局’,不還得請你出馬?”

    再頓一頓,“我的意思是,呃,這個說法的意思是——那個時候,不論愛新覺羅家自個兒吵成啥樣子,國家大事,說到底,還是得幾個姓愛新覺羅的,湊在一起,商量著辦!現在呢?嘿嘿,嘿嘿!”

    “這也叫沒有法子,”恭王緩緩說道,“空抱怨機樞裡的旗人太少,可是,旗人裡頭,頭腦開通、能辦大事兒、品行又廉正的,除了博川,我還真想不出第二個來——”

    說到這兒,看了眼寶鋆,“你別吃味——我不是說你;再者說了,你和逸軒鬧成那個樣子,也實在沒法子與共軍機了。”

    寶鋆一笑,“我不吃味!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品行,可算不上什麼‘廉正’!”

    “本來,”恭王的語氣中,帶著悵然,“還有個多隆阿,可惜,運氣太壞,去的太早了——”

    搖了搖頭,“所以,還是那句話,旗人不能如你所說的‘主事兒’,叫做沒有法子——自己不爭氣,有什麼法子呢?”

    “六爺,你倒看得開啊。”

    恭王淡淡一笑,“至於親貴,佩蘅,這個事兒,咱們多少是聊過的——我,是個特例。”

    “特例?”

    “打聖祖仁皇帝起,”恭王說道,“就開始裁抑親貴,開始是遠支,後來是近支,再後來,輪到帝繫了,在這個事情上,世宗憲皇帝、高宗純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一以貫之——”

    微微一頓,“到仁宗、宣宗的時候,‘親貴不干政’,其實已算是‘祖訓’了;一直到了文宗顯皇帝手上,因為我的關係,‘親貴不干政’戛然而止,親貴非但‘干政’,且領袖軍機,這條‘祖訓’,算是作廢了。”

    “因為我的關係”,是說文宗自覺己之得大位,頗有愧於六弟,為安己心,亦為塞天下悠悠之口,才打破慣例,重用恭王,領班軍機。

    “六爺,你的意思是——”寶鋆微微皺眉,“先在你這兒開了口子,後來的肅順、載垣、端華才從這個口氣上來?”

    “是啊!”恭王說道,“‘親貴幹政’——文宗皇帝用我也好,用肅順、載垣、端華也好,都算有違祖訓,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恢復正常罷了。”

    “‘撥亂反正’什麼的,”寶鋆大皺眉頭,“說的太重了!此一時、彼一時嘛!該‘與時俱進’就要‘與時俱進’嘛!”

    頓了頓,“再者說了——軒邸難道不是親貴?”

    “是,”恭王笑一笑,“不過,他這個親貴,與眾不同——到底不姓愛新覺羅。”

    “這就有趣了!”寶鋆微微冷笑,“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許姓愛新覺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9
第一五四章 飛龍在天,矯矯糾糾,孰覓我蹤?孰明我意?
        
    恭王微微一怔,隨即目光閃爍,那個樣子,好像眼前擺了一件了不得的物事,一時之間,不曉得該不該伸出手去?

    寶鋆倒有些奇怪了,自己方才那句話——“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許姓愛新覺羅”,就事論事,好像沒什麼特出的啊?

    過了好一會兒,恭王慢吞吞的說道,“佩蘅,有意無意的,你又道常人之不能道了。”

    “六爺,”寶鋆笑道,“一定是‘無意’的——我可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恭王說道,“對愛新覺羅,說不定……更好些。”

    頓了一頓,然後用更加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嗯,更好些!——說不定,不是好上一些,而是好上許多、許多。”

    寶鋆呆了一呆,將恭王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饒他七竅玲瓏的心思,還是咂不出味道來,只好說道:“六爺,你同大和尚們在一起呆的太久了,打出來的機鋒,不是我這個俗人、蠢人想的明白的,還請明示。”

    恭王一笑,“你別兜著圈子罵人了——不就說了你一個‘汲汲復慼慼’嘛!耿耿於懷,至於嘛!”

    “嘿嘿!”

    “我是說,”恭王隱去笑容,“若‘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那麼,有些事兒,就不該愛新覺羅擔責任了——”

    頓了頓,“譬如,和法國人的這一仗,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只是拿這一仗來做個譬喻,你可別往岔裡想——萬一,咱們打輸了,那麼,這個責任,無論如何,擔不到愛新覺羅的身上。”

    “啊……”

    寶鋆腦海中電光一閃。

    他急速的轉著念頭,過了一會兒,說道:

    “六爺,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說,愛新覺羅氏雖然不掌國柄,可是,正因為不掌國柄,所以,國家就出了什麼簍子、亂子,也怪不到愛新覺羅氏頭上——”

    微微一頓,“因為愛新覺羅氏置身世事之外——嗯,應該說,置身世事之上——所以,就算天下紛爭惑亂,愛新覺羅氏照舊可以高高在上、安富尊榮?即是說,這個國家,照舊……姓愛新覺羅?”

