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6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6
第二七五章 立即攻佔沱灢!

    關卓凡所料不差,法國人的“第一支箭”,就要射出來了。

    西貢,交趾支那總督府,軍事會議召開中。

    與會者:遠東第一軍軍長阿爾諾,北京—東京艦隊司令薩岡,交趾支那總督拉格朗迪埃爾,西貢海軍司令穆勒。

    經過討論、爭論以及長篇大論,會議終於作出了“立即攻佔沱灢”的決定。

    將遠征軍的第一個戰役目標,設定為沱灢,沒有什麼異議,因為不可以越過沱灢,直接去進攻升龍,沱灢居越南南北航路之中,放過沱灢,就等於將整個後背賣給了敵人,遠征軍進攻升龍的時候,沱灢的中國軍隊一刀揮下,後勤線就斷為兩節了。

    有爭議的是“立即”二字。

    照阿爾諾的想法,陸軍雖然已經到齊了,不過,海軍的海、陸部隊都還沒到齊——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批次”以及海軍陸戰隊,都還在海上漂著,最好等他們都到了,建制齊全,再大舉北上。

    另外,陸軍剛到越南沒多久,除了征途疲憊之外,也難免水土不服,最好休整一段時間,再正式行動。

    薩岡則要求“立即行動”。

    理由如下:

    北京—東京艦隊雖然建制未齊,可即便以現有的“第一批次”的軍力,也已對中國的“越南分艦隊”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何況,這支“越南分艦隊”,並未都部署在沱灢—順化一線——他們還得照應升龍。

    我敵軍力對比懸殊,進攻沱灢,必然是一個獅子搏兔、牛刀殺雞的局面。

    還有,根據西貢條約,沱灢早已拆除了所有的岸防設施;中法宣戰之後,也沒有情報顯示,中國人有任何恢復沱灢岸防設施的企圖和嘗試。

    總之,海軍有百分百的把握,掃除陸軍登陸的一切障礙,阿爾諾將軍,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另外,沱灢—順化一線的中國駐軍,總計不過五千人上下,分給沱灢的,不過三千人上下,我遠東第一軍可是一萬八千人呢!

    咳咳。

    如果拖了下去,中國人也許就會對沱灢增兵——當然,即便中國人增兵了,咱們也是有必勝的把握的,可是,那不就要多費些手腳嗎?

    至於“征途疲憊”什麼的——已經休息了一個多禮拜了,我看,基本上也夠了!

    “水土不服”呢——

    唉,越南這個地方的水土,不待上個一年半載,哪裡談的上什麼“服”不“服”?所以,忽略就好,忽略就好。

    反正,也沒有像克里米亞戰爭那樣,流行什麼大規模的疫病嘛!——克里米亞戰爭那會兒,可是連最高指揮官阿爾諾元帥——您的遠房叔叔——都得了霍亂呢!

    可是,哪怕阿爾諾元帥病逝了,仗也沒有因此停了下來,該怎麼打,還是怎麼打呀!

    拉格朗迪埃爾助攻:越南的天氣,愈往後,愈熱——這也罷了,關鍵是,進入雨季之後,洪水氾濫,道路阻隔,軍事行動會愈來愈困難,士兵們也會愈來愈辛苦。

    薩岡連連點頭:對,對!所以,阿爾諾將軍,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吧!

    阿爾諾還在沉吟,薩岡輕輕冷笑一聲,“法、中宣戰之後,迄於今日,誰也沒向誰發動進攻,歐洲的報紙,已經開始說怪話了,什麼法蘭西和中國正在打一場‘奇怪戰爭’、‘靜默戰爭’——”

    頓一頓,“這種譏嘲,對於中國人沒啥影響——反正他們也聽不見;就算聽見了,也沒有什麼所謂,升龍、沱灢的便宜,他們已經賺了;而且,也不是他們首先宣戰的——”

    再一頓,“可是,我們法蘭西呢?——我們可是首先宣戰的那一方!之前,大部隊未到,按兵不動,猶有可說,現在,大部隊已經到了,如果還不盡快發動進攻,可就坐實了‘奇怪戰爭’、‘靜默戰爭’的說法啦!——阿爾諾將軍,咱們可得替皇帝陛下的榮譽感著想啊!”

    阿爾諾目光一跳,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見阿爾諾已是意有所動,薩岡加碼:“歐洲目下的局勢,十分複雜,萬一有變,我法蘭西帝國豈不變成了兩線作戰?單就這一層來說,咱們也要盡快行動——盡快取得戰果,給國內各界以鼓舞和信心啊!”

    薩岡的言下之意,阿爾諾聽了出來:歐洲“萬一有變”,也許就有人認為,不能夠“兩線作戰”,得收一條線——

    歐洲那條線,當然是收不了的;要收,只能收亞洲這條線,如是,自己這個遠東第一軍軍長,薩岡這個北京—東京艦隊司令,何以措手足呢?難道,兩位將軍跑到越南來,只是為了旅遊不成?就這麼灰溜溜的打道回國,豈不成了軍界的笑話?

    仗如果已經開打,那麼,就想收也收不了——你想收,中國人不見得想收啊!

    無論如何,都得打了下去——直到分出勝負。

    如果取得一、兩場勝利,那麼,就更有打下去的理由了。

    “不論從哪方面說,”薩岡繼續說道,語氣加重了,“現在都是最好的時機——戰機轉瞬即逝,咱們可一定得抓住了!”

    阿爾諾終於點了頭,“好罷——打!”

    *

    *

    從交趾支那總督府出來之後,海、陸兩位統帥,各自回營,進行佈置。

    北京—東京艦隊的“戰前動員會”,就在暫時充作旗艦的“窩爾達號”上召開。

    會畢,各艦艦長領命而去,只留下薩岡和“窩爾達號”艦長孤拔。

    孤拔——

    嗯,這個名字,是不是很眼熟呢?

    “窩爾達號”的艦長,本不是孤拔,而孤拔本也不在印度支那服役——他的服役地點,是新喀裡多尼亞——位於大洋洲西南、澳大利亞以東的一個法國殖民地,既如此,又如何輾轉到了越南,並做了“窩爾達號”的艦長呢?

    越南“有事”之後,“窩爾達號”艦長因病出缺,受命擔任北京—東京艦隊司令的薩岡,即要求由孤拔接任“窩爾達號”艦長一職。

    原因呢,直白的很——在“第二批次”抵埠之前,“窩爾達號”做為“第一批次”噸位最大的艦隻,理所當然暫充旗艦,而旗艦艦長、俺在艦隊裡的主要助手,必須是一個同俺臭味相投的人。

    前頭說過了,薩岡以海軍工程師“棄文就武”,而孤拔出身彷彿,薩、孤二人同畢業於隸屬軍部的巴黎綜合理工大學——正正經經的校友,薩岡為“學長”,孤拔為“學弟”。

    新喀裡多尼亞在南迴歸線附近,距離越南並不算近,因此,孤拔以及他帶過來的以新喀裡多尼亞首府命名的“努美阿號”,可算是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這個大雜燴中的其來最遠的一支兵了。

    “我有一個疑問,”孤拔說道,“是否可請將軍開釋?”

    “當然了,艾雷,”薩岡說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孤拔名“艾米雷爾”,“艾雷”是暱稱。

    “實話實說,將軍,”孤拔說道,“初初聽說您向巴黎申請‘庫隆號’、‘法蘭德號’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次戰爭,您的思路,同阿爾諾將軍是一樣的——非有萬全之備,不能輕啟戰釁,沒想到——”

    打住。

    薩岡“哈哈”一笑,“艾雷,抱歉叫你產生了誤會!”

    頓一頓,“事實上,沒有一位指揮官是不想要‘萬全之備’的,不過——嗯,我接下來的話,就放在這兒說了,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不足為第三者道——阿爾諾將軍的‘萬全之備’,頗有些膠柱鼓瑟,而我的‘萬全之備’,乃是因時、因地、因事、因人——越南戰場,哪裡用得著‘庫隆號’、‘法蘭德號’這種大噸位的艦隻?”

    “就是說,”孤拔說道,“‘庫隆號’、‘法蘭德號’,是用以……下一步的中國戰場?”

    “不錯!”

    “可是——”孤拔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將軍,您真的認為,‘庫隆號’、‘法蘭德號’這樣的艦隻,長途跋涉的,從歐洲調至遠東之後——”

    頓一頓,“還能夠發揮出應有的作用嗎?”

    薩岡微微一笑,“我看——夠嗆。”

    “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6
第二七六章 我的醉翁之意,在乎法蘭西帝國之最新銳戰艦也

    孤拔愕然。

    “‘庫隆號’、‘法蘭德號’的噸位太大,”薩岡說道,“連續航行超過五千海里,鍋爐和發動機就會出故障,何況從歐洲到遠東,航程倍於此數?另外,因為距離遙遠,如此部署,費用也異常的高昂——”

    微微一頓,“一句話,此二艦,並不適合用於對中國的戰爭,這一點,我豈能不知?”

    “那,將軍您——”

    “艾雷,”薩岡微笑說道,“咱們的對手——中國人有一句俗語,叫做‘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孤拔轉著念頭,“莫非——”

    頓一頓,“中國人還有一俗語,將軍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薩岡拊掌大笑,“知我者孤君也!那麼,就請猜上一猜,我的‘醉翁之意’,到底是什麼呢?”

    頓一頓,“我給你一個提示——我真正想要的,還是軍艦,不過,不是‘庫隆號’和‘法蘭德號’罷了!”

    孤拔想著那句“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沉吟片刻,“既然還是軍艦,我想,噸位方面,雖不比‘庫隆號’、‘法蘭德號’,可是,也得在‘窩爾達號’之上——如果還是類似‘窩爾達號’的級別,或者,還不如‘窩爾達號’,多一條、少一條,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是吧?”

    薩岡含笑點頭:“是的!”

    “第一,噸位介乎‘庫隆號’、‘法蘭德號’和‘窩爾達號’之間,”孤拔說道,“第二,適合遠洋作戰,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

    頓一頓,試探著說道,“莫不是……‘阿米德’級戰列艦?

    薩岡雙掌一拍,“中了!”

    一邊搓著手,一邊感嘆著說道,“艾雷,你我相交,真正是有莫逆於心之樂!”

    “將軍,”孤拔說道,“能夠成為您的朋友,並在您的領導下工作,我深感榮幸。”

    “艾雷,能夠同你這樣的知己共事,也是我的榮幸!”

    頓一頓,薩岡繼續說道,“讓我們來看一看‘阿米德’級戰列艦的相關數據——”

    “排水量三千五百六十九噸,長七十米,寬十四米,吃水深七米,單軸,單螺旋槳,水平複合式發動機。”

    “裝備三桅帆具,帆索區面積達到了一千四百五十平方米。”

    “優秀的設計,使‘阿米德’級戰列艦非常容易操縱,可在三百三十米的直徑內回轉——對於三千五百六十九噸的體量來說,簡直靈活的太過分了!”

    “可以說,‘阿米德’級戰列艦充分吸取了風帆戰艦的長處,卻成功避免了重蹈‘布列塔尼號’的覆轍。”

    “主要武備,六門一百九十三毫米炮——大幅減少火炮數量的同時,大幅增加火炮的口徑——這是非常正確的思路!”

    “火炮的口徑和威力,是一個正比例的關係,而且,隨著口徑的增大,威力不是呈代數級、而是呈幾何級增長的——大口徑火炮的威力,根本不是小口徑火炮可比的!”

    “一條較大噸位的軍艦,即便中彈數十發,如果都是小口徑炮彈,縱然遍體鱗傷,但很可能依舊可以自如行駛、作戰;可是,如果這數十發小口徑炮彈換成了大口徑炮彈——哪怕只有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數目,這條軍艦,就不沉沒,也得退出戰鬥了!”

    “是!”孤拔說道,“‘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不錯,”薩岡說道,“就是這個道理!”

    頓一頓,“而同一條船上,火炮的數量和口徑,卻是一個反比例的關係——火炮的數量愈多,平均口徑就愈小。因此,我認為,減少火炮數量,增加火炮口徑,乃是大勢所趨,‘阿米德’級是走在前頭了——很好,很好!”

