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6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4
第二九八章 龍落馬,搶大寶!

    楊義扭頭就往殿內快步走去,瑞國公手足無措,也不曉得,要不要跟了進去?

    走了幾步,楊義發覺瑞國公沒有跟上來,駐足轉身招手,“殿下,快些呀!”

    “啊?啊!”

    瑞國公如夢初醒,趕緊跟了上去。

    一入內寢,楊義、瑞國公便同時瞪大了眼睛。

    一張特製的、極寬大的御榻之上,六個光溜溜的年輕女人,縮在一角,抱成一團,驚恐萬狀的看著另一角的嗣德王。

    嗣德王斜倚在御榻的靠背上,歪著腦袋,兩眼翻白,一條血線,從嘴角汩汩而出,四肢癱軟,不斷抽搐;他身上還穿著中衣,上衣襟敞開,露出枯瘦的前胸,而下裳,不曉得是尿是精?已經濕的透了。

    而且,濡濕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

    瑞國公瞠目結舌,過了片刻,失聲叫道:“快傳太醫……”

    話沒說完,楊義突然對著他跪了下來,大聲說道:

    “殿下!陛下棄天下臣民,龍馭上賓,殿下秉至孝,痛傷思慕,不絕於心,誠慎終追遠之主也!可是,目下多事之秋,人心浮動,殿下不宜哀毀逾甚,應立即召集親信重臣及宗室中德高望重者,決疑定策,早登大寶,以慰人心,以安社稷!”

    瑞國公一時糊塗了——“陛下棄天下臣民,龍馭上賓”?

    “父皇”的手足明明還在顫動呀?

    還有,這段話文氣縱橫,哪裡像出自一個太監之口?瑞國公和楊義也是極熟的,之前,並不覺得他讀過多少書啊?

    正在懵逼,御榻上的嗣德王,突然全身抖了一下,然後,便再也沒有聲息了——四肢也不再抽搐了。

    瑞國公終於反應過來了,一顆心“怦怦”的跳了起來,一時之間,口乾舌燥。

    過了片刻,透一口氣,顫聲說道:“公公說的是……公公請起!”

    待楊義站起身來,瑞國公微微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楊義沒有馬上回答瑞國公的話,而是用威嚴的目光,掃視著床角的六個女人,輕輕咳嗽一聲,說道:

    “我和瑞國公進來之後,陛下駕崩之前,親口說道,‘傳位於瑞國公’——你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對不對?”

    啊?

    “陛下的‘馬上風’,”楊義微微放緩了語氣,“雖突如其來,不過,說出‘傳位於瑞國公’六字之時,依舊神志清明——對不對?”

    頓一頓,“除‘傳位於瑞國公’六字外,陛下再沒有說別的什麼了;而說過這六字後,便龍馭上賓了——對不對?”

    六個女人,瑟瑟發抖,沒有人答話。

    “嗯?”楊義的目光、聲音,倏然間都變的冰冷了,“都是聾子?抑或都是啞巴?又或者,進了‘暴室’,才肯好好兒的答話?”

    這六個年輕女人,都是位份很低的妃嬪——位份高的妃嬪,年紀較長,嗣德王對之早就提不起興趣了;而嗣德王的妃嬪,有三百之多,其中的大部分,他自個兒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因此,平日裡侍寢的人選,幾乎都交楊義一手包辦,也因為這個,楊義這個乾成殿總管,在普通的妃嬪面前,有著極高的權威。

    積威之下,加上“暴室”的威脅,終於有人顫聲說道:

    “對……瑞國公和楊總管進來之後,陛下駕崩之前,說了……說了‘傳位於瑞國公’……”

    “很好!”楊義滿意的點了點頭,“你懂事!還有呢?”

    “還有?”那個嬪妃努力思索著,“呃……哦,說出‘傳位於瑞國公’之時,陛下依舊神志清明……還有,還有,呃,除‘傳位於瑞國公’六字外,陛下再沒有說別的什麼了!還有,說過這六字後,陛下便……呃,龍馭上賓了!”

    頓一頓,“還有,還有……呃,好像沒有了……”

    “好得很!好得很!”楊義微微的笑著,“真是個可人疼的小人兒!”

    頓一頓,“嗯,另外五位!——又怎麼說啊?”

    “另外五位”參差不齊的開口了:

    “對,對,陛下說‘傳位於瑞國公’……”

    “我們都聽見了……”

    “除了這六個字,陛下再沒說別的什麼了……”

    “說過這六個字,陛下就駕崩了……”

    “這就對了嘛!”楊義說道,“其實,陛下的‘馬上風’,並不幹你們的事情!你們看,陛下的衣裳還沒有除盡——這說明,陛下還沒有來得及‘上馬’嘛!”

    頓一頓,轉向瑞國公,“殿下,您說呢?”

    “啊?”瑞國公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是,是,確實如此!”

    “還有,殿下,”楊義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這六位,不論樣貌,還是身材,都很看得過去,尤其是方才第一個說話的這一位……嗯,叫荷娘的!這個……天物何必暴殄?依奴才的小見識,殿下登基之後,可將這六位盡數收入後宮——殿下,您以為如何呀?”

    啊?

    “這六位”雖然光溜溜的,可是,瑞國公一見到“父皇”的模樣,震撼無比,“這六位”是妍是醜,並沒有去留意,現在給楊義這麼一說,定睛細看,“這六位”雖然個個面無人色,樣貌、身材,卻都還過得去,不由心頭一熱,下邊兒“騰騰”的就有了反應。

    這個反應一起,立即驚覺,駕崩了的“父皇”還癱在床上呢,自己如何可以動這樣的心思?

    “呃,”瑞國公心雖動,意躊躇,“呃……”

    “殿下,”楊義盯著瑞國公,微微加重了語氣,“這六位,可都是‘自己人’,你不要見外啊!”

    自己人?

    瑞國公突然明白過來,“啊”了一聲,連連點頭,“對!對!自己人!自己人!好——就照公公說的辦!”

    楊義和瑞國公的這一段對話,御榻上的六個妃嬪都是聽明白了的:

    只要順著楊公公的意思說話,聖上因“馬上風”而駕崩,侍寢的她們,非但可以免罪,新帝登基之後,還可以繼續服侍新帝,而不必搬進冷宮——

    真正是再好不過了!

    不由驚喜過望,於是,就在御榻之上,亂紛紛的磕下頭去:

    “謝殿下!”

    “謝殿下!”

    動作之時,不免波浪翻滾,瑞國公看在眼裡,亦不免心潮蕩漾,一時之間,神魂顛倒。

    楊義輕輕咳嗽了一聲,“殿下。”

    “啊?啊!”

    瑞國公趕緊收攝心神,轉向楊義。

    “殿下,咱們該辦正事了。”

    “是!呃,該怎麼辦呢?”

    楊義收起笑意,“傳太醫吧!”

    頓一頓,“還有,傳掌衛胡威!”

    *

    *

    “陛下……駕崩了?”

    阮知方、張登桂目瞪口呆。

    沒有人“傳”嗣德王這兩位最重要的大臣進宮,過內閣報信的小太監,是勤政殿總管太監黎力的人,阮知方、張庭桂都是自詡“正色立朝”的,都不屑於交通太監,黎力這麼做,是因為他與楊義一向不睦,只是勢力遠不及楊義。

    “是!”小太監說道,“我出宮的時候,太醫已經確定了,陛下已經沒有了脈搏、沒有了氣息——確確實實,已經駕崩了!”

    阮知方顫聲說道:“‘馬上風’?”

    “是!陛下傳了六位娘娘在內寢候著,自個兒服了藥,進去後沒多久,就出事兒了!”

    阮知方、張登桂一起睜大了眼睛,“六位?”

    “呃……是。”

    阮知方、張庭桂對視一眼:我操!

    阮知方:“藥?什麼藥?”

    “就是那個赤肇丸啊!”

    “該死!該死!”阮知方頓足,“進此藥者,很該凌遲處死!”

    張庭桂癟了癟嘴,放聲大哭。

    阮知方正準備也“嚎啕辟踴”,小太監卻急得跌足,說道:

    “唉!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二位中堂不曉得,瑞國公、楊義他們,傳了十好幾人進宮,就是沒有你們二老的份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情人節,情人,心想事成

    各位書友,不論您是拖家帶口的、出雙入對的,還是暫時形單影隻的,統統祝情人節快樂啊!

    說起“情人”,想起對於關卓凡和他穿越後最早交往的兩位情人——白氏、明氏的關係的某些評論,有的書友,總是自覺不自覺的將這個關係向倫序的方向拉扯,呃,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呢?

    關卓凡穿越的時候,他的“大哥”和“義兄”都已經過世了,而關卓凡和白氏、明氏也不存在任何的血緣關係,即便不考慮“大哥”和“義兄”頭上的雙引號——不論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還是考諸社會主義公序良俗,關卓凡和白氏、明氏戀愛交往,有任何的問題嗎?

    除非,您要求關卓凡自動自覺以《大清律》嚴格要求自己。

    還有,要說一說“大哥”和“義兄”頭上的雙引號——關卓凡是魂穿,他根本不以自己的肉身的父母為父母、自己的肉身的大哥為大哥,既如此,又有什麼必要一定要他以“大哥”的寡妻為“大嫂”呢?

    所以,對於部分書友的議論,關卓凡真是有點兒小委屈呀!

    好了,無論如何,今天是個好日子,獅子再祝各位書友,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關卓凡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繼續昨天的話題。

    還有部分書友,批評關卓凡的女人太多了。

    嗯,獅子認為,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過,另一方面,獅子也認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佔有更多的資源,是人之為人的最基本的天性之一,這上頭,即便聖人,亦不能免俗。

    《亂清》不是高大全,不是瑪麗蘇,獅子寫《亂清》,所求者有二:一是歷史的真實,一是邏輯的自洽,《亂清》必須在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前提下尋找以下問題的答案:

    假若世上真有穿越這回事兒,那麼,關卓凡這樣子的一個人,穿越到一八六零年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會變成什麼樣子?中國會變成什麼樣子?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關卓凡這樣子的一個人——關卓凡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呢?

