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7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0
第二五五章 圖窮匕見,割下一塊金燦燦的大餡餅

    “也不敢說什麼深謀遠慮,”關卓凡說道,“一八六三年,埃及人就開始和法國人談判運河的新合同了,這一談就談了三年,簽約,是一八六六的事情,彼時,距運河竣工,我想,應該沒有多久了,距中、法齟齬,終於不得不一戰,大約也沒有多久了——”

    頓了頓,“所以,能提前做一點佈置,就提前做一點佈置吧!”

    阿禮國微微一凜,說了一聲:“是!”

    心裡想,J.P.摩根銀行貸款給埃及政府,雖然是一八六六年的事情,可是,這條蘇伊士運河,你一定一早就盯上了,不然,不可能埃及政府和英國銀行的談判一卡住了,J.P.摩根銀行就冒了出來,伸手“截胡”。

    這還不是“深謀遠慮”?

    阿禮國不由得暗自嘆息:彼時,俺們英國人的吃相,實在是太難看了一些!一張嘴就要塔拉塔這種戰略要地,能不嚇壞了埃及人嗎?

    就算埃及人捏著鼻子認了,法國人的那一關,也不好過呀!

    其實,既然埃及人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抵押,俺們就應該像J.P.摩根銀行這樣,索性大方些,不要什麼抵押了,銀行的風險,歸政府承擔——政府可以向銀行提供擔保嘛!

    若埃及真還不上款呢?

    那不更好?那樣,英國就有了足夠的介入蘇伊士運河的藉口了!

    九千四百萬法郎,折合英鎊,我算一算,嗯,三百七、八十萬英鎊的樣子……唉!真是的!多大點兒事兒啊?較之掌控蘇伊士運河的戰略利益,這點兒錢,算個屁啊?

    何況,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後,確實相當於“建了一座造幣廠”,長遠來看,幾百萬英鎊,即便對於埃及人來說,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這筆貸款,還,總是還的上的,早一點、遲一點罷了——黃不了的!

    相關人等的心胸眼光,較之輔政王殿下,真是要大大遜色一籌啊!

    至於“距中、法齟齬,終於不得不一戰,大約也沒有多久了”,既表明,輔政王殿下一早就開始謀劃對法戰爭了;也表明,其於蘇伊士運河之佈局,同中法之間的這場戰爭,密切相關。

    確實“深謀遠慮”啊!

    不過,不管如何佈局蘇伊士運河,最根本的問題,還是那個問題:

    埃及人也罷了,法國人的那一關,怎麼過呢?

    “J.P.摩根銀行和埃及政府簽署的貸款合同規定,”關卓凡說道,“放款兩年之後,付第一期本息——下個月,這個兩年之期,就到了。”

    頓了頓,“埃及政府修蘇伊士運河,修的財盡民窮,就其目下的財政情況,無論如何,無法按時還款,而J.P.摩根銀行方面,也不會給埃及政府展期。”

    這是意料中事,不過——

    阿禮國先說了聲“是!”頓了頓,沉吟了一下,“不過,殿下,當初簽署合同的時候,有‘經雙方商定同意,一、二期允准展期’等語,如今不給埃及政府展期,似乎……應該有一個過得去的說法。”

    “有啊!”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前頭不是說了嘛——如果埃及人不介入中、法之爭的話,仗打完了,我拿什麼理由,去‘介入’他的蘇伊士運河呢?”

    阿禮國一怔,心想,J.P.摩根銀行裡頭,雖然有花旗洋行的股份,而你是花旗洋行的幕後大老闆,可是,這個是不能公之於眾的吧?而且,不管你持有J.P.摩根銀行的多少股份——哪怕你控股呢,J.P.摩根銀行畢竟是一家美國銀行,不是一家中國銀行,如何能夠以“埃及違反中立、左法右中”的理由,不給埃及展期呢?

    在檯面上,J.P.摩根銀行的貸款,同中、法、埃之爭,扯不上關係啊!

    除非——

    嗯,方才,我不是閃過那麼一個念頭嗎——“既然埃及人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抵押,俺們就應該像J.P.摩根銀行這樣,索性大方些,不要什麼抵押了,銀行的風險,歸政府承擔——政府可以向銀行提供擔保嘛!”

    難道——

    “殿下,”阿禮國試探著問道,“恕我冒昧,大膽猜測——中國政府是否為J.P.摩根銀行的這筆貸款……提供了擔保?”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正是!——爵士猜的真準!”

    阿禮國微微透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點頭,“深謀遠慮!深謀遠慮!殿下之智慧,實為世人之不及啊!”

    語氣中充滿了由衷的驚佩。

    關卓凡微微一笑,“或許有人覺得,中國政府為J.P.摩根銀行提供擔保,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中國政府、美國銀行,是怎麼扯上關係的?其實,美國內戰之時,J.P.摩根先生對中國軍隊的後勤保障,出力甚多,中國政府也好,我本人也好,都欠他一個人情!”

    頓一頓,“中國政府認為,J.P.摩根銀行的這一筆貸款,收益可觀,風險有限——說句玩笑話,蘇伊士運河一通航,‘造幣廠’就開工了!能有多大的風險呢?所以,為J.P.摩根銀行提供擔保,既還了朋友的人情,又多少能分潤些貸款的利息,何樂而不為呢?”

    阿禮國心想,什麼“還人情”,什麼“收益可觀,風險有限”,都是幌子,哼,說不定——

    這筆貸款,根本就不是J.P.摩根銀行拿出來的,而是或者中國政府、或者你本人——你的的花旗洋行——拿出來的!

    也就是說,J.P.摩根銀行只不過是你的“白手套”罷了!

    至於為什麼不由花旗洋行旗下的花旗銀行出面來辦這件事情,原因也不難猜測:

    如果花旗銀行出面,具體經理,自然歸歐洲分行負責,對於歐洲銀行,埃及政府既不敢輕易違約,則相對來說,就沒那麼容易入彀。

    簽約的時候,伊斯梅爾可是暗地裡打過這樣的算盤的——

    退一萬步,就算你不給我展期,又如何?我就硬拖著好了!美國距埃及,天長地遠,你們美國佬,還能遠涉重洋,過來咬我不成?埃及可是法國人和英國人的地頭啊!

    一句話,“慢敵之心”。

    還有,花旗銀行同中國以及中國的某親王殿下的特殊關係,雖然從未擺到檯面上,可還是有人曉得的——英國、普魯士,都有人曉得,包括俺阿爵士——花旗銀行出面辦這件事情,萬一操作不當,內情有所洩露,說不定,就會引起埃及人和法國人的警惕。

    還是那句話,“慢敵之心”。

    阿禮國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點著頭,“是——合情合理。”

    “可是,”關卓凡說道,“埃及政府之所作所為,就不合情、不合理了!而且,也不合法!——不合萬國公法!中法相爭,埃及作為第三方,本應保持中立,如何可以允准法軍‘借道’?這是擺明車馬,與中國為敵嘛!”

    頓一頓,“既然埃及政府允准法軍‘借道’,作為貸款的擔保人,中國政府就不可以允准埃及‘展期’了!這個,合同上寫的清楚,‘經雙方商定同意’——這個‘展期’,可不是無條件的啊!”

    “是的!”阿禮國說道,“中國政府按期還款的要求……合情合理!”

    “不過,”關卓凡說道,“我們中國人一向以恕道待人,雖然埃及對不住中國,中國卻不為己甚,還是會給埃及指一條明路走的——”

    頓一頓,“其實,埃及政府也不見得就沒錢還賬——只要把手頭的‘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的股票,賣掉一部分,不就有錢了嗎?——至少,第一期的本息,就可以還上了嘛!”

    阿禮國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出售股票?”

    “是啊——出售股票!”

    圖窮匕見了。

    我的上帝!原來,輔政王殿下打的是埃及政府的運河公司的股份的主意!

    他反應過來了:

    輔政王何以電召他“即過廣州一敘”?——在這件事情中,英國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巨大無比的、金光閃閃的餡餅,即將從天而降,阿禮國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快了起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0
第二五六章 上蒼庇佑,這一仗,中國無論如何要打贏啊!

    “這個股票……”阿禮國定了定神,以儘量平靜的口吻說道,“具體該如何……呃,‘買賣’,請殿下開示。”

    “‘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之成立,”關卓凡說道,“是一八五八年十二月的事情,其股份呢,分為三種——”

    “第一種,優先股,得分配淨利百分之十五,歸賽義德。”

    “第二種,發起股,得分配淨利百分之十,歸費?萊塞普斯。”

    “這兩種股票,都可轉贈,萊塞普斯的‘發起股’不去說他,賽義德的‘優先股’,遲早要他‘轉贈’了出來,不過,這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優先股和發起股只能參與分配利潤,沒有投票權,在經營管理上,真正重要的是第三種股票——普通股。”

    “‘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的普通股一共四十萬股,每股作價五百法郎,公開發售,其認購情形,大致如下——”

    “法國認購二十萬七千一百一十一股,接近普通股總數的百分之五十二。”

    “埃及認購九萬一千零九十六股,接近普通股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三。”

    “法國方面,認購者都是商人;埃及方面的認購者,卻是政府。”

    “西班牙、突尼斯等國——這是法國的‘友好國家’——認購一萬六千二百八十七股,佔股百分之四多一點兒。”

    “剩下的八萬五千五百零六股,佔比百分之二十一略多——”

    說到這兒,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本來呢,這八萬多股,萊塞普斯是打算出售給英、奧、俄、美等國的,藉此獲得國際社會對蘇伊士運河的支持,不成想,貴國非但自己不買,還遊說奧、俄、美等國,也不要購買——”

    頓了頓,語氣中帶出了一點揶揄,“貴國的國際影響力太大了,奧地利、俄羅斯、美美利堅望風景從,紛紛婉拒了法國人的推銷——爵士,我說的對嗎?”

    阿禮國頗為尷尬,苦笑了一下,說道:“慚愧!慚愧!”

    心裡想,當初若是認購了運河公司的股票,運河公司的董事會,就一定有英國的席位,何至於像現在這樣,拿蘇伊士運河“老鼠拉龜,無處下手”?

    真正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了!

    可是,當初的方針,是想法設法,將蘇伊士運河打消掉,既如此,當然不能去買它的股票,替它添磚加瓦:沒想到,軟硬兼施、出盡法寶,還是打不消、攔不住,法、埃兩家,到底還是把運河修了起來,反弄得俺們英國兩頭不著了!

    同時暗自驚嘆:輔政王何能對“國際蘇伊士運河海運公司”股權之結構、脈絡,洞徹至此,如數家珍?就算是我阿某人,不去特別做功課,這些數字,也不能張口就來,輔政王的這份“功課”,實在是了不得了!

    “八萬多的股票,”關卓凡說道,“不能都砸在手裡——真賣不出去的話,開鑿運河的資金,就籌不足了!”

    頓一頓,“於是,萊塞普斯自作主張,拿賽義德給他的已經簽名蓋章的空白支票,填上一個‘四千二百七十五萬三千法郎’——竟是把這八萬五千五百零六股股票,強行悉數賣給了埃及!”

    “賽義德沒想到他的‘老師’放了這樣一個大招,之前為認購那九萬一千零九十六股,國庫已經空虛的很了,可是,支票上既然有他的簽名蓋章,便是木已成舟;無可奈何,只好狠狠心,咬咬牙,將這八萬五千五百零六股,也吃了下去。”

    “至此,埃及共認購十七萬六千六百零二股,約佔普通股總數的百分之四十四,付款八千八百三十萬法郎,合三百四十萬六千英鎊——是吧?”

    阿禮國透一口氣,說道:“是!”

    頓一頓,感嘆道,“殿下條分縷析、洞徹無遺,我……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爵士,咱們就來打打這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的主意——如何?”

    本已心跳加快的阿禮國,心裡頭“怦怦”大跳了幾下,一時之間,口乾舌燥。

    他抿了一下嘴唇,正要說話,關卓凡又說道:“你看,八千八百三十萬法郎、九千四百萬法郎——相去無幾呢!”

    前頭的“八千八百三十萬法郎”,是埃及政府認購運河公司股票之所費,後頭的“九千四百萬法郎”,是埃及政府為收回運河相關權益,向運河公司支付的賠償款,亦即J.P.摩根銀行向埃及政府所貸款項的數目。

    “呃……”阿禮國嚥了口唾沫,聲音似乎有點兒顫顫的,“好啊……”

    “當然了,”關卓凡說道,“我並不是說,一定要埃及政府將所持運河公司股票一次過全部賣掉——”

    頓一頓,“埃及政府肯這樣做,自然是最好的——埃及政府果然肯這樣做,咱們還可以多給他一些溢價,這樣,J.P.摩根銀行的欠款,連本帶息,一次過就可以償清了!”

