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7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2
第二三五章 朝天闕?哦,朝天髻

    “我說,八哥你未免太危言聳聽了!”孚王說道,“六哥是什麼?——雙親王俸!世襲罔替!大清開國以來的第十位****!——這頂鐵帽子,關三哥自個兒還沒有呢!”

    頓一頓,“准六哥退歸藩邸的上諭,是怎麼說來著?嗯,‘無恭親王無今時局面’!——這個獎諭,高的不能再高了吧?我的印象中,就是關三哥自個兒,也沒有得過這樣高的獎諭吧?

    再一頓,“他們兩個,哪兒就翻臉了?——我看,好得很呢!”

    睿王的臉色,陰晴不定。

    “還有,”孚王繼續說道,“瞧瞧人家老睿!宗室銀行總裁!八哥你說什麼‘上頭不會拿緊要位子籠絡親貴’——這宗室銀行總裁,手裡捏著大幾百萬兩的銀子,難道不是緊要位子?哎,你不能自個兒沒佔著什麼‘緊要位子’,就疑神疑鬼啊?”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當然,我後一句話的原話,不是那麼說的,不過,大致就是那個意思了吧!”

    這是孚王第二次“大致就是那個意思”。

    睿王有心想說,“那大幾百萬兩銀子,並不是捏在我的手裡”,可是,轉念一想,這個話一出口,就是附和鐘王的“上頭不會拿緊要位子籠絡親貴”了,囁嚅了一下,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嚥了下去。

    “哎!對了!”孚王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猛一拍大腿,“你說,我在八哥那兒折騰個什麼勁兒呢?要說和關三哥走的近,宗室裡頭,哪個比得了你老睿啊?”

    微微一頓,“這個木鐘,我該向你撞才對啊!”

    說著,站起身來,一揖到地,“老睿,拜託了!”

    這就太尷尬了!

    老於世故如睿王者,亦不由有些手忙腳亂,趕緊站起身來,也不好去扶,只能請下安去,“九叔,你這是做什麼?我怎麼當的起?”

    孚王直起身,一邊兒來扶睿王,一邊兒“哈哈”一笑,“這有啥當不起的?就是個意思嘛!你懂的!”

    重新落座之後,睿王定了定神,說道:“九叔的壽筵,我一定努力巴結!‘下海’就‘下海’,妝扮起來就妝扮起來!不理言路上那班迂夫子了!九叔說的對,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呀?咱們自家老少爺們兒票個戲,礙著誰的事兒啦?不理那些閒言碎語了!咱們叨九叔的光,好好兒的樂他一天!”

    這番話,雖然說的豪爽,可是,“撞木鐘”什麼的,輕輕的就放了過去;之前孚王說的那一大篇兒話,更是好像沒有說一樣。

    孚王眼中波光一閃,隨即“呵呵”笑道,“好!那我就謝過了!嘿,這一回,我這個面子,可大了去了!”

    頓了頓,“嗯,從你這兒出去,我再去心泉五哥那兒打個磨旋兒,看看他可不可以能者多勞,皮黃之外,再說一段‘子弟書’?”

    “是啊!”睿王摸了摸花邊花白鬍子,微笑說道:“心泉貝子的‘子弟書’,四九城頭一份兒!就不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也是‘人間哪得幾回聞’了!上一次聽他的‘子弟書’,還是在正月初二寧壽宮的‘曲宴’上——”

    微微一頓,“這一回,托九叔的福,我再飽一回耳福!”

    “‘子弟書’介乎書、戲之間,”孚王說道,“說到正經的說書,哎,老睿,你曉不曉得,如今四九城的書場,各‘大響檔’中,哪一出書,排名第一啊?”

    睿王對“正經的說書”,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也不同於原先的惇王,喜歡“微服”混跡於茶樓酒肆之間,如何曉得?

    “不曉得——這要請教九叔了。”

    孚王微微拉長了調子,“《精忠說岳》!”

    《精忠說岳》即《說岳全傳》。

    睿王微微一愣,“哦?”

    “是家裡人回來跟我說的,”孚王說道,“我有點兒奇怪,原先,《精忠說岳》排不進‘大響檔’前三甲啊!怎麼一下子就風靡起來了呢?”

    頓了頓,“那個下人說,這不,南邊兒剛剛大祭了岳爺爺嘛!這個消息,全國都傳遍了,傳到北京,書場自然也要趕這個熱鬧的,於是,《精忠說岳》的排名,就一路衝到了第一位了!”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哦你,‘岳爺爺’什麼的,是那個下人的原話。”

    “呃……是。”

    “聽他這麼說,”孚王繼續說道,“我倒是來了興趣,於是嗎,就叫了一個條子——叫什麼‘大老王’的,說是四九城說《精忠說岳》說的最好的一個;可是,聽了之後,覺得亦不過如此——這個‘大老王’,畏手畏腳的,沒什麼精氣神兒,不帶勁兒!”

    頓了頓,“當然,也可能人家在書場裡不是這個樣子,到了我那兒,別的不說,心裡有一定嘀咕,你們滿洲人,和宋朝時候的金國,不是同一個祖宗嗎?聽《精忠說岳》,什麼意思呢?哈哈哈!”

    睿王陪著乾笑了幾聲。

    臉上,卻再一次微微變色。

    “好了,”孚王說道,“閒白兒嘮的差不多了,也不便再打擾了,老睿,麻煩你派人過去問一聲,我那口子,是和我一塊兒回去呢?還是怎麼著?”

    下人很快就來回報,八福晉說了,同八王爺一塊兒回去。

    “好,”孚王說道,“那我就告辭了!老睿,咱們後兒見!”

    睿王將孚王一直送到二門,他們到達二門之前,孚王福晉已經上了車子,因此,睿王一直沒有見到孚王福晉的面兒,也不曉得,為什麼這夫妻倆要一起過睿王府來?

    看著孚王上了車子,出了大門,睿王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一張臉就放了下來,變得異常陰沉。

    下人們都不曉得,王爺為什麼突然不高興了?一個個規規矩矩的候著,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睿王的面色,漸漸的恢復了,轉過身,慢慢兒的向上房走去。

    *

    *

    來到上房,一進裡屋,便看見福晉坐在梳妝台前,身上罩了一件專為梳頭用的月白緞子長背心,一頭青絲散了開來,五、六個侍女團團的圍著,綰髮的綰髮,通發的通發。

    睿王不由奇怪:這是干什麼呢?

    福晉是和自己一塊兒起的床,早就梳洗過了呀!

    睿王福晉從鏡子裡看見丈夫,也不轉身,笑著說道:“王爺下值啦?我這兒正忙著,沒法兒起來招呼王爺——春香,趕緊叫人替王爺更衣!”

    呃——

    就是說,這一屋子的侍女,個個都“正忙著”,個個都騰不出手來“招呼王爺”。

    梳個頭,都得著這樣大的陣仗嗎?

    這時候,睿王才看清楚,屋子裡頭,一共六個侍女,其中兩個,十分面生,但度其穿著氣度,卻絕不是下等丫鬟——就是說,這兩個侍女,不是睿親王府的。

    自家有頭臉的大丫鬟,睿王沒有不認得的。

    他不由更加奇怪了。

    睿王來到次間,春香將他交給兩個小丫鬟,掉頭就往裡間走,“哎!”睿王叫住了她,“我說,你們這一個個忙乎乎的,在裡頭做什麼名堂呢?”

    春香抿嘴兒一笑,“待一會兒王爺就曉得啦!我可得趕緊進去,不然漏掉了哪一段兒,可就學不會了!”

    說罷,轉身進了裡間,留下睿王一個人,在外頭老大的納悶:

    “漏掉了哪一段兒”?“可就學不會了”?——什麼意思啊?

    除下朝服朝靴,換上便袍便鞋,睿王再次踱進裡屋。

    一進屋,不由眼前一亮。

    睿王福晉身上的月白緞子長背心已經除了下來,六個侍女,分立兩旁,將整張梳妝台讓了出來。

    顯然,這個梳頭的活計,已經告一段落了。

    侍女們看見他進來了,齊齊的蹲了一福,“給王爺請安!”

    睿王微微頷首,然後往睿王福晉頭上看去,只見三千青絲,攏在頭頂,綰成一個極大的髻,上面沒有“大拉翅”,沒有簪子、扁方,只有一個雕鏤繁複的白金髮箍,亮閃閃的。

    他心中一動:這個髮式,我是見過的啊!

    呃,在哪兒見過的呢……

    突然就想了起來,不由輕輕的“啊”了一聲。

    聽到睿王的驚嘆聲,睿王福晉得意的笑了,轉過頭來,扶了扶自己的發髻,“怎麼樣,王爺,好看麼?”

    睿王沒有直接回答睿王福晉的問題,“這不是皇上的……”

    他想起來了——

    皇帝由潛邸移蹕紫禁城的那一天,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四品以上官員,齊聚天街,迎接聖駕,睿王自然也在其中,雖然,跪在地上,按規矩不能仰視,但脖子不抬,眼珠子卻是可以轉動的,一瞥之間,還是看清楚了:

    “黃金馬車”上下來的皇帝,頭上沒有“大拉翅”,梳的不是“旗頭”,而是一個大大的髻——就是妻子目下的這種髮式。

    “是啊!”睿王福晉笑盈盈的,“就是皇上梳的那種髮式!”

    微微一頓,用撒嬌的口吻,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王爺,到底好不好看嘛!”

    睿王躊躇了一下,說道,“好看倒是好看,可是,這會不會有些……僭越了?”

    “嗐!”睿王福晉笑嗔道,“王爺想哪兒去了!目下,年輕的王公眷屬裡頭,十個倒有五個,在梳這種‘朝天髻’呢!哪兒就‘僭越’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2
第二三六章 我是愈來愈看不懂你的關三叔了

    睿王又是微微一怔,“朝天髻”?這個名字,似乎也是在哪裡聽過的?

    “朝天髻?”

    “是啊!”睿王福晉說道,“這個名字有趣吧?第一呢,形象的很!第二呢,也有一個‘崇聖’的意思在裡頭——朝天嘛!就是朝拜皇上啦!”

    微微一頓,“這個髮式,是皇上第一個梳開來的,那個話怎麼說來著?哦,‘開風氣之先’!——這兩下里一湊,‘朝天’,不就是四角俱全的一個名字了嗎?——多好啊!”

    咦,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

    “朝天髻——這個名字誰起的啊?”

    “不曉得,”睿王福晉說道,“反正,都這麼叫!”

    頓了頓,“其實,說是以前,五代後蜀還是宋朝什麼時候,女人們也梳一種‘朝天髻’,不過,此髻非彼髻,式樣是不一樣的,而且,那個時候,叫‘朝天髻’,形象是形象,卻並沒有什麼‘崇聖’的意思在裡頭的。”

    睿王福晉沒有讀過多少書,曉得“五代”也罷了,但絕無可能曉得“後蜀”;還有,“此髻非彼髻”也不是她一貫的口吻。

    “知道的還不少嘛!”睿王微笑說道,“都誰說給你聽的呀?”

    “九嬸呀!”

    也沒聽說孚王福晉讀過多少書啊?

    那麼,就一定是——孚王說給妻子聽的了。

    “這個‘朝天髻’,是不是方才九嬸——”

    “是啊!”睿王福晉說道,“原先我就想著梳一個‘朝天髻’來著,可是,也不曉得該怎麼個梳法兒?其實,也沒有人真正曉得,大夥兒都是自個兒瞎琢磨——哎,你說,總不能去請教皇上吧?”

