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5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3
第三二六章 關親王,您是大英帝國最真摯的朋友

    亞特伍德說,已經確診,利奧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利奧波德王子,維多利亞女王最小的兒子。

    看到“血友病”三個字,阿禮國先是怔了一怔,以為自己花了眼,放下手中的咖啡,揉了揉眼睛,挪開手,再看,不錯,就是“血友病”。

    他倏然睜大了眼睛,臉色也立即變得蒼白了,右手下意識的一擺,好像要甩開什麼東西似的,卻險些帶翻了桌子上的咖啡。

    手忙腳亂的將杯子扶好,不過,到底還是濺了幾滴出來,沾到了衣襟之上,不過,素來衣飾精潔的阿禮國爵士,已顧不上這些了,腦海中,轉來轉去的,只有那三個字——“血友病”?

    血友病並不立即致命,但罹患此病者,幾乎都是英年早逝,極少有永壽的。

    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血友病是遺傳病,而且,是極典型的家族遺傳病。

    利奧波德王子的血友病,不能從天而降,一定是遺傳自父母,而父母——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既罹此病,也不會只傳給小兒子一人,而女王陛下和阿爾伯特親王夫妻倆,共育有四子五女——

    略一思襯,阿禮國渾身上下,便不寒而慄了!

    彼時的醫學,對於血友病,雖已有了相當的認識,但畢竟不甚通透,只覺得此病詭異,難以捉摸——

    “罹病”不等於“發病”,父母“罹病”,可能終生也不“發病”,但子女就倒霉了;子女之中,未必個個“罹病”,“罹病”者,也未必一定“發病”,但一旦“發病”,就很少有能夠拖過三十歲的。

    還有,這個病,既然“罹病”而未必“發病”,就難以判斷是否真正“罹病”,也就難以做出什麼真正有效的預防措施。

    現在回過頭看,利奧波德王子是早早就“發病”了!

    利奧波德王子的身子骨兒,打從娘胎出來,就不算好,而且,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原本醫生以為,這是“內耳失調”、影響平衡所致,哪裡想得到,竟然是血友病?

    唉!

    阿禮國坐在那兒,怔怔的發著呆。

    突然間,自鳴鐘“噹噹”的響了起來。

    一驚之下,阿禮國醒過神兒來,收攝心緒,繼續看了下去。

    亞特伍德說,循血友病方向檢查利奧波德王子的病因,出於露易絲公主的建議——在中國的時候,露易絲公主就給女王陛下發了電報;而露易絲公主的這個建議,又是出於關親王的建議。

    啊……是這麼回事兒!

    可是,關親王怎麼會想到“血友病”呢?

    露易絲公主長於音樂藝術,鋼琴、小提琴的水準,直追專業大家,不過,沒聽說她在醫學上有什麼造詣啊?

    她對於弟弟的病情的描述,想來,不過“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云云。

    這些,在一般人看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病情”,不過是小男孩調皮搗蛋罷了——事實上,女王陛下就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關親王居然能夠僅憑露易絲公主的三言兩語,就斷定利奧波德王子罹患的是血友病?

    阿禮國自認是瞭解關卓凡的,深知若沒有足夠的把握,他絕不會貿然給出這樣的建議——如果“不中”,豈非成了一個“惡咒”?

    那得多得罪人啊?

    何況,建言的對象,是大英帝國的公主和王子?

    則此人之淵博、天分之高,真正是——

    哎,不曉得該如何形容了!

    阿禮國微微搖了搖頭,輕輕透了口氣。

    繼續看下去。

    亞特伍德說,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利奧波德王子確診血友病之後,女王陛下獨處之時,失聲痛哭,並對近侍表示,她對不起國家和家人——

    看到這兒,阿禮國嚇了一跳——啥意思?

    趕快繼續看了下去。

    還好,非但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兒,還正正相反—

    女王陛下說,她不能再沉湎於對亡夫的思念而不可自拔了,不能繼續呆在懷特島上離群索居了,她得從奧斯本宮搬回溫莎堡,重新投入工作,照料家人,履行自己作為國王和母親的責任。

    啊,原來如此!

    感謝上帝!

    如此一來,被迫跟著女王陛下一塊兒在懷特島上喝海風的公主、王子們——利奧波德王子之外,還有他的一班姐姐、哥哥、妹妹——海倫娜公主、露易絲公主、亞瑟王子、比阿特麗斯公主,也都“解放”了!

    尤其是海倫娜公主,人家是已經嫁人出閣了,叫小兩口都跟著你做娘的喝海風,算怎麼一回事兒嘛!

    露易絲公主回到倫敦的時候,女王陛下剛剛搬回溫莎堡,露易絲公主從母親那兒得知,弟弟已確診為血友病,關親王的話,竟不幸而言中,而母親言語之中,非常自責,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多年心結,一朝而釋。

    亞特伍德說,所謂“心結”,是說利奧波德王子手上、腿上,時現青、紫,女王陛下看看到了,以為兒子調皮搗蛋,總是對其嚴厲斥責,而作為姐姐,露易絲公主卻曉得利奧波德王子乖巧不過,以為母親的言行,損害弟弟的自尊,深為弟弟不平,母女之間,多次因此發生激烈口角。

    而實話實說,利奧波德王子的性格,本就因體弱多病、不能參加較為激烈的體育運動而敏感、內向甚至自卑,在一定程度上,女王陛下的嚴厲,確實加重了利奧波德王子的這一傾向。

    利奧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的消息,當然不會對外公佈,可是,這種事情,也不可能真正蓋的住——尤其是在政府高層內部;不過,亞特伍德說的,也未免太生動了一些,阿禮國倒有些好奇了:宮闈秘辛,你老兄哪兒的消息源,歷歷如親睹呢?

    好吧,這一層,並不重要,無論如何,女王陛下因此擺脫了離群索居的不正常狀態,這於大英帝國來說,是大大的好消息!而女王陛下和子女之間,因此而變的更加和睦,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這……唉,怎麼說呢?總算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吧!

    亞特伍德說,女王陛下非常感激關親王向她們母女提供的寶貴建議,女王陛下說,只有最真誠的朋友,才會這樣不避嫌疑、不計毀譽。

    這倒是,阿禮國想,換一個人,誰肯跟你說,“哎,我看,你那孩子,怕得的是血友病吧!”——哪怕是親戚呢!

    有時候,這種話,就算說對了,都不一定落好兒;說錯了,還不得給人罵死?

    確實是“不避嫌疑、不計毀譽”。

    阿禮國再一次感嘆了:不能不佩服這個人啊!

    亞特伍德說,就在這個時候,日本的事情出來了,女王陛下乾淨利落的做出了對中國“一邊倒”的決定,這個決定本身,臣下們都是支持的,不過,也不能不犯嘀咕:這裡頭,多多少少夾雜了些個人感情的因素吧?

    “私信”至此結束。

    阿禮國擱下電報,透了口氣,手指輕輕的敲著桌面,心說:女人嘛,縱然貴為天下第一人,到底也是感性的,不過,“個人感情因素”什麼的,也不是壞事兒,以後,露易絲公主外嫁,女王陛下這個做娘的,也就——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猶如一桶冷水從頭淋到腳,渾身一震,手上的動作僵住了。

    露易絲公主……會不會也有血友病?

    當然,露易絲公主的身體,一向非常健康,登山、騎馬,都是好手,她已經十八歲了,現在不發病,這輩子應該都是不會發病的了,可是,不發病歸不發病,哪個敢保證,她沒有“罹病”呢?

    就是說,哪個敢保證,她的子女,不會罹患血友病呢?

    遠隔萬里,關親王都能夠判斷出利奧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證明他對這種病症有相當的瞭解,沒有可以欺瞞忽悠的地方,既如此,他怎麼可能願意娶露易絲公主為妻呢?

    阿禮國呆了半響,長長嘆了口氣,一時之間,心情沮喪極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4
第三二七章 大洋彼岸的嫂子
        
    第二天,英國駐華公使館給駐香港的“中國艦隊”總部以及駐日公使館密集發報,協調行動;延至晚上,阿禮國過朝內北小街輔政軒親王府,將“女王陛下政府的相關決定”,正式通告了關卓凡。

    哎喲,心情大好!

    一番密議之後,關親王將阿爵士一直送到了二門,站在二廳的滴水簷下,看著客人上了馬車,這才掉頭回書房。

    一路之上,腳步輕快,走路帶風,就算大晚上的看不清關親王臉上的表情,也能夠感覺到他此時愉悅的心情呀!

    一進書房的門,關卓凡就放飛自我了,“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門口“撲哧”一聲,有人笑了出來。

    關卓凡立即住口,一轉頭,原來是明氏,帶了一個小丫鬟,端了他的宵夜過來。

    關卓凡有點兒訕訕的,明氏卻不肯放過他,待放下宵夜、擺好碗筷、小丫鬟也出去了,便含笑說道,“原來王爺竟然還會唱《槐蔭記》?這麼些年了,我可是頭一回有這個耳福!真正是……嗯,‘能者無所不能’呀!”

    關卓凡怔了一怔,俺唱的不是《天仙配》嗎?《槐蔭記》是什麼鬼?略一轉念,明白了:《天仙配》是二十世紀的名字,目下這個年代,這齣戲一定另有其名。

    於是自嘲的一笑,“胡亂哼了兩句,剛好就叫你撞見了,見笑!見笑!這個……有辱清聽啊!”

    明氏抿嘴兒一笑,“唱的很好啊!嗓子很‘在家’啊!”

    略略一頓,“只不過,北京城裡興的,不是皮黃,就是崑腔,王爺這一嗓子‘青陽腔’,等閒還真是聽不大著呢!”

    關卓凡又是一怔,《天仙配》不是黃梅戲嗎?“青陽腔”又是什麼鬼?

    戲曲一道,本就非其所長,加上一百幾十年來,各種淵源流變,關卓凡關於戲曲的有限的知識更加同現實對不上號了,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接明氏的話,只好掉兩句文來搪塞了:

    “稗官說部,雖非大道,不過,其中亦有能夠發抒聖賢之意的!所以,嗯,皮黃也好,崑腔也好,‘青陽腔’也好,采問民瘼,觀風納謠,都是有用的!”

    王爺雖在“掉文”,不過,大致意思明氏是明白的,而這幾句話,關卓凡原不過是拿來打哈哈用的,明氏聽過了,卻很認真的想了一想,說道:

    “王爺說的,真正有道理!就拿《槐蔭記》來說吧,董秀才賣身傅府葬父,孝感動天,玉皇大帝命七仙女下嫁董秀才,成婚後,七仙女為傅府一夜織成十匹錦絹,傅員外大喜,認董永為義子,並燒掉了賣身契”

    頓一頓,“嗯,這不都是在說‘好心有好報’嗎?都是……嗯,‘勸世’的好文章嗎?”

