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4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7
第六章 輔政王的寬恩厚典

    北京,朝內北小街。

    “趙先生請!”門上微微躬身,同時將手一讓,“王爺在書房等著您吶!”

    趙烈文大大一愣,“書房?”

    “是啊!”

    趙烈文曉得,只有最親信的、與共機密的客人,輔政王才會在書房延見,其餘的,哪怕位份再高——即便是親王,輔政王也只會在花廳一類地方延見。

    論位份,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府;論親疏,更是從未單獨覲見過輔政王,居然?!——

    還有,之前投貼的時候,門上稱自己為“趙老爺”——知府五品官兒,還沒有資格被稱為“大人”——現在,改口為“趙先生”了。

    “老爺”的含義,簡單明確;“先生”的含義,可就廣了。

    於輔政王,王府的西席,固然可稱“先生”,他本人的師傅,乃至他老婆——呃,皇帝——的師傅,“帝師”,亦可稱為“先生”。

    還有一種情形,無關師弟關係,只是為了表示特別的尊崇,亦可“稱先生而不名”。

    第一次單獨覲見輔政王,趙烈文本來就有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緊張,這一來,想的愈加多了,心跳也愈加快了。

    作為直隸總督的首席幕僚,每隔一、兩個月,趙烈文就要進一次京,京畿在直隸境內,公務上,直隸總府衙門和軍機處、六部以及中央其他部門,交集很多,總督不奉旨不能進京,很多時候,許多公務就歸趙烈文出面接洽、溝通了。

    不過,趙烈文的位份太低,並沒有資格直接向輔政王報告公務,這一回,他是以曾國藩的信使的身份受到輔政王的接見的——曾國藩給輔政王寫了封親筆信,由趙烈文代為“面呈”。

    不論信的內容是什麼,關鍵是這“親筆”二字,份量不同——曾國藩苦於眼疾,已久不親操案牘了,奏章、信件,都是由幕僚代筆,實在不宜幕僚代筆的,譬如家信,就由隨侍在身邊的次子紀澤代筆。

    當然,如果僅僅是遞一封信的話,折差和提塘官就可以辦差了,並不必勞動首席幕僚出馬,則一定是因為僅靠翰墨,尚“言不盡意”,另有“言外之意”,需要趙惠甫當面向輔政王回稟的。

    一進“霽心軒”的院門,就看見輔政王站在滴水簷下,負手而立。

    啊?

    趙烈文心中“怦”一大跳,輔政王這是——

    呃,出屋子來透透氣兒?還是在……“立候”?

    若是後者——這可是親貴大員才有的待遇啊!

    而且,還得是第一等的親貴大員!

    不暇細想,趕緊趨步上前,甩下馬蹄袖,朗聲報名,然後,下跪,磕頭。

    關卓凡伸手,虛扶了一扶,微笑說道,“惠甫,請起!”

    待趙烈文站起身來,關卓凡用微帶埋怨的口吻說道,“哎,忘了交代,叫你穿便服過來了!這——”

    這當然是客氣,以趙烈文的位份,覲見輔政王,絕沒有“便服相見”的道理。

    然而——

    “來人!伺候趙先生更衣!”

    啊?

    趙烈文趕緊說道,“烈文惶恐,萬不敢當!”

    “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關卓凡說道,“書房裡頭,一身朝珠袍褂的,你不彆扭?——我還彆扭呢!”

    “呃……”

    頓一頓,趙烈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王爺的恩典,我實在沒法兒領——我沒有帶衣包……”

    因為沒有“便服相見”的道理,所以自然就未帶衣包了。

    “曉得你沒帶衣包——”關卓凡一笑,“不妨事!你沒有,我有嘛!”

    啊?什麼意思?

    “咱們倆的身高差不多,肥瘦也相若,”關卓凡繼續說道,“我的衣服,你一定穿的了的!”

    趙烈文的腦中,微微的“嗡”了一聲。

    “只不過不是新的——”關卓凡含笑說道,“唉,沒法子,已經有日子沒人給我做新衣裳了!”

    微微一頓,“不過,都漿洗的乾乾淨淨——你別嫌棄!”

    趙烈文的嘴唇有些哆嗦了,“王爺……”

    “好了,就這樣吧!”關卓凡說道,“我在書房裡頭等你!”

    說罷,轉身進屋了。

    趙烈文腦中一片混亂。

    “只不過不是新的”、“漿洗的乾乾淨淨”……

    這——

    這其實比新的更加貴重啊!——貴重多了啊!

    這是——

    “解衣衣我”啊!

    趙烈文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他心情激盪而手腳僵硬,而且,由始至終,目光一直不敢落在兩個美貌少女的身上——這個季節,北京的天氣明明涼爽的很,可是,半盞茶的光景,趙烈文卻窘出了一身的汗。

    更衣畢,侍女請趙先生移步穿衣鏡前,趙烈文一看,小嚇一跳:自己的臉,怎麼那麼紅?

    他暗暗的吸了口氣:鎮定,鎮定。

    進入書房,侍女打起門簾,趙烈文跨過門檻,一抬頭,見輔政王正站在一排極高大的書架前,趕緊上前,請下安去,謝過王爺的“衣我”的恩典。

    關卓凡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在一張梳化椅上坐了下去,然後,“惠甫,坐吧!”

    本來,以趙烈文的位份,回輔政王的話,是一定要“立回”的,不過,既然王爺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再拿站啊、坐啊什麼的客氣,就未免太矯情了,於是,趙烈文說了句“謝王爺賜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

    “對了,惠甫,”關卓凡微笑說道,“我想起個事兒來,方才,我有句話,可是說錯了——‘已經有日子沒人給我做新衣裳了’,云云。”

    微微一頓,“哎,這句話,你可千萬別給我漏了出去啊?”

    關卓凡的語氣,是半開玩笑的,不過,趙烈文可不敢當成是玩笑話,立即俯一俯首,說道,“烈文萬萬不敢!”

    “不然的話,”關卓凡繼續用玩笑的語氣說道,“朝內北小街這兒,小蘇州胡同那兒,還有頤和園的諧趣園那兒——唉,只怕都得有人胡思亂想了!這幾處,不論哪一處,我都是得罪不起的呀!”

    微微一頓,“我也難——惠甫,你懂的!”

    “啊?啊,是,是!”

    趙烈文想不到第一次“獨對”,輔政王就把玩笑開到了這個份兒上,可是,輔政王可以和他說笑話兒,他可不敢自認有跟輔政王說笑話兒的資格,於是,既不能不莊容以對,又不能不露出一點兒“會心”的笑意以示附和,這個表情,不免就做的很辛苦了:

    “呃……是,是!”

    “滌翁的身子骨兒,還好吧?”

    趙烈文不由暗鬆一口氣:總算可以從容對答了!

    “回王爺,極好的!”趙烈文說道,“中堂的眼疾,一日好過一日!目下,照菲爾普斯醫生的說法,除了老花、近視無可如何之外,餘者,只要堅持保證‘用眼衛生’,就不虞復發了!”

    頓一頓,“中堂身上,其他如頭暈、目眩、胸悶、氣促的毛病,其實也是打眼疾而來,眼疾漸癒,這些病症,也隨之減輕了很多!”

    再一頓,“王爺寬恩厚典,中堂受惠至深!我們做下屬的,也是感戴不盡!”

    “唉!什麼恩典不恩典?”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我做的,不過一個‘逼’字罷了!——逼滌翁去看西洋醫生!他老先生,什麼都好,就是這上頭,未免太謹飭了!謹飭到了自苦甚至自誤的地步——真是何苦來哉?”

    “這……是!”

    說過這個“是”字,趙烈文打開護書,取出曾國藩的親筆信,說道:“回王爺,這是兩年以來,中堂第一次搦管吮毫,他自己說,手都有些發抖,若有不成章法之處,請王爺不要見笑。”

    說罷,站起身來,雙手持信,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

    關卓凡一邊兒伸手,一邊兒笑道:“我的法書,給滌翁做徒孫,大約也未必有師傅肯收,怎麼敢倒轉了過來,輕薄於大家?”

