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2
第一三五章 行將崩潰的法國公使館
        
    巧的很,當釣魚台國賓館的關輔政王說“待法軍行將崩潰或者已經崩潰了”的時候,東交民巷,法國駐華公使館,博公使正感覺自己“已經崩潰”或者“行將崩潰”了。

    關輔政王陪同腓王儲、維王儲妃、露公主、卡親王一行入京當天,下午一點鐘,“升龍大捷”的電報到了彼時,普魯士客人剛剛入住釣魚台國賓館。

    消息當時就傳了出去,朝野士林喜動顏色,市井阛阓如鼎之沸,不過大半個時辰,四九城裡,就響起了鞭炮聲,很快,東南西北噼裡啪啦的都響了起來,沒過多久,整個北京城,便響成了一鍋爆炒豆。

    作為升龍戰役當事方之一的駐華代表,法國公使館自然不能自外於如斯盛況,“法軍強襲升龍,軒軍迎頭痛擊,法軍全軍覆沒,無一人片板逸出”的消息和鞭炮聲一起傳了進來,博公使也好,克一秘也罷,瞠目結舌之餘,第一個反應都是

    謠言!一定是謠言!

    全軍覆沒,無一人片板逸出?!

    這是在說法蘭西帝國的軍隊?!

    把“法軍”和“軒軍”倒轉過來,換成“軒軍”為“法軍迎頭痛擊”,“全軍覆沒,無一人片板逸出”還差不多!

    還有,拉格朗迪埃爾和穆勒他們跑去打升龍了?俺們怎麼不曉得?這個事兒,駐華公使館沒有收到過交趾支那總督府的通報啊?

    事實上,北京、西貢函電往來,拉格朗迪埃爾曾經說過,“必須對中國蔭蔽之下的越南採取更加強有力的措施”這個“更加強有力的措施”,其實就是“軍事行動”的委婉的說法,不過,西貢方面到底沒有明確說過要跑去打升龍什麼的啊?

    如果交趾支那總督府果然對“中國蔭蔽之下的越南”採取了“更加強有力的措施”,有什麼理由不先給駐華公使館打個招呼?

    哼!略略一分析,便可見此謠言之荒唐程度了!簡直是哎,我都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了!

    博羅內和克萊芒不曉得的是,拉格朗迪埃爾和穆勒策劃和實施“升龍行動”,別說對駐華公使館了,就是對巴黎包括該管的海軍和殖民地部,都沒有“打招呼”。

    博公使和克一秘的腦子中,都轉著相同的一個問題:

    中國人為什麼造如此荒唐的謠?!

    他們又要玩兒什麼把戲?!

    博羅內背著手,眉頭緊鎖,來回踱步。

    來來回回七、八趟,克萊芒都覺得自己有點兒頭暈了,博羅內才算停了下來。

    “我明白了!”博公使豎起一根手指,晃了一晃,微微的咬著牙,“關逸軒遇上大麻煩了!”

    克萊芒沒反應過來:大麻煩?什麼意思?

    公使閣下是不是說,因為製造了這個荒唐的謠言,關逸軒就攤上大事兒了?哼,俺們法蘭西,必定是要追究造謠、傳謠的責任滴!

    呃,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曾經分析過,”博羅內說道,“關逸軒為鞏固他搖搖欲墜的權力,有可能鋌而走險,發動對法蘭西的戰爭是吧?”

    克萊芒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

    “是!關逸軒面臨諸多來自國內的挑戰,譬如,內務府北京政府最龐大的一個機構,旗人勢力最集中的一個機構,同皇室最接近的一個機構對關逸軒侵剝其利益,深惡痛絕;又譬如,醇郡王,皇室最重要成員之一,不滿關逸軒將自己的妻子扶上皇帝的寶座,起兵叛亂……中國統治集團的各個層面,包括最高層,都在反對關逸軒!”

    頓了頓,“國內反對的浪潮,此起彼伏,關逸軒為轉移國內矛盾、樹立統治權威,就試圖發動對外戰爭”

    說到這兒,眼睛一亮,“公使閣下的意思是關逸軒不曉得遇上了什麼難以克服的危機,火燒眉毛了,於是,就編出了一個‘升龍大捷’”

    “不錯!”博羅內說道,“如此一來,他不就成了中國的大英雄了嗎?聲望高漲,如日中天,就有什麼大麻煩,一時半會兒的,也不能威脅到他了!”

    “可是,”克萊芒遲疑的說道,“這個謊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啊”

    博羅內一聲冷笑,“只怕沒那麼容易!”

    頓了頓,“你在中國多年,中國人的路數,你還不曉得?欺上瞞下、爭功諉過、諱敗為勝、殺良冒功……皆尋常之事!有幾件是真正被戳穿了的?哼,無中生有出一個‘升龍大捷’,不見得更加過分多少,怎麼就一定會被戳穿?更何況,這個‘大捷’,是中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的‘功勞’!”

    “這……”

    “還有,”博羅內再次豎起手指,搖了一搖,“中國人官員也好,老百姓也好,都是愚昧無知的,大多數的人,恐怕連越南在哪兒,都不曉得!如何搞得清楚‘升龍大捷’是真是假?還不‘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

    “也是,”克萊芒說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升龍大捷’終於被證偽了,那也是以後甚至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那個時候,關逸軒的危機早就過去了,所以,眼下,他儘管信口開河,天花亂墜!”

    “不錯!”

    “就是不曉得,關逸軒到底遇上了什麼麻煩呢?”

    “不著急,很快就會有進一步的消息的!”

    “進一步的消息”,確實很快就有了,可是,“麻煩”雖然是“麻煩”,卻不是關逸軒的“麻煩”,而是他法蘭西的“麻煩”。

    更多“升龍大捷”的細節,傳進了法國駐華公使館:

    “陣斬法酋圖某!”

    “擒獲法酋安某,只是其人重傷昏迷,生死未卜。”

    “法酋巴某、丹某繳出佩劍,率殘部向軒軍投降。”

    “法軍三兵艦‘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盡數為我虜獲,所謂‘無片板逸出’也!”

    ……

    呃,怎麼愈來愈有鼻子有眼兒了?

    巴某,明顯是指沱灢駐軍司令巴斯蒂安上校;丹某,應該是沱灢分艦隊指揮兼“蝮蛇號”艦長丹尼斯少校。

    圖某,好像是“榮盛商行事件”中的那個圖尼森中尉?

    安某,難道是大名鼎鼎的“橘井的安鄴”?就是那個由柬埔寨橘井出發、溯湄公河入中國、獲得了英國皇家地理學會金質獎章的安鄴?

    至於“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

    “蝮蛇號”、“梅林號”都是常川駐泊沱灢的軍艦,是法蘭西距離升龍最近的海軍力量,參與針對升龍的軍事行動,似乎是……合理的?

    不過,越南的駐軍中,沱灢也好,西貢也罷,並沒有什麼“瑪麗公主號”,這一點,中國人搞錯了。

    可是

    好像,呃,西貢的“馬菲爾海運公司”裡頭,確實有一條叫“瑪麗公主號”的船?

    娘的!什麼叫“這一點,中國人搞錯了”?

    說的好像“升龍大捷”確有其事似的?

    可是

    如果“確無其事”,這些謠言,怎麼可能編造的如此像模像樣?

    尤其是安鄴和“瑪麗公主號”人也好,船也好,原本都是在西貢的,如果沒有北上的軍事行動,怎麼會想到把這兩位扯了進來?

    克萊芒先慌了,沒過多久,博羅內也沉不住氣了。

    “或許,”克萊芒試探著說道,“升龍那兒,確實發生了戰鬥?當然,什麼‘無一人片板逸出’是絕不可能的,呃,必是中國人誇大了他們的戰果……”

    就是說,雖然“誇大”,但無論如何,“戰果”總是有的,如是,前頭“無中生有”的說法,就站不住腳了。

    這也罷了

    關鍵是,傳言之中,什麼“巴某”、“丹某”、“安某”、“圖某”,一個個有名有姓;“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又是指正歷歷,果如是,這個“戰果”,就算沒到“無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也“誇大”不到哪裡去了!

    博羅內的冷汗冒了出來,難道,越南那邊兒,真的打了敗仗?

    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既對升龍有所行動,西貢方面,怎麼不跟駐華公使館打個招呼?

    還有,巴黎方面,也沒有任何相關的消息啊!

    正在焦急徬徨,“不可思議”,門上來報,中國外務部來人了。

    說是……遞交“抗議照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3
第一三六 那TM是以前!
        
    初初聽到“抗議照會”四個字,博羅內還本能的興奮了一下,原因呢,照以往的經驗,法蘭西帝國接到“落後國家”的“抗議照會”,十有八九,都是法蘭西欺負了人家,佔了人家的便宜,“落後國家”乃提出抗議包括以前的中國。

    不過,博羅內馬上就發現,那是“以前”。

    “抗議照會”大意如下:

    第一,法軍強闖紅河,炮擊升龍,等同撕毀《壬戌和約》。

    第二,法軍不做任何溝通、交涉,即對協守升龍的中國軍隊發動攻擊,等同不宣而戰。

    對於這兩個“等同”,中國政府給予最強烈的譴責,提出最嚴正的抗議!

    現要求法國政府:

    第一,懸崖勒馬。

    第二,對中國和越南做出正式的道歉。

    第三,賠償中國的軍費和越南的損失,並支付俘虜營的相關費用。

    第四,做出保證,永不再犯。

    以上四條,請貴國政府於一個月內,予以答覆。

    又及:許貴國贖回“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等二艦一船,金額以伊等之購置價並計入歷年通貨膨脹為準。

    只看到一半,博羅內臉就漲紅了,腦子裡“轟轟”作響。

    待他看完了,全身上下,連同拿著“抗議照會”的雙手,都不可自控的顫抖起來了。

    在克萊芒和那位致送“抗議照會”的中國外務部司官眼中,公使閣下之形容,十分可怖:

    雙眼圓睜,額頭青筋暴起,臉上忽青忽紅,嘴角不斷抽動,以致整張嘴都歪向了一邊兒,顯得異常猙獰。

    克萊芒雖然不曉得“抗議照會”上寫了些什麼,不過,看公使閣下的反應,上頭一定沒有什麼好話,他是曉得博公使之行事為人的,很擔心他一個按耐不住,將“抗議照會”照中國外交官的臉砸過去那可就要掀起絕大的外交風波了!

    事實上,短短的幾分鐘裡,博羅內確實起了不止一次這樣的念頭:將手中這張該死的紙攥成一團、擲到中國人那張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笑的臉上!

    然後,再補上一拳,砸他個滿臉開花!

    博羅內胸膛起伏,愈來愈急促;嘴巴微張,歪斜的愈來愈厲害;眼中的光芒,愈來愈盛,幾乎就要燃燒起來一般,克萊芒感覺,公使閣下就要失控了,正想說話,只聽博公使大吼一聲:“送客!”