    什麼鬼?董永不是個種地的嗎?咋成秀才了?七仙女不是芳心萌動、私自下凡嗎?咋成了她老爸“指婚”了?還有,那個傅員外,不是《天仙配》裡頭的反派嗎?咋成了一個大善人了?

    呃……沒辦法再愉快的聊天了。

    關卓凡笑一笑,點了點頭,“你說的是!”

    緊接著便轉了話頭,“哎,我來看看,都有什麼好吃的?還真有點兒餓了……”

    明氏站起身來,舀了一小碗的桂圓薏米蓮子羹,擱在小碟子上,送到關卓凡面前,關卓凡接了,明氏坐回自己的位子,笑吟吟的看著他,“我的手藝,比不了姐姐,更不敢跟咱們家皇太后比,王爺將就著用吧!”

    這個“咱們家皇太后”,指的是慈麗皇太后。

    朝內北小街和柳條胡同的人,自己人說話,提及三位皇太后,如果不是當著關卓凡的面兒,慈安、慈禧兩位,也是“東邊兒”、“西邊兒”的叫,而慈麗,不論人前人後包括當著關卓凡的面兒,都是一口一個“咱們家皇太后”。

    “今兒個的宵夜,”關卓凡說道,“原來是嫂子親自下的廚?這個味道,肯定就大不一般了……”

    吃了一口,咂了咂嘴巴,微微眯起了眼睛,“嗯,甜、香、糯、軟……好!好!果然是好!”

    明氏不由掩口一笑,“哪兒能有多好?王爺的樣子,未免太誇張了些!”

    關卓凡也是一笑,閒閒的說道,“哎,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說?有的話就說好了,不礙著我吃東西!”

    明氏猶豫了一下,“是有一件事兒不過,還是等王爺用過宵夜再說吧!”

    “無妨的,”關卓凡說道,“我這兒又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什麼的……”

    一邊兒咬碎了一顆蓮子,慢慢兒的抿著,一邊兒含含糊糊的說道,“對了,最近這段日子,你們姐兒倆,有沒有通電報啊?”

    白氏同國內的電報通訊同關卓凡的和同明氏的,是分開來的,同關卓凡的電報通訊,因為關卓凡太忙了,這個頻次,慢慢兒也就疏落下來了;同明氏的電報通訊,卻一直保持著一個月一到兩回的頻次。

    明氏面現訝異之色,“哎呦,王爺真正是個諸葛亮!我要說的事兒,就是姐姐的事兒王爺怎麼猜到的?”

    關卓凡微微一怔,他看出來明氏有事情想說,不過,扯出白氏來,卻純屬沒話找話,未曾想就“無心插柳”了。

    不好說“隨口一說”什麼的,就說道,“我也是瞎猜嗯,什麼事兒啊?”

    “姐姐說,”明氏說道,“她打算近日回一趟國,王爺若覺得沒什麼不妥,就給她拍個電報王爺若不得空兒,這個電報,我來拍也是一樣的一收到電報,姐姐就打點行裝了。”

    關卓凡大大一怔,“她要回國?為的什麼呢?”

    明氏奇怪的看了關卓凡一眼,那句“王爺若覺得沒什麼不妥”純粹是句“套話”怎麼,你還真覺得有什麼“不妥”?

    “為的什麼?”明氏的口吻,多少帶出了一點兒嗔怪,“當然是為的掛著家裡和……王爺啊!”

    “啊?”關卓凡一怔,隨即發覺,自己的“為的什麼”確實不妥,趕緊點頭,“啊,對對!”

    動作稍急,險些嗆到了,輕輕的咳了兩下。

    “王爺慢著點兒哎,我就說,待王爺用過宵夜再說嘛!”

    “不妨事,不妨事!”關卓凡擺了擺手,“你繼續說,你繼續說!”

    “姐姐說,”明氏說道,“小芸同雅妹妹、米妹妹都處的極好,萬事都有人照應;洋話呢,講的同洋人一般的順溜;學業呢,也早就上了正軌,而且,幾乎每一科,都是名列前茅呢!”

    頓一頓,“還有,她這個做姐姐的,呆不呆在身邊兒,人小姑娘其實根本不在乎美國那頭兒,她是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也該回國看看了!”

    關卓凡笑道,“小芸嘴上說說罷了,怎麼可能真的不在乎?不過,回來看看也好,回來看看……呃,好!”

    明氏微微一笑,“姐姐說,小芸那孩子的脾性,同她是大不一樣的,剛到美國的時候,或許還真離不開她這個姐姐,現在是真沒有什麼關係了!”

    頓一頓,“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姐姐說,皇上登基之後,她這個做嫂子的,還沒給皇上請過安;現在,皇上有喜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可是,她也沒有替皇上叩過喜,想來想去,實在是不合適”

    再一頓,“所以哎,莫說姐姐自個兒,連我都覺得,姐姐很該回國走一趟呢!王爺,你說呢?”

    “啊?啊,是,是!應該,應該的!”

    “姐姐還說,”明氏說道,“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想幫著照料皇上的起居……”

    啊?

    關卓凡心中,大大一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5
第三二八章 美味不可多得——小心吃撐了呀!

    “姐姐說——”明氏覷著關卓凡的神色,慢慢兒的說道,“嗯,一半兒是她自個兒的意思,一半兒是我揣摩她的意思——不但皇上懷著龍胎的時候,就是皇嗣生下來了之後,不論皇子還是皇女,最好,都有咱們府裡的人……進宮服侍,照料起居,這樣,嗯,王爺……大約也能夠少操一點兒的心?”

    關卓凡的目光,微微一跳。

    明氏的話,說的雖然委婉,可是,內裡的深意,關卓凡是聽明白了的:

    皇嗣至重,絕不容有一絲一毫的閃失,皇帝和皇嗣的起居,絕不會少了服侍的人,“咱們府裡的人進宮服侍”,最重要的目的,其實不在照料起居,而是在皇帝和皇嗣身邊建立“關防”,隔絕對於皇帝和皇嗣的潛在的或不可說、或不可知的威脅。

    慈安當然是一心一意照應皇帝母子的,可是,她的照應,到不了“起居”的層面,更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同皇帝母子呆在一起;而慈麗柔弱,單憑她一個人,未必可以百分百“隔絕對於皇帝和皇嗣的不可說、不可知的威脅”。

    咱們的洪緒皇帝,登基踐祚,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咱們的慈麗皇太后,婉約溫柔如故,對最低級別的宮女、太監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有時候,簡直近乎客氣;總之,看上去,還是不大像一位至尊的皇太后啊。

    白氏若進宮“照料起居”,情形就大不同了。

    白氏的輔政王長嫂的身份,就是皇太后,也要讓過三分,她若進宮“照料起居”,某種意義上,等於宮裡又多出了一位“皇太后”;而她的身份的特殊性,使她若在皇帝和皇嗣的“起居”問題上,同任何人發生分歧,任何人——包括三位皇太后——大約都要以她的意見為準。

    如是,足以抗衡和消弭關卓凡內心深處的對於皇帝和皇嗣的那個最大的隱憂。

    白氏、明氏姐妹倆之思慮、之綢繆,其實異常深刻,同時,也是百分百為關卓凡著想,而且,想的比他自己還要周到。

    關卓凡心中感動,伸出手去,在明氏柔嫩的手背上,輕輕的按了一按,“難為你們姐兒倆想的周到!不過,到底該如何行事,等白氏回來了,咱們仔細商量過了,再說吧!”

    明氏不由渾身一顫,兩朵紅雲飛上面龐——關卓凡和她,非但已經很久沒有床笫之歡,也很久未對她做過這一類親密的動作了。

    關卓凡縮回了手,明氏臉上的顏色,也恢復了正常,微笑說道,“王爺,姐姐的電報,要不要拿給你看一看?”

    關卓凡連忙擺手,“不必,不必!”

    頓一頓,含笑說道,“早就說好了,那是你們姐兒倆的‘私信’,我是絕不‘與聞’的——我可不能自個兒打自個兒的臉呀!”

    明氏微微一笑,“其實,我也曉得,王爺為什麼好像對姐姐回國……有點兒打怵?嗐,不就是為了怕姐姐跟你絮叨雅妹妹和昕兒、米妹妹和天晟的事兒嘛!”

    “這個,呃……”

    “其實,”明氏說道,“別說姐姐了,就是我,也要跟王爺絮叨的!昕兒和天晟兩個孩子,可都是到了記事兒的年紀了!你還不把她們娘兒幾個接回來,再拖下去,可就——”

    頓一頓,微嗔的語氣中,也有不加掩飾的困惑,“王爺,不曉得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我雖笨,姐姐卻是冰雪聰明的,可以一塊兒替你參詳參詳啊!”

    怎麼想的?一兩句話,哪裡說的清?而且,有的話能說,有的話,對白氏,或許可以說,對你,似乎……也還是不大方便說啊!

    關卓凡微微苦笑,“你們兩位,一般的冰雪聰明!”

    頓一頓,“這不是一直忙,騰不出手來嗎……”

    “嗐!”明氏大不以為然的樣子,“要說忙,這樣大一個國家,王爺這一輩子,怕是沒有清閒的時候了!難道,就拖一輩子不成?”

    微微一頓,“王爺若怕我們姐兒倆絮叨,就趕緊將她們娘兒四個接了回來!我們姐兒倆,也就沒有有什麼可絮叨的了!”

    這幾句話懟的好啊!

    “對,對!”關卓凡點頭笑道,“你說的對!這樣吧,打過這一仗——同法國人的這一仗打過了,就照你們姐兒倆說的,將她們娘兒四個接回國來——成不成?”

    “成啊!”明氏喜道,“這個事兒,王爺可是第一回給了個大概齊的日子呢!——王爺,你可得說話算話啊!”

    “算話,算話!”

    “嗯,到時候,”明氏喜孜孜的,“如果王爺不得空兒,起居上頭,就由姐姐和我來替雅妹妹、米妹妹張羅好了!”

    雅克琳母女、米婭母子搬回國內,真正的麻煩事兒,並不在“起居”,不過,這個話頭,暫時不必提起。

    “好啊,”關卓凡說道,“那就偏勞兩位嫂子了!”

    腦子中轉著念頭:其實,把雅克琳、米婭搬回中國,也不壞啊!這兩隻大洋……

    呃,你有病啊!怎麼拿這種詞兒形諸自己的女人?