    “還有,減少火炮數量,也使艦船的設計,少了許多桎梏——‘阿米德’級三千五百六十九噸的體量,卻如此輕盈靈活,此乃重要原因之一。”

    “另外,因為火炮數量減少,‘阿米德’級得以中心列炮——也必須中心列炮,由此,‘阿米德’級不必像其他側舷列炮的艦船那樣,非得先把自己打橫,才能進行戰鬥——‘阿米德’級的戰術動作,靈活的多了!”

    “‘阿米德’級唯一的缺點,是木殼體,不是鐵殼體,不過,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如果‘阿米德’級是鐵殼體的話,未必還能夠如此靈活。”

    “木殼體也未必就是什麼缺點,”孤拔說道,“‘七星期戰爭’的利薩海戰,意大利以鐵甲艦對陣奧地利的木殼艦,輸家卻是意大利——那是‘鐵甲艦’,不僅僅是‘鐵殼體’。”

    “理論上來說,”薩岡皺了皺眉,“鐵甲艦的戰力,應該強過木殼艦才對——也不曉得利薩海戰這場仗,到底是怎麼打的?詭異的很!”

    “我是這樣看的,”孤拔說道,“兩條船,一條木殼,一條鐵甲,尺寸相同的情況下,火力大致相若,而鐵甲那一條,較之木殼那一條,一定笨重的多,就算防護強一些,總挨打,也不是個事兒啊!”

    薩岡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也是。”

    頓一頓,“好,我們回到‘阿米德’級戰列艦上頭來——”

    “‘阿米德’級結構簡單而牢固——因為簡單,所以牢固;動力分配方面,風帆比例較大,蒸汽比例較小——如是,鍋爐、發動機的負擔就比較小,出故障的概率就比較低;三千幾百的噸位,自然不小,可也不算太大,整個船體的承重處在一個比較合適的水平——這些因素,共同都決定了,‘阿米德’級是一型適合遠洋航行的艦船。”

    “除此之外,‘阿米德’級火力強大,操作靈活——我認為,較之中國人的那兩條大船,‘阿米德’級的火力並不遜色多少,靈活性則遠遠過之,因此,雖然噸位略遜一籌,卻足以匹敵!——正正是他們的尅星,也說不定呢!”

    “嗯,就像你方才說的,鐵甲艦較之木殼艦,一定笨重的多,就算防護強一些,總挨打,也不是個事兒啊!”

    “對!”孤拔說道,“而且,將‘阿米德’級部署到遙遠的遠東,也不需要花‘庫隆號’、‘法蘭德號’那麼多錢嘛!”

    “不錯!”

    頓一頓,薩岡繼續說道,“‘阿米德’級共計畫建造六艘,首艦‘阿米德號’去年十一月份下水,次艦‘維拉號’今年二月份下水,我的算盤是,最好把兩條都給他弄過來,不得已求此次,至少把‘阿米德號’弄過來——”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可是,‘阿米德’級是法蘭西帝國最新銳的戰艦,大夥兒都當寶貝似的盯著,‘維拉號’剛剛下水,‘阿米德號’下水,也不過半年時間,都還沒有執行過任何一次正經的戰鬥任務,‘首戰’就派到萬里之外的遠東?”

    搖了搖頭,“人家會說,已經差不過將法蘭西帝國海軍的一半給了你了,還不夠?嘿嘿!”

    孤拔輕輕的“啊”了一聲,“將軍,我明白您的‘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的意思了——”

    薩岡微笑,“明白了?說說看!”

    孤拔也微笑,“先提出一個‘上頭’十有八九不會答應的要求——就是‘庫隆號’和‘法蘭德號’了;待‘上頭’拒絕了,再‘不得已求其次’,要求‘阿米德’級——”

    頓一頓,“‘庫隆號’、‘法蘭德號’拒絕了,‘阿米德’級還拒絕?——‘上頭’也不大好意思了罷!”

    “不錯!”薩岡說道,“我就是打的這個算盤!”

    嘆了口氣,“其實,如果僅僅是咱們海軍一家子的事情,我未必需要耍這種花招,可是,海軍的調動、部署,並不是海軍一家子的事情——陸軍總要插手咱們海軍的事情,甚至,打咱們海軍的橫炮!”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8
第二七七章 左手一個海呀,右手一個陸,前邊還有一個日不落

    “這……”

    “你等著瞧吧,”薩岡說道,“討論要不要向北京—東京艦隊增派‘第三批次’之時,‘庫隆號’、‘法蘭德號’就不說了,即便我退而求其次,要求增派‘阿米德號’、‘維拉號’,也會有人反對的,而且,跳的最高的,一定不是咱們海軍自己的人,而是陸軍的人!”

    “請教將軍,”孤拔略感疑惑,“這怎麼說呢?”

    “一句話,”薩岡豎起一根手指,虛點了一點,“陸軍要留著這些主力艦船替他打下手嘛!”

    “打下手?”

    “是!”薩岡冷笑著說道,“打下手!”

    頓一頓,“陸軍那幫人,眼睛一直盯著普魯士,就盼著法、普兩家,能夠打了起來,他們好建功立業!”

    再一頓,“他們認為,若法、普果然開戰,海軍應該沿英吉利海峽北上,封鎖普魯士北方海岸,因此,海軍必須留下足夠的兵力——乃至主力!”

    “呃……”

    “先不說法、普兩家會不會真的打了起來,”薩岡搖動著手指頭,“就算真的開戰,戰場也是在陸地上,跑去封鎖普魯士的海岸,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對大局發生不了任何實質性的影響——普魯士不是英國,不是靠海外貿易過日子的國家!”

    “若陸上戰況不利,即便封鎖成功,也不可能扭轉敗局;若陸上戰況順利,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舉——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

    “因此,封鎖普魯士海岸,拿中國人的話說,根本就是一根‘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哼,也沒有什麼可惜的!”

    “另一邊廂,法、中兩家,可是已經彼此宣戰了!”

    “法、中之戰的關鍵,在於是否可以殲滅中國新生的艦隊,取得完整的制海權——這一點,即便陸軍部的人,也是承認的,在這種情形下,陸軍還要求將一半以上的艦隻——包括所有的主力艦隻,留在歐洲,隨時準備著,去撿他娘的‘雞肋’——”

    說到這兒,薩岡的激憤,已經有些形諸顏色了,“艾雷,你說,這不是他娘的豈有此理嗎?”

    對於“陸軍那幫人”是否“盼著法、普兩家,能夠打了起來,他們好建功立業”,孤拔是有頗有保留的;不過,對於薩岡的封鎖普魯士海岸實為“雞肋”之分析,孤拔還是認同的,於是,點了點頭,說道:

    “封鎖普魯士海岸,確實不具有什麼決定性的戰略意義,兩相比較,將更多的資源投入亞洲戰場,才算真正的生意經。”

    “可不是嘛!”

    “那麼,”孤拔說道,“這個觀點,將軍是否向‘上頭’進言過呢?”

    薩岡微微苦笑,“說是說過的,不過,只在私下底——”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既然做了這個勞什子北京—東京艦隊司令,有些話,就不能擺到檯面上說了,不然,瓜田李下的,說了出來,任誰都會認為,我有私心——就說了出來,也不會什麼份量!”

    這倒是。

    “所以,”薩岡鼻孔透著冷氣,“說不得,只好去耍那個‘取法其上、得乎其中’的花招了!”

    孤拔的關注點,已不在薩岡的“取法其上、得乎其中”了,“那,請問將軍,這個‘私下底’,‘上頭’又怎麼說呢?”

    “對於‘雞肋’的說法,黎峨將軍亦頗以為然的,可是——”薩岡搖了搖頭,“沒有用!”

    “黎峨將軍既然……呃,英雄所見略同,又怎麼會‘沒有用’呢?”

    “就如同當年哈姆林將軍無法拒絕卡洛波特的要求,”薩岡說道,“黎峨將軍也沒法子拒絕陸軍部的要求!沒法子,戰爭部從來沒有一碗水端平過——簡直是和陸軍部穿一條褲子的!”

    頓一頓,“再說,他們上頭,還有皇帝陛下!”

    什麼意思?

    這豈非說……皇帝陛下聖聰不明,為臣下所壅蔽?

    薩岡也覺得自己的話,似乎略有“不敬”的嫌疑,說道:“皇帝陛下當然是英明的,可是——”

    頓一頓,“法蘭西的‘以陸領海’,多年痼疾,迄於今日,簡直叫病入膏肓了!海軍在陸軍跟前,已經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了!人家說啥就是啥,就算提的要求不合理,甚至荒唐,也不曉得該如何拒絕了!”

    孤拔心中一動,“以陸領海”一說,就是薩岡的“成名作”——克里米亞戰爭炮擊塞瓦斯托波爾港一役,因為不滿陸軍統帥卡洛波特拿海軍當陸軍用,“瞎指揮”,上書皇帝,攻訐卡氏的話。

    不過,孤拔倒也不大覺得自個兒在陸軍跟前“抬不起頭,直不起腰”,沉吟了一下,說道:

    “克里米亞戰爭,卡洛波特要求海軍抵近、下錨、排成一線進行炮擊,確實荒唐;目下,陸軍部又要求海軍將主力都放在歐洲,以備不時之需,也確實難免私心自用之嫌。”

    薩岡看了孤拔一眼,“格格”一笑,“艾雷,我說的‘以陸領海’,何止此二端?”

    “呃……請將軍指教。”

    “一六九零年,”薩岡說道,“法國海軍主力艦達到一百二十艘,遠超彼時的英國和荷蘭;而且,在艦體設計、火力、航速等諸多領域,均執彼時歐洲之牛耳——”

    頓一頓,“今天呢?”

    “這……”

    怎麼一下子跳到十七世紀去了?

    “就在同年,”薩岡說道,“法國海軍在比奇角海戰中大勝英、荷聯合艦隊——法軍俘獲、擊沉、燒燬了十七艘敵艦,自己呢,毫髮無傷!連一條小艇也沒有損失!”

    說著,薩岡已是兩眼放光,“法國海軍同時擊敗了兩支曾經控制大洋的偉大海軍,同時擊敗了兩個最強大的海上霸主!比奇角大捷是法國海軍取得的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勝利!是整個法國海軍史上最光輝的時刻!”

    “比奇角大捷之後,歐洲的制海權,完全落入法蘭西之手,英吉利海峽對法蘭西洞開了!英國上下一片驚慌,只可惜,彼時,咱們並沒有做好入侵英國的準備,叫英國逃過了一大劫,不然的話——唉!”

    比奇角大捷的史實,孤拔同薩岡一樣熟稔,不過,司令閣下拿這個說事兒,想說明什麼呢?

    “荷蘭不去說他了,”薩岡繼續說道,“單說英國——若今日法、英海軍再次交鋒,艾雷,你說,結果將會何如?”

    孤拔心頭微微一震,隱約明白薩岡要說什麼了。

    他默然片刻,嘆口氣,搖搖頭。

    “比奇角大捷是法國海軍的巔峰之作,”薩岡說道,“艾雷,你有沒有想過,當年,法國海軍何以能夠攀上世界之巔,其後,又何以逐漸走低,終於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這……”

    原因太多了,你要我說那一個呢?

    薩岡自問自答,“法國海軍之所以能夠攀上世界之巔,端賴路易十四國王陛下之雄才大略!還有,他的財政大臣兼海軍大臣柯爾培爾之遠見卓識!他們君臣相得,持續投入大量資源,終於打造出了一支全世界最強大的海軍!——即便英、荷攏在一起,亦要相形見絀!”

    “可是,過了沒多久,法國海軍的路子,就開始走偏了!”

    “投入愈來愈少;目光也在海、陸之間,逡巡不定,不曉得,該以海為主,還是該亦陸為主?”

    “某種意義,也不怪當政者為難,法國是一個典型的……嗯,‘陸海複合型國家’,數百年來,陸、海兩個戰略方向,一直互相牽制,沒法子像英國那樣,專注於向海外發展;而最終確定以獲得歐陸控制權為最優先戰略目標,嗯,也是可以理解的——”

    “陸海複合型國家”的說法,孤拔還是第一次聽說;而薩岡的陸、海之辨,亦是聞所未聞,寥寥幾句話,便令孤拔有振聾發聵之感、撥雲見日之效,不由就動了顏色了!