    獅子以為,關卓凡“強推”慈禧一事,將他最重要的幾個特質,集中的、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出來——

    敢冒險、有決斷、善計算,以及強烈的欲求——不僅僅是生理上的。

    這樣子的一個人,處在一個可合情、合理、合法擁有多個女人的環境中,同時,也恰好具備擁有多個女人的能力,您說,他會做出什麼樣子的選擇呢?

    關卓凡不是聖人——即便聖人,亦不能免俗呢——甚至,算不得普通意義上的“好人”。

    不然,他怎麼能夠謀弒同治?並嫁禍慈禧?

    慈禧,他的情人;同治,他的情人的兒子。

    因此,獅子認為,關卓凡的女人的數量,不多,不少。

    好啦,暫且囉嗦到這兒,春晚已經開始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第二九九章 開門,查水表!

    張庭桂立即“止哀”,瞪大了眼睛,“瑞國公、楊義……‘傳’了十好幾個人入宮?”

    “是啊!”

    “瑞國公也罷了,楊義一個太監——他想做什麼?想亂政嗎?”

    見張庭桂明顯沒抓住重點,阮知方立即將話頭接了過來:“瑞國公只是一個無職無權的宗室,一樣沒有‘傳’外官入宮的資格!”

    張庭桂一怔,隨即“啊”了一聲,“對,對!”

    阮知方轉向小太監,“他們都‘傳’了什麼人進宮?”

    小太監扳起手指頭,“應和公、太平公……”

    打頭這兩個名字就不對勁兒!

    前文有過交代,嘉隆王傳位於庶四子之後,內疚神明,封王太孫兩兄弟為應和公、太平公,並明旨,應和公、太平公不比普通宗室,儀同皇子。

    嘉隆王這個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為平息輿論的不滿,也為給英睿太子一系補償和保護,然而,這非但不能保護王太孫,反而替他招來了奇恥和大禍。

    明命王繼位後第四年,英睿太子嫡長子應和公阮福美堂——即原來的王太孫,被人告發與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亂倫,明命王立命逮捕應和公母子,勘磨之後,廢應和公為庶人,英睿太子妃則溺斃獄中。

    英睿太子一系同明治王一系——亦即“帝系”,由此結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之後席捲大半個越南的黎文魁之亂,倚為號召的,就是彼時被廢為庶人的阮福美堂,叛軍聲稱,阮福皎——即明治王是篡逆,王太孫才是正朔。

    不過,阮福美堂犯罪,本人可以削爵,可是,“應和公”這個爵位是“先帝”設立的,明命王不能將之廢除,必須在阮福美堂同支之中,“擇賢承繼”,因此,“應和公”的爵位,依舊留在了英睿太子一系中。

    黎文魁之亂後,數十年間,英睿太子一系韜光養晦,一直游離於主流政治之外,於此“天崩地坼”之際,卻突然間跳了出來——他們想幹什麼呢?

    再聽下去,很快就聽出名堂來了:

    瑞國公和楊義“傳”進宮的人,不論宗室還是大臣,都是一水兒的“親法”的貨色,其中的幾個,原先身居高位,“丁導之亂”後,或被黜出中樞,任一閒職;或被一擼到底,賦閒在家。

    現在,統統浮出水面,興風作浪了!

    哼!

    則瑞國公和楊義“想做什麼”,亦不必多問了!

    阮知方和張庭桂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緊張和焦慮。

    作為嗣君人選,瑞國公本就因同富浪沙人走的近而為阮、張所不喜,照目下的情勢看,此子若真的登基踐祚,越南還不立馬對富浪沙舉手投降?

    這還得了?!

    還有,阮知方、張庭桂的“不喜”,瑞國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作為先帝最重要的兩位大臣,於此“天崩地坼”之際,卻不獲“傳”入宮,則瑞國公對阮、張的敵意,也等於擺明車馬了!

    他若做了皇帝,還有俺阮某人、張某人的好日子過?!

    首領是否可以保全,都難說了呢!

    “還有,”小太監微微壓低了聲音,“楊義已經放出話來了,說是陛下駕崩之前,親口說了‘傳位於瑞國公’……”

    阮知方、張庭桂一齊失聲,“什麼?!”

    張庭桂兀自瞠目結舌,阮知方的反應卻快的多了,“這個話,有誰聽見了?”

    “除了瑞國公和楊義,”小太監說道,“就是那六位娘娘了……”

    “沒別人了?”

    “沒了!”

    阮知方重重的“哼”了一聲,看向張庭桂,臉上已罩上了一層黑氣,“登翁,這裡頭,只怕——”

    打住,意味深長的微微頷首。

    張庭桂也反應過來了,用力點了點頭,“對!只怕有貓膩!”

    頓一頓,“含公,咱們得趕緊進宮!不能由得他們胡說八道!胡作非為!”

    “好!”

    正要舉步,小太監說道,“對了,黎總管還囑咐小的,務必提醒兩位中堂留意,應立即將此事通報給清國欽使……”

    阮知方微微一怔,嗣德王駕崩的消息,當然要通報清國欽使的,只是——

    張庭桂也是一怔,不過,這一回,其反應卻大不同於阮知方了,“對啊!”他頗為興奮的說道,“瑞國公那一撥人,個個都同富夷眉來眼去的,‘傳位於瑞國公’,一定為清國所不喜!”

    “可是,”阮知方躊躇,“這是咱們的內政……”

    “呃……”

    “二位中堂,”小太監輕輕咳嗽了一聲,“黎總管還說了,這楊義同掌衛胡威,平日裡走的可近!”

    阮知方、張庭桂同時目光一跳。

    阮知方:“什麼意思?難道……胡威能有什麼異動?”

    順化的經制兵力,主要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曰“防軍”,主要沿香河兩岸部署,一直到順安河口,為的是防備來自東方海面的威脅,不過,自從阮朝遷都順化之後,東方海面,從未發生過什麼實質性的威脅,因此,這支“防軍”,早就朽敗不堪,形同虛設了。

    另一支,曰“禁軍”,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負責保衛禁城,曰“內衛”,另一部分負責保衛皇城和京城——皇城的外圍城廓,曰“外禁”。“內衛”、“外禁”,本來是彼此不相統屬的,不過,“丁導之亂”後,所有的禁軍,全部交由掌衛——“內衛”的首腦胡威統一管領。

    兩個原因:第一,參與“丁導之亂”的,有部分“外禁”的將領和士兵——“外禁”作為一隻獨立的部隊,已經失去了嗣德王的信任;第二,“丁導之亂”形勢逆轉之節點,在於胡威及時關上了禁城的宮門,使叛軍不得其門而入,這一舉措,不但是敉平“丁導之亂”之關鍵,還可說救了嗣德王一命,實實在在,有“擎天保駕”之功。

    也即是說,目下,順化的官軍,大部分都掌握在胡威手裡,如果他有什麼“異動”,麻煩可就大了!

    “胡威?異動?”張庭桂說道,“不能吧?他對陛下,可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啊!”

    頓一頓,“何況,丁導也好、尊室菊也好,都是同富浪沙人走的近的——‘丁導之亂”裡頭,也有富浪沙人的影子!胡威怎麼會同……呃,瑞國公、應和公這班‘媚洋’之士混在一起呢?”

    尊室菊是遠支宗室,“丁導之亂”時,他是“外禁”右軍的首腦,就是他裡應外合,將叛軍放進皇城的。

    “忠心耿耿是不錯,”小太監說道,“可是,陛下已經駕崩了呀!——他得換個人來‘忠心耿耿’了吧?”

    阮知方、張庭桂都是一怔,隨即覺得,此話雖對“先帝”略有不敬,可是,大有深意!

    彼此驚異的對視一眼,不由得對這個小太監刮目相看了!

    阮知方心裡更是暗叫“慚愧”:論及對人心的把握,自己飽讀詩書,位極人臣,居然還不及一個小太監!

    “反正,”小太監繼續說道,“陛下駕崩之後,第一個‘傳’進乾成殿的,就是胡威!——比太醫到的還早!”

    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說道,“‘丁導之亂’中,胡威的舉措,只是盡忠職守,並不能據此說明他對‘媚洋’之士有什麼特別的厭惡……”

    頓一頓,嘆口氣,“好吧,趕緊通知清國欽使!”

    *

    *

    一出內閣,就覺得氣氛不對了。

    路上見到的人,腳步都放輕了,說話的聲音,也都放低了,幾乎每一張臉上,都流露著驚恐和惶惑——嗣德王駕崩的消息還沒有正式公佈,但已經在皇城內流傳開來了。

    往常見到中堂大人,必然賠笑臉、打招呼的,臉上也都沒有了笑意,只默默的哈一哈腰,退到一旁,把路讓了開來。

    穿過大朝院,轉過太和殿,紫禁城的大宮門在望,阮知方心裡不由“咯噔”一聲,暗暗叫了聲,“要壞事!”

    張庭桂老花兼近視,卻沒有看清楚狀況,皺起了眉頭,“怎麼搞的?大宮門前居然無人值守?非常之際,宮內宮外,更應整肅……”

    阮知方打斷了他的話,“登翁!不是無人值守,是關上了——大宮門關上了!”

    “啊?”

