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7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4
第二四五章 百年深怨,一火焚之

    年輕人將門拉開了幾分,筱紫雲側著身子進去了,年輕人伸出頭來,如筱紫雲出門的時候一樣,左右看了一看,方才關上了門。

    這是一所一進的小房子,沒有廂房,院子也極小,進了大門,不過四、五步的光景,就掀簾子進屋了。

    年輕人點燃了一根蠟燭,筱紫雲摘下氈帽,挺直了一直佝僂著的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了過去,“呶!”

    年輕人不接,“什麼呀?”

    “金葉子——大約值個千兒八百的銀子吧!”

    “我不要——”年輕人冷冷的說道,“我替你們做事情,不是為了錢!”

    “什麼你們、我們的?”筱紫雲惱火的說道,“難道咱們兩個,不是親生的兄弟?”

    這個年輕人,名叫桂俊,就是那位通過“南堂”司鐸莊湯尼向法國駐華署理公使博羅內轉告“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的“兄弟”。

    當然,莊湯尼口中的“兄弟”,是男性教友之意,同筱紫雲的“兄弟”,不是一碼事兒,不過,桂俊和筱紫雲,確實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而且,還是孿生兄弟。

    前文有過介紹,桂俊所在的蘇努家族,因為信奉天主教,以及捲入康熙末年的九王奪嫡,在雍正朝慘遭打壓,其後乾隆、嘉慶、道光數朝,幾乎每一朝,蘇努家族都疊被橫逆,族人星散零落,道、咸之交的時候,北京這兒,只剩下桂俊的父親文潞這一支了。

    文宗登基,“禁教”的風聲很緊,彼時,文潞的父親、也即桂俊的祖父圖明阿早就去世了,蘇努一族如果再遭處分,文潞一家,就沒有免於“發譴”的理由了——當初,文潞之所以可以免於“發譴”,留在北京,是因為圖明阿癱瘓在床,他本人既無法“發譴”,朝廷也不能不許他們家留下一個幼子——即文潞,照應圖明阿。

    為免被一網打盡,文潞夫妻商量之後,忍痛將孿生兄弟中的哥哥桂綸,送給了一個戲班子,並和戲班子約定,對外,就說這個孩子是個孤兒。

    這就是後來紅遍四九城的“春和班”頭牌筱紫雲。

    不過,因為筱紫雲自幼同父母分開,因此,雖然幼時曾經“受洗”,但多年隔閡,已經不能算是“在教”了。

    “反正,”桂俊搖了搖頭,“艾翁的錢,我不能收!”

    微微一頓,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我答應你們……呃,我答應你做事情,是為了‘護教’,不是為了錢!收了錢,整件事情,就變味兒了!”

    “這不是艾翁的錢!”筱紫雲說道,“是我自己的梯己!我怕一大包銀子扎眼,特意去換成了金葉子——怎麼,我的錢,你也不收?”

    桂俊不吭聲了。

    過了片刻,說道:“我也實在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打小兒,日子就是這樣子過來的,早就慣了!冷不丁的,大手大腳的花錢,不也忍人生疑?”

    “目下暫時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筱紫雲說道,“不是說以後就都沒有用錢的地方了——你且收著,別的,再說!”

    頓一頓,“別的不說,阿瑪和額娘的墳,也該收拾收拾了吧?”

    “哪裡用的這許多?”桂俊說道,“千把文的就夠了!”

    筱紫雲不耐煩了,“懶得同你囉嗦了!——我好歹是哥哥!”

    頓一頓,“我都已經帶過來了,你還叫我帶回去不成?”

    桂俊又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終於伸出手來,接過了小布包。

    收好了金葉子,替筱紫雲倒了一碗茶來。

    這個茶,一股子泥腥味兒,同筱紫雲平日裡喝的茶,天壤有別,但他捧起茶碗,一氣喝了下去,幾乎一滴不剩。

    放下茶碗,燭火搖曳之中,筱紫雲的眼睛裡,隱約有淚光閃動,“小時候喝的茶,就是這個味兒,現在……唉!”

    桂俊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再過些天,”筱紫雲幽幽的說道,“就是阿瑪的忌日了,你替我給阿瑪、額娘……多磕幾個頭。”

    “我不能替你磕這個頭——”桂俊淡淡的說道,“我是‘在教’的,只鞠躬,不磕頭!”

    “你——!”

    “你不必有什麼不痛快,”桂俊說道,“阿瑪、額娘他們祭祖,也是這個樣子的——”

    頓一頓,“咱們一家子都是尊崇天主的,只你一個人例外——你要磕頭,以後有機會了,自個兒去磕吧!”

    這一回,輪到筱紫雲不說話了。

    “好了,”桂俊用比較和緩的語氣說道,“咱們有事兒說事兒吧!”

    筱紫雲沒有馬上答話,桂俊側過頭來,覷了覷筱紫雲,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這個妝扮的……挺有趣的,方才開門的時候,弄的我大大一愣呢——”

    頓一頓,“大晚上的,就是熟人撞到了,大約也認不出來,面前的這位,就是名動四九城的筱老闆吧?”

    “以後都要這個樣子!”筱紫雲說道,“咱們倆見面兒,不論在哪兒——我那兒也好,你這兒也好,其中的一個,都要扮了起來——你該怎麼扮,一會兒我教你。”

    頓一頓,“總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咱們倆呆在一起的時候,不能都拿本來面目示人——不然,萬一被人瞅見了,是個人,就會生疑的!”

    是啊,你們倆,長的太像了呀。

    事實上,因為多年的生活環境的差異,桂俊和筱紫雲的相貌,已經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了,不過,還是非常相像,只要眼睛不嚴重近視,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對親生兄弟。

    桂俊點頭,“好罷——一會兒你教我。”

    微微一頓,“說事兒吧!”

    “艾翁說,”筱紫雲說道,“要想個法子,發動一次教案。”

    “教案?”桂俊一怔,“什麼意思?”

    “找一間教堂,”筱紫雲說道,“或者北京,或者天津,點一把火,死兩個人……”

    話沒說完,桂俊“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厲聲說道:“你胡說什麼?我是‘護教’,不是‘害教’!”

    “我話還沒有說完,”筱紫雲冷冷的說道,“你著急個什麼勁兒?”

    頓一頓,“還有,你這麼大聲做什麼?生怕外頭聽不見?”

    “我是為了‘護教’……”

    “你坐下!”“筱紫雲打斷了桂俊的話,“我跟你說,這正是為了‘護教’!”

    桂俊坐了下來,滿臉的狐疑。

    “我問你,”筱紫雲說道,“‘護教’之根本是什麼?不就是叫法蘭西打贏這場仗嗎?如果法國人打輸了,被趕出中國了,哪個來替你們‘護教’?英吉利人?俄羅斯人?美利堅人?還是奧地利人?西班牙人?普魯士人?”

    桂俊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都不成的。”

    “是啊!”筱紫雲說道,“英吉利是什麼‘國教’,俄羅斯是什麼‘東正教’,美利堅是什麼‘新教’,普魯士是什麼‘路德宗’,同你們的‘天主教’,都不是一路的——”

    頓一頓,“奧地利、西班牙崇信的,倒都是‘天主教’,可是,一個自顧不暇,一個在中國連個公使館都沒有,哪裡有什麼力量‘護教’呢?”

    再一頓,“所以,‘護教’,非法蘭西不可——對吧?”

    桂俊點了點頭,“對。”

    “所以,”筱紫雲說道,“咱們一定要幫著法國人打贏這場仗!”

    頓一頓,“怎麼打贏呢?一個是軍事上的——這個等一會兒再說;另一個——你想一想,這一回,朝廷對法蘭西,為什麼這麼橫呢?”

    “這……”桂俊遲疑的說道,“大約,朝廷覺得,自個兒的力量,已經比之前強了許多了吧?”

    “不過就幾年的功夫,”筱紫雲冷笑著說道,“能強到哪裡去呢?”

    頓一頓,“我跟你說了吧!朝廷是覺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有恃無恐!”

    “靠山?”

    “是啊!”

    “誰啊?”

    “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5
第二四六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

    “是啊!”筱紫雲說道,“美利堅不消說了——什麼‘血盟’呢!副總統——不就是‘副皇上’?——領著一大群高官顯爵過來串門兒——不就是走親戚?大清和美利堅,可真像一家子人了!”

    頓一頓,“英吉利——咱們的水師、海軍,不就是和英吉利一塊兒辦的?這也算穿同一條褲子了吧?”

    再一頓,“至於普魯士——王太子、王爺什麼的剛走沒多久,王太子妃、公主什麼的還不捨的走——這說明了啥呢?”

    “這……”

    “我聽說,”筱紫雲說道,“泰西那邊兒,普魯士和法蘭西兩家,好像還不大對付——是不是?”

    “呃,這個……桂俊遲疑的說道,“我倒不是很清楚……”

    頓一頓,定了定神兒,用略帶驚異的口吻說道,“你——怎麼曉得這麼多的事兒啊?”

    “這都是國家大事——都是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大事,”筱紫雲略有些得意的說道,“我一個唱戲的,哪兒曉得這許多?——都是艾翁說給我聽的!”

    “哦,對……”

    “艾翁說,”筱紫雲說道,“他要是法國人的話,就不能叫中國和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勾起手來,‘合而謀我’!——非想法子把這個‘聯盟’拆散了不可!”

    桂俊的念頭,轉的也不算慢,“發動教案——就是為了將大清同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拆散了開來?”

    “不錯!”筱紫雲說道,“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崇信的,雖然不是你們的天主教,可是,同你們的天主教,到底也是同一個教!只不過,‘同教不同宗’罷了!”

    頓一頓,“教案——不論燒的是哪一宗的教堂,死的是哪一宗的信眾,其他各宗,都得跳起來罷?”

    “這……是!”

    “這不就結了?”筱紫雲說道,“教案鬧了出來,你想,‘山人’怎麼跟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幾家交代?英吉利還肯和他合辦海軍嗎?美利堅還肯跟他‘血盟’嗎?普魯士的王太子妃,更加要立即打道回府了吧?”

    桂俊想了想,點了點頭,“嗯!”

    “除了這幾家,”筱紫雲說道,“教案鬧了出來,泰西其他的國家,也不能干啊!”

    頓一頓,“到時候,‘山人’那兒,別說和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合而謀法’了——只拍倒轉了過來,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要調過頭去,同法蘭西勾起手來,‘合而謀中’了!”

    說到這兒,已是神采飛揚,“說不定,俄羅斯、奧地利、西班牙什麼的也會摻和進來!組成一個七、八國的聯軍,一塊兒來打大清呢!”

    桂俊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筱紫雲亢聲說道,“大清和法蘭西的這場仗,便必敗無疑!接著,‘山人’的輔政王的位子,也必定坐不住了!”

    頓了頓,“如此一來,你的教,護的牢牢的;艾翁的大事,也可告成了!”

    桂俊那口吸進去的冷氣吐了出來,“呃——”

    “到了那個時候,”筱紫雲兩眼放光,“咱們兄弟倆,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先祖的冤屈,就可以洗雪的乾乾淨淨了!朝廷就該把紅帶子……不,是黃帶子!就該把黃帶子還給了我們!”

    頓一頓,“到時候,我就不是唱戲的了!你也不再是‘白身’了!咱們兄弟倆,就是堂堂正正的天潢貴胄、鳳子龍孫了!”

    桂俊的聲音,有點兒發顫,“這……能嗎?”

    “怎麼不能?”筱紫雲說道,“這叫‘再造乾坤’!這是多大的功勞?就是裂土分茅,都不算稀奇!就算不封一個王爺,至少,也要封一個貝勒、貝子!至不濟、至不濟也是一個鎮國公!不可能再低了!”

    頓一頓,“總之,咱們和阿瑪,以及各位先祖,不但能重進‘玉牒’,而且,一定不會是閒散宗室!身上一定是有正經爵位的!”

    桂俊一顆心“怦怦”直跳,掌心已是滲出汗來。

    過了一會兒,心境略略平復了些,說道,“理兒是這個理兒,可是,我總是有些,呃,不大敢,不大敢……”

    “不大敢相信是真的?是吧?”

    “是啊……”

    筱紫雲環顧室內,牆徒四壁,到處破破爛爛,連窗戶紙上,都有幾個破洞。

    “咱們家,”他輕輕嘆一口氣,“苦了一百幾十年了!你這麼想,一點兒都不奇怪!可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微微一頓,“我說的不對——咱們家,本來就是‘王侯’!現在,只不過是將被人拿走的東西再拿回來,一點兒也不過分!”