    接過,拆開,一眼看了過去,便用十分欣慰的語氣說道:“好!好!法書我是外行,可是,無論如何,看的出來,滌翁的眼疾,確實已經大愈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7
第七章 曾國藩的終極選擇

    曾國藩的這封親筆信,前半段,是向關卓凡報告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

    曾國藩去江就直,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猶如野馬沒了籠頭,囊中金盡之後,不事生產、無以生業的,就開始騷擾地方,作姦犯科,成為江寧乃至兩江的心腹大患。

    關卓凡謀之於曾國藩,威逼利誘,反覆折衝,終於迫使曾國藩接受了以下方案:

    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九品十八級,朝廷以最低一級三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五千兩銀子的價格,“贖回”他們頭上、身上的一切頂戴、功名,然後,發送回湖南老家。

    而曾國藩“客氣”,主動“降價”,“贖官”的最終的價格,定在最低一級二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三千兩銀子。

    其中曲折詳細,本書前文已有長篇大論,在此就不贅述了。

    迄今為止,這件龐大而棘手的工程,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即是說,湘系在江寧的力量的百分之八十,已經被“連根拔起”了。

    換一種說法,江寧這個湘系的大本營,已經回到了朝廷的掌控——或者說,進入了關卓凡的掌控之中。

    事實上,即便曾國藩不寫這封信,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關卓凡也是清清楚楚的。

    兩江、湖南都有詳盡的報告,而“贖官”的資金,又來自於“江淮鹽業公司”的利潤,因此,關卓凡手上的數據,不論人數還是花費,都是精確到個位數的。

    曾國藩自然曉得關卓凡啥都曉得,但還是在眼疾初癒、目力孱弱的情形下,親筆寫了這封信。

    而且,一筆一劃,一絲不苟——一切數據,也是精確到了個位數,並同關卓凡掌握的數據,嚴絲合縫。

    當然,曾國藩做這份報告,即便在檯面上,也沒有任何毛病——並沒有任何越兩江之俎、代湖南之庖的嫌疑,他本來就是奉了明旨,同兩江總督、湖南巡撫一起,“實心協力”,辦理此事的。

    數據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通過報告和數據表達的態度;而這個態度,在之後的一段話裡,有著更加清晰、更加明確的表達。

    曾國藩說,發送回湘的退役兵勇之中,“憊懶之輩甚伙”,因此,不能不對如下一種可能性“預為之備”,即,一班散兵游勇,發送回鄉之後,依舊不事生產,“金盡之後”,掉頭返江寧,“故態復萌”。

    如是,一定要“不問情節輕重”,“立予捕拿”,“明正典刑”,“以儆後來”,斷不可“恩不忍誨,義不忍割”!

    這個,“杜凶於漸,防妖於萌,則凶銷妖滅,害除福湊”,不然,“小隙易弭,大忿難敉”,等到重蹈覆轍才亡羊補牢,必事倍而功半,“此朝廷、地方皆不可不慎者也!”

    看到這兒,關卓凡不由微微動容,感嘆著說道:

    “‘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切中肯綮!‘杜凶於漸,防妖於萌,則凶銷妖滅,害除福湊’——可圈可點!‘小隙易弭,大忿難敉’——更是警句!”

    頓一頓,“滌翁苦心孤詣,老成謀國,以忠、以公、以正,我受教了!”

    “王爺金獎,”趙烈文說道,“中堂榮於華袞!”

    “惠甫,”關卓凡搖了搖頭,“不敢這麼說——我是視滌翁如師的。”

    趙烈文微微俯一俯身,不再說話。

    關卓凡繼續看了下去。

    很快,趙烈文就留意到,輔政王的眸子中,隱有光芒躍動。

    這是意料之中的——較之前半段,信的後半段的內容,更加重要。

    “小隙易弭,大忿難敉”云云之後,曾國藩筆鋒一轉,幾乎沒有做任何的過渡和鋪陳,便說道:

    我拜讀輔政王的祭“江陰閻忠烈神將軍”的雄文之後,“心緒激盪”,“扼腕擊案”,“無以自已”,“乃囑小犬端楷大字恭錄之,懸於內室南壁”。

    “清夜夢縈,不能安枕,攬衣而起,舉燭照壁,低吟慢詠,每至‘既不論周、殷,又何分旗、漢?今時今日,其惟知華夏矣!’——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

    “扼腕抵掌,繞室徘徊,長以太息,不知東方之既白。”

    關卓凡太意外了!

    他祭閻應元的那篇文章,早已傳遍全國,其中滿、漢之關節,真正才智之士,皆有所動、有所感,不過,這個事情太敏感了,再怎麼“動”、再怎麼“感”,也只能“默喻”,或者,只能在最親密、最信任的朋友之間,私下底討論,今日之前,還沒有一個有份量的人士,就此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

    另一方面,關卓凡對於相關進程的推動,也是十分謹慎的——一步都錯不得的!因此,他並不亟亟於“有份量的人士”的桴鼓相應,若說話的人,身份不合適,說話的時機不合適,幫倒忙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關卓凡曾經反覆盤算過,第一個站出來“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的“有份量的人士”,會是誰呢?

    或者說,該是誰呢?——我應該挑誰來做這個“第一個”呢?

    他想過很多人,滿人不計,漢人中,左宗棠、李鴻章都在候選之列,但是,這個長長的名單中,從未有過曾國藩的名字。

    原因呢?

    很簡單,第一,曾滌生是天底下第一個憂讒畏譏之人;第二,敉平洪楊之後,其心氣已衰,不再有什麼進取之心,滿腦子想的,就是一個“持盈保泰”——這是通天下都曉得的事情,算不得什麼秘密。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在本朝第一敏感之事上,做出頭鳥呢?

    還有,你看看這些文字,“心緒激盪”、“扼腕擊案”、“無以自已”、“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扼腕抵掌”——

    這像是一個最講究“持志養氣”的道學大家說的話嗎?

    還有——短短一段話,居然出現了兩次“扼腕”、兩次“擊案”?

    嘿!

    另外,做文章最講究起承轉合,而如前所述,曾國藩的這封信,前後文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過渡鋪陳,這——

    這固然是因為曾國藩目力尚弱,沒有多餘的精力寫廢話,但是,是否也可以理解為因為“心緒激盪”、“無以自已”而“直抒胸臆”、“不藏不私”?

    “阿諛取容”、“聞風希旨”什麼的,同曾滌生是扯不上關係的;而曾某人經已拜相封侯,且“相”是首輔,“侯”是世襲罔替,人臣的極峰功名,都已有了,再加上表裡如一的清廉,若說他在功名富貴上頭還有所求,天底下大約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那麼,這封信,這番話,所為何來?

    往下看。

    曾國藩說,“拜讀”了輔政王的祭文後,回過頭,再去“恭讀”對法宣戰詔書,更有所悟,真正能明白了,何以“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何以“此役為我華夏淬火之役”?何以“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揮汗可成雨,眾志可成城”?

    這三句話裡頭,都有一個“華夏”。

    很明顯,曾國藩“所悟”之重點——譬如,“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重點不在“堅忍果敢”,而在於“華夏”。

    另外兩句,情形彷彿。

    曾國藩的話裡,有一個小小的BUG,“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是關卓凡祭閻應元文中的話,對法宣戰詔書相應的原話是,“我華夏赤子、志士仁人,恆河沙數”。

    這個BUG,不曉得曾國藩只是搞混了,還是刻意為之?

    不過,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

    態度!態度!

    關卓凡亦不由“心緒激盪”了:

    不論原時空還是本時空,曾國藩都是那個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的人,目下,在歷史的大關節點上,第一個站了出來,對我的改天換日,桴鼓相應的,又是他!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8
第八章 浮一大白!浮一大白!