    頓了頓,“九嬸過來串門兒,我一看,哎喲,她也梳的‘朝天髻’!而且,真正是好看!——比我見過的都好看!我起勁兒的誇九嬸心靈手巧,九嬸說,這其實不是她自個兒想出來的——她可沒這個本事!這是九叔的首尾——哎,你說,九叔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有這樣子的一番心思?真正是——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能者無所不能’!”

    說著,抿嘴兒一笑。

    睿王心中一動,這——

    “我想,”睿王福晉繼續說道,“名師既然就在眼前了,哪兒能放過不請教呢?”

    說到這兒,將手讓了一讓,“喏,這兩位,是八嬸跟前的,一個綠紋,一個紫釵。”

    那兩個面生的大丫鬟,立即再次向睿王行禮——

    “奴婢綠紋——”

    “奴婢紫釵——”

    “給王爺請安!”

    睿王點了點頭,“辛苦你們了。”

    心裡說,孚王福晉跟了過來,只是為了“串門兒”嗎?

    “還有,”睿王福晉抬起手,虛點了點頭上的發箍,“這個白金鑲鑽的發箍,也是九嬸送的——好看不好看啊?”

    睿王心中又是一動,閒閒的說道,“嗯……是九嬸帶過來的?”

    “當然不是啦!”睿王福晉說道,“九嬸過來之前,也不曉得我要梳‘朝天髻’啊!——這是臨時派人回朝內大街取的。”

    孚郡王府在朝陽門內大街。

    哦,略略囉嗦兩句,朝內北小街和朝陽門內大街相交,孚郡王府距輔政軒親王府,其實是很近的,雖然不至於你挨著我、我挨著你,不過“轉角遇見你”,說是“鄰居”,亦不為過。

    還有,那個什麼“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總糧台駐京城辦事處”,也在朝陽門內大街上——和孚郡王府在同一條街。

    睿王還在轉著念頭,睿王福晉又追問了:“王爺,你還沒說,好看不好看呢!”

    “呃——”

    剛說了一個“呃”字,睿王突然想起來什麼,趕緊說道:“皇上的那個髮箍,形制取諸泰西皇帝的冠冕,你們可不能學!不然,就真的是僭越了!”

    睿王福晉一笑,“王爺把我們女人想的也太笨了!我們雖然頭髮長,見識卻不敢那麼短——哪兒能那麼不懂事兒呢?”

    微微一頓,“請王爺仔細看一看,這個髮箍,是個什麼款式?”

    睿王走前兩步,定睛細看,原來是香草花朵、枝蔓交纏,款式極繁,也極具匠心。

    “嗯,”他放下心來,“這就好,這就好!”

    “好什麼呀?”睿王福晉嬌嗔道,“王爺,你還沒說,好看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

    頓了一頓,“年輕的王公眷屬裡頭,十個倒有五個,梳這種‘朝天髻’?——我倒不曉得。”

    睿王福晉格格嬌笑,“我不說,王爺怎麼能曉得?王爺如果不是打我這兒曉得的,可就有些不對頭兒了!”

    幾個丫鬟,都抿著嘴兒,不敢笑出聲來。

    睿王微微發窘,被妻子小小揶揄,本來是“閨房之樂,有過於畫眉者”,不過,目下不是夫妻獨對,是當著下人——

    都是自家的也就罷了,可還有兩個外人呀!

    還好,睿王福晉沒有怎麼停頓,繼續說了下去,也算是替丈夫解窘了:

    “其實,皇上進宮沒多久,這個‘朝天髻’,就傳到宮外頭來了,也不曉得哪個第一個梳起來的,反正,目下,這個‘朝天髻’,已經是‘時世妝’了!”

    頓了頓,“我覺得,這個‘朝天髻’,就是比‘旗頭’好看!別的不說,‘大拉翅’又大又笨,脖子扭轉起來,都不大靈光!”

    “不好這麼說的,”睿王慢吞吞的,“皇上是皇上,宮眷是宮眷,王公眷屬是王公眷屬,不好胡亂比的——”

    頓了頓,“別人不說,幾位皇太后,梳的還是‘旗頭’嘛!”

    “喲!”睿王福晉吐了吐舌頭,“這倒是——我這嘴上,可得有個把門兒的!”

    侍女們都退了出去,睿王在榻沿兒上坐了下來,摩挲著自己的腦門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睿王福晉起身,從妝台前走過來,將靠背替睿王靠踏實了,然後,自個兒在炕幾對過坐了下來。

    “王爺,”她覷著丈夫的神色,“怎麼我瞅著……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哦?”睿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麼?”

    “王爺,”睿王福晉微嗔道,“我‘頭髮長’不錯,可是,你別總把我當成‘見識短’!我也不敢說自己‘見識長’,可是,老夫老妻了,你沒有心事我還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的話,就不配做你的福晉了!”

    睿王老懷甚慰,伸過手去,輕輕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微笑著說道:“哪裡敢說你‘見識短’?——你是我的賢內助!”

    “賢內助”三字,不是虛的,這倒不是說睿王福晉把家管的多好——當然,管的也不錯——而是睿王某些埋藏心底的隱憂,在外頭,幾乎誰也不能說,還就是回到家裡,對著這個小嬌妻,能夠吐露一二,有時候,睿王福晉也能夠給丈夫一些比較中肯的建議。

    “至於‘老夫老妻’——”睿王拿另一隻手摸著花白鬍子,“呵呵!‘老夫’則有,‘老妻’則無——你還年輕著吶!”

    睿王福晉拿手在睿王手背上輕輕一打,嗔道,“王爺,你這話說的不著調!很該給你一記‘榧子’吃的!——就是‘老夫老妻’!就是‘老夫老妻’!”

    “好,好!老夫老妻,老夫老妻,哈哈!”

    睿王福晉不想在“老夫老妻”的題目上糾纏下去了,說道:“是不是公事上有什麼不順手啊?”

    “那倒不是。”

    “我想也不應該——這些日子,沒聽說宗室裡頭有誰犯了事兒;宗室銀行那頭兒,你是坐纛兒的,瑣碎細務,也不該來煩你。”

    頓了頓,“那——是不是方才九叔……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想說:“你怎麼知道?”沒說出口,過了片刻,嘆了口氣,“唉!”

    睿王福晉微微冷笑,“那就是了!”

    頓一頓,“方才,九嬸在我這兒,話裡話外的,也有那麼點兒小意思呢!”

    “什麼意思啊?”

    “說你‘手裡捏著大幾百萬兩的銀子’、‘真正不得了’什麼的——明面兒上是羨慕,其實,不就是嫉妒嘛!”

    “手裡捏著大幾百萬兩的銀子”——這個口吻,同孚王還真是如出一轍呢!

    “你坐宗室銀行總裁這個位子,”睿王福晉微微的撇著嘴角,“整個宗室,不曉得有多少人害紅眼病呢!”

    孚王也害紅眼病?

    或者說,僅僅是害紅眼病?

    “我看,”睿王福晉繼續說道,“閒言碎語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別的人,統統都不必理會——只跟定關三叔一個人就好了!別的人,叫他們眼紅去!”

    “可是——”

    睿王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你關三叔的一些做法,我怎麼……愈來愈看不懂了?”

    睿王福晉不由愕然,過了一會兒,回過味兒來了,神情立即變得嚴重了,“關三叔對你——”

    睿王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你誤會了!逸軒對我,沒有什麼!原來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睿王福晉大鬆了口氣,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王爺,你把話說清楚啊!——別胡亂的嚇我啊!”

    頓了頓,“哎,我想關三叔也不能對你——既如此,你還有什麼好煩惱的?他做什麼你‘看不懂’啦?和你有關係嗎?”

    睿王沒有馬上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說道:“不好說有關係,也不好說沒有關係。”

    “嗐!”睿王福晉蹙眉,“王爺,你能不能不這麼吞吞吐吐?到底什麼事兒?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了?”

    “譬如,”睿王也皺起了眉頭,“我就想不明白,逸軒那麼大動靜的祭那個岳飛,所為何來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2
第二三七章 胡說八道!

    這個彎兒拐的很有些急,睿王福晉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岳飛?岳飛精忠報國啊!關三叔祭他,有什麼不對頭嗎?”

    “也不是說有什麼不對頭,”睿王說道,“只是,這個場面,未免擺的太大了些;這個規格,未免抬的太高了些。”

    “場面不大,規格不高,”睿王福晉說道,“老百姓看不見啊!”

    嘿,這話說的,“切中肯綮”啊!

    “咱們現在不是要跟法國人見仗麼?”睿王福晉繼續說道,“法國人是外國人,岳飛打的,也是外國人——關三叔祭岳飛,不就是為了給大夥兒鼓勁兒,叫上上下下的擰成一股繩兒,去打法國人麼?”

    嘿,還一套一套的!

    見睿王不說話,睿王福晉略帶疑惑的說道,“王爺,關三叔祭岳飛,是為了鼓舞士氣——這一層,我沒說錯吧?”

    “呃……沒說錯!”

    頓了頓,睿王含笑說道,“不過,這一套一套的,你都是從那兒聽來的呀?”

    “嗐,什麼一套一套的?”睿王福晉說道,“大夥兒都這麼說!連家裡的小子、丫鬟都會這麼說!”

    睿王意外了,“家裡的小子、丫鬟……也這麼說?”

    “是啊!”

    邪門兒了。

    “我怎麼不曉得?”

    睿王福晉笑了,“王爺當然不曉得!——王爺又不理家裡的瑣碎細務,家裡的小子、丫鬟在下頭嚼一些什麼舌頭,王爺怎麼會曉得呢?”

    “呃……”

    “還有,”睿王福晉說道,“現在,外頭的書場,《精忠說岳》什麼的,正說的熱鬧呢!每一個書場,都在說這部書!而且,都是‘大響檔’!”

    咦,這同孚王的說法,居然是一模一樣的啊。

    “這都是家裡人跟你說的?”

    “是啊!”

    睿王心想,福晉說“場面不大,規格不高,老百姓看不見”,現在看來,老百姓是“看見”了!

    可是,這才幾天功夫?老百姓的“眼力”,真的那麼好?

    睿王突然醒悟過來了——

    這一定是另有人在市井阛阓間下大力氣“鼓與呼”啊!

    特別是四九城各個書場,一夜之間,《精忠說岳》就成了排位第一的“大響檔”,如果沒有有力者的推動,很難想像,單靠杭州那邊兒大祭了一次宋岳鄂武穆王,北京這邊兒,這部書就火到了這個地步?

    說不定,還不止於“推動”——暗裡給書場下令也是可能的!

    睿王不禁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睿王福晉見睿王沉吟不語,說道:“既然我說的不錯——關三叔祭岳飛,確是為了鼓舞士氣,那王爺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呢?這個事兒,我一個女人家,都想的明白!”

    頓了頓,“王爺您呢,可是睿親王——聰明!睿智!”

    這一句話,帶著一點點的揶揄,不過,用撒嬌的口吻說出來,睿王也生不來氣。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唉,我這個睿親王,連個女人家都不如,看來,這個‘睿’字,名不副實啊!”

    說過“想不明白”、“想的明白”那兩句話,睿王福晉已經有點兒後悔了,聽睿王這麼說,更是心下不安,但她面兒上卻不帶出來,掩嘴葫蘆“撲哧”一笑:

    “我說笑呢!——王爺比我還會說笑!”

    睿王輕輕咳嗽了一聲,“呃,是這樣的——岳飛打的,是金國,對吧?”

    “是啊!”

    “這金國是女真人,你應該曉得的?”

    “曉得呀!”

    “咱們滿洲人,呃……”

    睿王還在想著怎麼措辭,睿王福晉已是恍然,“嗐!王爺你是為了這個呀!”

    頓了頓,用一種大不以為然、甚至帶一點兒哭笑不得的口吻說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呀!金國的女真,咱們滿洲的女真,隔了大幾百年,有關係嗎?咱們什麼時候,認過金國做……祖宗呀?嗐!”