    “我以為,”薩岡繼續說道,“既以獲得歐陸控制權為最優先戰略目標,那麼,較之於海軍,陸軍的規模更大,獲得的資金更多,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無論如何,海、陸的地位,必須是平等的——”

    頓一頓,“我是說,海軍的規模,可以略小一些,但必須是獨立的——海、陸之間的關係,是相互配合,而不是誰替誰打下手!”

    再一頓,“現在呢?海軍的主要作戰任務,變成了單方面、單方向配合陸軍的行動,其作用,基本上被限制在牽制、掩護、偷襲的範圍內——他娘的,簡直成了‘陸軍中的海軍’了!”

    “陸軍中的海軍”的說法,孤拔也是第一次聽說,他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微微的透了口氣,按耐住起伏的心潮。

    薩岡已經站了起來,來回踱步,“如是,久而久之,弊端便不可勝言了!”

    “沒有獨立性,就沒有能動性,沒有能動性,哪來的專業性?”

    “於是,我們的海軍,素質愈來愈低,質量愈來愈差!說句不好聽的,現在的海軍,已經不大會打真正意義上的艦隊決戰了!”

    “而中國人的老師,是英國人——是我們早就放棄了組織大型艦隊與之爭奪制海權的那個英國人!”

    “國內的那幫笨蛋,還一味的看不起中國人——他娘的,中國人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堪一擊,升龍一役,咱們是如何全軍覆沒的?輸的那樣慘,居然都未能叫他們清醒過來!”

    “所以,”孤拔舒了口氣,“您才堅持要巴黎增派‘阿米德’級戰列艦?”

    “不錯!”薩岡沉聲說道,“艦隊決戰,艦種須高低搭配,不能有明顯的短板,北京—東京艦隊目下的三十二條作戰艦隻,沒有一條大噸位的,這就是短板——必須補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8
第二七八章 吾皇萬歲

    孤拔的心情非常複雜。

    他長期在非洲、大洋洲等海外殖民地服役,沒有參加過類似於克里米亞戰爭這一類需要陸、海密切協同的大兵團作戰,對於法軍的“以陸領海”,並沒有多少切身的體會——在新喀裡多尼亞這一類海島殖民地服役之時,甚至會有“唯我獨尊”的感覺——這種海島殖民地,哪兒有陸軍的什麼事兒?

    不然,您以為“海軍和殖民地部”這個名目是咋來的?

    今日,聽了薩岡的一番儻論,方始驚覺,法蘭西帝國海軍,真的積弊已久了!

    仔細想去,甚至連“海軍和殖民地部”這個名目,都不是味道了!

    原來,將“海軍”和“殖民地”連在一起,根本不是對海軍的抬舉,剛好相反,某種意義上,其實是對海軍的“降格”,其潛台詞是——你打不了什麼大仗了,去幹些行政管理的活兒吧!

    不然,人家英國,怎麼沒把海軍和殖民地往一塊兒湊?

    人家海軍部是海軍部,殖民地部是殖民地部——作戰是作戰,行政管理是行政管理,分的清清楚楚!

    不曉得法國海軍內部,有多少人還以為自己“擴了權”,並為此自鳴得意呢!

    可笑!

    而這個“可笑”,今日之前,也包括了自己。

    孤拔背上,一層薄薄的冷汗,冒了出來。

    不曉得合“海軍”、“殖民地”為一部的那一位,有沒有明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呢?

    不過,孤拔還是覺得,薩岡的部分說法,過於誇張了,譬如,“現在的海軍,已經不大會打真正意義上的艦隊決戰了”——如果對手是英國人,“不大會打”,還說的過去,可是,現在的對手不過是英國人的學生,何至於就“不大會打”了呢?

    俺們法國海軍,雖然已無復“太陽王”時期的輝煌,可是,到底還是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嘛!

    對於中國人,自然不應太過輕敵,可是,太過緊張,也是不必要滴。

    不過,孤拔自認為瞭解薩岡何以“危言聳聽”——不將敵人說的厲害些,如何能夠要來最新銳的戰列艦呢?

    但凡要求添兵添將,都得強調、渲染敵人的戰力和威脅——都是這個套路嘛。

    政府向議會要求增加軍費預算什麼的,玩兒的也是這一套嘛。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將軍偉論,振聾發聵!”

    頓一頓,“可是,何至於此呢?——我是說,怎麼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說到這兒,自認為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反例”,“一七八一年,格拉斯將軍率領的法國艦隊,在切薩皮克灣,打敗了格雷夫斯將軍率領的英國艦隊,死守約克城的英軍的海上補給線被切斷了,不得不向法、美聯軍投降,美國由此而獲得了獨立——”

    頓了頓,“您看,那個時候,法國海軍的戰力,並不在英國海軍之下嘛!”

    薩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已經比不上英國了!”

    “可是——咱們打贏了呀!”

    “贏是贏了,”薩岡說道,“不過,必須看到事情的另外一面——”

    頓一頓,“彼時,英國國內,有著強大的同情美洲殖民地的聲音——都是盎格魯—薩克遜一脈,何必趕盡殺絕呢?因此,英、美之戰,英國其實未盡全力;可是,咱們呢?艾雷,你得想一想,切薩皮克海戰之後,法國國內,發生了些什麼?”

    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

    孤拔目光閃爍。

    “一七八一年,一七八九年,不過八年時間!”薩岡感嘆著說道,“路易十六夫妻身首異處,何嘗不是因為援助美國,不遺餘力,結果,法國本就緊拙的財政,雪上加霜,終於轟然坍塌,不可收拾?”

    頓一頓,“這一仗,咱們不但使出了全力,而且,使力過度,將自己累趴了!——一個使了十二分的氣力,一個只使了七、八分的力氣,使了十二分的氣力的那個贏了使了七、八分的力氣的那個,並不敢就說‘不在某某之下’啊!”

    孤拔不說話了,臉上隱隱的露出了沮喪的神情。

    薩岡淡淡一笑,“當然了,一七八一年的法國海軍,無論如何,要比一八六八年的法國海軍強的多——那個時候,對於海軍的投入,雖然已經不比路易十四時代了,不過,到底還沒有真正弄出‘以陸領海’來,海軍基本上還是獨立的,因此,還能夠打贏切薩皮克灣這樣的仗——”

    頓一頓,“其後,法國海軍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以為,有兩個很關鍵的原因——”

    “第一個,就是一七八九年的大革命。”

    “艾雷,你曉得的,海軍不比陸軍,大革命之前,海軍的中高級軍官,幾乎都是貴族,而羅伯斯庇爾一黨,最愛殺的,就是貴族!雅各賓派上台之後,法國的貴族們,或死、或逃,海軍亦不能倖免,重要將領,幾乎為之一空,到大革命結束的時候,海軍人才凋零,已是面目全非了!”

    “這是法蘭西海軍最大的一次浩劫!而且,創巨痛深,大約永遠也不能徹底痊癒了!”

    孤拔默然片刻,黯然點頭,“是。”

    “第二個原因——”

    薩岡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略有些艱難的說道,“是皇帝陛下。”

    “啊?”

    “我說的不是今上。”

    孤拔一轉念,明白了:您說的,是今上的叔上大人。

    拿破崙一世逝世已經多年,不過,許多法國人提起他來,依舊一口一個“皇帝陛下”,不細究前後語境,常常鬧不清楚,這個“皇帝陛下”,說的是今上呢?還是今上的叔上大人呢?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孤拔卻更加意外,也更加疑惑了。

    拿破崙一世在法國軍界地位之高,古往今來,不做第二人想,尤其中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兵,視拿破崙一世,猶如神明,薩岡本人,又是一個堅定不移的波拿巴主義者,怎麼會將法國海軍衰敗的這口鍋,扣到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頭上呢?

    “我以為,”薩岡慢吞吞的說道,“‘以陸領海’之定型,就是皇帝陛下手上的事情。”

    “這……我就不大明白了,請將軍開釋。”

    “艾雷,”薩岡嘆了口氣,“你好好想一想,特拉法爾加海戰,咱們是怎麼輸的?”

    一八五零年,拿破崙一世意圖大舉進攻英國,設計了一個異常精巧的“聲東擊西”的計畫:

    將羅什福爾艦隊、佈雷斯特艦隊、土倫艦隊合兵一處,襲擾英國在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解救被困的西班牙艦隊,待英主力艦隊前去營救時,法艦隊掉過頭來,直撲英吉利海峽,通過時間差,確保海峽的臨時制海權,掩護陸軍登陸英國。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維爾納夫率領的法西聯合艦隊,始終被納爾遜率領的英國皇家海軍地中海艦隊死死咬住,無法與其他分艦隊會合,最終被迫在西班牙的特拉法爾加角與英艦隊展開決戰。

    即便如此,特拉法爾加海戰打響之時,法西對英,也是一個以多打少的局面——雙方艦艇數量之比為三十三對二十七。

    然而,海戰的結果卻是——

    英國皇家海軍艦隊,陣亡四百四十九人,傷一千二百四十六人;法西聯合艦隊,陣亡三千二百四十三人,傷二千五百三十八人,被俘七千人,包括主帥維爾納夫。

    戰艦方面,法西聯軍被俘二十一艘,戰沉一艘;英軍則未失一艦。

    英國最大的損失,就是納爾遜於是役陣亡。

    是役之後,法國徹底失去了制海權,英國海上霸主的地位,一戰而定,迄於今日,磐石不移。

    某種意義上,一八零五年的特拉法爾加海戰,可算是一六九零年比奇角海戰的翻版,只是,勝者、敗者的位子,也翻轉了過來。

    “這……”孤拔沉吟了一下,“特拉法爾加海戰之敗,自然是因為維爾納夫指揮不力之故……”

    薩岡微微搖頭,“維爾納夫的指揮,自然是有問題的;不過,這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

    “首先,”薩岡說道,“皇帝陛下設計的戰略、戰術,就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這個計畫,確實精巧,可是,就是因為太精巧了,所以,幾乎沒有成功執行的可能!”

    “大海不是陸地,有洋流問題,有風向問題,而且,一八零五年還是風帆時代,船隻航行,尤其受洋流、風向的影響,茫茫大海,要求幾支分艦隊相互配合,實現精巧的‘時間差’——怎麼可能?!”

    孤拔心頭一震,是啊!

    隨即冒出一個念頭,這豈非就是——

    薩岡把他的念頭說了出來,“皇帝陛下這是將海軍當成陸軍來用了!——唉,以皇帝陛下之英明,也犯了同卡洛波特一樣的錯誤!”

    頓一頓,“皇帝陛下天縱奇才,可是,他的天才,只侷限於陸地——他並不真正瞭解海洋——把海洋當成了陸地,把海軍當成了陸軍,才會制定出看似精巧、其實不切實際的作戰計畫!”

    “而且,他還要隔空遙控指揮——海上作戰,因為客觀條件的複雜,必須賦予艦隊主官足夠的自主權,見機行事,尋機殲敵,哪裡遙控的來?說到底,還是不明白海、陸異途,拿海軍當陸軍來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8
第二七九章 喝湯還是吃肉,全看這一仗了!

    孤拔的話,說的略有些吃力,“皇帝陛下……不懂海洋?”

    彼時的法國,對拿破崙一世之敗,普遍是持“非戰之罪”一類的看法,根本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反思,拿破崙一世確實沒有打贏過什麼海戰,可是,說這位天縱奇才“並不真正瞭解海洋”、“不明白海陸異途”?

    呃,類似的評介,如果放在路易十六之流的身上,還是叫人比較容易接受的,可是,若把這頂帽子戴到皇帝陛下的頭上——

    呃,叫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彆扭啊!

    可是,薩岡的說法,聽上去,又似乎很有道理?

    孤拔轉著念頭,在心裡嘗試著反駁薩岡對拿破崙一世的批評,可是,一時之間,竟有無從措手之感?

    “我對皇帝陛下的批評,”薩岡說道,“大約有些驚世駭俗——事實上,艾雷,除了你,我這些個想頭,基本上沒有跟其他的人說起過——嗯,不足為外人道!”

    “將軍放心!”孤拔趕緊說道,“將軍以知己待我,我既感榮幸,亦曉得輕重分寸的!”