    說到這兒,透一口氣,“再者說了,咱們是什麼人?咱們是大貝勒的子孫!大貝勒又是什麼人?那是太祖爺爺聖心默定的太子!要不是小人進讒,大貝勒含冤而死,太和殿上的那張金鑾寶座,不就是咱——”

    打住。

    桂俊略略平復的心,跳的更快了!

    筱紫雲說的大貝勒,指的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蘇努是褚英長子杜度之孫,因此,筱紫雲說,“咱們是大貝勒的子孫”。

    褚英自幼跟隨父親出生入死,功勞是極大的,也一度被努爾哈赤默定為事實上的儲君,並執掌國政,可是,他性情暴烈狹隘,同努爾哈赤手下的“開國五大臣”——額亦都、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扈爾漢,以及他自己的兄弟們,關係都非常惡劣,終為努爾哈赤所不喜。

    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訴,為人告發,獲“咀呪”之罪,努爾哈赤下令圈禁之;兩年之後,以褚英不思悔改,下令將其處死。

    這就是筱紫雲的“小人進讒”、“含冤而死”云云了。

    “當然,”筱紫雲緩緩說道,“我不是說咱們會‘覬覦大寶’什麼的——兩百多年過去了,這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咱們呢,也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思!”

    頓一頓,“我只是說,黃帶子、貝子什麼的,是咱們應當、應分的!沒什麼真的、假的,也沒什麼敢想、不敢想的——只要大事底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桂俊的眼睛,灼灼的放光,終於,他舔了舔嘴唇,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問道,“艾翁……曉得你的真實身份嗎?”

    筱紫雲搖了搖頭,“我還沒有說——還不到時候。”

    頓了頓,“我怕……一擺出真實的身份,彼此的地位、距離就變了,反倒不能像現在這般……推心置腹了。”

    “這……倒也是。”

    筱紫雲抬起頭來,臉上是悵憫的神情,“或許,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跟艾翁說我的真實的身份。”

    “啊?”桂俊愕然,“那……”

    “你的身份,”筱紫雲說道,“艾翁是曉得的,祖宗的爵位,自然歸你來承繼——我,沒有什麼的。”

    “這不行!”桂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長子……”

    “我是戲子,”筱紫雲溫和的打斷了弟弟的話,“是‘相公’,若真戴上一頂紅寶石的‘大帽子’,還不曉得,世人會怎麼看呢!”

    公爵以上的頂戴,為紅寶石。

    桂俊激動起來,“哥!……”

    桂俊是幾乎從不喊筱紫雲“哥”的,這一聲“哥”,聽的筱紫雲心中大慰,眼眶不由就濕潤了,他伸出手去,在桂俊手上輕輕一按,然後縮了回來。

    “我為艾翁引為知己——士為知己者死!”筱紫雲說道,“幫著艾翁底定大事,同時替祖宗洗刷冤屈——能夠辦成這兩件事情,這一輩子,就足足夠夠的了!夫復何求?我就是立時死了,亦無悔無憾了!”

    “不!哥,你得好好兒的活著!咱們都得好好兒的活著!”

    筱紫雲一笑,“那是!”

    頓一頓,“你放心!咱們哥兒倆,都不是怕死的人,不過,這個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奇怪——你愈不怕死,愈沒那麼容易死!”

    “是!”

    “好了,”筱紫雲說道,“咱們來商量商量,這個教案,到底該怎麼發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5
第二四七章 筱紫雲的戲,伊克桑的人設,還有艾翁的彀

    “好,哥,你說!”

    “鬧教案,”筱紫雲說道,“是一條苦肉計,這個道理,得先同法國人說明白了——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個……殺敵一千,還自損八百呢!”

    “是!”桂俊說道,“我一定跟法國人好好兒的說!”

    躊躇了一下,“不過,我不能擔保,這個道理,必定能說的通——我只能通過莊司鐸和法國公使館聯絡,公使館的人,都什麼脾性,我不曉得,不過,單說這位莊司鐸,其實也是個認死理兒的,犟起來的時候,也不大好說話的。”

    “一定要說通!”筱紫雲加重了語氣,“就算莊湯尼本人不同意,也不能叫事情在他那兒擱下來!無論如何,也要逼著他,將咱們的計畫轉告法國公使館,叫公使館的人——叫那個博什麼羅內的做決定!”

    頓了頓,“一定要教堂裡應外合,這個教案,才能夠成功發動!法國人若不肯配合的話,咱們只能找別的國家的人——那就更難了!”

    “裡應外合?”

    “是!”

    頓了頓,筱紫雲說道,“我和艾翁仔細商量過了,若單由咱們打外頭來發動,路子有兩條,可是,不論那一條路,都很不好走——”

    “哪兩條啊?”

    “第一條,”筱紫雲說道,“民教相仇,由來已久,咱們放出風聲,就說教堂在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鼓動老百姓去打砸教堂……”

    桂俊愕然。

    “譬如,”筱紫雲繼續說道,“北京的天主堂,都辦善堂,收留一些孤兒什麼的——天津那邊兒也差不多——”

    頓一頓,“地方上呢,也總會有一些走失的孩子,咱們就說,這些走失的孩子,其實都是被教堂拐了去的——洋人合藥,要拿小孩子的眼睛做藥引什麼的……”

    桂俊眉頭大皺。

    筱紫雲看了看桂俊,笑了一笑,說道:“你不用把眉頭皺的那麼緊——我都說了,這條路,多半是走不成的,硬要走,莊湯尼、博羅內什麼的不說,桂俊‘兄弟’這一關,大約就不好過呀。”

    頓了頓,“還有,‘洋人合藥,要拿小孩子的眼睛做藥引’什麼的,也不是我或者艾翁的異想天開,早些年的時候,坊間確實流傳過這樣子的一個說法,只不過這幾年,慢慢兒的淡了就是了。”

    桂俊憤憤的說道:“愚夫愚婦!”

    “是,愚夫愚婦!”筱紫雲點頭,“可是,只有愚夫愚婦,才好利用啊!”

    “這……”

    “不過,這一回,”筱紫雲說道,“愚夫愚婦就未必那麼好利用了——”

    頓一頓,“我方才說了,這幾年,關於洋人的奇奇怪怪的說法,少了不少,老百姓也沒有前些年那麼厭惡洋人了,民教相仇的事情,也少了,這當然都是‘山人’辦‘洋務’、替洋人說話所致——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個‘山人’,還真是個有本事的!”

    “所以,”桂俊說道,“老百姓……未必鼓動的起來?”

    “對!”筱紫雲說道,“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算老百姓鼓動的起來,這樣做,也很容易把咱們自己給暴露了!”

    頓一頓,“你想啊,平白無故的鬧將起來,是個人就會想,這裡頭、這後頭,必定是有人煽風點火、起鬨架秧子造謠的,則誰起的哄,誰造的謠,只要順藤摸瓜,認真去查,不是很難查的出來的。”

    “嗯……也是。”

    “所以,這條路,不好走。”

    “那,另一條路呢?”

    “另一條路就簡單了——”筱紫雲說道,“派幾個身手好的,半夜越牆翻進教堂,點一把火,殺幾個人,就結了!”

    桂俊再次愕然,“啊?”

    “艾翁手下,”筱紫雲說道,“異能之士,不在少數,還有,這種活計,其實我自己也做得的——”

    頓一頓,“可是,惇五覆轍在前,殷鑑不遠,不可不慎啊!”

    桂俊心頭微微一震,“惇五——你是說原來的惇親王?”

    “是啊!”筱紫雲說道,“惇五的‘聚賢堂’,不就是在這條盆兒胡同嗎?——離咱們這兒,不算遠吧?”

    “不算遠,”桂俊說道,“整條盆兒胡同,本也沒有多長。”

    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道:

    “抄‘聚賢堂’的時候,我是親眼看見了的——整條盆兒胡同都是兵,胡同南北兩個口兒,都堵得嚴嚴實實的,‘聚賢堂’那麼煊赫的一處所在,那麼些個武林高手,不過半盞茶的光景,就全部就擒了!——四面八方都是洋槍指著,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也根本沒有地兒跑!”

    “惇五將‘聚賢堂’擺在盆兒胡同,”筱紫雲說道,“就是貪這裡偏僻,不會引人矚目,可是,還是一早就被人家盯上了!‘揭帖案’——剛一動手,就被人家截了糊!緊接著老巢就給抄了!”

    頓了頓,“那個董河山——江湖上都說,那是多少年沒出過的一個高手?可是,又如何?一口氣兒差不多都跑到天津了,還是被人給捉住殺掉了!”

    “所以——”

    “所以,”筱紫雲說道,“這條路,也不好走!”

    頓了頓,“第一,未必不重蹈惇五的覆轍;第二,不像教案,倒像仇殺——當然,仇殺也可以算是教案,可是,在洋人那裡,‘山人’的說頭就多了!”

    “所以……”桂俊沉吟的說道,“要裡應外合,做一齣好戲?”

    “對!”筱紫雲讚道,“你這個‘做一齣好戲’,可是說到點子上了!”

    頓一頓,“這齣戲,到底怎麼熱熱鬧鬧的把它做起來,既叫‘山人’坐蠟,又叫他抓不住一點兒把柄,咱們可以和法國人仔細的商量,關鍵是,法國人得想的通‘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得捨得燒掉兩間教堂、死掉幾個人!”

    再一頓,“想的通,事情就好辦;想不通,事情就不好辦了!”

    桂俊低下頭,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決然說道:“好,我都明白了!——我盡力而為!”

    筱紫雲心中十分欣慰,再次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好,這一回,這個‘乾坤’,咱們兄弟倆,就出力將它給扭轉了過來!”

    桂俊的心裡,熱辣辣的,過了一會兒,問道:“那個伊克桑……”

    剛說了五個字,就被筱紫雲打斷了,“以後,這個人也不能直呼其名,同‘山人’一樣,語及之時,也得出以暗語!”

    “呃……”桂俊一滯,“用什麼‘暗語’呢?”

    “他是安徽提督,”筱紫雲說道,“把‘皖’字拆開來,叫他‘白人’罷!”

    桂俊笑了,“‘白人’?這個名字倒是有趣,不曉得還會不會有一個‘黑人’呢?”

    筱紫雲“嘿嘿”一笑,“看罷了——也說不定呢!”

    “嗯,‘白人’那裡,情形如何呢?”

    “順利的很,”筱紫雲說道,“拿住了他的軟肋,一半威逼,一半利誘,算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頓一頓,“不過,迄今為止,‘白人’還是以為,咱們這邊兒,只是為了做國債的生意——真正想要他做些什麼,他還不曉得。”

    “那——怎麼好說他已經‘入了艾翁的彀了’呢?”

    “軒軍往奉天、山東的調動,”筱紫雲說道,“他提前通知了咱們——你想啊,這一步跨出去了,他還能回頭嗎?”

    “啊!對!”桂俊興奮的說道,“這還真是‘入了艾翁的彀了’!”

    頓一頓,略覺疑惑的問道,“不過,軒軍調往奉天、山東,同‘國債’的上落,有什麼關係嗎?”

    筱紫雲笑道,“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可是,‘白人’不懂‘國債’啊,他以為是有關係的啊!”

    頓一頓,“咱們這邊兒呢,還不能說軒軍調往奉天、山東,同法國那邊兒的‘國債’,一點兒關係沒有,錢呢,多少還得給他些——不然的話,以後就不好‘合作’了!”

    “他收了咱們的錢?”

    “是啊!”

    “啊!這更妙了!既收了錢,這個‘彀’,他就鑽的更深了!就更加不可能回頭了!”

    “就是這個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5
第二四八章 兵變和宮變

    “哎,”桂俊試探著說道,“我有這樣一個想頭,你看……”

    “你說。”

    “你看啊,”桂俊說道,“之前,好多軒軍都調到南邊兒去了——這咱原先都不曉得;現在呢,又調了一支到奉天,調了一支到山東,天津‘老營’那兒,不就只剩‘白人’一支了嘛!”

    微微一頓,“現在,‘山人’又不在北京——哎,你說,這是多好的機會?如果咱們能夠說動‘白人’起兵,‘清君側’什麼的,豈不是那個……‘一鼓而定’?也不用折騰教案這些麻煩事兒了!”

    “艾翁何等樣人?”筱紫雲說道,“何嘗沒有想過這一層?可是,想來想去,總覺得火候不到,現在就跟‘白人’攤這個牌,怕是太出乎他的意料,這個,逼得太緊了,怕是弄巧反拙啊!”

    “不至於吧?”桂俊說道,“你看,軒軍的機密,他賣了;錢呢,他也收了——兩隻腳都踩進了泥淖裡!再也拔不出去了!別看他叫‘白人’,這身上的污泥,他是再也洗不乾淨的了!他若不照咱們劃出來的道兒走,咱們毀他,那不就是一抬手的事情?”