    睿王心想,咱們原來就叫“金國”啊。

    “書場裡聽《精忠說岳》的旗人,”睿王福晉說道,“多了去了!不一樣替岳飛、岳雲叫好兒?不一樣罵金兀朮、罵秦檜?說書的說到風波亭的時候,下頭的,不論旗漢,不一樣捶胸頓足?哪兒有一個旗人,將自個兒擺在金國那一邊兒的?”

    頓了頓,“王爺你還真是……特出啊!”

    “是,”睿王微微苦笑,“我是稍稍‘特出’了點兒。”

    “這個‘特出’,”睿王福晉嗔道,“說句不好聽的,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嘛!”

    “呃……”

    睿王抬起頭來,把眼睛翻了上去,一隻手在半空中虛攪了一圈兒,然後,將手拿到面前,抽著鼻子,做嗅聞狀,緊接著,大大的“咦”了一聲,將手拿了開去,一臉厭惡的樣子,連連甩動。

    睿王福晉笑的幾乎岔氣兒了,她將手伸過炕幾,輕輕打了睿王一下,“王爺你太壞了!哎喲,不成,笑的肚子疼了!”

    大大的笑過了一輪,緩過氣兒來,睿王福晉說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了,世上本無事——”

    打住,再嫣然一笑。

    “對,對!”睿王呵呵一笑,“我是庸人!自擾之!自擾之!”

    “王爺不是‘庸人’,是‘睿人’!”睿王福晉格格笑道,“可是,就是因為太‘睿’了,所以,想的太多了!有的沒的,都想出來了!”

    “好,好!”睿王掂須笑道,“睿人,睿人!”

    睿王福晉沉吟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把什麼金國啊、女真啊、滿洲啊的混在一塊兒,是不是……九叔的話呢?”

    “這……”

    見睿王躊躇,睿王福晉就曉得自己沒有猜錯,“九叔啥意思呢?他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有這些古怪的想法?也太……特出的了!”

    睿王自嘲的一笑,“是啊!倆‘特出’!”

    方才,睿王福晉就說過睿王“特出”。

    “九叔還說了什麼?”睿王福晉說道,“單祭岳飛這麼件事兒,不至於就叫王爺上了心事吧?”

    事實上,單祭岳飛一件事,已經足以叫睿王“上了心事”;更叫他“上了心事”的,是祭閻應元——

    不過,這件事情,就沒法子跟睿王福晉說了,她一定不曉得閻應元是誰,通前徹後的講清楚,不曉得要多長的一篇兒?

    再說,孚王也沒有提祭閻應元一事。

    “九叔有個說法兒,”睿王沉吟說道,“我聽著,心裡不是太有譜兒,你倒是可以替我參詳參詳——”

    “好啊!”

    “不過,出於我口,入於你耳,再不能給第三人知道了。”

    睿王福晉見睿王神情鄭重,也斂去笑容,點頭說道:“是!”

    “這個話,九叔說是八叔說的——至於是不是八叔的原話,誰也不曉得,不過,若說他竟然敢捏造他八哥的說話,倒也不至於——”

    “嗯!”

    “話是這樣子說的,‘五哥、六哥、七哥,挨個兒的出事兒,接下來,該輪到誰了?五、六、七……接下來,不就是八了嗎?’”

    睿王福晉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聲音微微發顫的說道:“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哦?胡說八道?”睿王濃眉微微一揚,“怎麼個胡說八道法兒呢?”

    睿王福晉定了定神兒,“惇五叔出事兒……嗐!我怎麼還叫他‘五叔’!——奕誴!奕誴!”

    頓了頓,微微咬著細白的牙齒,“奕誴是怎麼出的事兒?怎麼給圈起來的?——他是要害王爺你啊!”

    再一頓,“僅僅是圈了起來,其實是已經便宜他了!——難道,他不應該給圈起來?”

    睿王頷首,“應該是應該的——”

    頓了頓,“那恭六叔呢?”

    睿王福晉的思緒,卻還沒有從奕誴那兒移開,“說實在話,關三叔其實是救了你的命!你……你不能倒轉過來,說奕誴‘出事兒’什麼的呀!”

    睿王溫言說道,“你說的對——你放心,逸軒對我的好處,我都記著,再不能忘的!”

    頓了頓,“說五叔‘出事兒’什麼的,不是我的話,是八叔、九叔的話嘛!”

    “九叔說這個話的時候,你很該給他駁回去才對!”

    睿王心中一動,是啊,我當時怎麼沒有“給他駁回去”呢?

    “這個……他雖然年輕,到底是長輩,我也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有什麼大不了的呀?”睿王福晉微微冷笑,“你是親王,他是郡王,小年輕一個,你真要教訓他,他不還是得聽著?”

    睿王一笑,沒說什麼。

    “恭六叔——”睿王福晉秀眉微蹙,“恭六叔沒出什麼事兒啊!世襲罔替,雙親王俸,好得很呀!”

    “好得很——你真的這樣認為?”

    睿王福晉的語氣,極肯定的,“當然!”

    頓一頓,“你是說他‘退歸藩邸’什麼的吧?嗐,這有什麼呀?他也掌了那些年的權了,難道,還掌一輩子權不成?”

    再一頓,“他是皇叔,不是皇夫!”

    這話倒是……在理兒。

    “還有,”睿王福晉繼續說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恭六叔還在台上,這個宗室銀行的總裁,輪得到你?”

    頓一頓,“你和恭六叔,根本就不對味兒吧?”

    這……也在理兒。

    “醇七叔呢?”

    “醇七叔——唉,其實不能叫他‘醇七叔’了,只能叫‘七叔’——”

    “好吧,”睿王笑一笑,“七叔——七叔又如何呢?”

    “那有什麼可說的?”睿王福晉說道,“他造反呀!還要害關三叔!他這麼胡來,不論誰在‘上頭’,也容他不下呀!”

    微微一頓,“何況,他犯了那麼大的罪,‘上頭’給他的處分,不過就是呆在自個兒家裡不出門兒罷了,照舊丫頭老媽子一大堆服侍著;七嬸呢,也還是‘七福晉’!還想怎麼著?這不是……仁至義盡了嗎?”

    “對,仁至義盡了。”

    頓了頓,睿王慢吞吞的說道,“那……神機營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2
第二三八章 無論如何,你不能對關三叔有二心!

    “神機營?”睿王福晉說道,“也是造反呀!神機營的事兒,七叔的事兒,不是一檔子的事兒嗎?”

    睿王微微搖頭,“不能一概而論——七叔造反不假;不過,神機營其實並沒有造反——三個翼長都‘出首’了嘛!本來,好好兒的整頓一番,也就可以了,用不著都趕出旗去——三萬多號人呢!”

    “王爺,”睿王福晉說道,“剛開始的時候,也沒有說‘出旗’的話呀!是神機營自個兒作,不但違令、更加抗旨嘛!三萬多號人一股腦兒的往城外頭沖,那個場面,想一想,多嚇人呀!”

    頓了頓,“哪個曉得,這三萬多號人衝出城去,要做些什麼?哪個不往‘造反’倆字兒上去想啊?”

    睿王默然半響,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還有,”睿王福晉說道,“七叔把持神機營這麼些年,那裡頭,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王爺,你說‘整頓’,怎麼個‘整頓’法兒呀?假若關三叔派了你整頓神機營的差使,你‘整頓’的來?”

    睿王微微苦笑。

    過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再次長長的嘆了口氣。

    “就是了嘛!”睿王福晉說道,“既出了這一檔子事兒,這個神機營,哪裡還能留著?換了你,你肯留著神機營?那不是自個兒替自個兒挖坑……呃,自個兒給自個兒埋一大雷,不定什麼時候就炸了嘛!”

    “那……裁撤就是了,何必都趕出旗去呢?”

    “王爺,”睿王福晉微微冷笑,“你這個想頭,真是‘站干岸兒’!你如果坐在關三叔那個位子上,就不會這麼想了!”

    頓一頓,“裁撤?之後呢?這三萬多號人,哪個不是恨你恨的咬牙切齒的?哪個不是裡裡外外趟的開、上上下下鑽頭覓縫的?煽陰風、點鬼火、腳底使絆子、背後捅刀子,你就且等著他們折騰你吧!——三萬多號人呢!”

    再一頓,“換了你不要‘斬草除根’?可是,又不能將這三萬人都殺了,怎麼辦呢?對了,趕出旗去!沒有了旗人的身份,這班人,還能怎麼蹦跶?就算再恨我,也煽不起陰風、點不起鬼火了!再恨我,也沒本事下我的絆子、捅我的刀子了!”

    “王爺,你說,如果你是關三叔,你會怎麼做?——還有更好的法子嗎?”

    說到這兒,睿王福晉的情緒,已經激動了起來,面色微微潮紅了。

    “我還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睿王微笑說道,“哎,你的理路,清楚的很嘛!以前怎麼不覺得?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嗐!”睿王福晉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的不耐煩,“王爺,不是我理路清楚,是大夥兒都這麼想!那個……人同此心!你換一個王公眷屬來問,大致也差不多的!我不過就是嘴皮子略略的溜一些罷了!”

    “大夥兒都這麼想?”

    “是啊!”睿王福晉說道,“平日裡,你來我往的串門兒,女人們湊在一起嘮閒嗑兒,都是這麼說的!”

    這……

    “王爺,”睿王福晉繼續說道,“我不曉得孚九叔為什麼說那樣的一番話,也不曉得是不是鐘八叔的原話——”

    微微一頓,“奕誴、七叔、神機營,哪一個出事兒,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作死?關三叔那人,真是刀子頂到心口了、架到脖子上了,才——不對!他其實已經挨了一刀!可是,也沒有拿七叔怎麼樣啊!是七叔自個兒不依不饒的,非得往死裡作!”

    “鐘八叔呢——有差使就好生兒的辦差,沒差使就安生的呆著,能有什麼事兒?怎麼就‘五、六、七接下來就是八’了?——這不胡說八道嘛!”

    睿王見妻子的情緒已經上來了,笑道:“你看你,我是請你幫著我參詳參詳,你倒好,比我還‘上了心事’!”

    睿王福晉也發覺自己的情緒太激動了一些,緩了口氣兒,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不過,她很快就隱去了笑容,“王爺,反正,我覺得,孚九叔的話,話裡話外的,有意無意的往關三叔身上引——我不管孚九叔是怎麼想的,也不管他想做些什麼,可是,無論如何,你不能對關三叔有二心!”

    說到最後一句,神色已是非常嚴重。

    睿王安慰她,“再不能的——你想哪兒去了?”

    睿王福晉重重嘆一口氣,說道:“王爺,別的不說,就說公主‘釐降’那一回吧!要不是……我……唉!”

    說著說著,眼圈兒已是紅了。

    榮安公主“釐降”之時,有兩位“送親命婦”,一位是莊親王福晉,另一位,就是睿親王福晉。

    睿王福晉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差使會落到自己的身上,她雖然也是親王福晉,輩分卻低,年紀更輕,這也罷了,關鍵是——她是續絃。

    “續絃”、“填房”,較之原配,天生低人一等,睿親王福晉這個親王福晉,同其他的親郡王福晉之間,天生有一面無形的壁壘,正常情形下,幾乎終身無法打破。

    至於公主“釐降”這種大喜事,“續絃”的身份,就更是大忌諱了。

    可是,“上頭”卻竟然派了睿王福晉“送親命婦”的差使!