    薩岡點點頭,“不過,對我的說法,你大約不盡以為然——這不奇怪。嗯,這樣,我再給你舉一個例子——”

    頓一頓,“關於特拉法爾加之役,皇帝陛下有一句話,流傳甚廣,‘只要下三天大霧,我就可以成為倫敦、英國議會和英格蘭銀行的主人!’——可是,大霧這樣東西,難道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難道,皇帝陛下——或者維爾納夫,或者別的什麼人——能夠呼風喚雨不成?”

    “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句話?又是多麼奇怪的一種心理?”

    “在這種心態支配之下,皇帝陛下明知法國艦隊戰力不及英國艦隊,卻一再催逼艦隊突圍北上,嚴令之下,維爾納夫終於不得不起錨出港,以致為納爾遜迎頭截擊,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全軍覆沒!”

    “如果真正瞭解海洋,怎麼會說這種……違反常識的話?又怎麼會有這種企圖僥天之悻、並將戰略決策建基於這種僥倖之上之舉?”

    孤拔囁嚅了一下,沒說出啥來。

    “特拉法爾加一役之後,”薩岡嘆了口氣,“法、英陷入戰略僵持,彼時的情形,清清楚楚,征服英國,已經沒有任何的可能了!以我之見,彼時,法國很應該與英國談判,以承認英國的海外利益,換取英國承認——至少默認法國對歐陸的支配權——”

    頓一頓,“可是,皇帝陛下卻繼續針尖對麥芒,出以‘大陸封鎖’之政策,斷絕歐洲大陸和英倫三島的貿易往來,企圖困死英國,這就太,太,太——”

    薩岡本來想說“太荒唐了”,連說了幾個“太”字,終於還是換了一個說法:

    “這是一個災難性的政策!——可謂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不對——這是自損一千,卻最多殺敵五百、三百、甚至只有一百!”

    “彼時,歐洲大陸,戰亂之後,滿目瘡痍,難以自給,而法國已經失去了制海權,無法從海外進口足夠所需;英國呢,正正好相反——既擁有完整的制海權,又擁有廣大的殖民地,則一切所需,都可仰之於海外——”

    “‘大陸封鎖’政策雖對英國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卻根本不足以致命;法國和歐陸諸國的經濟,卻因此而瀕臨崩潰了!”

    “所以,什麼‘大陸封鎖’?其實是‘封鎖大陸’才對!——‘大陸’未能封鎖英國,英國卻實實在在封鎖了‘大陸’!”

    “這個政策的出台和執行,深刻的說明了,皇帝陛下確實不懂海洋——不明白制海權之生死攸關,不明白海外貿易之威力所在!”

    “法國和歐陸諸國的經濟到了瀕臨崩潰甚至已經崩潰的地步,皇帝陛下猶自不悟,猶以為,英國可以支撐不倒的根源,在英、俄之‘暗中貿易’,於是,決定大舉攻俄——唉,什麼‘英俄暗中貿易’?較之英國的海外貿易,根本無足輕重嘛!”

    “之後,發生了什麼,艾雷,你也是清清楚楚的了!”

    拿破崙攻俄,原因不止於“英俄暗中貿易”,不過,這確實是決定性因素之一。

    孤拔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不能不承認薩岡說的有道理了。

    看來,並不都是“非戰之罪”啊!

    “因為不懂海洋,不明白海陸異途,”薩岡繼續說道,“同時,皇帝陛下又是陸戰的天才,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以陸領海’了!”

    “咱們回過頭來,以特拉法爾一役為例,看一看,彼時的法軍,到底如何‘以陸領海’?”

    “特拉法爾加海戰前後,海軍的行動,完全服從陸上統帥的安排,基本上沒有來自海軍參謀部的專業性建議,皇帝陛下甚至要求海軍任何時刻都要嚴格按計畫到達指定海域,完全忽視風向、洋流等因素對風帆時代海軍的決定性影響。”

    “彼時,法國海軍秉持的,曰‘任務式作戰原則’,即,海軍作戰的一切目的,都是為完成陸軍所賦予的‘支援性任務’,並為此要求艦隊應避免進行任何可能妨礙任務完成之行動。”

    “這種荒唐而教條的作戰原則,極大的制約了海軍將領的主動性,使海軍將領即便執行的不是炮擊塞瓦斯波托爾港這一類純粹的‘支援性任務’,而是相對獨立的海上作戰,也很少有主動出擊的想法,更加不會以殲滅敵方艦隊為己任。”

    “特拉法爾加一役,法國海軍行動之目標,由始至終,都僅僅是為了牽制英國海軍,‘調虎離山’,使之不能在法國陸軍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時候進行截擊——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艦隊決戰’這回事,甚至,即便出加的斯港之後被英國海軍截住了,也仍然沒有把殲滅敵艦作為目標。”

    “開戰之前,維爾納夫只是向部下強調:如果法西聯合艦隊佔了上風,便迫近敵艦,‘一對一作戰’;如果落了下風,則應保持戰線,‘各自為戰’。”

    “對維爾納夫的佈置,略加推敲,便可發現,其中沒有任何隊形變換、戰術配合的內容,而‘一對一作戰’和‘各自為戰’也不存在任何實質性區別——就是說,佔上風、落下風,打法都是一樣的。”

    “一句話,這場仗該怎麼打,作為主帥的維爾納夫,心裡頭是一點兒數也沒有的。”

    “更絕的是,眼見英國艦隊冒出了海平線,維爾納夫下令聯合艦隊進行一百八十度大轉向——這是為了使加的斯港處於艦隊的下風位置,以便艦隊作戰不利之時,可以撤入加的斯港。”

    “風帆時代,艦隊對決,搶上風位、搶T字位,是最基本的兩條作戰原則,維爾納夫這一違背軍事常識的變陣,不僅大大的影響了士氣,也使聯合艦隊的隊形陷入了一片混亂。”

    “不過,也不能太過責怪維爾納夫,彼時的法國海軍,下風作戰已經是‘潛規則’了,而原因也是一樣的——便於迅速脫離戰場,不致與敵軍過多糾纏。”

    “開炮的時候,瞄準的,也往往是敵軍艦船的風帆鎖具——以使敵人不能實施有效追擊。”

    “由頭至尾,都不想著如何擊沉敵艦?如何給予敵人最大的殺傷?”

    “由頭至尾,想的就是一個字——‘逃’!”

    “這樣的仗,如何打得贏?”

    “打既打不贏,逃又如何逃的掉?”

    “分成兩路縱隊的英國艦隊,將一片混戰的法西聯合艦隊,輕而易舉的分割成首尾互不相連的幾段,既無來自旗艦的進一步的指示,‘各自為戰’的法西分艦隊們便完全不知所措,無論艦長和水兵們如何英勇,戰鬥也很快的變成了英艦隊對法西聯合艦隊的一面倒的屠殺。”

    “其中,由迪馬努瓦少將率領的前衛分艦隊的表現,可算是彼時法國海軍僵化教條的典型了——在其他分艦隊遭到攻擊時,一味前駛而不回援——原因呢,是沒有接到旗艦的具體命令,只好按既定路線前行。”

    “在海戰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後,前衛分艦隊終於返回了戰場,然而,為時已晚,大局已定了。”

    “而在返回途中,一艘戰列艦和一艘二等巡洋艦竟然自相發生碰撞,不得不雙雙退出戰鬥。”

    “這次滑稽的‘反攻’,僅僅二十分鐘,便宣告徹底失敗,並為特拉加爾法海戰劃上了句號。”

    孤拔愈聽愈是動魄驚心,特拉法爾加一役的經過,他也是非常熟悉的,可是,出於薩岡之口,法國海軍之敗,就不是“指揮不力”的問題了,而簡直是——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會打仗了!

    “特拉法爾加一役,”薩岡的手指,又搖晃起來了,“可謂是,制度、戰略、戰術,無一不荒唐!”

    好,終於把“荒唐”二字說了出來了。

    “除此之外”,薩岡繼續說道,“論及官兵之素質,法國海軍也無法同英國海軍相提並論!”

    “軍官們普遍海戰經驗不足,維爾納夫本人更有‘納爾遜恐懼症’——他在阿布基爾海戰中被納爾遜擊敗,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基層官兵疏於正經的海戰訓練,難以適應大風浪條件下的作戰——維爾納夫曾無奈的說道:‘同樣惡劣的氣象條件,對納爾遜毫無影響,我們卻不行。’”

    “還有,是役,英艦的平均開火速度是法艦的兩倍以上。”

    “說句不好聽的,特拉法爾加海戰的結局,在開戰前就已經注定了!”

    “沒有足夠多的合資格的軍官,是一七八九年大革命留下的後遺症,這個鍋責任,倒不能由皇帝陛下來負,可是,戰略指導思想的荒唐、正經海戰訓練的闕失,皇帝陛下就不能辭其責了啊!”

    說到這兒,薩岡駐足,轉過身來,“艾雷,我如此長篇大論,你一定是已經聽厭了。”

    “不,不!”孤拔衷心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只是想說明,”薩岡說道,“再造法蘭西海軍之輝煌,重執世界海權之牛耳,責任都在我輩肩上啊!”

    “這……是!”

    “法蘭西海軍積弊已久,”薩岡說道,“如欲再造輝煌,恢復路易十四時代之盛景,便需自新——”

    頓一頓,“而這個‘自新’,需以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海戰的勝利為——”

    孤拔明白:薩岡所謂“自新”,第一緊要的,還不在戰略、戰術什麼的,而是廢除“以海領陸”,使海軍真正獨立於陸軍,彼此並駕齊驅,在此基礎之上,才談得上進一步的“自新”。

    而“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海戰的勝利”,將使海軍獲得廢除“以海領陸”、真正獨立於陸軍的充足的底氣。

    作為這場海戰的領導者,他薩岡將軍,自然而然,將成為……嗯,這個“海軍獨立運動”的領袖。

    那麼,作為薩岡將軍的副手的孤拔上校呢?

    還用說?

    不然的話,薩岡為什麼要在這裡向他“長篇大論”?

    孤拔的心,不由得熱起來了!

    “我明白將軍的意思——”孤拔說道,“全殲中國的新生的艦隊,就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海戰的勝利’了!”

    “對!”薩岡目光灼灼,“中國雖然不能跟歐洲第一等強國相提並論,不過,到底也是東方第一大國,而且,近年來對外的戰績,也相當不壞——參與平定美國和日本的叛亂,都取得了勝利嘛!”

    頓一頓,“我以為,不能再用一八六零年的眼光來看一八六八年的中國了——如今之中國,已經堪為我之敵手了!”

    中國是否真的“已經堪為我之敵手”,另說;不過,為了增加自己的勝利的含金量,是一定要強調敵人的“含金量”滴。

    “還有,”薩岡說道,“中國這支新生的艦隊的規模,雖然不算很大,不過,艦種齊全,結構完整,單從硬件上來說,可算是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艦隊,因此,亦堪為‘真正意義上的海戰’之對手!”

    孤拔點頭,“嗯,這是公允持平之論!”

    “另外,”薩岡說道,“中國人的這支艦隊,到底是英國人教出來的,甚至,實際交戰的時候,這班英國師傅還可能參戰——咱們也算是間接甚至直接的同英國人作戰了!”

    好,如此一來,這個“含金量”,可就更加的高了!

    “艾雷,”薩岡直視著孤拔的眼睛,“法蘭西帝國已經多少年沒有過一場正經的艦隊決戰的勝利了!打好這一仗,你我不但功在社稷,名垂青史,而且,以此為,將可以帶領法蘭西海軍——乃至法蘭西帝國,走進一個嶄新的時代了!”

    我靠,熱血沸騰啊!

    孤拔微微吸一口氣,朗聲說道:“將軍在前,孤拔追隨驥尾,矢志不渝!”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8
第二八零章 什麼?中國人撤走了?!