    這個人。

    這個人、這封信,之所以令關卓凡如此意外,“憂讒畏譏”、“持盈保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對於曾國藩本人,關卓凡雖一力尊崇,但是,這份尊崇,“及身而止”,對於曾所代表的“湘系”,卻是大加裁抑的。

    關卓凡破格提拔信用其子紀澤,除了曾紀澤本人確實能幹之外,其實也是“及身而止”的一部分。

    對於關卓凡來說,曾紀澤屬於曾國藩本人利益的一部分,並不涉“湘系”的利益,不然的話,即便是曾國藩的至親,也一樣在裁抑之列——譬如曾國荃,他是“湘系”第一等的要角,絕不能僅僅視為曾國藩的九弟,因此,一旦被劾去職,便再無復起之望。

    前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之流,就更加不必說了。

    事實上,整頓兩淮鹽政、裁撤長江水師、發送退役湘軍……一系列“裁抑”湘系的舉動,都是以軒軍的強大武力為後盾,脅之以威之餘,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曾國藩、彭玉麟等,雖然最終都接受了關卓凡的“開價”,並在實施、執行中,盡力予以配合,並沒有言行不一致之處,但是,關卓凡很清楚,曾、彭等再怎麼“顧全大局”,也是被迫的,“湘系”的反彈風險,始終存在。

    這個風險,可說是關卓凡唯一的重大的心病。

    “唯一”,意思是,關卓凡認為,除了“湘系”,國內並不存在有能力對其地位和統治做出實質性挑戰的勢力,包括“淮系”。

    原時空,湘、淮並稱,但在本時空,“淮系”的勢力,遠不能同“湘系”相提並論。

    不論在原時空還是在本時空,“淮系”都是興於平洪楊,但在原時空,“淮系”真正成了大氣候,還是靠剿捻。

    而本時空,淮軍平洪楊的功勞,被軒軍搶走了一半;剿捻,淮軍的角色,更加只是負責清掃外圍——只不過是給軒軍打了一個下手,功勞其實是很有限的。

    所以,李鴻章本來是沒有入閣拜相的資格的,他之能夠做到大學士,完全出於關卓凡的力保,因此,李鴻章才會在感激涕零之餘,對關卓凡心結盡去,並隨著關卓凡的地位的不斷的提升,慢慢生出以軒王私人自居的心態。

    如是,才有後來首倡“禁纏足”等驚世駭俗的舉措。

    如何消弭“湘系”可能的反彈,是這幾年來,關卓凡一直念茲在茲的事情。

    他當然不能走回授“湘系”以地方的老路,非但如此,還得繼續向代表地方勢力的“湘系”收權,這個過程,儘量做到“溫水煮青蛙”,不激化矛盾,但是,大方向絕不改變。

    因此,也就沒有哪個人可以保證,“青蛙”不會耐不住,突然之間,一躍而起,打翻水盆,濺你一頭一臉的熱水。

    現在,這塊“唯一的重大的心病”,霍然而愈了!

    曾國藩的這封信,不但是對關卓凡的相關政策的支持,甚至可以視為對關本人的“輸誠”!

    而且,因為某些話到底不好明言——至少不好形諸文字,而又要將這種支持和“輸誠”明白無誤的表達出來,很可能,曾國藩還使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

    即,以他道學大家“持志養氣”的修為,縱然“心緒激盪”,也未必會如信中說的那樣形諸於色——“太息”可能有之,但是,“扼腕”、“抵掌”、“擊案”乃至“無以自已”,很可能是曾國藩的“修辭手法”。

    言下之意,反反覆覆三個字:

    我撐你!我撐你!我撐你!

    則曾國藩何以會有如此關鍵而重大的轉變?

    說“轉變”也許不是十分準確,換一個說法——是什麼促使曾國藩邁出了如此關鍵而重大的一步?

    向地方收權,是關卓凡的既定方針,而“湘系”系“地方”之重,這些,曾國藩都是心知肚明的;“華夏”云云,無關中央、地方的授權、收權,曾國藩絕不會因而有了朝廷改弦更張、中止收權、甚至反過來向湘系“授權”的錯覺。

    那麼,曾國藩之所以邁出了如此關鍵而重大的一步,其原因,只能是在他心中,“大我”壓倒“小我”,“小我”讓位於“大我”了。

    “小我”——湘系;“大我”——華夏。

    關卓凡想起原時空左宗棠吊曾國藩的那副著名的輓聯:

    “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欺無負平生。”

    不由就更加感慨了!

    真正睿智、真正優秀的人物,能夠感知歷史轉變和前進的大方向,所謂歷史,就是由這班最睿智、最優秀的人物,撥轉、推動的。

    能夠同你們共事,協力推動中國的轉變和進步,是我的榮幸。

    關卓凡在心中暗暗透一口長氣,“‘即欲浮一大白’——好!我亦為滌翁浮一大白!”

    說罷,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喊道:“來人啊!”

    侍女進來,關卓凡吩咐,“撤茶!上酒!我與趙先生共謀一醉!”

    啊?

    真的要“浮一大白”?

    趙烈文微微的張著嘴,有些瞠目結舌的樣子。

    不過,趙烈文的性情裡,本就夾著幾分狷介狂放,輔政王此舉,雖然大出意料,卻極有意氣相投之感,他沒有出聲,本已大致平靜的內心,“呼呼”的熱了起來,連掌心都微微的發潮了。

    很快,酒水果品便端了進來,關卓凡一看,輕輕“喲”了一聲,“忘記交代了——不要紅的,要白的!”

    轉向趙烈文,含笑說道,“不然,怎麼能算‘浮一大白’呢?”

    趙烈文舔一舔嘴唇:“是!”

    侍女換了酒,布好杯筷,替王爺和客人都斟了酒,退了出去。

    關卓凡一隻手端起酒杯,“惠甫,滿飲此杯!”

    說罷,一仰頭,“啯”一下,幹了。

    趙烈文的動作,則“謹飭”的多了:雙手捧杯,送到唇邊,一氣緩緩而盡,然後,俯一俯身,放下酒杯。

    關卓凡指了指兩干兩濕的果碟,“惠甫,先隨便墊巴墊巴,待會兒,咱們再正經用飯。”

    就是說,還要“賞飯”。

    而且,是同輔政王“獨對”、“共膳”。

    趙烈文只覺得,入喉的那杯酒,迅速流遍全身,不但心裡頭,整個人,包括每一條神經,每一個毛孔,都熱了起來。

    關卓凡親手來替趙烈文斟酒,趙烈文趕緊站起身來,“王爺,萬不敢當!——該我執壺的!”

    “這有什麼?”

    關卓凡一隻手虛虛的按了一按,做了個“你坐下”的手勢,到底還是替他斟了酒。

    “咱們倆現在是‘酒友’!”關卓凡一邊兒替自己斟酒,一邊兒笑著說道,“端著、捏著、拿著,這個酒,喝起來,還有什麼味道?還如何算的上‘浮一大白’?”

    “這……是!烈文……僭越了!”

    頓一頓,趙烈文笑道,“王爺不曉得,中堂的‘即欲浮一大白’,不是說說而已——他真的是在大晚上的,爬起來找酒喝呢!”

    “哦?”

    “可是,”趙烈文說道,“菲爾普斯醫生是有過醫囑的——因為眼疾的關係,曾侯爵必須禁酒;下頭的人不敢就給他酒喝,去向栗誠和我報告,我們將他好一頓埋怨,說,您不是有一個‘挺’字訣嗎?何以不以身作則呢?”

    頓一頓,“他說,‘挺不住!挺不住!’”

    關卓凡不由放聲大笑。

    栗誠,曾國藩次子曾紀鴻的字號。

    笑聲歇落,關卓凡擺了擺手,“咱們在背後如此議論他老先生,不恭敬,不恭敬!”

    沉吟了一下,臉上笑意漸隱,“滌翁信中,有兩句話,‘法人海陸洶洶,內外宵小蠢動’——這兩句話,似有未盡之意,惠甫,是否有以教我?”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8
第九章 知我者,滌翁也!

    “王爺既紆尊垂問,”趙烈文說道,“烈文何敢不披肝瀝膽,盡遣愚衷?”

    頓一頓,目光灼灼的,“‘洶洶’,狀貌耳!皮相耳!色厲而內荏,何足為王爺憂?至於‘蠢動’,何為‘蠢動’?不過是蟲豸迷於狀貌、惑於皮相,誤以為天時已到,不甘幽蟄,鑽出地面,覷人不留意,叮人一個小包——煩是挺煩的,可是,亦僅此而已了!”

    再一頓,“再說,這其實是好事兒!——它不鑽出地面,咱們又去哪裡尋它呢?”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暗暗透一口氣,眼睛也不由的發亮了!

    信心源於實力,關卓凡瞭解自己的實力,因此,他對自己,是有信心的。

    他的性格,也足夠堅韌——他本就是一個很有韌性的人,穿越以來,無數風浪,血裡火裡,一一闖過,更加將其神經錘煉得鋼鐵般堅強。

    可是,再自信、再堅強的人,也需要支持,需要鼓勵,需要有人替他分擔壓力。

    何況,予他信心的實力,成色幾何,到底還未經過真正的的鍛驗。

    中法宣戰以來,關卓凡的壓力,其實是很大的。

    這個壓力,除了來自於敵人的“洶洶”,也來自於國內的輿論——有明的,有暗的,有來自於廟堂士林的,也有來自於阛阓坊間的,其中,亦不乏“宵小”擲出的軟刀子。

    在不少人的眼裡,目下,是這樣的一副局面:

    對法戰事,一失沱灢,再失升龍——“一敗再敗”!