    咳咳,我是說,小別勝新婚,何況,俺和雅克琳和米婭兩個,暌違數年,這個,這個,一想起來,就……咳咳,兩位洋姨太太,尤其是米婭,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生模樣了吧?咳咳,她們兩位,尤其是米婭,咳咳,那可是,哪兒哪兒,都白的耀眼啊……

    來自日本的壓力,一旦撤除,關卓凡體內,本來就隱隱的有些莫名的動靜,現在,胡思亂想之下,“動靜”便變成“蠢蠢欲動”了。

    只是遠水不解近渴……哎,可是,白氏就要回國了呀,要說白,這位嫂子,那也是欺霜賽雪啊……

    咦,說什麼遠水、近水?眼前的這個嫂子,才真正是“近水”啊……

    明氏並不曉得,她家王爺正在轉著什麼樣的念頭,她躊躇了一下,臉上的喜意,淡下去了,“還有一個事兒……”

    關卓凡沒有反應,明氏猶豫了一下,只好自己說了出來,“我不曉得,姐姐說要回國,是不是同小虎的事兒,多少……也有一點兒關係?”

    關卓凡一怔,清醒過來,“小虎?”

    “是呀,”明氏的聲音,微微的放低了,“前兒個,我給姐姐電報,其中,提了小虎的事兒……今兒個就收到了她的回電,就說要回國,這——”

    頓一頓,“回電裡頭,倒是沒有提小虎的事兒,可是——”

    說到這兒,臉色略略的有些發白了,“唉,我很有些失悔,其實不該跟她提小虎這檔子糟心事兒的……天長地遠的,沒的叫她白操心……可是,不說,她遲早也會曉得,到時候,我一定落她的埋怨……說家裡邊兒出了事兒,也不跟她說……”

    關卓凡想了一想,說道,“你想的未免太多了些!家裡邊兒有事兒,或者她那邊兒有事兒,你們姐兒倆,自然該彼此通個氣兒的!——這是理所當然的嘛!至於小虎的事兒……哎,其實也沒多大點兒事兒!白氏何至於為了這個,就萬里迢迢的走一趟?嗯,我想,這兩件事兒……純屬巧合吧!”

    “這……”

    事實上,這一回,關卓凡想錯了。

    明氏的感覺更加準確,白氏是次回國,固然有之前提到的掛念家裡、小芸已足夠獨立、進宮照料懷孕的皇帝等種種因素,但小虎的事情,卻是“導火索”——白氏真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決定回國的。

    明氏秀眉微蹙,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幽幽的嘆一口氣,低聲說道,“小虎的事兒,唉,我真真是對不住王爺……”

    關卓凡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你又來!我都說過了——說了好幾次了!男孩子嘛,打個架,挨幾板子,算不了什麼!我上學堂那陣子,也打過架,也挨過揍——也曾頭破血流,也曾皮開肉綻!——嗐,有什麼大不了的呀?”

    明氏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原來,王爺小時候,也曾經——嗯,以前,倒沒有聽王爺提起過呢……”

    頓一頓,微微搖了搖頭,笑容又淡去了,說道,“可是,還是不一樣——王爺小時候,就闖個什麼小禍,別人也只會說,小孩子淘氣;可是,現在不一樣啊!王爺是整個國家的主心骨兒,小虎這樣子瞎胡鬧,說不定,就誤了王爺的大事……”

    “嗐!”關卓凡說道,“他一個小孩子,能誤我什麼大事?你想的太多了!——你不過是怕有人在背後嚼舌頭什麼的,我跟你說,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舌頭長在人家嘴巴裡,人家愛怎麼嚼,隨便!”

    頓一頓,“哦,對了,小虎的傷,怎麼樣了?”

    “不礙事,”明氏說道,“本來就是一點子皮肉傷,第二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現在,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

    躊躇了一下,試探著說道,“王爺,也不曉得我想的對不對——這個事兒,是從肅順倆孩子那兒起來的,小虎跟他們兩個走的太近,不好吧?我去跟小虎說,回咸安宮宗學之後,不要再和肅順那倆孩子來往了,好不好?”

    關卓凡擺了擺手,“不必!”

    頓一頓,“第一,征善、承善哥兒倆,是我叫他們回咸安宮上學的,可咱們的孩子反倒躲著他們兩個,不太奇怪些了嗎?再者說了,這件事情,是那個兆祺挑起來的,征善、承善並沒有什麼錯,你叫小虎躲著征善、承善,倒好像,咱們做賊心虛似的!”

    “這……也是……”

    “第二,”關卓凡說道,“小虎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逆反心理最重的時候,你叫他不跟他最好的朋友往來,只會適得其反!——他只會更加跟你別著勁兒來!”

    “逆反……心理?”

    “是啊!”關卓凡說道,“就是你說東,他偏往西,你說西,他偏往東!”

    明氏一深想,不由笑了,“還真是這麼回事兒……王爺怎麼什麼都曉得啊?”

    “嗐,”關卓凡笑道,“我也是他這個年紀過來的,有什麼不曉得的?”

    “王爺既這麼說——唉,我都不曉得再說什麼好了……”

    “不曉得說什麼好就不說了,咱們已經說的夠多的了,說的我又餓了,嘿嘿!”

    “啊?王爺沒吃飽?那我再去給王爺煮一點兒……”

    “不必再煮了——”

    說著,關卓凡伸出手,拉住了明氏的手,“嫂子身上,就有現成的,儘夠我吃的了……”

    明氏一顫,很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這原是一句大大的“風話”!車開的猝不及防,腦子裡微微“嗡”一聲,血一下子湧上了面龐,渾身上下都軟了,“王爺!你……”

    “我什麼呀?可憐見兒的,咱們是多久沒有……”

    “王爺……”

    “過來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5
第三二九章 大案!要案!

    關親王的好心情,沒能保持太久。

    過來報告壞消息的,是步軍統領衙門右翼總兵蔡爾佳,而且,是一大早就打上門來——彼時,輔政王起身未久,不過剛剛盥洗完畢,還沒有用早膳呢!

    這個情形,還真少見!

    蔡爾佳倒是問過門上來著:王爺有沒有用早膳?若他老人家尚未用早膳,老兄就等王爺用過早膳了,再去通報——我就在門廳這兒等著。

    輔政王以以軍法治府,遇到這一類的情形,朝內北小街的門上,是最有分寸的——並不能真等到王爺用過早膳了,再去通報。

    輔政軒親王府的高門檻前,一枚小小的步軍統領衙門右翼總兵,本不算什麼;也並不為蔡總鎮是傳說中的輔政王的結拜兄弟——

    蔡總鎮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一大早就過王府請見,連王爺上值也等不得,必然是有極緊要的公事,朝內北小街的規矩,若有緊急軍情送達,莫說王爺還沒用早餐,就是王爺正在和某某敦倫,也得在窗子外大喝一聲,“報告!”

    因此,雖不知蔡爾佳所為何事,算不算“緊急軍情”,可是,門上只說了一聲,“蔡總鎮請稍候”,便接過他的手本,轉身快步入內了。

    不過一盞茶功夫,門上就回來了,“蔡總鎮請——王爺傳見!”

    一看見蔡爾佳,關卓凡就曉得,這位“把兄”一定是一個晚上沒合過眼了——滿眼的血絲,一臉的惶惑。

    請過了安,蔡爾佳站起身來,低著頭,垂著手,聲音瘖啞,“啟稟王爺,昨兒個夜裡,宣武門的‘南堂’,出了一件極離奇的案子,卑職……奉職無狀,羞慚無地,請王爺……重重處分!”

    北京四大天主教堂,俗稱“東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的“南堂”,位於宣武門附近,在治安職責劃分上,歸步軍統領衙門右翼總兵該管。

    這座“南堂”,在本書中已多次出場,同軒親王府也有過一段淵源——關卓凡的“生活秘書”、中國第一批女留學生之一的林蕊,就是出身“南堂”,彼時,鎮國夫人白雙雙,還因為林蕊的去留,同“南堂”的“司鐸”莊湯尼,很打了場官司,這些,就不再贅述了。

    聽到“南堂”兩個字,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隨即平靜的說道:“先不說責任,先說案由——老蔡,你坐下說話。”

    頓一頓,“你說你的,我吃我的,兩不耽擱。”

    “呃……是!謝王爺賜坐!”

    蔡爾佳又請了一個安,然後,斜簽著身子坐下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說道:“昨天晚上,大約是醜初二刻的時候,幾個賊人,誆開了‘南堂’的後角門——”

    頓了一頓,很艱澀的把下頭的話說了出來,“入內之後,大肆行兇,殺掉了一個通譯、一個雜工,還有……‘南堂’的一個副司鐸、叫阿歷桑德羅的……”

    關卓凡的筷子,立即停了下來。

    蔡爾佳坐不住,站起身來,哭喪著臉,“王爺是有過訓諭的,咱們前頭同法國人見仗,後頭,一定不能亂——一定不能出攻擊法國商民的事情!這個,不能在……呃,‘國際輿論’上頭,授人以柄——”

    頓一頓,“這個阿歷桑德羅,雖然是意大利人,不是法國人,可是,‘南堂’的司鐸,那個叫莊湯尼的,卻是法國人,這個……唉!”

    再一頓,“王爺還特意囑咐過,尤其要留意幾個教堂……誰曉得,還是……唉!卑職無能!卑職昏聵!請王爺降罪!”

    說著,跪了下來。

    關卓凡拿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碗緣,清清楚楚“叮”的一聲。

    “什麼無能?什麼降罪?”輔政王的聲音裡,透著壓抑不住的煩躁,“我說過了——先說案由!”

    “呃,是……”

    “起來說話!”

    “是……”

    “坐下說話!”

    “卑職不敢……”

    “老蔡,你就那麼杵在那兒,叫我怎麼吃飯啊?”

    “呃……是,遵王爺的諭……”

    “說罷!”

    蔡爾佳透了口氣,“莊湯尼說,那個姓文的通譯——呃,就是那個被殺掉的通譯——對他說,有一位貴人,篤信天主,想替‘南堂’捐一筆錢——至少一、兩萬銀子,不過,總要同司鐸見了面,相關事宜,才好定局,談的好的話,再捐多些,也不成問題。”

    莊湯尼大喜,問起這位貴人的身份,文通譯說,此君身份高貴,未經其本人允准,他不敢隨便透露,請神父見諒,不過,會面之後,對方是什麼人,自然也就曉得了。

    莊湯尼表示理解,叫文通譯盡快安排會面。

    文通譯說,此君身份太過敏感,無論如何,不可以叫外頭的人曉得他是拜天主的,所以,神父不可以到他的府上拜訪;而若在外頭尋一個什麼地方會面,神父的形貌,又太過惹人注目,還是不深妥當。

    這倒是,莊湯尼的身量,超過一米九,即便在一群泰西人中,也是鶴立雞群的;又留著一部蓬蓬鬆鬆、足有尺把長的火紅的大鬍子,想不引人矚目,亦不可得。

    文通譯說,還是請這位貴人“微服”到“南堂”來吧!