    “對!這個……‘無債一身輕’嘛!”

    “正是——這也是為埃及人好嘛!”

    頓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埃及政府若不肯這樣做,那麼,咱們就求其次,先把後頭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接了過來——”

    “後頭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指的是萊塞普斯自作主張、強行賣給賽義德的那八萬五千五百零六股。

    說到這兒,關卓凡加重了語氣,“不管百分之四十四,還是百分之二十一,中、英雙方,都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爵士,意下如何?”

    阿爵士之意下,自然是千好萬好,可是——

    阿禮國又嚥了一口唾沫,“好——”

    頓一頓,“呃,好是好,可是——”

    “可是如何確保埃及就我之范?”

    “是啊……”

    “普通股和表決權是捆在一起的,”關卓凡說道,“不過,埃及政府同咱們不大一樣,打一開始,就無意於蘇伊士運河的經營管理——有分紅就心滿意足了!因此,對於表決權什麼的,興趣並不是那麼大。”

    頓一頓,“另外,普通股是要真金白銀拿錢出來買的,所以,埃及對持有普通股,並不如何熱衷,正式認購的普通股,不足總數百分之二十三。”

    再一頓,“不然,後來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萊塞普斯也不必使用那樣古怪的一個招數,迫賽義德就範。”

    “是,”阿禮國想了一想,點了點頭,“第一,埃及人自知沒有經營管理運河的能力;第二,在觀念上,埃及人更看重的,是淡水渠、土地一類的‘實物’。”

    “不錯!”關卓凡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仲裁’的時候,埃及人所力爭者,皆為土地、淡水渠等‘實物’,於最關鍵者——運河的經營管理權,不著一字。”

    頓一頓,“因此,我以為,那百分之四十四的普通股,埃及人未必會把住了死活不放手——只要我們給出合理的價格,並施加適當的壓力。”

    “適當的壓力?”

    “是的!”關卓凡說道,“中法之爭告一段落後,我就要和埃及算一算賬了:既違反中立,又不肯還錢,算怎麼一回事兒?說不得,只好派兩條軍艦過去,和他掰扯掰扯這個道理了!”

    頓一頓,“單靠中國一家,勢單力薄,這個‘道理’,未必講的清楚,英國既為國際領袖,埃及又是英國勢力範圍,因此,一定要請英國出來主持公道的!——我只要追隨驥尾,想來,什麼‘道理’,都能夠講的通了!”

    “不敢!”阿禮國眼睛放出光來,“能夠為殿下效勞,榮幸之至!”

    頓了頓,說出了最關鍵的那個疑問,“可是,法國——”

    “爵士,”關卓凡以極肯定的語氣說道,“我替你打一個包票,到時候,法國人一定自顧不暇,絕不會有多餘的精神氣力,來管埃及的事情——特別是中國和埃及的事情。”

    微微一頓,“再者說了,咱們要‘買’的,到底只是埃及那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不是法國那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並沒有去搶法國的控股權,頂多叫‘分一杯羹’,不能叫‘鳩佔鵲巢’。”

    其實,中、英進入運河公司董事會之後,單就運河的經營來說,並不會和法國產生什麼實質性的衝突——在賺小錢錢和薅埃及羊毛的問題上,中、英、法的利益是一致的;可能產生衝突的,在運河的經營之外。

    譬如,中、英的軍事、政治力量,會不會進入運河區?

    只要中、英在運河公司有相當股份,在董事會佔有一席之地,其軍事、政治力量進入運河區,就有憑藉了。

    這就不是“控股權”攔得住的了。

    事實上,如果中、英佔股比例達到兩位數,其在董事會所佔者,亦絕不止“一席之地”。

    到時候,蘇伊士運河為中、英、法三家“共險、共利”,任何一家,利用蘇伊士運河打擊另兩家的戰略利益,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了。

    則當年拿破崙一世的偉大戰略構想,便形同虛置了。

    “是,”阿禮國睜著眼睛說瞎話,“咱們並沒有損害法國的利益……不過,呃,殿下說……‘自顧不暇’?”

    “是的,自顧不暇!到時候,歐洲的事情,國內的事情,法國人且忙不過來呢!——到時候,埃及對於法國來說,就太遠了一些了,搆不著了!”

    阿禮國急速的轉著念頭:中法之戰,法國就算完敗,也不過只是失去印度支那的殖民地,傷不了筋,動不了骨,照理,不至於“自顧不暇”到“搆不著埃及”的程度——何況事關蘇伊士運河?

    以輔政王的智慧,絕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而他口口聲聲,“歐洲的事情,國內的事情”,則法國人的“自顧不暇”——

    “殿下所指,”阿禮國微微壓低了聲音,“是不是……普魯士?”

    “不錯!”關卓凡點頭,“我相信,法蘭西、普魯士之間,必有一戰,而且——迫在眉睫了!”

    “啊?!”

    “說不定,咱們一回到北京,法、普宣戰的消息,就出來了呢!”

    “啊!……”

    歐洲大陸的局勢,風雨欲來,英國早就不錯眼的盯著了,只是,誰也說不清楚,法國和普魯士兩家,到底會不會真的打了起來?

    這不奇怪,因為即便法國和普魯士自己,也不曉得,俺們兩家,會不會真打了起來?

    譬如,普魯士方面,首相和總參謀長主戰,國王則主張“持重”,彼此拉扯,到底誰拉扯得過誰,外人可是看不出來。

    那麼,於普魯士,輔政王算不算“外人”呢?

    想一想,腓特烈王儲和卡爾親王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沒待幾天,便匆匆而去,而王儲妃姊妹,卻留在了中國——

    這裡頭的奧妙——

    嘿!

    還有,輔政王殿下絕不是空口白牙的那種人啊!

    阿禮國確信了:法、普兩國,真的要大打出手了!

    如是,不說力量對比、勝敗之數什麼的,單說歐洲、亞洲兩線作戰——法國人可先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啊!

    那張巨大無比、金光閃閃的餡餅,是真要掉了下來了——已經觸手可及了!

    按住激越的心情,阿禮國沉聲說道,“好!埃及的事情,一切仰承殿下的意旨辦理!”

    頓一頓,“中、法之戰,中、英既有海軍合作之外,敝國若還有可效勞處,殿下盡請明言!”

    心裡想,上帝保佑,這一仗,中國人無論如何要打贏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0
第二五七章 埃姆斯密電的雷,該引爆了

    關卓凡之所以可以對阿禮國拍胸脯、打包票,說什麼“到時候,法國人一定自顧不暇,絕不會有多餘的精神氣力,來管埃及的事情,特別是中國和埃及的事情”,“歐洲的事情,國內的事情,法國人且忙不過來呢”;更言之鑿鑿,“法蘭西、普魯士之間,必有一戰,而且迫在眉睫了”,“說不定,咱們一回到北京,法、普宣戰的消息,就出來了”,云云,這是因為,在他電召阿禮國“即過廣州一敘”之前,接到了腓特烈王儲和卡爾親王的電報,說他們已經到了威尼斯,接下來,倍道兼程,不日將回到普魯士。

    腓特烈王儲和卡爾親王為爭取時間,同阿禮國一樣,也選擇了穿越蘇伊士地峽這條路線,蘇伊士下船,換火車,亞歷山大上船,由地中海而亞得里亞海,最後,威尼斯下船,回到歐洲。

    按照中、普雙方的默契,腓特烈王儲、卡爾親王一經抵埠威尼斯,不待他們入境普魯士,柏林那邊兒,便發動“埃姆斯密電事件”,兜頭兜腦,給拿破崙三世一個大耳刮子。

    這一巴掌糊上去,法蘭西上上下下,必一片義憤填膺,輿論鼎沸之下,“埃姆斯密電”今天見報,明天,法國就該向普魯士宣戰了。

    中、普逼法歐洲、亞洲兩線作戰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而腓特烈王儲、卡爾親王兩位,一回到柏林,便可參與軍隊動員,準備指揮作戰了。

    關親王掐指一算,基本上就是自己結束“視察防務”、回到北京時候的事兒了。

    所以,既然阿禮國已經到了香港,那就趕緊將他叫了過來,將戰後中、英雙方如何瓜分蘇伊士運河一事敲磚釘腳了先。

    那麼,何為“埃姆斯密電事件”呢?

    咱們先對其背景因果,做一個簡單的復盤。

    西班牙以普里姆為首的自由派,得到花旗銀行的金錢資助和普魯士政府的暗地支持,發動政變,推翻了伊莎貝拉二世;王位空懸,攝政團欲迎立巴伐利亞的利奧波德王子為新國王,遭到法國堅決反對,為此,法駐普大使貝內代蒂受命向普魯士政府提出“嚴正交涉”。

    貝內代蒂先後三次拜訪普魯士首相俾斯麥,要求普魯士回絕西班牙的邀請,每一次,俾斯麥的回覆都是冷冰冰的——“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亞之間的事情,普魯士作為第三者,無從置喙,法國若不以自己亦為第三者,就請直接去找西班牙和巴伐利亞辦交涉。”

    貝內代蒂在俾斯麥處碰了一鼻子灰,曉得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轉而求見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

    初初之時,威廉一世秉持既定的立場,給貝內代蒂的答覆,和俾斯麥的,並無二致——當然,意思雖然一樣,措辭要婉轉許多。

    不過,大約就是因為國王陛下太客氣了,貝內代蒂以為有隙可乘,於是,一次又一次,糾纏不休。

    貝內代蒂說,巴伐利亞為普魯士附庸,舉世皆知,絕非俾斯麥首相說的,普魯士於巴伐利亞,“無從置喙”。

    威廉一世說,普魯士尊重每一個德意志邦國的主權和獨立,一向不干涉他們的內政。

    貝內代蒂說,巴伐利亞既為德意志邦國,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便代表了整個德意志的利益和意志,這絕非巴伐利亞一邦一國之內政!

    這個,嗯,若國王陛下實在不方便親自出面,本人願意代表國王陛下去和巴伐利亞辦交涉,只要國王陛下親表明相關態度,並筆書信一封即可。

    法國駐普魯士大使,跑到和普魯士同為德意志邦國的巴伐利亞,代表普魯士國王辦交涉?

    身為歐陸第一大國的大使,居然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來,威廉一世實在是受不得這個貝內代蒂的聒噪了,心想,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於是,以“療養”的名義,離開柏林,“躲”到了科布倫茲東郊的埃姆斯溫泉。

    威廉一世原以為,進了埃姆斯溫泉,就眼不見、心不煩了,孰知,惹,固然惹不起,躲,也是躲不起滴。

    貝內代蒂再次求見國王陛下,理所當然的吃了閉門羹,回過神兒來之後,立即跳上馬車,一路殺到了埃姆斯溫泉。

    一到埃姆斯溫泉,貝內代蒂便直奔行宮,威廉一世吩咐值星副官擋駕,說御體不適,不宜會客。

    貝內代蒂說,國王陛下的御體,一向強健,雖有微恙,想來很快就可以痊癒,我就在門廳這裡坐等,等到陛下御體康復為止!

    威廉一世被逼無奈,只好再次接見了貝內代蒂。

    一輪又一輪的糾纏下來,威廉一世昏頭漲腦,終於說出了“就我本人而言,其實並不贊成由利奧波德王子接任西班牙國王”的話,貝內代蒂打蛇隨棍上,說,“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將國王陛下的意思,轉致巴伐利亞方面?”

    威廉一世只好說,“還是我自己同利奧波德父子說罷!”