    越南的王公、重臣、近侍以及“妖道”、“妖女”,勾連在一起,投靠法夷,謀弒君上——越南亂了!

    日本的“一向宗”——這可是日本最大的教派啊!——倡做“法亂”,此黃巾、白蓮、彌勒、洪楊事現於今日之日本也!——日本也亂了!

    “南堂”教案,駭人聽聞,本朝開國以來未之有也!這個,“前頭”亂了,“外頭”亂了,現在,“後頭”——且是輦轂之下!——竟也亂了!

    還有,諒山一役,土匪截我輜重,我入越大軍,後路不靖,“補給線”不絕如縷,這個——“前頭的後頭”,也亂了!

    這真是……顧此失彼、八面漏風的一個局面啊!

    甚至,咳咳,就說是“危若累卵”,亦不為過啊!

    這場仗,咳咳,我看,懸啊!

    隨著“一敗再敗”、“一亂再亂”,升龍戰役之後形成的樂觀情緒,逐漸消散,朝野上下,悲觀情緒佔據了上風。

    檯面上,對於“一失沱灢,再失升龍”,朝廷是這樣解釋的:

    “一失沱灢”——

    “‘欽使護衛團’到沱灢去,目的是‘借道’,即經沱灢走陸路進順化;因為法國人在沱灢胡作非為,這支部隊不能不留了下來,防著法國人進一步亂來;之後,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灢法軍,不論海陸,一網打盡,沱灢既然已經沒有法軍了,‘欽使護衛團’也就沒有留在沱灢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計畫去同順化的‘欽使’匯合了。”

    “再失升龍”——

    “駐升龍的部隊——即參加升龍戰役的部隊,是應越南國王之請求,進駐升龍‘協防’的;升龍的仗既打完了,自然就要撤了出來。”

    然而,這樣的解釋,貌似自圓其說,其實木有鳥用,因為,無論如何,改變不了中法宣戰之後、法國“越南遠征軍”即將兵臨城下、我軍方匆匆“棄城”的事實。

    有人甚至說,不戰而去,較血戰之後,力不能支,不得不撤退,還要壞!——壞的多!

    哼,守城的將領,本該逮問治罪——甚至軍前執法的!就因為“上頭有人”,便啥事兒也沒有了?

    對於科道的聒噪、坊間的議論,關卓凡只能保持沉默,他沒法子公開說:我的“玄謨遠算”,其實是“誘敵深入”啊!

    越南的“戊辰政變”,對於中國,其實是“壞事變好事”——由此,越南朝野親法勢力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欽使以及欽使護衛團進駐禁城,直接掌控幼主,監督朝政,真正將越南中樞控制在手心兒裡了。

    戊辰年,即本年——一八六八年。

    可是,“壞事變好事”的好處,也沒有法子明說——你不能說,越南目下的局面,等同天朝經已設置了“駐越大臣”啊!

    不然,越南人會咋想?

    日本的事情,雖然已經得到了英國人的幫助,但是,英國人的介入,畢竟是有限度的——只限於“護航”;中國的“援軍”登陸之後,就不關英國人的事情了。

    事實上,因為只派了海軍,沒派陸軍,到時候,英國人就有心繼續提供支持,亦鞭長莫及了。

    而薩摩藩肯不肯賣英國人的面子,放過中法戰爭這個推翻幕府的天賜良機,哪個也不曉得——想那薩摩藩,當年可是一言不合,就同英國人大打出手的呀!

    若薩摩藩不顧一切,徑行起兵倒幕,單憑兩個團的軒軍,依舊無法阻止日本生亂乃至大亂。

    畢竟,在日本這件事情上,關卓凡的對手——大久保利通,是他穿越以來,遇到的最強悍的對手之一。

    “南堂”教案,後續種種,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但是,這些個“好事”,暫時都不能公開宣揚。

    唯一能夠說的,就是折衝樽俎,法國人終於鎩羽而退,由“南堂”教案引發的外交戰,中國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不過,這個“勝利”,也只好點到為止,不宜大肆渲染。

    因為,這件案子,確實“駭人聽聞”,確實“開國以來未之有”,而未能阻止此案的發生,相關人等,包括關卓凡在內,都是失職的,因此,就“南堂”教案本身來說,無論如何,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諒山一役,不必說了,不論怎樣宣揚我軍之英勇,都不能改變整條陸路補給線暴露在敵人威脅之下的事實——目下,我軍確實“後路不靖”,補給線確實“不絕如縷”,真真正正,是一件大大的壞事呀!

    事實上,悲觀的情緒,不止於市井阛阓,亦不止於普通朝臣,在高層,甚至是在軍機處內部,關卓凡都能感覺到某種盡力掩抑的疑惑。

    關卓凡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樂觀的評斷——簡直,比他自己還要樂觀!

    甚至,不止於樂觀——趙烈文的話,對“法人”,對“內外宵小”,簡直是出以輕蔑了!

    而這些話,當然不僅僅是趙烈文的一己之見,他代表的是曾國藩,他表述的,是曾國藩的意見。

    這——

    這怎不令我心頭火熱,眼中放光?

    “惠甫,”關卓凡挪了挪身子,形成一個微微前傾的姿態,“請道其詳!”

    “是!”

    微微一頓,趙烈文說道,“中堂說,法人之所以‘洶洶’,說到底,是因為不瞭解我軍的真實戰力,把北寧當成了八里橋,把山西當成了大沽口!真所謂:不知今夕何夕?”

    “中堂說,他雖然不曾親自領兵對陣法軍,但詳考丁巳、戊午、已未、庚申諸役,對法軍戰力之估計,自認大致準確,不會離譜到哪兒去。”

    丁巳——一八五七年;戊午——一八五八年;已未——一八五九年;庚申——一八六零年。

    “而我軍之戰力,法人不曉得,他可是曉得的——他參加過軒軍的閱兵!軒軍戰力幾何,他是心裡有數的!”

    “兩相比較,他以為,軒軍的戰力,絕不在法軍之下!”

    “因此,我軍怎麼可能‘不戰而逃’?又何必‘不戰而逃’?所謂一棄沱灢、再棄升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此乃王爺欲誘敵深入、聚而殲之、滅此朝食罷了!”

    關卓凡不由放聲大笑!

    “知我者,滌翁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8
第十章 百邪全避

    關卓凡真正是感慨了!

    參加過軒軍閱兵——為腓特烈王儲伉儷舉辦的那次閱兵——的王公重臣,不僅僅曾國藩,還有鐘王、文祥、錢鼎銘,鐘王不必說了,錢鼎銘是關卓凡的私人,也不必說了,說說文祥吧!

    文祥之所見所聞,與曾國藩無二,但在關卓凡向包括他在內的大軍機們詳細譬解何以放棄沱灢、升龍之前,他似乎並沒有認識到這是在“誘敵深入”;而在關卓凡譬解之後,幾位大軍機——包括文祥在內——雖然都表示理解,可是,並沒有一個人如曾國藩般,表現出對“誘敵深入”的策略的成功以及對整個戰事的完勝抱有堅定的信心。

    關卓凡能夠感覺到,政府中樞——其中包括他的最堅定的支持者——也多多少少感染了瀰漫朝野的悲觀情緒。

    “最堅定的支持者”,同“最堅定的信心”,並不能劃等號。

    這就是前文說的——“甚至在軍機處內部,關卓凡都能感覺到某種盡力掩抑的疑惑”。

    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有“疑惑”,還是能夠理解的。

    曹毓瑛雖是兵部尚書,許庚身雖以“知兵”著名,但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文臣,沒有任何行伍經驗,這方面,曹、許兩位,其實還不如郭嵩燾——郭也是地地道道的文臣,不過,好歹在曾國藩的幕中幹過一陣子,勉強算是“曾歷戎行”。

    最關鍵的是,因為前文述及的“潛規則”,曹、許、郭雖同為關卓凡的“最堅定的支持者”,但他們同軒軍直接打交道的機會,是很有限的;這方面,曹、許尤其之少,郭嵩燾稍多一些,不過,也只關後勤、資金,不涉軍事,因此,他們三人,對於軒軍的戰力,其實是缺乏感性認識的。

    這個“感性認識”,幾個大軍機中,惟文祥才有——除了實戰,大規模的閱兵、演習,是對一支軍隊的戰力最全面、最直接的檢驗了。

    另外,文祥不是單純的文臣,他不但正經練過兵,還正經帶過兵、打過仗——神機營為文祥手創,並在其率領下,出關清剿馬賊。

    當然,清剿馬賊和敉平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農民起義,不可同日而語。

    或許,這就是文、曾之差距所在?