    那位外務部司官一出門,便聽到門後屋內“嘩啦啦”一聲大響大約是掀翻了一張椅子或桌子什麼的。

    事實是,博公使先一腳踢翻了一張椅子,接著兩條胳膊一揚,又掀翻了一張桌子。

    克萊芒沒有去管一地的狼藉,趕緊先把那張“該死的紙”撿了起來。

    看過了,克一秘的臉色,也變得鐵青了。

    這份“抗議照會”,將以下事實板上釘釘了:

    第一,西貢確實在沒有知照駐華公使館甚至可能也沒有向巴黎請示的情況下,發動了對升龍的軍事行動。

    第二,是次軍事行動,確實遭受了極慘重的失敗。

    你看,什麼“俘虜營”,什麼“許貴國贖回‘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等二艦一船”中國人宣稱的“無一人片板逸出”,不但不是“信口開河”,甚至,或許,竟連“誇大事實”也不算!

    敗仗已經難以想像,敗的如此之慘,更是不可思議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目下,什麼都不曉得。

    這是最叫博羅內憤懣的因為未從己方得到任何升龍之役的消息,一切皆茫然無所知,所以,對於中國人的挑釁和侮辱,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應連“不接受抗議”這種話都沒法子說。

    真是除了“送客”二字,再無第三字可出口了。

    以博羅內的脾性,還不幾乎憋炸了他?

    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確實,中國人的這份“抗議照會”,不但挑釁,還是侮辱。

    通觀全文,不但是勝利者的口吻,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勝利者的口吻:什麼“懸崖勒馬”,什麼“做出保證,永不再犯”就跟訓孫子似的!

    這種姿態,難道不是一向為我大法蘭西對待“落後國家”之專利嗎?

    今夕何夕,居然……乾坤顛倒了?!

    還有,什麼“支付俘虜營的相關費用”他娘的!從古至今,有叫犯人自己出坐牢的錢的嗎?!

    真正欺人太甚!

    最可氣的是那個“又及”“金額以伊等之購置價並計入歷年通貨膨脹為準”?!

    一場海戰過後,即便勝者,亦會傷痕纍纍,何況敗者?退一萬步,就算“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皆完好無損,還有折舊費呢?你他娘的居然要把這三條舊船、破船當做新船賣回給我們?!還得算上通脹?!

    這簡直就不止於“挑釁”和“侮辱”,而是“調笑”了!

    真正是……嬸可忍,叔不可忍!

    可是,眼下,忍得了也好,忍不了也好,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搞清楚狀況!

    暴跳如雷一輪之後,博羅內的憤懣,總算略略發洩了一些,深深透一口大氣,說道:“發電報!兩份!一份給西貢,問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兒?!一份給巴黎把這個‘抗議照會’轉給外交部!兩樣都不能耽擱,趕緊的!”

    克萊芒應了一聲,然後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懷疑,目下,西貢那邊兒,說不定還不如咱們呢交趾支那總督府說不定還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升龍戰況的信息呢!”

    微微一頓,“還有,北京的關於升龍戰況的種種傳言,要不要梳理一下,一併報告巴黎?畢竟,中國政府的‘邸報’,最快也得一、兩天之後才能看的到。”

    博羅內心煩意亂,踱了幾步,站住了,“給西貢的電報照發,附上那份‘抗議照會’不過,唉!你說的對,目下,拉格朗迪埃爾、穆勒他們,對升龍的戰況,很可能還一無所知呢!”

    頓了頓,“中國的電報線路,好像已經修到了南寧府升龍到南寧,比到西貢要近得多!就是走海路,升龍到香港,也比到西貢要近不少!”

    “是!”克萊芒說道,“還有,果真如中國人吹噓的那樣……‘無一人片板逸出’,西貢方面,還不曉得怎樣才能收到升龍戰況的消息?可別像咱們這樣”

    說到這兒,打住了。

    博羅內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應該不至於交趾支那總督府在順化、在北圻,都有自己的線人,就算巴斯蒂安、丹尼斯他們全軍覆沒了,也會另有人把消息傳回西貢的只是,無論如何,快不過中國人了!”

    “中國人居然已經把電報修到了南寧!”克萊芒皺著眉頭,“不知不覺的,中國人居然已經修了這麼多的電報線路!哎,以前怎麼不覺得啊?”

    博羅內怔了一怔,不由就茫然若失了。

    是啊,不知不覺的,中國人已經修了這麼多的電報線路以前怎麼不覺得呢?

    事實上,何止於南寧?廣西境內的電報線路,已經修到了中越邊境的鎮南關和海邊兒的防城啦!

    這倆後知後覺的法國佬!

    過了片刻,博羅內煩躁的搖了搖頭,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腦子裡甩出去,“西貢那邊兒就這樣,至於巴黎那邊兒”

    語氣猶豫了,“傳言畢竟只是傳言”

    “傳言也有傳言的價值!”克萊芒打斷了上司的話,“譬如,前些日子,莊湯尼說的那個叫桂俊的”

    這個事兒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博羅內這個懊惱啊!

    簡直想找一塊豆腐,一頭撞上去了!

    當時,他和克萊芒兩人,經過一大輪的分析,已經認可了桂俊的“告解”的真實性:關逸軒確實準備“發瘋”發動對法國的戰爭!可是,在要不要向巴黎匯報這個問題上,討論來,討論去,結果卻是

    等一等再說。

    原因呢:桂俊背後的那位“尊貴的人士”,面目模糊,也沒有提供任何調兵遣將的細節,巴黎方面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個普通奉教旗人的幾句話,就接受“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的說法,並做出相關因應。

    因此,博羅內想,“還是先看一看”看看對方接下來會提供什麼更有價值的情報?反正,想來對方多少都會把事情說的更加嚴重些,以便引起法國方面的足夠的重視,對方說的時間線“今年之內”,應該理解為“最快今年之內”一切盡來得及。

    這個意見,克萊芒也同意了。

    誰成想,中國人這麼快就動手了?!

    呃,不對!先動手的,是拉格朗迪埃爾、穆勒那班混蛋!

    可是,中國人明顯是蓄謀已久啊!

    不然,別的不說,單說一點中國軍隊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跑到升龍去?

    唉!如果自己第一時間將桂俊的“告解”報告了巴黎,就算是“上頭”不以為意,不採取任何實質性的措施其實,不當回事兒更好!如是,現在,不就可以證明自己遠見卓識,非庸人可及了嗎?

    自己不就可以慷慨激昂,痛詆巴黎老爺們的顢頇了嗎?

    現在,事實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還不能跟人說,我之前已經獲得了相關的情報嗯?你既已經得到了相關的情報,為什麼不向上級報告?輕忽至此,要負什麼責任?哼!

    這個鬱悶啊!

    “好吧,”博羅內終於點了點頭,“就照你說的辦,‘邸報’出來了,再補發一份電報。”

    “是!”

    “還有,”博羅內微微咬著牙,“給莊湯尼送個信兒,請他今天晚上過公使館一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3
第一三七章 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雙兩好
        
    頤和園僻處北京西郊,收到“升龍”大捷的消息,就比四九城略略慢了半拍,不過,也慢不了多少,晚膳剛剛傳進了夕佳樓,玉瀾堂總管孟敬忠就來報,“主子,朝內北小街的‘簡報’到了。”

    移蹕頤和園之後,母后皇太后傳晚膳,大多不在玉瀾堂,而在夕佳樓,這是因為,夕佳樓一臨水,二面西,傳晚膳的時候,正值夕陽西下,一邊兒用膳,一邊兒欣賞滿湖生輝、雲霞爍金的勝景,真正無比愜意,最為母后皇太后所愛的。

    既然搬進了頤和園玉瀾堂,鐘粹宮總管孟敬忠的頭上,便多了頂“玉瀾堂總管”的帽子。

    至於“朝內北小街的‘簡報’”嘛

    這是朝內北小街輔政王府的男主人弄出來的花樣。

    關卓凡做主定規,每月兩次,凡初一、凡十五,將過去半月的“輿聞”上至國家大政,下至坊間秘聞,條分縷析,擇其要者,做一份“簡報”,呈送頤和園的兩位皇太后御覽。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做法,兩宮皇太后既然已經“撤簾”,就不能再過問政事,政府便沒有義務、也不應該再向兩宮皇太后匯報工作,既如此,輔政王弄一個“輿聞簡報”的花樣出來,所為者何呢?

    文祥就很率直的對關卓凡表示,此舉“未免蛇足”,將來,只怕會“自尋煩惱”。

    頓了頓,又補充說道,尊崇兩宮皇太后,自然是應該的,可是,不必、也不該在這一類的事情上用力。

    曹毓瑛卻說,此舉確實是“自尋煩惱”,不過,王爺既然去“自尋”這個“煩惱”了,這個“煩惱”,應該就不會來“自尋”王爺了。

    文祥心中一動,思襯片刻,微微一笑,“琢如,你這是在打機鋒啊!”

    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關卓凡。

    關卓凡打了個哈哈,“兩位說的都對,都對!”

    事實上,這件事情,曹毓瑛的見地,確實較文祥深了一層,基本上準確的領會了關卓凡的意圖。

    在這個世界上,關卓凡是最瞭解慈禧的一個人甚至超過慈禧本人。

    這個女人,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動物,既然已經嘗過了絕對權力的甘飴,那麼,就如同已曉得血肉為何滋味的猛獸永遠不可能改回茹素一樣,對於慈禧來說,那種一笑可以令萬人喜、一怒可以令萬人悲的滿足感,必刻骨銘心,再沒有任何“對價”可以真正將之替代,將之從她的內心深處祛除頤和園也不可以。

    另外,頤和園僻處西郊,有資格、有義務“替兩宮皇太后請安”的人主要是指皇帝、宮眷和有頭臉的王公眷屬,卻都住在四九城裡,來回一次頗費辰光,則“請安”的次數,較之移蹕之前,一定會大幅減少。

    尤其是宮眷,出宮一次,十分不易,一年之中,不計冬天兩宮皇太后迴鑾紫禁城的辰光,宮眷們能夠替兩宮皇太后請個三、五次的安,就很不錯了。

    至於住在紫禁城之時定例的“晨昏定省”,自然是完全不看了。

    同樣的道理,頤和園的人主要是指可以外出的太監,“進城”的次數,較之之前,亦必減少。

    要知道,王公眷屬和太監是皇太后獲得外界信息的最重要的兩個渠道,如此一來,時間一長,落寞乃至“壅蔽”的感覺,就會出來了。

    頤和園的山水再秀美,殿閣再輝煌,慈禧對之的新鮮感,也終有淡去的一天,到時候,她就會發現,不管比長春宮大了多少,這個頤和園,到底也只是另一隻更大號的金絲籠子罷了。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這只金絲籠子的網眼,編織的還要更加細密些裡頭的出不去,外頭的進不來。

    如是,生出“被軟禁”的念頭,也說不定。

    到時候,強烈的心理落差下,慈禧就會愈加懷念“過去的好時光”了。

    想多了,以這位姐姐的脾性,一定會生事。

    前文分析過,兩宮皇太后雖然已經“撤簾”,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依舊擁有給關卓凡“添麻煩”的能力即便關卓凡已經掌握了最高權力;因此,關卓凡要想個法子,儘量減少慈禧的心理出現過大的落差,進而減少她因之生事的幾率。

    這個法子,就是“輿聞簡報”了。

    “輿聞簡報”的內容,上至國家大政,下至坊間秘聞,各種性質之“輿聞”,囊括無遺;半個月一次,頻率也很合適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時效性並不差,有了這樣東西,兩宮皇太后等於和外界保持著一個相當高效的連通,耳聰目明,再不會有“壅蔽”之惑的。

    還有,關卓凡定規,初一、十五之外,如遇特別重大事件,則在兩次例行的“輿聞簡報”之外,另行於當天或次日呈送“號外”。

    這就非常貼心、非常周到了。

    既然我如此貼心、如此周到,你也沒有什麼“壅蔽”之惑了,那麼,你就應該不會隨便向我生事了吧?