    沱灢外海。

    陰沉的天空下,蒸汽發動機排放的濃煙滾滾直上,大小船隻,一艘又一艘的冒出了海平面。

    法蘭西帝國的越南—中國遠征軍抵達了目的地海域。

    這是一支異常龐大的船隊。

    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的二十條軍艦,分成了兩支分艦隊,每支分艦隊各十條軍艦,第一分艦隊由艦隊司令薩岡中將直接統帥,旗艦“窩爾達號”——亦為整支北京—東京艦隊的旗艦;第二分艦隊由西貢海軍司令穆勒少將統帥,旗艦“凱旋號”。

    因為升龍戰役之敗,薩岡中將並不是很看得起穆勒少將,不過嘛——

    第一,“強龍不壓地頭蛇”,巴黎既然沒有因為升龍之敗給予駐越官員什麼實質性的處分,拉格朗迪埃爾繼續做他的交趾支那總督,穆勒也繼續做他的西貢海軍司令,而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一批次”,又幾乎全部由原駐亞洲各地的艦隻組成——其中,原駐印度支那的艦隻的比例是最高的,那麼,“強龍”就不能不給“地頭蛇”一個面子了。

    第二,對於越南的情形,穆勒畢竟比剛從國內調過來的薩岡要熟悉的多,許多事情,“強龍”亦不能不仰仗“地頭蛇”。

    第三,正是因為升龍之敗,西貢當局,上上下下,都憋足了勁兒,一門心思的想要報仇雪恥,“戰意”最為高昂,嗯,這個“士氣”還是可用滴。

    第四,一向驕狂的穆勒,見了薩岡,一副“大旱之望雲霓”的模樣,口口聲聲,“一切全賴將軍主持”,這個,嗯,態度擺的還是很正滴。

    所以嘛,精誠合作,精誠合作。

    另外,第二分艦隊的旗艦“凱旋號”——嗯,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眼熟呢?

    對了,就是原駐紮上海,奉調南下西貢,途中停靠台灣基隆,同基隆地方發生衝突,離港之時,濃霧之中,突然發難,擊沉基隆水師兩隻福船的兩條法艦之一——艦長叫汪達爾的。

    這二十條軍艦,只是北京—東京艦隊“第一批次”的“一線戰鬥成員”,除此之外,還有偵查艦、通訊艦、補給艦、醫療船以及好幾條運煤船,這些艦船,攏在一起,共同組成了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一批次”。

    此外,就是由整整二十五條大小商船組成的運兵船隊了——上面,就是阿爾諾將軍麾下的“遠東第一軍”了。

    如果算上由大噸位艦船“攜帶”的數十條蒸汽動力的交通艇——像救生艇一樣,捆紮在大噸位艦船上,整個船隊,各類艦船,超過了一百二十條。

    “窩爾達”號的艦橋上,本沙明對薩岡和阿爾諾感嘆著說道:

    “兩位將軍,你們帶來的,是這片海域從未見識過的強大力量!”

    “凱旋號”擊沉基隆水師福船,駐沱灢的中國“欽使護衛團”隨即發動報復,突襲法艦“沃邦號”,並炮擊岸上法軍,法軍勢單力薄,全軍覆沒,之後,普通法國商人士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不過,作為“駐沱灢參辦”,本沙明屬於行政、外交人員,自然在“驅逐出境”之列,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西貢。

    這一次,本沙明隨遠征軍重返沱灢,除了“駐沱灢參辦”的身份之外,還多了一個“交趾支那總督代表”的銜頭,同時,也算是遠征軍的“嚮導”之一,真可謂春風得意,心中充滿了“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豪情壯志。

    阿爾諾很沉靜,沒說什麼,薩岡笑一笑,正要搭話,甲板長來報,瞭望台報告:港口方向駛來一艘小型蒸汽艇,上面懸掛法蘭西國旗,艇上人員打出旗語,請求登艦。

    艦橋上,諸人都是微微一怔,薩岡隨即傳令,命來者停在安全距離之外,確定身份和來意。

    很快,艦橋上也可以看見小艇了,望遠鏡中,艇上一共四人,除了操舵和打旗語的水手之外,另有兩位紳士,一個泰西人,一個亞洲人。

    本沙明舉起望遠鏡,凝視片刻,輕輕“哦”了一聲,放下望遠鏡,對薩岡說道:“將軍,都是自己人!一位是法興商行總經理托爾遜先生——法興商行是沱灢最大的法資機構,托爾遜先生同時還擔任‘沱灢泰西工商聯合會’的會長——”

    頓一頓,“另一位,是法興商行買辦阮景祥先生——將軍,您是聽過他的名字的——阮先生是我們在越南的最可信賴的朋友之一。”

    這就不必“確定身份和來意”了。

    大夥兒都在想,此刻,沱灢的中國軍隊,一定在嚴陣以待,整個沱灢,也應該已經戒了嚴,托爾遜、阮景祥兩個,又是身份十分敏感的人,這種時候,能夠偷偷的跑了出來,倒是得很冒上些風險呢!

    他們來幹嘛呢?通風報信?

    什麼風、什麼信呢?

    小艇駛近,舷梯放下,托爾遜和阮景祥登上“窩爾達號”,薩岡、阿爾諾、孤拔、本沙明等走下艦橋迎接,本沙明和托爾遜握手之後,隨即同阮景祥擁抱在一起,兩個人都是頗為激動的樣子。

    薩岡和孤拔對視了一眼:這個禮節上的差異,挺有趣的呀。

    緊接著,本沙明替雙方一一介紹。

    彼此略敘仰慕之後,阮景祥說道:“我和托爾遜先生過來,是要向兩位將軍報告一個好消息——”

    微微一頓,“中國人從沱灢撤走了!”

    “什麼?”

    薩岡、阿爾諾、孤拔、本沙明,一齊愕然。

    “陸軍——駐茶山半島的兩千多兵力,”阮景祥說道,“海軍——沱灢港裡的三條軍艦,都撤走了——就是昨天的事兒。”

    頓一頓,“我們已經向西貢送出了報告。”

    薩岡和阿爾諾對視一眼,“都撤走了?——確定嗎?”

    “確定!”阮景祥說道,“茶山半島的中國軍營,已經空無一人;我們也可以確定,沱灢的港區和市區,都沒有中國軍事人員的存在——”

    頓一頓,“當然,港區和市區之外,是否有中國軍隊,我們不敢確定,這有賴二位將軍派出偵察部隊,仔細搜索偵查。”

    “你們清楚中國人向哪個方向……嗯,撤退的嗎?”

    這一回發問的是阿爾諾。

    “海軍的三條船,”阮景祥說道,“一定是北上了,至於是去了升龍還是回了國,暫時不大好說;陸軍,應該是撤向海雲嶺方向。”

    “走的很匆忙嗎?”

    阮景祥沉吟了一下,“動作很快;不過,似乎也不能說是‘很匆忙’,給我的感覺,還是有條不紊的。”

    說罷,看了看托爾遜,“托爾遜先生,您覺得呢?”

    “呃……好像……是吧……”

    論在法興商行的職務,阮景祥是托爾遜的下屬,可是,“中國人撤走了”這個“好消息”,一直是阮景祥在“報告”;而托爾遜這句猶猶豫豫的話說出來,薩岡、阿爾諾、孤拔便都明白了:這位托爾遜,就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可這位阮景祥,卻必是交趾支那總督府在沱灢的“代理人”一類的角色了。

    果然是“我們在越南的最可信賴的朋友”啊。

    “不過,”阮景祥說道,“這只是我們個人的感覺,考察過中國人遺下的軍營,兩位將軍對此應該會有更加準確的判斷。”

    咦,這是很有見地的一個建議啊!

    阿爾諾欣賞的看了阮景祥一眼,然後轉向薩岡,“薩岡將軍,我認為,為策萬全,應該先派出一支小部隊,登陸之後,偵查搜索,建立警戒,一切正常之後,大部隊再從容進港。”

    “是的,阿爾諾將軍,”薩岡說道,“我完全贊同你的看法。”

    頓一頓,“還有,我的意見,進港之後,部隊暫時不要下船——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咱們如阮先生所言,實地考察過了,仔細商量了,再做決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9
第二八一章 詭異的軍營

    薩岡口中的“部隊”,自然是指陸軍,而他做如是說,是有潛台詞的:

    近兩萬人的部隊,其中包括相當數量的騎兵、炮兵,不論下船、上船,都要很費一番工夫;而登陸之後的紮營,所費的工夫就更大了,如果中國軍隊確已從沱灢撤出,遠征軍的主力,自然不必在沱灢逗留太久,如果一、兩天之內就向下一個目標進軍,而進軍的路線依然是走海道的話,那麼,這個部隊,還是呆在船上省事兒一些。

    阿爾諾沒有薩岡這般“目光長遠”——沱灢的情形尚未真正搞清楚,就想著“下一個目標”的事情了?不過,薩岡的“部隊暫不下船”的建議,倒也算是另一種“為策萬全”。

    “好的,”他沉吟了一下,“就這麼辦吧!”

    這時,托爾遜覷到空兒,插進話來,“‘沱灢泰西工商聯合會’組織相關人員,歡迎帝國光榮的勇士,這個,歡迎人群,已在碼頭等候多時了……”

    薩岡皮笑肉不笑的,“感謝地方的厚意!就請女士們紳士們再多等一會兒吧!”

    這一“多等”,就整整的多等了差不多四個小時。

    薩岡下令,艦隊繼續前進,距港口1.5海里處下錨。

    1.5海里大約是2.8公里,沱灢沒有任何岸防設施——即沒有大口徑的岸防炮,根據情報,駐茶山半島的中國軍隊只攜有小口徑的野戰炮,2.8公里已經超出了一般野戰炮的有效射程,對於艦隊來說,算是一個“安全距離”;同時,北京—東京艦隊的大口徑艦炮,可以輕鬆摧毀這個距離內的一切目標。

    這還是“為策萬全”。

    當然,“1.5海里”、“2.8公里”云云,是以法國軍隊的野戰炮為標準,薩岡和他的海、陸軍同事們,都不曉得中國軍隊的克虜伯野戰炮的真實射程是多少。

    搭載了兩個連的海軍陸戰隊的“益士弼”號隻身入港,“偵查搜索,建立警戒”的任務,就由這兩個海軍陸戰連負責。

    說明一下,這支部隊原先駐紮西貢,可不是新近從法國本土調過來的那一撥兒啊。

    那一撥兒,同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批次”一起,正在海上漂著呢。

    等待偵查部隊回報的時候,薩岡、阿爾諾以下,一直都在想著同樣一個問題:中國人何以不戰而棄沱灢呢?

    這個問題非常緊要,不過,須等到偵查部隊回報,確定沱灢真正“乾淨”了,並登陸做實地考察,之後,方能進行深入研判,並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三個小時之後,偵查部隊回報:山茶半島的中國軍營,確已人去營空;搜索的範圍,出了港區、市區,一直到達了蓮池屯,始終未見敵蹤。

    可以確定,沱灢及周邊,“乾淨”了。

    另,已在港區建立全面警戒。

    既興奮,又困惑,同時,還有憋足了氣力、一拳擊出、卻打了個空的彆扭勁兒——

    中國軍隊真的撤走了!

    薩岡下令:艦隊進港。

    同時,薩岡、阿爾諾分別下令:

    軍官下船,參加“沱灢泰西工商聯合會”的歡迎儀式;軍士、士兵則留在船上,等候進一步的命令。

    不過,只有官,沒有兵,沒有足夠人手做人肉佈景板,這個歡迎儀式,未免太“素”了些,不足以渲染“首戰告捷”、“克復名城”之輝煌,所以,除開已經登陸的兩個海軍陸戰連之外,命第一師第三十五團抽調一個基幹步兵連、一個擲彈兵連、一個輕騎步兵連;混合步兵團抽調一個祖阿夫連、一個土爾科連、一個獵兵連、一個外籍軍團連,下船參加歡迎儀式。

    騎兵、炮兵什麼的,就留在船上吧,馬匹、大炮,上上下下的,太麻煩了。

    上述部隊,攏在一起,千把號人,拍照什麼的,足夠用了。

    “第一師第三十五團”,似乎是一個很奇怪的番號,稍稍說明一下。

    法國軍隊,除近衛軍外,臨戰方設軍、師一級編制,“遠東第一軍”成軍後,將包括第三十五基幹步兵團在內的四個基幹步兵團合編為“第一師”——同“遠東第一軍”一樣,這個“第一師”,也是一個臨時性的編制,仗打完了,相關番號,就會撤銷。

    所以,同“遠東第一軍”一樣,這個“遠東第一軍第一師”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像不存在“遠東第二軍”一樣,也不存在“遠東第一軍第二師”。

    “第三十五團”,是該基幹步兵團固有的番號,並非說“遠東第一軍第一師”的麾下,竟然有三十五個團之多。

    其餘混合步兵團、混合騎兵團、合成炮兵團,則獨立於“第一師”,接受軍部的直接指揮。

    另外,彷彿於“遠東第一軍第一師”,這三個團,不同於四個基幹步兵團的固有建制,雖然也叫做“團”,卻都是臨時編成的,番號也是臨時性的,仗打完了,像“第一軍第一師”一樣,都要撤銷,旗下各營,各自歸建。

    歡迎儀式雖然熱鬧,不過不必多所著墨,無非是托爾遜代表地方,吹捧“我法蘭西帝國大張天討,將軍神武,士兵英勇,兵甲犀利,中國蠻子望風披靡,名城克復,可喜可賀”;薩岡、阿爾諾則先後發言,表示一切都歸功於“陛下洪福,將士用命,地方支持”,俺們將“不負厚望,再接再厲”,直到“法蘭西帝國之意志得到徹底之伸張”,云云。

    歡迎儀式之後,本來還有歡迎晚宴,不過,算一算時間,薩岡和阿爾諾婉拒了,他們還要“實地考察”,之後研議,決定進止。

    再者說了,既然是晚宴,自然是在室內舉辦的,這就比不得碼頭上的歡迎儀式,周圍是槍刺如林,背景是巨艦大炮,畫面為新聞記者所喜,可以拿來渲染“沱灢大捷”,所以,除了吃頓好些的,就沒有什麼別的大意思了。

    進了茶山半島的中國軍營,薩岡和阿爾諾都大出意外——

    未免太過乾淨、太過整潔了吧?