    貝內代蒂得寸進尺,“奉敝國皇帝陛下的‘面諭’,希望國王陛下能夠保證——普魯士永遠不再要求這種已經放棄了的候選人資格。”

    這個要求,不但過分,而且無禮,威廉一世很不高興,不過,並未發作,只是婉言說道,“作為普魯士國王,我不適合發表類似的言論。”

    不過,貝內代蒂既然得到了威廉一世關於利奧波德王子放棄西班牙王位的承諾,經已心滿意足,也就沒有就此繼續糾纏下去了。

    普魯士為德意志領袖,包括巴伐利亞在內的德意志邦國,皆如貝內代蒂所言,“為普魯士附庸”,一切進止,皆目普魯士之眼色,則威廉一世既接受了法國人的要求,“施加影響力,促使巴伐利亞方面,拒絕西班牙人的邀請”,就意味著,普魯士乃至整個德意志,不再摻和西班牙的王位繼承了。

    這特麼就很尷尬了。

    中、普之間,已有默契,只要普魯士在西班牙王位繼承一事上不松口——“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亞的事兒,不關俺們普魯士的事兒”,拿破崙三世就一定會對普魯士訴諸武力,則既挑起了普法之戰、又將發動戰爭的責任推到法國人頭上的目的,就達到了。

    事實上,關卓凡也好,俾斯麥也好,都沒有指望畢其功於一役,原本以為,十有八九,西班牙人會頂不住法國人的壓力,主動撤回對利奧波德王子的邀請,如是,想達到徹底激怒拿破崙三世的目的,還得“加碼”。

    不過,只要普魯士沒有主動後退,普、法之間的梁子,就算結下了,之後的進一步“加碼”,就有所憑藉。

    沒想到,西班牙方面,普里姆和塞拉諾為首的攝政團手腕高明,兩不得罪,成功的將球踢回給法、普二國,法國人呢,也深知關竅所在,沒有過度糾纏西班牙,而是“主攻”普魯士,終於,釜底抽薪了。

    尷尬呀,當事人西班牙還沒有退讓,普魯士這個幕後BOSS,倒先縮回去了。

    這個“加碼”,只好另闢蹊徑了。

    法子是關卓凡想出來的。

    貝內代蒂告辭之後,會談的相關情形,威廉一世第一時間詳電柏林的俾斯麥,關卓凡的主意是,篡改這份電文,使之“感情色彩更加濃烈一些”。

    威廉一世的原電文,只是對會談過程的客觀記述,不但沒有什麼“感情色彩”,還有不少類似於“未盡事宜,貴我雙方,盡可從長計議”的客氣話——皇帝陛下的“普魯士永遠不再要求這種已經放棄了的候選人資格”的要求,國王陛下沒有答應,就屬於所謂的“未盡事宜”了。

    關卓凡的主意是:

    第一,“未盡事宜,貴我雙方,盡可從長計議”一類的客氣話,盡數刪掉。

    第二,加入幾句“感情色彩更加濃烈些的話”,譬如,“對於法國人的無理要求,國王陛下斷然回絕,拂袖而去;嗣後,派值星武官通知法國大使:貴國的要求,非但逾格非分,根本痴人說夢,國王陛下再也沒有什麼好和貴使談的了!以後,貴使再有求見,國王陛下一律予以拒絕——貴使如果願意在門廳‘坐等’,盡請自便!”

    拿破崙三世的脾性,最重面子——其實,非獨拿破崙三世本人為然,目下之法國,廟堂江湖,上上下下,皆一片虛驕之氣——這樣一份電文,必叫法國人感覺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同普魯士人的這個仗,就非打不可啦。

    埃姆斯溫泉會談,法國方面,只有貝內代蒂一人與會,沒有第三者可為之佐證,就算貝內代蒂力證無其事,別人也不會相信;就算拿破崙三世和其他的重臣們相信了,新聞界和老百姓也不會相信啊。

    由誰來篡改這份電文呢?

    自然是俾斯麥首相了嘍。

    別的人,一來,未必有這麼大的膽子;二來,做出了擅自篡改聖諭的事情,恐怕亦難以見諒於國王陛下,唯有俾斯麥首相,以千古不遇的君臣際遇,可以百無禁忌。

    改動後的電文,該通過一種什麼途徑叫法國人知曉呢?

    關卓凡的意見是——記者、報紙。

    “埃姆斯密電”,屬於政府內部通訊,正常情況下,並沒有對外公佈的理由,如果由普魯士政府自行公佈,挑事兒的痕跡未免太重,很可能為國際輿論所譏嘲,普法之戰,即便法國首先宣戰,普魯士亦難以獲得國際社會的足夠的同情。

    可是,如果某報紙聲稱通過“某特殊渠道”、“某秘密渠道”得到了這份電文,又或者,“某匿名官員”提供了這份電文,性質就不一樣了——政府的保密工作,沒有做到家,被人鑽了空子,出了一、兩個拿政府內部電文去換酒錢的宵小,也是很尋常的事情嘛!

    埃姆斯會談“紀要”通過這種方式“外洩”,還有另一個好處——對於相關報導,普魯士政府可以默認,也可以否認,收發由心。

    雖然,默認也好,否認也好,對於拿破崙三世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反正,巴掌已經落到臉上了!

    普魯士就算否認,“哎喲,俺打錯了!”皇帝陛下也得跳起來,是吧?

    再者說了,彼時,法國上上下下,都跳起來了,皇帝陛下身為法蘭西第一人,怎麼好不跳呢?

    這便是報紙的妙處了——既已公之於眾,想裝傻,便裝不了了!只好一個賽著一個義憤填膺,一個賽著一個慷慨激昂,你推著我,我推著你,最終,滾雪球似的,將整個國家,推上戰爭的不歸路。

    關卓凡認為,即便有持重者,亦無從著力——事實上,所謂“持重者”,未必就不願意和普魯士打這場仗,但他們會有清醒的認識: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做相關的準備功夫。

    可是,民眾等不及了!

    屆時,法蘭西舉國上下,必一片激昂狂熱,縉紳也好,黔首也罷,都恨不得明天一早,帝國軍隊就開入普魯士境內!

    花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做相關的準備功夫,十有八九,會被視為“怯戰”。

    法國政府必無法抵抗民眾和輿論的壓力,就算戰備還沒有做好,也只能手忙腳亂,倉促上陣,因此,法國人名為首先宣戰,實則被動應戰,戰爭之主動權,實實在在,操之於普魯士。

    對於關卓凡的偉論,普魯士駐華公使李福思大讚“醍醐灌頂”,又說“俾斯麥首相若在座,亦必為之歡喜讚歎”。

    事實上,俾斯麥對這條奇計,確實拍案叫絕。

    其中“成大事不拘細節”的意味,更是對俾斯麥的胃口——這一招,固然有對國王陛下“大不敬”之嫌,可是,同普魯士“混一德意志各邦、挑戰法蘭西歐陸霸權”的雄圖大業比起來,這點子“細節”,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雙方就這樣約定了:瞞著威廉一世,也瞞著腓特烈王儲和卡爾親王——待他們一抵埠歐洲,便發動“埃姆斯溫泉密電事件”。

    卡爾親王也罷了,腓特烈王儲的脾性,溫和而保守,如果給他曉得首相如此亂來,一定大為不安,弄不好,會洩露給他老爸知曉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1
第二五八章 戰爭還是和平,這是一個問題

    拿破崙三世又一次摔碎了一隻花樽。

    記者們又一次堵了杜伊勒裡宮的大門——這一次的陣勢,比“升龍事件”那一次還要大。

    可是,整個杜伊勒裡宮,沒有一個人曉得,“圓形凱旋門”外的那一百幾十號記者,所為何來?

    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俺們怎麼不曉得?

    皇室新聞官出來了。

    記者們七嘴八舌的發問,“政府如何回應《南德意志報》的報導?”“駐普魯士大使是否已經撤回?”“御前會議是否已作出了與普魯士斷交的決定?”“帝國什麼時候對普魯士宣戰?”

    新聞官一臉的懵逼。

    斷交?宣戰?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

    “《南德志報》……的報導?”

    “是啊!”一個記者揮動著手中的電文,伸到了新聞官的面前。

    新聞官接過,只掃了幾眼,臉色就變了。

    “各位且稍候吧!”

    說完,不再搭理一班記者,轉身匆匆而去。

    看過這份電文,拿破崙三世就摔花樽了。

    正一地狼藉,近侍來報,“外交部長萊昂內爾請求覲見。”

    拿破崙三世咆哮,“叫那隻慢吞吞的烏龜給我爬進來!”

    不能怪皇帝陛下龍顏震怒,除了電文的內容太過扎心之外,這一回的“埃姆斯密電事件”,彷彿上一回的“升龍事件”,皇帝陛下又成了“最後的那個人”——最後一個曉得相關消息的人。

    而且,上一回,相關消息,好歹是從自己的政府那兒收到的,這一回,竟然要麻煩新聞界告訴我!

    皇帝陛下最看重的面子,可真是被落的狠了!

    其實,外交部的消息,已經算靈通了,動作呢,也算快了,可是,“埃姆斯密電事件”是登在普魯士的報紙上,不是通報給法蘭西駐普魯士大使館,外交官的消息再靈通、動作再快,也不能和新聞界比啊。

    好了,不說皇帝陛下如何發外交部長的脾氣了,說說隨後召開的御前會議吧。

    出乎拿破崙三世的意料,雖然,每一個與會者——包括最滑頭的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都難掩憤怒激越的神色,可是,沒有一個人主動說出“宣戰”二字——包括對普主戰最力的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以及平日裡最慷慨激昂的軍事部長郎東元帥。

    怪了,還以為會一面倒的叫喊“宣戰!宣戰!”呢。

    之前,不是已經有“成論”了嗎?——帝國的力量,足以支持歐洲、亞洲兩個方向,同時開戰?

    事實上,“帝國的力量,足以支持歐洲、亞洲兩個方向,同時開戰”,只是“成論”,不是“的論”,雖不能說虛張聲勢,但某種意義上,只是一種便宜話——自個兒給自個兒鼓勁兒。

    畢竟,做出該“成論”之時,沒有人覺得,同普魯士的戰爭,已迫在眉睫了。

    其實,別說普魯士了,就是中國那邊兒——即便發生了“升龍事件”,也沒有立即就宣戰嘛!

    要不然,怎麼會搞了一個什麼“十二條”出來呢?

    能參加御前會議的,就不可能是中二、菜鳥,“兩線作戰”真擺在眼前了,就不是說說便宜話的事兒了,再驕狂,再目空一切,也得實打實的權衡利害。

    三位軍人,郎東元帥、勒伯夫將軍,以及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都是百戰宿將,身上的功名,都非幸致,都曉得,“兩線作戰”,實乃兵家大忌。

    帝國未必沒有“兩線作戰”的力量,可是,無論如何,這是下下之策。

    如果目下沒對中國宣戰,勒伯夫將軍一定第一個跳出來,要求立即對普魯士宣戰,郎東元帥會一力支持,黎峨將軍也不會反對,可是——已經對中國宣戰了呀!

    而且,援軍方面,陸軍之大部,已經到了西貢,海軍也正在海上漂著,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兒了,這個,刀已出鞘,箭已離弦,不可能收了回來了呀!

    這個道理,莫說軍人,就是三位文職官員——萊昂內爾、福爾德以及總理魯埃,也是清清楚楚的。

    進入會議廳之前,幾位重臣,已有默喻:

    今天的御前會議,外交部的話,應該多一些,這樣就表示,“埃姆斯密電事件”,尚處在“外交糾紛”的階段。

    於是,萊昂內爾第一個開口了:

    “陛下,我以為,《南德意志報》之報導,個中情形,頗為詭異,咱們還是要……呃,謀定後動。”

    “詭異?”拿破崙三世從鼻子裡噴出氣來,“哪兒不對勁兒啊?”

    “回陛下,”萊昂內爾說道,“第一,貝內代蒂在電報中——剛剛收到的——反覆強調,埃姆斯溫泉會談,威廉一世雖然回絕了陛下的‘面諭’——‘普魯士永遠不再要求這種已經放棄了的候選人資格’,可是,措辭委婉,態度謙和,並有‘未盡事宜,貴我雙方,盡可從長計議’之說,絕非《南德意志報》所說的‘斷然回絕,拂袖而去’。”

    拿破崙三世“哼”了一聲。

    “更加重要的是,”萊昂內爾繼續說道,“嗣後,貝內代蒂根本沒有收到值星武官轉致的威廉一世的所謂‘通知’——什麼‘貴國的要求,非但逾格非分,根本痴人說夢,國王陛下再也沒有什麼好和貴使談的了’,以及,‘以後,貴使再有求見,國王陛下一律予以拒絕——貴使如果願意在門廳‘坐等’,盡請自便’,云云。”

    頓一頓,“這些話,根本就不曉得,是怎麼冒出來的?”

    “你的意思,”拿破崙三世用譏嘲的語氣說道,“這些話,都是《南德意志報》自個兒編出來的嘍?”

    “陛下,”萊昂內爾說道,“這些話,是否盡數為《南德意志報》捏造,我不好遽下定論,不過,無論如何,我們不能不相信貝內代蒂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大使的話,倒去相信敵國——呃,‘准敵國’——的報紙的話,這個……似乎說不大過去呀!”