    張庭桂定睛細覷,果然。

    不由就愕然了,“還沒有到‘下鑰’的時候啊……”

    話沒說完,自己反應過來了,不由又輕輕“啊”了一聲,瞪大了眼睛,“那不是——”

    打住。

    話沒說完,可是,他同阮知方一樣,都想到了“丁導之亂”時,胡威關上大宮門,據叛軍於禁城之外的“故事”。

    值此“非常之際”,關上大宮門,相關人等,想幹什麼?

    還有,這個大宮門,必是剛剛關上的,不然,那個來報信的小太監,不會不說——甚至,大宮門既關上了,他根本就出不來禁城。

    難道,真的如那個小太監說的,胡威和瑞國公、楊義他們,已經兜搭在一起了?

    阮知方、張庭桂相互以目,驚疑不定。

    到了大宮門前了。

    阮知方駐足,仰起頭,對著門樓大喊,“吾等乃勤政殿大學士張庭桂!武顯殿大學士阮知方!守門軍衛,速速開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第三百章 天朝上將到!

    門樓上有人探了一下頭,立即又縮了回去。

    阮知方、張庭桂等了好一會兒,卻一直沒有等到進一步的動靜,火氣不由都上來了:“大宮門”雖然頂了一個“大”字,但畢竟只是宮門,不是城門,也不是午門那種“城門式”的宮門,並不算太高,門樓上的人,絕不可能聽不見門外的喊話,看不清門外喊話者是何許人也?

    換做平日,守門軍衛,如何敢對兩位大學士如此怠慢?

    阮知方提了提氣,嗔目厲聲大喝:“門後、樓上聽者!吾等乃勤政殿大學士張庭桂!武顯殿大學士阮知方!守門軍衛,速速開門!不然,嚴懲不貸!”

    “四柱大學士”之中,張庭桂的“勤政殿大學士”居首,阮知方的“武顯殿大學士”排名第三,因此,雖然阮知方實際的權力要大過張庭桂,報名之時,依舊把張庭桂擺在自己的前頭。

    門樓上又有人探了一下頭,阮知方眼尖,認出其人誰何,不容他縮了回去,厲聲喝道:“黃太!你給我定住!我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那個叫做黃太的校尉,果然“定住”,過了片刻,尷尬的直起了身子,陪著笑臉,揚聲說道:“回中堂,卑職只是奉命行事,中堂萬勿見怪……”

    “什麼‘命’?!誰的‘命?’!”

    “什麼‘命’……”黃太繼續尬笑,“呃,這個,‘關閉宮門,不論何人,皆不得出入’……至於誰的‘命’,中堂曉得的,自然是‘上頭’的‘命’了……”

    “‘上頭’?‘上頭’哪一個個?胡威?瑞國公?抑或楊義?”

    黃太不說話。

    胡威是黃太的頂頭上司,奉胡威的“命”,是理所當然的,阮知方扯上瑞國公、楊義,只是一個試探,而黃太不說話,等於默認此事有瑞國公、楊義的首尾在內——

    胡威和瑞國公、楊義,真的勾搭在一起了!

    阮、張二人都是又驚又怒,張庭桂大喝:“瑞國公典學未成,有爵而無職!楊義……更不過是一個閹人!他們兩個……有什麼資格下這種命令?這是……亂命!亂命!這是要……亂政!亂政!黃太,你居然奉亂命行事,你的腦子,燒壞了嗎?你也要……亂政嗎?”

    張庭桂這番話,有相當的殺傷力,門樓之上,隱隱約約的,起了些騷動。

    黃太轉頭,對著部下大吼:“瞎嘀咕什麼?哪個再在下頭嘀嘀咕咕,老子砍了他的腦袋!”

    軍衛們不吭聲了。

    黃太轉回頭來,臉上的神情,變的冷漠了,“張中堂,您說的這些,都是國家大政,我一個小小校尉,哪裡曉得這些?——我只曉得奉命行事!”

    微微一頓,“我再說一遍——我只是奉命行事,請兩位中堂不要難為我!”

    張庭桂:“你!……”

    “好!”阮知方說道,“我問你,關閉宮門,連‘四柱大學士’——國家宰相——都拒之門外,所為者何來?”

    “阮中堂,”黃太說道,“‘上頭’‘所為者何來’,我一個小小校尉,哪兒曉得呀?再者說了,我又豈敢拒‘國家宰相’於門外?我接到的命令是,‘關閉宮門,不論何人,皆不得出入’——並不敢單單針對‘國家宰相’啊!”

    黃太的語氣,雖然貌似恭順,但連說了兩個“國家宰相”,就很有點兒譏諷的意思了,阮知方不由氣結,厲聲說道:“我不和你囉嗦了!你把胡威找來!我們跟他說話!”

    “這個……卑職不敢擅離職守。”

    阮知方更加惱火了,“你走不開,你手下的人呢?都是死人嗎?”

    “啊……這倒是!”

    頓一頓,黃太轉向部下,“喂,你們有哪個不是死人的,還能喘氣兒的,去請掌衛大人過大宮門來一趟!”

    這個話,是明顯的戲謔,軍衛之中,便有人笑出聲來,卻沒有一個人挪動腳步的。

    “你!”

    阮知方氣的渾身發抖,正要喝罵,身後午門方向,隱隱約約,人聲、馬聲,此起彼伏,陣陣喧囂。

    又出了什麼幺蛾子了?

    不多時,馬蹄聲、整齊落地的腳步聲,朝著禁城的方向過來了。

    皇城出現馬聲倒不稀奇,太和殿前的廣場——“大朝院”的東西兩側,就是“馬廠”和“象廠”——“御馬”、“御象”,都養在這兒。

    可是,這個腳步聲有異——實在太齊整了!

    門樓上下的人,正在轉著念頭,一隊人馬,已轉過太和殿,現出身來。

    阮知方看得清楚,為首二騎,左手邊的那一位,頂戴袍褂,正是“大清國欽差周蒞屬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銜唐”也。

    右手邊的一位,一身藍色戎裝,相貌樸實,卻是沒有見過。

    後頭跟著一小隊步兵,大約七、八十人的樣子,亦是一水兒的藍色戎裝,排著極齊整的隊形,一路小跑——腳步劃一,抬腳一起抬腳,落腳一起落腳,異常齊整的腳步聲,就是他們發出來的

    阮知方還怕張庭桂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低聲說道:“登翁,唐維卿……大清的欽使到了!”

    張庭桂有些瞠目結舌的樣子,“怎麼這麼快?……還有,怎麼騎著馬?還……帶了兵進皇城來?”

    阮知方答不上來,事實上,這也是他自個兒的疑問。

    他派了一個佐吏,帶著那個小太監,去給清國欽使報信,算一算時間,緊趕慢趕,目下也不過剛剛到達欽使駐節的玉溪寺啊!

    至於“欽使護衛團”的駐地,就更遠了——玉溪寺在京城之內,“欽使護衛團”的駐地,卻在京城之外的御屏山麓。

    前文有過介紹,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首都,而是特指環繞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於皇城的防衛;第二,政府機構,只有最重要的內閣和樞密院設在皇城之內,其餘六部等衙門設在在皇城之外、京城之內。

    某種意義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於中國的“皇城”。

    至於首都,越南人一般稱其為“京師”或“京都”。

    清國欽使的動作,何以如此之快,固然不可索解,更意外的,是張庭桂說的——“怎麼帶了兵進皇城來?”

    之前,唐景崧入覲之時,自然也是帶有護衛的,不過,少不過三、五人,多亦不過七、八人——這一次,可是七、八十人!

    阮知方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樣的一支兵,守午門的軍衛,居然就輕輕放他們進來了?

    不過,也未必是“輕輕”——

    方才,午門那兒很喧擾了一陣子——發生了什麼?

    至於皇城裡跑馬,反倒不算什麼了——唐景崧是嗣德王親贈“紫禁城騎馬”的人,別說皇城了,如果高興的話,把馬一直騎到禁城裡頭去,也是可以的。

    唐某人是天朝上使,這個“紫禁城騎馬”,只能“贈”,不能“賜”或“賞”。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紫禁城騎馬”之厚遇,是只“贈”給欽使一個人的,他旁邊兒的這一位,何許人也?也在皇城裡跑馬?

    念頭尚未轉定,人馬都已經到了大宮門前,阮知方重重咳嗽了一聲——這是在提醒張庭桂,然後快步迎上,仰著頭,拱了拱手,“維公!”

    唐景崧就在馬上拱手回禮,然後,將手向身旁的軍人一讓,“含翁、登翁,我給二位介紹,這一位,就是欽使護衛團團長——姓鄭,大號上國下魁,表字棟星,爵騎都尉,提督銜,賞戴頭品頂戴、穿黃馬褂!”

    這一大串頭銜報了出來,阮知方、張庭桂都嚇了一跳——“欽使護衛團團長”?難道不應該是“欽使”的下屬嗎?可是,這個鄭國魁,看上去貌不驚人,卻居然是位一品大員?這個……銜級遠在唐景崧的“四品京堂”之上啊!

    這是咋回事兒呢?

    呃,越南多久沒有過這樣高銜級的天朝上使“周蒞”了?

    阮知方、張庭桂的膝蓋,便不由得都有些發軟,齊齊連連拱手:“棟星將軍,久慕英名,得睹風采,幸何如之!”

    事實上,“棟星將軍”最重要的一個身份,唐景崧還沒有介紹,不然,阮、張大約會更加緊張一些——“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第六師師長”。

    鄭國魁舉手齊額,回了一個軍禮,莊容說道:“二公的清名,我亦久仰了!”