    或許,不好說“差距”——

    說“差異”,或許,更加準確些?

    那麼,文、曾之“差異”,又何在呢?

    另外,說歸說,曾國藩對於軒軍戰力的信心,是否真的到了這個份兒上——幾乎是“毫無保留”了;對於法國,是否又真的會出之以輕蔑,關卓凡還是“有所保留”的。

    畢竟,僅僅只看了一次閱兵;畢竟,法國是世界公認的第二強國。

    畢竟,不論為人處事,還是領兵作戰,“謹慎”,都是曾國藩的最大的特點。

    事實上,關卓凡認為,趙烈文如是說——曾國藩如是說,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種“修辭手法”——就像曾國藩親筆信中的“扼腕”、“抵掌”、“擊案”、“無以自已”什麼的。

    或許,曾國藩對軒軍的信心,其實未足十分,但是,八、九分的信心,卻一定要將之說成十分甚至十二分。

    這當然不是為了拍關卓凡的馬屁——前頭說了,“阿諛取容”“聞風希旨”什麼的,同曾滌生是扯不上干係的。

    “修辭手法”的目的非常明白:在朝野上下悲觀情緒佔據上風的情形下,破除愁雲慘霧,為關卓凡鼓勁、打氣。

    真正是——

    可感,可感!

    還有,曾國藩清清楚楚的點出了“北寧”、“山西”這兩個首當法軍之必沖的戰略要地——

    越南的地理和戰局,可不是哪個都搞的明白的,言路上,許多人慷慨激昂,但對越南的實際情形,卻是一頭霧水,說的話,上的摺子,虛頭巴腦,不著邊際。

    曾國藩一語即切中肯綮,說明:他雖然“不在其位”,卻“謀其政”,私下底,必紮紮實實的做了許多的關於越南的功課;而其眼光之銳利,判斷之精準,更遠非一般翰詹科道之可及。

    他對關卓凡的關切、支持、鼓勵,不是玩兒虛的,是實實在在的。

    “來,惠甫!”關卓凡一隻手舉起酒杯,直直的伸了出來,“咱們再浮一白!”

    這是要“碰杯”的意思。

    愈發像“酒友”了!

    趙烈文受寵若驚,雙手捧杯,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

    關卓凡拿自己的酒杯往趙烈文的酒杯上輕輕一碰,一仰頭,幹了;然後,向趙烈文亮了一個“照杯”,哈哈一笑。

    趙烈文一氣而盡之後,也向關卓凡亮了一個“照杯”。

    “席上”的氣氛,愈發不同了!

    “惠甫,請繼續吧!”

    “是!”

    頓一頓,趙烈文說道,“至於‘內外宵小’,譬如,日本——”

    再一頓,“中堂說,日本的事情,他是不懂的,本無置喙的資格,只是他以為,只要咱們打敗了法國人,餘者,不論內外,百邪全避!”

    話說的比較含蓄,不過,言下之意,關卓凡當然是聽懂了的。

    曾國藩是勸關卓凡抓住“主要矛盾”,不要在日本的事情上“旁騖”,日本要亂,寧肯先由他亂去,待打贏了法國人,再掉過頭去收拾日本,不要在目下的關鍵時候分心,更不可兩線作戰。

    也就是說,曾國藩對關卓凡的聯英“抗日”,多多少少,是持“保留意見”的。

    避免兩線作戰,當然是正確的,不過,日本的事情,曾國藩確實“不懂”。

    事實上,除了關卓凡,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世界,就沒有一個真正“懂”日本的人——包括日本人自己。

    而關卓凡的“懂”,不是因為聰明睿智,而是因為他是一個穿越者。

    曾國藩一定以為,關卓凡放不開日本,是因為他自個兒在日本的罈罈罐罐太多了,難以割捨,但事實上,這不是關卓凡不能任由日本生亂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幕府一旦倒台,薩摩取而代之,日本極可能上演原時空故事,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國家統一,脫胎換骨,到時候,這個日本,便不復可制了!

    就算“可制”,也不曉得要花多大的氣力?

    那份氣力,“事倍功半”是不足以形容的,反正,一定遠遠超過打贏法國人花的氣力!

    因此,無論如何,不能叫日本真的亂起來!

    這其中曲折詳細,關卓凡無法對趙烈文和曾國藩明言,就說了,他們也不能真正明白、真正相信,他們的印象和理解中,打日本,就是“二次長州征伐”——軒軍不過使了五、六成的氣力,日本就平服了嘛。

    所以,先敷衍著吧。

    於是,關卓凡鄭重的點了點頭,“滌翁‘百邪全避’四字,可謂‘題眼’——我受教了!”

    “日本算‘外’,”趙烈文說道,“至於‘內’——”

    頓一頓,笑了一笑,“中堂收到過一封很有趣的信件,他說,奇文共欣賞,不敢獨專,要請王爺過目。”

    說罷,又從護書中取出一封信來,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遞了過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9
第十一章 國外套路多,老子要回家!
        
    前一段日子,壞消息接踵而至,可謂禍不單行;然而,自打趙烈文轉交了曾國藩的親筆信後,關卓凡的氣運,似乎就否極泰來了。

    曾國藩的“輸誠”,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第二天,又一個大大的好消息傳來了。

    西班牙終於“出事”了!

    前文說過,西班牙、法蘭西、普魯士三方,反覆折衝,最終確定,由意大利人來做西班牙的新國王;然而,對於這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要不要伸手去接,意大利人卻是猶猶豫豫,始終拿不定準主意。

    對於西班牙餡餅,意大利麵啊,說錯了,意大利國王伊曼紐爾二世還是有興趣的,此公的脾性,約略彷彿拿破崙三世,也是好大喜功一路畢竟,可以藉此擴大意大利的影響力嘛!

    可是,當事人他的次子阿梅迪奧王子,卻視西班牙王座如荊棘叢。

    阿梅迪奧王子的脾性,迥異於老爹,既沒有任何政治野心,又天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加上冷眼旁觀,看的明白,西班牙不但是個是非窩,還是個虎狼窩

    保王、共和、保守、自由,撕成一團,隨時可能大打出手,自己若坐上了那張寶座,正經就成了西班牙餡餅裡的肉餡兒了!

    而且,大政之出,皆操之於攝政團,自己這個國王,不會有什麼實權,就算有心展佈,亦無從著力。

    既如是,我放著一個好好兒的富貴閒人不做,背井離鄉的去踩這趟渾水,遭這個洋罪,所為何來?

    阿梅迪奧王子將自己的顧慮向伊曼紐爾二世說了,並添油加醋的警告老爹,“藉此擴大意大利的影響力”什麼的,是根本談不上的西班牙若出了事兒,只會牽連意大利!

    譬如,西班牙若打起了內戰,攝政團要求國王的祖國出兵協助“平叛”,您何去何從啊?

    國王的祖國

    呃,聽起來,咋介麼彆扭涅?

    好吧,不管別不彆扭,給二兒子介麼一說,伊曼紐爾二世也發憷了。

    他雖然好大喜功,卻也曉得,自己確實沒有介入西班牙內亂的本事目下,意大利自個兒的事兒還沒搞定呢!

    這個……羅馬還在教皇手裡呢!