    莊湯尼表示: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文通譯又說,即便是“微服”,也還是要避人耳目,因此,大白天是不行的,只能晚上過來;而即便是晚上,也得等到夜深人靜,“南堂”裡其他的人都睡下了,貴人才好入內的——

    這個,神父們的口風,自然是緊的,可是,“南堂”裡頭,還有不少雜役,他們的嘴巴,可就沒那麼嚴實了,若給他們發覺了貴人的真實身份,一定會當做一件天大的新聞,拿到外頭去炫耀的,那可就不大妙嘍。

    莊湯尼見文通譯說的如此鄭重,心想,這位貴人,定然不是親王,也是郡王,最次,也是貝勒、貝子一流人物吧?

    一、兩萬白花花的銀子固然叫人眼熱,更重要的是,有了這樣一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做“護教”,對俺們在中國的“牧羊”事業的長遠發展,大有助益啊!

    想到這兒,不由就心癢難搔,因此,雖覺這位貴人謹慎的過了頭兒一些,不過,亦不虞有他,表示,怎麼說怎麼好,一切都照這位貴人的意思來辦!

    文通譯說,既如此,我就去請這位貴人的示下了?

    好,好!快去,快去!

    第二天,文通譯回報,說已經同這位貴人約好了,後日夜裡,凌晨一點半左右,請他從“南堂”的後角門進來——嗯,這個,為了表示我們對客人的尊重和歡迎,請神父提前一刻鐘,在角門內等候,如何?

    好,好!應當的,應當的!

    “莊湯尼說,”蔡爾佳說道,“文通譯又說,就自己和莊司鐸兩個迎接‘貴人’,似乎還不夠隆重,是不是把副司鐸阿歷桑德羅神父也叫上?”

    “莊湯尼自無疑議,事實上,這件事情,本來也不可能瞞著副司鐸的。”

    “他們三個之外,又叫上了一個雜役——客人來了,總得有個端茶遞水的人吧?據莊湯尼說,這個雜役姓王,是整個‘南堂’裡最忠厚老實的一個,而且,最妙的是,王某是個啞巴,還不識字,因此,不必擔心走漏風聲什麼的。”

    “到了後日——也就是今天了,丑時一到,莊湯尼、阿歷桑德羅、姓文的、以及那個啞巴王姓雜役,就在後角門處等著了——萬一客人提前到了呢?”

    夜深人靜,萬籟無聲。

    終於,門外有人敲門了,三長兩短——這是約定好的暗號。

    就著“氣死風燈”,看一眼懷錶,剛剛好一點半。

    咦,我們尊貴的客人好準時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6
第三三零章 扶清滅洋,殺盡洋夷!耶!

    “打開門,”蔡爾佳說道,“進來了五個人,莊湯尼說,定睛一看,倒小嚇了一跳——”

    居中、靠後的一位,披著斗篷,戴著風帽,帽簷壓的很低,幾乎整張臉都掩在陰影裡,深夜之時,燈光昏暗,更加看不清楚長什麼模樣。

    這一位,想來就是“貴人”本尊了。

    左右其餘四位,人人一身黑色緊身夜行服,而且,還拿黑布蒙著臉——

    呃,這四位,想來是護衛一類的人物,可是,這身打扮——呃,是不是小心過逾了些呢?

    “莊湯尼說,”蔡爾佳說道,“文通譯對著居中的那位‘貴人’,點頭哈腰,口稱‘艾大爺’——或者‘愛大爺’?莊湯尼說,他的漢話不算好,沒法子確定,文通譯喊的,到底是什麼‘大爺’?”

    “艾大爺”——姑且這麼叫——向文通譯確定了莊湯尼、阿歷桑德羅和王姓雜役的身份後,點了點頭,說道:“好——動手罷!”

    話音剛落,四個黑衣護衛手中,已是寒光閃爍,其中二人,踏上一步,也沒看清他們如何動作,文通譯和王雜役兩個,就被搠了個透心涼!

    文通譯極短促的“啊”了一聲,王雜役啞巴,只悶悶的“呃”了一下,然後,齊齊軟倒在地,抽搐了兩下,就都再也沒有聲息了!

    莊湯尼和阿歷桑德羅正在瞠目結舌,又一道寒光斜斜掠過,一股鮮血從阿歷桑德羅下頜下噴了出來——被抹了脖子了!

    一時不得便死,也喊不出聲來,阿歷桑德羅捂著脖子,撞撞跌跌的往回跑。

    一個黑衣人欲追,那個“艾大爺”冷冷的說道:“不必追了!他活不了!”

    “‘南堂’坐北朝南,”蔡爾佳說道,“阿歷桑德羅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扶著教堂的外牆,就這麼貼著牆根兒跑,一直挨到教堂南邊兒的‘聖母山’,終於不支,摔倒在地,慢慢兒的嚥了氣,那個血,淋淋漓漓的,從北到南灑了一路,瞅著……呃,也挺瘆人的……”

    說到這兒,蔡爾佳乾嚥了口唾沫。

    關卓凡:“聖母山?”

    “是,”蔡爾佳說道,“其實就是一座不大點兒的假山,前邊兒立了座什麼‘聖母’的像,漢白玉雕的——”

    頓一頓,一邊兒比劃,一邊兒說道,“阿歷桑德羅正正好倒在聖母像的腳邊兒,臉衝下,正正好伏在聖母像的腳背上,那個血,將聖母像的兩隻腳,都……染紅了。”

    雪白的漢白玉聖母像,倒伏的神父,被鮮血浸染的——

    呃,好有畫面感啊!

    我靠……

    關卓凡微微透了口氣,“你繼續說。”

    “是。”

    正要張口,關卓凡淡淡的說道,“說了這許多的話,大約口也幹了,先喝口茶,再往下說吧!”

    “呃……是!”

    蔡爾佳是真渴了,“咕嘟咕嘟”灌了一碗茶下去,吐一口氣,小心的拭了拭嘴角,放下茶碗,俯一俯身,“謝王爺賜茶!”

    直起身來,“莊湯尼說,他被刀子架在脖子上,是既不敢喊,也不敢跑,一動也不敢動——”

    “那個‘艾大爺’說話了,說——呃,‘我們中國人,被洋人欺負的狠了,洋鬼子——不論哪兒來的,我們是見一個、殺一個!今兒個,之所以暫時寄下你的這顆洋狗頭,是為了得有人替我們傳話——’”

    “‘你去跟你的同夥兒說——不止你那個國家,是所有的國家、所有的洋人!跟他們說,趕緊離開中國——捲鋪蓋兒滾蛋!不然的話,下一個被抹脖子的,就是他們了!——包括你!聽明白了沒有?’”

    “莊湯尼只能連聲稱是,‘艾大爺’又說,‘借這個二鬼子的血,明明我們的心跡!’”

    “然後,就蘸了文通譯的血,在牆上寫了八個大字——這個,呃,‘扶清滅洋,殺盡洋夷’!”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扶清滅洋?”

    “是!”

    歷史,還真是他娘的巧合的有趣啊!

    “莊湯尼說,”蔡爾佳繼續說道,“寫完這幾個字,‘艾大爺’說聲‘走罷’,一個黑衣護衛便手起一掌,拍在他的後脖頸上,他只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待他清醒過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兒了,文通譯和王雜役的屍體,還躺在身邊,整個‘南堂’,水靜河飛,沒有任何人發覺出了天大的禍事。”

    “也難怪,為了‘不走漏風聲’,莊湯尼提前給教堂的雜役們放了一天的假,今兒晚上——呃,昨兒晚上——南堂裡頭,是沒有人巡夜的。”

    “莊湯尼掙紮著爬了起來,大喊‘救命’,這才——”

    說到這兒,頓一頓,舔了舔嘴唇,“南堂裡頭,很亂了一輪,才想起報案;等咱們的兄弟到了,已經差不多是寅時的事兒了,賊人早就——呃,匿去無蹤了。”

    寅時,凌晨三點。

    “這個莊湯尼說話,”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你覺得,可信還是不可信呢?”

    蔡爾佳一怔,想了一想,還是不大明白輔政王的言下之意,小心翼翼的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整件事情,”關卓凡說道,“從開始——從文通譯說有‘貴人’要替教堂捐錢開始,一直到莊湯尼甦醒過來,所有的知情人——通譯文某,副司鐸阿某,還有那個不會說話、不會寫字的雜役王某,都死掉了,一切一切,皆出於莊某一人之口——”

    打住。

    蔡爾佳心中一動,仔細的想了一想,說道:“王爺說的是!不過,兵荒馬亂的,莊某的供詞,也只問了一遍,可靠不可靠,目下,還不大好說——”

    頓一頓,“卑職的意思是,這個供詞,必須反覆詢問,六、七遍問了下來,如果其中有隱飾欺瞞的,很難不露出破綻——前後總有對應不上的!”

    再一頓,“可是,莊某的身份特殊,單靠步軍統領衙門,很難……呃,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的詢問,這,呃,其實是將他視作疑犯了!他若不配合——”

    打住。

    關卓凡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是——還有嗎?”

    “是,還有——”

    頓一頓,蔡爾佳說道,“勘察現場的時候,在後角門邊兒上,發現了一塊腰牌——呃,宮裡頭的侍衛的腰牌。”

    “什麼?!”

    蔡爾佳微微苦笑,“王爺,不是假的——”

    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牌來,雙手遞了過來。

    關卓凡接過。

    這是一塊長方形的柞木牌,已經摩挲的有些“包漿”了,上頭一共四行字,中間兩行是凸起的陽文,一行是“西華門”三字,一行是“同治五年製造”六字;最靠左的一行,寫著“三等侍衛年三十三歲”,最靠右的一行,寫著“眼細面黃高顴微髭”。

    關卓凡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娘的,還真不像是假的!

    “這個侍衛叫做奎光,”蔡爾佳說道,“在西華門當差;已經同留在侍衛房的那塊對過了,嚴絲合縫,一點兒不差。”

    頓一頓,“問奎光,他居然說,不曉得在哪裡把腰牌給弄丟了!”

    “嗯?怎麼回事兒?”

    “我們是在奎光家裡將他拿下的,”蔡爾佳說道,“踹開門的時候,他還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身、一嘴的酒氣——宿醉未醒。”

    頓一頓,“將他弄醒了,他還不曉得腰牌已經不見了!——他今兒個不當值,因此,昨兒個下值之後,就約了一大幫子狐朋狗友,聽戲、下館子、逛窯子,最後,喝的酩酊大醉,勉強挨回了家,頭一沾枕就睡過去了,所以,根本就不曉得,腰牌是在哪兒、以及在什麼時候丟掉的?”