    棄之不顧的營壘,薩岡和阿爾諾都是見過的,而阿爾諾作為陸軍將領,這方面的見識——不論是敵方的還是己方的——尤其豐富,總之,無一不是一片狼藉,有的——譬如攻陷塞瓦斯托波爾港一役,俄軍撤出之前,還對營壘和工事做了儘可能的破壞,一副“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的架勢。

    就算沒打敗仗,譬如法國撤出墨西哥,算是“光榮撤退”了——那是阿爾諾經的手,可是,法軍那個營地,還是像剛剛被大風颳過一樣。

    而眼前的這個營地,給人的感覺,就好像——

    上官即將蒞臨視察;又或者,即將換防,生怕接防的部隊,住的不舒服,於是,特意打掃收拾乾淨了?

    唯一的區別,就是整個營地,空無一人。

    當然,所有的裝備,從槍炮到被服,也統統不見了。

    這個景象,著實有些……呃,詭異。

    看來,中國軍隊之撤退,確實如阮景祥所說,“有條不紊”。

    在場主要官員,薩岡、阿爾諾、穆勒、孤拔、本沙明,以及第一師師長莫雷爾,都有些面面相覷了。

    接著,又去了原駐沱灢的法軍的營地。

    這就有些觸目驚心了。

    牆倒屋塌,找不到一處略完整些的建築,到處都是淺淺的彈坑和燃燒過後留下的焦痕,時不時的,殘垣斷壁之間,還隱約可見斑斑的烏黑的血跡。

    可見當時炮擊之猛烈。

    還有,越南這種氣候水土,不論什麼建築,一旦無人居住打理,雜草立即瘋長,距“沱灢事變”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一眼看過去,已是滿營荒草萋萋了。

    兩個營地的強烈對比,不但扎眼,而且扎心。

    幾位高級軍官雖然都沒有怎麼說話,不過,神色開始發生變化了,大多神情凝重,有的人,如第一師師長莫雷爾者,臉上則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激憤。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9
第二八二章 沱灢大捷!沱灢大捷!

    軍事會議還是回到“窩爾達號”上開。

    與會人員,薩岡、阿爾諾、穆勒、莫雷爾、孤拔、本沙明之外,還有阮景祥,這是本沙明的建議,“我們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比阮先生更加瞭解越南和中國——而且,論及對法蘭西帝國的忠誠,阮先生也絕不在真正的法國人之下,我們需要他的情報和建議,同時,一切進止機密,也不必對他隱瞞。”

    嗯,阮先生是“我們在越南最可信賴的朋友嘛”。

    “首先,”薩岡第一個說話,並刻意加重了語氣,“我認為,事情是明白著的——懾於我遠征軍之強大,中國人不敢攖我之鋒,在我兵臨城下之際,倉皇棄城遠遁,我乃克復名城,旗開得勝!”

    這是整個會議的“調子”,強調的是遠征軍於“克復”沱灢的決定性作用,亦即,沱灢的“克復”,不是“倖致”,不是天上掉餡餅,是遠征軍自個兒伸手拿下來的,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功勞,不然的話,因為“克復”的過程中,既沒有發生任何戰鬥,敵人也非舉旗投降,這個“沱灢大捷”的含金量,就有些不大好說了。

    不論中國人放棄沱灢,有沒有什麼其他原因,這個“調子”,不能變。

    眾人皆會意,大部分的人,都微微頷首。

    不過嘛——

    “我同意薩岡將軍的看法。”

    阿爾諾先表了個態,頓一頓,繼續說道,“不過,從時間上來推算——嗯,中國軍隊是昨天早上拔營而去的,如果他們是在收到我軍進軍的消息之後,再做出棄城的決定,似乎,不可能如此之……嗯,有條不紊。”

    西貢和沱灢之間,並沒有通電報,不論快馬還是快船,算一算時間,到昨天早上,不過堪堪“收到我軍進軍的消息”——再跑死馬也不過是前天夜裡的事情——若一收到消息就立即捲鋪蓋兒,確實不可能如此之“有條不紊”。

    就是說,中國人很可能在“收到我軍進軍的消息”之前,就做出了“棄城”的決定,則這個“棄城”,非但算不得“倉皇”,甚至和遠征軍的“兵臨城下”,也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了——

    那,俺們的“沱灢大捷”,還有多少含金量可言呢?

    總不能說,沱灢的中國軍隊,一聽到法國遠征軍到了西貢,便嚇的“倉皇遠遁”?

    哎,阿爾諾將軍,話可不能這樣說啊!

    阿爾諾將軍的話還沒有說完,“而且,照我看,放棄沱灢,應該不是沱灢守將可以自專的,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順化方面甚至北京方面的批准——”

    打住了。

    這樣說就更過分啦,順化、沱灢之間,一樣沒通電報,距離雖然不算遠,可是,你來我往,一個來回,至少也得兩天功夫,“收到我軍進軍的消息”之後,沱灢向順化報告,順化下令撤軍,沱灢再“有條不紊”,那前前後後,得花多少時間?

    北京就更加不用說啦!

    當然,法國人不清楚的是,駐沱灢的中國軍隊,雖然頂著一個“欽使護衛團”的名目,實際上並不受駐順化的“欽使”的節制。

    薩岡乾笑一聲,說道:“阿爾諾將軍,我認為,咱們其實不必替中國人操太多的心,他們如何決策、如何通訊,是他們內部的事情——嗯,或許,他們有一些特殊的通訊的法子,也說不定呢?”

    頓一頓,“譬如,信鴿?”

    呃……

    “我們應該這樣想——”薩岡繼續說道,“此時此刻,如果我們的遠征軍依舊呆在西貢,那麼,沱灢的中國軍隊,會棄城而去嗎?”

    “這——”

    阿爾諾皺了皺眉,隨即笑了一笑,“薩岡將軍,你說的也有道理。”

    薩岡一喜,正要說話,阿爾諾已繼續說了下去,“可是,我總是覺得,打一開始,中國人似乎就沒有堅守沱灢的打算——”

    頓一頓,“你們看,第一,沱灢沒有任何的海防設施……”

    “阿爾諾將軍,”薩岡打斷了阿爾諾的話,“《西貢條約》規定,沱灢拆除所有海防設施——”

    微微一頓,“海防設施工程浩大,‘沱灢事變’之後,中國人再趕築海防設施,已經來不及啦!”

    薩岡、阿爾諾級別相若,薩岡搶阿爾諾的話頭,其實不大禮貌,不過,阿爾諾沒有不豫之色,平靜的說道:“修築海防設施,確實已經趕不及了,不過,陸上的工事呢?”

    頓一頓,“陸上的工事——臨時的野戰工事,一、兩天之內,就可完工,可是,你們留意到沒有?——除了茶山半島的軍營,中國人未在沱灢修築任何陸上工事!”

    最後這句話,阿爾諾加重了語氣,而薩岡也意識到了方才自己的不禮貌,只好暫時不說話了。

    “如果中國人有意堅守沱灢——”阿爾諾繼續說道,“嗯,如果我是沱灢守將的話,在沒有海防炮的不利條件下,正確的做法,是將部隊撤出茶山半島,撤到艦炮射程之外,選擇有利地形,構築工事——即,放棄一線,堅守二線。”

    頓一頓,“我看,蓮池屯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且,根據下午的考察結果,從我軍軍營破壞程度來看,沱灢的中國軍隊,應該攜帶了相當數量的火炮,他們人數雖少,但是,憑藉這些火炮以及防禦工事,未必不能給我軍造成一定的麻煩。”

    阮景祥心想,當年,法將黎峨——就是現在的海軍及殖民地部部長啦——率法西聯軍攻陷沱灢,時任機密院大臣的阮知方,就是撤退到蓮池屯,築壘設伏,擊退了登陸的法軍的第一波攻勢——

    嗯,這位阿爾諾將軍,倒是“英雄所見略同”呢!

    只是不曉得,是“不約而同”呢?還是細研過法、越之間的戰史,“有所啟發”呢?

    他本來想附和阿爾諾的說法,但轉念一想,薩岡和阿爾諾,明顯各有所重,自己一個越南人,不可以在薩、阿之間,有明顯的偏重,那樣就太犯忌諱了,於是,又把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

    不過,阮景祥想的也是略多了一點兒,薩岡確實是“有所重”的,阿爾諾的“重”,則只是“慎重”,他的習慣,一向是什麼事情都想明白了、弄清楚了,才決定進止。

    “還有,”阿爾諾繼續說道,“修築海防設施,雖然趕不及,不過,宣戰之後,對沱灢增兵,似乎還是趕得及的——”

    頓一頓,“沱灢為兵家必爭之地,兩、三千的守軍,未免太少了一些——可是,始終未見中國對沱灢進一步增兵啊!”

    薩岡“格格”一笑,“阿爾諾將軍,你說的都對!只是,你未免太瞧的起中國人了!”

    頓一頓,“你是法蘭西帝國軍隊中最負盛名的防禦專家,中國派駐沱灢的將領,大約只是一個團長——頂多不過一個副師長,如何可以和你相提並論?我是說——你想的到的,不能要求他也一定想的到啊!”

    “這……”

    “至於增兵,”薩岡說道,“我認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頓一頓,“中、越雖然接壤,可是,中國國土廣大,越南國土則是個南北狹長的格局,中國國防軍主力,又駐紮在北方的天津,從天津調兵到沱灢,路途其實非常漫長,而中國幾乎沒有什麼鐵路,走陸路的話,說不定,花費的時間,比咱們從歐洲到亞洲還要長一些呢!”

    “中國真要增兵,只能走海路——可是,宣戰之後,法蘭西帝國派駐亞洲、大洋洲各地的軍艦,迅速蝟集西貢,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在事實上恢復了越南乃至中國東南沿海的制海權——基隆事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中國人如果用海運的方式,向越南增兵,這個風險,未免太大了些吧!”

    “當然,中國在北圻還有一支兵,可是,那支兵本不是為沱灢而來,若調到了沱灢,北圻怎麼辦?升龍又怎麼辦?”

    薩岡吹捧阿爾諾為“法蘭西帝國軍隊中最負盛名的防禦專家”於先,侃侃而談於後,阿爾諾倒有些不大好接口了。

    孤拔開始助攻,“另外,我覺得,之前,中國人大約也沒有想過增兵的事情——他們一定認為,現有的兵力,暫時是夠用的。”

    頓一頓,“不論是一八五六年至一八六二年的對越戰爭,還是一八五六年至一八六零年的對華戰爭,咱們都是次第投入兵力,戰爭規模都是逐步擴大的,這一回,中國人也好,越南人也好,怎麼想的到,法蘭西帝國竟一次過投入了如此龐大的軍力?”

    “對!”薩岡說道,“所以,真正面對如此龐大的軍力的時候,就只好望風而逃了!”