    可是,正因為羅馬還在教皇手裡,伊曼紐爾二世才無法拒絕由意大利人出任西班牙國王的要求。

    因為,這個要求,是法國人提出來的。

    法國在羅馬駐軍,為教皇撐腰,教廷因而得保有羅馬,伊曼紐爾二世欲收回羅馬,實現意大利的真正意義上的統一,法國這一關,一定要過。

    這個“過”,不是說拿兵去趕走法國的羅馬駐軍那是不敢想的;而是卑辭甘顏,好聲好氣的請法國撤軍。

    法國人既不能得罪,法國人的要求,就不能明著拒絕。

    於是,伊曼紐爾二世父子採取了這樣一個策略:口頭上答應了法國人的要求,卻捏一個“拖”字訣,找出種種藉口,將阿梅迪奧王子首途西班牙的時間,一推再推,希望拖著、拖著,這個事兒,便拖黃了它。

    有一次,阿梅迪奧王子人都上船了,又說什麼身體不適,就在利古里亞海裡打了個轉兒,又掉頭回來了。

    然而,這個算盤沒打通。

    法國的駐意大使,就如駐普大使貝內代蒂對付威廉一世一般,日日登門“坐催”;同時,拍著胸脯說,阿梅迪奧王子即西班牙王位後,不論西班牙出了什麼幺蛾子,俺們法蘭西帝國都會替你們兜著!你們垂拱而治就好!一點兒心也不必操的!

    另外,過個兩、三年,如果實在不樂意幹這件差使了,還可以辭職嘛!啊,我是說,還可以退位嘛!

    到時候,阿梅迪奧王子殿下哦,到時候,就不是“殿下”了,是“陛下”了!這個,“陛下”可以回到佛羅倫薩,繼續做您的……富貴閒人嘛!

    此時,因為羅馬還在教皇手裡,意大利暫時定都佛羅倫薩。

    “反正,看來看去,鄙人怎麼也看不出來,這件事情,對意大利以及意大利王室,到底有任何的不利之處啊?”

    意大利人愈拖,法國人催的愈緊,終於,再也拖不下去了。

    大約就在明如上人開懟德川慶喜的時候,關卓凡得到報告,阿梅迪奧王子首途西班牙去也。

    這一次,是真的“首途”了,沒有半途打轉兒。

    當時,關卓凡對幾位大軍機說,“意大利那邊兒,也算有了個好消息”,“如果這位西班牙新國王始終不到位,有些事情,還真有些不大好辦呢!現在,嗯,可以準備‘辦事’了”,云云。

    然而,“有些事情”,真辦了起來,卻頗不順遂。

    西班牙的混亂局面,意大利人發憷,法國人更是一清二楚,因此,對阿梅迪奧王子一路之上的關防,做了特別的佈置。

    拿破崙三世派出自己的近衛軍精銳,輔以意大利王室衛兵,非但前後左右的將阿梅迪奧王子包裹的嚴嚴實實,而且,一切皆不假西班牙人之手。

    於是,一直到阿梅迪奧王子進了馬德里的王宮,“辦事”的人都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哦,不應該說“下手”,只好說“嚇手”。

    “有些事情”,並不是說要加害於阿梅迪奧王子那就鬧的太大了,很可能誰也沒法子收場將他嚇回去意大利就好了。

    無論如何,阿梅迪奧王子已經進了馬德里的王宮,留給“辦事”的時間已經很有限了,若待他加了冕,登了基,“有些事情”就不能辦了。

    襲擊一位意大利王子和襲擊一位西班牙國王,性質完全是不一樣的。

    而且,即便不顧一切,依舊“嚇手”,阿梅迪奧經己戴上了西班牙的王冠,不管他想不想繼續戴下去,這頂王冠,都不能說摘就摘。

    就是說,即便成功“嚇手”,依舊不能將他嚇回意大利去。

    “嚇手”的機會還是有的,不過,也是剩下的唯一的機會了。

    按照計畫,阿梅迪奧加冕之前,要在馬德里市內做一次巡遊,這是候任國王、王后跟子民“見個面、打個招呼”的意思,巡遊的路線,當然經過精心挑選,到時候,整條路線,出警入蹕,不許閒雜人等上路,但無論如何,道路兩旁,是擠滿了老百姓的,不然,還見個屁面,打個屁招呼啊?

    機會,就在道路兩旁的人群中!

    不過,這個機會,沒有派上用場。

    本章開頭提到的“出事”,是巡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巡遊線路其中一條街道旁的一幢三層小樓內,發生了極猛烈的爆炸,整幢樓房四分五裂的傾倒下來,橫在街面,將大半條街都堵上了,碎磚石一直飛到了百米開外。

    因為當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街道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爆炸和倒塌導致的傷亡並不算十分嚴重,但是

    這特麼明顯是針對明天的巡遊來的呀!

    樓房的廢墟裡發現了三具屍體,警察很快得出結論,這三位,是在埋藏、裝置炸藥的時候,不慎引發爆炸,結果,連樓房帶自個兒,一塊兒送去見了上帝。

    進一步深入的調查,得出了更加驚人的結論:根據炸藥埋藏的位置、以及相關的裝置判斷,爆炸的目的,不但是要炸塌這幢樓,而且,要使樓房盡力朝街道方向倒塌。

    實錘了!

    想像一下,如果不是鬼使神差,爆炸提前引發,而是在候任國王、王后的鑾駕經過的時候,方才

    不寒而慄啊!

    弱弱的提醒一下,這條街道,並不算多麼寬闊。

    這個時代的馬德里,本也沒有幾條寬闊的街道。

    在沒有同老爹打任何招呼的情況下,阿梅迪奧便乾淨利落的發表了一個聲明:

    放棄西班牙王位!

    老、子、要、回、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9
第十二章 否極泰來
        
    這個爆炸,誰的幹活?

    首先,不是關卓凡的幹活,不是普魯士的幹活,也不是普里姆的幹活。

    前文說過,關卓凡安排的“辦事”的“機會”,“在道路兩旁的人群中”就不是這麼個炸樓的計畫,也沒有動過類似的念頭。

    前文也說過,關卓凡並無意對阿梅迪奧本人造成嚴重人身傷害,而這次爆炸,明顯是衝著要人命去的不但要候任國王的命,還要候任王后的命,以及要前引後扈的一大堆人的命。

    太狠了!這得多大的仇口啊?

    很自然的,關於“刺客”的來路,有人就先往意大利那邊兒去想了意大利的獨立和統一,前前後後的也死了不少人,恨伊曼紐爾二世他們家的人,也應該不老少吧!

    譬如

    正要掰手指頭,一個個的數過去,就被人打斷了,“你的思路不對!先別想意大利人你得先想一想,這幢房子的主人是哪個?平日裡又是拿來做什麼用的?”

    房子的主人是西班牙人,貴族,保王派,不過,其本人目下在國外;平日裡,這幢房子提供給保王派做聚會之用,就是說,大致是個“沙龍”或“俱樂部”的趕腳。

    呃

    “這幢房子,算是保王派的一個據點,外邊兒的人,哪兒能說進去就進去?何況,還不是什麼小偷小摸,而是大肆裝置炸藥?”

    “你的意思,這件事情是保王派干的?怎麼可能呢?”

    “怎麼就不可能?”

    “阿梅迪奧……意大利人做西班牙的國王,是法國人的意思啊!這個,保王派、意大利人、法國人……他們可都是一路的呀!”

    “他們可未必都是一路的!”

    彼時,西班牙的政治圖譜,大約可以分為保守、保王、自由、共和四大派別,其中,保守一定保王,但保王未必保守;共和一定自由,但自由未必共和;還有,保王、自由兩派,也是有交集的。

    保守派支持絕對王權,認為會議只應扮演“以備顧問”的角色;保王派中的“開明派”,則支持加強議會權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王權;自由派中的“溫和派”,則支持在“議會主導”的前提下,保留君主制;而共和派,算是自由派中的極端派,被伊莎貝拉二世的統治噁心壞了,恨屋及烏,要求廢除君主制度,傚法美國,在西班牙實行共和制。

    四派之中,共和派勢力最小,而爆炸事件若出於西班牙人之手,共和派的嫌疑似乎是最大的,畢竟,他們反對的是整個君主制度嘛!

    可是

    第一,共和派只是觀點極端,實際行事並不如何極端,迄今為止,還沒有過共和派以暴力手段遂行自己政治觀點的先例。

    第二,前頭說了,發生爆炸的房子,是保王派的一個俱樂部,共和派的人,怎麼進得去呢?

    難道,這件事情,真的是保王派干的嗎?

    可能嗎?

    仔細想一想

    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性呢!

    保王派的成分,非常複雜,開明派、保守派之間,有時會勢同水火;保守派內部,也不乏南轅北轍的時候。

    譬如,有人認為,阿梅迪奧出任西班牙國王,其實是對君主制度的傷害意大利人一定無法掌握實權,而攝政團為遂行己志,一定極力拉攏議會,久而久之,議會愈發坐大,國王就成擺設了!