    此即曹毓瑛說的,“王爺既然去‘自尋’這個‘煩惱’了,這個‘煩惱’,應該就不會來‘自尋’王爺了。”

    不過,文祥“自尋煩惱”之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兩宮皇太后已經“撤簾”,政府卻還向她們呈送包括“國家大政”在內的“輿聞簡報”,容易叫人生出誤會:兩宮皇太后是否還在某種程度上保持著對政府的影響力?是否還參與政府的政策制定、獎黜任免?

    另外,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增加兩宮皇太后對“輿聞”的瞭解,即是增加她二位對“輿聞”的發言權,咳咳,說的不好聽點兒,這是

    “東邊兒”也就罷了,“西邊兒”那位,以其脾性和本事,裁抑猶恐不足,你還……咳咳,那不是……“資敵”嗎?

    對於這個問題,關卓凡是這樣看的:

    “輿聞簡報”之舉,確實難免“資敵”之嫌,不過,這位特殊的“敵人”,卻並不會因之變得更加強大,進而對我造成更大的威脅。

    兩宮皇太后既已“撤簾”,不能發號施令,則其不論欲對政策、人事施加什麼影響,都必定要某個大臣仰承慈意,可是,目下的皇太后,已經沒有接見“外臣”的權力了事實上,莫說外臣,就是親貴,皇太后也不能隨意接見。

    原則上,即便親王,亦只能於萬壽、元旦一類最重大的吉慶,替皇太后“叩安”左不過隨班祝暇,賜宴、領宴,行禮如儀之後,便得打道回府,單獨覲見的機會,是根本沒有的。

    唯一能夠單獨覲見兩宮皇太后的“外臣”,只有內務府總管大臣。

    內務府是皇帝的管家,皇太后接見內務府總管大臣,相當於老太太叫了管家過來,問詢家務某種意義上,內務府總管大臣可以不算“外臣”。

    可是,頤和園歸“頤和園管理局”管,不歸內務府管,於是,皇太后連接見內務府總管大臣的由頭也沒有了。

    目下,唯一可以理直氣壯出入頤和園的“外臣”兼“親貴”,只有頤和園管理局的“總理王大臣”皇夫輔政王關某人啦。

    內外隔絕如此,就算您變得“耳聰目明”些了,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還有,這個“輿聞簡報”,貌似上至國家大政,下至坊間秘聞,“囊括無遺”,事實上,半個月時間內,偌大一個國家,不曉得發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真正“囊括無遺”是不可能的,一定要經過精挑細選所謂“條分縷析,擇其要者”才能夠“見報”。

    結果就是,能夠“見報”的“輿聞”,都是關卓凡想叫兩宮皇太后知曉的“輿聞”至少,叫兩宮皇太后知曉了,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毒副作用”;不想叫兩宮皇太后知曉的,根本就不會“見報”。

    還有,“輿聞簡報”的“輿聞”,從數量上來說,“國家大政”比例較低,“坊間秘聞”比例較高拿現在的話說,就是八卦娛樂、社會熱點一類,對這些東東,女人天生是感興趣的,即便政治動物如慈禧,亦不例外,事實上,較之“老實頭”的慈安,慈禧對這一類花邊新聞,其實是更加熱衷的。

    就是說,這個“輿聞簡報”,既是關卓凡“不敢壅於上聞”,更是他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手段,影響兩宮皇太后“世界觀”、“價值觀”、“道德觀”。

    如是,豈非你好我好、一雙兩好?

    當然了,這個“輿聞簡報”,不論內裡有多少花樣,由政府出面呈送兩宮皇太后,確實是不大合適的,確實有可能叫人產生“兩宮皇太后是否還在某種程度上保持著對政府的影響力”、“是否還參與政府的政策制定、獎黜任免”之類的疑問,那麼,政府就向後讓一讓,請“朝內北小街”出面好了

    由“朝內北小街”出面,就可以解釋成,這個“輿聞簡報”,只是輔政軒親王個人對兩宮皇太后的“孝心”,無關政府,甚至無關政治。

    如是,你好我好,一雙兩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4
第一三八章 心頭之刺——你心頭、我心頭、他心頭
        
    “輿聞簡報”自東宮門入頤和園,因此,先到母后皇太后的玉瀾堂,再到聖母皇太后的樂壽堂。

    看到鎏金的藍匣子,慈安“咦”了一聲,“今兒個不是初一、不是十五這得是‘號外’吧?”

    “是,”孟敬忠陪笑說道:“主子聖明!”

    打開匣子,取出白摺子,雙手遞上。

    慈安停箸,一邊兒接了過來,一邊兒自言自語:“自打搬過頤和園,這是頭一回的‘號外’出了什麼大事兒啦?”

    心不由就微微的提了起來。

    然而,打開摺子,只看了一眼,便喜動顏色,“哎喲!”

    草草看了一遍,已是滿面歡容,“走,去樂壽堂!”

    孟敬忠、喜兒都是一怔,瞧母后皇太后的顏色,摺子上頭的,自然是頂好的事兒,不過

    “主子,”喜兒說道,“這御膳可是剛剛傳了上來”

    “不進了!”

    喜兒進一步提醒,“樂壽堂那邊兒,大約也是剛剛傳膳。”

    “沒關係!”慈安已經站起身來了,“我過去,添一雙碗筷就是了!”

    這倒也是。以前“垂簾”的時候,不論午膳,還是晚膳,兩宮皇太后都常湊在一塊兒傳一塊兒傳午膳,是因為要等小皇帝下學;一塊兒傳晚膳,則是趁著這段辰光討論政務,緊急軍情來了,“握髮吐脯”神馬的,皆尋常之事。

    喜兒不再勸了,笑著說道:“奴婢大膽,胡亂猜上一猜今兒個的‘號外’,一定是頂好的消息了?”

    “可不是!”慈安笑容滿面,“軒軍打了勝仗!大勝仗!把法國人給打敗了!”

    “啊!”

    喜兒和孟敬忠都不由自主的驚嘆了一聲,接著,不約而同的,“主子大喜!奴婢給主子叩喜!奴才給主子叩喜!”

    說著,兩個人齊齊跪下,磕下頭去。

    夕佳樓其餘的宮女,也跟著跪了下來,一片聲的說道:“奴婢給主子叩喜!”

    “都起來吧!”慈安笑盈盈的,“不過,現在可沒空兒給你們放賞等從樂壽堂回來再說吧!”

    “謝主子的恩典!”

    整個玉瀾堂,立時一片喜氣洋洋起來。

    頤和園不比紫禁城,既無“外人”,玉瀾堂、樂壽堂又是一牆之隔,彼此共用一門,什麼“儀注”都不必準備,甚至連衣服也不必換,抬一抬腳,就過去了,方便不過。

    喜兒說的不錯,“樂壽堂那邊兒”,果然也正在傳膳。

    慈禧見了慈安,放下筷子,含笑說道,“姐姐好氣色!”

    接著,便看到了跟在慈安後頭的喜兒手中捧著的鎏金藍匣子,輕輕“哦”了一聲,說道:“這是什麼?‘號外’嗎?”

    “是啊!”慈安喜孜孜的說道,然後伸一伸手,“來!”

    喜兒趕緊打開匣子,慈安親手取出摺子,遞給慈禧,然後坐了下來,“這個‘號外’上頭是什麼你再也想不到的!”

    慈禧接過摺子,不急打開,凝目片刻,緩緩說道,“是不是越南那邊兒打了勝仗?”

    慈安大愕,“是啊!你怎麼曉得的?”

    慈禧雙眸灼灼生輝,“我猜的”

    頓了一頓,“算一算辰光,也差不多了該打了!不是咱們打過去,就是法國人打過來”

    說著,打開了摺子。

    她的聲音聽著還算平靜,然而,手卻微微的有點兒發抖。

    這份“號外”並非戰報,不過“擇其要者”,實在並不算長;文字上頭,慈禧雖然水準平平,不過,總比慈安要好許多,可是,她看這個摺子,卻比慈安花了更多的時間,翻來覆去,足足看了半柱香的辰光,才放了下來,微微的透了一口長氣。

    “法國人那頭兒,”慈禧目光炯炯,“岸上的、水裡的,一千一百多號人,加上兩條兵船、一條商船,‘無一人片板逸出’竟是全軍覆沒!咱們的損失,卻幾乎可以不計!這場仗,規模似乎不算大,卻真正是一場大勝!”

    “是啊!”慈安說道,“我對典章故事不熟悉,也不曉得,開國兩百年,有哪一場大征伐、大勝仗可以拿來比擬的?”

    “沒有!”慈禧斷然的搖了搖頭,“無一可以比擬者!道光二十年之前,咱們何曾遇到過英國人、法國人這樣子的對手?”

    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零年。

    慈安默默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如此說來,他的這場勝仗,算是……‘前無古人’了?”

    “算是!”慈禧說道,“還有,你想一想,這個升龍距咸豐十年的大沽口、八里橋,不過就七年半的辰光!”

    微微一頓,重複一遍,“不過就七年半的辰光勝敗的形勢,就整個兒的翻轉了過來!”

    再頓一頓,“古人說,‘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總要二十年的臥薪嘗膽、發憤圖強,才能一雪前恥!他呢,只花了七年半!這一層,也算是‘前無古人’了!我算是見過軒軍的,可是,還是想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慈安嘆了口氣,“他……這個人……唉,真正是個有大本事的!”

    頓了頓,突然傷感起來,“文宗皇帝還有穆宗皇帝,他們爺兒倆,老的也好,少的也罷,都是最恨洋人的,尤其文宗皇帝,如果不是在洋人手上吃了那麼大的一個虧,也不能那麼早走!只可惜,他們看不見今兒個的這場大勝,不然,不曉得該有多麼高興呢?”

    說著,眼圈兒不由的就紅了。

    “恨洋人不恨洋人的,”慈禧慢吞吞的說道,“其實不緊要,有時候,事情剛剛好是倒轉了過來的愈恨,愈報不了仇!”

    慈安微愕,“怎麼說呢?”

    “像他們爺兒倆,”慈禧說道,“因為恨毒了洋人,凡是個洋人就往外頭趕,凡是件洋人的東西,就往外頭扔!可是,咱們是拿什麼打敗洋人的?還不是學了洋人的法子、用了洋人的東西?所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所以,他們爺兒倆那種恨法兒,不管用!”

    這番道理,慈安從未認真想過,愣了半響,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其實,我也覺得,他這個人,並不真心討厭洋人,若真心討厭了,還怎麼打交道呢?可是,哎,偏偏就是他替咱們報了大仇!”

    這一回,慈禧微微搖頭,“現在就說‘報了大仇’,還早了些升龍這一仗是打贏了,可是,嗯,拿洋餐來做譬喻,升龍一役,不過就是一個‘頭盤’,後邊兒的‘副菜’、‘主菜’,都還沒有端上來呢!”