    拿破崙三世不說話。

    “其實,”萊昂內爾說道,“就是《南德意志報》捏造了這些話,也不算多麼稀奇,陛下曉得的,現在的報紙,為了增加銷量,那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貝內代蒂的話,”拿破崙三世冷冷的打斷了萊昂內爾的話,“單是我們幾個相信,有什麼用?——得外頭那班記者相信才行!更得他們的讀者也相信才行!”

    萊昂內爾滯了一滯,張了張嘴,沒說出啥來。

    皇帝陛下的這個訓諭,還真是“切中肯綮”呢。

    “還有,”拿破崙三世微微的搖了搖頭,“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頓了頓,“報紙誇大事實、添油加醋,那是尋常之事,可是,‘埃姆斯密電’何等樣事?——這是足以引發法、普兩國之間的戰爭的!這樣的事情,若沒有一點兒憑據,報紙如何敢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總理魯埃開口了,“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威廉一世屈服於我們的壓力,答應巴伐利亞退出西班牙王位之爭,一定為國內的強硬派——譬如,俾斯麥、毛奇——所不喜,於是,他為了在一定程度上減輕自己的責任,不給臣下留下過分軟弱的形象,在事後給政府的電文中,就誇大了自己在會談中的強硬態度?”

    這——

    聽起來,似乎有些可能,不過,誰曉得呢?——這個揣測,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啊!

    “即便如此,”拿破崙三世恨恨的說道,“普魯士人的無禮,也不可容忍!不可原諒!”

    福爾德開口了,“又或者,會談結束之後,威廉一世確實說了些……呃,這個,感情色彩比較濃烈的話——不過,僅僅是發牢騷,並不是真要怎麼樣,因此,值星武官既沒有當真,也就沒有轉致貝內代蒂。”

    頓了頓,“不過,負責會談紀要的人,不管真假,都記錄了下來,威廉一世也沒有詳細審閱,給政府發電報的時候,就一股腦兒的發了出去?”

    咦,這種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沒有一個人想得到,這個“埃姆斯密電”,確實是“信口開河、無眾生有”,只是“信口開河、無眾生有”的那位,不是《南德意志報》,而是“准敵國”的首相大人。

    而其始作俑者,則是另一位首相大人——中國的首相大人。

    這個就是正經的“敵國”了,咳咳。

    “不管這個‘埃姆斯密電’是怎麼出來的,”拿破崙三世顏色略霽,“它到底已經出來了——”

    頓一頓,“現在要討論的是——咱們該如何應對呢?”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先生們!”拿破崙三世語氣冰冷,“外頭的記者,一個一個,都像嗅到了血腥味兒的鯊魚,等著我的‘斷交’和‘宣戰’的決定呢!”

    萊昂內爾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陛下,我以為,我們應該——呃,做戰爭的準備,但是,不放棄最後的和平的努力。”

    “做戰爭的準備”於前,“不放棄最後的和平的努力”於後,這個話,還是比較中聽的。

    “不放棄最後的和平的努力?”拿破崙三世說道,“怎麼個努力法兒啊?”

    “第一,”萊昂內爾說道,“普魯士政府要發表聲明,‘埃姆斯密電’純為子虛烏有之事,或純為杜撰,或純為誤會,對於由此造成的後果——特別是對法蘭西帝國的尊嚴的冒瀆——深感遺憾,鄭重道歉。”

    頓一頓,“第二,追求相關人員和機構的責任——如果是《南德意志報》的杜撰,就要逮捕、起訴編輯、記者,並查封報社!”

    逮捕、起訴編輯、記者,查封報社?

    我靠。

    “如果是什麼‘誤會’的話——”萊昂內爾繼續說道,“就要有相關的政府官員為此負責——或者免職,或者引咎辭職!”

    頓一頓,“而且,負責的官員的級別,要足夠的高!——至少得是一個內閣部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1
第二五九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道歉、追責,這兩條,普魯士怕是都沒那麼容易應承下來吧?

    方才已經分析過了,不論是魯埃說的“威廉一世誇大其詞”,還是福爾德說的“國王發牢騷、書記官不分青紅皂白”,總之,這個“埃姆斯密電”,既如皇帝陛下訓諭的,“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南德意志報》就一定不肯背“純為杜撰”的鍋——

    何況,還要“逮捕、起訴編輯、記者,查封報社?”

    嘿嘿。

    換成俺們法蘭西,介麼幹,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不過,普魯士不同法蘭西,法蘭西幹不了的,普魯士未必幹不了——普魯士是一向專制獨裁慣了的嘛!

    至於“誤會”什麼的,普魯士應該也是不肯承認的——無因則無果,沒有種下誤會的因,豈能生出誤會的果?所以,只要普魯士承認了“誤會”,就等於承認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了。

    還得為此炒掉一個內閣部長?

    嘿嘿。

    難啊!

    不過,與會者都有默喻:不管他!難是普魯士難,不是法蘭西難,這件事情,本來就不能叫普魯士輕鬆過關的,不然的話,國內、國際的輿論,根本交代不過去嘛!

    而且,即便普魯士照著萊昂內爾說的做了,俺們法蘭西,也未必就善罷甘休了呢!

    “道歉、追責,”魯埃皺著眉頭說道,“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只做到這兩點,未必能讓所有人滿意——新聞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有國會呢!——特別是那班‘國權分子’,絕不可能不就此大做文章的!”

    頓了頓,“咱們最好搶先一步——不然,等這班人一擁而上、群起攻之了,咱們再行動,就太被動了!”

    “還真是!”福爾德說道,“道歉、追責,只是一個姿態,普魯士並未對法蘭西做出實質性的利益讓渡——看不見真金白銀,國會裡的激進分子們是不會滿意的!”

    頓了頓,“上一次,貝內代蒂沒有拿到威廉一世關於西班牙王位繼承的的書面保證——‘普魯士永遠不再要求這種已經放棄了的候選人資格’,國會裡已經有人指責政府‘過於軟弱’了!這一次,如果我們對普魯士的要求,僅僅止於‘道歉、追責’,一定會被批評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過於軟弱’!”

    “事實上,”魯埃說道,“‘七周戰爭’剛剛打完,普、奧兩國剛剛簽署了《布拉格條約》,國會裡頭,就有人聲稱,普奧之爭,法蘭西的保持中立,是普魯士能夠取勝的最重要原因,普魯士很應該對法蘭西感恩戴德,很應該對法蘭西進行有所報答——所謂‘利益補償’。”

    頓了頓,“‘國權主義’一派,尤其熱衷鼓吹這種觀點,他們把中立分為‘保守中立’和‘積極中立’,說,普奧之爭,法蘭西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若法蘭西採取‘積極中立’,戰爭的勝負,就要顛倒了過來——就是奧地利勝、普魯士敗了!”

    所謂“積極中立”,就是名為中立、實為支持奧地利了。

    “我看,”拿破崙三世冷冷的說道,“這些話,也沒有說錯——如果法蘭西不保持中立,普魯士打得贏奧地利?”

    魯埃舔了一下嘴唇,不說話了。

    既非常有趣、也非常弔詭的是,“國權派”雖然喜歡攻擊政府,政治立場卻偏於保守,大多數為拿破崙三世的支持者——尤其是在對外政策方面;而魯埃,原先卻是反對派的領袖之一,政治觀點偏向自由派,拿破崙三世延攬他入閣,並給予總理的高位以及“副皇”的榮銜,其實是分化反對派的一個手段,同時,也以此示天下“至公無私”。

    不過,正因如此,皇帝和首輔的觀點、立場,每每不甚契合——譬如,魯埃對於“國權派”的“保守中立”、“積極中立”之辨,不以為然,拿破崙三世卻真心認為,普、奧之爭,普勝奧敗,普魯士是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的。

    因此,魯埃在政府的實際的權力和影響力,較之總理之高位、“副皇”之榮光,就頗有些折扣要打了。

    而“國權主義”的“保守中立”、“積極中立”以及“利益補償”的說頭,亦非一家之言,不但國會裡附和者甚眾,在政府和新聞界,也很有市場,算是目下法國政壇和上流社會的“主流觀點”。

    福爾德掃了魯埃一眼,說道,“陛下訓諭極是!而且,近年來,陛下恩綸普沛,中下層民眾,尤其得益良多,帝國也很應該積極進取,獲取更多的海外利益啊!”

    不知裡就的,多半搞不懂“陛下恩綸普沛,中下層民眾,尤其得益良多”同“帝國也很應該積極進取,獲取更多的海外利益”之間的邏輯關係。

    近年來,法國國內弊端叢生,拿破崙三世施政的阻力愈來愈大,不能不對代表中下層民眾利益的自由派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這就是所謂“陛下恩綸普沛,中下層民眾,尤其得益良多”了。

    可是,拿破崙三世並沒有屙金溺銀、點石成金的本事,不能憑空變出錢來,“中下層民眾”既然“得益良多”,“中上層民眾”,自然就要吃些虧了。

    魯埃的政治立場,偏向自由派,身為大銀行家的福爾德,則是“中上層民眾”在政府裡的代表。

    而“國權主義派”是“中上層民眾”在國會裡的代表,明裡暗裡,大力鼓吹,應該“失之國內,收之國外”,即擴大對外侵略。

    一句話,國內丟給泥腿子的東西,要到國外去拿回來!

    福爾德說的“海外利益”,並不是狹義的“海外”——並非單指亞、非、美,只要出了法國本土,都算“海外利益”,包括歐洲,包括普魯士。

    “你的意思是——”拿破崙三世目光灼灼,“我們應該借問罪‘埃姆斯密電事件’的機會,要求普魯士對法蘭西進行……‘利益補償’?”

    “陛下睿見,正是如此!”

    “嗯!”拿破崙三世點頭,“倒還真是一個合適的機會!”

    頓一頓,“那……具體該提什麼要求呢?”

    “作為一個銀行家,”福爾德笑一笑說,“我倒是很想替帝國向普魯士要一大筆錢回來,不過,法、普到底未曾兵戎相見,找不到賠款的名目,那就只好——”

    拿破崙三世心領神會,“嗯——那就只好在領土上打主意了!”

    “陛下聖明!”

    拿破崙三世環顧諸臣,“諸位以為何如?”

    除了魯埃,其餘的人,都興奮起來了。

    萊昂內爾:“如果帝國可以藉此開疆拓土,那麼,即便不對普魯士採取軍事行動,方方面面,也足以交代的過去了!”

    郎東元帥:“我雖是一名軍人,可是,也是熱愛和平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很好的嘛!”

    “好吧!”拿破崙三世說道,“回到方才的話題上——關於領土,我們該向普魯士提出什麼具體的要求呢?”

    具體的交涉,要外交部去辦,“具體的要求”,自然也該外交部先提。

    “我想,”萊昂內爾說道,“擺在第一位的,是徹底解決阿爾薩斯—洛林問題——要普魯士做出承諾,永不以任何形式,染指上述兩地。”

    頓一頓,“這個‘保證’,不是口頭保證,也不止於書面保證——必須是紮紮實實的法律保證!”

    阿爾薩斯—洛林地處法、普邊界,目下為法國領土,但同德意志淵源極深:土著為德意志一脈,說德語,信奉新教。不過,雖說語言、宗教都靠近德意志,阿爾薩斯—洛林人卻並不怎麼以德意志人自居,文化上、風俗上,更加傾向於法蘭西。

    總之,各種古怪糾葛在一起,情形極其複雜。

    歷史上,阿爾薩斯—洛林在法蘭西、德意志之間反覆易手,本就為兵家必爭之地,工業革命以來,因為豐富的煤、鐵礦藏,地位更加舉足輕重,法國人深知,普魯士南窺阿爾薩斯—洛林之執念,無時或息,因此,如何徹底打消普魯士的野望,是多少年來法國人的一大心病。

    “好!”拿破崙三世微微頷首,“將普魯士的影響力,徹底逐出阿爾薩斯—洛林地區,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頓了頓,“不過,阿爾薩斯—洛林本就為法蘭西帝國的領土,即便普魯士做出了‘永不染指’的保證,也算不得‘開疆拓土’——關於領土,咱們還得提出更多的要求!”

    萊昂內爾心想,阿爾薩斯—洛林之外,就出了法國的國境了——皇帝陛下不至於要普魯士裂土相贈吧?

    普魯士不是盧森堡一類的小國,絕不至於因為一個“埃姆斯密電事件”就向法國割地的——真這麼想,就太一廂情願了!