    再一頓,“當然,這些都是奎光自個兒的說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6
第三三一章 唉!駭人聽聞,駭人聽聞啊!

    關卓凡:“核實過嗎?”

    “都核實過了!”蔡爾佳趕緊說道,“奎光說的那幾個朋友,我們都找到了;他們昨兒個到過的戲園子、酒樓以及八大胡同的窯子,也都問過了;還有,最後送奎光回家的車伕,也找到了——這上頭,奎光並沒有說什麼假話。”

    頓一頓,“目下,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奎光回到家裡後,有沒有再次外出?——也是巧,這幾天,他老婆帶著孩子和丫鬟,回了娘家,家裡除了他之外,就一個老僕,老頭兒有些耳背,睡的還沉,也說不清楚,他家老爺回到家後,有沒有再次外出?”

    “就是說,”關卓凡說道,“沒有切實的‘不在場證明’?”

    “呃……是!”

    靠。

    “你們寅時到的現場,”關卓凡沉吟了一下,“到現在……兩個時辰,嗯,還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真是“一言之褒,榮於華袞”,蔡爾佳心頭大松!

    本來,如此緊要的地方,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案子——這個地方,還是王爺交代過要重點關防的——自己這個該管的步軍統領衙門右翼總兵,實在難辭其咎!就算自己是王爺的“把兄”,大帽子上的紅頂子,也是搖搖欲墜的了!現在,王爺既給了一句“還是做了不少事情”的考語,看來,一時半會兒的,自己還不會被趕回家抱孩子?

    謝天謝地!

    不過,蔡爾佳曉得,這個“一時半會兒”,確確實實,就是“一時半會兒”——自己帽子上頭的頂子,屁股下頭的位子,依舊是不穩當的。

    這種大案子,輿論壓力太大,如果不能盡快破案,朝廷是一定要找人頂缸的,到時候,自己首當其衝,依舊在劫難逃。

    “卑職慚愧!”他努力做出一臉惶惑的表情,“這都是卑職分內的事兒!不過……呃,弭禍於萬一吧!”

    弭禍於萬一?你倒會順著桿兒往上爬?

    “老蔡,”關卓凡冷冷的說道,“這種事情,只有‘一萬’,沒有‘萬一’——案子破了,就是‘一萬’!案子沒破,不管咱們做了多少事情,都談不上‘萬一’——‘萬一’也好,‘萬一百’也好,都沒有意義!”

    “是,是!”蔡爾佳額上的汗,一下子出來了,“王爺教訓的是!”

    “奎光的腰牌,是咱們的人發現的,還是‘南堂’的人發現的?”

    “呃……是咱們的人……”

    頓一頓,蔡爾佳覷著關卓凡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道,“也怪那個兄弟不夠老成,一看見地上的腰牌,就咋咋呼呼的嚷了出來,叫‘南堂’的人聽見了,不然的話……”

    “糊塗!”關卓凡打斷了蔡爾佳的話,“這種事情,哪裡掩的住?特別是——若這塊腰牌,果然是兇犯的栽贓的話,那就更加不會容你瞞天過海了!到時候,事情暴露,咱們才真是……渾身有嘴也說不清呢!”

    “呃,是,是!”蔡爾佳額上的汗流下來了,“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關卓凡看了蔡爾佳一眼,微微放緩了語氣,說道,“案子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切照規矩來就是了!還有,我說我的,你辦你的,別因為我說了幾句,你就放不開手腳了——曉得嗎?”

    蔡爾佳心頭微微一寬,“是!謹遵王爺的訓諭!”

    “另外,”關卓凡說道,“該給的處分,還是要給——或者‘革留’,或者‘降留’,你心裡要有個數兒。”

    “革留”是“革職留任”,“降留”是“降級留任”,“革留”重些,“降留”輕些,不過,二者沒有實質性的區別,因為關鍵不在“革”或“降”,而在一個“留”字,只要“留任”,事情就好辦——案子一破,自然“開復一切處分”,官復原職。

    “革留”也好,“降留”也好,其實都是一個“戴罪立功”的意思。

    如果是“調任”,即便是平調,看著好像沒給你什麼處分,但反倒壞事兒,因為同級的缺分之間,肥瘦輕重,天壤有別;而且,一個蘿蔔一個坑,你的坑給別的蘿蔔佔了,你這個蘿蔔,再想回到這個坑裡,可就難了。

    所以,得一個“革留”或“降留”的處分,反倒意味著:屁股下頭的位子,暫時穩當了。

    蔡爾佳心裡頭,真正是“大松”了!

    一個念頭轉過:“到底還是‘把兄弟’啊!”

    這個念頭,當然不敢說了出來,只是莊容頷首,“是,卑職明白!”

    頓一頓,“請王爺的示,這個案子,是不是請朝陽門內大街那邊兒?……呃,不是卑職推卸責任,只是此案確非尋常,我想,還是要仰仗軍調處的大力。”

    軍調處當然是要參與的,關卓凡點了點頭,“可以,回頭我交代給亦誠,你們好好搭夥計吧!”

    “是!”

    *

    *

    別人看來,蔡總鎮說蔡總鎮的,輔政王吃輔政王的,果然是“兩不耽擱”——輔政王的這頓早膳的量,並沒有減少。

    然而,個中味道,卻只有關卓凡自己才曉得了。

    聽到阿歷桑德羅被害,關卓凡就已經沒了胃口了,其後不論吃什麼,都是味同嚼蠟,可是,為什麼還是將一份毫無滋味的早餐盡數嚥了下去涅?

    這是為了示人——嗯,應該說,是為了“示天下以鎮定”。

    不止說過一次啦,這種時候,“安定人心”,乃“第一要務”啊。

    可是——

    還是要再“靠”一聲。

    教案本沒有什麼稀奇的,可是,因為關卓凡對於歷史的改變,以及對於相關矛盾的著意控制,這幾年發生的教案,主要侷限於信眾和非信眾的經濟上的矛盾,官府呢,也不會如原時空一般,受制於洋人的壓力,偏袒信眾,因此,這些矛盾,基本上都能在官府的協調下得到解決,當事雙方也都會承認官府的判決的權威性。

    “打冤家”的事情不是沒有,不過,一來,少;二來,都是小規模的械鬥,很少出人命,不是原時空那種殺人全家、雞犬不留、斬草除根的性質。

    直接把矛頭對準洋人和教堂的,就更少了。

    就是說,“烈度”是有限的,遠未發展到原時空“天津教案”那種程度,更不必說庚子之亂了。

    還有,就有什麼小亂子,也是在相對偏遠些的地方,四九城裡,轂輦之下,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一類的“教案”的。

    現在可好,紮紮實實,案發於四九城內,而且,一死就是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個洋人——還不是個普通的神父,是個副司鐸!

    這可是有清以來的第一次——就是宣宗禁教之前的那幾年,風聲最緊的時候,都沒有出過這樣子的事情!

    而且,不是案發於普通的教堂,而是天主教在中國的最重要的一座教堂——“南堂”。

    這座“南堂”,由明萬曆朝時候的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創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初初之時,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後經順治朝掌欽天監事的德籍傳教士湯若望翻建於原址,又經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一次大修,最終定型為目下的規制宏偉的、巴洛克風格的大教堂。

    湯若望於原址翻建之時,南堂的地位,就已經奠定了——

    世祖曾先後二十四次親臨“南堂”,並在多處留下宸翰:賜御製“通微佳境”匾;堂前有大理石牌樓一座,上頭的“欽宗天道”四個金字,亦為世祖手書;親撰《御製天主堂碑記》,立碑於堂前十字架形狀的草地上。

    湯若望建成的南堂,除了一般的宗教建築之外,還有天文台、藏書樓、儀器室等等科學設施,相當一部分的欽天監的功能,假“南堂”而行,這亦是“南堂”地位重要的原因之一。

    康熙五十九年,北京發生地震,“南堂”受損嚴重,次年,葡萄牙國王斐迪南三世出資重建“南堂”,“南堂”的巴洛克風格,便是奠基於此次重建,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允許一個西洋國王為修建中國境內的教堂出資。

    這是極罕見的事情。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天主教堂包括“南堂”在內,統統收歸朝廷,不過,沒收是沒收了,朝廷一樣著意保護,“南堂”並沒有收到什麼損害。

    目下,中國的教務歸法國代管,羅馬教廷未在中國派駐“中國區大主教”一類人物,“南堂”的角色,其實就相當於“主教座堂”了。

    在這樣一個地方,發生這樣駭人聽聞的一個案子,連副司鐸——約略可以比擬“副主教”的人物,都被殺掉了——

    我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7
第三三二章 以攻為守,登門問罪

    此外,此案本身的某些特點,進一步增加了其嚴重性——

    這件案子,不是那種群氓聚集、激憤搖動、場面失控、打砸燒殺,而是綢繆已久、目標明確、一擊即中——就是奔著要你的性命來的!前者有人遇害,是撞上了霉頭,有很大的偶然性,後者——此案的遇害者,卻是早在兇犯的算中,在劫難逃!

    而且,凶手在暗,猶如虎豹潛伏;遇害者在明,好似羊鹿株立,逝者已矣,下一個遇害的,不曉得會是誰?也不曉得會於什麼時候遇害?

    兇犯可是說了,“洋鬼子——不論哪兒來的,我們是見一個、殺一個!”

    也許,一轉頭,就又有人膏於虎吻了!

    略一思之,怎能不背上生寒?

    此案的某些細節,也必火上澆油的刺激相關人等的神經。

    阿歷桑德羅被抹了脖子之後,一時不得便死,撞撞跌跌的往回跑,從北到南,鮮血淋漓,灑了一路,連蔡爾佳都說,“瞅著挺瘆人的”。

    還有,阿歷桑德羅正正好倒在“聖母山”的聖母像的腳邊兒,臉衝下,正正好伏在聖母像的腳背上,鮮血侵染了聖母像的雙腳和裙襬——

    雪白的漢白玉聖母像,倒伏的神父,強烈的紅白“撞色”,這副“好有畫面感”甚至“好有象徵意味”的景象,叫“相關人等”看見了,怎不觸目驚心?

    驚而悲、悲而怒——這都是順理成章的。

    法國人一定會藉此案大做文章——這不消說了;其他泰西國家,包括“友好國家”,也一定會有所反應;就是盟友甚至“血盟”,也不能對此保持緘默。

    特別是在案發現場發現了皇宮侍衛的腰牌——法國人一定會抓住這一點,咬死不放,明裡暗裡,指責中國政府參與了是次謀殺,甚至,整個案子,由頭到尾,都是中國政府一手策劃指使的!