    慈安的心,又提了起來,“你是說,法國人不能善罷甘休,過不多久,就要捲土重來,往後,還有大仗要打?”

    “那是當然!”慈禧說道,“別的不說,這越南的天上,不能有兩個太陽!這一層,總得分較明白了!”

    慈安默默點頭,過了片刻,說道:“你說,這個仗,會往咱們這邊兒打嗎?”

    “難說!”慈禧說道,“他不是說過嗎,送走了普魯士人,就要出海,先去旅順、威海衛,然後南下,上海、杭州、福州、廣州……一路過去,視察海防?這就是預備著法國人大舉來攻了!”

    慈安神色凝重,“那他有的忙了!”

    頓了頓,“明兒個,咱倆去一趟佛香閣吧?”

    “好!”慈禧曉得慈安要做什麼,“替國家、也替他,祈個福、許個願!”

    “除此之外,”慈安說道,“我覺得,咱們倆……還該為他做一點兒什麼。”

    “什麼呢?”

    “有一根刺兒,”慈安緩緩說道,“紮在心裡頭你心裡頭、他心裡頭、我心裡頭到如今,整三年了!我想,是時候把它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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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若非紅顏禍水,如何覆水重收?
        
    慈禧目光一跳,“整三年”?三年前?彼時,發生了什麼?

    一個模糊的女人的形象,在腦海中跳了出來然而,雖然模糊,卻莫名之豔光逼人,以致於同為女人的慈禧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

    慈安說的,到底是哪一根“刺兒”,已不言而喻了。

    慈禧垂下了眼簾,默然不語。

    長而密的睫毛,不住跳動,透露出主人的內心,正在波瀾起伏。

    慈安的眼風,掃向喜兒、玉兒,二人會意,趕緊欠一欠身,帶著其餘的宮女,退了出去。

    一時之間,樂壽堂西暖閣內,變得異常安靜。

    過了片刻,慈安說話了:

    “你比我聰明十倍,我說的哪個人、哪個事兒,你一定是明明白白的”

    頓了頓,“事兒雖然是三年前的事兒,可是,不敢就說是‘過去了’!刺兒就是刺兒,既紮了進去,就不會自個兒長腳走掉,你不把它及早的拔了出來,對景的時候,一定會出狀況的!”

    慈禧依舊默然。

    “我想,”慈安的聲音,溫和平靜,“往外拔的時候,一定會痛一下,說不定,還會流一點兒血,可是,病根兒既然去了,那一個小小的口子,過不了多久,自然也就痊癒了你說,是不是呢?”

    慈禧還是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緩緩的透了一口長氣。

    這個動作,亦可理解為對慈安的“你說是不是呢”的某種回應。

    好歹有反應了,慈安的心,略略鬆了一鬆。

    如果慈禧始終沒有任何表示,其實就是表示了

    拔“刺兒”?不,我不願意!

    “呂氏這個事兒,”慈安的聲音,愈加溫和了,“你曉得,我也曉得,他其實是受了委屈的”

    “呂氏”兩個字入耳,慈禧神經質的微微一顫。

    慈安停了下來,待慈禧恢復平靜了,才繼續說了下去:

    “他和勝保的那個叔侄,不過是五服之外八竿子打不著的一門兒親戚大約八服、九服都有了!其實,和‘干親’也差不了多少了!呂氏呢,也從來沒過勝保的門兒,算不得什麼正經的姨太太,所以,硬編排呂氏是他的‘嬸娘’,太過勉強了!”

    這就是“官字兩張嘴”,同一個人,同一個事兒,說黑、說白,都是對的只要您是“官”。

    “還有,”慈安繼續說道,“咱們旗人,原本也不怎麼在意這些有的沒的,不然,太宗皇帝”

    說到這兒,打住了。

    這個例子舉得不對,太宗確實同時娶了哲哲、布木布泰、海蘭珠姑侄三個,不過,輩分的差異,只存在於三個妻子之間,他本人和三個妻子並敘不上什麼輩分。

    例子雖然舉得不對,可是,意思是明白的:“她”不是“他”的“嬸娘”,就算是,嘿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慈禧心中微微苦笑,不過,自然也不會去挑慈安的這個眼兒。

    “你將呂氏從他身邊兒趕了開去,”慈安的語氣,愈發溫和了,“自然有你的道理嗯,其實,換了我,大約也會這麼做的!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這段話,語氣雖然溫和,可是

    “你將呂氏從他身邊兒趕了開去”“你”?這個決定,難道不是我們兩個人共同作出的嗎?

    “自然有你的道理”什麼“道理”?前頭已經把“嬸娘”什麼的都否定掉了,則這個“道理”,不就是說我“嫉妒”嗎?

    最可怪者,是這一句“換了我,大約也會這麼做的”。

    換了你?

    換了你和他……雲雨**、珠胎暗結?

    以前,“東邊兒”可從來不會打這種古怪的比方啊!

    慈禧想的什麼,慈安自然不曉得,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了下去:“如今,咱們已經‘撤簾’了;你呢,更是已經有了小官兒,可以看開些了!他呢,也已正經的娶妻成家了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這段話,依舊得每一句都掰開揉碎了來聽、來想

    “咱們已經‘撤簾’了”你已經沒有三年前拿他搓扁揉圓的能力了。

    “更是已經有了小官兒”她和他,不過皮膚濫淫之歡;你和他,卻是骨肉連結之義,對於他來說,你和她,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嘛!所以,你還和她計較些什麼?“可以看開些了!”

    “他也已正經的娶妻成家了”這是在含蓄的提醒,目下,他的“正主兒”,是皇帝,是敦妞兒,就吃醋,也該她們兩個來吃,你

    咳咳。

    所以,“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慈禧不能不說話了:

    “姐姐說的,都是正理兒;我呢,實在也不是個嫉妒的女人姐姐請想一想,他那麼多個女人,我嫉妒過哪一個呢?”

    這自然是違心之語,可是,慈安不能不點頭附和,“那是!扈氏、楊氏的側福晉,雅氏、米氏生的孩子的爵位,都出自你的提議雅氏、米氏兩個,可是連一個正經名分都還沒有呢!”

    “是啊!”慈禧嘆了口氣,“就這個呂氏,略略與眾不同些”

    頓了一頓,“我沒見過呂氏的人,對她哪兒來的什麼成見?可是,那段日子唉,姐姐你也是曉得的,他見天兒的泡在‘外宅’裡頭,一呆就是一整天你說,男人哪兒能這個樣子啊?還做不做事情了?”

    再頓一頓,“他又不是什麼紈褲子弟、‘富貴閒人’!沒別的事情可操心,盡可不理白天黑夜的泡在溫柔鄉里不曉得有多少軍國大事等著他去辦?我這麼做,實在既是為了他好,也是了呂氏好好好兒的一個女人,何必叫她擔一個‘紅顏禍水’的惡名兒?”

    這番話既冠冕堂皇,同時,也委婉的指出,在關卓凡之前,呂氏就已有了“‘紅顏禍水’的惡名兒”了,實在算不得“好好兒的一個女人”,關卓凡和這個女人混在一起,一個時辰也好,一整天也罷,都是在“被禍”,所以,俺這麼幹,真正是“為了他好”。

    慈安一笑,“你說的都對!當年那麼做,也沒有錯!只是,話還是那句話,‘此一時,彼一時’!其實,我想,他當年在呂氏那兒昏天黑地,只不過是貪新鮮罷了哪個男人不是這樣?新鮮勁兒一過,就是個天仙,也擱到一邊兒去了!如今,整三年過去了,哪裡還有什麼新鮮勁兒剩下來?”

    頓了頓,“再者說了,那個時候,他在北京這兒,不是沒有別的女人嘛!年輕男人,血氣方剛的,一頭紮了進去,一時半會兒,不能自拔,並不出奇!我看,你別把那個呂氏,想的太了不得了!”

    慈禧不吭聲了。

    那個時候,他在北京這兒,其實也是有“別的女人”的,只是,於他,這個女人,一年半載的派不上一回用場,實在也解決不了“血氣方剛”的問題。

    呃,也許,那個呂氏,確實並沒有“太了不得”?

    “還有,也是更緊要的”慈安繼續說道,“現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了!皇夫,輔政王,真正叫……‘天下觀瞻繫於一身’!就算你主動叫他將呂氏從香港接了回來,難道,他就真能那麼做了?”

    頓了頓,“他若真那麼做了,皇帝、敦妞兒的臉擱哪兒?他下頭,成千論萬多少人盯著,他就真個好意思?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他了!”

    這個話,終於打動了慈禧。

    如果真像慈安說的,主動向他表示,你可以將呂氏接回來啦!那麼,既拔掉了慈安說的那根“刺兒”,又向他顯示了自己何其之大度?同時,亦不會給自己造成實質性的損失反正,那個“紅顏禍水”,還得在香港呆著,一時半會兒的,他還是不能覆水重收。

    故作大方,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為?

    她是一個有決斷的女人,片刻之間,便下定了決心。

    “呂氏的事情,”慈禧說道,“我是沒有什麼主張的,一切都照姐姐說的辦吧!”

    “好啊!”慈安喜道,“不過,話得你自個兒跟他說,由我來說,可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慈禧輕聲說道,“好吧,我聽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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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難道,你也喜歡他?!
        
    “好!真好!”慈安的語氣,極其欣慰,“你看,這樣一來,大夥兒多和睦啊!家和萬事興嘛!”

    頓了頓,“你大方、大度,你好,他!實在也是幫了我的大忙!唉,這三年來,一想起曾經那麼對待他,我心裡就難受、就發慌!拿呂氏接回來,我心裡的這根刺兒,就算拔下來了!”

    “就難受、就發慌”?至於嗎?

    慈禧不由就有些鄙視了。

    “姐姐的心太軟了!”她用微嗔的口吻說道,“姐姐也說了,‘此一時,彼一時’‘彼時’有‘彼時’的道理嘛!就算略略冤枉了他些,又怎麼樣呢?他那個人,你不時常敲打敲打,還不上房揭瓦?”

    頓了頓,“拿個女人刺一刺他女色嘛,到底只是小節,這上頭,就算偶爾行差踏錯,也不虧他的大節,於他而言,莫說傷筋動骨,就連皮外傷都不算的,不過……打個激靈罷了!過後人就清醒了,有什麼不好?”

    說著,一個念頭跳了出來:敲打來,敲打去又如何?

    如今,自己不還是“撤簾”了?獨操國柄的,不還是他?他已經永遠的跳出了自己的五指山了!

    不由就莫名悵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你說的都對!”慈安笑道,“可是,沒法子,我不比你,就是沉不住氣!不過,我看,他早就‘清醒’了!你看,別的不說,咱們已經‘撤簾’了,他還給咱們送‘輿聞簡報’,有了大事兒,還送‘號外’!換一個人,能這麼體貼?這麼懂事兒?”

    這一層,慈禧倒不能否定,點了點頭,“也是。”

    “你說得對”慈安繼續說道,“女人到底只是小節!一個家,到底是靠男人支撐的,他把家撐住了,咱們做女人的呃,我是說,國家這麼大,事兒這麼多,在在都少不得他,他把國家的事情辦好了,就多享用幾個女人,我看,又怎麼樣呢?咱們就別在這上頭和他鬧彆扭了!”