    之前,要求增派“阿米德”級戰列艦的時候,薩岡大肆渲染中國的戰力,此時剛剛好倒轉過來,薩岡和孤拔,都在刻意的貶低中國的戰力,原因呢,彼此心照——不渲染中國的戰力,要不來最新銳的戰艦;不貶低中國的戰力,這個阿爾諾,猶猶豫豫的,不肯爽爽快快的去打下一場仗。

    雖然,阿爾諾還是覺得,沱灢中國駐軍的撤退,太過於“有條不紊”了;同時,未做任何紮實的戰備,亦未免於情理不合——從撤軍的“有條不紊”,可以看出,帶兵的將領——不管他是團長還是副師長,都不像是一個無能之輩,不過,薩岡和孤拔的話,基本上也可以自圓其說了。

    阿爾諾正想表示“適度的贊同”,穆勒說話了:

    “阿爾諾將軍是第一次同中國人打交道,還沒領教過中國人的顢頇——事實上,就算他們一開始就想到了增兵,可是,從決策到執行,也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說不定,相關的公文,現在還在路上走著呢。”

    阿爾諾心想,這個話,在座的人,誰說都可以,就你穆勒將軍不行——中國人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顢頇”,升龍一役,你是怎麼全軍覆沒的?

    於是,他只是笑了一笑,“適度的贊同”的話,就沒有說出口來。

    阿爾諾既不說話,就表示“兩可”,薩岡放下心來,說道:“無論如何,沱灢已經收復了,越南南北海路的中心點,已經被我們捏在手中了,部隊的士氣,也正旺盛著,我建議,盡快展開下一階段的行動……”

    “是的!”

    這一回,搶話頭的是莫雷爾,他目光灼灼,“沱灢的中國軍隊,不是逃到海雲嶺去了嗎?我們很應該追過去,攻下海雲嶺,徹底殲滅這支中國軍隊!為在沱灢事變中犧牲的勇士們復仇!”

    頓一頓,“然後,順化的大門,就對法蘭西帝國,徹底的打開了!我們乘勝攻入越南的首都,捉住越南的國王和中國的什麼‘欽使’,這場戰爭,不就結束了嗎?”

    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9
第二八三章 升龍大捷!升龍大捷!

    薩岡和孤拔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中波光一閃;隨即,薩岡的的眼風,掃向穆勒,穆勒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用幾乎看不清的動作,微微頷首。

    薩岡中將的意思是很明白滴:在下一個行動目標的選擇上,海軍諸將必須保持一致。

    打海雲嶺,以及之後打順化——假如真能把海雲嶺打下來的話——都沒有海軍的什麼事兒,海軍還不能離開沱灢—順化一帶,干坐蠟,算怎麼一回事兒?

    而這還不是麻煩的全部。

    “這不合適吧?”薩岡說道,“關於此次戰爭的先後次序,特別是越南這一階段,御前會議是有過決議的——拿下沱灢之後,下一個目標,是升龍。”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雷爾傲然說道,“前線指揮官應該根據實際的情況的變化,做出自己的獨立的判斷——對於軍事行動,應該、也必須擁有最終的決定權!”

    莫雷爾的級別比薩岡低,說出話來,卻是一副牛逼哄哄的老大口氣——他的頂頭上司阿爾諾和薩岡說話,彼此還客客氣氣的呢。

    薩岡心中大為不快,就不想接莫雷爾的話頭了,不然的話,再給他懟上幾句,以自己的身份,怎麼下得了台?於是,給孤拔遞了一個眼風。

    孤拔會意,說道:“可是,莫雷爾將軍,我看不出,‘實際的情況’,有什麼變化啊?”

    莫雷爾是少將軍銜。

    “怎麼沒有?”莫雷爾說道,“收復沱灢的過程中,沒有發生任何戰鬥,對法蘭西帝國軍人犯下暴行的中國軍隊,未被殲滅,全身而退——這就是變化!”

    聯繫之前莫雷爾說過的“為在沱灢事變中犧牲的勇士們復仇”,與會眾人明白他為什麼要求改易既定的次序,跑去攻打海雲嶺了。

    “為在沱灢事變中犧牲的勇士們復仇——我是一力贊成的!”孤拔說道,“可是,將軍,我認為,最好的復仇,是取得戰爭——整場戰爭——的勝利,而不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犯下暴行’的某一小支部隊身上——”

    頓一頓,“不然的話,就是因小失大了。”

    “什麼叫‘因小失大’?”莫雷爾冷笑,“我是‘因小得大’!——我說過了,打下海雲嶺,順化的大門就打開了!佔領順化,捉住越南的國王和中國的‘欽使’,你說的‘整場戰爭’,不就勝利結束了?海雲嶺為‘小’,順化為‘大’,‘整場戰爭’為‘最大’,這不是‘因小得大’嗎?”

    “將軍,”孤拔的口氣也變冷了,“即便佔領順化,‘整場戰爭’也未必就‘勝利結束’了!中國軍隊的主力還在北圻!而且,咱們也未必就一定捉的住越南的國王和中國的‘欽使’!——人家沒長腳嗎?不會逃嗎?”

    頓一頓,“而且,我認為,若真的佔領了順化,很有可能,非但無助於戰爭的‘勝利結束’,反倒會將這場戰爭推入一個長期化的窘境!”

    “長期化?”莫雷爾大不以為然,“怎麼會?佔領敵人的首都,無論如何,會加速敵人的投降吧?譬如……‘亞羅號’戰爭!——如果我們不是佔領了中國的首都,中國人哪裡會那麼快屈服求和呢?”

    “彼時之中國,今時之越南,根本不是一碼事兒!”孤拔說道,“彼時之中國,是獨立的國家,我們佔領了他的首都,他就不能不屈服;今時之越南,卻算不上獨立的國家——順化的朝廷,事實上已為中國人掌控了!”

    頓一頓,“投降還是不投降,根本不是越南人能說了算的!——順化又不是北京,不是中國的首都,我們佔領了順化,中國人為什麼要投降?更何況,他派駐在越南的主力,並未受損?”

    莫雷爾愣了一愣,張了張嘴,接不上話來。

    “是啊!”薩岡說話了,“我們應該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我們的敵人——至少,主要的敵人——是中國人,不是越南人!打敗了中國人,越南人便不戰自敗;反過來,僅僅打敗了越南人,中國人未傷筋骨,於大局無補啊!”

    “那,”莫雷爾說道,“佔領順化之後,繼續向北推進唄!也不至於什麼……‘將這場戰爭推入一個長期化的窘境’嘛!”

    “推進?如何推進?”孤拔說道,“將軍,我要提醒你留意順化以及整個越南的地理!”

    頓一頓,“佔領順化之後——不,其實,打我軍自沱灢向海雲嶺進軍伊始,陸、海兩部,就徹底的分開了!陸軍再不能獲得海軍的任何直接支持了!佔領順化之後,如果繼續向北推行,也只好請陸軍自行行軍北上了!”

    再一頓,“將軍,我再次提醒你,越南的國土,是一個南北狹長的格局,而越南的氣候,是熱帶季風性氣候,還有,越南的雨季就快來了!將軍,你真的打算在酷熱、暴雨、泥石流以及氾濫的河水中,帶領部隊,行軍一千幾百公里嗎?”

    說著,目光掃過穆勒、本沙明、阮景祥,“穆將軍、本參辦、阮先生,關於越南的地理、氣候,我沒有說錯吧?”

    穆勒、本沙明、阮景祥都點頭,穆勒代表發言,“不錯!”

    莫雷爾微愕,“陸、海兩部……徹底分開了?”

    他想了一想,說道,“看地圖,可以自順安河口溯香河至順化啊?”

    本沙明說話了,“香河入海之前,雖然流經順化,可是,河道於淺,無法通行大噸位的艦船;同時,順安河口沒有什麼正經的碼頭,更加沒有深水碼頭,大噸位的艦船,無法泊岸——”

    頓一頓,“因此,陸軍攻打順化的時候,海軍無法沿香河上溯至順化城下,給予陸軍支持;另外,將一萬幾千人的部隊,從順化輾轉運至順化外海的船隊上,也是一件……嗯,非常、非常麻煩的事情。”

    “還有,”輪到阮景祥了,“中國人在順化部署了六條炮艦,其中的‘海晏號’、‘河清號’——就是參加了升龍戰役的那兩條炮艦——各裝備一門九英吋巨炮,即便我們拿下了順化,但是,若沒有海軍的支持,也無法控制香河,這六條炮艦,尤其是‘海晏’、‘河清’二艦,能夠給我們的陸軍,造成很大的威脅。”

    九英吋?

    靠,這可比陸軍的野戰炮大的太多了!

    莫雷爾終於不說話了。

    “還有,”薩岡說道,“海雲嶺也不見得就好打——一八五八年沱灢一役,我軍雖在第二波攻勢中,摧毀了越南人的蓮池屯防線,可是,進至海雲嶺一線時,再次受挫,經過評估,認為海雲嶺的地勢過於險要,以現有兵力,難以攻克,這才掉頭南下,去打嘉定——就是西貢了。”

    頓一頓,“一八五八年的時候,防禦海雲嶺的,只有越南人一家,而且,也沒有什麼現代化的火炮;現在,主持海雲嶺防禦的,是中國人,並配備了相當數量的現代化火炮——

    再一頓,“方才,阿爾諾將軍也說過了,‘憑藉這些火炮以及防禦工事,未必不能給我軍造成一定的麻煩’——只憑藉工事,尤不能輕視,況乎海雲嶺——工事之外,還有天險?”

    莫雷爾微微冷笑,“一八五八年的沱灢戰役,咱們投入的兵力有限,如果向今天這樣,一次過投入一萬八千人,什麼海雲嶺、河雲嶺打不下來?”

    頓一頓,“再者說了,那場仗,是海軍主持的,不是陸軍主持的,如果叫陸軍還主持……哼哼!”

    話沒說完,薩岡、孤拔,臉上都已隱現怒色,阿爾諾也覺得莫雷爾說的不大像話,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

    “我雖然沒有到過海雲嶺,不過,可以想見,應該是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一萬八千人的部隊,是不可能一次過展開的——”

    頓一頓,“我覺得,薩岡將軍、孤拔上校說的,是有道理的,我們似乎沒有足夠的必要,更改既定的作戰計畫……”

    就在這時,衛兵來報,有人打升龍來,說是有重要情報匯報——哦,來人說他是阮景祥先生的人。

    阮景祥匆匆而出,不過一盞茶的光景,便回轉了來,一臉興奮之色:

    “又有一個好消息!——本來泊在升龍城外紅河上的‘伏波’、‘福星’二艦,離開升龍,駛向下游,出紅河口東去了!”

    “出紅河口東去”——就是撤回國了。

    “這麼說,”薩岡眼中放光,“原駐沱灢的三條軍艦,一定也是撤回國去了?——他們總不能跑去升龍‘換防’吧!”

    “是的,將軍,”阮景祥說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如此說來,除了順化,越南已經沒有中國海軍力量之存在了?”

    “是的!”

    “哎!可惜!”薩岡裝作不勝扼腕似的,“叫他們跑掉了!”

    “跑的了一時,跑不了一世!”孤拔說道,“我們會去中國找他們的!什麼‘伏波’、什麼‘福星’,他們的命運都已經注定了!——不是永遠沉睡在冰冷的海底,就是成為法蘭西帝國海軍的俘虜!”

    “嗯,不錯,不錯!”

    “其實,”穆勒也來勁兒了,“這幾條船,逃回國去,是一個很合乎邏輯的選擇,留在越南——不論沱灢,還是升龍,都是北京—東京艦隊的盤中之餐嘛!”

    頓一頓,“雙方實力對比,太懸殊了嘛!”

    薩岡點頭,“是啊!”

    說著,轉向阿爾諾,“阿爾諾將軍,你看,現在這個情況……嗯,升龍的大門,已經向我們打開了!呵呵!”

    前頭,“順化的大門向我們打開了”,現在,“升龍的大門向我們打開了”,嗯,中國人的大門,挺喜歡向我們打開的嘛!

    阿爾諾並沒有像幾個海軍將領那樣興奮現於顏色,他沉吟了一下,說道:

    “目下,中國在升龍以及北圻的兵力部署,是一個什麼情況?”