    除非,大打出手。

    正在轉著念頭,福爾德說道:“咱們若直接從普魯士身上割肉,想來威廉一世是不肯的——除非刀兵相見。”

    是啊,是啊。

    “不過,”福爾德繼續說道,“普魯士以外呢?——他就未必不肯了吧?”

    拿破崙三世:“普魯士以外?”

    “是,普魯士以外——”福爾德說道,“阿爾薩斯—洛林以北,是普魯士的萊茵省;以東呢?”

    “黑森!”拿破崙三世眼睛裡放出光來,“還有……巴伐利亞!”

    萊昂內爾輕輕的“啊”了一聲,“對!我們可以向這些與法蘭西接壤的德意志邦國提出領土要求!

    “不錯!”郎東元帥也興奮的說道,“‘七周戰爭’,普勝奧敗,整個北德意志,都叫普魯士吞併了,可是賺了大便宜了!普勝奧敗之關鍵,既在法蘭西的‘保守中立’,那麼,剩下的南德意志,自然就是我法蘭西的了!”

    微微一頓,“合情合理啊!”

    餘者亦紛紛附和。

    “事實上,”黎峨將軍說道,“也不必普魯士對黑森、巴伐利亞施加什麼‘特別的影響力’,只要在我們行動的時候,普方‘保守中立’,黑森、巴伐利亞,就不能不屈志於法蘭西的強大威懾!”

    “還有,”勒伯夫將軍說道,“西班牙王位繼承風波中,巴伐利亞是‘當事人’之一,我們如果成功分割了巴伐利亞領土,開疆拓土之餘,也起到了‘膺懲’的作用——為後來欲侵犯法蘭西帝國利益者戒!”

    “好!”拿破崙三世臉上放光,“那就這麼決定了——萊昂內爾!”

    “臣在!”

    “照會普魯士,”拿破崙三世一字一頓,“就‘埃姆斯密電事件’提出最強烈的抗議!”

    “是!”

    “道歉、追責之外,”拿破崙三世目光炯炯,“提出兩點要求——”

    頓一頓,“第一,簽署協定,普方保證永不染指阿爾薩斯—洛林地區之一切!”

    再一頓,“第二,萊茵河自北而南,穿過黑森—巴伐利亞地區,我方認為,論地理,論歷史,萊茵河西岸的土地,都應歸屬法蘭西帝國所有,為此,我方將向黑森、巴伐利亞提出交涉,屆時,普魯士必須知所進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1
第二六零章 歷史脫軌了!

    “冠軍號”、“射聲號”抵達天津大沽碼頭,曾國藩等直隸、天津地方官員和華爾等軒軍將領在碼頭迎迓輔政王,其中,華爾作為代表,登船“侍候”,陪同輔政王下船。

    見了面,行過禮,華爾開門見山:“王爺,李福思來了,急著說要見你,不過,為不引人矚目,就沒到碼頭來,現在小站軍營裡頭呆著。”

    關卓凡一怔:李福思來了?

    “滾單”上寫的清楚,輔政王在天津只呆一個晚上,明天晌午時分,即乘火車回京——估計午膳都得在火車上用,下午即可到京,左右不過一天的時間——這都等不得?

    哦,當然了,輔政王回到北京,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頤和園——他出的這趟差,是“欽差”,作為臣子,他要“請聖安”;作為欽差,他要“繳旨”。

    換個人,到紫禁城午門前遞個請安摺子,“請聖安”的程序就算走過了;“繳旨”則不一定“面繳”——這個“旨”,“繳”到兵部,也算可以的。

    別人可以,輔政王不可以,因為他是皇夫,還有看望皇帝老婆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的義務,因此,這個“聖安”,他得到頤和園去“請”。

    離開頤和園的時候,一定已經黑燈瞎火了,不過,還是不能回家——哦,不對,不是不能回家,是不能回朝內北小街的家——輔政王得回小蘇州胡同的家。

    個中緣由,也不必說了,大夥兒心照。

    等到了小蘇州胡同,必定已到了“安置”的時辰了,再考慮到王爺、公主兩位殿下“小別勝新婚”的種種需求,李公使閣下總不能深更半夜的打上門去吧!

    第二天——輔政王出了這樣一趟長差,不曉得有沒有積壓什麼緊要的政務?總得先到軍機處打個轉兒,才能及其餘。

    也就是說,接見李公使,最快也是下午的事情了。

    如此算來,李福思“等不得”的,並不止一天的時間。

    另外,輔政王出的這趟差,不是什麼外事活動,不必駐京的外國公使,迎來送往,因此,如果普魯士公使出現在天津大沽碼頭迎迓輔政王的人群中,如華爾所言,就太過“引人矚目”了。

    “遠誠,”關卓凡說道,“我說過了,不是公開場合,咱們兩個,還是字號相稱。”

    頓一頓,“歐洲那邊兒有什麼消息嗎?”

    關卓凡想問的是——

    法蘭西對普魯士宣戰了嗎?

    “還沒有,”華爾說道,“不過,盧卡斯那兒有一封密電。”

    說著,打開手中的護書,將一份封緘嚴密的電報遞了過來。

    關卓凡取過裁紙刀,挑開封口,取出電報,一眼掃過,便看到“外交照會”四字,目光就不由得跳了一跳。

    沒等看完,他就曉得李福思為何事而來了。

    站在一旁的華爾,不禁有些奇怪,輔政王的神情——

    輔政王還是很平靜的,不過,臉上隱隱約約,現出一絲恍惚,一絲茫然——那是華爾從來沒在王爺臉上看見過的一種神情。

    看完了,捏著電報,背著手,關卓凡一直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華爾試探著說道:“王爺……”

    關卓凡好像醒轉了過來似的,輕輕“哦”了一聲,然後自失的一笑,將電報遞了過去,“你看看吧,法國人居然沒有中計呢!”

    華爾接了過來,看過之後,亦頗覺意外。

    沉吟片刻,說道:“王爺,我看,也沒有什麼太大不了的——一計不成,咱們就再來一計唄!”

    頓一頓,“法國到底是一隻老虎,不是一隻烏龜——若是烏龜,怎樣撩撥都沒有用,撩撥的多了,只會逃了開去;老虎呢,多撩撥兩次,總能叫他跳了起來!”

    關卓凡微微一笑,“遠誠,你這個譬喻,很有意思——你說的不錯,‘一計不成,再來一計’!”

    頓一頓,“好了,這個遲一點再說,咱們下船吧——別叫碼頭上的人等得太久了。”

    事實上,關卓凡內心的波瀾起伏,遠遠超過他的形諸於外。

    而法國人沒有跌入“埃姆斯密電事件”的彀中,何以能給王爺帶來如此大的困擾,個中緣由,是華爾永遠不可能瞭解的。

    華爾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一計不成,再來一計”,“法國到底是一隻老虎,不是一隻烏龜——多撩撥兩次,總能叫他跳了起來”,云云。

    但是,對於關卓凡來說,此計不售,不僅僅是未能按時、按計畫將法國人拖入兩線作戰的窘境,更意味著:

    歷史“脫軌”了!

    原時空,“埃姆斯密電”一經曝光,法國輿論鼎沸,第二天,拿破崙三世就對普魯士宣戰了。

    本時空,“埃姆斯密電”——

    失效了。

    歷史沒有按照原有的軌跡行進。

    籲——

    關卓凡在心中長長的透了口氣。

    作為出身歷史專業的穿越者,關卓凡的最大的優勢之一——或者,可以去掉“之一”二字——就是對於歷史的熟稔,凡事提前佈局,精準切入,拿捏到位,他在時人心目中不可思議的“睿斷”、“洞鑑”,主要便來自於此。

    而現在,歷史“脫軌”了。

    突然之間,關卓凡就有了一種無所倚恃的感覺,手上不由軟了,腳下不由虛了,心裡頭不由茫然了。

    他沒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變化,華爾看在眼裡,就是那種隱約的奇異的恍惚了。

    不過,關卓凡沒有讓這種異樣持續太久。

    他再次在心中長長的透了口氣,自己對自己說:

    “脫軌”?歷史在八里橋——在我穿越的那一天,就已經“脫軌”了!

    因為我的介入,歷史已經在不斷的發生著變化——這種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多,愈來愈快。愈來愈大。

    而且,絕不僅僅中國一家的歷史在變,相關國家的歷史也在變,最終,全世界的歷史,都會變。

    只不過,在此之前,這些變化,幾乎都是由我主動推動的,都在我的意料之中,都是對我、對中國有利的,因此,我身處變化,如魚得水,怡然自樂。

    而“埃姆斯密電”之變化,雖然始作俑者也是自我,然而,卻在我的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對我、對中國不利,於是,突然之間,就有了“脫軌”的感覺了——

    其實,不是歷史“脫軌”,而是歷史“脫”出了我的“軌”,不受我的控了,因此,我才有虛、軟、茫然、無所倚恃之感。

    嘿嘿,我這個樣子,可是有點兒沒出息呀!

    事實上,本時空較之原時空,總有面目全非的一天,我熟稔歷史的“原時空紅利”,總有吃完的一天。

    總有一天,我要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繼續前行——帶領中國,繼續前行。

    這一天,雖然還沒來到,但遲早要來的,“埃姆斯密電”之變,便是端倪初現。

    要做好準備了!

    另一方面,穿越八年,“對於歷史的熟稔,為我最大的優勢”,是對於“八年”這個時間段來說的;具體到現在——第八年,還以“對於歷史的熟稔,為我最大的優勢”,就不對了!

    這八年下來,我的地位、我的資源,較之八年前,已是天壤有別;而我自身的成長——眼光、經驗、手段、能力,亦較八年前天壤有別。

    這,才是我目下的“最大的優勢”。

    所以,虛什麼?軟什麼?茫然什麼?

    豈不可笑歟?

    關卓凡第三次在心中長長的透了口氣:

    企穩,立定,然後,抬腿,開步,走!

    思想波動的問題解決了,那回過頭來,看看具體的問題該怎麼解決吧!

    先來看一看,在“埃姆斯密電”上,歷史到底是如何“脫軌”的?

    前頭說過,原時空,“埃姆斯密電”一經曝光,法國輿論鼎沸,第二天,拿破崙三世就對普魯士宣戰了;目下,法國的輿論,一樣是鼎沸的,可是,拿破崙三世卻居然頂住了壓力,沒有立即對普魯士宣戰,這——

    這自然是因為,原時空,法國沒有兩線作戰的問題;本時空,目下,亞洲一線的軍事行動,已經展開了。

    法國兩線作戰,對中國和普魯士有多好,對法國就有多壞,這個道理,我懂,拿破崙三世……呃,又怎麼會不懂呢?

    唉,我小看此人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2
第二六一章 騎在虎背上的皇帝

    平心而論,拿破崙三世雖然志大而才疏,但此“疏”,是相對於彼“大”而言,並非說他沒有“才”——他不是無能之輩。

    除了“波拿巴”這個偉大的姓氏的加持,從政之初的拿破崙三世,其實幾無所憑恃,所謂的“波拿巴派”,力量微弱,流亡國外,被世人看成“失敗者”的代名詞,沒有人認為,拿破崙一族,波拿巴一派,可以東山再起。

    但拿破崙三世就是憑著這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力量,硬生生將一股叫做“波拿巴主義”的潺潺小溪變成了席捲整個法蘭西的巨浪,他的總統,他的皇帝,是他自個兒一手一腳掙下來的,不是他叔叔傳給他的,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是無能之輩。

    考諸拿破崙三世前半生,其實非常傳奇,完全符合“亂世梟雄”的定義。

    先是參加意大利革命,然後返回法國,不斷發動政變,屢敗屢起——雖然,這些政變的規模都不大,有的近乎胡鬧,但是,每一次失敗,都為他增加了豐厚的政治資本。

    想一想後世著名的“啤酒館政變”吧。

    終於,這個“資本”的積累達到了一個新高度——他被判處無期徒刑。

    路易-拿破崙?波拿巴沒有在監獄裡虛度光陰,他像一個標準的革命者那樣,開始讀書,並聲稱,“在要塞監獄裡,俺讀了這輩子看過的大部分的書”,甚至,“俺就是畢業於那個要塞監獄滴”。

    然後,他繼續自己的傳奇——扮成一個石匠,越獄了。

    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由此得到了他眾多外號中的一個——Badinguet,即“石匠”之意。

    在不斷的起義和流亡的間隙中,他還筆耕不輟,出版了《拿破崙思想》,宣傳“拿破崙主義”,主要內容包括以下兩點:

    其一,俺叔叔拿破崙一世實為“平民英雄”,乃“大革命的真正代表”,而我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為其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繼承人。

    其二,應該依靠軍隊和天主教會建立強有力的、保護小農土地所有制的政府。

    這兩條,成為路易-拿破崙?波拿巴日後獲取政權、登上大寶的關鍵。

    軍隊和天主教會支持他,農民更加是一邊倒的“只投票給一個拿破崙”。

    書成當年便連出四版。

    在“革命”的歷程中,同他攪和在一起的,除了陰謀家、流亡者、密謀者之外,還有各色燕瘦環肥,路易-拿破崙?波拿巴不斷傳出各種各樣的風流韻事——這就更對法國人的胃口了。

    而且,據他自己說,“主動出擊的通常是男人,我卻不然,我一般都是防禦的那一方,而且經常投降。”

    就是說,姑娘們前仆後繼,投懷送抱,我只好勉為其難——唉,沒法子,我的魅力太大了。

    如此一來,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的逼格就更高了。

    再來看看拿破崙三世的統治實績。

    一八四八年底,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當選總統;一八五一年,發動政變,修改憲法,延長總統任期;次年,即一八五二年,稱帝。因此,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這個時間點,可以認為是拿破崙三世的統治之肇始。

    讓我們來看一看,近二十年間,他都做了些什麼?