    這段話聽著,可真是最後那倆字兒彆扭!

    首先,慈禧說的是“女色是小節”,不是“女人是小節”,其次那個“享用”,太難聽了吧?

    再次,更重要的,“咱們做女人的”緊接著“他把家撐住了”這不但是把“咱們”和“他”當做了一家人,而且,還把“咱們”當成了“他”的女人

    呃,“一家人”什麼的也就罷了,把自己當做他的女人算怎麼一回事兒?我和他,一個太后、一個王爺,雖然位份高下有別,可是,孩子都生了下來,算作他的女人,還說的過去

    你呢?怎麼也算成他的女人了呢?

    總之,這段話,就像一夫二妻,其中一個妻子勸另外一個妻子,不要在意丈夫的拈花惹草怎麼聽怎麼彆扭!

    慈禧的彆扭,慈安渾然不覺,繼續說道:

    “其實,他打贏了法國人,原該賞他點兒什麼的,可是能賞他點兒什麼呢?他的爵位,不能再高了;文綺服用什麼的,也沒什麼大意思;‘御筆’?那成了妻子給丈夫‘賜’字兒了這位妻子,還是這位丈夫的學生想一想,就怪好笑的!若用咱們的名義吧‘升龍大捷’是征伐、是軍事,皇太后‘御筆’……似乎也不大合適?”

    頓了頓,“大約……只能從天晟、天杲、昕兒、曉曉幾個孩子那兒著手了吧?”

    慈安“天晟、天杲、昕兒、曉曉”叫的十分順嘴,慈禧聽在耳中,卻好生違和,不過,不能不讚附,“是。”

    慈安又把話頭轉了回來,“可是,他本人還是什麼都沒有啊!你看,把呂氏還給他,就權當咱們給他‘放賞’了!這不四角俱全了嗎?”

    說罷,抿嘴兒一笑。

    翻來覆去,就是一點得把呂氏“還給他”。

    慈禧已經有些厭煩了,“是挺好的反正,總歸便宜他就是了。”

    “咱們也便宜!”慈安笑道,“拿幾個女人就換來了國家的蒸蒸日上,我看,咱們的便宜,還更大一些呢!”

    呃

    國家的蒸蒸日上,是“幾個女人”換來的?沒“幾個女人”,國家就得江河日下了?

    慈禧淡淡一笑,不過,這一回,就不“贊附”了。

    “你方才說,”慈安說道,“接下來,還有大仗要打”

    頓了頓,臉上忽然露出頑皮的笑容這種笑容,於母后皇太后,是極少見的;伸出手,在慈禧的手上輕輕按了按這個動作,在兩位皇太后之間,也是極少見的,然後,微微的壓低了聲音雖然屋子裡除了她們姐兒倆,沒有第三個人了:

    “若他果然能替社稷國家也替咱們報了大仇,就算賞他一個皇太后,又怎麼樣呢?”

    “賞他一個皇太后”,自是慈安開慈禧的玩笑可是,以前,慈安是從不開這一類的玩笑的啊!

    慈安的玩笑,已經夠叫人意外的了,慈禧的回應,更是鬼使神差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怎麼說出了下面這樣的話

    “姐姐方才說,‘新鮮勁兒一過,就是個天仙,也擱到一邊兒去了’什麼的我覺得,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這個皇太后,其實已經不新鮮了”

    微微一頓他若真如姐姐說的,‘替社稷國家、也替咱們報了大仇’我這個皇太后就算啦,就那麼回事兒啦!到時候,賞給他的那個皇太后,應該是姐姐才對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慈安似乎沒有聽清她說什麼,檀口微張,好像要問:“你說什麼?”

    囁嚅了一下,突然之間,“刷”一下,滿面通紅,就像著起火來了一般。

    可是

    她的反應很奇怪啊!

    像被燙著了似的,慈安一下子縮回了覆在慈禧手上的那隻手,然後,低下頭,兩隻手神經質的攥著衣角,同時,兩隻腳也縮了起來,腳尖跐著地面

    這個形容,哪裡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太后?根本就是一個被窺破了情思、張皇失措、手手腳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的小女孩嘛!

    這是怎麼回事兒?!

    慈禧心中,隱隱有驚雷滾過。

    可是,這個場面不可以持久,不然,可就“弄假成真”了!

    慈禧微微吐了口氣,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伸出手,在慈安手上按了一按就像方才慈安對她那樣,低聲笑道:

    “我說笑呢!怎麼?就許姐姐開我的玩笑,不許我開姐姐的玩笑?”

    她的一根手指,剛剛好搭在慈安的腕側慈禧不是醫生,可是也感覺到了,皮膚下的脈搏,跳的極快。

    目光微抬,向慈安豐滿的胸脯一掃,那兒,正在急促起伏。

    臻首低垂的慈安,又囁嚅了一下,不過,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臉龐上,依舊紅雲滿佈。

    得轉移話題了。

    “姐姐說‘咱們女人’如何如何”慈禧閒閒的說道,“都對!不過,我覺得,多多少少還是小看了點兒咱們自個兒!女人,除了給男人‘享用’之外,也是能夠為國家社稷做些事情的!”

    頓了頓,“別人不說,就說咱們姐兒倆吧這幾年,我覺得,咱們姐兒倆,還是很做了些事情的,上上下下,都交代的過去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國家社稷!”

    慈安終於低低的說了聲“是”。

    “其實吧,”慈禧說道,“他是不讚成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南邊兒的紡織廠,都在用女工;公派留洋的,也有女學生將來,非但有女工,還會有女官兒呢!”

    頓了頓,“還有,他起勁兒的搗鼓‘放足’,也不盡因為纏足‘有干天和’,他還想著要女人出來做事情女人纏足了,還能做什麼事情呢?”

    慈安又低低的說了聲“是”。

    “還有更不得了的呢!”慈禧有些興致勃勃的樣子,“普魯士代表團不是要提前回國嗎?維多利亞公主姊妹卻留了下來你看,一位普魯士的太子妃、一位英吉利的公主,留下來做什麼呢?還不是替普魯士、英吉利同咱們‘惇睦邦誼’?”

    微微一頓,“女人還可以辦外交!放在以前,哪兒想像的出來呢?”

    慈安臉上的紅暈,開始消褪了,過了一會兒,終於說了句囫圇話,“還真是……嗯,這洋人同咱們……到底不一樣。”

    “能有多不一樣呢?”慈禧說道,“都是一個腦袋、兩隻眼睛、一張嘴巴!”

    頓了頓,“不一樣,那是以前!往後,彼此只會愈來愈相像的!辛酉年以來,咱們玩兒的,不都是洋人那一套?看吧,把法國人打敗了,管用!”

    慈安“嗯”了一聲,神氣漸漸的恢復正常了。

    “他不是說過,”慈禧說道,“往後,要請咱們姐兒倆到泰西各國‘親善訪問’什麼的嗎?那不也是辦外交?就跟今兒個的維多利亞公主姊妹是一樣的了!”

    “啊……還真是。”

    頓一頓,慈安說多了一句,“這一回,她們姐兒倆,得來頤和園一趟吧?”

    “這是自然的哦,對了,提起這個茬兒,我想起個事兒,要跟你商量一下。”

    “你說。”

    “自打搬進了頤和園,”慈禧說道,“咱們就一直沒有傳過戲不是怕人說閒話嗎?這一回,接待兩位洋公主,不能簡慢以辦個不大不小的堂會,請她們姐兒倆聽聽咱們中國的大戲,你看怎麼樣?”

    移蹕頤和園之後,確實還沒有傳過戲,不過,原因並不是“怕人說閒話”,而是每天遊觀攬勝,根本就騰不出傳戲的空兒事實上,直到現在,兩宮皇太后也還沒能把頤和園由頭到尾的逛上一遍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5
第一四一章 絕色,絕情
        
    “請維多利亞公主、露易絲公主聽戲?”慈安的興趣,提了起來,“好啊!”

    慈禧終於成功的把話題和慈安的注意力從自己那個匪夷所思的“玩笑”上轉移開來了。

    “不過,”想了一想,慈安又有些遲疑,“咱們的戲,兩位洋公主,聽的懂嗎?”

    “聽不懂沒關係,”慈禧說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我是說,泰西也有所謂‘歌劇’,跟咱們的皮黃、崑曲,其實大同小異,兩位洋公主,盡可拿皮黃、崑曲,當中國的‘歌劇’來聽!”

    “歌……劇?”慈安笑道,“你懂的可真多!”

    “我是聽楠本稻說的,”慈禧說道,“一般的有行頭、砌末,一般的要把詞兒唱出來那不是跟咱們的皮黃、崑曲一樣的?就是曲調兒不同罷了!”

    “哦楠本稻。”

    我還以為,是他告訴你的呢。

    “洋公主自然聽不懂中國話,”慈禧說道,“不過,就便是個中國人,如果不懂戲譬如咱們那位輔政王依舊是不明白台上咿咿哦哦唱些什麼的,所以,懂不懂中國話,沒有什麼關係!”

    頓了頓,“我是這麼想的,找個懂戲的人陪著,這一齣戲講什麼、下一齣戲講什麼,這個角兒怎麼回事兒、那個角兒又怎麼回事兒?台上一邊兒唱著,台下一邊兒講著,這不就明白了麼?即便洋公主,也不會雲裡霧裡了!”

    “這個法子……好是好,”慈安說道,“可是,說戲的人得會說洋話啊!去哪裡找這麼個人?又懂戲、又會說洋話?”

    “不必又懂戲、又會說洋話,”慈禧說道,“只要一個懂戲、一個會說洋話就好了!”

    這一回,慈安一點就明,“啊,我曉得你的意思了!敦妞兒懂戲,他呢,會說洋話這可不是一個懂戲、一個會說洋話嗎?”

    “我就是這個意思,”慈禧說道,“普魯士太子妃、英吉利公主拜會中國的兩宮皇太后,輔政王夫妻做陪,也是很合適的吧!”

    頓一頓,“再者說了,傳戲的事兒,我本來就是交了給敦妞兒去提調的。”

    “嗯,合適,四角俱全!”慈安說道,“你想的還真是周到!”

    頓了頓,“那,這一回,皇帝”

    “一邊兒是太子妃、公主,”慈禧說道,“一邊兒是輔政王、輔政王福晉,彼此身份對等,關卓凡和敦妞兒做維多利亞公主姊妹的‘陪客’,是合適的;可是,總不能叫皇帝做她姐兒倆的‘陪客’?那樣一來,咱們不是自降身份了嗎?兩個洋公主到頤和園,又不是覲見皇帝來的!”

    “對,對!”

    “還有,”慈禧說道,“皇帝也不會說洋話,若皇帝在場,到時候,只有‘懂戲的’和‘會說洋話的’同維多利亞公主、露易絲公主說話,那個場面,也尷尬呀!”

    慈安想了一想,“還真是!”

    沉吟了一下,“其實,我覺得,咱倆身邊兒的人裡頭,最好也能有個會說洋話的,不然,遇到洋公主來訪一類的事兒,可就不大方便了總不能每一次都抓他的差?他身上一大堆的軍國要務,未必每一次都走得開呀!”