    因此,與其阿梅迪奧、還不如利奧波德來做西班牙的國王呢!至少,德意志人坐上西班牙的王座,是有把握掌握實權的!

    還有許多波旁家族的鐵桿支持者,一門心思的想著阿方索親王承繼大寶,如果阿梅迪奧做了西班牙的國王,阿方索親王可就沒有機會了!

    當初,俺們是被普里姆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呢,就變成了目下的局面哼!有什麼呀?好像哪個不會政變似的?現在,俺們已經回過神兒來了,正在秘密聯絡、積蓄力量,時機一到,一巴掌呼出去,就能將普里姆、塞拉諾拍下台去!

    可是,將普里姆、塞拉諾拍下台去容易,將阿梅迪奧拍下台去,就難了!畢竟,阿梅迪奧的後頭,有一個意大利這也罷了,關鍵是,還有一個法蘭西嘛!

    當然,僅僅以上這些,並不能證明爆炸是保王派或保守派所為,不過

    管他呢!

    對於關卓凡來說,不論這個爆炸是誰幹的,都是為俺送上的神助攻!

    事實上,若沒有這個爆炸,巡遊之時,俺的“辦事”,能否成功,其實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就成功了,那種情形下,“刺客”逃避追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萬一失手,洩露事機,扯來扯去的,最後竟扯到了花旗洋行什麼的,可就不大妙啦。

    現在,零風險,坐享其成,美滋滋!

    接下來,就等著普魯士粉墨登場啦!

    這一回,法國人還忍得住?我還就不相信了!

    想到等了介麼久,法蘭西、普魯士終於要開片了,心裡不能不有一點兒小激動呢!

    似乎確實是“否極泰來”了,阿梅迪奧發表放棄西班牙王位聲明的第二天,又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升龍的法軍,終於“海陸分家”了:

    “北京—東京”艦隊起錨東去;“遠東第一軍”厲兵秣馬,準備大舉北進了。

    呼

    真心不容易啊!

    *

    *

    北進,得有一個具體的方向山西?北寧?先打哪一個涅?

    反正,不可能“兩路並進”。

    北寧在升龍東北方向四十公里左右,山西在升龍西北方向四十五公里左右,論距離,是北寧略近一些。

    論地理,北寧就複雜的多了北瀕六頭江,南帶新河,東邊兒還有一條太平江,正經一個“三江環繞”的地形。

    進軍北寧,陸路,得過新河,而過新河之前,得先過紅河;水路,得兜個大大的圈子,從海陽出發,溯太平江而上,進入六頭江,繞到北寧城北。

    相對來說,山西的地理就簡單的多了。

    進軍山西,陸路,沿紅河南岸;水路,溯紅河而上,都是一條道走到底就到了山西。

    論敵軍的防禦力量

    北寧,八千五百人左右的中國國防軍“軒軍”。

    山西,四千人左右的“軒軍”,四千人左右的“綠營”,再加上兩千人左右的越南軍隊,一共一萬人左右。

    人數上,山西多過北寧,但是,北寧的敵軍,全部都是“軒軍”,就整體戰鬥力來說,北寧應該強過山西。

    如此做一綜合比較,若依“先易後難”之原則,似乎應該先打山西。

    阿爾諾本人,也傾向於先打山西。

    但是,第一師師長莫雷爾堅決主張先打北寧。

    原因很簡單:據情報,參加“升龍戰役”的兩個營的“軒軍”,目下駐紮北寧。

    膺懲暴虐而愚蠢的中國人,必須以這兩個營的什麼“軒軍”為首要目標!

    兩個營……不是說中國人向“升龍戰役”投入了一個師的兵力嗎?

    呃

    我的意思是,這個,這個,反正,撤出升龍城的中**隊,是撤向北寧,不是山西!

    “膺懲”什麼的,對阿爾諾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不過,莫雷爾給出的第二條理由,還是有點兒道理的:

    “我軍的既定戰略,是從廣西邊境進入中國境內,而中國人在北圻的佈防,也明顯是東路重於西路;北寧為東路門戶,山西為西路門戶,東重於西,打下北寧,整個北圻動搖,對山西也會形成強烈的震撼,再打山西,一定輕鬆的多不戰而下都是可能的!”

    “若先打山西,就打了下來,也談不上‘整個北圻動搖’,對北寧的震撼,也沒有那麼大,回過頭去打北寧,氣力也不見得少花多少!”

    穆勒也支持先打北寧。

    原因呢,在於前頭說的,北寧的地理“比較複雜”。

    這個“複雜”,主要體現在北寧周邊河流較多,如是,穆勒的“海軍”,就比較有發揮的空間了。

    打山西,雖然也是水陸並進,但“海軍”的作用,相對來說,就沒有那麼大了。

    穆勒被薩岡踢出“北京—東京”艦隊,憋了一肚子的氣,很盼著好好兒的露一手,叫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好好兒的看一看顏色!

    阿爾諾想來想去,覺得先打北寧也好反正,山西、北寧都是要打的,先打哪一個,區別也不是太大。

    “好罷進軍北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9
第十三章 決心已定

    北寧,北圻前敵指揮部。

    姜德從雪茄盒中取出一根雪茄,將它拿到耳邊,以食指及拇指捏住,輕輕搓轉。

    很好,聽不到任何的龜裂聲,同時,煙身也很有彈性——這是一支新鮮的、高品質的雪茄。

    他劃著了一根幾有中指長短的、粗大的火柴,稍候片刻,待火柴頭中的硫磺消散了,乃將雪茄置於火焰上方,小心不使火焰直接燒灼煙身,只是取其熱力略烤,均勻轉動數次之後,才從容的點燃了雪茄頭。

    這個“程序”似乎有點兒麻煩,不過,效果很好——抽起來,雪茄的味道,更醇、更香了。

    如果是張勇,“程序”更麻煩,平日裡,那個老小子抽雪茄,從不用火柴燃煙的——用什麼呢?柏木條。

    高級的雪茄盒,雪茄之上,都會覆一片盒子大小的薄薄的香柏木——其發出的芳香,可與菸草的香氣相互交融,以長保雪茄的香味,張勇的愛好是,將香柏木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用火柴點燃柏木條後,再用其點雪茄。

    據老張說,以香柏木點燃雪茄,較之火柴,抽起來,更醇、更香。

    張勇曾經很熱情的向姜德推銷他的“獨門秘籍”,不過,姜德敬謝不敏——實在是太麻煩了,特別現在是在打仗,那兒有那麼多閒功夫瞎講究啊?

    而照白齊文的說法,抽雪茄的時候,最好還喝點兒小酒——不能喝紅的,最好喝法國的干邑白蘭地,或者蘇格蘭的純麥威士忌。

    這就更加不成了——除了極特殊的情形,譬如送“選鋒”出戰啥的,軍中戰時是禁酒的,身為北圻前線總指揮,俺得以身作則啊。

    輕輕的吸了一小口,不著急將煙氣吐了出來,更不吸進肺裡,只是叫它在口腔、鼻腔中緩緩的打著轉兒。

    異樣的香意,使姜德不由自主的,渾身上下微微打著激靈。

    隨著這些個小小的激靈,高強度的腦力活動給身體帶來的燥熱,開始慢慢兒的消退。

    軒軍的高級將領,除了一個伊克桑,幾乎都抽雪茄,只是嗜好程度不一樣,有人淺嘗輒止,有人無雪茄不歡——譬如張勇。

    洋員不說,漢員的這個愛好,都是在美國的時候“染”上的,目下,甚至連沒有去過美國的丁世傑,也開始抽雪茄了——都是張勇鬧的,時不時的就叫人帶幾盒雪茄過廣州去,終於將丁世傑也“拉下水”了。

    不過,你得承認,較之水煙、煙袋什麼的,雪茄這玩意兒,味道更好,抽起來,也更加的方便。

    輔政王自己不抽菸,不過,並不反對下屬們的這個愛好,而且,“雪茄”這個“佳名”,還是輔政王“錫賜”的:

    “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菸草卷如茄,就叫……‘雪茄’吧!”

    Cigar,雪茄之英文名也。

    大夥兒略一揣摩,果然形象貼切,果然……嘿,能者所無不能啊!