    睿王夫婦都十分感激,睿王福晉本人,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釐降送親命婦”的身份,那道無形的壁壘,悄然轟塌,她在王公眷屬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不但同其他親王福晉平起平坐,更凌而上之——她送親的那位公主,後來居然做了皇帝,則她就是親手替皇帝送親的“命婦”了!

    這份榮耀,開國以來,唯有她和莊親王福晉了。

    當初,王公眷屬中,睿王福晉也是最盼著榮安公主做皇帝的一個。

    加上睿王和關卓凡的密切關係,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晉便凡事都站在關卓凡的立場上,形成了以關三叔之是為是、以關三叔之非為非的心理定勢。

    眼見睿王福晉就要垂淚,睿王是最見不得這個小嬌妻受委屈的,連聲說道:“看你,看你!我都說了——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睿王福晉拭了拭眼睛,嘆一口氣,“王爺,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可別見怪——”

    “你說。”

    “有時候,這個滿漢之別,你看的……未免太重了些。”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不說話。

    “我是這麼看的,”睿王福晉說道,“這個‘滿漢之別’,你當它是個大事兒,它就是個大事兒;你不當它是個大事兒,它就不算個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了。”

    睿王還是不說話。

    “最緊要的——”睿王福晉說道,“王爺,你的身份的尊貴,不在於你是旗人,而是在於——你是宗室。”

    睿王心頭一震,咦——

    “哪怕啊,”睿王福晉說道,“將來有一天,滿、漢一模一樣了,沒有任何‘別’了,只要皇帝姓愛新覺羅,你就還是宗室,還是睿親王!你的尊貴,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既如此,你操那些沒用的心,幹什麼呢?——一不小心,還替自己招禍!”

    過了好一會兒,睿王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好吧,我就聽你的,那些沒有用的心……我且少操一些吧!”

    睿王福晉拍了拍胸口,嫣然一笑,“這就對了!”

    睿王看著妻子的“朝天髻”,慢吞吞的說道,“王公眷屬梳這個‘朝天髻’,目下,是不是主要還是在家裡的時候梳著玩兒的?出門在外的,梳這個‘朝天髻’,不大多見吧?”

    睿王福晉沒想到丈夫的話頭一下子轉到這上頭來了,略略一怔,說道:

    “是——進宮請安,按品大妝,一定還是‘旗頭’的;至於出去上香、串門兒什麼的——”

    想了一想,“嗯,王爺說的不錯,很少人拿這個‘朝天髻’拋頭露面的——至少,我沒有見過。”

    說到這兒,醒悟過來哪兒不對勁兒了,“今兒個九嬸過來,可是梳著‘朝天髻’的!”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在轉著相同的念頭:這個孚王,到底想幹什麼呢?

    一邊兒“話裡話外的,往關三叔身上引”;另一邊兒,卻又緊跟著皇帝開出來的“風氣”,叫自己的老婆第一個以“朝天髻”拋頭露面,這——

    怪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3
第二三九章 攤上大事兒了!

    睿王福晉剛剛說過,“這些日子,沒聽說宗室裡頭有誰犯了事兒”,第二天,“宗室裡頭”就出事兒。

    當時,睿王正在宗室銀行“上值”——東屋、西屋慢悠悠的閒踱,宗人府來人了,是一個叫華祥的理事官,也是個“黃帶子”,氣喘吁吁的,請過了安,身子還沒有完全站直,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王爺!咸安宮那兒……出事兒了!學生們……打起來了!”

    前文有過交代,咸安宮宗學者,八旗“最高學府”也。

    睿王愕然:咸安宮的學生打架?

    匪夷所思!

    “不像話!”他瞪大了眼睛,“幾個人打架?都誰啊?有沒有人受傷?”

    “唉!”華祥苦著臉,“就是傷了人啊!傷的還很厲害!”

    微微一頓,“打架的就兩個人,受傷的那個,是不入八分鎮國公奎椿的兒子,叫做兆祺;動手打人的那個,那個,呃,呃——”

    打住了。

    “怎麼吞吞吐吐的?”睿王不耐煩的說道,“你倒是說啊!”

    華祥嚥了一口唾沫,艱難的說道:“打人的那個,叫做……馬驥。”

    這個名字,叫睿王很愣了一下:這不是個滿人的名字啊?

    咸安宮宗學裡頭,沒有漢軍的學生呀!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

    不對,有一個!

    腦子裡立即微微嗡了一聲,“是那個……小虎?”

    “就是他!”

    睿王的聲音有點兒發顫了,“傷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奎椿的兒子,叫做兆祺。”

    “哦,這個奎椿……啊,不對!呃,什麼來著?哦,兆祺……這個兆祺,傷在哪兒?很重嗎?”

    華祥拿手在左額角比劃了一下,“這兒砸了一個大口子!血像湧泉似的往外冒!現在,人躺在太醫院裡,咸安宮的人過來報信兒的時候,還昏迷著——”

    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生死未卜呢!”

    睿王在心裡重重的罵了一句:他娘的!

    這可真是攤上大事兒了!

    “拿什麼砸的?”

    “硯台!——呃,兆祺的頭開了瓢兒,那塊硯台,可也碎裂了!”

    睿王不由“嘿”了一聲,“手還真黑!”

    頓了頓,“那個小虎……呃,馬驥……那個馬驥現在哪兒呢?”

    “出宮去了——大約是回朝內北小街了吧!”

    睿王再次瞪大了眼睛,“什麼?!”

    “唉!王爺!”華祥說道,“您不想一想,整個紫禁城都算上——哪個敢去拿他呀?”

    呃……這倒也是。

    說明一下,咸安宮位處紫禁城的西南角。

    “為了什麼打起來的呀?”睿王眉頭緊蹙,“奎椿那個兒子,那個……哦,兆祺,怎麼會去招惹這個馬驥呢?”

    “不是去招惹馬驥——還不能那麼缺心眼兒!”

    頓一頓,華祥說道,“兆祺招惹的,是肅順那倆孩子,不知怎麼就惹惱了馬驥——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

    “肅順那倆孩子?——征善、承善?”

    “是啊!”

    “哦,對,”睿王沉吟說道,“我想起來了,奎椿在肅順手裡,吃過很大的虧——”

    頓一頓,“可是,兆祺和征善、承善哥兒倆吵,關馬驥什麼事兒啊?”

    “據說,”華祥說道,“這個馬驥,和征善、承善哥兒倆走得很近,在學裡,基本上就算是……同出同入了。”

    睿王愕然,“馬驥和肅順的孩子走得近?”

    “是啊!”

    娘的,怎麼回事兒?

    “兆祺和肅順那倆孩子——”睿王說道,“是當眾吵的架嗎?”

    “當眾!——就在學堂上!”

    “那兆祺和馬驥——”

    “也是當眾!也是在學堂上!——眾目睽睽!”

    “都是怎麼吵的呀?”

    “呃,這個還不大清楚。”

    “趕緊搞清楚!”

    “是!”

    睿王加重了語氣,“他們吵架的經過,尤其是兆祺和肅順那兩個孩子是怎麼吵的,原原本本的,一個字兒也不能漏!——學堂上那麼多人,應該都聽見了的!”

    “是!”

    等了片刻,見睿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華祥小心翼翼的問道,“王爺,那咱們現在——”

    睿王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透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個馬驥,不能呆在家裡——”

    頓了頓,“這樣,你拿我的片子,去求見明太太,把這個事兒,跟她說一聲——不管起因如何,馬驥到底是打傷了人,就這麼揚長而去……唉,大夥兒的面子,不好看!對輔政王,更加是——”

    打住。

    華祥囁嚅了一下,“王爺……”

    “話不必說的太直,”睿王說道,“點到為止就好——明太太是聰明人,應該會有一個……呃,處置的。”

    “王爺,”華祥哭喪著臉,“這個差使,卑職怕是辦不下來……”

    “你!”

    過了一會兒,睿王嘆一口氣,“你說的也是——”

    頓了頓,“算了,還是我親自跑這一趟吧!”

    華祥如蒙大赦,就手請了一個安,“謝王爺!”

    睿王罵了一句,“你謝我個鳥!”

    頓了頓,“趕緊的,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清楚了!”

    “是!”

    *

    *

    一看見明氏,睿王就曉得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了——臉色慘白,兩隻眼睛,紅腫的像核桃仁兒似的。

    一定是方才大大痛哭過一場的。

    “那個孽障,”明氏聲音瘖啞,“我已經叫人捆起來了,就在後頭跪著——”

    壓不住聲音中的哽咽,說不下去了。

    “你也不必太過憂心!”睿王用安慰的語氣說道,“奎椿的那個孩子,傷的雖然重了些,不過,處置的很及時——咸安宮就有侍衛,跌打損傷什麼的,都是熟手,當即就包紮了起來,緊接著就送太醫院——”

    頓了頓,“目下,那個兆祺,說不定已經醒過來了——只要人沒大事兒,小孩子吵嘴打架,尋常之事,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處分的。”

    可是,如果人醒不過來呢?

    “我不是為這個孽障憂心!”明氏的話裡,帶著哭聲,“這樣不懂事兒的一個混球,死也好、活也好,有什麼相干?我是……我是……對不住王爺!”

    這個王爺,自然不是眼前的睿王爺,而是正在“視察防務”的軒王爺。

    “王爺在外頭,”明氏且哭且說,“忙國事,忙軍務,眼下又是跟法國人見仗的緊要時候,家裡頭卻出了這樣一件糟心事兒!我是怎麼替他管的家?我是怎麼教的孩子?我……我還怎麼有臉見他?”

    滯了一滯,“我真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睿王趕緊說道,“你呢,更不能生什麼拙主意!”

    頓了頓,“還是那句話——小孩子吵嘴打架,不是什麼太大不了的事兒!你說,小孩子吵嘴打架,難道還挑時候不成?氣性上來了,管不住自己了——沒什麼稀奇的!我小時候,闖過比這大的多的禍呢!唉,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著,捋了捋鬍子,“呵呵”一笑。

    明氏的嘴角,微微的抽動了一下,不曉得算不算笑?

    “還有,”睿王微微壓低了聲音,“這個事兒,到底是對方先挑起來的,對方的責任,擺在前頭!咱們這兒,是那個……嗯,‘受激不過’!這一層,擬處分的時候,是一定要考慮進去的!”

    明氏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深深的福了下去,低聲說道:“那……就一切拜託王爺了。”

    睿王趕緊伸手虛扶了一下,“請起!請起!咱們自己人,不必這個樣子!”

    待明氏坐了回去,睿王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事情,你看看……家裡要不要給逸軒拍個電報?他現在應該到了廣州——”

    頓了頓,“我呢,也會另給他一個電報的——你放心,這件事情,第一,還要調查,沒那麼快就有處分下來的;第二,一定要先看逸軒的意思,然後……再說。”

    “我……我是真沒臉跟他說這個事兒……”

    “唉,”睿王說道,“一碼兒歸一碼兒!”

    頓了頓,“再者說了,逸軒是什麼人?這件事情,對你來說,覺得天要塌了;可是,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你別替他瞎操心了!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可別不好意思開口!”

    “這……是……”

    過了片刻,見明氏沒有更多的話說,睿王試探著問道,“那……小虎這孩子,我就先帶走了?”

    明氏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低低的說了聲,“好。”

    睿王大鬆一口氣,正想說話,明氏又說話了,哭腔又出來了,“王爺,宗人府那個‘空房子’……”

    “你放心!”睿王趕緊用很輕鬆的口吻說道,“宗人府的‘空房子’,沒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比起刑部的‘火房’,還要好一些!更不是什麼天牢!”

    刑部的“火房”,不是正式的牢房,犯了事的大臣,定罪之前,都關在“火房”,起居待承,都還過得去的。

    明氏輕輕的“嗯”了一聲。

    “其實,”睿王說道,“進了宗人府的‘空房子’,過的好不好,不還是看聖眷如何?——再說,有我這個宗令呢!所以,不論從那一頭兒,你都儘管放心,斷不會叫小虎這孩子吃虧的!”