    頓一頓,“再者說了,‘白人’不是本來就對‘山人’不滿嗎?咱們不是可以許他,事成之後,給他做兵部尚書、進軍機什麼的嗎?那個官兒,比他現在的這個安徽提督,可大的多啦!”

    筱紫雲微微搖頭,“沒那麼簡單的——”

    頓了頓,“第一,咱們在‘白人’身上花了這麼大的氣力,是為了拿他來辦大事,不是為了毀他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

    “第二,‘白人’對‘山人’,不滿歸不滿,可是,不滿到什麼程度,難說的很!反正,據李致遠那邊兒遞過來的話,他沒聽‘白人’明著說過一句對‘山人’不滿的話——怎麼勾都勾不出來!”

    “哦?”

    “對了,”筱紫雲說道,“李致遠這個名字,今後也不能提了,也得替他想一個暗語——”

    “那——不如就叫他‘黑人’好了!”

    筱紫雲一笑,“好,就叫‘黑人’——‘白人’、‘黑人’,倒是一對兒!”

    頓一頓,收起了笑容,“咱們如果現在就把話給挑明了,把底牌給翻出來了,‘白人’卻覺得,並沒有足夠的成事的把握,那麼,咱們逼得太緊了,他掉過頭去,跑到‘山人’那兒出首,也說不定!”

    再一頓,“你要曉得,起兵敗了,那是滿門抄斬的下場!——掉了腦袋,甭說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了,就給‘白人’一個輔政王,他也做不來了呀!出首呢,‘山人’倒未必一定會要他的命!”

    “什麼才算‘足夠的成事的把握’?”桂俊有些不以為然,“我覺得,七、八成的把握,總是有的——”

    頓一頓,“這種事情,哪兒有萬全的呢?”

    “這種事情,必須萬全!”筱紫雲峻聲說道,“不然的話——”

    頓一頓,“我一個戲子,死不足惜,可是,艾翁怎麼辦?”

    再一頓,“還有,你怎麼辦?咱們這一族,豈不是到咱們哥兒倆這兒,就斷了根兒了?”

    桂俊不說話了。

    “而且,”筱紫雲繼續說道,“也不見得就有七、八成的把握——”

    頓一頓,“天津的軒軍,其實並不是只剩‘白人’一支,還有一支什麼‘軍團直屬部隊’——當然,人數沒有‘白人’的多。”

    “啊?還有一支啊?”

    “是啊!”筱紫雲說道,“這也罷了,關鍵是,北京還有一個豐台大營啊!吳建瀛部和‘軍團直屬部隊’攏在一起,人數不比‘白人’的少!彼此旗鼓相當,真打了起來,這個勝敗之數,是談不上‘七、八成’把握的!”

    桂俊想了想,說道,“可是,咱們是先動手,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就賺了‘先下手為強’的便宜!那邊兒呢,是‘後下手遭殃’!——這就不是什麼‘旗鼓相當’了吧?”

    “‘白人’打‘軍團直屬部隊’,”筱紫雲說道,“還說的上‘出其不意’,打豐台大營,怎麼個‘出其不意’法兒啊?北京、天津,是通了電報的,天津有點兒風吹草動,一個電報打過去,北京馬上就曉得了!”

    “先把電報局佔了嘛!”桂俊說道,“或者,乾脆把電報線切了嘛!”

    頓一頓,“然後——不是有火車嗎?一會兒就到了北京,吳建瀛他來得及動作嗎?不還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好傢伙!”筱紫雲笑了,拿手指虛點了點桂俊,“你還真是運籌帷幄啊!我看,‘白人’若真要起兵,很該請你去做他的軍師的!”

    “嘿嘿,嘿嘿!”

    “電報我不好說,”筱紫雲說道,“火車——再快,天津到北京,也得一個半、兩個時辰吧?”

    頓一頓,“再者說了,不可能一起事就直奔北京吧?打‘軍團直屬部隊’,再怎麼‘出其不意’,也得花個小半天光景吧?一大早起事,就算一切順利,大隊到了北京,滿打滿算的,也是向晚時分的事兒了!”

    再一頓,“大半天的光景,就不坐火車,跑死馬也跑到北京了!還有,除了軒軍自個兒,直隸總督行轅、天津道衙門,都會往北京送信兒,吳建瀛怎麼就趕不及動作?”

    “這……”

    “還有,”筱紫雲說道,“火車歸軒軍管,卻不是歸‘白人’管,天津到北京,兩、三百里的路,中途折騰點兒什麼花樣出來,保不齊,一、兩萬人,就擱在了半路,前不得、後不得呢!”

    桂俊愕然,“啊?”

    “最重要的是,”筱紫雲加重了語氣,“就算‘白人’真的‘成事’了,咱們也只不過控制了北京一地,‘山人’本人,可是好好兒的呆在外頭!——一根頭髮絲兒也沒掉!他盡可以將奉天的兵、山東的兵,都調了回來去打‘白人’——反正,目下也還沒有和法國人接上仗!”

    “還有江浙的兵,也可以往北調——甚至,越南不要了!南邊兒的兵,也往回調!”

    “通扯起來,就‘白人’一支兵,無論如何,寡不敵眾啊!”

    桂俊有些張口結舌了,“這……”

    “所以,”筱紫雲說道,“目下,非但火候不到,就是時機——你說‘山人’不在北京是‘好機會’——其實,這並不是最好的機會!”

    “這……”

    桂俊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悟,“嗯,最好的機會,是不是——嗯,中國和法國,已經正經打起來了,越南也好,奉天也好,山東也好,江浙也好,都接上仗了,北京就有什麼事兒,外頭的兵,也調不回來了——”

    頓一頓,“‘山人’本人,當時又在北京,然後,咱們突然發難,這個……‘擒賊擒王’?”

    筱紫雲雙手一拍,“對!正是如此!”

    “嗯……”桂俊沉吟著說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那……咱們就等一等?”

    “等一等!”

    桂俊舒了口氣,說道,“哎,那,頤和園那邊兒……”

    “也得等。”

    “呃,好像,兩宮皇太后幾次傳戲,都有你的一份兒啊?我覺得,‘西邊兒’應該是很喜歡你……呃,你的戲吧?”

    “喜歡我的戲不假,”筱紫雲說道,“可是,沒得過單獨說話的機會!”

    頓一頓,“也就是放賞的時候,磕個頭、謝個恩,‘上頭’再問兩句‘跟誰學的戲’、‘師傅是誰’一類的話——照規矩,‘上頭’問什麼,‘下頭’答什麼,除此之外,一句話都不能多說的。”

    “哦……”

    “‘西邊兒’愛傳戲,”筱紫雲說道,“可是,從沒有單獨傳過戲,每一次傳戲,都是和‘東邊兒’一塊兒的;德和園大戲樓那兒,太監、宮女一大堆,還有別的角兒、琴師什麼的,反正,一大班人!”

    頓一頓,“她不單獨召見,根本沒有進言的機會!”

    “呃,那,能不能……找哪個太監、宮女,替咱們打個前站,遞個話兒呢?”

    “不論遞什麼話兒,”筱紫雲說道,“哪怕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遞話兒的人,也得是個能生死相托的——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可是,不在頤和園裡頭啊!”

    頓一頓,“頤和園裡的太監、宮女、蘇拉,雖然大半也都是‘老人兒’——宮裡的以及宮外各個苑囿裡的‘老人兒’,原來,也都是歸內務府管的,可是,這班人,都是‘山人’自個兒挑的,沒經內務府的手啊!”

    再一頓,“最絕的是,挑人是暗中進行的,內務府根本就蒙在鼓裡;都挑好了,才通知內務府——而且,今兒個通知,明兒個一早,就得進頤和園點卯!當時,內務府瞠目結舌,都有些抓瞎了!”

    “就是說,”桂俊說道,“內務府就想做什麼手腳……也趕不及了?”

    “是啊!”

    頓一頓,筱紫雲說道,“進了頤和園之後,這班人,就不歸內務府管了——歸什麼‘頤和園管理局’管!這麼著,內務府就更加鞭長莫及了!”

    “唉,可是,”“桂俊說道,“總要想法子將自己的人塞進去,才談得上做事情啊!”

    “新塞人進去,”筱紫雲說道,“是根本不可能的——頤和園人員添減,根本不經你的手啊!”

    頓一頓,“只好想法子在‘舊人’裡頭做文章,看看有沒有什麼破綻可抓?不過,這個一樣是急不來的!”

    桂俊嘆一口氣,“那……就等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5
第二四九章 我去!山人……弒君?!

    “不過,”躊躇了一下,桂俊還是把話說了出來,“話又說回來了,艾翁想著在‘西邊兒’身上做文章,這個……到底有沒有譜兒啊?”

    話一出口,微覺不妥,補充說道,“呃,我的意思是,‘西邊兒’那兒,真的有什麼戲可唱嗎?她……真的會如艾翁計算的那樣,走去做‘山人’的對頭嗎?”

    “你想啊,”筱紫雲說道,“譬如,一個大家子,本來,這個家業,說好了歸我的兒子承繼的,結果呢,我在外頭待了一年,一回到家——老天!兒子死了!整個家業,都歸了那個狐媚子生的丫頭承繼了!”

    頓一頓,“還不止如此!——本來呢,我是‘當家太太’,現在呢,‘母以女貴’,那個狐媚子成了‘當家太太’了!我呢,靠邊兒站了!”

    再一頓,“如此種種,換做你,你咽的下這口氣?——何況是‘西邊兒’那樣一個脾性的女人?”

    “哥,”桂俊笑道,“你的話,好像不全對,‘那個狐媚子’,並不能算是‘當家太太’,現在‘當家’的,不是‘太太’,是‘女婿’——‘當家女婿’,嘿嘿!”

    筱紫雲也是一笑,“我就是那個意思——反正,換做是你,你不恨這個‘當家女婿’?——一切事情都是他搞出來的!”

    “可是,”桂俊說道,“‘西邊兒’和‘山人’,不是那個——”

    說著,豎起左、右兩根食指,指尖接在一起,點了兩點。

    “又如何?”筱紫雲說道,“古往今來,男女之間,因愛成仇的事情,多了去了!”

    頓一頓,“譬如,秦香蓮、陳世美——當初你儂我儂,何等恩愛?可是,後來呢?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命!——終於,女人要了男人的命!”

    桂俊微微一凜,“這倒也是……”

    沉吟了一下,“可是,目下,‘山人’對待‘西邊兒’,還是很好的吧?別的不說,替她修了那麼大一個園子呢!——要我說,就算兒子沒死,‘西邊兒’也還是‘當家太太’,這個園子,可不是‘山人’,也未必修的起來吧?”

    “這……是。”

    “再者說了,”桂俊說道,“就無風無浪啥事兒都沒有,過個三幾年,兒子親政了,‘西邊兒’一樣做不成‘當家太太’啊!”

    說到這兒,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這個,早兩年放手,換那麼大的一個園子,未必就不划算吧?”

    “這……”

    “當然了,”桂俊說道,“‘那個狐媚子’生的丫頭當家,看著當然‘眼冤’,可是——通扯起來,‘西邊兒’這兒,好像,也沒怎麼吃虧啊?”

    筱紫雲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神情鄭重的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想來,‘山人’的厲害,就厲害在這裡了!”

    頓一頓,“他對待‘西邊兒’——還有‘東邊兒’的那一套,還真是叫人挑不出什麼雞眼來!”

    嘆一口氣,“唉!換了我是‘西邊兒’,確實也不曉得,該不該走去做他的對頭了!”

    “那……”

    “不過,”筱紫雲說道,“咱們到底不是‘西邊兒’本人,她到底怎麼想的——我想,比起咱們兩個,艾翁的拿捏,應該更準確一些——”

    頓一頓,“我是說,‘西邊兒’和艾翁,都在‘上頭’,照理來說,對彼此的心思,自然更瞭解一些。”

    桂俊大不以為然,脫口而出,“‘肉食者鄙’!——哎,我可不是說艾翁!我只是說,呃,艾翁如果什麼都想到了、看透了,還用得著你在一邊兒出謀劃策嗎?”

    筱紫雲淡淡一笑,“我也算不上什麼‘出謀劃策’,艾翁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

    頓了一頓,平靜的說道,“無論如何,這條路,還是得試著去走一走——不定就走通了呢?只是不能操之過急。這個,嗯,一步一步來吧!——你放心,我會慎之又慎的。”

    桂俊像洋人那樣微微的聳了聳肩,然後,又做了一次那個動作——豎起左、右兩根食指,指尖接在一起,點了兩點,說道:

    “你說,這上頭——‘西邊兒’和‘山人’——咱們有沒有什麼文章可做?”