    鄭國魁的“久仰”,“仰”是客套,“久”是實情,而阮、張的“久慕英名”,卻是純粹的“套話”——“鄭國魁”三字,他們其實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記心好的書友,應該記得鄭國魁的履歷:

    鄭國魁原在吳建瀛部下,隨吳建瀛一起投了關卓凡,其為人,關卓凡評介為“沉毅質樸而極具膽色”,第二次上海之役,孤身“喊城”,兩入青浦,說降太平軍守將“納王”郜永寬的,就是鄭國魁,也是在該役之後,鄭國魁正經入了關卓凡的法眼,之後屢立戰功,一路陞遷,在美國的時候,軒軍大擴軍,鄭國魁升任第三師副師長,同伊克桑搭夥計;聖母皇太后天津閱兵之後,軒軍再次擴軍,鄭國魁升任第六師師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第三零一章 霹靂手段

    “欽使護衛團”的名號,只是一個幌子,對於“欽使”的護衛,自然是其任務之一,不過不是最主要的——僅僅“護衛欽使”,哪裡需要近五千人之多?

    “欽使護衛團”最主要的任務有二:

    第一,對沱灢、順化做事實上的軍事佔領,中法戰爭期間,牢牢掌控越南中央政權。

    第二,按照輔政王的指示,“有理、有利、有節”的挑起同法國人的紛爭,並在中法雙方撕破臉之後,將法方駐沱灢軍事力量,一舉清除。

    而所謂“有理、有利、有節”,就是在這場紛爭中,中方必須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現,必須後發制人。

    “欽使護衛團”的任務,不但是軍事任務,更是政治任務,十分講究分寸、尺度、火候的把握,難度非常之高,這個“欽使護衛團團長”,並不是普通將領可以勝任的,關卓凡挑來挑去,最後把這個差使派給了鄭國魁。

    事實上,鄭國魁的第六師,本就是對法戰爭陸路一線的主力之一,在部署上,早早的一分為二,人數較多的一部,一年之前便已經進駐廣西;人數較少的一部,由鄭國魁親領,充作“欽使護衛團”,先期赴越。

    正常情況下,就像阮知方、張庭桂想像的那樣,“欽使護衛團團長”確實應是“欽使”的下屬,雖說文官地位高於武將,但也不能差的太遠,“欽使”為“四品京堂”,“欽使護衛團團長”由正四品的都司或從三品的游擊出任,比較得體,正三品的參將頂了天了,銜級再高,就太過古怪了。

    何況鄭國魁是提督銜、從一品?

    “欽使護衛團團長”如此“高配”,必定會引起法方的疑慮,中國的戰略意圖,有可能過早曝露,另外,越方也可能因此過早生出過多的想法,所以,鄭國魁的真實身份,包括真實姓名,都是嚴格保密的,對外,一律只出以“鄭將軍”之謂而不具名。

    譬如,“春紅樓事件”時,巴斯蒂安上校派副官阿蘭上尉同“欽使護衛團”辦交涉,阿蘭上尉見到的,就是“鄭將軍”。

    如果一定要具名,那就瞎編一個,不過,迄今為止,還沒遇到過必須替鄭國魁“瞎編一個”名字的情形,包括來辦交涉的阿蘭上尉——中國軍人的軍服上沒有軍銜,他也根本沒想過問清楚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國軍官叫什麼名字?

    軒軍諸將之中,鄭國魁的名氣,遠不如華爾、張勇、伊克桑、姜德、白齊文、福瑞斯特等,也比不上因為西征而聲名鵲起的展東祿,在越南,幾乎沒有人曉得他的名字,不過,只要真實的名字曝露了,難保人家不按圖索驥,查出你的真實身份,所以,一律保密。

    鄭國魁一直不顯山、不露水,而“欽使護衛團”的人數,也在不顯山、不露水的增長著,初初到越南的時候,是三千人左右,目下,已經接近五千了——多出來的這兩千,是用“小批量、多批次”的方式調過來的,越南人固然沒什麼感覺,法國人也沒有什麼感覺。

    *

    *

    “含翁、登翁,”唐景崧說道,“你們派的人,我們在半路上遇到了,相關情形,大致也瞭解了——”

    說到這兒,抬起手來,馬鞭前指,“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這個大宮門,怎麼是關閉著的?”

    半路上?

    啥意思?總不成,“欽使”和“欽使護衛團團長”兩位,帶著一大群兵出來閒逛,“半路上”遇到了報信兒的,於是,調轉馬頭,直奔皇城而來?

    阮知方還在轉著念頭,張登桂憤憤的說道:“好叫兩位曉得,門樓上的軍衛,說什麼‘奉命行事’——奉到了‘關閉宮門,不論何人,皆不得出入’的命令!我們問他是哪個的命令?胡威、瑞國公還是楊義?他竟一聲不吭!這……這不等同默認了嗎?!”

    頓一頓,語氣更激烈了,“胡威只是掌衛——也只是個‘奉命行事’的角色!瑞國公——典學未成,有爵無職!楊義——一個閹人!他們三個,哪兒來的資格下這樣子的命令?太荒唐了!”

    “登翁說的極是!”唐景崧點了點頭,“不過,胡、瑞、楊行徑之謬逆,遠不止於‘荒唐’二字!”

    微微一頓,“這不但是‘亂政’,裡頭,還夾著‘謀弒’的嫌疑!”

    這句話猶如一聲霹靂,張庭桂、阮知方,都被震的渾身一顫。

    張庭桂張了張嘴,沒說出啥來,阮知方說的也很吃力:“謀……弒?!”

    “不錯!”唐景崧說道,“國王殿下遽然薨逝,內廷之人,本應該立即向內閣和樞密院報告,由當政大臣檢視脈案,瞻仰遺容,草擬遺詔——國有大喪,如此方為正辦!”

    頓一頓,加重了語氣,“現在,宮裡頭的人,不但不向登翁、含翁報告相關消息,反而隔絕內外,拒國家宰相於門外——這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麼?!因此,我以為,殿下之薨逝,十有八九,另有蹊蹺!”

    對於唐景崧來說,嗣德王不是天子,只是國王,其逝世,只能稱“薨”,不能稱“崩”,也不能使用“龍馭上賓”、“天崩地坼”一類的說法。

    至於“遺詔”,不論嗣德王生前有無對身後事做出任何安排,都得用他的口吻,替他擬一份“遺詔”——此確為“正辦”。

    還有,唐景崧如是說,等於替張庭桂、阮知方的“當政大臣”地位背書,張庭桂精神大振,連連點頭,“維公擘畫明白!擘畫明白啊!”

    頓一頓,“咱們現在,是既見不著脈案,也瞻仰不著遺容——若說這裡頭沒有鬼,哪個能信?哼!”

    阮知方卻想,“蹊蹺”當然是有的,“馬上風”還不夠“蹊蹺”?不過,若說陛下之崩逝,竟是瑞國公、楊義、胡威勾結在一起,行大逆不道之事——

    這未免太過——

    呃,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些吧?

    阮知方認為,瑞、楊、胡勾起手來,關閉宮門,隔絕內外,最大的可能,是要將一向看不慣瑞國公“親富”、“媚洋”做派的阮、張兩位大學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國公順利登基——就是說,計畫好了,準備妥了,甚至,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再打開宮門。

    不過,猶豫來、猶豫去,阮知方到底沒有開口質疑唐景崧的“謀弒”一說,他明白,清國反對瑞國公繼位,更過於自己和張庭桂——清國正在與富浪沙大打出手,如何能夠允許越南出現一個“親富”、“媚洋”的國王?

    無論如何,在這一點上,自己和清國的利益、立場,是一致的——呃,這也是為了阮福氏的江山社稷存亡著想!

    因此,於公於私,都不能不和欽使保持一致啊!

    唉,就算“謀弒”是“欲加之罪”,於心似有未安,可是……唉,也顧不得了!

    阮知方神色變幻,都落在唐景崧的眼裡,他郎聲說道:

    “殿下是因為服用‘赤肇丸’薨逝的——這個‘赤肇丸’,是哪裡來的?不就是楊義勾連了那個姓武的道士進獻的嗎?另外,薨逝之前,殿下同哪個呆在一起?——瑞國公啊!”

    頓一頓,“這個‘謀弒’的嫌疑,相關人等,洗的脫嗎?”

    阮知方、張庭桂都是一凜。

    這個——

    “‘謀弒’與否,暫時還不能坐實,”唐景崧說道,“可是,矯詔——卻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阮知方:“矯詔?”

    “不錯!”唐景崧斬釘截鐵的說道,“矯詔!殿下因‘馬上風’……呃,因中風而薨逝——含翁、登翁,你們都是飽學之士,中風這個病,又曰‘腦卒中’、‘卒中’,真正是病如其名,一經發作,病家手足不能動,口舌不能言——對吧?”

    “呃……對。”

    “既如此,”唐景崧微微的咬著牙,“‘傳位於瑞國公’六字,是哪個說的呢?”

    阮知方、張庭桂一齊睜大了眼睛。

    過了片刻,張庭桂雙手一拍,“對呀!”

    阮知方亦暗叫:慚愧!我竟念不及此?

    楊義矯的這個詔,漏洞也太大了!

    透一口氣,用衷心佩服的語氣說道:“維公睿見!”

    張庭桂來勁兒了,“好!先不論‘謀弒’能不能坐實,矯詔已經是‘大逆’的罪過了!相關人等,都是死罪難逃!”

    楊義、胡威可以處死,瑞國公可不能說殺就殺,阮知方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頭,“維公,棟星將軍,目下,大宮門緊閉,你們看——”

    唐景崧看向鄭國魁,鄭國魁微微一笑,“這個簡單——一炮就轟開了!”

    阮知方、張庭桂大愕:開炮?

    張庭桂不由有些東張西望的樣子了——大炮?在哪兒呢?

    “棟星將軍,”阮知方有些吃力的說道,“這是皇城……禁城,用炮……合適嗎?”

    鄭國魁點了點頭,“正因為是皇城、禁城,才要用炮!”