    慈禧眼中,波光一閃,立即接口,“姐姐說的對極了!咱們姐兒倆,可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頓了頓,“原本,我是想打楠本稻的主意的,可是,人家在上海辦婦科醫院,忙得很,走不開!就是以後到北京來辦‘分院’了,大多數的辰光,也得擺在公事上,不見得能騰出多少空兒,搭理咱倆這一塊兒”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還有,他也未必會放人他是很看重楠本稻的,嘴上不說,心裡頭一定哼哼唧唧:叫楠本先生過去陪那倆‘富貴閒人’?太浪費材料兒了!”

    慈安也笑,“你的形容,真是活靈活現他確實是這麼個德性呢!”

    “不過,”慈禧眼波流轉,“楠本稻有個女兒,叫高子,才學嘛,固然還比不上她娘,可是,應該也儘夠用了!至少,日本話、中國話之外,她的英吉利話、德意志話,都說的很溜!”

    “德意志話?”

    “普魯士人說的,就是德意志話。”

    “哦!”慈安頗有興味的樣子,“你要打這個女孩子的主意?”

    “不錯!”慈禧說道,“咱們要楠本稻,他可以不給;咱們要楠本高子,他就沒有理由哼哼唧唧了吧?”

    “就怕……做娘的捨不得啊。”

    “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慈禧說道,“女兒大了,本也是要嫁人的她們娘兒倆到中國的時候,高子還不到十四歲,現在呢,十六了!正是‘二八芳華’的年紀,就嫁人,也不出奇總不能一輩子守著娘吧?”

    “也是那,咱們就跟他說說?”

    “說說!”慈禧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姐姐你是沒見過這個女孩子,楠本稻隨身帶著女兒的照片兒,有一回,剛巧叫我瞧見了哎喲,不得了,真真正正,一個絕色胚子!”

    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頤和園雖然僻處四九城外,可是,到底是在北京!較之上海,對他來說,就是‘近水樓台’了,所以,我擔保,咱們要高子,他一定是樂意的!”

    慈安一愣,心裡不由浮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可是,“咱們女人”如何如何高論在前,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只是笑了一笑。

    “還有,”慈禧繼續說道,“我聽楠本稻的話風,高子其實不是總和她住在一起的至少有一半兒辰光,是住在清雅街的”

    清雅街是做什麼的,慈安清清楚楚,那是關輔政王在上海的“別邸”就是扈晴晴、楊婉兒兩位側福晉的香閨啦。

    “同扈氏、楊氏她們住在一起?”她不由頗感意外,“這兩家人,走的還真是近呢!看來,他是真把楠本稻母女當成了自己人了!”

    “是啊”慈禧還是那副意味深長的樣子,並微微拉長了調子,“自己人!”

    慈安一笑,“成,這個事兒,就這麼定了吧!”

    “好,定了!”

    “哦,對了,還有個事兒,不曉得你怎麼打算的”

    “姐姐請說。”

    “咱們已經搬過頤和園了,”慈安覷著慈禧,“也安頓好了,小官兒你什麼時候跟他說,把小官兒接了過來啊?咱們這邊兒,什麼都準備好了,天氣也暖和了,路上也不會凍著孩子啦。”

    慈禧沒說話,微微偏過了頭,目光穿過玻璃窗,落在院子裡那一大片正在怒放的、瓊花碎玉般的西府海棠上。

    慈安有些奇怪,“怎麼?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慈禧說話了,慢吞吞的,“我想了又想,小官兒還是不要養在頤和園裡的好。”

    啊?

    慈安倏然睜大了眼睛,臉色也變了,“你,你說什麼?”

    “姐姐,”慈禧柔聲說道,“你聽我說”

    頓了頓,“頤和園太大了!下邊兒的人太多了!雖然,都是仔細挑過的,可是,到底不比官港行宮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人,每一個都是最梯己的;頤和園這兒,大幾百號的人,誰敢保證,每一張嘴巴,都閉的那麼緊?萬一有哪個”

    話沒說完,就被慈安打斷了,“我曉得你的擔心!可是,頤和園這麼大,一個地兒是一個地兒,這個,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涵虛樓的人,也不能到樂壽堂來!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慈禧嘆了口氣,“樂壽堂外頭的人,確實不能隨便進來,可是,樂壽堂裡頭的我是說,小官兒不能不出去啊!等到他能走會跳了,難道,也不給他出樂壽堂的大門兒?就這麼一直關在樂壽堂裡頭?時間長了,那不變……傻子了嗎?”

    慈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還有,”慈禧說道,“外頭的人,也不是不能進來我不是說宮女、太監什麼的,我是說譬如,皇帝、敦妞兒,還有這一回的兩個洋公主”

    頓了頓,“姐姐你想啊,小官兒現在是還沒接了進來,假如已經接進來了,一個不小心,叫皇帝或者別的哪個客人,聽見樂壽堂哪個院子傳出來小孩子的哭鬧聲,該怎麼解釋呢?”

    慈安呆了一呆,“那,可以不把小官兒養在樂壽堂,養在……養雲軒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啊……”

    “是!慈禧說道,“是可以不養在樂壽堂,可是,不管養在哪裡,我方才說的那個難處,還是一模一樣啊養雲軒外頭的人,不能隨便進來;可是,養雲軒裡頭的小官兒不能不出去啊!”

    慈安不說話了,心頭一片茫然。

    “姐姐你看這樣好不好?”慈禧說道,“叫他在頤和園外頭找一所宅子最好就在那條什麼‘十里青山行畫裡,雙飛白鳥似江南’的水道邊兒,小官兒養在那兒,咱們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坐上汽船,過不了多久,就到了。”

    頓了頓,“這樣,孩子就自在了!等到他能走會跳了,嬤嬤下人們帶著,想出門,就出門,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挺好的嗎?”

    事實上,慈安初初曉得慈禧珠胎暗結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這樣子替她將來的孩子打算的,可是,真正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這個“打算”聽在耳中,心裡頭怎麼如此彆扭、如此牴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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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想來搶我的兒子?做你的清秋大夢!
        
    那個時候,慈安想著,這個孩子的來路太特別了,生了下來之後,最好的安排,就是養在宮外,隱姓埋名,閒閒富富,終其一生如是,對孩子的額娘好,對孩子的阿瑪好,對孩子自個兒,也好。

    其後,穆宗染毒,龍馭上賓,天崩地陷,乾坤翻覆,養心殿西暖閣內,關卓凡向慈安報告,慈禧已經生產。悲喜莫名之下,慈安的表現,可說是“失態”的:恍惚、苦澀、語無倫次;待曉得慈禧生的是個男孩,她的失落,愈加之重,某種程度上,甚至可說是“失望”了。

    那個時候,她對這個孩子的態度,無論如何,都算不得“正面”。

    事情什麼時候發生變化了呢?

    天津之行。

    兩宮相見,尷尬人對尷尬人,哭哭笑笑,彼此周旋過一輪,進入寢臥,落坐之後,慈安的第一句話是:“咱們去看看小官兒,好不好?”

    本來神色自若、言笑晏晏的慈禧,“刷”一下,臉就漲紅了。

    慈禧的尷尬,慈安既看在眼中,也有充分的理解,說:“你別多心,我就是掛著孩子,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慈禧不會相信慈安“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可是,慈安提出“看看小官兒”,確實只是出於“掛念”姐妹、閨蜜生產了,前去探望,彼此寒暄過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逗一逗新生的嬰兒,慈安雖貴為帝國第一人的母后皇太后,但在這一點上,同普通的女人,並沒有任何本質的區別。

    若慈安像慈禧希望的那樣,由頭至尾,“裝作不曉得這回事兒”,對慈安來說,就太沒有人情味兒、太失禮了。

    也就是說,直到彼時,慈安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依舊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掛念”什麼的,僅僅是一種普通的人情世故層面的“客氣”。

    可是,接下來,進入“嬰兒房”,一切就變過了。

    小床上,小人兒正在熟睡,臉蛋兒紅撲撲的。

    慈安看不見自己的神情,然而,慈禧、玉兒以及保姆、乳母等人,都留意到了母后皇太后的異樣:眼角、眉梢、嘴角,同時向上揚了起來,眸光笑容,交織蕩漾,整個人,散發著一層莫名的、淡淡的光輝。

    慈禧是看過洋人的“聖母”畫像的,當時就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姐姐的模樣,同那個抱著什麼小“耶穌”的“聖母”瑪利亞,倒是有幾分相像?

    討論了一輪“孩子像娘還是像爹”,又讚歎了一輪慈禧的“母乳喂養”,慈安終於戀戀不捨的說道,“行,孩子我看過了,心也就放下來了,咱們回去吧,再待下去,大約就要吵醒孩子了。”

    就在這時,小床上的小人兒,手足扭動,“哇”一聲,醒了。

    大夥兒都以為,小傢伙接下來必定是要哭鬧的,孰料,小人兒瞪著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視線落在了唯一的陌生人慈安身上,然後,笑了。

    這一笑,笑得慈安骨酥筋軟,一個念頭倏然冒了出來,她忍不住顫聲說道:“我能不能……抱一抱他?”

    慈禧當然不能拒絕,可是

    唉,這一抱,就再也放不下來啦。

    小官兒的小手,很有力氣的舞動著,他生下來沒多久,胳膊還伸不直,慈安不由自主,俯下臉去,小官兒的小手,便摸到了她的臉龐,同時,“咿咿呀呀”的笑著。

    小小的柔嫩的拳頭,觸到面頰的一瞬,慈安如同過了電一般,渾身顫抖起來,本來就已有些鼻酸眼熱了,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簌簌而下,片刻之間,眼前已是一片朦朧,她不由急了,喊道:“我……我看不清了,快……快把孩子接過去!”

    乳母趕緊上前,將小官兒接了過去。

    一離開慈安的懷抱,小官兒立即放聲大哭。

    慈安掏出手帕,拭淨了眼淚。

    小官兒哭的愈加響亮了,乳母怎麼哄都沒有用,慈安忍不住了,“哎,還是……再給我抱一抱吧。”

    於是,小官兒又轉回到慈安的臂彎裡了。

    說也奇怪,一入慈安的懷抱,小官兒立即止住啼聲,又“咿咿呀呀”的笑開了。

    慈安只覺得,有一隻小手,輕輕的撥弄著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她再一次鼻酸眼熱了,不過,這一次,好歹忍住了,沒有讓眼淚流了下來。

    那個時候,她就曉得,從現在開始,我這輩子,和懷裡的這個小小的人兒,大約是分不開來的啦。

    小官兒就這樣呆在慈安的懷抱裡,其間,慈禧說道:“姊姊抱久了,怪累的,我來替替手吧。”

    慈安猶豫了一下,說道:“轉了手,怕他又哭我不累,且等他睡著了再說吧。”

    就這樣,一直等到小官兒重新睡著了,慈安才把他交回乳母,放回到他自個兒的小床上。

    由始至終,慈禧始終沒能“替替手”。

    回到寢臥之後,慈安對慈禧說了這麼幾句話:

    “這個孩子,打現在起,我只當他是我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這輩子……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這個話,慈安沒有一絲一毫的作偽,事實上,其後午夜夢迴,不曉得有多少次,那隻柔嫩的小拳頭,又杵到了她的臉龐?小拳頭的小主人,又對著她,“咿咿呀呀”的笑著,手舞足蹈?