    筱紫雲搖了搖頭,“沒有用的!‘西邊兒’、‘山人’那些私情表記的玩意兒,早就傳遍了、翻爛了,已經沒人再當它是一回事兒了!”

    頓一頓,“當年,惇五不就是這麼幹嗎?粘‘揭帖’的人雖然被捉住了,不過,‘揭帖’上的話,到底是流出去了,‘揭帖’上都說了些啥,我還記得——”

    “嗯,什麼‘柳條胡同長春宮,幾進胡同幾進宮?’又什麼‘關關雎鳩河之洲,三更半夜好個逑,杏花村裡迷了路,貞節牌坊在西頭’——話說的夠難聽的了,又如何?沒有傷到‘西邊兒’和‘山人’一根寒毛嘛!”

    “也是,”桂俊說道,“這種事情,到底擺不上檯面——擺不上檯面,就傷不到人。”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筱紫雲說道,“‘擺不上檯面,就傷不到人’!”

    頓一頓,“再者說了,又不是咸豐爺在世的時候替他戴綠帽子——人都不在了,戴什麼色兒的帽子,哪個還在乎啊?除非,生下了孩子什麼的……”

    “生下了孩子?”桂俊眼睛一亮,“哎!我可是聽過這樣一種說法,說‘西邊兒’為什麼莫名其妙躲出去一整年?什麼‘祈福’、什麼‘靜修’——那都是障眼法兒!其實,就是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這個傳言,”筱紫雲點了點頭,“我也聽說了,不過,沒有證據啊……”

    “嗐!要什麼證據?”

    頓一頓,筱紫雲說道,“之前,你說,‘咱們放出風聲,就說教堂在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鼓動老百姓去打砸教堂’,又說,‘地方上呢,也總會有一些走失的孩子,咱們就說,這些走失的孩子,其實都是被教堂拐了去的’,又說,‘洋人合藥,要拿小孩子的眼睛做藥引什麼的’——”

    頓一頓,“這些,需要證據嗎?”

    筱紫雲“哈哈”一笑,“好,被你抓住話柄了!”

    頓一頓,“不過,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若沒有證據,說‘西邊兒’生孩子,就跟沒說一樣——這些話,不是已經流傳開來了嗎?又如何?‘西邊兒’也好,‘山人’也好,不都是好好兒的嗎?”

    桂俊一滯,“呃……”

    “還有,”筱紫雲說道,“就算有證據,也不過等同向‘山人’身上丟了一坨濕泥巴罷了——傷不了他的筋,動不了他的骨!”

    頓一頓,“有道是‘臭漢、髒唐、埋汰宋、亂污元、明邋遢、清鼻涕’,後宮裡的這種事兒,歷朝歷代,多了去了——就那麼回事兒吧!”

    “嗯……”

    “再者說了,”筱紫雲說道,“這坨濕泥巴,還同時丟到了‘西邊兒’的身上——咱們不是還要走‘西邊兒’的路子嗎?如此一來,可不是‘誤傷友軍’了?”

    “也是,這個——投鼠忌器!”

    “真正能叫‘山人’傷筋動骨的,”筱紫雲慢吞吞的說道,“是謀反、弒君——”

    桂俊一個激靈,“弒君?”

    筱紫雲站起身來,走過去推開房門,向外看了看,然後關上房門,回來坐下,微微壓低了聲音:

    “艾翁說,穆宗皇帝去的太詭異了!這裡頭,倒未必不能做一點兒‘山人’的文章!”

    桂俊倒吸了一口冷氣,也不由壓低了聲音,“什麼意思?艾翁的意思,難道是說,穆宗皇帝……是‘山人’弄死的?”

    筱紫雲微微一笑,不說話。

    桂俊嚥了口唾沫,“這……可能嗎?呃……有什麼證據嗎?”

    “可能不可能的,我不曉得,”筱紫雲又是微微一笑,“不過——需要什麼證據嗎?”

    桂俊一怔,隨即恍然,“對,對!——管他真的、假的,這個屎盆子,往他頭上扣就對了!”

    腦子裡快速的轉著念頭,很快,興奮起來,說道:“哎,你還別說,這件事情,還真可以做做‘山人’的文章呢!”

    頓一頓,“你看啊,穆宗皇帝駕崩,那麼些個宗室,扒拉來,扒拉去,這個也不合適,那個也不合適,最終,居然叫他自己的老婆——一個女人——做了皇帝!則穆宗皇帝之駕崩,得了最大的好處的,就是‘山人’!——所以,如果穆宗皇帝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山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說到這兒,忍不住來了句,“他娘的!這個事兒,還真是嚴絲合縫啊!”

    “還有,”筱紫雲微微獰笑著,“穆宗皇帝可是‘西邊兒’的親生兒子啊!”

    “對!”桂俊說道,“親生兒子給人害死了,一個園子,抵不抵的過,可就不好說了!”

    一邊兒說,一邊兒連連搓手,“這一著,真正是厲害!”

    “怎麼樣?”筱紫雲一笑,“還是‘肉食者鄙’嗎?”

    桂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哪裡!其實,我那句話,也不是那個意思……”

    頓了頓,自己轉移自己的話頭,“哎,說到‘肉食者’,還有一位——那個寶佩蘅,又如何呢?”

    筱紫雲臉上的笑容隱去了,“怕是沒什麼戲——這是一隻老滑頭,一句瓷實話也不給,什麼套兒也不鑽!娘的,滑不留手的,怎麼也拿他不住!”

    “拿他到底想不想……”

    “想不想‘山人’倒台?”筱紫雲說道,“當然想了!做夢都想!他是腦門兒上刻著一個‘恭’字的人,怎麼抹也抹不掉的——”

    頓一頓,“這也罷了,關鍵是,寶某人扯進了‘揭貼案’,是永遠不可能為‘山人’信用的!內務府大臣、內大臣,到頭兒了!對景的時候,被人家新賬、老賬一併算,是一點兒也不稀奇的!”

    再一頓,“總之,‘山人’在‘上頭’一天,他就如坐針氈一天!”

    “那他為什麼……”

    “膽小如鼠唄!”筱紫雲冷笑說道,“不然,當年,咸豐爺也不能罵他是‘我滿洲人之廢物’!”

    事實上,在同寶鋆的接觸中,筱紫雲感覺到,寶鋆對艾翁的信心,並沒有自己的這樣大,因此,才一直對己方虛與委蛇,不過,這個話,他不能對桂俊說——不能影響桂俊對艾翁的信心。

    “嗯,”桂俊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又想佔便宜,又不敢擔責任——更不敢把性命豁了出去!”

    “對,就是這麼回事兒!”

    頓了頓,筱紫雲繼續說道,“還有一層,大約也有些關係——寶某人大約覺得自己是什麼‘國家大臣’,法國人的這一攤兒,不想沾手——哼!又想吃魚,又怕沾腥,天底下哪兒有這樣子的便宜事兒?”

    “他……”桂俊皺眉,“不會把咱們給賣了吧?”

    “你放心!”筱紫雲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這是絕不至於的!——寶佩蘅頂多就是個坐山觀虎鬥,待咱們這邊兒得勢了,再跑過來打太平拳,揀現成便宜!”

    頓了頓,“不過,艾翁說,寶某人那兒,還是要敷衍著,他既是內務府大臣,又是恭親王的鐵桿兒,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夠派上用場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6
第二五零章 從地中海到紅海,英國人來了,法國人也來了

    廣州,黃埔外港。

    雖然中、英合辦海軍已久,但時至今日,阿禮國才第一次登上“冠軍號”——也是第一次登上中國海軍的艦隻。

    “勇士級”首艦“勇士號”,阿禮國是見過的,不過,只是遠觀,未曾近瞻,更不曾登艦,因此,同為“勇士級”的“冠軍號”,既是世界上最大的船隻之一,也是阿爵士這輩子登上的最大的一條船了。

    我,英國人,眼前的這條船,英國製造,世界最大,我很該為之驕傲,不過,其所有權,卻是中國人的,呃,這個感覺,略有些……複雜啊。

    無論如何,阿禮國還是在心中讚歎不已:眼前的這只海上鋼鐵巨獸,真正是現代文明、科技之結晶!

    從艦艏到艦艉,幾有“一望無際”之感,怕不有……一百幾十米之長?

    對了,“勇士號”全長四百一十八英呎,即一百二十八米,“冠軍號”既為其姊妹艦,想來,不相上下吧!

    三根巨大的桅杆高高聳立,立桅上伸出巨大的橫桅,猶如巨人張開了雙臂。

    前桅和主桅,一上一下,各掛兩張四角帆,後桅則掛一張四角帆,這五張四角帆,都是橫帆。

    除此之外,艦艏還掛了兩張三角縱帆。

    七面巨帆,目下都捲了起來,張開之時,可以想見,如雲如障,遮天蔽日。

    巨艦的前桅和主桅之間,聳立著兩隻巨大的煙囪,站在下面,仰起頭來,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令人心悸。

    艦身通體漆成黑色,陽光下閃閃發亮,靠近水線的地方則漆成紅色,紅黑之間,以白條紋區隔,極其醒目。

    更加醒目的是,艦艏和艦艉的旗杆上,兩面“紅海血睛藍鯊旗”,風中鼓動,獵獵飄揚。

    阿禮國駐足,眯起眼睛,看著中國海軍軍旗,微微的出神了。

    帶路的軒軍軍官只好也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會兒,阿禮國回過神兒來,歉然一笑,重新舉步。

    到了艦艉的艦長室,圖林已經在門口候著了,看見阿禮國過來,舉手敬禮,“爵士,王爺在裡頭等您。”

    阿禮國伸出手去,握住了圖林的手,歡然說道,“谷山,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

    圖林微微一笑,“爵士,您的中國話,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加的流利了!”

    “活到老,學到老,”阿禮國含笑說道,“我是一個很勤奮的學生呢!哈哈!”

    因為倫敦糟糕的天氣,長期呆在中國的阿禮國,是次回國,居然“水土不服”,溫莎堡面聖的第二天,就病倒了,雖說“托庇聖恩,殘軀尚屬頑健”,可是,到底也到了“不曉得什麼時候就去見上帝了”的年紀了,且這一病,來勢甚凶,不論醫生,還是阿禮國自己,都不敢大意,直到徹底痊癒之後,方才啟程回任。

    到了香港,一下船,就聽說輔政王殿下正在廣州“視察防務”,阿禮國便打了一個電報過去,本來只是禮節性的問候,孰料當天便接到回電,邀他“即過廣州一敘”。

    阿禮國曉得,廣州是輔政王是次南下“視察防務”的最後一站,之後便要啟程回京;他自己呢,在香港也不過只呆個一、兩天的光景,因此,如果沒有什麼意外,輔政王和他,應該幾乎同時抵京的。

    輔政王連個把禮拜的時間,也不肯等,則“一敘”之事,必定十分緊要、重大。

    阿禮國不敢怠慢,立即改了船票,行禮也不開封,第二天一大早,就奔廣州來了。

    彼此見過禮了,也寒暄過了,“殿下,”阿禮國說道:“我非常好奇,您的‘公館’,怎麼會擺在‘冠軍號’的艦長室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爵士,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用意的——”

    頓一頓,“第一,地方上少些滋擾,少花些錢;第二,我自己的關防,也方便一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既然中法已經相互宣戰了,我這麼做,算是給大夥兒提個醒——目下,整個中國,都已經進入了戰爭狀態,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您說的第二點、第三點,”阿禮國感嘆著說道,“我隱約可以猜測的到,可是,第一點,我並沒有想到——”

    微微一頓,“能擁有您這樣的一位偉大的領袖,真的是中國人民的幸運!”

    “爵士,你過譽了。”

    “不是過譽,”阿禮國認真的說道,“而且,我之所譽,亦不止於這一件事情——”

    頓一頓,“今天是我第一次登上中國海軍的艦隻,目之所及,實在令人欣慰!——甲板纖塵不染,所有的金屬件,表面都打磨的發亮,看不出海水和鹽霧侵蝕的痕跡,所有的纜繩,都盤得整整齊齊,每一個水手結,都打得一絲不苟——”

    再一頓,“嗯,還有,殿下,艦上的小夥子們的精神抖擻,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這個……管中可以窺豹!別的不說,中國海軍的艦隻保養、士兵的精神狀態,並不在大英帝國皇家海軍之下!則中國海軍的訓練水平和戰鬥力,可以想見!”