    “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謝王爺……”

    “唉,自己人,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那……我就叫人把他帶出來了?”

    “好,好!”

    終於見到馬驥的面兒了。

    這個孩子,生的十分清秀,可是滿臉的倔強,眉宇之間,更有一股隱約的戾氣,明氏叫他給睿王行禮,他跪是跪了,卻一聲兒也不吭。

    當然,也沒法子正經行禮——兩條胳膊都綁在背後呢。

    睿王心裡說,這樣的一個年紀,這樣的一個面相,這樣的一個身份,這個馬驥,可算是那種最不好相與的“人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3
第二四零章 咱這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請了一個少爺回來嘛!

    宗人府。

    關馬驥的“空房”,頗為軒敞,只是牆灰剝落,露出了不少牆磚,看上去,顯得頗為破敗。

    不過,內務府的“空房”,都是這個樣子——宗人府的規矩,“空房”只要還能用,就不修葺,不然的話,豈非叫人犯們住的太舒服了些?

    馬驥的這一間,已經算是齊整的了。

    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茅草——整個地面都鋪滿了;西牆根兒下,攤著一張草蓆。

    看上去徒四壁立,一無長物,然而,已經是非常特殊的照顧了。

    不止指草蓆,更是指茅草——如果進“空房”的是個普通閒散宗室,不是大冬天的,茅草是一定沒有的,蓆子有沒有,也得看人情,反正,現在春暖花開,就算是睡在冷磚地上,也不見得就凍死你了。

    至於“倒春寒”什麼的,就沒有人搭理你了。

    整個地面都鋪滿了茅草,更是前所未有的——當初關奕譞的“空房”,地上的茅草的面積,也不過只一張床鋪的大小——只是給你睡覺用。

    整個“空房”,都鋪滿茅草,除了抵禦寒氣侵體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作用——遮住地面上那些暗紅的斑點、斑塊。

    那都是之前的諸位“房客”留下的血跡。

    而且,宗人府的每一間“空房”,都是這個樣子——地面、牆根兒,血跡斑斑。

    宗人府未設專門的刑室,對於“房客”來說,“空房”既是圈禁場所,也是受刑場所。

    而受刑,又分成兩種。

    一種是法定的——板責,罪行輕重不同,板責數目不等——這是載之於律的。

    另一種,就是拷掠了。

    若“房客”的供狀不敷上意,口風又比較緊,那就不能不受捶楚之苦了。

    這一層,宗人府和內務府的慎刑司,乃至刑部的天牢,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

    殘酷的政治鬥爭的失敗者,淪為階下囚之後,悲慘的命運,都是相似的,不管你是不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統統都一樣。

    如果說宗人府和慎刑司、刑部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慎刑司、刑部用刑拷掠,是合法的;宗人府用刑拷掠,就比較“灰色”了。

    不過,慎刑司、刑部用刑不當,是有人追究的;宗人府用刑不當,是沒有人追究的。

    事實上,即便不直接上刑,宗人府的積年老吏們,也有許多法子,整的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雍正朝的胤禩、胤禟,就是這樣被折磨至死的。

    遮住地面上的斑斑血跡,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房客”的恐懼感、緊張感。

    可謂非常之“貼心”了。

    還有,前腳馬驥進了“空房”,後腳朝內北小街的鋪蓋、用具就送到了,從被縟到碗筷,一樣不缺。

    府丞宋聲桓——這位在奕譞入住“空房”的時候是出過場的——親自帶人將馬驥安頓好了,然後來見睿王。

    一進簽押房的門,宋聲桓就感嘆著說道:“王爺,這孩子不得了!”

    睿王放下手中的湘妃竹煙袋,“怎麼?”

    “別的人進‘空房’,”宋聲桓皺著眉,“兩條腿都打著戰,甚至全身發抖——包括王爵,譬如端華、載垣、奕譞——無一例外!這個馬驥,卻是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放著賊亮賊亮的光——”

    微微一頓,“那個倔強桀驁的勁兒,這麼多年來,我的印象中,也就肅順能和他比了!——他還只是個孩子!還不是什麼正經宗室!”

    睿王嘆了口氣,“這一層,我也發覺了——他若不是這樣子的人,也做不出那樣子的事兒啊!”

    “王爺,”宋聲桓微微壓低了聲音,“咱這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請了一個少爺回來嘛!”

    “唉!”睿王微微苦笑,“這個少爺,不能不請啊!”

    頓一頓,又嘆一口氣,“少爺不少爺的,倒還沒有什麼……”

    話沒說完,外頭腳步聲響起,華祥匆匆的進來了,還是那副氣喘吁吁的樣子,不過,卻是一臉的興奮:

    “王爺,好消息!好消息!”

    “嗯?”

    “那個兆祺,醒過來了!”

    睿王、宋聲桓都不由輕輕“哦”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驚喜。

    果然是好消息!

    “太醫怎麼說?”睿王眼睛發亮,“是不是……死不了了?”

    “應該是!”

    頓一頓,華祥繼續說道,“不過,一年半載的,未必下的了床——”

    再一頓,壓低了聲音,“而且,這兒——這下半輩子,恐怕夠嗆嘍!”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這是說,這個兆祺,傷癒之後,可能呆傻。

    睿王不說話。

    宋聲桓微微搖頭,說道:“老華,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去理他——下半輩子什麼的,現在說,太早了!”

    華祥會意,連連點頭,“對,對!言之過早,言之過早!”

    “人既沒死,”宋聲桓看向睿王,“王爺,咱們就好辦事兒了!”

    “嗯!”睿王緩緩點頭,“說說看吧,這個事兒,該怎麼辦才好?”

    宋聲桓剛想張嘴,華祥輕輕“哦”了一聲,說道:“還有——我差點兒忘了——嗯,也算是好消息!”

    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疊紙來,雙手遞給睿王,“王爺,這是咸安宮的師傅和學生寫的事由——彼此對照,兆祺同征善、承善是怎麼吵起來的,馬驥又是怎麼動起手來的,就很清楚了!”

    睿王接過,一張張細看。

    看過了,遞給宋聲桓,冷笑著說道,“你看看吧!——真正叫‘自作孽’!”

    宋聲桓看的速度,比睿王快多了,看過之後,抬起頭,皺著眉笑道:“唉!這些話,簡直沒有法子寫進卷宗裡!更沒法子上瀆天聽!”

    頓一頓,“這個兆祺!單是一句‘兩個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個‘忤逆’了!”

    “‘兩個娘’云云”,是這樣子說的:

    “你們那兩個娘,在外頭賣*!一張床上伺候男人!一個裹幾巴,一個舔腚眼子!一個在前頭蹶屁股,一個在後頭推屁股!嘿,打量著哪個不知道啊?”

    此話一出,征善、承善兩兄弟氣得渾身發抖,承善年紀小,憋不住,放聲大哭。

    馬驥和兆祺的座位,既不是同一排,也不是同一列,隔著好幾張書桌,兆祺對著征善、承善罵罵咧咧的時候,他也一直沒有說話;承善哭聲一起,馬驥突然一躍而起,跳上身旁的書桌,然後一個大跨步,就到了兆祺的書桌上,手中硯台高高揚起,照著兆祺的腦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這也就是兆祺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一下頭,硯台砸中了額角;若沒有這個閃避的動作,馬驥的這一擊,將直接命中兆祺頭頂百會穴的位置,如是,以致硯台碎裂之力道,兆祺的這一覺,是一定醒不過來的了。

    “我就奇怪了,”睿王說道,“奎椿那個人,給人的感覺,一向老實不過的,怎麼養出了這樣的一個兒子來呢?”

    這一層,華祥卻是曉得裡就的,“王爺,就是因為他太老實了!”

    頓一頓,“奎椿老實,他那個老婆可不老實!椿大奶奶,那是多潑辣的一個人?奎椿的懼內,那是出了名的!”

    再一頓,“兆祺於奎椿夫妻,算是中年得子,椿大奶奶寵這個兒子,寵的不得了,奎椿又怕老婆,所以,根本就管不住這個兒子!時候一長,這個兆祺,就驕縱的沒邊兒了!”

    宋聲桓補充,“還有,兆祺是剛剛入學的,肅順兩個孩子是個什麼狀況,他們和馬驥又是個什麼關係,兆祺其實並不曉得。”

    “對!”華祥說道,“其實,征善、承善剛入學的時候,學生們對他們哥兒倆,冷嘲熱諷的也很多,可是,自從馬驥替征善、承善出頭之後,就沒有人再敢欺負他們倆了。”

    頓了頓,“兆祺確是吃了不明白狀況的虧。”

    “嗯,”睿王慢吞吞的說道,“怎麼說也是他自作自受……不過,奎椿的這個老婆,說不定……不大不小是個麻煩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4
第二四一章 最狠、最毒

    “奎椿這個人,”華祥說道,“怕老婆是怕老婆,不過,大約更怕……嘿嘿!所以,卑職以為,大關節上,奎椿並不見得會犯糊塗,叫他把朝內北小街往死裡得罪——他不敢的!”

    “他不敢,”睿王說道,“他老婆未必不敢!有時候,女人家昏了頭,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的——這是有先例的,不能夠掉以輕心!”

    “呃……是!”

    “王爺不必太過擔心,”宋聲桓說道,“咱們只要佔住理兒了,這個椿大奶奶,再怎麼潑辣,也不怕她跳腳!”

    “佔住理兒?”

    “是!”

    “嗯,佔住理兒——說說看,這個‘理兒’,咱們該怎麼‘佔’?”

    “王爺,”宋聲桓說道,“我以為,這個理兒,咱們得兩頭兒佔!”

    “兩頭兒佔?”

    “是的!”

    頓了頓,宋聲桓說道,“先說咱們自己這頭兒——我以為,咱們不能刻意替馬驥減輕處分,不然,就授人以柄了!”

    睿王濃眉一揚,“哦?”

    華祥也頗為意外,“老宋,咱們‘佔住理兒’的目的,就是為了‘減輕處分’嘛!不能‘減輕處分’,這個‘理兒’,佔不佔的,又有什麼用處呢?”

    “不急,”宋聲桓微微一笑,“聽我說完,就明白了!”

    睿王點點頭,“你說。”

    “王爺,”宋聲桓說道,“我說的‘授人以柄’,有兩層含義——”

    頓一頓,“其一,若罰不當罪而彰明較著,人心不服,則難免累軒邸為清議所譏,於軒邸盛名甚有妨礙——這是事關大局的事情,不可不慎!”

    睿王、華祥都不由微微動容。

    “累軒邸為清議所譏”、“妨礙軒邸盛名”什麼的,睿王還隱約的想過,華祥則根本沒有這概念——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阿諛上意?怎麼替權貴脫責?

    “其二,”宋聲桓說道,“目下看來,兆祺的性命,雖然能夠保住,但傷情並不如何樂觀,恢復如常,大約是沒有可能的了——若對馬驥輕輕放過,今後,兆祺那兒有什麼反覆,那位椿大奶奶,必然不依不饒——”

    微微一頓,“王爺,後患無窮啊!”

    “嗯……”

    “馬驥這兒,若一次過處分足了,以後,不論兆祺是死是活,奎椿家那邊兒,都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睿王轉著念頭,沒說話,華祥則猶豫著說道,“理兒是這個理兒,可是……”

    宋聲桓沒有搭他的話頭,繼續說自己的,“其三,朝廷綱紀,也是緊要的!”

    頓一頓,“既沒出人命,則馬驥的罪過,最嚴重之處,就不是傷人,而是在什麼地方傷人了!”