    “呃……”

    鄭國魁揚起馬鞭,朝門樓虛虛一點,“攻入禁城,無非兩個法子,一是架梯越牆,一是以大木撞開宮門——”

    頓一頓,“無論哪個法子,都要對門樓進行壓制射擊——含翁,開炮不合適,開槍難道就合適了?”

    “這……”

    “還有,”鄭國魁說道,“彈飛如雨,一定會有流彈射入禁城之內,子彈不長眼睛,萬一傷了人——甚至傷了哪位妃嬪,如之奈何?”

    “呃,是……”

    “所以,”鄭國魁說道,“大炮的動靜雖然略大些,卻反而最為乾淨利落——一炮過去,只不過打壞一個大門,便解決所有問題了!”

    “是啊!”唐景崧說道,“所謂‘霹靂手段,菩薩心腸’啊!”

    “呃……是!”

    鄭國魁不再多說,轉頭對身旁的號兵喝道:“吹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6
第三零二章 大炮開兮!

    號兵響亮的應了一聲“是!”然後解下軍號,轉過身去,面對午門方向,一手叉腰,兩腳分開,挺胸昂首,“嘟嘟”的吹了起來。

    號聲清越嘹喨,遠遠的送了出去。

    吹號?做什麼呢?

    張庭桂兀自在東張西望的找大炮,阮知方的腦洞就開的有點兒大了:

    停泊在香河之上的“海晏號”、“河清號”,上面的巨炮的射程,幾乎可以覆蓋整個京城——皇城、禁城,皆都在其射程之內,吹這個號,莫不是給“海晏”、“河清”下達“開炮”的命令?

    再一想,不能啊!

    禁城雖在“海晏”、“河清”射程之內,可是,畢竟距離甚遠,且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哪一個炮手,有如此好的準頭,敢確保一炮就打中大宮門?子彈不長眼睛,炮彈也不見得就長眼睛了,略偏一點點,大清國的欽使、欽使護衛團團長以及越南國的勤政殿大學士、武顯殿大學士,可就一股腦兒的報銷掉啦!

    正在胡思亂想,午門方向,那種異常齊整的腳步聲,夾雜著長官的號令聲,再次傳了過來。

    阮知方、張庭桂都聽了出來——這一回,可不止七、八十人了!

    很快,太和殿後,一隊又一隊藍色戎裝的士兵,排著極齊整的隊形,小跑著轉了出來,總有——三、四百人吧!

    最引人矚目的,是隊伍之中,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炮車。

    哎呦喂,原來,大炮——在這兒呢!

    原來,欽使、欽使護衛團團長出來“閒逛”,居然帶了小五百人的“護衛”?而且,居然還帶了一門大炮?

    不對,怕不止“小五百人”呢!

    事已至此,莫說阮知方,就是張庭桂也想到了——目下,午門一定已經被清國的“欽使護衛團”控制住了,那兒一定也還留有一支兵!

    “欽使護衛團”駐順化的總兵力是多少?一千五百?兩千?就是說,欽使和欽使護衛團團長兩位,將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兵力都帶了出來“閒逛”?

    阮知方、張庭桂相互以目,臉上的表情,同內心的感受一樣,可謂“五味雜陳”了。

    炮車打橫停定,幾個士兵上前,三下五除二,將炮車乾淨利落的一分為二——此時,阮知方、張庭桂方才看清楚,這架四輪炮車,其實是由一架兩輪的彈藥車和一門兩輪的大炮連接在一起的。

    士兵們將大炮推轉了九十度,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大宮門。

    張庭桂不必說了,即便正經帶過兵、打過仗的阮知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大炮——

    炮身之上,寒光流動,異常光滑,與之相較,非但越南的大炮粗糙的太多,就是富浪沙人的大炮,也似有所不及;看顏色,這門大炮似乎是鐵鑄的,但即便外行,也一眼就能看了出來,其材質,既全然不同於越南的鑄鐵炮,亦不同於富浪沙人的大炮——富浪沙人的大炮,是銅鑄的。

    鄭國魁朗聲說道:“含翁、登翁,大炮發射之時,硝煙瀰漫,頗有震動,為策萬全,請兩位向後讓一讓吧!”

    張庭桂本已是心中“怦怦”直跳,一聽這個話,趕緊回道:“是!是!”一邊兒說,一邊兒遠遠的退了開去。

    阮知方卻沒有馬上挪動腳步,他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棟星將軍、維公,欽使護衛團兵威如斯之盛,想來,樓上、門後之觀者,早已心旌動搖,咱們,呃,只要曉之以利害,守門軍衛,未必不明順逆之辨,未必不會……打開宮門?這一炮,也許,呃……”

    他實在不願在皇城內開炮——而且,炮擊的目標還是禁城!

    鄭國魁微微搖頭,“含翁也是帶老了兵的——箭在弦上,豈能不發?”

    “這……”

    “再者說了,”鄭國魁說道,“我怕含翁是拿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不明順逆之辨的,終究是不明順逆之辨!咱們在外頭‘曉之以利害’,只怕正正好中了裡頭的緩兵之計呢!”

    “緩兵……之計?”

    “含翁!”唐景崧說話了,“你以為,裡頭的人——瑞國公、楊義、胡威,還有應和公、太平公之流,現在正在做什麼呢?”

    “這個……”

    “我以為,”唐景崧加重了語氣,“這班人正湊在一起,偽撰遺詔呢!”

    阮知方心頭猛地一震。

    偽撰遺詔?

    對啊!

    “咱們在外頭一拖再拖——”唐景崧說道,“拖到什麼時候?難道,拖到他們登上門樓,宣讀偽詔為止?”

    微微一頓,“這不就是棟星將軍說的——‘正正好中了裡頭的緩兵之計’嗎?”

    阮知方不由額上生汗,“對!對!是我思慮不周!是我思慮不周!”

    “還有,”唐景崧說道,“再拖了下去,哪個曉得,會不會有人對正蒙堂、養善堂不利呢?”

    前文說過,嗣德王接受阮知方、張庭桂的建議,將另兩個猶在襁褓中的侄子,一個叫阮福膺祺的,一個叫阮福膺祜的,也認作養子,並著手相關的“準備工作”——將兩個小孩子抱進宮內,阮福膺祺養在正蒙堂,阮福膺祜養在養善堂。

    這兩位,可是瑞國公的大位的最直接的競爭者啊!

    阮知方腦子中微微“嗡”的一聲,額上的汗,流下來了,顫聲說道:“我愚鈍!我愚鈍!虧得兩位點醒!虧得兩位點醒!”

    然後,對唐景崧、鄭國魁微微俯了俯身,不再說話,如張庭桂一般,亦遠遠的退了開去。

    唐、鄭、阮三人說話的時候,炮手們絲毫沒有停下手中、腳下的動作,測距、確定射角、校對數據、調整炮身傾角、裝填彈藥……待阮知方退開了,掌炮的軍官上前一步,對鄭國魁舉手敬禮,大聲說道:

    “報告!發射準備完畢!請指示!”

    鄭國魁的聲音,猶如金石擲地,“批准發射!”

    阮知方還在轉著念頭,“這門大炮的炮子,咋是從炮尾裝填進去的?”

    炮長轉身,大吼,“發射!”

    大炮的炮口猛然噴出一道長長的火舌,緊接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炮和周邊的炮手,立時都被白色的濃煙包裹住了,巨大的後坐力,驅使沉重的炮身向後方猛地滑動了好幾米。

    所有的人,都清楚地感覺到腳下的地面猛的震動了一下。

    幾乎就在同時,前方緊閉的大宮門的中門,突然間四分五裂,木塊、門釘亂飛,未等硝煙散盡,便可看見,門樓等磚石框架結構兀自完好,兩扇厚橡木製成的“大宮門”,卻已不見了。

    好準的一炮!

    當然,距離介麼近,也沒有理由打不準嘛。

    這一炮的難點,在於只破宮門,不傷其餘,為此,炮身傾角幾乎為零,等於平射,這也是炮身後退距離如此之遠的原因之一——如果是正常野戰,目標距離較遠,炮身有一定仰角,炮彈離膛之後,炮身不會後退這麼遠。

    鄭國魁喝道:“衝!”

    炮長吼出“發射”二字之時,張庭桂已不顧儀態,下意識的拿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可還是被震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若不是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扯住,鬚髮皆白的勤政殿大學士,就要一頭栽倒在地了。

    待他緩過氣來,心頭兀自“怦怦”直跳,而老眼昏花之中,“欽使護衛團”的士兵,已如一條藍色的激流,衝進了“中門洞開”的禁城。

    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事實上,阮知方說的是對的,門樓上的人,看到天朝的“欽使護衛團”源源不絕的開到,最後竟搬出了大炮,早就個個“心旌動搖”了。

    這個時代的越南人,對於中國的心態,較之阮朝開國初期,已大不相同了,對於“天朝”的崇敬和畏懼,已經植根心底,何況親眼所見,天朝兵甲“如斯之盛”?只要略略的“曉之以利害”,包括承諾不追究守門軍衛“附逆”的罪行,他們十有八九,就會打開宮門,舉手迎降。

    這一炮轟了出來,更是轟的人人魂飛魄散,哪裡還會有想著“抵抗”的?