    第一,拿破崙三世的統治時代,是法國經濟發展最為迅速的時代,工業、農業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八五一年,法國全國鐵路線總長度三千二百四十八公里,迄今已經增加到接近兩萬公里,雖然還比不上普魯士,不過,全國範圍內的鐵路網絡的建設,已經初步完成了。

    一八五零年,法國工業總產值六十億法郎,迄今,已增加到一百二十億法郎,工業生產水平僅次於英國,居世界第二位。

    嚴格說起來,法國的工業革命是在拿破崙三世手上完成的。

    農業方面,帝國先後頒布並貫徹“墾荒法”和整治沼澤地的“排水法”,使耕地面積擴大了一百五十萬公頃,耕地總面積達二千六百五十萬公頃,達到歷史最高水平,法國的農業生產,攀上了一個新高度。

    農民們“只投票給一個拿破崙”,是有道理的。

    第二,軍事方面,拿破崙三世統治時代,對外戰爭十分頻繁,且規模都很大,直追拿破崙一世;如果把“對外”理解為“海外”,則拿破崙三世在這上頭的“武功”,甚至超過了他的叔叔——拿破崙一世主要的精力擺在歐洲,法蘭西真正大規模海外征戰,是拿破崙三世手上的事兒。

    讓我們來數一數:

    一八五四年,法國聯合英國,對俄國發動克里米亞戰爭。

    一八五九年,法國聯合意大利,對奧地利開戰。

    一八六零年,再次聯合英國,遠征中國。

    一八六一年,搞定中國之後,法國騰出手來,加緊攻略越南,吃下了南圻——基本是單打獨鬥,西班牙的“幫助”,可以忽略。

    一八六二年,聯合英國、西班牙,遠征墨西哥。

    現在,再次遠征中國——這一回,徹徹底底,單打獨鬥。

    相比之下,之前的兩個王朝——復辟的波旁王朝以及其後的七月王朝,對外戰績少得可憐。

    波旁王朝也就罷了,剛剛復辟,氣兒還沒有喘勻;可是,七月王朝十八年的統治時間內,除了開拓阿爾及利亞之外,幾乎沒有發生過任何的對外戰爭,就有些說不大過去了。

    因此,“法蘭西的榮光”,確實是在拿破崙三世的手上恢復的。

    第三,拿破崙三世改造巴黎的計畫,也很值得一說:以寬敞的大道,代替蜿蜒的小巷,加速城市血脈流轉;建造現代化的污水處理系統,改善衛生;設計一種新的住宅,以容納更多居民;在全市興建公園,以免基層市民在星期日只能去酒館消磨時光。

    拿破崙三世將這個任務交給了奧斯曼男爵,最終,後者主持的巴黎城市改造工程很好的實現了前者的意圖,大拆大建後的巴黎,成為了一個由林蔭大道和綠地公園組成的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城市,也成為世界上其他所有大城市現代化的模板。

    當然,也有人說,拿破崙三世改造巴黎的直接目的,是巴黎人太愛起義了,而巴黎狹小、古舊的街道,又是設置路障的最佳場所,為了消除這一隱患,鎮壓可能的叛亂於既萌,拿破崙三世才對巴黎大拆大建的。

    一家之言,姑妄聽之吧。

    還有,關卓凡發現,拿破崙三世雖然一貫予人驕傲狂妄的印象,但是得分對什麼人,事實上,他的驕狂,主要是對國外;對國內,他其實是很會妥協、很會平衡各方勢力的。

    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是他對七月王朝的“舊臣”的信用。

    一八五二年,拿破崙三世登基稱帝,他任命的四十名國務會議參事中,七月王朝的舊臣佔二十四人。

    同年,元老院中除了皇族和貴族的當然成員外,七月王朝原眾議員佔二十名、原貴族院議員佔十二名;到了一八五六年,後者在參議院中竟增至四十六名。

    一八五二年,立法團中“波拿巴派”只佔三分之一,其餘均為七月王朝時期的舊臣。

    迄今,帝國先後擔任過高官職務的共約兩百人上下,其中多數人的政治生涯始於七月王朝;現任高官中,三分之二為七月王朝之“舊臣”。

    當然,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不得不為之——拿破崙三世的基本盤“波拿巴派”力量有限,不能不建立“統一戰線”,可是,無論如何,表明他既有手腕,也有心胸,即便是宿敵,也肯捐棄前嫌,樂為之用。

    譬如目下的總理、副皇魯埃,原就是反對派的領袖人物。

    憑藉著高超的政治手腕和更加高超的忽悠群氓的能力,迄今為止,拿破崙三世沒有輸過一次全民選舉和全民公決——儘管有時候嬴得十分勉強,每一次,都能恰到好處地讓民意成為自己的後盾。

    從一八五二年黃袍加身算起,拿破崙三世已在位十六年,已趕上了他的叔叔——同為十六年;超過了路易十六——十四年。

    如果從一八四八年當選總統算起,拿破崙三世則已在上位近二十年了。

    他的治下,問題雖然不少,但統治依舊鞏固,如果未在對外戰爭中遭受特別大的失敗,看不出有任何下台的跡象。

    這就是我面對的對手。

    不論戰略還是戰術,這樣子的對手,都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

    拿破崙三世的驕狂,確實有一點“漫畫感”,可你不能真把他當做卡通人物。

    事實上,他的驕狂——前頭說了,主要針對於國外——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先聲奪人”的策略——不論是打是談,一開始就壓對手一頭。

    驕狂的外表下面,其實是精準的計算。

    原時空,“埃姆斯密電”一出,拿破崙三世即對普魯士宣戰,雖說有強大的“民意”壓力的因素,但歸根到底,還是他有戰勝普魯士的把握;本時空,若對普魯士宣戰,就要兩線作戰,這個“把握”,可就有些捏拿不住了。

    因此,“民意”固然強大,但拿破崙三世理智不失,“宣戰”二字,沒有遽然出口。

    不過——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拿破崙三世既以“民意”起家,以操弄“民意”為能事,反過來,也必為“民意”所左右、所掌控,華爾說,“法國到底是一隻老虎,多撩撥兩次,總能叫他跳了起來”——事實上,這隻老虎,就是法國的“民意”,而拿破崙三世,就是騎在老虎背上的那個人。

    那,我就多撩撥你兩次吧!

    還有,你不是沒有“把握”嗎?那,我就再多給你一些“把握”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2
第二六二章 國王陛下,您真是天字第一號“普奸”

    李福思是那種少有的將喜怒哀樂都擺在外頭的外交官,一見關卓凡,臉上便不由現出了尷尬之色。

    本來,不論李福思本人還是俾斯麥首相,都以為“埃姆斯密電”是一條絕世好計,此計一出,法國人是必入彀的,未曾想,“絕世好計”不售,買家非但不收貨,還翻過手來,將了賣家一軍。

    李福思是既為己方尷尬,也為輔政王殿下尷尬——輔政王殿下是“埃姆斯密電”的始作俑者嘛。

    至於己方,因為未曾想到此計不售,所以,並沒有準備“後手”;若法國對普魯士宣戰,普舉國應戰,“埃姆斯密電”如何出爐這種事情,自然就無人去理會了,現在,別的不說,單說國王陛下和首相大人之間,就很尷尬了——

    國王陛下看到《南德意志報》的報導,接到法國的照會,一定懵逼,接著就會派人去質問《南德意志報》,《南德意志報》當然不肯背“無中生有”、“憑空杜撰”的鍋,一張嘴就將首相大人賣了,也說不定。

    事實上,就算《南德意志報》威武不能屈,守口如瓶,國王陛下想來想去,最終也會想到首相大人身上——國王陛下是首相大人的知己,一定想的到,全普魯士攏在一起,扒拉來、扒拉去,除了俾斯麥,哪兒有第二個人敢介麼幹啊?

    當然,國王陛下應該不會拿首麼相大人怎麼樣,可是,君臣之間的這份尷尬,也是夠瞧的了。

    尷尬還是小事,真正嚴重的是,中、普對法作戰的計畫、節奏被打亂了。

    中國必須獨承法國之重,壓力遽然變大。

    普魯士蓄勢已足,卻無法發力,也別提有多彆扭了——普魯士不能首先對法國宣戰,法國不宣戰,普魯士就沒有進行戰爭動員的理由。

    這也罷了,關鍵是,逼法國兩線作戰的企圖沒有實現,中、普對法作戰的勝算,同時減少了。

    看輔政王的神色,倒是十分的從容、平靜,李福思的心,多少放下來了一點兒,臉上的尷尬,也多少淡了一點兒。

    “什麼道歉、追責,”李福思說道,“敝國當然不會答應他,不過,對於‘埃姆斯密電’,總要有一個說法——”

    頓了一頓,說道,“若說‘絕無此事’,那就是《南德意志報》造謠,如此一來,先不說政府是否應該向《南德意志報》追責,關鍵是——如此一來,普魯士就示弱了!就與我們挑起普法戰爭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再頓一頓,“我們的計畫,本就是要讓法國人相信,確實有‘埃姆斯密電’之存在嘛!”

    說到這兒,苦笑了一下,“本來,照俾斯麥首相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給他來一個含糊其辭的‘默認’,可是,這樣做,需要國王陛下的配合,而可以想見的是,國王陛下是一定不肯配合的。”

    關卓凡心想,這個威廉一世,真的是最大的一個“普奸”啊!

    哼哼。

    “所以,”關卓凡開口了,“貴國政府,對是份照會,如何回應,尚無定論?”

    “呃……是的。”

    “不回應,”關卓凡微微一笑,“也算一種‘回應’了。”

    “這……”

    “‘回應’如果足夠有力,”關卓凡說道,“‘回應’可也;‘回應’如果不夠有力,那麼,倒還不如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

    對法國的照會,捏一個“拖字訣”?對蜂擁而至的記者,總是“無可奉告”?

    “這……殿下睿見。”

    李福思心想,如此做法,倒是既無“示弱”之嫌,也免了國王陛下不肯配合“默認”的苦惱呢。

    只是,這個“沉默”,能夠保持多久呢?

    “埃姆斯密電事件”不同西班牙王位繼承風波,後者,柏林方面還可以將責任往施瓦本方面去推,可前者,無論如何,普魯士不能說不干俺的事兒啊。

    《南德意志報》雖然頂了一個“南德意志”的名字,卻是百分百的普魯士的報紙,社址就在柏林——《南德意志報》出了事兒,不干你普魯士的事兒,干誰的事兒呀?

    “其實,”關卓凡說道,“只要法國一對南德意志諸邦正式提出領土要求,輿論的關注點,自然就會轉移了——”

    頓一頓,“法國並不希望過多糾纏於‘埃姆斯密電’一事,不然,又何必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黑森和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

    李福思目光一跳。

    對啊!輔政王說的極是,法國並不希望過多糾纏於“埃姆斯密電”一事——不然,他們也下不來台啊!

    或者說,他們才是真正下不來台的那一邊兒!

    “殿下睿見!”