    再一頓,“同樣是宗學,這件事情,若是發生在左、右翼宗學或者景山宗學,罪過都要輕的多,然而,偏偏是在咸安宮宗學!咸安宮是什麼地方?紫禁城!大內!這個馬驥,居然在大內行兇傷人,這還得了?”

    這——

    確實不得了啊!

    如果上綱上線,是完全可以安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的!

    睿王大致還沉著,華祥卻微微變色了,苦笑著,“老宋,聽你這麼說,馬驥的罪過,豈非——”

    “罪過再大,”宋聲桓微笑說道,“到底是個孩子,怎麼也罪不至死的!”

    頓一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多幾板子吧!”

    華祥突然間就反應過來了,一拍大腿,“妙啊!不管有多少條罪,不管按律如何刑求,枷號、圈禁、軍流……咱們統統給他折成板子!”

    微微一頓,“哪怕折他一百板子呢!嘿!”

    大拇指一翹,“老宋,還是你高明!”

    宋聲桓矜持的一笑,“不敢!”

    睿王也明白了——

    宗人府的板責,那是大有乾坤的。

    如果人情好,就算打一百板子,一眼看上去,皮開肉綻,形容可怖,其實也只不過是個皮肉傷,體氣壯的,抬回家裡,不過兩三天功夫,就可以下床了。

    如果人情不好,就算二十板子,也一樣能叫你一命嗚呼。

    這個馬驥,面容雖然清秀,身子骨兒,卻極其結實,體氣應該是極壯的。

    至於人情,那就不必說啦。

    睿王緩緩頷首,開口了,“好——就這麼辦吧!”

    宋聲桓、華祥齊齊應了聲:“是!”

    頓一頓,宋聲桓說道,“只一條,馬驥回府之後,可不能過個三、五天就出門兒——至少要在家裡呆上兩、三個月,對外就說養傷來著。”

    “還有一條,”華祥補充,“得提前跟明太太打好招呼!將裡頭的關節說給她聽——可別一聽多少多少板子,就嚇壞了她!”

    “對!”宋聲桓看向睿王,“不過,這兩條,都只能拜煩王爺了。”

    華祥也看向睿王。

    睿王點點頭,“我曉得了——你們放心。”

    還有更重要的一位人物——輔政王,也要提前打好招呼,不過,這一層,就不必宋、華做下屬的來提醒睿王了。

    “老宋,”華祥熱切的說道,“你方才說,咱們得‘兩頭兒佔理兒’,咱們自己這頭兒,算是搞定了,那,另一頭兒——”

    微微一頓,“另一頭兒——應該是指兆祺那頭兒吧?”

    “不錯!”

    頓一頓,宋聲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我看,兆祺之罪,較之馬驥,有過之而無不及!”

    華祥一怔,“不至於吧?雖然兆祺錯在前頭,馬驥是‘受激不過’,可是,兆祺到底只是口孽……”

    宋聲桓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錯!是罪!不是口孽,是——”

    頓了頓,“王爺方才說的好——單是一句‘兩個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個‘忤逆’了!”

    華祥又是一怔,這才想起,睿王確實說過這樣子的一句話,不由就尷尬了——

    王爺的話都說在前頭了,自己倒替這個兆祺“減刑”?

    趕忙說道:“不錯!即便他傷重——一碼兒歸一碼兒——也不能免責!”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

    睿王微微點頭。

    “而且,”宋聲桓說道,“兆祺還不是尋常的忤逆!咸安宮是什麼地方?紫禁城!八旗頂尖兒的學堂!他居然敢在煌煌大內、國家養士之地,公然詈辱同門的母親,如此行徑,非但喪心病狂,更加是——大不敬!”

    頓了頓,“這個兆祺,可謂梟獍!就算投畀豺虎,明正典刑,亦不為過!”

    呃,這個——

    好像……過了點兒吧?

    華祥固然不以為然,睿王也是疑惑的,看到二人的表情,宋聲桓從容說道:

    “王爺,我如是說,是有所本的——請王爺想一想,勝克齋是怎麼死的?”

    勝克齋,就是勝保。

    轉著念頭,睿王和華祥,都不由輕輕的“哦”了一聲。

    當年,勝保下獄之初,兩宮皇太后並沒有要判他的死刑的意思,恭親王更加是想保他的,原因有二,第一,祺祥政變,頗得勝保之力,香火之情甚重;第二,勝保有一個好“侄子”——關卓凡。

    可是,奈何勝保自個兒非要作死呢?

    大學士周祖培和軍機大臣寶鋆領銜會審此案,審到勝保在河南剿匪的時候“縱兵殃民,奸**女”一款罪名時,周祖培問他:“可有其事?”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勝保,衝動無法抑制,大聲說道:“實有其事!商城周祖培家的婦女,不分老幼,全被姦淫,無一倖免!”

    這句邪惡狠毒到了骨頭裡的話,把個鬚髮皓然的老相國氣得四肢冰冷,手足抽搐,當場半邊身子就動不了了。

    清議大嘩,形勢急轉直下。

    恭王聞訊,長嘆一聲,說道:“勝克齋算是完了,神仙也救他不得!”

    兩宮太后都氣得渾身發抖。她們做為女性,對勝保的這句狂詈尤為憤怒。慈禧恨不得馬上下旨,將勝保“斬立決”。有人委婉提醒,殺勝保之前,還是要“咨問重臣”。

    其實就是要先跟關卓凡打個招呼。

    慈禧大聲說道:“好,給關卓凡‘廷寄’。我就不相信,關卓凡還會護著他這個四叔!”

    關卓凡的回奏很快到了。

    拆開一看,“勝保悖逆倫常,非死莫贖”。

    摺子裡還有幾句話,比如“人情不枉,國法難縱”,朝野上下,倒也傳誦一時。

    於是勝保真的就死定了。

    “勝克齋也‘不過’是‘口孽,’”宋聲桓說道,“可是,他就是死在了‘口孽’上!‘口孽’,得看說什麼,在什麼場合下說!”

    說到這兒,虛虛的拱了拱手,“三宮皇太后是女子,當今皇上,更是女子!兆祺的‘口孽’,實為大不敬之尤!人情不枉,國法難縱,勝克齋有功於國,悖逆倫常,猶非死莫贖,區區一個兆祺,又何能免斧鉞之膏?”

    睿王微微眯起眼睛,掂著花白鬍子,緩緩的點了點頭。

    “當然,”宋聲桓笑了笑,“不是說一定要兆祺的命,只是,這個理兒佔住了,事情就好辦了!”

    頓了頓,“奎椿他們——尤其是那位椿大奶奶,如果懂事兒的話,兆祺的罪名,就可以輕一些,如果不懂事兒的話,那就不必客氣了!”

    “就算兆祺重傷,不好加刑,他還有個爹呢!這個,子不教,父之過!處分不了兆祺,就處分奎椿!”

    “如果他們家懂事兒,還可以拿一筆湯藥費——不論多少錢,幾千也好,幾萬也好,對於朝內北小街,都不算個事兒!”

    “好,”睿王開口了,“那頭兒——就這麼辦!”

    華祥心裡感嘆:他娘的!這個老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其實,最狠、最毒的一個,就是他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4
第二四二章 你們可別小覷了輔政王的深謀遠慮啊

    議計已定,由宋聲桓動筆,睿王、華祥在一旁參詳,斟酌字詞,擬了一個電報稿子,要趕在當天,發往廣州,上呈輔政王。

    完稿之後,又發現了一個問題,是華祥提出來的:

    “王爺,咱們手頭兒,可沒有什麼‘密碼’,這封電報,送到電報局,只能拿‘明碼’拍發,呃,其中的一些內容,若叫不相干的人看見了,這個,會不會……不大方便啊?”

    “其中的一些內容”,自然是指開脫加害者、施壓受害者的那些“兩頭兒佔理兒”的內容。

    電報具體如何拍發,睿王並不曉裡就,聽了華林的話,不由一愣,“這……”

    這個……確實是不大方便的。

    “要不然,”華祥試探著說道,“咱們找軒軍的人‘代發’?”

    “這……”睿王躊躇,“找誰啊?”

    “呃……”華祥也猶豫,“圖谷山在就好了,偏偏跟了輔政王出差去了……”

    圖谷山就是圖林,谷山是字。

    “老華說‘代發’是對的,”宋聲桓說道,“不過,不好找軒軍,這畢竟是軒邸的家事,就是軒軍,不是最親信的,也不宜與聞——”

    “呃,也是……那,怎麼辦好啊?”

    “也簡單,”宋聲桓說道,“辛苦王爺再跑一趟朝內北小街就是了——這份電報,請朝內北小街‘代發’就好了!”

    “哎喲——對,對!”華祥雙手輕輕一拍,笑道,“你瞧我這個腦子,怎麼連這個都想不起來呢!”

    “反正,”宋聲桓看向睿王,“王爺本來就是要再過朝內北小街一趟的——要向明太太解釋打板子的‘關節’嘛!”

    “好,好!”睿王欣然說道,“我這就過去!”

    頓一頓,透了口氣,拉長了調子,“念白”似的說道,“好——了卻心頭事一樁!”

    宋、華二人都笑了。

    “唉!”睿王恢復了正常的語調,“不然的話,明個兒孚老九生日,我哪兒有什麼心境‘下海’,去唱什麼‘亡烏江’啊!”

    “亡烏江”者,後世之“霸王別姬”也。

    *

    *

    因為有“親貴不得交通大臣”的規矩,赴孚王壽宴的客人,絕大部分都是宗室,非宗室的大臣,只有兩位內務府大臣寶鋆、明善——內務府是皇帝的管家,內務府大臣被皇族視為“自己人”,習慣上不在“親貴不得交通”的“大臣”之列。

    事實上,文宗登基之後,打破多少年的“祖制”,啟用親貴執掌樞府,先有恭王領袖軍機,後有載垣、端華、肅順用事;祺祥政變之後,恭王復起,全面掌控政府,為多爾袞後親貴勢力之極峰,並帶挈醇王掌兵,所謂“親貴不得交通大臣”,早就形同虛設了——政府的大頭子就是親貴,不“交通”,大夥兒怎麼幹活兒啊?

    可是,關卓凡主政之後,情形開始發生變化,“恭系”的勢力,一步步被削弱,終於,恭王本人亦被迫“退歸藩邸”;不久之後,醇王犯事,削爵軟禁,至此,在檯面上,親貴的勢力,已被排出政府核心,於是,自然而然的,也不需要“上頭”如何特別招呼,“親貴不得交通大臣”,便又成為親貴們自覺遵守的一個規矩了。

    當然,關某人也是親貴,可是,此親貴非彼親貴,這一層,大夥兒心照就好。

    孚王身份不同,他過生日,重要的親貴,除了不良於行的,基本上都到了,只除了兩位——

    一位是恭王。

    這一位結廬名山,野鶴閒雲,早就擺出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架勢,哪怕是親弟弟的生日,對他來說,也是“塵俗羈絆”,只好禮到人不到——就是禮,也薄的很,不過筆墨紙硯,琉璃廠尋常可見,根本不像一位世襲罔替、食雙俸的親王的手面兒。

    另一位是科爾沁親王伯彥訥謨詁,他的身上有領侍衛內大臣的差使,據說,當天要當值,走不開。

    不過,伯彥訥謨詁的禮物,就貴重的多了——兩匹口外駿馬,都是百里挑一,毛色漂亮,神駿非凡。

    孚王這個壽宴,不是就吃一頓飯就算了,是有一整天的熱鬧。

    賀客上午就到,同壽星見過禮了之後,先“茶敘”,時候差不多了入席——這是午飯;席罷再“茶敘”,然後真正的熱鬧才開始——唱戲。

    攏共六、七出戲,每一齣戲,都有宗室中雅擅皮黃者“下海”,同外頭的名角兒搭戲,譬如,在《亡烏江》裡同睿王搭戲的,是筱紫雲,一個唱銅錘,扮霸王;一個唱青衣,扮虞姬,合作一出“霸王別姬”。

    戲唱過了,卸妝,再次入席——這就是晚飯了。

    席罷,盡歡而散。

    賀客一共兩百餘人,款客之所,分成了五、六處,最重要的客人,都招呼在俗稱“楠木廳”的滌靄閣。

    這間“楠木廳”,面積不算太大,但梁、柱、隔斷,全用楠木,十分貴重。

    這是孚王“分府”的時候,做哥哥的恭王,送給他的禮物。

    “楠木廳”裡,主客加在一起,攏共一十五位。

    親王六位——莊親王奕仁、怡親王載敦、鄭親王承志、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睿親王仁壽。

    郡王四位——鐘郡王奕詒、克勤郡王晉祺、順承郡王慶恩、惠郡王奕詳。

    最後邊兒這一位,身份有點兒意思:奕詳母瓜爾佳氏的父親,名叫桂良——對,就是恭王的岳丈。

    奕詳和恭王是堂兄弟,可是,他的母親,卻是恭王的大姨子,這個“倫序”,嘿嘿,有點兒意思吧?