    所謂“隔絕內外”,是外頭的人進不來,裡頭的人也出不去,既無路可逃,除了幾個原站在中門之後、給四分五裂的“大宮門”做了陪葬的倒霉鬼外,其餘大宮門的守衛,便全部舉手投降了。

    只跑了一個黃太——跑去給胡威報信了。

    瑞國公、楊義、胡威確實是勾連在一起了,其“隔絕內外”的用意,也確實大致如阮知方想的那樣:將一向看不慣瑞國公“親富”、“媚洋”做派的阮、張兩位大學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國公順利登基——待一切計畫好了,準備妥了,大局已定之後,再打開宮門。

    瑞、楊、胡等人,不是沒有想過,清國欽使可能干涉越南的繼統承嗣,可是,他們認為,嗣德王無嗣,瑞國公是嗣德王唯一的養子,瑞國公繼位,是理所當然的,是有“大義名分”的;待瑞國公登基了,生米煮成了熟飯,清國就想置喙,也沒有什麼下嘴的餘地了。

    正蒙堂、養善堂那兩位,雖然已經抱進宮裡來了,不過,畢竟還沒有正式認養嘛——還沒有任何正經的名分嘛!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清國的這一“嘴”,不但“下”了,而且,“下”的如此之猛惡——動作如此之快,方式如此之粗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7
第三零三章 我掌天南

    阮知方、張庭桂“叫門”,黃太並沒有派人給聚集在乾成殿裡的胡威、楊義等人送信兒——阮、張的“叫門”,是“早在算中”的,如何因應,都已“謀定”了。

    而“欽使”帶著“欽使護衛”出現,對於大宮門的守衛來說,太過出乎意料,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同時,因為午門方向情形不明,七、八十的“欽使護衛”,人數也不算太多,於是,下意識中,就存了一個“看一看情形到底何如”的念頭,因此,也沒有第一時間派人向乾成殿報告。

    待到第二批“欽使護衛”出現,其中還夾了一門大炮,黃太始知大事不好,趕緊派人飛奔過乾成殿請示進止。

    可是,已經晚了!

    報信兒的軍衛氣喘吁吁的趨步進入乾成殿東暖閣,單膝跪倒,透了口大氣,嚥了口唾沫,拿手指著大宮門的方向,“啟稟掌衛大人,大宮門,大宮門……”

    一語未了,只聽他手指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整間東暖閣都震的晃了一晃,瑞國公以下,一班“親富”的宗室、大臣不由驚呼失色。

    胡威厲聲喝道:“怎麼回事兒?大宮門怎麼啦?”

    那個軍衛卻張口結舌,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我只曉得清國欽使帶了兵和大炮過來……這聲巨響,我特麼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兒啊?

    大宮門的中門被打的粉碎,上面的門樓裡的人,都被震翻在地,待黃太昏天黑地的坐起來,只覺滿嘴咸腥——不曉得是牙齒鬆脫了?還是哪兒咬破了?

    摸一摸腦袋,幸好,首領尚在。

    掙紮著爬起來,從堞口看了出去,藍色戎裝的“欽使護衛”已經開始衝鋒了。

    走樓梯大約已經趕不及了,另外,也不曉得樓梯打壞了沒有?黃太轉過身,撞撞跌跌的奔到門樓朝向宮內一側的邊緣,翻過欄杆,覷了覷地面,估計了一下高度,咬咬牙,一躍而下。

    門樓並不算太高,黃太身材瘦小,身手也頗靈便,腳一觸地,立即就地打了一個滾,爬起身來,左腳鑽心的疼——還是崴到了。

    不過顧不得了——身後的吶喊聲,已經逼近了大宮門,黃太瘸著一條腿,高一腳、低一腳的狂奔而去。

    轉過勤政殿,便看見乾成殿殿門口,聚了一群人,抻著脖子,望向大宮門的方向,胡威、楊義、瑞國公、應和公、太平公……都在其中,那個送信的軍衛,正站在胡威的身邊,微微躬著身子,口講指畫。

    黃太一邊兒跑,一邊兒揮舞著雙手,大喊:“大炮!大炮!……”

    一口氣岔了,一個趔趄,身體的重量都落到了左腳上,登時疼的支撐不住,腿一軟,骨碌碌的從勤政殿的後階陛上滾了下去。

    別的人還在懵懂,但胡威看見黃太滿頭塵土、滿臉血污的狼狽模樣,聽到勤政殿後傳來的腳步聲、吶喊聲,再一想送信軍衛的報告,已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麼,於是,立即做出了反應——

    扭身向左,拔腿就跑!

    站在他左後方的應和公,猝不及防,被胡掌衛一膀子撞了開去,跌了個四仰八叉。

    胡威的這一手一露,一眾“親富”的宗室、大臣就不是懵懂了,而是懵逼了,愣了片刻,藍色戎裝的士兵已從勤正殿後冒出頭來,登時醒過神來,“轟”的一下,沒頭蒼蠅一般,四散奔逃。

    有的人本能的跟著胡威逃跑的方向跑——胡威的身影,已經鑽進了乾成殿和左配殿武顯殿之間的角門,大約是往名曰“紹芳園”的御花園去了。

    有的人卻掉過頭來,又回進了乾成殿——這也是出於本能。

    可是,這個“本能”不大對勁兒——有人是根本不過腦子,只是下意識“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還是屋子裡頭安全些”;有人是想穿過乾成殿,繼續往後邊兒跑,然而在乾成殿內轉來轉去,兜了整一個圈子,才發現,乾成殿的後殿門是關著的,出不去。

    待重新掉過頭來,欲奪前殿門而出,藍色戎裝的士兵,已經到了殿門口了。

    禁城的其餘守衛,未給欽使護衛團製造任何麻煩,兩刻鐘之後,瑞國公、楊義以及一眾奉詔進宮的“親富”的宗室、大臣,全部成擒。

    最後一個被逮住的是太平公,他鑽進了紹芳園一個假山的縫隙裡頭,暴露是很快就暴露了,然而將他弄出來,卻不大容易——不是他竟敢“負隅頑抗”,被洋槍指著也不出來,而是縫隙太窄了,容易進得去,容易出不來,最後,前拉後推,肋骨都幾乎擠斷了,一路“哎喲、哎喲”的叫喚著被弄了出來。

    只有胡威逃掉了。

    胡威是從紹芳園翻牆出了禁城,又從“倚虹橋”過了名曰“瀛洲”的人工湖,然後從皇城北門和平門逃出了皇城。

    考慮到胡威執掌禁軍,除了“內衛”之外,“外禁”也在其麾下,一旦逸出,有可能發生變亂,於是以內閣和樞密院的名義,一面下令緊閉四門,順化全城大索,一面傳令給“外禁”的部隊,說胡威矯詔謀弒,大逆不道,現已解去一切職銜,通緝在案,如若現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賞;若有窩藏乃至附逆情事的,嚴懲不貸,禍及宗族!

    接著,辦兩件事情:

    一是派出“欽使護衛”,對正蒙堂、養善堂兩處,格外關防。

    二是將今天替嗣德王侍寢的六個妃嬪,統統拘了起來,而且,一一分開關押,防止串供。

    塵埃略定,這才進入乾成殿西暖閣嗣德王的內寢,“瞻仰遺容”,“檢視脈案”。

    隨行的軍醫,很快就做出判斷:嗣德王死於“大面積出血性中風”。

    這個死法,異常迅速,莫說遺言了,就連呼叫的機會,都是不可能有的;而“下裳濡濕”,是因為死者深度昏迷之時,中樞神經系統出現紊亂,其“大面積出血性中風”,又為酒色亂性所誘發,因此,死翹**,精尿齊出。

    就是俗稱的“馬上風”啦。

    軍醫發表過意見了,就該太醫說話了,在場的太醫,又有哪一個敢不順著天朝上使的意思說話?何況事實也確實大致如此,於是紛紛小雞啄米:“高明!高明!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至於“赤肇丸”,軍醫初步判斷,應該是一種春藥加毒品的混合物,不過,到底是個什麼東東,還要做進一步的化驗。

    至此,“瞻仰遺容”、“檢視脈案”的程序,就算走過了。

    張庭桂低聲說道,“這……同前漢的成帝之崩,倒有些……相似呢!”

    這句話,是對阮知方說的,但唐景崧和鄭國魁也自然聽在耳中,阮知方看了看唐、鄭國二人,不由有些尷尬,鄭國魁是武將,不熟典故,對張庭桂的話,充耳不聞,唐景崧則從容說道:

    “登翁說的不錯!傳說漢成帝得了催情丹藥‘慎恤膠’,此藥一粒足以讓人支持一個回合,所謂‘得慎恤膠,一丸一幸’,未成想,玩兒脫了,一次吞了七粒,於是乎……****!”

    頓一頓,“史載,‘帝昏夜擁昭儀居九成帳,笑吃吃不絕,抵明,帝起御衣,**流輸不禁,有頃,絕倒,挹衣視帝,余精出湧,玷汙被內’——殿下之薨,成帝之崩,確實情形彷彿,只是殿下的‘馬上風’,較之成帝,來的更加猛惡!”

    張庭桂這才想到,漢成帝是史上一等一的昏君,“馬上風”什麼的,還不算什麼,關鍵是他被趙氏姊妹吃的死死的,為了趙合德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居然親手掐死了自己還在襁褓中的親生兒子,自個兒替自個兒絕了嗣——

    如此心肺,還特麼算是個人麼?俺們的大行皇帝陛下,再怎麼“昏”,也沒有“昏”到這個程度吧?

    不過,張庭桂想起來了,俺們的大行皇帝陛下,呃,也是“絕嗣”的呀!

    非但崩逝的情形“彷彿”,這一層,也很有些“彷彿”呢!

    於是,也尷尬起來了,囁嚅了一下,說道,“唉,紅顏禍水,自古如此!”

    這句話,卻說“偏”了,唐景崧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成帝之崩,確實禍起於紅顏;殿下之薨,禍首可不是那幾個年輕的妃嬪!”

    張庭桂一怔,隨即醒悟過來,連連點頭:

    “對!對!經手‘赤肇丸’的,是楊義!還有,瑞國公既然同楊義、胡威勾連一起,矯詔篡逆,圖謀大寶,這個‘赤肇丸’,他必定也有份兒的!哼,向父皇進獻這種玩意兒,居心何在?!”