    “當然,”關卓凡說道,“拿破崙三世此舉,不僅僅是為了轉移視線,他是真心想要南德意志的這塊地盤的——而且,他以為,有了‘埃姆斯密電事件’,普魯士理虧在先,法國伸這個手,理直氣壯,正當其時。”

    “嘿!”李福思一聲冷笑,“皇帝陛下的算盤,打得還真是響啊!”

    頓一頓,“按拿破崙三世的要求,萊茵河西岸的南德意志領土——二分之一的下黑森、整個的普法爾茨,都得劃給了他——想的還真是美啊!”

    再一頓,“也不曉得,該說他太聰明了些還是太笨了些呢?”

    前文說過了,拿破崙三世要求割讓的同法國接壤的南德意志領土,屬於黑森和巴伐利亞——方才關卓凡又重複了一遍——可是,在李福思口中,巴伐利亞怎麼變成了“普法爾茨”呢?

    看地圖,普法爾茨確實是和法國接壤的。

    巴伐利亞——

    哎?這個巴伐利亞,非但不同法國接壤,甚至,同普法爾茨之間,也隔著一個巴登啊?

    拿破崙三世索要普法爾茨是正常的,可是,他不能越過普法爾茨和巴登,向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呀?

    什麼情況?

    事實上,普法爾茨是巴伐利亞王國的一部分,不過,在地理上,同巴伐利亞“本土”並不接壤,算是巴伐利亞王國在萊茵河左岸的一塊“飛地”。

    最初的時候,“普法爾茨”並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封號,意為“王權伯爵”或“行宮伯爵”,為皇帝或國王在當地的直接代表,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獲得“普法爾茨”封號的伯爵父子相襲,其治下同別的封國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了。

    統治巴伐利亞的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就是一個“普法爾茨”,十三世紀初,該家族將勢力向西擴展到了萊茵河兩岸,在當地取得了第二塊“普法爾茨”領地,慢慢兒的,“普法爾茨”就成為這塊領地的專有稱呼,由封號變成地名了。

    彼時,普法爾茨和巴伐利亞,大體上還是連在一塊兒的。

    法國大革命和拿破崙戰爭時期,普法爾茨的左岸部分被法國佔領和吞併,右岸部分則被轉給了巴登的伯爵。

    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一五年的維也納會議,重新劃分歐洲領土,普法爾茨的左岸部分,。因為是被法國搶了去的,比較好處理,還給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就是了;可是,右岸部分就不好辦了,巴伐利亞、巴登,都是德意志一脈,在兩巴之間,會議只能保持中立,於是,就沒去動普法爾茨的右岸部分——還是留在了巴登。

    如此一來,普法爾茨同巴伐利亞“本土”就隔了開來,變成了巴伐利亞王國在萊茵河左岸的一塊“飛地”。

    巴伐利亞自然憤憤不平;當巴登王室絕嗣之時,甚至以巴伐利亞和巴登的這種“特殊關係”為由,要求由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入主巴登——當然,沒有得逞。

    對了,維特爾斯巴赫家族有一位成員,廣為時人和後人所知——茜茜公主。

    不過,在德意志境內,一個邦國,分成兩個互不相連的部分,並不是太稀罕的事情。

    譬如,拿破崙三世的另一個目標——黑森,同巴伐利亞一樣,也是一分為二,且互不相連的。

    普奧戰爭中,包括黑森、巴伐利亞在內的南德諸邦支持奧地利,戰後,普魯士將黑森一分為二,上黑森併入北德意志聯邦,下黑森留在南德意志,而且,上、下黑森還被拿騷給隔了起來。

    現在,黑森、巴伐利亞這對難兄難弟,又被法國人給盯上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2
第二六三章 伸手到西班牙的釜底,抽掉法蘭西的薪

    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拿破崙三世此舉,就轉移國內輿論壓力、避免兩線作戰而言,確實是聰明的——比咱們想像的要聰明。”

    頓一頓,“不過,皇帝陛下大嘴一張,就要吃下一半的下黑森和整個的普法爾茨,一定把南德諸邦嚇壞了——黑森、巴伐利亞固然瞠目結舌,巴登、符登堡也會有唇亡齒寒之感,特別是巴登,同法國就隔著一條萊茵河,拿中國的話說,簡直是‘雞犬之聲相聞’,一定會想,黑森、普法爾茨之後,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

    再一頓,“可憐南德四邦,還一直將法蘭西皇帝陛下當做自己的保護人呢!萬沒想到,‘保護人’竟然是這樣一副猙獰的嘴臉?”

    北德意志聯邦成立後,南德意志只剩下了黑森、巴伐利亞、巴登、符登堡四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施瓦本,即西班牙王位風波關鍵人物利奧波德王子他們家的那個邦,不過,施瓦本是霍亨索倫家族的發祥地,是百分百普魯士的附庸,身在南德,心在北德,典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沒有人將其看做南德意志一脈。

    李福思輕輕一拍大腿,“殿下睿見!七星期戰爭之後,北德意志聯邦成立,南德四邦,一直苦苦糾結,加入還是不加入?在上位者自然更想保持獨立,中下層則更樂意同北德合而為一,贊成、反對兩派,基本上勢均力敵——”

    頓一頓,“七星期戰爭,普勝奧敗,南德四邦不能再指望奧地利的支持,乃轉而向法國尋求保護,而法國也決不能容許南德為北德所並,出現一個統一的德意志帝國,於是,雙方一拍即合。”

    再一頓,“現在,南德四邦驀然驚覺,自己所求之‘保護’,竟是送羊入虎口?——哈哈哈!這個反差,可未免太大了些!幻滅之下,就是四邦之上位者,也該掉過頭來,北望柏林,投入北德意志聯邦之懷抱了吧?”

    李福思講的興高采烈,簡直有些口沫橫飛了,之前的尷尬,一掃而空。

    拿破崙三世沒有鑽“埃姆斯密電”的套兒,普魯士雖然失望,不過,政府高層——包括俾斯麥在內——私下底有這樣一個看法:

    此計不售,法國向普魯士提出道歉、追責、裂土等一系列苛刻要求,針對的是普魯士,然而,中國的壓力卻更大一些——普、法之間,只是外交糾紛,中國卻要在戰場上獨承法蘭西之重。

    此一變故,對普魯士來說,其實利害參半,而且,也許利還大過了害。

    拿破崙三世向黑森、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必激起南德四邦的強烈反感,驚恐交集之下,南德必轉向北德,德意志的統一進程,因此加快些也說不定呢。

    這一層,中、普兩國首相大人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是的,”關卓凡微笑說道,“南德四邦換保護人嘍!”

    頓一頓,“不過,我想知道,當法國軍隊越過邊境,開入黑森和普法爾茨的時候,貴國會出兵履行‘保護人’的責任嗎?”

    李福森一怔。

    他雖然脾性火爆,但感覺和反應都很敏銳——不然也不能做外交官,更做不到駐大國的公使——立時聽了出來,輔政王殿下的語氣中,頗含譏諷之意。

    緊接著反應過來了:自己方才的興高采烈,很不適合。

    法國人沒有入彀,你那麼高興幹什麼?就算普魯士因此賺了點兒便宜,你也得先替盟友想一想——在軍事上,中國正獨自承受法國的重壓呢!

    呃……

    尷尬之色,立即回到了李福思的臉上。

    而且,輔政王殿下的這個問題——

    李福思舔了一下厚嘴唇,囁嚅了一下,“呃,其實,也不能就說普魯士是南德四邦的‘保護人’……”

    頓了一頓,“如果法國軍隊越過邊境,開入黑森和普法爾茨,這個,這個,呃……”

    呃,真正尷尬了。

    因為,李福思也不曉得,普魯士該不該、會不會出兵?

    法軍即便開入黑森、普法爾茨,按照普魯士處理西班牙王位風波的邏輯,那也只是法國和黑森、巴伐利亞之間的事情,不干普魯士的事情——您想啊,連普魯士王室霍亨索倫家族的發祥地施瓦本,都不干普魯士的事情,黑森、巴伐利亞,倆南德意志邦國,又怎麼會幹普魯士的事情呢?

    法國和黑森、巴伐利亞之間的“糾紛”,普魯士若只是出面“調解”,還說的過去,若是出兵“保護”,請問,這個邏輯,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呢?

    介麼快就打倒昨日之我了?

    好尷尬呀。

    更加重要的是,普魯士對法國的戰略——或者說,俾斯麥對法國的戰略——是一以貫之的,即一定要**、逼迫法蘭西首先對普魯士宣戰,而不能倒轉了過來,由普魯士首先對法蘭西宣戰。

    法軍開入黑森、普法爾茨,目標不是普魯士,更不是對普魯士宣戰,普魯士出兵“保護”黑森、巴伐利亞,這不成了……普魯士先去打法蘭西了嗎?

    這可不行啊!

    別的不說,拿什麼名義做軍事動員,就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

    還有,按照俾斯麥的計畫,普、法之間,不打則已,打,就必須是一場傾國以赴的全面戰爭——不然,不足以徹底打垮法國,完全消除普魯士一統德意志之障礙;更不足以令德意志從今以後,徹底壓倒法蘭西,執掌歐陸之牛耳。

    一定要避免那種不湯不水的局部衝突——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還向法國暴露了普魯士的真實實力,引起法國的警覺。

    譬如,法國一旦發現,自己的拿破崙炮的射程,居然只有普魯士的克虜伯炮的一半,會如何反應呢?

    等到普、法發生全面戰爭的時候,在軍事上,普魯士還能對法蘭西保持現有的近乎代差的優勢嗎?

    法軍進入黑森、普法爾茨,普魯士出兵“保護”黑、巴,就屬於這種“不湯不水的局部衝突”了。

    更加、更加重要的是,這種衝突,對法國來說,談不上什麼“兩線作戰”,產生不了什麼實質性的壓力;而等到普、法兩國就南德意志萊茵河左岸的這一小塊地盤糾纏明白了,就算法軍最終退出了黑森、普法爾茨,分割南德領土的圖謀沒有達成,亞洲那邊兒的仗,大約也打完了。

    於是,法國成功避免了“兩線作戰”。

    中國“獨承法國之重”的代價,就是普魯士得接著“獨承法國之重”了。

    這樣算下來,到底是誰賺了誰的便宜?

    李福思的背上,不由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想清楚了:目下,普魯士戰略利益的重心,不是南德意志,而是法國的“兩線作戰”,是中國這個迫使法國“兩線作戰”的盟友——

    說一千、道一萬,必須先將法國徹底打垮了,才談得上別的!

    法國既敗,南德意志什麼的,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嗎?

    黑森也好,巴伐利亞也好,反正一直擱在那兒,還能自個兒長腳跑掉了不成?

    現在同法國就萊茵河左岸那一小塊地方糾纏在一起,太不智了!

    李福思透了口氣,“輔政王殿下的訓諭,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咱們的步子,可不能叫拿破崙三世給打亂了!這個……可不能跟著他的調子起舞!”

    微微一頓,“什麼道歉、追責、裂土,皆置之不理!咱們得爭分奪秒,照著咱們既定的路子走下去!這個,一計不成,再施一計,一定要叫拿破崙三世喊出‘宣戰’二字!”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這就對了!”

    “那,請殿下示下,再施一計……這個,計將安出呢?”

    關卓凡心想,娘的,你以為我是諸葛亮?眨一眨眼睛,就能來條“山人自有妙計”?

    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不過,一定要貴、我雙方,配合無間,方能生效。”

    李福思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的!這是自然的!”

    頓一頓,又不放心了,試探著問道,“請教殿下,這個‘配合’,呃,要敝國的國王陛下出面嗎?”

    關卓凡微微一笑,“這一回,就不勞國王陛下的大駕了。”

    李福思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頓一頓,“那,就請殿下開示!”

    “法國人的照會,”關卓凡說道,“自埃姆斯密電而來,埃姆斯密電,又自西班牙王位風波而來,既如此,咱們索性追本溯源,回到西班牙王位繼承一事上去,給他來一招……釜底抽薪。”

    “西班牙王位?……釜底抽薪?”

    “是。”

    “呃,請殿下明示。”

    “意大利那邊兒,”關卓凡說道,“已經答應接西班牙的這個攤子了吧?”