    “爵士,”關卓凡含笑說道,“承你青眼!第一,我們有一位很好的老師;第二,我們也是很勤奮的學生呀!”

    阿禮國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方才,艦長室的門是虛掩的,則自己在門口說的話,自然是叫輔政王聽了去,不由哈哈大笑:“互相學習!互相學習!”

    “爵士,”關卓凡說道,“這一次回任,路上走了多久啊?”

    阿禮國:“一個月左右吧——”

    想了一想,“嗯,準確點兒說——三十三天。”

    “倫敦到香港,”關卓凡說道,“只花了三十三天,算是非常快的了。”

    “是啊,”阿禮國說道,“之前因為賤恙,已經耽擱些了日子,不能不走的快一些啊。”

    “爵士公忠體國,力疾從公,”關卓凡說道,“我很是佩服。”

    頓了頓,“我想,這一回,你一定不是繞道好望角吧?不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個月多一點兒,就從英國到了中國。”

    “是的,”阿禮國說道,“我走的是地中海、紅海的線路——”

    頓一頓,“在亞歷山大下船,乘火車到開羅,再由開羅乘火車到蘇伊士,在蘇伊士再次上船。”

    “穿過蘇伊士地峽?”

    “是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關卓凡沉吟說道,“亞歷山大至開羅的鐵路,是一八五六年竣工的;開羅至蘇伊士的鐵路,是一八五八年竣工的——是吧?”

    “是的,殿下,您真是非常淵博。”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關卓凡微笑說道,“爵士,你這一路過來,亞力山大的港口、火車站,開羅的火車站,蘇伊士的港口、火車站,必定人喧馬嘶,十分的熱鬧。”

    阿禮國眼中,波光一閃,“是的,殿下,亞力山大、開羅、蘇伊士,一路上,都是法國軍隊——”

    頓一頓,用困惑的語氣說道,“事實上,我也很想當面向您求證——您為什麼不肯接受敝國政府的幫助呢?”

    再一頓,“若按照我和亞特伍德爵士的計畫,從歐洲和北非出發的法國陸軍,至少還有一個月,才能夠到達越南;可是,目下,法國人第一支來自本土的陸軍部隊,已經抵達了西貢了!”

    從歐洲出發的法國海軍,必須繞道好望角,但是,為盡快增援交趾支那總督府,部分法國陸軍,卻選擇了一條捷徑,即如阿禮國一般,先乘船至亞歷山大港——這一段是地中海,然後棄船登陸,乘火車至開羅,再由開羅乘火車至蘇伊士——這就到了紅海了。

    事先租賃好的商船,已等候在蘇伊士,軍隊在蘇伊士重新上船;護航的,則是從印度趕過來的軍艦。

    一句話,向埃及“借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9
第二五一章 輔政王的蓄謀已久:我要打打蘇伊士運河的主意

    本來,中、法兩國已經處於戰爭狀態,“借道”埃及的法國軍隊,又不是去幹別的,而是以中國為敵對目標,按照萬國公法,埃及作為第三方,有保持中立的義務,是不可以允准這支法軍過境的——事實上,通過上述方式過境的法軍,亦不止“一支”,而是一批又一批,源源不絕。

    可是,自拿破崙一世開始,法國於埃及,便擁有強大的影響力,目下,又正是埃及有求於法國的時候,而中國於埃及,影響力可說為零,法國提出“借道”的時候,埃及不是沒有猶豫過,可是,這個猶豫,主要是因為英國和土耳其,並不干中國的什麼事兒,而猶豫來猶豫去,最終,埃及總督伊斯梅爾還是同意了法國的要求。

    法國“借道”,埃及為什麼要看英國和土耳其的臉色呢?

    其一,英、法在埃及,是一個競爭的態勢,而法國“借”的“道”——亞歷山大到開羅、開羅到蘇伊士的鐵路,都是英國人修的,並由英國人經營管理。

    其二,彼時,名義上,埃及還在奧斯曼土耳其的治下,但離心傾向十分嚴重,數十年來,一直想方設法獨立,這種情形下,外國軍隊大規模過境埃及,對土耳其來說,其於埃及之“主權”,可算是受到了“嚴重干涉”,因此,不能不“表示關切”。

    在埃及問題上,英國和奧斯曼土耳其的利益,有著相當程度的交集——法國以支持埃及獨立為餌,取得和擴大在埃及的影響力,英國便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土耳其恐懼埃及獨立的心理,英、土聯手,共同抑制法國在埃及的勢力的擴展。

    阿禮國口中的“敝國政府的幫助”,以及“我和亞特伍德爵士的計畫”,乃由此而來——

    雙管齊下:

    第一步,中國政府向埃及政府提出“違反中立”的抗議。

    第二步,英國遊說土耳其出面,向法國提出“侵犯主權”的抗議。

    英國鐵路公司即以此二端為由,以英國不宜介入法、中、土、埃之糾紛為藉口,婉拒為法軍提供服務。

    如是,法國人就還得去兜大圈子,繞道好望角了。

    沒想到,出口“婉拒”的,是關卓凡。

    關卓凡的回覆,大致兩條,其一,“好意心領”;其二,“由他去吧”。

    第一步就走不出去,“幫助”、“計畫”什麼的,只索罷了。

    阿禮國和亞特伍德兩個,自然不免鬱悶,同時也奇怪,輔政王殿下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呢?

    本來,這一著,確實是可以起到打亂、遲滯法軍部署的作用啊!

    “兩位爵士以及貴國政府的盛情可感!”關卓凡說道,“在此,我再次表示謝意!”

    說罷,微微頷首。

    阿禮國趕緊俯身回禮,動作的幅度比關卓凡大的多了,“不敢當!到底也沒有幫上什麼忙!”

    “貴方的好意,”關卓凡說道,“我之所以只能心領,是因為——”

    沉吟了一下,“關於士氣,中國古代的軍事家,有這樣一句名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目下,我的部隊,皆已部署到位,士氣亦正旺盛,這個仗,不打則已,打的話,還是快些的好,不然,時間拖得太長了,銳氣消磨,反為不美。”

    阿禮國輕輕的“哦”了一聲,遲疑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另外,”關卓凡說道,“早一天開打,早一天結束,我也可以少花些軍費——不然,干坐在那兒,天天往水裡扔銀子,可是有些受不了——每天幾萬銀子呢!”

    阿禮國一笑,“這倒也是。”

    “此其一,其二嘛——”

    還有其二?

    頓了頓,關卓凡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如果埃及人不介入中、法之爭的話,仗打完了,我拿什麼理由,去‘介入’他的蘇伊士運河呢?”

    阿禮國目光霍的一跳,“蘇伊士運河?”

    “是啊!”關卓凡說道,“蘇伊士運河!”

    頓一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蘇伊士運河是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動工的,迄今,已經……嗯,快九年了!我想,運河的主體工程,應該已經接近完工了吧?”

    阿禮國想不到,輔政王殿下居然連蘇伊士運河哪一天動工都曉得、都記得,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蓄謀已久!

    問題是,輔政王殿下所謀者,到底是什麼呢?

    “介入”?如何“介入”呢?

    “是的,”阿禮國目光閃爍,看的出來,正在急速的轉著念頭,說出口來的話,卻是慢吞吞的,“估計,再過一年左右,就可以正式通航了。”

    “那就是整整十年了!”關卓凡微笑說道,“這個,嗯,‘十年辛苦不尋常’!”

    頓一頓,“不過,非常值得——從此以後,法國人就控制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一條航道——世界的格局,甚至可能因此發生變化!就再辛苦些,也是值得的嘛!”

    開鑿及管理蘇伊士運河的“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埃及有限公司”,為法國發起和控股,英國呢,一塊錢股票也沒有。

    阿禮國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他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微微透一口氣,盡力使情緒平靜下來,說道:“殿下見召,想來,就是為了蘇伊士運河的事情?”

    “是的,”關卓凡說道,“我之所以請爵士‘即過廣州一敘’,就是為了此事。”

    阿禮國又抿了一下嘴唇,“那,殿下有何吩咐,就請見示。”

    “‘吩咐’不敢當,不過,”關卓凡盯著阿禮國的眼睛,“有一點,我一定要先向爵士確認的——貴國政府,對於蘇伊士運河,到底是如何取態呢?”

    阿禮國的目光,閃爍的更加厲害了。

    蘇伊士運河之前世今生,是一出跨越數千年的波瀾壯闊的大戲,而英國人在其中的輾轉糾結,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夠概括言之的。

    鑿通蘇伊士地峽、連接地中海和紅海的想法和嘗試,由來已久,出乎許多人的想像,遠在三千七百五十五年前——以本時空目下時間點一八六八年為坐標——即公元前一八八七年,相關的努力,便已獲得了成功。

    公元前一八八七年,埃及第十二王朝法老西索斯特裡斯首開著名的“法老運河”,北起與地中海相連的曼濟萊湖,經尼羅河支流貝魯濟河而南,至布勃斯特折而向東,穿多美拉河谷,至提哈烏,流進與紅海相連的苦湖。

    地中海和紅海,就這樣被連接了起來。

    “法老運河”長一百五十公里,寬六十米,深兩米半,工程的浩大,實不在金字塔之下,對於地中海、紅海之間的貿易往來、人員交流之意義,更非金字塔可比。

    不曉得過了多少年,因泥沙沉積和苦湖脫離紅海,“法老運河”淤塞。

    公元前六一零年,埃及第二十六王朝法老尼科二世疏濬“法老運河”,連接起貝魯濟河和苦湖,但未能連接起苦湖和紅海。

    恢復地中海和紅海連通的努力失敗了。

    公元前五一零年,埃及在波斯治下,那位號稱“王中之王、諸國之王”的大流士一世,重新疏通苦湖上游水道,並以數條小運河把苦湖和紅海連接起來,尼羅河漲水時,船隻可以往來地中海和紅海。

    地中海和紅海,勉強恢復連通,不過,較西索斯特裡斯時代的盛景,究竟還是要遜色一籌的。

    公元前二八五年,托勒密王朝國王托勒密二世開“托勒密河道”,連接苦湖和紅海,運河在庫利斯馬附近入紅海,西索斯特裡斯時代的盛景,大致恢復。

    通航二百四十年後,至公元前四十五年,“托勒密河道”淤塞廢棄。

    公元九十八年,羅馬皇帝圖拉真開鑿了一條新河道,起自巴布里尤——即開羅,止於阿拔薩,與通往苦湖的古河道銜接。

    到了拜占庭時期的公元四百年,“圖拉真河道”淤塞,無法通航。

    公元六四二年,阿拉伯帝國大將阿慕爾?伊本?阿綏重疏“圖拉真河道”,起符斯塔特——即開羅,迄古勒祖姆——即蘇伊士。

    公元七六七年,阿拔斯王朝哈里發艾布?加法爾?曼蘇爾為封鎖反對他的麥加、麥地那人,下令填平運河下游。

    自此,“法老運河”徹底廢棄。

    “法老運河”廢棄後,東西方貿易的路線,就變成了“水陸聯運”——走地中海水路至亞歷山大,接埃及陸路至古勒祖姆——即蘇伊士,再經紅海、印度洋水路至印度。

    大致同是次阿禮國回任以及法國陸軍進軍路線相彷彿。

    十三世紀,威尼斯共和國利用十字軍遠征東方的便利,另闢一條商路:從威尼斯越地中海至大馬士革,再經敘利亞、波斯陸路到印度。

    公元一四五三年,奧斯曼土耳其攻佔君士坦丁堡,上述兩條路線中的陸路部分,皆被切斷。

    公元一四九八年,葡萄牙水手瓦斯科?達?伽馬從大西洋沿非洲西海岸南行,開闢了繞好望角進入印度洋、太平洋的新航道。

    這條航道迅速成為歐洲各國東向的主航道,數百年間,沒有人再去想著恢復“法老運河”了。

    直到拿破崙一世佔領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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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破·局

    事實上,彼時的法國督政府,之所以做出了攻略埃及的決定,就是接受了拿將軍的建議,鑿通蘇伊士地峽,連接地中海和紅海,打開東向的新通路。

    英、法兩國在全球範圍展開競爭,因為海上力量不如英國,在亞洲、印度洋地區的競爭中,法國較英國處於劣勢,不過,法國也有法國的優勢——在地中海東部勢力強大。

    因此,拿破崙開出如下腦洞:

    法國若能進佔埃及,開鑿蘇伊士運河,連通地中海和紅海,英國對好望角航線的控制,便無用武之地,法軍由地中海而紅海,由紅海而印度洋,將一路坦途,到時候,法蘭西帝國的兵鋒,將直指印度,法、英兩國在亞洲、印度洋地區的競爭中,法國的戰略態勢,將得到根本性的改善,法蘭西徹底擊潰英吉利,為期不遠矣!