    頓一頓,“這……這簡直就是梟獍了!”

    唐景崧微微頷首,“是!登翁‘梟獍’二字,實為的評!這種人,何能繼統承嗣,君臨天南,撫牧萬民?——想都不必想!”

    唐景崧、張庭桂話裡話外,都在將進獻“赤肇丸”的性質,往“謀弒”上頭扯,而不止於“諛上”、“逢君之惡”什麼的,阮知方隱隱覺得不妥,可是,也不能出言異議。

    就在這時,一名軍官進來,向鄭國魁舉手行禮,“報告!亂黨的身上,搜到了偽詔!”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7
第三零四章 梟獍之尤!梟獍之尤啊!

    鄭國魁接過“偽詔”,略略掃了一眼,並不細看,便遞給了唐景崧;唐景崧看過了,遞迴給鄭國魁,鄭國魁這才細看,看過了,再次遞給唐景崧。

    “登翁、含翁,”唐景崧將“偽詔”向張庭桂、阮知方遞了過去,“請看一看——奇文共欣賞!”

    張庭桂一邊兒伸手來接,一邊兒看向阮知方,意思是:你想看?我先看?

    阮知方做了個“請”的手勢——您先看,您是“首輔”嘛!

    於是,“首輔”便當仁不讓的看了起來。

    這道“偽詔”,其實還只是一個草稿,主要內容如下:

    第一,“皇嗣子”瑞國公“聰明睿智”、“人品貴重”、“深肖朕躬”,“著克承大統,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二,“著派胡威等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

    註:這個“等”字,“偽詔”上是沒有的,“胡威”二字之後,是長長的空白,足夠再填上七、八個名字,也即是說,“顧命大臣”的人選,除了胡威,其餘的,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

    第三,胡威忠心不二,智勇雙全,國之長城,“著入樞密院行走,授勤政殿大學士”。

    咦,樞密大臣什麼的且不去說他,可是,您若做了勤政殿大學士,原先的勤政殿大學士張公庭桂,又擺在哪兒呢?

    不急,下頭就有說明了。

    第四,“原勤政殿大學士”張庭桂曾“面乞骸骨”,朕“憐其老邁”,“特賜幾杖、蒲車”,“准其開去一切差使,原品休致”。

    第五,武顯殿大學士阮知方“兼差甚多”,“精力未敷”,“著開去樞密院行走一缺”。

    ……

    張庭桂還沒有看完,一張老臉,便已漲得通紅,到了後來,兩隻手微微發抖,都有些捏不住“偽詔”了。

    終於看完了,長長吁一口氣,用力太猛,連白鬍子都吹起來了,“荒唐!荒唐!真真是……太荒唐了!”

    阮知方接過,看著看著,皺起了眉頭,不過,倒沒生出張庭桂那麼大的反應來。

    “‘皇嗣子’?”張庭桂兀自臉紅脖子粗的,“哼!他頂多就是個‘皇養子’!啥時候立他為嗣了?這個面皮,還真是厚!當天下人都是瞎子、聾子、傻子嗎?!”

    頓一頓,語氣更加激烈了,“那個胡威,面皮就更加的厚了!他一介——”

    打住——“棟星將軍”就在旁邊,“一介武夫”這種話,可不敢說!

    於是改口,“他根本就不曾進過學,連個秀才——”

    又打住——這是想起阮知方的出身來了。

    阮知方雖自幼博覽群書,卻不為舉業之學,他是明命初年以吏員入仕的,後以文學舉拜,詔入內閣,充文房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辦閣務,由此一步一步,終於躋身中樞,做到了樞密院大臣、武顯殿大學士。

    張首輔只好再次改口,含糊說道,“胡威有什麼資格‘入閣’?有什麼資格進樞密院?還要做‘首輔’?哈,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說到這兒,又大透了一口氣,“還有,我什麼時候‘面乞骸骨’了?還什麼‘幾杖’、什麼‘蒲車’!哼!這一夥人,睜著眼睛說瞎話,把謊都撒到這個份兒上了!真正是……該死!該死!統統都該死!”

    很明顯的,以張大學士之見,這份偽詔之中,最最荒唐的,就是拿胡某人取張某人而代之這一條啦。

    “這個胡威,”張庭桂咬牙切齒的,“一定要拿捕歸案!千刀……呃,明正典刑!曝屍懸首!為後世亂臣賊子戒!斷斷不能叫他逸出法網了!”

    阮知方覺得,張庭桂的激憤,已經有些失態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之前的那名軍官又進來了。

    “報告,武光青拿到了!”

    武光青?

    阮知方不由輕輕的“啊”了一聲:哎,險些把這個人忘掉了呢!

    這個武光青,住在順化城外南郊的安壽祠——也是“母道教”一脈、供奉柳杏聖母的神祠,那兒距欽使駐節的玉溪寺和玉屏山麓的欽使護衛團營地,都有相當一段距離,按時間推算,必是嗣德王剛剛薨逝,欽使就派出人馬,奔赴安壽祠,捉拿武光青了。

    至此,阮知方確認,深宮之中,欽使一定另有眼線,絕不是收到了自己的報信,才採取行動的,不然,動作不可能如此之快!

    而且,還是左右開弓,同時動作——一面向皇城進兵,一面派人去拿武光青。

    他看了唐景崧和鄭國魁一眼,心裡暗暗的嘆了口氣,已經到了嘴邊而的話,又嚥了回去。

    唐景崧、鄭國魁對視一眼,鄭國魁微微頷首,於是,唐景崧轉向阮知方、張庭桂,微笑說道:“好!胡威之外,該到的人,都到齊了!含翁、登翁,既如此,咱們就可以開始細問究竟了!”

    *

    *

    “細問究竟”,即勘磨審問。

    首先問的,是替嗣德王侍寢的那六個妃嬪。

    完全不必“勘磨”,甚至,連威脅的話都不必說,六個早就嚇得魂不守舍的年輕女子,便一五一十的,將彼時前後情形,一一的說了。

    她們是先進的乾成殿西暖閣的內寢,並照楊義的吩咐,除淨全身的衣衫,等候嗣德王的到來。

    據一個叫做荷娘的妃嬪說,最近幾次侍寢,情形都是如此——妃嬪先進內寢,除淨全身衣衫,等候聖上的到來。

    六個妃嬪之中,荷娘是唯一一個連續兩次替嗣德王侍寢的,她說,聖上不喜“舊人”,不過,幾個妃嬪之中,又必須留下一個“舊人”,不然的話,因為侍寢的花樣太過……呃,羞人,若沒有一個“舊人”帶頭動作,其餘的妃嬪,會縮手縮腳,以致激怒聖上——服用了“赤肇丸”的聖上,是根本沒耐心等她們“放開手腳”的。

    嗣德王進了屋,楊義一退出去,荷娘等妃嬪就趕緊上來替嗣德王寬衣。

    除下外袍,剛剛解開中衣的上襟,就出狀況了——嗣德王突然渾身上下猛地一抖,兩隻眼睛,翻了上去,接著,手腳一掙,癱倒在御榻的靠背上,四肢痙攣,顫動不止,嘴裡的血沫子,咕嘟咕嘟往外直冒。

    幾個妃嬪,瘋狂的尖叫起來,之後,楊義、瑞國公就進來了。

    這一段沒那麼緊要,也基本上在預料和想像之中,真正緊要的,是接下來的幾點:

    第一,楊義、瑞國公進來之時,嗣德王的手足,還在顫動,人還有呼吸,並未斷氣,而楊義非但未在第一時間傳召太醫,更說什麼“陛下棄天下臣民,龍馭上賓”,而瑞國公,既沒有糾正楊義的說法,也沒有堅持“快傳太醫”,由得嗣德王兩腿一蹬,真正“龍馭上賓”去鳥。

    第二,嗣德王發病至嚥氣,一個字也沒有說過,更不要說什麼“傳位於瑞國公”了。

    第三,這幾個字,實出於楊義之口——

    楊義威逼利誘,要六個妃嬪承認:

    一,都聽見了嗣德王嚥氣之前,說了“傳位於瑞國公”六字;二,嗣德王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神智清明”;三,除了這六個字,嗣德王再沒有說過其他的話了;四,說過這六個字之後,嗣德王便一瞑不視了。

    第四,楊義要瑞國公登基之後,將她們六個,“盡數收入後宮”,而瑞國公,忙不迭的應承下來了。

    六個妃嬪的供詞,交叉對照,不但將楊義和瑞國公的“矯詔”,坐的實實的,其“謀弒”的嫌疑,也是倏然大增。

    除了“見死不救”之外,更重要的是,楊義的表現,顯示出他對嗣德王之薨,早有預期——

    嗣德王“馬上風”,楊義非但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更第一時間,向瑞國公“勸進”;而“勸進”的那番話,文氣縱橫,實在不像是一個沒有讀過書的太監能說的出來的,十有八九,是有人提前替他打好了稿子,事發之時,“背”了出來。

    當然,六個妃嬪,也是沒有讀過書的,不過,將六人的供詞反覆比對,也基本上可以還原楊義的“勸進辭”了。

    至於瑞國公,雖然,單憑他在嗣德王薨逝時的表現,尚不足以坐實他參與乃至主使了“謀弒父皇”,可是,“梟獍”的帽子,絕絕對對,再也摘不下來了。

    別的不說,單說一點——“父皇”的屍體還擺在御榻上,他居然就要將御榻另一邊的六個光溜溜的“皇考妃嬪”攬入己懷?

    這特麼不是“梟獍”是什麼?

    看到這一段供詞的時候,張庭桂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連聲說道,“梟獍之尤!梟獍之尤啊!”