    每一次,慈安皆神魂悸動,每一次,都是笑著醒了過來,然後,發現淚水已經流下了臉龐,甚至,打濕了枕頭。

    可以說,她比慈禧更盼著早點兒移蹕頤和園早一天搬進頤和園,就能早一天將小官兒接來,就能早一天將那個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早一天同那個小小的人兒肌膚相親,早一天,看他朝著自己“咿咿呀呀”,展露笑容。

    這個小小的人兒,會在自己的懷抱裡,一天天的變長、變重,終於有一天,自己再也抱不動他了那麼,就牽著他的手罷!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陽光下蹦蹦跳跳!

    這樣的場景,一想起來,真正叫心魂俱醉。

    可是,如果小官兒不養在頤和園,一切就不一樣了!

    小官兒養在頤和園,日日可以見面若養在樂壽堂,一天即便見個五、六回,也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若養在頤和園外頭

    慈禧說,“咱們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可是,怎麼能跟養在頤和園裡相提並論?頤和園裡,一抬腳就出門兒了;頤和園外,出門兒可就不是“一抬腳”的事兒了!

    還有,身為“頤養沖和”的皇太后,再怎麼逍遙自在,也不可以見天兒的往園子外頭跑啊?

    還有,小官兒養在頤和園裡,不論樂壽堂還是養雲軒,慈安去看小官兒,都不必提前跟慈禧打招呼;養在頤和園外頭,慈安去看小官兒,就不是打不打招呼的問題了一定得有慈禧同行才成。

    就是說,慈禧如果不去看小官兒,慈安也就不能一個人去了慈禧到底是小官兒的生身母親,這上頭,自己怎麼也不好偏了她的吧?

    如是,之前魂牽夢繞之種種什麼“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陽光下蹦蹦跳跳”,便統統談不上了!

    一時之間,慈安實在是沒有法子接受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小官兒的事兒,你有沒有同他商量過?”

    “還沒有,”慈禧說道,“咱們搬來頤和園,攏共也沒多少日子,這些天,他攏共也沒有來過幾次這些情形,姐姐都是曉得的。”

    慈禧的意思是,這“幾次”,他有沒有和我單獨相處過,你都是曉得的哪兒有機會和他商量小官兒事情?

    “那就好”慈安的聲音淡淡的,“嗯,我是說,小官兒的事兒,應該先和他商量商量,再做決定他到底是小官兒的爹,小官兒的事兒,一邊兒一半兒,不能咱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慈安的語氣異樣,措辭更是異樣“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這幾乎是在指斥慈禧專斷獨行甚至不負責任了。

    一股怒氣,湧上了慈禧的心頭:不僅僅因為“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還有,“一邊兒一半兒”說的倒也不錯,可是,什麼叫“咱們”?倒好像我這“一半兒”裡頭,還另有你的“一半兒”似的!

    如果小官兒姓愛新覺羅,你是嫡母,如此說法,也就罷了位份在那兒擺著,他的事情,你要插手,我也無可奈何;可是,小官兒姓關!真正是“關”你什麼事?!小官兒的事兒,我這個做娘的說話不算數,倒要請你這個外人來做主、來擺佈?!

    面兒上,自然不動聲色,“姐姐說的是下一回他過頤和園,我同他好好兒的商量商量吧!”

    “商量商量”是“我和他”,不是慈安的“咱們”。

    如果是平時,這種措辭上的細微差別,慈安未必聽得出來,可是,此時的慈安,卻是分外敏感,她目光一跳,秀眉一揚,“好,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

    說著,站起身來。

    “哎姐姐,總得先進了晚膳啊!”

    “不必了!”慈安的語氣,淡的有些冷了,“我那邊兒,還沒有撤膳,飯菜都坐了熱水,都還溫著”

    微微一頓,“就冷了,一樣能吃!”

    說罷,扭過頭,逕自去了。

    母后皇太后從未如此“失態”過。

    慈禧的怒氣升騰成怒火,她抓起筷子,就要往桌子上拍去。

    忍了忍,終於忍住了。

    放下筷子,微微咬著牙,心裡冷笑:

    想來搶我的兒子?做你娘的清秋大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5
第一四三章 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生一個!
        
    宮女、太監是最敏感的人,兩位皇太后不曉得為了什麼置了氣,下頭的人,立即有所感覺,樂壽堂也好,玉瀾堂也好,“升龍大捷”帶來的喜氣,迅速黯淡下去了。

    玉兒是曉得“為了什麼”的,膳後上茶,覷著旁邊兒沒人,低聲說道:“主子,出門兒的時候,‘東邊兒’的臉色,著實不大好看那個形容,入宮這麼些年,奴婢還是第一回見呢。”

    慈禧端著茶碗,輕輕的抿著,不說話。

    玉兒覷著,慈禧的顏色還算平靜,便將話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奴婢瞅著,‘東邊兒’喜愛咱們小官兒的心意,是假不了的,不然,也不能”

    慈禧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擱,“嗒”一下,碗蓋、碗身相碰,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玉兒嚇了一跳,立即打住了。

    慈禧自覺這個動作幅度太大了,透了口氣,說道,“我心裡煩,倒不是發作你有什麼話,該說你就說下去。”

    玉兒低低的答了聲“是”,躊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依奴婢的小見識,小官兒養在園子裡、養在園子外,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麻煩!這些,暫且不去說他,只是,無論如何,‘東邊兒’愛重小官兒,對咱們,是一件頂好、頂好的事情!”

    頓了頓,“有一句說一句,‘東邊兒’對小官兒,還真是……‘視若己出’的……”

    慈禧“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怕她‘視’來‘視’去,最後,小官兒真成了她的‘己出’了!真是那樣的話,我十月懷胎、萬苦千辛、拼了臉面性命不要,到頭來,不過是替別人養了一個兒子!”

    玉兒一怔,陪笑道:“瞧主子這話兒說的!哪兒能呢?”

    “哪兒就不能?”慈禧說道,“載淳的例子擺在那兒!我在載淳身上摔了一個觔斗,難道,還要在小官兒身上摔第二個觔斗?”

    玉兒恍然原來是為了這個!

    她轉著念頭,斟酌著說道,“其實,也不能說穆宗皇帝不親主子主子是他的親娘,他不親主子,還能親誰呢?只是,同‘東邊兒’比起來,主子要更加嚴肅一些……”

    慈禧擺了擺手,“咱們就別自欺欺人了!載淳就是不親我!就是親‘東邊兒’!”

    頓了頓,“載淳見到了我,就像老鼠見到了貓,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了,頂多規規矩矩的站著,如果我不開口,禮數之外的話,他是一個字兒也不會跟我多說的!這些,別人不曉得,你還不曉得?”

    玉兒陪笑,“也沒有主子說的那般誇張!主子說的這種情形,也就……穆宗皇帝八、九歲那兩、三年吧!”

    “兩、三年還不夠長?”慈禧說道,“再者說了,往後,又有什麼大變化嗎?還不是一般的‘金口玉言’?好像,他跟我說的每一個字兒,都是黃金白玉做的,多說兩個字兒,就虧了他的了!”

    “主子真真是詼諧的!”玉兒笑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聽到‘金口玉言’是這麼譬解的呢!”

    “詼諧?”慈禧一聲冷笑,“自個兒調侃自個兒苦中作樂罷了!”

    頓了頓,“見到了‘東邊兒’呢?哼!就像扭股兒糖似的往身上猴兒!兩造都是眉花眼笑的!不知究竟的人看著,大約還以為,‘東邊兒’才是他的親娘呢!”

    “主子……”

    慈禧的語氣,煩躁起來了,“你想一想她和小官兒第一回見面的情形!小官兒一到她手上就笑,一離開她的手就哭,這不是……不是邪了門兒了麼?這孩子……就是我這個親娘抱他,也會有哭鬧不休的時候呀!”

    “主子,這不好比的呃,奴婢的意思是,如果‘東邊兒’見天兒的同小官兒呆在一起,小官兒見了她,一樣會有笑、有哭……”

    “只怕未必!”慈禧搖了搖頭,“只怕是就是撞了邪了!”

    玉兒笑道,“主子的話,說的太瘆人了!哪兒跟哪兒呢?要我說,不過就是‘東邊兒’麵糰團的,瞅著和和氣氣,沒有主子的那股英銳之氣,所以,小孩子初初見到的時候……闔眼緣些罷了!”

    “英銳之氣?”慈禧嘆了口氣,“就是你方才說的‘嚴肅’了!不錯!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孩子親近她,不親近我?可是,我又怎麼可以不‘嚴肅’?”

    頓了頓,“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自然教之嚴,責之切!哪兒能見天兒的和風細雨呢?特別是男孩子,從小不對他嚴厲些,將來長大了,他能有什麼出息?”

    “載淳就不必說了,如果不是染上了那麼個怪病將來,整個國家都要他擔起來的!天子系四海之重,走錯一步路,朝廷就要出狀況,老百姓就要遭殃你說,學業也好,品行也罷,怎麼可以不打小就嚴格督促呢?”

    “‘東邊兒’從不說載淳一句重話的載淳自然願意跟她親近了!可是,哪兒能這樣子教養皇帝?照這個路數教出來的皇帝,能是個好皇帝?!”

    “說到底,她不過是拿小孩子當小貓、小狗逗弄罷了!你說她什麼‘視若己出’,我看,剛好相反!就是因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才會這麼嘻嘻哈哈,無可無不可;如果真的是自己親生的,還能這麼放縱嗎?”

    說到這兒,微微咬著牙,“我看,就是因為她從中打橫兒,載淳才不思上進!沒有她護著,載淳也不能那麼胡來!也不能”

    打住了。

    慈禧話中的“胡來”,自然是指穆宗和小太監的“胡來”穆宗龍馭上賓的原因,雖不能正式公佈,但通過特殊渠道“權威發佈”的版本中,穆宗就是因和小太監“胡來”而“染毒”的則慈禧如是說,竟是隱隱然將穆宗的早崩,追本溯源,歸罪於慈安了!

    玉兒大為不安,正在想著該如何勸解,慈禧已繼續說了下去:

    “載淳的覆轍,小官兒不能重蹈!如果養在園子裡,我一管孩子,旁邊兒就冒出個‘東邊兒’沒完沒了的唱紅臉,將來,小官兒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袴!”

    “主子,斷不至於的……”

    “怎麼不至於?”慈禧冷笑,“咱們旗下包括宗室、覺羅,多少的廢物點心,你看不見?”

    玉兒不吭聲了。

    “最緊要的是”慈禧一字一頓,“小官兒還有那樣一個阿瑪!”

    微微透了口氣,加重了語氣,“他什麼人你不清楚?如果小官兒真的跟載淳似的,他自個兒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能看得上這樣一個兒子?到時候,小官兒還談得上什麼‘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不被掃地出門就不錯了!”

    玉兒心頭一震。

    慈禧咬著細白的牙齒,“‘東邊兒’哼!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生一個!總是來搶別人家的孩子,算什麼啊?”

    “嗐!”玉兒笑嗔,“主子,這一回,您可是詼諧的……太過了些!這都哪兒跟哪兒嘛!”