    就算中國政府力辨此為凶手之栽贓陷害,但法國人製造輿論之時,一定會刻意忽略這一點,而事實上,在凶手身份大白天下、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論中國政府如何自訟,“栽贓陷害”之說,也很難真正取信於萬國,更何況,目下,那個腰牌的主人,還拿不出切實的“不在場證明”呢!

    若不能迅速破案——這可不是想破就能破的——會導致什麼結果呢?

    不論本時空,還是原時空,這種案子,都是最好的發動戰爭的藉口,現在,中國和法國,是已經處在交戰狀態中了,其他的泰西國家,想來應該還不至於因此就去和法國做成一路——

    不,關卓凡微微的搖了搖頭,不能就這麼樂觀。

    美國、英國、普魯士等盟友,當然不會去和法國人做成一路,除此之外,有把握不會因此放棄中立、倒向法國的,其實也就西班牙、奧地利兩家——

    西班牙雖然是最地道的天主教國家,不過,自己對目下的西班牙政府,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奧地利呢,普奧戰爭,普勝奧敗,奧地利朝不保夕,自己出面調停普奧之爭,大大的拉了奧利地一把,哼,茜茜公主她老公,欠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不至於這個時候跑去捧拿三的大腿的吧?

    別的國家,如意大利、葡萄牙、荷蘭、比利時者,真就說不大好了。

    當然,意、葡、荷、比之流,實力有限,就算倒向法國,亦不足為心腹之患,可是——

    北邊兒還有一個俄羅斯呢!

    俄羅斯如果趁機對中國有什麼動作,可就是大麻煩了!

    以俄羅斯一以貫之的趁火打劫的愛好,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最終大夥兒都繼續“嚴守中立”,可是,無論如何,中法之爭,關卓凡苦心經營的受害者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了。

    關卓凡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娘的!

    好吧,事已至此,罵娘無用,抱怨無益,只能接受挑戰,見招拆招了。

    目下,最緊要的,還不是破案——前頭說了,這不是想破就能破的;而是管控危機——無論如何,不能讓法國人將這件案子翻覆成攻訐中國的國際大合唱!

    首先,自然是要在中國政府和兇犯之間做出切割,要叫大夥兒相信,中國政府同此案毫無關係。

    當然,說不說、說什麼在自己,信不信、信多少在人家,這一層,不是自己可以把控的,所以,“自清”雖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最重要的是“以攻為守”——要在此案中找到一個著力點,以狙擊和反製法國人的攻訐。

    這樣的“著力點”,找得到嗎?

    *

    *

    法國人的抗議,如期而至。

    大致就在蔡爾佳離開朝內北小街的時候,博羅內到了東堂子胡同的外務部——比外務部尚書錢鼎銘到的還早。

    此時,外務部已經得到“南堂”案發的消息,不過,僅僅曉得死了人,其中有洋人,其餘情形不明,值班的司官見博羅內一臉鐵青的樣子,曉得是來登門問罪的,但此案曲在己方,對方雖是“敵使”,心裡頭嘀咕,嘴上還是客客氣氣的:

    “貴使要見錢尚書?這個……錢尚書還沒上值呢!”

    博羅內冷冷的扔了兩個字出來,“我等!”

    司官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博羅內雖未預約,但出了這種事情,法國人也打上門了,錢尚書不可能不見,於是就自作主張了,“那,請貴使入內奉茶吧!”

    “不必!我就在這兒等!”

    啊?這兒?大門口?

    你一米九的個頭兒,背著手,站在大門口等?

    啥意思?

    司官有些手足無措,略一轉念,就明白了:

    他一個身材高大的洋人,站在外務部大門口,人來人往,十分引人矚目,但凡看見了的,都會好奇,這個洋人是誰?站在外務部大門口做什麼?一尋摸,一打聽,啊,原來是法蘭西的駐華公使,為了“南堂”那單“教案”,過來辦交涉的呀!

    這是為了儘可能放大此案的影響。

    此人這一次過來,本就為尋事來著,既如此,多費口舌無益,看一看懷錶,這個時候,錢尚書應該已經在上值的路上了,司官想了一想,叫過一個衙役,讓他尋來路去截錢尚書——告訴錢尚書,法國人已經堵在外務部大門口了。

    不過,這一招沒派上用場,衙役剛剛上馬,一架“亨斯美”馬車便進了胡同口——錢尚書到啦。

    見到博羅內,錢鼎銘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博羅內雖然盛氣而來,但亦禮數不失,彼此略事寒暄,相延入內。

    事實上,錢鼎銘比關卓凡更早得知“南堂”出事了。

    此案涉及外交,當然要第一時間通知外務部及其堂官;而案情雖然嚴重,但步軍統領衙門到底不敢真按“緊急軍情”的例,將輔政王從床上扯了起來,不過,對於錢尚書,可就不必有任何顧忌了,因此,天還沒亮透,步軍統領衙門還在偵騎四出的調查奎光昨天的行蹤的時候,錢鼎銘就獲知相關消息了。

    一坐下來,未等“奉茶”,博羅內就用一種努力壓抑激憤的語氣說道:“‘南堂’的事情,尚書閣下已經曉得了吧?”

    錢鼎銘沉靜的點了點頭,“是——不過,只是一個大致的消息,內裡情形,尚晦暗不明。”

    “太不可思議了!”博羅內亢聲說道,“不論萬國公法,還是——嗯,貴國古語亦有雲,‘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法、中兩國,雖處於戰爭狀態,可是,‘敵使’如本人者尤得保全,又怎麼可以遷怒於其餘一切泰西國家及人民呢?”

    說到這兒,博羅內的“激憤”,壓抑不住了,指尖重重一敲幾面,“貴國之行徑,豈文明國家之所為?實在是……太過、太過駭人聽聞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7
第三三三章 你是幕後玩家,我是頭號玩家

    錢鼎銘目光一跳,眉毛一揚,“‘南堂’罹此奇禍,本人深感遺憾!對相關人士——尤其是阿歷桑德羅神父之遇害,深感痛心!此亦為中國政府對此案之態度!可是,一碼歸一碼,貴使的話,說的不像!”

    微微一頓,“中國政府對各國在華重要機構,負有保護之責,若貴使以‘關防不謹’相責,本人無話可說,唯有諾諾;可是,貴使言下之意,居然暗指,兇犯和中國政府做成一路——甚至,中國政府為此案幕後之主使?!”

    說到這兒,亦拿指尖在幾面上重重一敲,“太荒唐了!此時此刻,中國政府正全力以赴,廓清迷霧,偵破案件,緝拿凶手,本來,貴使既有‘護教’之責,就很應該努力提供線索,盡力協助中國政府,爭取早日破案——”

    再一頓,“孰料,貴使非但對案件偵破一無助益,反倒一上來就對中國政府橫加莫須有之指責——這,才真正是‘太不可思議了’呢!”

    博羅內微微漲紅了臉,正要說話,錢鼎銘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我瞧貴使的樣子,對此案的偵破,似乎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興趣?貴使真正感興趣的,是不是只是如何藉此案加中國政府以不白之冤?以求法國對中國之國際輿論優勢?”

    略略一頓,“不錯!中、法確實處在戰爭狀態,不過,貴使莫要忘了,你雖是法蘭西駐華公使,可是,你之所以留在中國,卻是因為‘護教’的關係!如果貴使還只是一心一意,為法蘭西謀而不及其餘,是否有虧你‘護教’之職守?是否有愧於教廷之重託?你之留在中國,又有何意義?”

    博羅內本來盛氣而來,以為中國人只能躺倒任捶,萬料不到錢鼎銘如此犀利,不但一開口就懟了回來,還將他“藉此案加中國政府以不白之冤”、“以求法國對中國之國際輿論優勢”的真正目的直捅捅的挑明了,叫他幾無進一步發揮的空間;而“有虧‘護教’之職守”、“有愧於教廷之重託”的指責,也確實是他的心障,因此,一時之間,把嘴張了又張,臉漲的也更紅了,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錢鼎銘的“你之留在中國,又有何意義”,更是一個嚴重的威脅,言下之意,若談的不好,就請你回你的法蘭西去吧!

    兩國交兵,使者本來就該各自“下旗歸國”的,中法這場仗,兩國使者,只“下旗”,不“歸國”,已經被各國詫為“奇怪的戰爭”,如果中國政府逐法使歸國,並召回自己的使者,在萬國公法上頭,是無可挑剔的。

    想來想去,還真是不能眼下就和中國人破臉呢。

    博羅內暗暗透了口氣,微微放緩了語氣,說道,“尚書閣下‘莫須有’及‘加中國政府以不白之冤’的批評,我不能接受!我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兇案現場,發現了一塊皇宮侍衛的腰牌——既然有皇宮侍衛參與犯案,尚書閣下,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將此案和中國政府聯繫起來,並不能算過分吧?”

    “是否過分,”錢鼎銘搖了搖頭,“我不予評論,可是,案發之時,腰牌的主人,正在自己家裡,酒醉酣睡——很明顯,凶手偷取了他的腰牌,刻意栽贓陷害!”

    微微一頓,“其實,這不正正從反面證明了——中國政府與此案絕無干係嗎?”

    “我可是聽說,”博羅內冷笑著說道,“這位腰牌的主人,並沒有切實的不在場證明呢!”

    娘的,你怎麼會曉得這個?

    “案件剛剛開始偵破,”錢鼎銘皺眉說道,“說‘切實’也好,說‘不切實’也好,都為時過早了吧!”

    “即不論‘不在場證明’這一層,”博羅內說道,“作為一個旁觀者,我也有足夠的理由,認為腰牌的主人確實參與了犯案!”

    錢鼎銘眉毛一挑,“怎麼說?——倒要請教!”

    “腰牌若確實為兇犯所竊,”博羅內說道,“只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能更早了——只有在晚上,腰牌的主人在人前‘大醉’,兇犯才有偷取腰牌的機會,並且,才有一直到今天早上、腰牌的主人都無察覺腰牌失竊的可能——”

    頓一頓,“可是,兇犯和南堂今天凌晨的夜半之約,是前兩天就定下來了的,兇犯怎麼敢確保,昨天晚上——在有限的時間之內——一定可以偷取腰牌成功?又怎麼敢確保,失竊之後、天亮之前,腰牌的主人一定不會發覺腰牌失竊?”

    再一頓,“若不能成功竊取腰牌——又或者,雖然成功了,卻在凌晨一點半之前,腰牌的主人便發覺腰牌失竊了,那麼,行兇之時,豈非就不能栽贓嫁禍了?如是,兇犯該怎麼辦?改約嗎?”