    阮知方雖然沒發表什麼具體的意見,但臉色鐵青,眼中火光跳動,胸膛微微起伏,也是一副氣極了的模樣。

    接下來“勘磨”的,是武光青。

    自從被捕,武道長便再也沒有一絲“仙風道骨”可言了,整個受審的過程,都跟一灘爛泥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哀哭告,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啊!”

    那個“赤肇丸”,不是我的呀!是人家給我的呀!我就是轉個手啊!

    人家?哪個人家?

    “春水社”的一個“護法”,呃,女的,叫做善娘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47
第三零五章 大刑伺候!

    其實,武光青主持的“雲府”,善娘所在的“春水社”,主要的活動範圍,都不出北圻,都以升龍為大本營,前者宗柳杏聖母,後者拜天主,為爭奪信眾,彼此明爭暗鬥,非止一日,不過,明面兒上,倒也沒有撕破臉,武光青和善娘本人,更是頗有些曖昧,眉來眼去的有一小段日子了,只是還沒有上手。

    這一日,善娘突然登門,說有一件大富貴要送給武光青,問他有沒有興趣?

    “你就是頂大頂大的一件富貴!”武光青色眯眯的,“送我的,若是你這件‘大富貴’,我哪裡會沒有興趣?”

    善娘拋了個媚眼,“人家說正經事呢!”

    善娘說,她得了一種丸藥,名曰“赤灶丸”,“精竭”的男子一經服用,立即龍精虎猛,今上人到中年,一直膝下荒涼,若將“赤灶丸”獻進宮去,聖上服用了,進而誕下皇嗣,豈非天大的功勞一件?這不是大富貴是什麼?

    武光青說,吃了藥,“龍精虎猛”什麼的,倒不十分稀奇,可是,如果原本是“精竭”的,就“龍精虎猛”,也不過“放空銃”,於誕育皇嗣,有何補用?今上選妃納嬪,一直沒有停過,不像是不能人道的樣子——他一直無嗣,不就是因為少年時出天花,燒竭了精源,只好不斷的“放空銃”了嘛!

    若說有一種藥,吃了下去,枯竭的“精源”,便重新源源不絕了,那是胡扯!別人不曉得,我還不曉得?若天底下真有這樣的神藥,我也不必如此辛苦,對那些來“求子”的婦人,總是“身體力行”了……

    善娘嬌笑,“‘身體力行’還不好?你白享了多少豔福?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屁的豔福!”武光青涎著臉,“如果是你過來‘求子’,於我,當然是天大的豔福!可是,那些過來求子的,有幾個齊頭整臉的?有些歪瓜裂棗,如果不是為了‘府’裡的生計,就是倒貼給我,我也不肯碰她們的……”

    “得,得,”善娘做了個手勢,“打住,又扯遠了!”

    頓一頓,“好吧,明人不說暗話!這個‘赤灶丸’,聖上進用了,他的‘精源’,是否便‘源源不絕’了,我也不曉得,不過,‘龍顏大悅’,那是一定的!這一層,你儘管放心!只要伺候的聖上快活了,這個‘大富貴’,就跑不了!”

    武光青頗識藥理,善娘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赤灶丸”是個什麼貨色,他已心中有數了,也不由有幾分心動:

    “聖上一直無嗣,各種稀奇古怪的丸藥,前前後後,不曉得進用了多少?類似於‘赤灶丸’的,也不見得就沒有進用過——你這個‘赤灶丸’,可得真正好用才行!”

    “你放心,頂頂好用!”

    頓一頓,輕聲一笑,“再者說了,好不好用,你自個兒試一下,不就曉得了?”

    “好,好!”武光青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等一會兒,咱們倆,就來‘試一下’……”

    “放屁!”善娘啐了一聲,“找你的‘齊頭整臉’、‘歪瓜裂棗’試去!”

    頓一頓,放緩了語氣,眼波流轉,“你不服藥,想來都是‘龍精虎猛’的,服了藥,那還得了?那些過你這兒來‘求子’的女善信,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她們才配得上你的‘龍精虎猛’,我一個小女子,哪兒消受的了啊?”

    武光青神魂顛倒,不由就向著善娘鼓鼓的胸脯伸出手去,“你放心,我最會憐香惜玉了……”

    “啪”一聲,武光青伸過去的手,被善娘狠狠的打了一下,他“哎喲”一聲,縮了回來,倒吸著冷氣,“你好狠!……”

    “你儘管動手動腳!”善娘笑道,“我可是練過拳腳的!”

    “好傢伙!……”

    武光青的手背,火辣辣的,他甩了甩手,清醒了些,“嗯,你來找我,是要我出面,進獻這個‘赤灶丸’?”

    “是啊,”善娘說道,“不然,我來找你做什麼?‘求子’啊?”

    說著,“撲哧”一笑。

    武光青心癢難搔:小娘皮!總有一天,道爺要將你剝光衣衫,壓在身下,聽你欲仙欲死,婉轉哀鳴!

    “怪了,”他斜乜著眼睛,“這樣子的好事兒,你幹嘛找上我?瞧你這副貞婦烈女的架勢——咱們倆的交情,到了‘共富貴’的份兒上了麼?”

    “這有什麼奇怪的?”善娘說道,“第一,我是個女人——古往今來,你見過女人拋頭露面進獻這種丸藥的嗎?第二,‘春水社’是什麼?拜天主的!聖上最討厭的,就是洋人和我們這種人了!曉得了我的真實身份,不管我是男的還是女的,不把我抓起來就好了,還會服用我進的丸藥?”

    頓一頓,“而你們‘雲府’嘛……嗯,‘求子’什麼的,整個越南,不就你們柳杏聖母最最靈驗嗎?其餘的,還用我多說嗎?”

    “嗯,這倒也是……”武光青沉吟著,“如此說來,這件事情,你還真用的著我呢!”

    頓一頓,“不過,這樣的丸藥,可不是說進就能進的!——怎麼,你在宮裡頭有熟人?”

    “當然,”善娘說道,“不然的話,咱們還折騰個什麼勁兒?——跟你說吧,乾成殿總管楊義,與我有舊,我已經跟他打好招呼了!什麼都安排好了!”

    武光青大為意外,“楊義?那可是聖上身邊第一個紅人兒!居然……與你‘有舊’?”

    “是啊!”

    “嘿嘿!”武光青壞笑著,“幸好,他是個太監!不然,我這份兒飛醋,可就吃的大嘍!”

    “你儘管吃!”善娘笑道,“不過,話可說在前頭,到時候,不管‘上頭’賞賜下來多少好處,我一個、你一個、楊總管一個,我們三人,三一三十一!醋你儘管吃,就吃一水缸也無妨的,‘大富貴’嘛,你只能拿自己的那一份兒,可不許多吃多佔喲!”

    ……

    武光青拿到“赤灶丸”後,果然如善娘所說,拿一個與他“有舊”的女善信“身體力行”了一番,這個女善信,便屬於善娘說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那一種,然而武光青只不過服了一粒“赤灶丸”,便威不可當,到了後來,女善信“婉轉哀鳴”,幾乎無法承受,武光青不由對“赤灶丸”信心大起。

    於是,又同善娘一起,琢磨出一套說辭,什麼“陛下精源之厚,遠過常人!只是聖天子天稟異常,精源之幽深,亦遠過於常人,猶如潛龍在淵,等閒不肯現身,如以藥石之力,激動這條潛龍,使之一躍而出,則其行雲布雨之能,也是遠過於常人!龍戰於野,乃至飛龍在天,都不在話下!”

    然後,帶了藥丸,南下順化,來尋楊義。

    到了順化,確如善娘所說,“什麼都安排好了”,武光青很順利的和楊義接上了頭,很順利的進了宮,覲見了嗣德王,然後輕輕鬆鬆的,就叫嗣德王相信了他那套“精源幽深”“潛龍在淵”的鬼話,並開始服用“赤灶丸”。

    *

    *

    武光青邊哭邊說,竹筒倒豆子一般,而且,審問人員叫他從頭到尾反覆了好幾次,細節都沒有出入,不像是假的,因此,暫時沒有對他動刑。

    接下里,提審整個事件中最關鍵的一個角色——楊義。

    楊義一進審訊室,便放聲大哭,不過,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已駕崩了的“聖上”,審問人員相互以目:這個戲,真的是做的很足的了!

    楊義哭的語不成聲,整個人癱軟在地,最後,審問人員不耐煩了,大聲喝止,楊義尤嗚嗚咽咽,一副“不能自己”的樣子,主審的大喝“給我打”,楊義挨了一鞭子,一聲慘叫,這才算“止哀”了。

    好了,開始正式做供。

    楊義說,他與善娘,確實“有舊”——善娘是他一個幼時朋友的女兒,那朋友臨終之前,托他照應獨女,他答應了,不過,彼此來往,也不算多,自從善娘入了教,又長居北圻,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前些日子,善娘突然來找他,說是有法子治好聖上“精竭”的大恙,他覺得,善娘說的“精淵幽深”、“潛龍在淵”什麼的,聽起來很有道理;對“求子”最靈的“雲府”,又一向很有信心,這才答應了善娘,向聖上推薦武光青。

    大人們,俺對陛下忠心耿耿,一門心思,都是為了陛下好,無論如何,不能有任何對陛下不利的企圖啊!搞成目下不可收拾的局面,根本是當初逆料之不及啊!

    楊義的戲,雖然做的很足,供詞卻早早就露了破綻:

    “精淵幽深”、“潛龍在淵”那一套,是武光青想出來的,雖然善娘也出了些主意,不過是拾遺補缺,而善娘向楊義“推薦”武光青,卻是在此之前——那個時候,善娘還沒有去找武光青說“大富貴”的事情,那麼,楊義又怎麼曉得“精淵幽深”、“潛龍在淵”這一套的呢?

    事到如今,還在飾詞狡辯?

    好,暫且不廢話了——

    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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