    慈禧不說話了,端起茶碗,輕輕的撥弄著茶水水面並沒有漂浮的茶葉。

    玉兒嘆了口氣,說道:“主子,就算真要把小官兒養在園子外頭,您也該先和王爺商量了,再去和‘東邊兒’說或者,由王爺去和‘東邊兒’開這個口,更好一些?”

    頓了頓,“奴婢說句打嘴的話,一樣的話,從王爺嘴裡說出來,‘東邊兒’再沒有個不信服的。”

    慈禧默然,過了片刻,微微頷首,說道:“這一層,你說的倒是對的,我確實略略心急了些”

    苦笑了一下,“其實不是我心急,是她心急她如果不提接小官兒,我也不會提將小官兒養在園子外頭這不話趕話的,就擰到一塊兒了嗎?”

    “說擰了,”玉兒用刻意的輕鬆的語氣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反著稍稍用點兒勁兒,不就鬆開了?”

    慈禧深深的看了玉兒一眼。

    玉兒一笑,“奴婢就是隨口一說。”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吧,你去跟咱們的小廚房說一聲,不拘什麼,做兩樣點心要甜的、軟的,遲一點兒,給玉瀾堂送過去,就說……我怕她晚膳未必進好了,請她拿這兩樣點心,墊巴墊巴。”

    玉兒眼睛一亮,“是!”

    玉兒出去之後,慈禧的臉色沉了下來。

    那句“詼諧”話又在腦海中冒了出來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生一個!總來搶別人家的孩子,算什麼啊?

    這句話,本來屬於“吐槽”的性質,話趕話的就說了出來,可是,既說了出來,莫名其妙的,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自己個兒生一個”

    先不說她……生不生的出來,這個,要生,總得有個人跟她一起生吧?

    她跟誰生啊?

    總不成……

    不,不,我這個念頭……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麼可能呢!

    自己說的另一段“詼諧”話也浮現在腦海裡了

    “我看,他若真如姐姐說的,‘替社稷國家、也替咱們報了大仇’我這個皇太后就算啦,就那麼回事兒啦!到時候,賞給他的那個皇太后,應該是姐姐才對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一同浮現出來的,還有聽了自己的“玩笑”之後,“東邊兒”那奇怪的反應……

    一時之間,思潮起伏,心亂如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15
第一四四章 不信不信我不信,不聽不聽我不聽
        
    法國駐華公使館的工作效率,還是挺高的,兩份急電一份給巴黎外交部的、一份給西貢交趾支那總督府的都在當天晚上發出,其中給西貢交趾支那總督府的,第二天中午十二點一過,就到達目的地了。

    格朗迪埃爾剛剛用過午飯,正在愜意的享用餐後甜酒,拆開電報,略略掃了兩眼,剛剛入口的薄荷酒立即不辨滋味,緊接著,胃部一陣抽動,吃下去的生蚝,似乎活轉了過來,被檸檬汁壓制的海腥味兒一躍而起,同胃酸混在一起,一塊兒湧上喉頭,噁心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打敗了?!

    “無一人片板逸出”?

    即是說……全軍覆沒?!

    怎麼可能?!

    格朗迪埃爾立命請穆勒將軍過總督府議事。

    穆勒今天的午飯吃的比較遲,一盤芝士焗大蝦只吃到一半,原本想著,別的飯菜也就罷了,至少讓我把這盤大蝦幹掉,可是,總督府來人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站在餐桌邊,擺出了“立等”的架勢,問他出了什麼事兒,又說不曉得,只好悻悻的推席而起,心中暗罵格朗迪埃爾“混蛋”。

    捧著電報,只看到一半,穆勒就咆哮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看到最後幾個字,西貢海軍司令閣下已是面紅耳赤,額頭上的青筋,更是一條條的繃了起來,他將電報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吼道:“假的!造謠!”

    “造謠?”

    “這是……心理戰!”穆勒說道,“中國人在打心理戰!”

    心理戰?

    嗯,這個思路,倒是和博公使“諱敗為勝”的高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駐華公使館那群笨蛋,個個都不用腦子的!”博羅內咬著牙,“不分析、不判斷中國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中國人給什麼,就吃什麼!真正是一群豬玀!”

    這可就冤枉人啦。

    這封電報,表面上,確實只是“相關信息”的彙總,並沒有駐華公使館自己的“分析、判斷,”可是,博公使和克一秘,私下底是很“分析、判斷”過一輪的,不然,咋和您穆將軍“異曲同工”呢?

    之所以沒有把這些“分析、判斷”放進去,是因為未接到任何來自己方的消息,不好妄下論斷,不然,說錯了,算誰的呢?

    而“未接到任何來自己方的消息”的責任,實在該包括你穆勒將軍在內的西貢方面負起的,你卻掉轉過頭倒打一耙?

    哼!

    不比穆勒,格朗迪埃爾頗有“責任”的自覺,在等候穆勒的這段時間內,他已經初步冷靜了下來,搖了搖頭,“不像什麼心理戰”

    頓了頓,“你看,陣斬法酋圖某自然是指圖尼森;擒獲法酋安某,其人重傷昏迷,生死未卜……自然是指安鄴;法酋巴某、丹某繳出佩劍,率殘部請降自然是指巴斯蒂安和丹尼斯……”

    “那又如何?!”

    格朗迪埃爾沒搭理穆勒,繼續說自己的話,“還有,‘法軍三兵艦‘蝮蛇號’、‘梅林號’、‘瑪麗公主號’,盡數為我虜獲你看,人也好,船也好,指名道姓,清清楚楚”

    穆勒繼續嚷嚷,“那又如何?”

    不過,這一個“那又如何”,已沒有上一個“那又如何”的中氣那麼足了。

    “什麼‘那又如何’?”格朗迪埃爾提高了聲音,“不是說中國人不會幹謊報戰功、諱敗為勝的事情,可是,幹這種事情,具體戰果,人船數量,必然都是含含糊糊的,哪裡能夠一一確指?”

    微微一頓,“聲稱‘陣斬法酋圖某’、‘擒獲法酋安某’,結果沒過幾天,‘圖某’、‘安某’活蹦亂跳的在沱灢或西貢露面了中國人的臉,往哪裡擱?”

    “中國人本來就不要臉的……”

    “穆勒將軍!”格朗迪埃爾不耐煩了,聲音裡帶出了幾分交趾支那最高行政長官以及海軍前輩的威嚴,“你是西貢海軍司令,不是中學二年級的學生!不要再說這種沒有意義的的話了!究竟於事何補?”

    頓了頓,“別的不說,目下,我們對‘降龍行動’的情況一無所知,中國人卻弄出來一個‘升龍大捷’單單這一點,就很不對勁兒了!”

    潰敗的一方,必上上下下,一片混亂,加上專心逃命,不及其餘,戰報肯定要比勝利的一方慢好幾拍兒;再者說了,報捷一定唯恐不速,“報敗”嘛,除非是請求援軍,不然,多半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所以,格朗迪埃爾的“很不對勁兒”,就是說,我方確實可能遭受了失敗,而且,可能是很嚴重的失敗。

    穆勒兀自不服氣,“總督閣下,未必就有什麼‘不對勁兒’!就算‘降龍行動’一到兩天之內我說的是軍事那部分便結束了,巴斯蒂安的報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達到西貢您算一算路程和時間!所以,我們對‘降龍行動’的情況一無所知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那中國人呢?”

    “升龍距中國更近啊不論陸路還是海路!”穆勒說道,“還是要請您算一算路程和時間!”

    格朗迪埃爾皺起了眉頭。

    “打輿論戰、心理戰”穆勒繼續說道,“自然要搶在前頭說話!而且,聲音要大惡人先告狀嘛!”

    “你太一廂情願了!”格朗迪埃爾指了指桌子上的電報,“這上頭,即便真有一定的輿論戰、心理戰的成分,也是局面佔優情形下的輿論戰、心理戰!我算過你的‘路程和時間’了升龍確實距中國更近,可是,這個效率信息傳遞、制定計畫、發動輿論依然是非常之高的!”

    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這絕不是失敗者能為的!”

    “我不覺得是一廂情願!”穆勒梗著脖子,“反正,無論如何,中國人的鬼話,不可以盡信!就算‘降龍行動’真有些損失,也絕不可能像中國人說的什麼……‘無一人片板逸出’!根本不合情理!”

    頓了頓,“別的不說,中國人怎麼會出現在升龍?從未有過相關的情報嘛!”

    穆勒“不可以盡信”、“真有些損失”云云,其實已經是在心虛了,其實表示他已經相信,我方確實可能遭受了某種程度的失敗,不斷的大聲嚷嚷,其實是在“走夜路吹口哨”,自己替自己壯膽兒。

    “情理?”格朗迪埃爾一聲冷笑,“這個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反正,”穆勒急赤白臉的,“不能偏聽中國人的一面之辭,自亂陣腳!一定要等到我們自己的消息傳了回來,再定行止!”

    “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格朗迪埃爾微微的搖了搖頭,“在向我們發報的同時,駐華公使館也一定向巴黎做了報告”

    頓了頓,“電報到達巴黎的時間,不會比到達西貢的時間晚多少,就是說,很可能,巴黎目下已經接到了‘降龍行動’失敗的消息”

    穆勒一愣,臉上的神情,又不一樣了。

    “幸好,”格朗迪埃爾說道,“因為時差的關係,現在,巴黎那邊兒天還沒有亮透,電報先到外交部,萊昂內爾上班之後,才能看到,然後向皇帝陛下匯報,然後多半要召開御前會議”

    說到這兒,臉色陰沉下來,“御前會議之後,就會向西貢發出質詢的電報了!”

    穆勒不吭聲了,微微的低下頭,眼皮子神經質的眨動著。

    “這封電報,”格朗迪埃爾繼續說道,“明天上午最遲中午,就會到達西貢!在此之前,如何因應,一定要想好了”

    一聲冷笑,“不然,咱們兩個,說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

    穆勒目光一跳,眼皮子更加快速的眨動起來。

    就在這時,秘書進來了,“總督閣下,順化的密報到了。”

    聽到“順化”,格朗迪埃爾和穆勒都是一怔。

    他們本能的以為,是關於升龍戰況的“密報”若中國人果然在升龍打了勝仗,在向北京報捷的同時,自然也要向順化報捷的。

    問題是這麼快?

    先到順化,再到西貢算一算時間,不可能這麼快啊?

    拆開密報之後,才曉得,不是“降龍行動”的事情

    第一,嗣德王的“登基二十週年慶吉”後延,原因不詳。

    第二,原定參加上述活動的“伏波號”、“福星號”,未按期在順化現身,迄今不見蹤影。

    第三,原泊於順化南城碼頭的鐵甲炮艇“海晏號”、“河清號”,解纜東去,不知所蹤。

    格朗迪埃爾目光灼灼,“不消說了!‘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艦,一定是北上升龍了!你看這個時間點,嚴絲合縫!簡直就是吊在咱們的船的屁股後頭嘛!”

    微微一頓,“你問‘中國人怎麼會出現在升龍’現在曉得了吧?一切早有預謀!”

    一時不可索解之處甚多,不過,對於格朗迪埃爾的“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艦北上升龍的判斷,穆勒無法否認。

    駐華公使館電報的可信度,一下子就大大的增加了。

    “最重要的是,”格朗迪埃爾沉聲說道,“咱們得想一想巴黎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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