    這一段,聽起來倒是頭頭是道,倉促之間,錢鼎銘無法予以正面駁斥,只好說道:

    “我不能說貴使的推測毫無道理,可是,還是那句話,案件剛剛開始偵破,目下浮出水面者,不過一點蛛絲馬跡,絕非案情之全貌!依據這一點蛛絲馬跡,便遽下定論,太倉促了!如此,非但不能探驪得珠,還極可能誤入歧途——”

    頓了頓,“別的不說,單說一點——若兇犯果真是大內侍衛的話,又怎會在行兇之時,將腰牌帶在身邊呢?——就不怕不慎遺失、暴露身份嗎?”

    博羅內一聲冷笑,“有人怕、有人不怕,哪個曉得兇犯是怎麼想的?再者說了,將腰牌帶在身邊,也有帶在身邊的好處!——在街上行走之時,若被巡夜的兵丁撞上了,只要亮出腰牌,對方自然就不會深究了——還以為他們是出宮來執行什麼任務的呢!”

    頓一頓,又冷笑了一聲,“而且,也許——”

    本來想說:“也許就是出宮來執行什麼任務的呢?”可是,轉念一想,這句話若說了出來,錢尚書說不定就要請自己“歸國”了,於是,話到嘴邊兒,硬生生的忍住了。

    錢鼎銘曉得博羅內吞下去的那句話是什麼,心想還是不要就這個話頭同他繼續掰扯下去為妙,於是冷冷的說道:

    “目下,距‘南堂’報案,不過五個鐘頭多一點兒,我不曉得貴使是什麼時候得知相關消息的?對於案情的瞭解,似乎……比我這個外務部尚書還要多一些?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有如此深入之鉤沉,更非吾之所及,這——”

    輕輕一聲冷笑,“不能不佩服啊!”

    錢鼎銘此話,大有深意,博羅內立時變色,“呼”的一下,站起身來,厲聲說道,“尚書閣下,你什麼意思?”

    錢鼎銘眼中波光一閃,“奇怪了——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貴使何以有如此大的反應?難道——”

    打住。

    博羅內這才發覺,自己的反應,大非得宜——一副因心虛而惱羞成怒的模樣。

    滯了一滯,坐了下來,強作鎮定,說道:“我是說,我對腰牌的主人是否參與了兇案的種種懷疑,皆在情理之中,尚書閣下不應該因此……呃,認為我在刻意……呃,‘加中國政府以不白之冤’什麼的。”

    說到最後,聲音已不是很有力量的樣子了。

    “腰牌一事,”錢鼎銘淡淡的說道,“真像如何,有賴辦案人員的調查,貴使和我,在這兒空口白牙,彼此駁詰,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所以……還是稍安勿躁,耐心等候相關部門的調查結果吧!”

    博羅內舔了一下嘴唇,從鼻孔中輕輕噴出一個“哼”字,不過,這一回,倒沒有再“駁詰”下去了。

    “退一萬步說,”錢鼎銘緩緩說道,“即便腰牌的主人真的以某種形式參與了兇案,那也純粹是他個人的事情——純屬‘個人行為’!該領何罪,該殺該剮,都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其雖為‘公職人員’,其犯案,既非職務行為,就同政府毫無關聯——難道,這種事情,還有‘連坐’的嗎?”

    哎,這種事情,還真就有“連坐”的!

    因為是否為“職務行為”,是一件很難證實或證偽的事情,所以,類似的案件,只要有公職人員參與,政府就必然會陷入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中,即便犯案者確實只是“個人行為”,很多時候,政府也不能不承擔相當的責任,至少,輕則“疏於監管”、重則“放縱犯罪”的指責,是逃不掉的。

    也正因為如此,錢鼎銘不能不把話說在前頭,以提前做“切割”——

    他既不敢百分之百保證奎光沒有參與犯案,更不能確定,兇犯之中,有沒有其他身份的“公職人員”——這個,皇宮侍衛固然是“公職人員”,王府侍衛可也是“公職人員”,餘者,就算沒有什麼具體的職務,但只要身上有銜級、有爵位的,統統都可以算是“公職人員”啊。

    不過,錢鼎銘這麼說,博羅內聽了,自然以為對方心虛,一聲冷笑,正要說話,錢鼎銘又搶在裡頭了,“哪個國家的政府裡頭,沒有幾隻害群之馬?若有,找到了,清除出去,也就是了!”

    博羅內傲然說道,“法蘭西帝國政府裡頭,就沒有尚書閣下說的‘害群之馬’!法蘭西帝國的公職人員,都是和帝國一心一德的!沒有人會做出違背皇帝意志、損害帝國利益的事情的!”

    這個話,可就說的可太滿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7
第三三四章 最大受害者,最後通牒

    錢鼎銘本來覺得,自己的“個人行為”、“公職人員”云云,雖然有提前“切割”的效用,但亦可能以對方以心虛之感,正在有些後悔,聽了博羅內的大言,立即一聲冷笑:

    “原來如此!長見識了!——只是不曉得,卡爾十四世以及莫羅將軍兩位,算不算‘法蘭西帝國的公職人員’?又有沒有‘做出違背皇帝意志、損害帝國利益的事情’?”

    博羅內登時說不出話來。

    娘的,中國人居然會曉得貝爾納多特和莫羅的事情?!

    這個折衝樽俎的活兒,是愈來愈不好幹了!

    “卡爾十四世以及莫羅將軍兩位”,都早已過世,不過,其事蹟和本書之後的情節頗有關聯,因此,說多兩句。

    先說“卡爾十四世”。

    此人乃瑞典國王兼挪威國王,名叫貝爾納多特,坐的雖是瑞典和挪威的王座,不過,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法國人。

    他原為拿破崙一世麾下的一員大將,並且,同拿破崙一世有著一層古怪而密切的關係。

    貝爾納多特的妻子叫做德茜蕾?克拉里,原本是拿破崙一世的未婚妻,有“拿破崙永遠的戀人”之稱,拿破崙一世撕毀婚約,迎娶約瑟芬,對德茜蕾?克拉里頗覺有愧,於是,視貝爾納多特如“兄弟”,給予“家庭成員般的照顧”。

    這是貝爾納多特飛黃騰達、最終封元帥和親王的最重要的憑藉。

    然而,這對“相愛相殺”的“君臣兄弟”,卻終究反目成仇了。

    因為對貝爾納多特一系列軍事指揮失誤大為不滿,拿破崙一世解除了其軍職,將其趕到羅馬去做總督;貝爾納多特正在悲憤不已,仰天浩嘆,天上掉餡餅了——他被瑞典議會選為王儲。

    彼時,瑞典王儲克里斯蒂安?奧古斯都暴卒,而國王卡爾十三世老邁,於是,只能求王儲於國外了。

    呂貝克戰役之後,瑞典轉而親法,法國貴族順理成章成為瑞典王儲候選之一,而呂貝克戰役中,貝爾納多特善待瑞典戰俘,給瑞典人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加上一位叫做莫爾奈的瑞典大臣的私下運作,貝爾納多特被瑞典議會一致推選為瑞典王儲。

    貝爾納多特向皇帝陛下匯報,拿破崙一世覺得此事著實荒誕,可是,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加上想著由法國人來做瑞典國王,對法蘭西帝國也是好事一樁——可以藉此加強對瑞典的控制嘛,於是,就默許了。

    於是,貝爾納多特放棄法國蓬特—科沃親王的稱號,走馬上任瑞典王儲,並迅速掌控了瑞典政府。

    拿破崙一世萬萬想不到的是,貝爾納多特一俟大權在握,立即改弦更張,瑞典非但由親法轉而親俄,更進一步加入了反法聯盟,對著自己的祖國和“大哥”開火了。

    貝爾納多特曾致信拿破崙一世,“政治上不存在友誼和仇恨;除命運之神的命令外,對祖國沒有任何義務。”

    再說“莫羅將軍”。

    此人原先也是法蘭西第一帝國的一員大將,而且,其資歷遠遠超過貝爾納多特,可以算是拿破崙一世的盟友——“霧月政變”中,莫羅率兵軟禁督政府的執政官,為拿破崙一世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支持。

    可是,莫羅的政治敏感度太低,又喜歡瞎講義氣,加上娶了一個野心勃勃、到處生事的老婆,於是,不止一次捲入政變的嫌謀之中,最終被拿破崙一世“輕判”了流放之罪,輾轉流亡美國。

    貝爾納多特找到莫羅,兩位拿破崙一世的“棄將”一拍即合,聯手向自己的祖國發難。

    貝爾納多特推薦莫羅擔任沙皇的首席軍事顧問,而莫羅也盡心竭力,提出了一條極重要的建議:不要攻打拿破崙親自指揮的部隊,而要攻擊其分兵在外的將領。

    原因:拿破崙一世是不世出的軍事天才,他親自指揮的部隊,戰力太強,不好硬碰;而他喜歡抓權,常常越級指揮,其分兵在外的將領,大都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這一招彷彿中國楚漢相爭之時韓信的策略:叫劉邦獨承項羽之重,自己則可勁兒的翦除項羽的羽翼。

    反法聯盟依計而行,果然奏效,拿破崙一世疲於奔命,甚至一天累死了五匹馬,而法軍則一連吃了好幾個敗仗。

    總之,貝爾納多特和莫羅這對難兄難弟,很叫拿破崙一世吃了些苦頭。

    言歸正傳。

    博羅內拿牙齒碾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擠出一句話來,“這個……貝爾納多特和莫羅的情形,十分複雜,不同於當下,不可類比……”

    錢鼎銘稱呼貝爾納多特為“卡爾十四世”,稱呼莫羅則加上了“將軍”,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層面的尊重;博羅內卻對貝爾納多特直呼其名,亦不以“將軍”加於“莫羅”之前,對二人毫無敬意,證明:雖已時過境遷,法蘭西第一帝國之後,政權已屢次更迭,但他依舊視此二人為法蘭西之叛徒。

    錢鼎銘輕輕一聲冷笑,“現在就下‘不同’的論斷,未免太早些了吧!——卡、莫叛國投敵,挾洋自重,若‘南堂’案兇犯也有裡通外國之情事,二者豈非就‘同’了?”

    微微一頓,“當然,‘不同’還是有的,法蘭西於卡、莫,無可如何;可是,‘南堂’案兇犯就有心‘挾洋自重’,也絕不能逃脫中國政府之制裁!”

    博羅內的嘴角,痙攣般的抽動了兩下,臉上隱約罩上了一層黑氣,“尚書閣下這話奇了!兇犯口口聲聲,對於‘洋鬼子’,是‘見一個、殺一個’,並以受害者鮮血大書‘扶清滅洋、殺盡洋夷’——既如此,何來‘裡通外國’?”