    這確是一個偉大的戰略構想,外交部長塔列蘭看到拿破崙的計畫書,不禁拍案叫絕,立即轉致督政府,並補充說道:

    “法國如能在埃及樹立政權,將使歐洲商業頓時改觀。因為英國之所以能雄視歐洲,全靠印度為基礎;而法國如能控制埃及,將對英國在印度的霸業施以打擊。”

    又,“一旦蘇伊士運河鑿通後,將使好望角航線廢棄,正像十六世紀時好望角航道開通,使熱那亞和威尼斯等地中海城市受到致命打擊一樣。只要法國成為開羅和蘇伊士的主人,則好望角的控制權屬於何國,實無關緊要。”

    於是,在塔列蘭的一力支持下,拿破崙率軍遠征埃及。

    一七九八年,拿破崙佔領埃及;局勢略定,便立即著手開鑿運河的前期工作。

    他親自帶著一批軍官、工程師自蘇伊士北上,尋覓“法老運河”之遺蹟,進行勘察測量。

    然而,勘測的結果,卻叫人大跌眼鏡:

    紅海的水位比地中海的水位高近十米!

    這意味著:運河鑿通後,尼羅河三角洲將被紅海海水淹沒,成為一片沼澤。

    原計畫中,蘇伊士運河是一條無船閘運河,現在,只好將無船閘運河改為有船閘運河了。

    有船閘運河的工程量,自然在無船閘運河之上,而蘇伊士運河即便是一條無船閘運河,其工程量也是異常龐大的,現在,搖身一變為有船閘運河,這個,呃——

    工程量大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技術難度,有船閘運河更遠在無船閘運河之上,這個,呃——

    拿破崙有些懵逼了。

    可是,不對呀!

    “法老運河”,幾千年屢興屢廢,一直是無船閘運河呀!

    怎麼,距公元七六七年,阿拔斯王朝哈里發艾布?加法爾?曼蘇爾下令填平運河下游,徹底廢棄“法老運河”,不過一千年多一點兒,紅海、地中海的相對水位,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咋回事兒涅?

    事實上,紅海、地中海的水位,基本在同一個水平面上,較之一千年前,並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變化,“紅海的水位比地中海水位高近十米”,根本就是負責勘測的工程師勒佩爾犯的一個低級而致命的錯誤。

    加上不久之後,法國國內政局風雲突變,拿破崙忙於回國奪權,開鑿蘇伊士運河的計畫,就此被擱置起來了。

    不過,擱置是暫時的,法國人對蘇伊士運河,那是執念不改。

    一八三三年,法國教團“聖西門會”,借傳教之名,在埃及暗地從事開鑿運河的調查工作。

    一八四六年,“聖西門會”邀請法、英、德等國的工程師,組成“蘇伊士運河研究會”,討論開鑿運河的財政和技術問題。

    一八四七年,“蘇伊士運河研究會”派出法國地形學專家布爾達羅和埃及工程師裡南,經實地測量,得出地中海和紅海水位相差無幾的結論。

    勒佩爾的“成論”,被推翻了。

    至此,理論上,開鑿蘇伊士運河的技術障礙,被掃除了。

    法國人很忙,英國人也沒有閒著——約翰牛的鼻子很靈,風雨欲來的土腥味兒,他們是早就嗅到了的。

    對於蘇伊士運河,英國人的心態,是異常糾葛和矛盾的。

    理智上,他們承認,打通蘇伊士地峽之後,新航線遠較好望角航線便捷,可是,問題就在這裡:新航線開通之後,英國對舊航線的控制和投入將變得沒有意義。

    英國輪船公司的老闆們,尤其反對開鑿蘇伊士運河,他們在好望角航線沿岸已經建立了許多港口設施,一旦蘇伊士運河通航,這些設施將被廢棄,那個損失,不是“肉痛”二字可以形容的。

    在國家層面,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蘇伊士運河不在英國的控制之中。

    拿破崙和塔列蘭想的到的,英國人也想的到。

    可是,在修建蘇伊士運河一事上,法國人早著先鞭,已經得了“勢”,英國就算改弦更張,也是趕不及的了;而英國也不能在埃及明刀明槍的同法國大打出手——法國在北非和東地中海的勢力,要大過英國。

    沒法子,人家有地利。

    於是,英國人另闢蹊徑,遊說埃及,修建從一條亞歷山大經開羅至蘇伊士的鐵路,以此連通地中海和紅海。

    這就是這一次阿禮國和法國陸軍乘用的那兩條鐵路——兩條鐵路首尾相連,說是“一條”,亦無不可。

    英國人的算盤是:最理想的是,這條鐵路可以取代蘇伊士運河,大夥兒以後都不再提開鑿運河的事兒了;萬一種種努力之後,還是擋不住運河的開鑿,那麼,這條英國人控制的鐵路,可以拿來降低法國人控制的運河的收益,“對沖”法國人控制蘇伊士運河對英國造成的損失和風險。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鐵路修是修起來了,可以,無論如何,取代不了運河。

    運量如何,且不去說它,單說這個麻煩勁兒——到了亞歷山大,從船上下客、卸貨,然後把人、貨折騰上火車,到了蘇伊士,再次下客、卸貨,然後,再次把人、貨折騰上船,較之安坐船上,一口氣兒開了過來,如何好比呢?

    法國那邊兒,蓄勢蘇伊士運河數十年,倒叫英國人搶先修了條鐵路出來,頗受刺激,於是,趕緊加快動作。

    蘇伊士運河的真正破局,在一個叫做費迪南?萊塞普斯的人身上。

    此公生於凡爾賽,其父馬蒂厄?萊塞普斯曾隨拿破崙入侵埃及,法軍撤離後任駐埃及領事,後又支持穆罕默德?阿里奪權,因而深受這位埃及總督的信任。

    費迪南?萊塞普斯子承父業,一八三二年出任駐埃及副領事,一八四五年晉陞為領事,由於其父的關係,穆罕默德?阿里對費迪南?萊塞普斯一向青眼有加;而另一位也將子承父業的官二代——穆罕默德?阿里之子賽義德,更是在少年時期,就同費迪南?萊塞普斯過從甚密,後者於前者,算是亦師亦友。

    這種密切的私人關係,成為蘇伊士運河破局之關鍵。

    早在一八三三年,萊塞普斯偶然讀到當年拿破崙、勒佩爾等關於開鑿蘇伊士運河的報告,深為所動,從此,潛心研究蘇伊士運河問題,並同有關方面,特別是“聖西門會”建立了聯繫。

    一八五二年,已經退出外交界、成為投機商人的萊塞普斯,擬了個開鑿蘇伊士運河計畫,上呈給穆罕默德?阿里的繼任者阿拔斯,未被採納——不同於前任的親法,阿拔斯相對親英,亞力山大經開羅至蘇伊士的鐵路,就是經他的批准修建起來的。

    萊塞普斯又跑去將計畫上呈給埃及的宗主國土耳其,這更加是與虎謀皮了——埃及一門心思想著獨立,土耳其豈會樂意埃及境內出現如此重要的一條國際水道?萊塞普斯理所當然的碰了釘子。

    一八五四年,賽義德“隔代”子承父業,出任埃及總督。

    收到消息,萊塞普斯趕緊趕赴埃及,向賽義德拋出運河計畫,並描繪了一幅美好前景:

    第一,運河鑿成,將給埃及政府帶來巨大收益!

    第二,埃及的國際地位,將一飛衝天,所有的西方國家,都要來巴結埃及,則埃及以泰西各國為恃,擺脫土耳其獨立,指日可待!

    第三,您個人也將獲得巨大的收益——除了豐厚的分紅,您的英名,將永垂青史!

    賽義德熱血彭拜,加上自幼對“老師”的不可移替的信任,於是斷然拍板:

    好,開鑿蘇伊士運河!

    一八五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埃及政府和萊塞普斯簽訂了“關於修建並使用溝通地中海和紅海的蘇伊士運河及其附屬建築物”的租讓合同,決定成立“國際蘇伊士運河公司”,資本為兩億法郎。

    合同規定,“國際蘇伊士運河公司”對“蘇伊士運河及其附屬建築物”的租期,為九十九年。

    蘇伊士運河的修建,紛攘數十年,終於“破局”了。

    合同公佈後,萊塞普斯回到法國,宣稱他“為法國爭得了一次偉大的國際性的政治勝利”;法國輿論歡欣鼓舞,政府頒授萊塞普斯榮譽軍團勛章,皇帝陛下接見了萊塞普斯,親口對他說:“你可以依靠我的支持和保護。”

    英國人氣的打跌,國內輿論普遍認為,運河計畫是法國蓄謀已久的政治陰謀,它將使法國在埃及擁有強大的力量,法蘭西帝國將由此控制一條世界通道,進而打擊大英帝國在印度的利益,非想法子打消了它不可!

    可是,彼時,英、法正聯手對俄國進行克里米亞戰爭,對運河計畫,英國不便正式提出反對,便以英、法“親善”為名,與法國政府商定:運河計畫純屬萊塞普斯的私人事業,英、法雙方都不應反對或支持。

    與此同時,英國暗中鼓動土耳其,拒絕批准埃及開鑿蘇伊士運河的計畫。

    英國駐土耳其大使奉命提醒土耳其政府:法國開鑿蘇伊士運河的根本目的,是使埃及脫離土耳其,並把運河變為一道防線,以便在埃及東部建立殖民地,進而佔領整個埃及。

    土耳其政府在英國的策動下,一面警告賽義德以後切莫“再談溝通兩海運河之事”;一面提出,若要土耳其政府同意開鑿運河,它必須先獲得國際保證,不使埃及脫離奧斯曼帝國,同時,帝國軍隊要在蘇伊士港建立軍事據點。

    然而,英國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招弄巧反拙,賽義德由此更加相信萊塞普斯的話了:

    開鑿運河,確實可以使埃及脫離土耳其而獨立呀!

    另一方面,彼時的土耳其,只對埃及擁有名義上的“主權”,並沒有真正的“治權”,影響力其實是很有限的。

    於是,賽義德和萊塞普斯兩個,非但沒有退縮,更加甩開膀子,大干起來。

    在萊塞普斯組織的一個國際委員會對運河計畫技術問題進行研究之後,一八五六年一月五日,賽義德和萊塞普斯又簽訂了一項新的運河租讓合同,對一八五四年租讓合同作了確認和補充,擴大了運河公司的特權範圍。

    根據新合同有關條款,賽義德發佈勞工法令,規定,埃及實行勞工徵集制,按照運河公司的要求和運河工程的需要提供工人。

    專為某一項工程,出台一項法令,規定全國在役人口,都要為該工程服務,莫說近現代獨一無二,就是考諸於史,也是很少見的。

    一八五八年十二月,“國際蘇伊士運河公司”易名“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埃及有限公司”,並正式成立。

    多方面準備工作就緒之後,萊塞普斯不待土耳其的批准,也不顧英國的反對,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宣佈蘇伊土運河正式在塞得港破土動工。

    運河動工的第二天,法、意對奧戰爭爆發,法國怕得罪英國,招致英國干涉它在歐洲的行動,沒有公開支持運河工程;英國便趁機聯手土耳其,壓迫賽義德停止運河工程,並於當年六月把軍艦開抵亞歷山大港,以示威脅。

    賽義德在萊塞普斯的建議下,召集駐埃及十六國領事會議,“商議停止運河工程”。

    事實上,這個會議的目的,並非真為了“停止運河工程”,而是營造英、土以勢壓人的國際輿論,“反殺”英、土。

    這一招頗為有效,在“十六國領事會議”的大背景下,英國軍艦無法採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運河工程並沒有真正的停止下來。

    同年七月,法、意對奧戰爭結束,法、意取勝,拿破崙三世挾勝利之威,公開支持運河工程,並呼籲所有友好國家都支持運河工程。

    形勢比人強,英國人只好灰溜溜的將軍艦悄悄的開回了馬耳他基地;土耳其政府形單影隻,不敢單挑法國,檯面上,自然不會批准運河計畫,可是,也不再對運河工程進行實質性的干涉了。

    至此,蘇伊士運河工程,全面展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29
第二五三章 介·入

    對關卓凡的“貴國政府,於蘇伊士運河,到底如何取態”的問題,阿禮國真是不曉得該如何作答。

    因為,英國對於蘇伊士運河,糾結依舊,迄今為止,還沒弄出一個靠譜的章程來。

    蘇伊士運河竣工在即,通航在望,英國人再如何千不情、萬不願,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如艾布?加法爾?曼蘇爾那樣將“法老運河”填平,可能性已為零了。

    那麼,接下來,是明裡暗裡,繼續替蘇伊士運河找麻煩呢?還是改弦更張,想法子去分一杯羹呢?