    郡王銜貝勒一位——隱志郡王奕緯的嗣子載治,他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銀庫”,是睿王的下屬。

    貝子一位——奕詳的胞弟奕謨,即“心泉貝子”。

    還有兩位內務府大臣——寶鋆、明善。

    最後一位,自然就是主人孚王了。

    咸安宮發生的事情,已經成了最大的新聞,沒有一個人不意外,也沒有一個人不感興趣的,“茶敘”之時,睿王自然成為焦點,一班親貴,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可以遮掩的,睿王亦有心為“兩頭兒佔理兒”先做一點些渲染鋪墊,於是,將事情的經過,細細的說了。

    “這兩個孩子,”莊王嘆著氣說道,“都太出格了!幸好沒出人命,不然的話——唉!僥天之悻,僥天之悻啊!”

    說著,連連搖頭。

    “明太太也難得——真正是個明白事理的!”寶鋆說道,“換一個做娘的,不定怎麼推三阻四,叫睿親王作難呢!”

    睿王點頭,“這倒是真的,我上門兒的時候,人是已經捆起來了,就跪在那兒候著了——換一個做娘的,嘿,我這個饑荒,怕是有的打了!”

    “我看,”禮親王世鐸說道,“根子還是在肅順那倆兒子那兒!如果他們倆不在宗學——至少,不在咸安宮宗學——不就沒有這個事兒了?”

    頓一頓,“唉!輔政王許他們哥兒倆重回宗學,是太過好心了!你們看,現在,麻煩惹到自己身上來了!這不是……好心沒好報?反正,唉,真正是不划算!不划算!”

    說著,亦如莊王一般,連連搖頭。

    “輔政王也難!”寶鋆說道,“請王爺想一想當時的情形——顧問委員會的大門口,上百雙的眼睛盯著,征善那個娘——哦,不對,應該是承善的娘——旺察氏,就那麼直挺挺的往階前一跪——”

    頓了頓,“實話實說,若換了我,也不能不答應她的請求——實在抹不下這張臉啊!”

    世鐸“嘖嘖”了兩聲,“這個女人,還真是——”

    頓了頓,“還真是個角色!”

    “逸軒確實是難!”莊王說道,“我想,若換一個同肅順沒有什麼恩怨的人,說不定,倒可以將旺察氏的請求,輕輕推掉;可是,偏偏肅順是逸軒親手拿下的!如果不答應旺察氏的要求,倒好像……有心跟她們母子過不去似的?”

    “二叔這話說得在理兒!”睿王馬上接口,“拿肅順,我也有一份兒,輔政王的難處,我是感同身受的!”

    孚王開口了,“我以為,各位說的,不盡其然——奉恩基金的‘恩俸’,是旺察氏的要求;可是,征善、承善重返宗學,卻不是旺察氏的要求——能夠拿‘恩俸’,她其實已經得饜所求了!”

    微微一頓,“征善、承善重返宗學,那是‘上頭’的恩出格外!對於旺察氏,是不折不扣的喜出意外!”

    大夥兒仔細一想,咦,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兒呀!

    “老九,”莊王說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孚王說道,“輔政王不計前嫌,非但許肅順遺屬領‘恩俸’度日,更許征善、承善兄弟重回宗學,絕不是因為什麼抹不開臉面——做如是看,未免太小覷了輔政王的深謀遠慮了!”

    頓一頓,“若只是為了抹不開臉面什麼的,許肅順遺屬領‘恩俸’度日就足夠了,不必多此一舉,叫征善、承善重回宗學——即便重回宗學,入右翼宗學就好了,又何必入咸安宮宗學呢?”

    八旗左翼四旗為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右翼四旗為正黃、正紅、鑲紅、鑲藍,肅順是鑲藍旗的,屬右翼四旗。

    大夥兒相互以目:咦,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呀?

    鐘王開口了,語氣中帶著一絲驚異,也帶著一絲譏嘲——他是孚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對孚王說話,無須客氣:

    “這番高論,倒叫人刮目相看了!那請你說一說,輔政王此舉的‘深謀遠慮’是什麼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4
第二四三章 昭示八旗:捐棄前嫌,團結一致,安內攘外?

    “八哥,”孚王不即回答鐘王的問題,倒反問了回去,“上一回你跟著輔政王去天津,接普魯士王太子,看了軒軍的閱兵,不曉得,軒軍的軍歌,你聽過沒有?”

    鐘王一愕,話頭怎麼轉到這上頭來了?

    “聽是聽過——怎麼呢?”

    “軒軍有一支軍歌,”孚王說道,“叫做《團結就是力量》,你曉得吧?”

    呃……在這兒,獅子先汗一個,這是《團結就是力量》第幾次出場啦?

    鐘王被孚王問的又是一愣,軒軍的軍歌——聽倒是聽過的,可是,只聽得士兵們震天動地的扯著嗓子吼,到底唱的是些什麼,歌名又是什麼,統統不曉得。

    他有點兒尷尬,說道:“軒軍的軍歌,倒是聽過幾支,不過,你說的這個……《團結就是力量》,在不在其中,倒不好說。”

    “軒軍還有這樣子的一支軍歌?”說話的是“心泉貝子”奕謨,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團結就是力量》——這個名字,倒是……直白的很啊!”

    孚王一笑,“是——就是這麼直白!”

    “不過,”奕謨沉吟了一下,“大雅若俗,大巧若拙——有趣,有趣!”

    咦,這個評價——“大雅若俗,大巧若拙”——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似的?

    趙惠甫?曾滌生?

    介麼巧?

    奕謨之評,似乎頗出孚王的意外,他笑道:“老六,有機會,你倒是可以將這支歌子,放倒你的子弟書裡——嗯,回頭,我叫人把歌詞抄給你!”

    奕謨行六。

    “好——”奕謨眼睛一亮,“那我就先謝過了!”

    說著,拱了拱手。

    孚王轉回鐘王,換了十分鄭重的語氣,“八哥,我以為,輔政王之深謀遠慮,就在這支歌子裡——就在‘團結’二字!”

    略略一停,一字一頓,“誰人之‘團結’?八旗之‘團結’!”

    “楠木廳”中,人人心頭,微微一震。

    過了一會兒,“我明白孚郡王的意思了,”莊王說道,“肅順既已伏法,他的罪過,該抵償的,都已經抵償乾淨了,他本人如此,他的家人,更是如此——再沒有什麼罪過,要他們家來承擔的了!”

    頓一頓,“此其一;其二呢——”

    說到這兒,看向孚王,“得,老九,還是你自個兒來說罷——我怕我說的不夠透徹。”

    “好!”孚王說道,“那我就當任不讓,試為諸公言之!”

    頓一頓,“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祺祥政變,是咱們旗人自個兒‘鬧家務’,這個‘家務’,既然已經‘鬧’過了,該撕擄清楚的,都撕擄清楚了,那麼,該翻篇兒的,就得翻篇兒了!”

    再一頓,“當初鬧生分的房分,不管是吃了虧的,還是賺了便宜的,‘生分’二字,都得扔到爪哇國去!得重新和和睦睦的,親如一家!——哎,不對,什麼‘親如一家’?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說著,看向鄭親王承志,“大哥,你說是吧?”

    承志沒想到話頭扔到自己這裡了,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孚郡王說的太對了!”

    祺祥政變,載垣、端華、肅順伏誅,端華的王爵,自然也被褫奪,鄭親王這頂鐵帽子,從天而降,落到了承志的頭上。

    承志和端華,是同一個高祖——即曾祖之父,叫做奇阿通的,這個關係,本就已是很疏的了;而慈禧和恭王之所以選擇承志來做鄭親王,除了他小心謹慎以及在他那一房分中居長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承志的生母鄭氏,不但是一個妾,還是一個漢軍,地位低下。

    如是,承志戴上這頂鐵帽子,一步登天,必然感激涕零;另外,亦可以確保,這位新鮮出爐的鄭親王,不會像原來那位及其六弟肅順那般飛揚跋扈了。

    事實證明,慈禧和恭王的眼光很好,這麼些年,承志一直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孚王喊他“大哥”,他可不敢喊孚王“九弟”,更不敢像莊王那樣,喊什麼“老九”,而是正正經經的“孚郡王”。

    “鑲藍旗深明大義!”孚王說道,“其餘各旗,亦應如是!不然的話,這一大家子,吵吵嚷嚷的,日子還怎麼往下過?”

    鄭親王是鑲藍旗的旗主。

    “還有,”孚王繼續說道,“外頭若有人打上門兒了,咱們自個兒一盤散沙,不擎等著給人欺負嘛!”

    說到這兒,看看睿王,再看看寶鋆,“老睿、佩翁,我年紀輕,沒經過什麼事兒,你們二位,都是親歷祺祥政變的,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呢?”

    聽到“外頭若有人打上門兒了,咱們自個兒一盤散沙,不擎等著給人欺負嘛”云云,睿王、寶鋆眼中,都是波光一閃。

    “什麼年輕年長?”睿王“呵呵”笑道,“我說過了,英雄出少年——此九叔之謂也!”

    “我附議!”寶鋆含笑說道,“九爺的這番偉論,透徹極了!我佩服的很!”

    孚王得意的看了鐘王一眼,鐘王皺起了眉頭,不過,倒也沒有說他什麼。

    “‘上頭’特許征善、承善入咸安宮宗學,”孚王意氣洋洋,做“總結性發言”,“就是為昭示八旗,捐棄前嫌,團結一致,安內攘外!”

    微微一頓,“這就是輔政王的‘深謀遠慮’!”

    “楠木廳”內,大多數人,都微微點頭。

    “因此,”孚王微微沉下了臉,“兆祺詈辱征善、承善之母,非但喪心病狂,悖逆倫常,而且……哼!違逆上意,破壞八旗之團結!此等行徑,同公然抗旨,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啊?

    呃,這麼說,就過了吧?

    “喪心病狂,悖逆倫常”的考語並不過分;可是,“上意”如何,還只是“揣測”,而且,準確點來說,所“揣測”者,只是輔政王的“深謀遠慮”,這和“上意”,畢竟不是一碼事兒啊?

    至於“抗旨”——征善、承善入咸安宮宗學,只是出於輔政王的授意,並沒有什麼“旨意”,事實上,怎麼可能為兩個毛頭小子——還是罪人之子——去哪兒讀書,專門下一道聖旨呢?