    幾位海軍將領相互以目,本沙明替他們把話說了,“這個問題,還是請阮先生回答吧!——阮先生對升龍和北圻的情形,最為熟悉。”

    “‘伏波’、‘福星’二艦離開升龍的時候,”阮景祥說道,“升龍城內,大約有兩個營的兵力;另外,宣光一帶,駐紮了一個師左右的兵力,總體上來說,中國在升龍和北圻的兵力,同升龍戰役之時,沒有什麼變化。”

    頓了頓,補充說道,“宣光至升龍,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大約剛好位於升龍和中越邊境的中央吧!”

    阿爾諾心想,交趾支那總督府的報告,不是說升龍戰役中國人投入了超過一個師的兵力嗎?難道,升龍戰役之後,他的主力部隊,北撤了?

    “阿爾諾將軍,”薩岡用熱切的語氣說道,“升龍城內,中國軍隊只有兩個營的兵力,他的主力,距升龍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如果我們動作夠快的話,甚至可以在他的援軍趕到之前,就將升龍一舉拿下來了!”

    略略一頓,“這個……兵貴神速啊!”

    阿爾諾微微透了口氣,“好吧,我跟薩岡將軍的意見是一致的——立即進軍升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39
第二八四章 我的成竹在胸,我的玄謨遠算

    北京,紫禁城,軍機處。

    戎裝畢挺的輔政王,翎頂輝煌的大軍機。

    “之前,”關卓凡說道,“中法雖然已經彼此宣戰,不過,到底沒有正經開戰,因此,關於軍事上的部署,我跟諸公說的不多——法國人既未正式動手,咱們的部署,就無法最終確定下來,因為,到底得看法國人如何動作,咱們才好確定,如何因應?”

    頓一頓,“目下,法國這支‘越南—中國遠征軍’,正在土倫至升龍的海路上,這個‘戰’,是已經正經的‘開’了,法國人的路數,大致也看明白了,咱們的部署,也可以確定下來了——嗯,我這就跟諸公交個底兒!”

    “諸公”——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都極專注的聽著。

    “我軍不戰而棄土倫,各位嘴上沒說什麼,不過——”

    說到這兒,關卓凡笑一笑,“這個心裡頭,不能沒有一點兒想法——是吧?”

    幾位大軍機都附和的笑了一笑。

    “想法自然是有的,”曹毓瑛說道,“不過,不是王爺說的那種‘想法’——”

    頓一頓,“我軍一切進止,王爺當然早就成竹在胸,我大膽揣測,其中奧妙,大約在‘誘敵深入’四字。”

    關卓凡欣賞的看了看曹毓瑛,點了點頭,“琢如說的很是!就是這四個字——‘誘敵深入’!為此,我非但‘不戰而棄土倫’,接下來,還要‘不戰而棄升龍’!”

    文、曹、許、郭四人,同時目光一跳,臉上的笑容,也同時消失了。

    “何以‘誘敵深入’到如此地步?”關卓凡平靜的說道,“這得回到咱們為什麼要打這場仗上去說!”

    “首先得明確一點,這場仗,雖然是法國人先宣的戰,可是,諸公都明白,不是法國人要來打咱們,而是咱們要去打法國人,是咱們反覆撩撥,法國人終於受不了了,嚷出來‘宣戰’二字的!”

    “那麼,咱們為什麼非得打這場仗不可?”

    “報仇雪恥,當然緊要,不過,尚在其次;越南之得失,也是緊要的,可是,也排不到最前頭去——”

    頓一頓,加重了語氣,“排在最前頭的、最最緊要者,是——沒有一場對泰西第一流強國的大勝,在這個世界上,咱們就做不成第一流的強國!”

    文、曹、許、郭,都是微微一震。

    “沒有這樣的一場大勝,”關卓凡說道,“不論咱們如何生聚教訓,革新自強,不論國勢看上去如何蒸蒸日上,別人也只會當你是一個二流角色!”

    “宣戰詔書中說的,‘猶若鐵石雖堅,非淬火不能成鋼,中國非有此一戰,不能為東方巨擘,比肩泰西諸強,屹立世界之林’——這些話,不是僅僅說給天下人虛好聽的,而是實實在在,無一字虛設!”

    “這場仗,就是淬火之戰!中興之戰!甚至——”

    說到這兒,關卓凡微微咬著牙,一字一頓:“就是立國之戰!——此‘國’,為第一流強國之‘國’!”

    “不打這一仗,這個‘國’——第一流強國之‘國’,就立不起來!”

    文、曹、許、郭四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都不由有熱血沸騰之感。

    “因此,這一仗,”關卓凡說道,“不能僅僅是‘勝’,而是必須‘大勝’、‘全勝’——真正的‘大勝’!真正的‘全勝’!不然,這個鋼,就不夠硬;這個‘第一流強國’的根基,就不夠穩當!就就算立起來了,也是勉勉強強!”

    “則何為‘大勝’?何為‘全勝’?”

    “各位,這個‘大勝’、‘全勝’,不僅僅是‘禦敵於國門之外’,不叫法國人進來就好了——”

    再次一字一頓,“而是必須如升龍一役,叫這個‘敵’,‘無一人片板逸出’!——如是,方算‘大勝’!方算‘全勝’!方配的上‘淬火之戰’、‘中興之戰’、‘立國之戰’之榮光!”

    不止一位聽眾,不由自主的捏了捏拳頭。

    “這場仗,”關卓凡說道,“一切之進止,都要圍繞這個‘大勝’、‘全勝’之戰略目標!”

    “無論海、陸,都是這個戰略目標!”

    “即,法國人的海、陸兩軍,不論他的‘北京—東京艦隊’,還是他的‘遠東第一軍’,都要叫他‘無一人片板逸出’!”

    聽眾們不約而同,齊齊高聲應道,“是!”

    關卓凡點了點頭,“那麼,如何才能做到‘大勝’、‘全勝’呢?”

    “第一,這個仗,必須打的起來,若打不起來,‘小勝’也好、‘大勝’也好,都是談不上的。”

    “各位或許要問,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這個仗,還會‘打不起來’嗎?”

    “會的!”

    “普、法一開戰,法國就是一個歐洲、亞洲兩線作戰的窘境——這是任何腦子正常的為政者、為將者都要極力避免的一個局面,而若此兩線只能二擇其一,法國當然是保歐洲、棄亞洲,就是說,將他的‘遠東第一軍’和‘北京—東京’艦隊都撤了回去——如是,這個仗,還怎麼打的起來?”

    “目下,咱們並沒有本事,追到歐洲去打他呀!”

    “事實上,即便回撤,法國也並非是一定要‘棄亞洲’,他可以縮回西貢,取一個守勢——”

    “西貢自嘉隆王時代起,就以西法經營防務,百年以降,已經有一個不錯的底子了;法國佔領西貢之後,大起土木,十餘年間,幾乎無日不興作,今日西貢之防務,單從設施、武備上來說,規制宏大,結構嚴密,算得上亞洲第一,‘固若金湯’四字,不為虛譽!”

    “咱們的旅順、威海衛,好是好,不過,僅僅是一個軍港,同西貢這種正經的大城,到底是不一樣的。”

    “另外,所謂‘攻不足,守有餘’,守西貢,只要有足夠的海上力量,陸上方面,留下三分之一的‘遠東第一軍’,再加上交趾支那原有的兵力,儘夠用了!”

    “而所謂的‘足夠的海上力量’——目下,‘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一批次’,就差不多了!”

    “即是說,即便法國人將他的‘遠東第一軍’的大部,以及正在海上漂著的‘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批次’,都撤回了歐洲,亞洲這邊兒,一時半會兒的,也未必就撐不住了!”

    “也即是說,‘大勝’、‘全勝’第一個不可或缺之條件,是歐洲‘有事’之時,要叫法國想撤也撤不回去——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都得將這個仗打到底!”

    “打個比方,這場仗,法國人之進止,猶如過一條河;而咱們的戰略目標,是要給他一個‘沒頂之災’——”

    “現在,他不過剛剛到了河邊,鞋子還沒有沾濕呢,這個時候,絕不可以將他嚇了回去,一定要等他下了河,一步步往前走,眼看著這個河水,沒踝,沒膝,沒腰——哎,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咱們猛撲上去,同他攪在一起,岸上就有人扯著嗓子喊他回去,那也是回不去的了!”

    咦,這個譬喻,很形象、很生動啊!

    “我明白了!”曹毓瑛兩眼發亮,“法國人‘佔’了沱灢,算是‘沒踝’;法國人‘佔’了升龍,算是‘沒膝’;待他深入北圻,就算是‘沒腰’了!”

    關卓凡右手兩指併攏,在左掌心中輕輕一擊,“正是!”

    頓一頓,“咱們若真要守沱灢,一定守不住嗎?未必!可是,守住了又如何呢?不過是將法國人攔在了岸邊,叫他下不得河而已!法國人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不過就是鞋子上沾了點兒泥水,距離‘沒腰’,且遠著呢!這個時候,若普、法開打,巴黎一個電報,彼掉頭而去,吾奈其何?”

    “陸軍是這個道理,海軍也是這個道理!”

    “越南距離咱們的基地太遠了!咱們不能跑到越南去,同法國人打大規模的艦隊決戰——法國在西貢十餘年經營,富集極厚,咱們跑到越南去,就是主客易位了!”

    “升龍一役,規模很小,算不得‘艦隊決戰’,而且,是趁法國人不備,抽冷子給了他一巴掌——那種打法,可一不可再!”

    “一定要叫他的‘北京—東京’艦隊北上咱們的地頭,這個仗,才好打!——而且,預設戰場,以咱們中部、北部沿海為佳——最好不要在咱們的南部沿海。”

    “而只有在‘攻取’升龍之後,陸軍向北圻內陸進發,用不著海軍了,‘北京—東京’艦隊才能北上,在此之前,海軍是甩不開陸軍這貼膏藥的!”

    “著眼大局,普、法兩家,自然是愈早開打愈好,事實上,如果不出意外,法國對普魯士的宣戰,也已經進入倒計時了,因此,非但要將沱灢、升龍送給法國人,而且,動作還得快!若遲了,你就雙手捧了出去,人家指不定還不敢要了呢!”

    文祥透一口氣,感嘆著說道,“王爺高瞻遠矚,算無遺策,令人不勝欽服!”

    頓一頓,“不過,王爺的玄謨遠算,戰爭結束之前,都是無法公之於眾的;而不在局中、卻能夠仰體王爺深意的人,大約也不會很多——”

    再一頓,“土倫、升龍‘棄城’的消息出來之後,坊間難免議論紛紛;言路上,也未必沒有聒噪的,因此,我以為,要提前有所因應。”

    這倒是。

    一時之間,屋子裡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許庚身說道,“王爺,你看這樣行不行?駐沱灢的部隊,名義上是‘欽使護衛團’,當初到沱灢去,名義上也是‘借道’,即經沱灢走陸路進順化——”

    頓一頓,“咱們就這麼說好了:因為法國人在沱灢胡作非為,這支部隊不能不留了下來,防著法國人進一步亂來;之後,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灢法軍,不論海陸,一網打盡,沱灢既然已經沒有法軍了,那麼,‘欽使護衛團’也就沒有留在沱灢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計畫去同‘欽使’匯合了——如何?”

    關卓凡想了想,“嗯,可以。”

    頓一頓,“那——升龍呢?”

    許庚身還在沉吟,曹毓瑛已開口說道:“我看,還是星叔那個思路——升龍城裡那兩個營,當初的名義,是應越南國王之請求,進駐‘協防’;現在,升龍的仗既打完了,撤了出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對!”郭嵩燾說道,“反正,咱們撤出沱灢也好,撤出升龍也好,同法國人的‘越南—中國遠征軍’,都沒有任何的關係!”

    頓一頓,“現在,既然法軍再犯,那麼,就叫越南的國王,再上一個奏摺,請求天朝再次出兵,‘大張天討,驅逐富夷’好了!”

    “好!”文祥讚道,“有越南國王的這個奏摺插了進來,戰事的節奏,可徐可疾,就很好控制了!”

    “而且,”曹毓瑛說道,“中、法雖然已經彼此宣戰了,不過,越、法之間,卻還沒有正式宣戰,沱灢也好,升龍也好,畢竟是越南的地方,有了越南國王的這個奏摺,咱們就更加師出有名了!”

    “好,”關卓凡說道,“就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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