    土耳其已經偃旗息鼓,替蘇伊士運河找麻煩,單靠英國一家,沒有多少可措手之處,而且——也是更重要的,英國人深知,蘇伊士一旦通航,必成為歐洲國家東向之首選乃至唯一航線,自己繼續找蘇伊士運河的碴兒,可算冒天下之大不韙,恐怕非但徒勞無功,還會吃不著羊肉惹一身的騷。

    非但“友邦”,就是自家人,也會紛紛轉向蘇伊士運河的,包括那些曾經叫苦連天的輪船公司老闆——而且,他們恐怕是轉向轉的最快的一撥兒。

    好望角航線都沒人用了,試問哪個傻瓜,還繼續守在那邊兒啊!

    形勢比人強啊!

    唉!還是改弦更張,想法子去分一杯羹吧!

    經濟上的收益,固然令人垂涎,不過,小錢錢多一點兒、少一點兒,尚在其次,關鍵是蘇伊士運河的控制權——這個控制權,如果始終百分百掌握在法國佬手裡,俺們英國人真是如芒在背,覺都睡不踏實啊!

    怎麼才能睡個好覺涅?

    如果能夠擠進“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董事會裡頭——哪怕只佔他兩、三個董事席位,這個覺,大致就可以睡踏實了。

    可是,已經吞下去的肥肉,法國人如何肯吐了出來?

    哪怕只是一小塊?

    除非,英、法兩國,為了蘇伊士運河,在埃及打上一架。

    可是——

    唉,英、法的“邦誼”姑且不論,單說這個勝敗之數——如前文所述,法國在北非和東地中海的勢力,過於英國,這一仗,咱沒有取勝的把握呀!

    所以,咳咳,糾結啊!

    阿禮國一邊兒糾結,一邊兒轉著念頭:輔政王殿下說的“介入”云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埃及許法軍過境,確實是埃及理虧,可是,中國怎麼可能單靠這一點,就“介入”蘇伊士運河呢?

    中、埃天長地遠,中國對埃及毫無影響力,而埃及又在法國羽翼之下,對於關乎國運的蘇伊士運河——既關乎埃及國運,也關乎法國國運——埃及也好,法國也好,怎麼可能允許中國染指呢?

    當然,中國、法國正準備開片,可是,即便中國完勝,法國也只會退出印度支那,再怎麼扯也扯不到埃及去啊?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吧!

    阿禮國認為,對於輔政王殿下這種逆天般的存在,支吾其詞,並無意義,反顯得自己誠意不足,還是實話實說吧!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殿下明鑑,初初的時候,敝國確實是不樂見蘇伊士運河之成事的,原因呢,有二——”

    頓一頓,“第一,蘇伊士運河通航之後,好望角航線等同作廢,敝國的損失,實在太大了!”

    再一頓,“第二,法國通過蘇伊士運河,一出紅海,即進入印度洋,則印度即在法國威脅之下,這——敝國實在難以接受!”

    說到這兒,苦笑了一下,“敝國不是沒想過些法子去將這條蘇伊士運河打消掉,可是——打不消、攔不住啊!目下,拿貴國的俗語來說,這個蘇伊士運河,已是‘生米煮成熟飯’了!唉!”

    “是啊!”關卓凡微笑著,語氣裡帶著一點點的揶揄,“爵士下一次回國述職的時候,說不定就可以使用蘇伊士航線了——再不必在蘇伊士、開羅、亞歷山大之間輾轉,又火車、又輪船,倒騰來、倒騰去的麻煩了!”

    阿禮國苦笑,“是啊,是啊!嘿嘿,嘿嘿!”

    頓一頓,“形勢比人強啊!既如此,為今之計,上上之策,自然是想方設法,使法國人不得專擅蘇伊士運河之運營——”

    “分一杯羹?”

    “呃……是。”

    “冒昧的問一句,”關卓凡說道,“這杯羹,怎麼個分法兒,貴國可是已經胸有成竹了嗎?”

    “呃……不敢欺瞞殿下,”阿禮國神色尷尬,“所謂‘分一杯羹’,只是一個良好的願望,到底如何措手,敝國尚無頭緒。”

    “嗯,既如此,我這兒,倒是有一點兒頭緒。”

    “啊?”阿禮國一怔,眼睛隨即睜大了,“那……請殿下賜教!”

    “爵士,你還記得,前年——即一八六六年,埃及政府‘仲裁借款’一事嗎?”

    “‘仲裁借款’?啊,記得,記得。”

    所謂“仲裁”,是指拿破崙三世對埃及政府和“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之間的“合同糾紛”做出的“仲裁”——根據“仲裁”結果,埃及收回部分運河權益,同時,給予“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相應的“補償”。

    這個“補償”,對於埃及政府來說,是一筆龐然鉅數,埃及自個兒無論如何是拿不出這筆錢的,只好去借洋債,這就是所謂“仲裁借款”了。

    埃及政府和“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之間的“合同糾紛”,主要集中於三點:一,勞工法令;二,淡水渠;三,運河的“附屬土地”。

    運河動工之初,萊塞普斯和賽義德兩個,對工程的進度,非常樂觀,以為“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何況,俺們字面上的用工條件,看上去很美呢:

    公司在蘇伊士地峽為勞工建立了村莊,每個村莊都修了清真寺,保證禮拜方便;工地上飲水充足;工資優厚,計件付給,每天約六到八個皮亞斯,多干多得;嚴禁歐洲工頭虐待工人,等等、等等。

    因此,為不影響埃及的農業生產,暫不執行勞工法令,強徵勞工,而是採用自由招聘的用工制度。

    可是,農業社會,農忙時分,不上點兒特別的手段,農民怎麼可能自動跑到工地上來?

    很快,現實就打了萊塞普斯和賽義德的臉:

    開工那天,僅到位勞工一百人;第二年年底,整個蘇伊士運河工地上,所有勞工攏在一起,也不過一千七百人。

    這點子人手,相對於工程之鉅,杯水車薪,塞牙縫兒都不夠。

    工程進展之緩慢,也就可以想見了。

    原計畫,蘇伊士運河六年竣工,這樣子搞法,莫說六年了,六十年也竣不了工!

    萊塞普斯急了,除了本人直接向賽義德進言,要求埃及政府執行勞工法令外,還通過拿破崙三世,向賽義德施加壓力。

    法國政府致書賽義德:“您要想維護自己的聲譽和財政地位,就須加快運河工程的進行,儘早讓地中海水和尼羅河水流入提姆薩赫湖。”

    賽義德自個兒也著急,若因未履行合同中關於勞工法令的條款,致使運河計畫失敗,則不但自己的股票和分紅打水漂,別的股東,也會向他索賠的。

    於是,埃及政府下令,自一八六一年八月起,正式執行勞工法令,強徵勞工。

    當月便徵調七千九百二十九人,次月增至一萬零一十三人,到了十二月,增至一萬四千六百七十九人。

    第二年,即一八六二年,每月徵調兩萬至兩萬兩千人,一月一輪換。

    自此,每月都有六萬左右的埃及民夫,勞作和往返於蘇伊士運河工地。

    每月六萬人——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一八六二年的埃及,全國總人口四百八十八萬人,其中,僧侶、商人、貝都因人和婦孺不服徭役,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六十,服徭役者僅佔總人口百分之四十,即蘇伊士運河所需勞工,要從不足兩百萬人中徵調。

    也就是說,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超過三分之一的埃及徭役人口,便被這個蘇伊士運河工程“輪”了一遍。

    而且,因為開鑿運河是重體力勞動,所征勞工,必須大部分是青壯年。

    埃及的農業以及其他行業的正常生產,受到了多大程度的影響,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後來,當勞工實在難以攤派時,萊塞普斯竟向賽義德提出了一個無比奇葩的建議:裁減軍隊。

    賽義德卻並不以為奇葩,他想,咦,如此一來,既可保證勞工人數,又可減少軍費開支,妙啊!

    下屬小心翼翼的說:軍隊少了,外敵入侵,如之奈何?

    賽義德不耐煩的說:怕什麼?俺有法蘭西帝國的保護!

    於是,接二連三的下令,軍隊提前復員。

    於是,士兵一脫下軍裝,便被整隊整隊的遣往運河工地。

    賽義德統治初期,埃及軍隊為四萬人,之後,減到三萬人,最後,減到了只剩下一萬人了。

    對於萊塞普斯來說,既然執行了勞工法令,那麼,開工初期許諾的那些“優厚條件”,就恕俺不兌現了啦!

    蘇伊士運河工程,勞工的工作和生活條件,極其惡劣。

    首先是飲水極其缺乏。

    蘇伊士地峽是一片浩瀚的沙漠,氣候炎熱,常年無雨,工程如欲順利進行,必須保證淡水的供應。

    公司起初用汽船從亞歷山大運淡水到塞得港,剛開工的時候,勞工人數較少,免敷所需;勞工法令正式執行後,勞工人數迅速增加,單靠汽船運輸,淡水就不夠用了;而隨著運河往南開鑿,深入內陸,汽船運輸淡水,就不是“夠不夠用”的問題,而是“夠不夠的著”的問題了。

    於是,只好從星星點點分散在沙漠裡的深井中汲水,再用駱駝運到工地上去。

    相對於每月六萬的勞工人數,這點兒水,根本不敷所需。

    公司雖然進口了三台海水淡化機,但經常損壞——就是不損壞,也不足以解決勞工的飲水問題。

    本來,正確的做法,是先挖淡水渠,再開鑿運河,然而,運河已經動工很久了,淡水渠問題仍被忽視。

    於是,渴死的勞工,像割麥子似的,一個個、一片片的倒在了工地上。

    其次,公司供給勞工的伙食,既差且少,一份飯不夠一個小孩子吃的,想要吃飽,只能向牽著毛驢的貝都因人另買食物充飢,可是,哪兒有多餘的錢買吃的呢?

    勞工的工資極其低下,一個月完成公司規定的勞動定額才得五十至七十個皮亞斯,每天合兩個皮亞斯左右,根本不是公司招工告示上所說的六到八個皮亞斯。

    童工的工資就更低了,只有成人的三分之一。

    就是這點微薄的工資,也不是直接發到勞工手裡,而是交給工頭,任憑他們從中尅扣。公司拖欠勞工的工資是常有的事,至一八六四年下半年勞工法令廢除之時,拖欠工資總計已達四百五十萬法郎。

    蘇伊士工地上的勞工,大多數一直處於半飢餓的狀態中。

    居住條件也非常惡劣:工地上為數不多的木板房和帳篷為大小工頭和外國勞工佔據,埃及本地勞工,基本上風餐露宿。

    地中海的熱風吹過,夾雜著死屍的腥臭,蚊蠅成群。

    再次,勞動條件極其惡劣,勞動量卻極大。

    運河開工初期,雖也進口了一些機器,可為數極少,開鑿運河,主要還是依靠人力,勞工用笨重的鍬、鎬掘土,用簡陋的筐子運送。公司規定了苛刻的勞動定額,白天完不成,晚上接著幹,連***的齋月也不例外。

    完不成定額,拿不到工資。

    在如此惡劣的情形下,勞工一個個的病倒了,支氣管炎、肝炎、肺病、紅眼病、赤痢等極為普遍。

    威脅最大的莫過於瘟疫。

    十八、十九世紀的埃及,本就是一個瘟疫多發的地區,而蘇伊士運河工地的環境惡劣,勞工密集,瘟疫尤為流行。

    傷寒、斑疹傷寒、天花、霍亂、回歸熱,每隔一年就襲擊一次,其威脅一次比一次更甚。

    一八六二年四月,阿泰拜?吉斯爾六號工地上出現傷寒,許多勞工猝然死去,不少本地和外國醫生,也被奪去了生命。

    一八六三年,傷寒、斑疹傷寒同時席捲運河工地。

    一八六四年,天花襲臨。

    一八六五年初夏,運河工地霍亂肆虐,以至連送病人去急救站的人都找不到,也無人去處置死者。

    勞工自然不甘心將命白白送在沙漠裡,經常怠工、逃跑。

    公司規定:凡怠工、逃跑者,扣發工資,怠工一次,扣發一天工資的三分之一,逃跑抓回一次,扣發半月工資,然而,勞工還是照跑不誤,有的人到工地沒幾天就跑掉了,有的工地,一半以上的勞工都跑掉了。