    大夥兒正在嘀咕,孚王更加驚人的言論來了:

    “我以為,馬驥的這一硯台,砸的好!砸的妙!兆祺這樣子的混球不砸,砸哪個?”

    微微一頓,“我要是在場,下手說不定更狠些呢!當場就要了這個混球的性命,也說不定!”

    啊?

    “你胡說些什麼呀?”鐘王皺著眉頭,“兆祺就有什麼不對,學堂有紀律,國家有律法!怎麼可以……私刑處置?”

    頓一頓,“再者說了,咸安宮是什麼地方?在那種地方動手傷人,就有理,也變沒理了!”

    “八哥,”孚王說道,“你不過是說,咸安宮在大內——在大內動手打架,有大不敬之嫌,對吧?”

    鐘王沒想到孚王扯出“大不敬”幾個字來——鐘王並無意將馬驥和“大不敬”扯在一起,孚王如是說,弄的他既不能否認,又不能承認,不曉得說什麼好,不由就有些惱火了,重重的“哼”了一聲。

    “其實呢,”孚王說道,“哪兒有那麼嚴重啊!如果馬驥已經成年,咱們往‘大不敬’上去扯,還有點兒道理,問題上,他還是個孩子啊!”

    頓一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譬如,宮女、太監,私下底,也吵嘴,吵急眼了,也打架——如果給逮到了,也處分,可是,怎麼也不會給他們安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啊!”

    鐘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拿宮女、太監來說事兒——這不是擬於不倫嗎?”

    頓一頓,“唉,算了!”

    意思是,你愛怎麼胡說八道就怎麼胡說八道吧,我不管了。

    鐘王不說話了,世鐸卻很感興趣的問道:“太監也罷了——怎麼,宮女也打架麼?”

    “打!怎麼不打?”孚王笑道,“拳打腳踢之外,扯頭髮、撓臉、還上牙咬——十八般武藝,熱鬧著呢!”

    世鐸“哈哈”大笑,笑了幾聲,覺得不妥,強行忍住。

    孚王毫不介意,繼續說道:“有時候帶出幌子來了,譬如,臉上多了幾條血道道,‘上頭’問起來了,就說貓兒抓的——如果說了實話,打輸也好,打贏也好,都得受處分!”

    “有趣!”世鐸笑道,“這些道道,我倒不曉得。”

    “你又沒在宮裡住過,”孚王笑道,“這些道道,如何曉得?”

    頓了頓,“個中究竟,在座諸位,也就我和八哥曉得——是吧,八哥?”

    鐘王“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反正,”孚王自己把話頭扯了回來,“馬驥這孩子,講義氣,有血性,快意恩仇——我喜歡!”

    頓一頓,“旗人的血性,是愈來愈少了!想當年,祖宗入關的時候,是什麼風光?現在呢?哼!”

    再一頓,“難得出這樣一件痛快事兒,叫我怎不替這個馬驥叫一聲好?漢軍怎麼了?漢軍也是旗人!”

    莊王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老九,話說的有點兒過了——怎麼說都是把人打的下不了床——”

    微微一頓,“我以為,還是老八說的對,兆祺的錯,是兆祺的錯;馬驥的錯,是馬驥的錯,一碼兒歸一碼兒,不好往一起混的!”

    未等孚王答話,便轉向了睿王,“對了,老睿,馬驥的處分,你們宗人府是怎麼擬的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4
第二四四章 孚郡王的人前人後,筱老闆的門裡門外

    “還沒有擬,”睿王輕描淡寫的說道,“人剛剛進去,各方各面的,還得多看看、多問問,沒有那麼快的——”

    頓了頓,“再者說了,兆祺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再等兩天,看看他那兒,能不能取一份口供?畢竟,他是挨打的那個——不能只叫打人的那個說話呀!”

    睿王的話,雖然冠冕堂皇,但是,好幾個人都想:兆祺的傷,不是在身子上、手腳上,是在頭上,如果“再等兩天”,他就能夠給口供了,說明屁事兒沒有,馬驥的這個處分,擬不擬的,就那麼回事兒了;怕就怕,別說“再等兩天”了,就是三、五個月之內,這個兆祺,都未必給得了口供啊!

    莊王沉吟了一下,“要不要請旨啊?”

    睿王還沒答話,孚王搶在裡頭了,“不要!請什麼旨啊?兆祺說的那些話,是人說的嗎?能夠上瀆天聽嗎?”

    微微一頓,“再者說了,皇上現在頤和園養胎!——這個時候,拿這種話、這種事兒去上煩厪慮?不怕氣壞了龍體?連帶著三宮皇太后都氣壞了!”

    呃……說的好像挺有道理似的?

    見大夥兒都不說話,孚王補充說道:

    “說實在的,我這也是為兆祺那個混蛋好!皇上和三宮皇太后都是女子,一定特別聽不得那些混蛋話——一請旨,說不定也不用‘各方各面的多看看、多問問’了,一道口諭——或是聖旨、或是懿旨,直接就將兆祺從床上拎下來,扔進宗人府‘空房’去了!”

    頓了頓,“如是,他可就白甦醒過來嘍!”

    這是無論如何不至於的,不過,這個思路,倒是和宋聲桓拿勝保的“故例”說事兒,異曲同工呢。

    事實上,莊王的“要不要請旨”,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因為皇帝“典學未成”,有親政之名,無親政之實,所請照準還是駁回,做決定的,不是皇帝,是皇夫,所以,所謂“請旨”,其實是說——

    要不要向輔政王請示呢?

    話一出口,莊王已經有些後悔了——這不廢話嗎?老睿同關某人走的那麼近,能不私下底先打好招呼嗎?

    正想著就著孚王的話頭,有所譬解,孚王又說下去了,“我以為,此事非但不該上煩四宮的厪慮,甚至——也不該拿去打攪輔政王!”

    咦,你倒把話挑明了?

    “為什麼這麼說呢?”孚王環視四座,“目下,咱們和法蘭西,彼此宣戰了,已經是在‘戰時’了!輔政王出京‘視察防務’,就相當於到了前線——正在領兵作戰了!”

    頓一頓,“將士們在前頭浴血奮戰,後頭,咱們倒折騰起人家家裡人來了?——天下焉有是理?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還叫人家怎麼打仗?”

    再一頓,“無論如何,咱們不能干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啊!”

    呃——

    大夥兒不由面面相覷了。

    “前漢的李廣利,”孚王繼續高談闊論,“是怎麼降了匈奴的?不就是前頭正打的熱鬧,後頭,漢武帝將他一家子老小都抓起來了嗎?結果呢?嘿!主帥既被逼的投降了敵人,這個仗,能不一敗塗地嗎?”

    頓一頓,“漢武帝的蠢事兒,咱們可不能干啊!”

    鐘王忍不住了,“擬於不倫!——這都哪兒跟哪兒呀!照你的意思,難道,就這麼把馬驥給放了?什麼處分都不給了?”

    “也不是說什麼處分都不給,”孚王說道,“照我說,將馬驥發回本生母管教就好——明太太那樣明白事理的一個人,兒子闖了這樣的一個禍,難道就不打不罵了?睿親王上門兒的時候,人不是已經捆起來了嘛!”

    頓了頓,“馬驥挨他的娘的一頓揍——足夠了!”

    “挨他的娘的一頓揍”,既像正經話,又像村話,世鐸聽著,“撲哧”一下,又笑出聲來了。

    可是,這不還是等於“什麼處分都不給”嘛!

    鐘王正想反駁,一個孚王府聽差匆匆進來,走到孚王身後,彎下腰,小聲的說了幾句什麼。

    孚王站起身來,拱一拱手,“各位且請寬坐,我失一失陪——伯彥來了。”

    頓一頓,“他就不過滌靄閣這兒來了——我去和他對磕一個頭,然後,他還得趕回宮裡去——他就是過來打個花胡哨兒。”

    說到這兒,笑一笑,“沒法子,目下正經的領侍衛內大臣,就伯彥一個人了,侍衛固然歸他管,同宮裡頭的軒軍的交道,也得他去打——太忙了!”

    頓一頓,“沒法子,人家是有正經差使的,比不得咱們這班閒雲野鶴呀!”

    這番話說的很不得體,人家百忙之中,過來替你拜壽,怎麼好說什麼“就是過來打個花胡哨兒”?

    至於“人家是有正經差使的,比不得咱們這班閒雲野鶴”,就更不對了——

    在座的,別人也罷了,睿王、載治兩位,一個是宗人府宗令兼宗室銀行總裁,一個是宗人府宗人,“管理宗人府銀庫”——怎麼可以說沒有正經差使,“閒雲野鶴”?

    看著孚王匆匆而去的背影,睿王的臉色,微微的沉了下來。

    這個孚老九,是愈來愈看不懂了!

    他說的話,有的,聽上去有那麼點兒道理;有的,明顯異想天開,甚至胡說八道。

    僅僅是因為年輕,說話、做事不成熟、不老道,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或者說——目的?

    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後,也不曉得,他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頭兒?

    譬如,前天來拜訪自己的時候,話裡話外的將話頭往關卓凡身上扯;今兒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卻不遺餘力的替朝內北小街開脫——

    這個孚老九,到底想做些什麼呢?

    *

    *

    筱紫雲離開孚王府的時候,天色已晚,回到他自己在鐵拐李斜街的“下處”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

    對了,他的這個“下處”,曰“紫雲山莊”,名字是孚王替他起的——這一層,前文曾經述及。

    據筱紫雲對寶鋆說,孚王本來還要替他題匾的,他力辭,說,這個面子,雖然是“大到了天上去了”,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戲子,怎麼當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陽壽嗎?”“辭了又辭,王爺才終於不再提這個事兒了”,云云。

    筱紫雲將自己的棗紅緞子的夾袍、淺灰寧綢琵琶襟的背心、白紡綢的褲子以及鑲翡翠、結珊瑚的黑緞小帽,都除了下來,換上一身粗麻短打的衣服,臉上抹一層淡淡的鍋灰,再扣上一頂破氈帽,壓低了帽簷。

    粗粗看上去,任誰都以為,這是一個普通不過的腳行車伕一類人物,再也想不到,名動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頭牌”筱老闆,居然扮成了一個苦力的模樣?

    這是要唱哪一出啊?

    筱紫雲打開大門,左右張望了一下,見附近無人,便迅速閃身出門,關上大門之後,將雙手攏在一起,微微佝僂著身子,低著頭,快步向鐵拐李斜街的西南口走去。

    他腳步極健,出了鐵拐李斜街,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兜來拐去的,小半個時辰之後,到了盆兒胡同。

    這裡是北京人口密集地區的西南端,再往南、再往西,都沒有什麼正經人家了——再往南、再往西,疏疏落落的地名中,已經沒有“胡同”二字了。

    既然如此偏僻,自然不是有錢人的居所,此地的居民,早年多以制盆為生,整條胡同,煙燻火燎的,後來,制盆業敗落了,可是,黑黢黢的痕跡,卻是去不掉的,因此,盆兒胡同較之普通胡同,尤顯破舊。

    唯一勉強可觀者,就是胡同南端有一座玉皇廟,順治時大修,道光時重修,並改稱三教寺,據說,世祖章皇帝曾親臨此廟——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筱紫雲在一處十分破舊、極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了下來,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一長、一短、一長、一短,扣動門環。

    門開了。

    門後露出一張極清雋的面孔。

    如果有第三者在場,可能發生錯覺——咦,門裡頭的這一位,不是……筱老闆嗎?

    那……門外頭的這一位呢?

    亂了,亂了。

    還有,門裡頭的年輕人,服飾雖然粗陋,卻有一處十分醒目:胸前掛著一個鐵製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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