    “是的,”李福思說道,“伊曼紐爾二世已經答應,叫阿梅迪奧王子——他和瑪利亞王后的次子——出任西班牙國王。”

    前文說過,西班牙王位空懸,攝政團挑選的利奧波德王子,既為法國強烈反對,法國屬意的伊莎貝拉二世之子阿方索親王,又為西班牙攝政團堅拒,經過法國、西班牙、普魯士三方的妥協,最終決定,從意大利王室中,迎立一位王子,做西班牙的國王。

    意大利同法國、普魯士的關係都不壞,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國王,是法、普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

    可是,對於這張從天而降的餡餅,意大利國王伊曼紐爾二世卻是猶猶豫豫。

    西班牙是歐洲最大的一個爛攤子,財政稀爛,八面漏風,自由派、保守派勢不兩立,不定哪天又打起來了,做西班牙國王,其實就是坐在火山口上,可算不得一件美差啊。

    而且,政府的大權,都在攝政團手裡,新國王雖不能說是提線木偶,可是,實際的權力,實在是相當有限的。

    對於意大利王子做西班牙國王,法國比普魯士以及當事人西班牙都要上心、都要著急,生怕夜長夢多,利奧波德王子做西班牙國王之議,又死灰復燃,拿破崙三世和外交部長萊昂內爾苦口婆心,反覆的做伊曼紐爾二世的工作,並許了一大堆的諾,伊曼紐爾二世總算答應叫自己的二兒子去當這個差使了。

    關卓凡:“阿梅迪奧王子什麼時候首途西班牙呢?”

    李福思想了一想,“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那好,”關卓凡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如果阿梅迪奧王子在加冕之前——甚至,走到中途的時候,突然間就不想做西班牙的國王了,打道回府——回意大利,你說,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李福思瞪大了眼睛,“阿梅迪奧王子不要做西班牙的國王?——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關卓凡淡淡的說道,“如果半路上響了幾個炮仗,叫王子殿下受到了些驚嚇,以為,自己在西班牙的人身安全,難以得到保證,你說,他還樂意做這個西班牙的國王嗎?”

    李福思張大了嘴巴,臉上是一副“我不曉得該怎麼形容我的感覺”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才重重的“啊”了一聲,然後,透了口氣,又舔了一下嘴唇,說道,“殿下這一著,真正叫‘釜底抽薪’了!”

    關卓凡微微一笑,“然後呢?我是說——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呢?”

    李福思急速的轉著念頭,“不必說了——法國人非跳起來不可!”

    微微一頓,已是靈台明澈,“我們這邊——普魯士這邊,放出風去,說,既然阿梅迪奧王子不願意接任西班牙國王,那就不要勉強人家了,還是請施瓦本的利奧波德王子來坐這個位子吧!”

    “好!”關卓凡含笑說道,“這個‘風’,就請《南德意志報》來放,你看如何?”

    李福思撫掌大笑,“妙!妙!太有趣了!我已經能夠想像出拿破崙三世看到是篇報導之時的神情了!”

    頓一頓,“這個風放出來,拿破崙三世如果還不肯對普魯士宣戰,那麼,法國人就一定要請他回科西嘉抱孩子去了!”

    說到這兒,長長透一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對著關卓凡,深深一躬。

    關卓凡微笑:“貴使這是何意?”

    李福思直起身來,用極感慨的聲音說道:“輔政王殿下,我對您,真正是五體投地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4
第二六四章 大軍壓境

    李福思辭出之後,關卓凡傳令,立即召開軍情通報會。

    本來,這個“軍情通報會”,輔政王抵埠伊始,就該召開的,因為普魯士公使打了個岔,向後順延了。

    主持會議的是華爾,負責“通報軍情”的,是松江軍團參謀長施羅德,與會者,除了關卓凡之外,還有張勇、丁汝昌、田永敏以及留守天津大本營的主要軍事主官伊克桑,一共七人,算是“小範圍、高級別”。

    所通報者,是迄今為止,法國經已抵越的陸、海軍力以及統兵將領的情況。

    輔政王南下檢查戰備,作為參謀長,施羅德並沒有“隨侍”,而是留在天津,不錯眼的盯著巴黎到西貢這一路。

    “咱們先說陸軍——”施羅德說道,“法國這支‘遠東第一軍’,有三個基幹步兵團,一個輕步兵團,一個混合步兵團,一個混合騎兵團,一個合成炮兵團——”

    頓一頓,“攏共大約一萬八千人。”

    與會者相互以目。

    “這一萬八千人——”張勇第一個開口,“都是這一回‘借道’埃及過來的?”

    “是的。”

    張勇不由輕輕的“嘿”了一聲,“萬里迢迢的,又船又火車的,一次過將一萬八千人的軍隊從歐洲、北非運到亞洲——你還別說,法國人的這個投送能力,真不是蓋的!”

    頓一頓,“換了咱幹這個活兒,可是有點兒不容易!”

    “是的,”施羅德點了點頭,“不過,一次過將一萬八千軍隊從歐洲、北非運到亞洲,即便對法國來說,也得……嗯,‘使出吃奶的勁兒’!”

    頓一頓,“‘借道’埃及,走地中海、紅海航線,時間上是縮短了,可是,花的氣力,其實比走好望角航線還要大!”

    再一頓,“不說中間埃及陸路這一段,就說一前一後兩段海路——前頭地中海一段,先把這一萬八千人運到亞歷山大;後頭紅海、印度洋、太平洋一段,再把這一萬八千人從蘇伊士運到西貢——較之好望角航線,得多預備一倍的船隻!”

    “是啊!”張勇輕輕一拍大腿,“再加上中間埃及陸路這一段——嗯,時間縮短了一半,氣力卻幾乎多花了兩倍!”

    頓一頓,“嘿嘿”一笑,“老施,你的中國話說的愈來愈好了!‘使出吃奶的勁兒’——詞兒用的不錯啊!”

    軒軍高級軍官,漢員都能說英語,洋員都能說漢語,開會的時候,你言我語,常常是中英混雜。

    施羅德也一笑,說道:“法國在地中海得擺幾十條船——大多是他歐洲本土的船,在紅海也得擺幾十條船——大多是他亞、非殖民地的船,還租了些其他國家的船——基本上,法國是把他能蒐羅到的船隻,都派了這樁差使了!”

    頓一頓,“一萬八千人,差不多就是個極限了——再多,即便以法國之能,大約也力有不逮了。”

    “有點兒‘傾國以赴’的意思啊!”張勇說道,“看來,升龍一役,咱們是真把他逼急了眼了!”

    施羅德點了點頭,“是有些氣急敗壞的味道了!”

    “那就是說,”張勇說道,“‘遠東第一軍’之外,不會再有什麼‘遠東第二軍’嘍?”

    “應該不會了。”

    田永敏開口了,慢吞吞的說道,“似乎……也不能就說‘傾國以赴’吧?施參謀長說的‘極限’,是就特定時間段而言的,這個時間段——大約三、五個月吧!”

    頓一頓,“三、五個月之內,一萬八到兩萬的軍力,確實是法國投送能力的上限了,不過,如果時間從容,他未必就不能再派更多的人手過來。”

    張勇一愣,想了一想,“也是啊……”

    關卓凡微微頷首,說道:“田先生說的不錯!法國的底子,到底比咱們厚的太多!升龍一役,我在暗,彼在明,我綢繆已久,彼驕狂輕忽,才有了那樣子一個一邊倒的戰局——可不能以為接下來會一直這樣子一邊倒!”

    微微一頓,“對法國,咱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輕視!戰略上、戰術上,由始至終,都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給予十二分的重視!”

    “是!”諸將齊聲答道,“謹遵王爺訓諭!”

    “對了,”關卓凡說道,“‘遠東第一軍’,是陸軍的編制,海軍陸戰隊,不在其中吧?”

    “是,”施羅德說道,“海軍陸戰隊跟海軍走好望角航線,現在還沒到越南,人數——應該不超過兩千人。”

    “嗯,”關卓凡沉吟了一下,“加起來,用以地面作戰的部隊,就是兩萬了。”

    “是。”

    “有點兒奇怪啊,”丁汝昌插口,“海軍陸戰隊負責登陸作戰,應該先陸軍投入戰鬥才對,怎麼陸軍已經到了,海軍陸戰隊還在海上漂著?”

    “十有八九,”張勇嬉笑著說道,“法國人心眼兒小,海軍不樂意坐陸軍的船,一定要坐自己的船——陸軍坐海軍的船,天經地義;海軍坐陸軍的船?嘿,那不是,那個、那個……哎,‘乾坤顛倒’了嗎?”

    “這……”

    “不過老丁你放心——咱可不像法國人!咱們陸、海,那是合作無間!你老丁的船,我老張啥時候都是愛坐的!我老張的船——唉,我老張也沒有船啊!”

    “好了,”關卓凡說道,“法國海軍陸戰隊何以後陸軍一步到埠,也許確有他的私心,不過,咱們現在不必過多揣測了——”

    說著,看向施羅德,“你繼續吧!”

    “是!”

    頓一頓,施羅德說道,“‘基幹步兵團’、‘輕步兵團’,名稱有異,不過,訓練、編成,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法國陸軍共一百個基幹步兵團,後二十五個,即第七十五團至第一百團,習慣上稱之為‘輕步兵團’。”

    “法軍體制,除近衛軍之外,平時不設軍、師兩級編制,戰時方臨時編組,因此,在平時,團,就是最大的戰術單位了。”

    “每個基幹步兵團設三個營,第一營、第二營為基幹營,第三營為後備營。”

    “戰時,第三營編入作戰部隊;同時,三個營各抽出補充後備連,編成第四營,即為後備營。”

    “每個營由八個連組成——包括六個基幹連、一個擲彈兵連、一個輕騎兵連。”

    “每個連,由三名軍官和一百一十五名軍士、士兵組成,即,一個基幹營約九百六十人。”

    說到這兒,施羅德笑了一笑,“不要被‘擲彈兵’、‘輕騎兵’的名字騙了,‘擲彈兵’並不是專門扔手榴彈的;‘輕騎兵’當然也不是騎兵,而是地地道道的步兵。”

    頓一頓,“事實上,‘擲彈兵連’、‘輕騎兵連’同其他六個基幹連的區別在於,他們是一個基幹營中最精銳的兩個連隊。”

    再一頓,“法軍新兵入伍,凡高大強壯者,都挑了出來,編入‘擲彈兵連’;身材相對矮小、但結實敏捷者,一般的挑了出來,編入‘輕騎兵連’,這兩個連,都是‘尖兵連’——所謂‘擲彈兵連’,乃行擲彈兵高大強壯之故事;所謂‘輕騎兵連’,則是取輕騎兵剽悍迅捷之意。”

    “取輕騎兵剽悍迅捷之意”很好理解,“行擲彈兵高大強壯之故事”是啥意思呢?

    事實上,早期的“擲彈兵”,確實就是專門用來扔手榴彈的一個兵種,而且,也是法國人開的先河——路易十四手上的事情。

    早期的手榴彈,就是一個縮小版的炮彈,非常沉重,臂力稍差一點兒的,手榴彈扔了出去,敵人沒炸到,一不小心,倒先炸著了自己,因此,這個活計,非身高臂長力大者不為,在排隊槍斃時代,為有效發揮手榴彈的打擊作用,擲彈兵作為一個兵種,乃應運而生。

    具體戰術如下:隊列同普通線列一樣,都是橫隊,先排槍,然後無視迎面而來的彈雨,齊步前進,到了擲彈距離後,指揮官一聲令下,止步,然後跟著指揮官一個又一個的口令,掏出蛋蛋——啊,掏出手榴彈,點燃導火索,看著它飛快的燃燒,表示我很鎮定,等到指揮官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吼一聲“擲!”擲彈兵們便發一聲喊,將手榴彈齊齊扔出。

    再然後——上刺刀,衝鋒!

    很顯然的,無論身體素質、心理素質還是訓練水平,擲彈兵都比普通步兵高一個檔次,同時,擲彈兵較之普通步兵,要冒更大的風險,也有更多的建功立業的機會,因此,不論在哪個國家,擲彈兵都是理所當然的精銳:

    拿破崙一世的老近衛軍和“擲彈兵”基本上是劃等號的;巴甫洛夫擲彈兵團是俄軍不要命衝鋒的典型;普魯士第一擲彈兵團則是那個時代鐵一般紀律的化身,等等。

    就是軍帽,擲彈兵也與眾不同——不是三角帽,而是一種獨特的錐形尖頂帽——怕三角帽的帽簷擋住後面士兵扔出的蛋蛋——啊,手榴彈。

    隨著榴彈炮、線膛槍等遠距離殺傷武器的改進和普及,“排隊擲彈”這種簡單粗暴的作戰方式漸漸失去了意義,終於退出了各國軍隊的操典,不過,“擲彈兵”作為“精銳”的代名詞則保留了下來,成為功勛和精銳部隊的番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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