    一八六二年一月開始,賽義德指令每個地區派一名警官負責押送勞工去工地,並建立警備隊,維持工地秩序,大肆拘捕逃跑者,將其投入監獄。

    可是,還是也解決不了問題。

    逃跑的勞工,愈來愈多,勞動效率,愈來愈低下。

    埃及政府和運河公司,都覺得勞工法令無以為繼了。

    一八六三年,埃及政局發生變化,賽義德下台,伊斯梅爾繼任埃及總督。

    以此為契機,埃及政府和運河公司展開談判。

    在幻想埃及將借蘇伊士運河擺脫土耳其獨立一事上面,伊斯梅爾和賽義德,並沒有什麼不同,他曾對萊塞普斯說過:“如果我不比你更渴望開鑿運河,則我之任埃及總督,將毫無意義。”

    不過,伊斯梅爾覺得,運河租讓合同中的某些條款,對埃及來說,未免太過苛刻了;同時,彼時美國內戰正打的熱鬧,棉價飛漲,埃及種植棉花有利可圖,需要保持一定的土地和人力,因此,伊斯梅爾試圖對運河租讓合同的相關條款進行修正。

    好吧,那就談吧。

    一八六三年三月,伊斯梅爾提出:埃及政府承擔自開羅至多美拉河谷的一段淡水渠的挖掘工作,並把這段水渠和運河公司已經挖成的自多美拉河谷至運河地區的水渠連接起來;運河公司則放棄淡水渠兩側的土地。

    前文說過,淡水渠是制約工程推進的重大瓶頸,埃及政府此舉,將有利於加快工程進度,運河公司同意了。

    伊斯梅爾再接再厲,三個月後,再向運河公司提交一份照會,要求把埃及勞工人數由每月兩萬人減到六千人;增加勞工工資;取消運河公司對淡水渠的所有權。

    作為回報,埃及政府除保證完成淡水渠的挖掘任務外,將賠償運河公司為挖掘自多美拉河谷至運河地區那段水渠所花的費用。

    “勞工人數由每月兩萬人減到六千人”,等於變相廢除勞工法令,運河公司方面,雖然也覺得勞工法令之下,勞工的效率太低了,兩萬人比不上一萬人,可是,減到六千,幅度還是太大了。

    至於“增加勞工工資”——哼哼!

    還有,放棄“對淡水渠的所有權”?——哼哼哼!

    事實上,埃及政府的要求,運河公司並不是一定不能接受,關鍵是“回報”——僅僅“賠償運河公司為挖掘自多美拉河谷至運河地區那段水渠所花的費用”,是遠遠不夠滴。

    於是,談判卡住了。

    伊斯梅爾無奈,懇請法皇拿破崙三世出面“仲裁”。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運河公司由法國人掌控,你和運河公司打官司,居然請法國皇帝來“仲裁”?

    只能說,彼時,拿破崙三世各種光環加身,伊斯梅爾這種“小地方”的領導人,對皇帝陛下,還是十分迷信的。

    一八六四年三月,拿破崙三世組成“調解委員會”,經過一番裝模作樣的“調查”,作出如下仲裁:

    廢除勞工法令,埃及政府向運河公司賠償四千二百五十萬法郎——扣除公司拖欠埃及勞工的工資四百五十萬法郎,實際應賠償三千八百萬法郎。

    運河公司放棄淡水渠的所有權,保留使用權,埃及政府賠償一千六百萬法郎,並保證完成淡水渠的挖掘工程;

    運河公司保留運河工程所需的二萬三千公頃土地,放棄多餘的六萬公頃土地,埃及政府賠償三千萬法郎。

    三項賠款總計為八千四百萬法郎。

    這一“仲裁”自然是偏袒運河公司的,可是,伊斯梅爾作繭自縛,不能不表示同意;不過,好歹勞工法令是廢除了,淡水渠的“所有權”也爭了回來,另外,還收回了六萬多公頃的土地——也算過得去了。

    一八六六年初,談判雙方達成最終協議,除拿破崙三世“仲裁”相關內容之外,還加上了一條,埃及以一千萬法郎的高價,贖回運河公司以一百七十萬法郎購得的一塊私人河谷地產。

    該河谷戰略位置重要,伊斯梅爾擔心法國在該處建立軍事基地,危及埃及主權。

    算一算,埃及攏共要賠給運河公司九千四百萬法郎。

    協議是簽了,可是,這筆天文數字的賠款,打那兒來呢?

    別忘了,埃及的總人口,還不到五百萬啊!

    只好“借洋債”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0
第二五四章 咳咳,俺就是傳說中的幕後大老闆了

    伊斯梅爾先找的法國銀行。

    對方說,非常樂意效勞,不過,請問,您拿什麼做抵押呢?

    抵押?

    是啊,抵押。

    呃……

    彼時,埃及全境,扒拉來、扒拉去,真正值錢的資產,只有兩件:一是亞歷山大經開羅至蘇伊士的鐵路,一是工程尚在進行中的蘇伊士運河。

    鐵路不必說了,修這條鐵路,本就是向英國人借的錢,該押給英國人的,早就押給了英國人了。

    蘇伊士運河呢?

    銀行開出的“抵押物”,擺在頭一位的,是開羅經多美拉河谷至運河地區的淡水渠的“所有權”,就是之前伊斯梅爾辛辛苦苦的從運河公司談回來的那條淡水渠——當然,運河公司保留“使用權”。

    蘇伊士地峽是一片沙漠,乾旱無雨,這條淡水渠,為整個運河區供應飲用水,施工期間也好,工程結束之後也好,都是運河區的命脈,捏住了這條淡水渠,就等於捏住了整條蘇伊士運河。

    可是——

    靠,我如果將包括淡水渠“所有權”在內的“相關權益”押給法國人,那前頭的一大輪談判,為的什麼?簽那個“仲裁協議”,又為的什麼?這不是兜了一大圈兒,白忙乎一通,又回到了原了嗎?

    還平白無故的背上了一大筆的利息!

    伊斯梅爾忍著氣,說:“您看啊,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後,船來船往的,俺們埃及,就有了一大塊穩定的收入,還本付息,是不成問題的……”

    “總督閣下,敝行沒有懷疑貴國的還款能力呀?敝行說的是‘抵押’——還款能力歸還款能力,抵押歸抵押,這是兩碼事兒呀!”

    你妹的……

    “要不然,總督閣下,您看,埃及的海關……”

    這就更離譜了——

    老子還不是你們的殖民地呢!你就要打我的海關的主意?

    談不下去了。

    伊斯梅爾很懷疑法國政府在後頭搞鬼,但事實上,這一回,還真不關法國政府什麼事兒,銀行在商言商,這樣大的一筆貸款,沒有說不要抵押的,尤其是埃及這樣弱小的一個國家,銀行懷疑伊總督的還款能力,是很正常的。

    法國銀行的路子走不通,就試試英國銀行的路子吧!

    蘇伊士運河一事上,英國和法國不是不對付嗎?應該會樂意幫埃及的忙吧?

    忙是樂意幫滴,不過,抵押也是要滴。

    啊?

    不過,放心,不要你們的淡水渠!

    哦,這還好些……那你們要什麼呢?

    “嗯,這樣吧,在塔拉塔這兒,我們租塊地,就算抵押物了,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貴國還不了款,這塊地,就算是敝行的了。”

    塔拉塔在哪兒呢?

    蘇伊士運河穿越蘇伊士地峽的過程中,由南而北,連接小苦湖、大苦湖、提姆薩赫湖和曼宰萊湖,提姆薩赫湖居中,在此,東西向的伊斯梅利亞運河同南北向的蘇伊士運河相交,塔拉塔就在提姆薩赫湖的東岸。

    就是說,這兒是蘇伊士運河區的“十字路口”。

    “呃,可以請教一下,這一塊地,貴行拿來做什麼用嗎?”

    “種棉花呀!總督閣下曉得的,敝國的紡織業,需要大量的棉花……”

    種棉花?我看你們是要種軍事基地吧!

    這一回,英國銀行後頭,一定是有英國政府在搞鬼了!

    我和法國人辛辛苦苦的談判,除了淡水渠,就是要收回運河兩岸的土地——

    我左手從法國人那兒收了回來,右手又送給你們英國人?

    我他娘的有病啊?

    事實上,即便埃及樂意向英國人出租土地,十有八九,也會遭到法國人的強烈反對:俺們法國人辛辛苦苦的將蘇伊士運河修了起來,還沒正式通航呢,就叫英國人打進來一個楔子?

    嬸可忍叔不可忍啊!

    中國人有句話咋說的?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又談不下去了。

    借不到錢,辛辛苦苦談下來的新合同就得作廢,非但如此,運河工程的進度,也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別的不說,勞工法令到底還執不執行?開羅至多美拉河谷的淡水渠,還修不修?

    正在徬徨無計,一家叫做“J.P.摩根”的美國銀行突然冒了出來,表示可以提供貸款,並無需任何抵押。

    伊斯梅爾大喜過望:天上真可以掉餡餅的?

    細看條款,摩根銀行雖然不要抵押,可是,賬期和利息就苛刻一些了。

    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沒有抵押,風險增大,收益也就必須跟著增大。

    一門生意,風險再高,但只要收益足夠匹配,總會有人願意去做的;可是,高風險、低收益的生意,就沒有幾個人願意去做了。

    摩根銀行很貼心,說,前兩期的款子到期了,如果埃及實在還不上,經雙方商定,可以展期;不過,從第三期開始,就得走正經的賬期了。

    就是說,摩根銀行對埃及政府後續的還款能力,是有信心的——到時候,蘇伊士運河就通航了,這個,拿J.P.摩根的話說,“等於新建了一個造幣廠嘛!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伊斯梅爾舒一口氣,既然可以展期,那就好辦了!

    事實上,對第一、二期的款子,他也沒有按時還上的信心,摩根銀行的賬期很緊,第一期款子到期的時候,蘇伊士運河多半還沒有通航;第二期款子到期的時候,蘇伊士運河也多半是剛通航沒多久,運河的收益,應該還有限。

    不過,伊斯梅爾暗地裡也打著自己的算盤:

    退一萬步,就算你不給我展期,又如何?

    我就硬拖著好了!

    美國距埃及,天長地遠,你們美國佬,還能遠涉重洋,過來咬我不成?

    埃及可是法國人和英國人的地頭啊!

    於是,高高興興的簽了合同,拿了錢。

    此謂“仲裁借款”。

    *

    *

    “實不相瞞,”關卓凡說道,“這個‘J.P.摩根銀行’,有花旗洋行的一點子股份。”

    阿禮國的目光,霍的一跳。

    這可是太意外了!

    作為英國駐華公使,中、英之間,以及輔政王本人和英國政府之間的各種大小秘密交易,阿禮國都有分參與,一樁也沒有落下,其中不少還是以他為主導、由他代表英國政府完成談判的;這些秘密交易,凡涉及資金的,幾乎都走花旗洋行旗下花旗銀行的路子,因此,花旗洋行背後的大老闆是哪個,對於阿禮國來說,根本不是秘密。

    而以阿禮國對關卓凡表述習慣的瞭解,這個“一點子”,絕不會是字面上的“一點子”,花旗洋行所佔J.P.摩根銀行的股份,一定相當可觀。

    甚至——

    嗯,嗯。

    猜得不錯,花旗洋行在J.P.摩根銀行,佔股百分之五十。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阿禮國不禁心跳加快,甚至有些口乾舌燥了,可是——

    可能嗎?

    埃及也罷了,法國的那道關,怎麼過呢?

    他定住神,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說道:“殿下如此坦誠……呃,對敝人如此信任,敝人深為感動,深感榮幸!”

    花旗洋行背後的大老闆是哪個,於阿禮國雖不是秘密,可花旗洋行和J.P.摩根銀行的關係,在此之前,他和英國政府,卻都一無所知;而這種事情,同花旗洋行的真實背景一樣,都不是可以公之於眾的,輔政王殿下坦然相告,確實“坦誠”,確實是對他的“信任”。

    關卓凡微微一笑,“爵士既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中、英兩國,又是緊密合作的盟友——我不對爵士‘坦誠’,又對誰‘坦誠’呢?我不‘信任’爵士,又‘信任’誰呢?”

    阿禮國趕緊俯一俯身,“榮幸之至!殿下‘老朋友’之說,是對我最高的獎譽!”

    坐直了身子,感嘆著說道:“當初,J.P.摩根銀行不要抵押,向埃及政府貸出巨款,無論外交界,還是金融界,都以為J.P.摩根銀行金融新銳,為攬生意,不顧風險,行事太過激切,萬沒想到——”

    頓一頓,低沉著嗓子說道:“殿下之深謀遠慮,我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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