    這就叫“莫逆於心”了!

    換個人,十有八九,會將恭王的話,理解成以下意思:既然愛新覺羅氏無需為打敗仗擔責,那麼,就可趁機將“國柄”從需為打敗仗擔責的那個人手中奪了回來,重掌朝政,而不會往寶鋆說的這個路子上去想。

    恭王對寶鋆,不但有不滿,而且有警惕,可是,卻為何依舊拿他做唯一的知己,和他說這些再不會和第二個人說起的話?——即便文祥,恭王也絕不會與其討論國家姓愛新覺羅還是姓關這種話題的。

    原因就在這兒:天下雖大,寶鋆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給予恭王這種莫逆於心的快樂了。

    “不錯!”恭王目光灼灼,“佩蘅,你‘置身世事之上’一說,尤其精妙!”

    “嗯,做個不大恰當的譬喻,”寶鋆說道,“譬如聽戲——譬如,寧壽宮大戲台!台上紛紛攘攘,你方唱罷我登場,對面兒的閱是樓,聽戲的,卻從始至終,只是同一撥兒的人!大戲台上,你們愛怎麼唱,就怎麼唱!愛誰唱,就誰唱!隨你們的便!反正,閱是樓裡聽戲的,從始至終,就這一撥兒人!——愛新覺羅氏!”

    恭王忍不住雙掌輕輕一拍,“佩蘅,我就說了——你能道常人之不能道!”

    寶鋆出神半響,嘆了口氣,說道:“如是,大清的國祚——愛新覺羅的國祚,可以瓜瓞延綿、至於永久了!”

    “瓜瓞延綿”的本意,乃為祝頌子孫繁衍不息,一般不會和“國祚”扯在一起,不過,此時之語境,寶鋆如此用法,一語雙關,倒是十分貼切。

    恭王微笑不語。

    過了片刻,寶鋆說道:“或許,‘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確是一件兩全其美之事,不過,六爺,這個事兒,現在言之尚早,而且,說不定只是咱們自個兒的一廂情願——哎,你可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啊。”

    “沒啥不好聽的——”恭王坦然說道,“這個事兒,確實言之尚早,現在嘮一嘮,不過務務虛罷了。”

    頓了頓,“其實,目下就認定‘主事兒的不姓愛新覺羅’,似乎也稍嫌早了一點兒,這一回去天津接普魯士訪華代表團,逸軒不是帶上了老八麼?而且,老八的排名,還在曾滌生、文博川之前。”

    “六爺,你的意思是——”

    “老八和逸軒,”恭王含笑說道,“走的一向近,說不定,這往後,我這位八弟,就要大用了呢!”

    “八爺大用?”寶鋆一哂,“怎麼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呢?”

    “軒邸其人,”寶鋆說道,“別的不去說他,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若斤兩不夠,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會擺到秤上的!”

    頓了頓,“譬如……睿王吧,老頭子跟軒邸走的更近,可是,誰都曉得,他那個‘宗室銀行總裁’,只是一個‘榮銜’,軒邸不過拿他做一件擺設罷了,難道,還真的請他‘主’宗室銀行的‘事兒’不成?”

    “老八幾斤幾兩,”恭王用微帶嘲弄的語氣說道,“我這個做哥哥的都不曉得,你倒曉得?”

    彼此年紀相差太大,三個弟弟,只有奕譞一個,恭王交集較多,較為瞭解;鐘王、孚王兩個,交集很少,確實不好說人家“幾斤幾兩”。

    “六爺,”寶鋆說道,“你這麼說就是抬槓了,八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學問好、有本事,這麼些年,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的出來?”

    恭王笑笑,不說話了。

    “好吧,”寶鋆說道,“咱不說八爺了,我重拾我方才的話頭——有人說軒邸‘對旗人頂不好’什麼的——”

    頓了頓,“其論據,除了‘下邊兒’、‘上邊兒’什麼的之外,還有一個——神機營。”

    恭王默然。

    “目下,”寶鋆說道,“‘買斷旗齡’只限外省駐防旗人,還沒‘買’到京八旗這兒,不過,有人說,用不著‘買’啦,神機營三萬多號人,一股腦兒的趕出了旗,連個‘旗籍’都沒留下——‘買斷旗齡’什麼的,好歹還給人留了個‘旗籍’的空名兒啊!”

    頓了一頓,“好傢伙,這一下子,替朝廷省了多少銀子?——一人三百兩,攏共一千萬兩!”