    “‘扶清’?”錢鼎銘冷笑,“有這麼‘扶’的嗎?這不扶倒了嗎?兇犯所為,是在‘倒清’!——非常明顯,兇犯未必真正憎惡泰西人,其攻擊‘南堂’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破壞中國和各國之友好關係,其真正的攻擊目標,其實是中國政府!”

    微微一頓,“中國政府才是本案的最大受害者!‘南堂’只是不幸而成為兇犯攻擊中國政府的犧牲罷了!——在我看來,這是十分明顯的事情,可是,貴使卻一頭紮進兇犯之彀中而不可自拔,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尚書閣下的想像力真是豐富!”博羅內冷笑,“我不能不表示佩服!”

    頓一頓,“可是,你自己剛剛說過什麼‘目下浮出水面者,不過一點蛛絲馬跡’,‘依據這一點蛛絲馬跡,便遽下定論,非但不能探驪得珠,還極可能誤入歧途’——怎麼,言猶在耳,尚書閣下就急著‘遽下’什麼‘倒清’、‘中國政府為本案最大受害者’的‘定論’了?”

    “好吧,”錢鼎銘攤了攤手,“咱們誰都不要‘遽下定論’,耐心等待案情水落石出吧!”

    “請問尚書閣下,”博羅內緊盯著錢鼎銘,“此案何時可以‘水落石出’?我是說,能不能給個結案的准日子?”

    “中國政府自然——也正在全力以赴!”錢鼎銘說道,“不過,這種事情,如何可以限定具體日期?”

    博羅內咄咄逼人,“怎麼不行?難道遙遙無期?叫真像永遠石沉大海?”

    微微一頓,“以十日為期如何?”

    錢鼎銘斜睨了博羅內一眼,“格格”一笑,“貴使這個‘十日’,算是‘最後通牒’嗎?若貴使真想下什麼‘最後通牒’,還是等貴我兩國打完這一仗再說吧!——不然,就算下了‘最後通牒’,也不好使啊!”

    “你!……”

    “還有,”錢鼎銘冷冷說道,“我要提醒貴使,離開外務部之後,務必一切謹言慎行——不要忘了當初你請求留在中國時的承諾!”

    頓一頓,“不然的話——”

    打住。

    不然的話——你若上跳下竄、聯絡各國使館、攻訐中國政府的話——那,就請你“歸國”吧!

    博羅內惡狠狠的盯著錢鼎銘,過了半響,“告辭!”

    “不送!”

    待博羅內走下堂前的台階了,錢鼎銘扭頭看一眼屋角的自鳴鐘——這個點兒,輔政王應該已經上值了。

    乃沉聲喝道:“來人,套車,進宮!”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4:57
第三三五章 中國速度,使命必達

    軍調處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當天上午,就開始介入案件;當天晚上,就向關卓凡面呈了第一份調查報告。

    陳亦誠和軍調處副處長馬丁內茲兩人,在蔡爾佳的陪同下,再次詢問了莊湯尼。

    蔡爾佳對莊湯尼的解釋是,在治安區劃上,“南堂”為步軍統領衙門右翼總兵該管,轄下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案子,本人深感有虧職守,已向朝廷“引咎辭職”,目下,正在等待朝廷的批准;這件案子,經“上頭”允准,已經移交陳參謀、馬參謀主責,目下,我的責任,是盡力為陳參謀、馬參謀提供協助。

    對外,陳亦誠和馬丁內茲不以“軍調處處長、副處長”名義、而只是以“糧台參謀”的身份示人。

    陳亦誠說,剛剛接手案件,正在瞭解案情,蔡總兵提供的案卷雖然詳盡,不過,彼時案發倉皇,兵荒馬亂,就是蔡總兵自己,也擔心會不會掛一漏萬?因此,建議我和馬參謀兩個,親自再向神父請教一次,這樣,掌握的資料,更直接,也更準確,我和馬參謀深以為然,於是,就過來打攪神父了。

    之所以如此婉轉客氣,是因為莊湯尼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苛碎,就連自己人——在北京的泰西人——不論是宗教界的還是外交界的,都不愛和他打交道;他的身份特殊,如果不耐煩起來,或出於其他什麼特別的原因,故意不予配合,中國政府又不能現在就將他當做疑犯來對待,調查將會陷入一個很被動的局面。

    頗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以上擔心似乎是多餘的——莊湯尼雖然異常疲憊,但還是非常配合,非但未表現出任何傳說中的“暴躁苛碎”,而且,拿陳亦誠和馬丁內茲的話說,“其神態以及身體語言,很有意思”——

    莊湯尼坐在椅子上,微微的佝僂的身子,頭也微微的低著,兩隻胳膊不自覺的夾緊兩脅,十指交握,時不時的不自覺的用力,捏的指節都發白了,有時候,身子還會神經質的輕輕的抽搐一下。

    “椅子並不是很寬大,”陳亦誠說道,“而莊湯尼的身量,超過一米九,可是,一眼看上去,他一個龐大的身軀,倒像是蜷在椅子上似的,像……嗯,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面對嚴厲的師長的問責,瑟瑟發抖。”

    以莊湯尼的身份、脾性,自然是不可能將陳、馬、蔡三人當做“嚴厲的師長”的,除非——

    “莊某目光游離,”馬丁內茲補充說道,“而且,由始至終,幾乎都沒有和我們有過直接的對視——視線只要一接觸,立即移開。”

    微微一頓,“這個反應,完全是下意識的。”

    莊湯尼的證詞,同第一次做供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出入,但是,有一點是很明顯的:他的語速,較第一次做供的時候,慢了許多,而且,總是講了幾句,便停了下來,皺起了眉,微微偏過了頭——

    “莊某明顯是在凝神思索——或者用力回憶,”陳亦誠說道,“可是,我們拜訪他的時候,距案發還不到十個小時,相關細節,沒可能這麼快就記不清爽了——而且,都已經做過一次供了,一切熟門熟路才對。”

    頓一頓,“他不像是在描述事實,更像是在……背誦;並生怕自己的‘記憶’同第一次做供有什麼對不上號的地方。”

    陳亦誠和馬丁內茲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第一,莊湯尼確實受到了重大的驚嚇,他的各種身體語言都說明了這一點——這是極難做假的,而莊湯尼也明顯不算一個好演員。

    第二,莊湯尼對案情的描述,一定隱瞞了某些重要的關節,甚至,可能做出了某種程度的曲改。

    第三,莊湯尼對此案的發生,懷有深刻的內疚,這份內疚,不僅僅因為“失察”、“輕信”、“上當”什麼的——為兇犯“捐資”所誘,開門揖盜——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莊某平時為人行事,暴躁飛揚,”陳亦誠說道,“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不是那種城府深沉的人,對精神壓力的承受力,並不算強——”

    頓一頓,“我們今天的問詢,由始至終,十分客氣,沒有表露出任何對於莊某本人的質疑;如果——我和馬丁都是這麼認為的,如果我們對莊某本人施加壓力——當然,只是精神上的——莊某的負疚,就一定會成為其不可承受之重。”

    “是的,”馬丁內茲說道,“到時候,莊某一定會失控並露出破綻——這是此案的最好、最直接的突破口。”

    “當然,”陳亦誠說道,“莊某身份不同,到底該如何對行事,得先請王爺的示下。”

    關卓凡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好吧,就照你們說的辦——其中分寸出入,相信你們自會把握。”

    “是!謹遵王爺均諭!”

    至於奎光——

    “雖然,奎光不能提供確鑿的不在場證明,”陳亦誠說道,“不過,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的腰牌,確實是為兇犯所竊——奎光同本案,應該沒有什麼關聯。”

    除了奎光的家人——妻子、孩子、老僕之外,軍調處還調查了他的同事、朋友以及同他相熟的戲院、書場、酒樓、妓竇,眾口一詞,奎光有這樣一個習慣:

    只要第二天休沐,當天下值之後,便約上一班朋友,聽戲、下館子、逛窯子,每一次,都會喝的酩酊大醉,勉強挨回家,頭一沾枕就睡了過去,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前,都不會醒過來。

    “奎光的這個習慣,”陳亦誠說道,“知之者甚眾;而侍衛都有排班,哪一天休沐,都是提前定下來的——也不是什麼機密。”

    頓一頓,“所以,對於兇犯來說,若要竊取大內侍衛的腰牌以搆陷朝廷,奎光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對象了——他的腰牌,較為容易竊取;而失竊之後,又沒那麼容易在短時內發覺腰牌不見了。”

    再一頓,“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哪一天下手,可以早早計畫。”

    “就是說——奎光是早就被兇犯盯上了。”

    “是!”

    “嗯,如此說來,對於博羅內的質疑,就有一個很合理的解釋了。”

    博羅內曾如此質問錢鼎銘:

    “腰牌若確實為兇犯所竊,只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可能更早了——只有在晚上,腰牌的主人在人前‘大醉’,兇犯才有偷取腰牌的機會,並且,才有一直到今天早上、腰牌的主人都無察覺腰牌失竊的可能——”

    “可是,兇犯和南堂今天凌晨的夜半之約,是前兩天就定下來了的,兇犯怎麼敢確保,昨天晚上——在有限的時間之內——一定可以偷取腰牌成功?又怎麼敢確保,失竊之後、天亮之前,腰牌的主人一定不會發覺腰牌失竊?”

    “若不能成功竊取腰牌——又或者,雖然成功了,卻在凌晨一點半之前,腰牌的主人便發覺腰牌失竊了,那麼,行兇之時,豈非就不能栽贓嫁禍了?如是,兇犯該怎麼辦?改約嗎?”

    當時,錢鼎銘無法正面反駁,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現在,可以掉頭打將回去啦。

    *

    *

    第二天一早,外務部照會各國駐華公使館,通報案情。

    對於各國駐華公使館來說——不包括已經“下旗”的法國駐華公使館,收到“南堂”案發的消息之後,總要先做一個基本的瞭解,有的還可能需要先向國內請示,確定本國對此案的基本進止,之後,才會向中國政府“表達關切”或“表達嚴重關切”。

    也就是說,這個“關切”也好,“嚴重關切”也好,最快也就得案發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之內才能夠提了出來。

    亦即是說,當外務部將“案情通報”懟了過來的時候,法國之外,還沒有一個國家來得及向中國政府就“南堂”一案“表達關切”或“表達嚴重關切”呢。

    中國政府的反應速度,令人歎為觀止,各國駐華外交人員對之印象異常深刻,以致北京的外交界出現了一個“中國速度”的說法,並不脛而出國門,不久之後,成為各國外交人員對中國政府——至少在某些問題上——的一個“共識”。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外務部這份以“中國速度”炮製出爐的照會,都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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