    恭王微微冷笑,“要這麼說,還不止呢!——沒了神機營,往後,朝廷每年都要省下二、三百萬的銀子呢!”

    “是啊!嘿嘿!嘿嘿!”

    恭王微微苦笑,“佩蘅,那你想逸軒怎麼做呢?神機營所謀者,可是謀反造逆!平心而論,逸軒算是仁至義盡了!還多給了一次機會——神機營自個兒不要嘛!自個兒要往城外頭跑嘛!”

    頓了頓,“這種事兒,換一個人、換一個朝代,譬如,落到祖龍、漢武的手上,少說也得掉萬把人頭吧?剩下的,一定遠遠兒的發配邊疆,還輪得到你‘出旗’不‘出旗’?——逸軒可是一個人也沒有殺!”

    “六爺,”寶鋆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曉得——你說的都對!”

    頓了頓,“可是,有一個事實,咱們也不能裝做看不見——神機營這三萬多號人,都是從各旗、各京營挑上來的,都是各旗、各京營的精萃!這三萬多號人一去,不誇張的說——京八旗,散架子了!”

    恭王輕輕一聲冷笑,“精萃?”

    過了片刻,搖了搖頭,“還是那句話——自己個兒不爭氣,只好叫沒法子了!”

    “好吧,”寶鋆說道,“不說神機營了,說過另一件事——這件事兒,可真是‘有人說’,不是‘我說’——我也被弄得一頭霧水。”

    “你還有‘一頭霧水’的時候?稀奇了——好,請道其詳吧!”

    “這一回請普魯士王太子閱兵,”寶鋆說道,“軒軍出動了一個什麼‘髡發營’,這個事兒,六爺,你聽說過吧?”

    “什麼‘髡發營’?說的那麼難聽!人家那叫‘特種合成營’!”

    “哈,哈,”寶鋆打著哈哈,“六爺,你現在對軒邸,可真是——”

    頓一頓,“好,好,不是‘髡發營’,是‘特種合成營’!六爺,你是山人不出山,能知天下事啊!沒有你不曉得的!不過,我要說的——呃,有人說的,還是‘髡發’的這個事兒——”

    說到這兒,舉起手,在自己的頭頂比劃了一個圈兒,“可是都剃光了呀!”

    “那又如何?”

    “六爺,”寶鋆微微皺眉,“你不覺得有點兒古怪嗎?——呃,可是連辮子也一齊——”

    說到這兒,又做了個平平一劃的手勢,“……了呀!”

    “割”字沒說出口來。

    恭王微微一怔,想了一想,說道:“又如何?——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兒嗎?‘特種合成營’之‘髡發’,那個意思,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剃光頭髮,即明‘斬斷牽絆,無顧無惜,一往無前,斷脛決腹,赴死疆場’之志!——是吧?”

    “是啊……”

    寶鋆心中嘀咕,你連“髡發”明啥志都曉得,還真是“山人不出山,能知天下事”呢!

    “既然要剃光頭,”恭王說道,“自然就不能留下辮子,不然算怎麼回事兒?——不然,就只能叫‘剃頭’,不叫‘剃光頭’了!”

    頓一頓,“怎麼?‘有人’怎麼說啊?”

    “六爺,真的是‘有人說’,不是‘我說’——嗯,有人說,軒軍這麼幹,是……變易祖宗衣冠!也不曉得,關……到底想要做什麼?”

    恭王的臉色,陰沉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冷笑著說道,“變易祖宗衣冠?西法練兵,戎裝面聖——祖宗衣冠,早就變易了!那個時候,怎麼沒見‘有人’跳出來說這個、道那個呀?”

    “六爺,”寶鋆“嘿嘿”一笑,“你曉得的,‘衣冠’這個東西——衣裳和頭髮,到底不是一碼事兒。”

    “人家不過就一個營的兵剃了光頭,”恭王淡淡的說道,“幾百千把人的,又不是全軍上下十萬兵都剃了光頭,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這個‘有人’,不過是雞蛋裡挑骨頭,欲加之罪罷了!”

    “呃,六爺,萬一——我說的也是‘萬一’——萬一有一天,真的十萬兵都剃了光頭呢?”

    恭王目光一跳,“十萬兵都剃光頭——焉有是理?十萬顆光頭,有多好看麼?”

    頓一頓,“哎,我說,這個‘有人’,到底是什麼人啊?”

    “喲,六爺,”嬉笑回到了寶鋆的臉上,“這個我就不能說了——說了,你以後可就聽不著這些閒白兒了!”

    “‘閒白兒’?”恭王似笑非笑的,“佩蘅,真的是‘閒白兒’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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