    於是,盡皆歎服,“雪茄”一名,便就此定了下來。

    慢慢兒的,過一小會兒,吸一小口,輕輕的噴吐著煙氣。

    抽雪茄不能急,保持火候穩定,才能盡情發揮其芳香。

    沒過多久,淡淡的白霧便將姜德籠罩了起來,香氣在四周漂浮著。

    面前的地圖變得氤氳起來,上頭的地名,一個個的變得模糊了:

    升龍、金英、嘉林、湧球、北寧、慈山、攬山、左河、桂陽、扶朗、三江口、海陽……

    姜德的腦海中,浮起張勇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一邊兒呵呵的笑著,一邊兒喊著他的表字,“寄秋,前線之重,可就都壓到你這個前敵總指揮一個人的身上了!我呢,就躲到後頭偷清閒嘍!”

    張勇說話,即便說的是正事兒,有的時候,語氣也是半開玩笑的,不過,若真的是“半開玩笑”,他就不會喊“寄秋”,而是直接喊“老薑”了。

    軒軍的中高級將領,都是“起於微末”,原本幾乎都是沒有字號的,都是發跡之後,才替自己起了字號,也包括張勇,也包括姜德自己。

    雖然都已是一品大員和“五等封”了,平日裡,若沒有外人在場,只是自己人吹牛打屁,還會是“老張”、“老薑”的叫;不過,如果是談正事兒,為“隆重其事”,會自動自覺的“切換模式”,改用表字稱呼對方。

    唯一的例外,是那個陳亦誠。

    不同於大多數軒軍將領行伍或草莽出身,這個陳某人,是正經讀過書、進過學的,不可能沒有表字,但他硬說自己沒有表字,總是說,“就叫我亦誠吧。”

    可是,除了輔政王,整支軒軍,唯一能喊他“亦誠”的,只有一個華遠誠,餘者,包括張勇在內,都是客客氣氣的喊他“陳處長”。

    姜德想起陳亦誠那張俊秀的面龐上那副似乎永遠不會發生任何變化的表情——極淡漠的微笑著——不由就微微的打了個激靈。

    不過,這個激靈,同之前的激靈,就大異其趣了。

    好了,不去想這個人了。

    嗯,自己是怎麼接張勇的話頭的?

    “克山,你居中協調前、後、左、右各路,掌控北圻乃至廣西全局,肩上的擔子,可比我重的多了!”

    這個話,不完全是客氣。

    張勇駐節太原,往來宣光、太原、諒山之間,除了姜德說的“居中協調前、後、左、右各路,掌控北圻乃至廣西全局”之外,萬一——萬一哈——萬一“北圻前線”、即北寧—山西一線沒有守住,就得靠張勇組織第二波的抵抗和反擊了。

    不過,張克山,你放心,老子不可能叫你派上這個用場滴!

    終於,姜德滿意的、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將雪茄放到了煙盅上。

    他沒有彈掉菸灰,一定長度的菸灰有助冷卻雪茄——而這半截雪茄,還可以留待下次再抽。

    這算節約;不過,不同於普通菸捲兒,抽雪茄介麼做,並不算什麼不體面的事情,不影響逼格。

    煙氣散去,面前的地圖重新清晰起來;上頭的地名,由西而東,歷歷在目:

    升龍、金英、嘉林、湧球、北寧、慈山、攬山、左河、桂陽、扶朗、三江口、海陽——

    姜德的頭腦,空明而清爽,他下定了決心:

    佈防的第一重點,應放在扶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10
第十四章 戴著鐐銬跳舞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姜德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隨即在心裡感嘆道:

    這個仗,並不好打!這個“北圻前線總指揮”的位子,並不好坐啊!

    敵人是公認的世界第二強國,大舉洶洶而來——這也罷了,打過查塔努加戰役、第一個攻上傳教士主峰的姜德,並不蹙他第一、第二強國啥的,何況,目下軒軍之強,又遠過於查塔努加戰役之時?

    關鍵是,呃,輔政王的要求,叫人作難:

    “寄秋,這個仗,不但是‘軍事仗’,還是‘政治仗’——你這個‘北圻前線總指揮’,得拿捏分寸,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於一地、一役之得失,明白嗎?”

    呃……明白。

    姜德曉得,所謂“政治”,所謂“全局”,有兩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指“國際局勢”。

    若普、法開戰,法國人就是歐洲、亞洲兩線作戰,此兵家大忌,因此,始終存在著法軍從北圻乃至從越南迴縮的可能性——這可不行!

    好不容易將你萬里迢迢的勾了過來,哪裡能容你縮了回去呢?一定要“黏”住你!

    就是說,不能還沒咋地呢,就嚇到了法國人——要給法國人以取勝的“希望”。

    因為這個,不惜棄沱灢、棄升龍;也因為這個,兵力的配置上,就得頗“講究”一番了。

    輔政王交代的原則是:

    以守住北寧—山西為底線;但是,不能一開始就把所有的底牌都翻了出來,一戰之下,就叫法國人覺得,這個仗,沒法子再往下打了。

    目下,翻出來的底牌,不過一半多一點;擺在山西—北寧一線的兵力,也就並不算如何充裕了。

    北寧、山西加起來一共一萬八千五百人的兵力,同法國人彼此相若,但是——

    第一,這一萬八千五百人,並不都是軒軍,其中,還有四千人的桂軍,兩千人的越軍。

    越軍是指望不上的,照姜德的本心,沒有這兩千越軍的摻和,他還更加放心些,可是,不行,這個仗,不能一點兒越軍都沒有,不然國際輿論上不好交代——這就是所謂的“政治仗”了。

    桂軍,雖然都已經過了整編,諒山輜重隊遇伏,桂軍表現的也很不錯,不過,到底不能同軒軍相提並論。

    第二,這一萬八千五百人,一分為二,山西一萬,北寧八千五百;這一仗,法國人應該不至於傾巢而出——升龍總要留些人手的,不過,不需要留很多,因此,不論是打山西還是打北寧,法軍都會對我軍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

    山西、北寧雖然說“互為犄角”,但是真打了起來,北寧並不能指望山西的支援,兩地的直線距離,超過一百二十里——實際走起來,遠遠不止;而且,中間還隔了一條紅河,從山西到北寧,急行軍也得兩天兩夜,緩不濟急。

    這還沒算法軍可能的半路截擊等因素。

    反過來也一樣——若法軍打的是山西,北寧也很難對山西提供直接的支持,都得各自為戰。

    根據情報,一俟“北京—東京”艦隊拔錨東去,法國人餘下的艦船,就開始向海陽方向集結了,隨船行動的,至少有兩個基幹步兵團,很明顯,法國人的計畫,是由海陽溯太平江而上,入六頭江,從北面進攻北寧。

    確定無疑,法國人首攻的目標,是北寧。

    就是說,這一仗,姜德能用的,就是八千五百人了。

    而北寧較之山西,地形複雜許多,很有些八面漏風的感覺,需要照應的點太多,備多力分,其實不能算是個適合防守的地方,八千五百人,真心不算多。

    而且,所謂“底牌”,既指兵力,也指武器裝備,輔政王要求,對於克虜伯炮和加特林機關槍的使用,也必須“適度”,不然,一樣有可能將法國人嚇住。

    呃——

    這就很有點兒……綁手綁腳的趕腳了啊!

    姜德清楚的記得,自己將這個想法委婉的說出來之後,輔政王優雅的微笑著,“是啊!這就叫‘戴著鐐銬跳舞’了!”

    頓一頓,“寄秋,就看你的本事嘍!”

    “戴著鐐銬跳舞”?

    呃……好吧……

    不過,無論如何,法國人以北寧為首攻目標,總比以山西為首攻目標好些——畢竟,山西只有四千軒軍。

    事實上,若法國人以山西為首攻目標,姜德還得想法子打亂法國人的作戰計畫——來,衝我來!

    輔政王“政治”、“全局”云云的第二層含義,是指此役的戰略目標——

    要給予“遠東第一軍”毀滅性的打擊,即便不能全殲,也要打殘、打廢,叫“遠東第一軍”的殘兵,不能在將來我軍進攻西貢的時候,發揮實質性的作用。

    實話實說,這個戰略目標,幾乎不可能在北寧—山西—升龍一線實現。

    北寧、山西雖然可以從東、西兩個方向威脅升龍,但法軍背倚堅城和大河,水上力量又佔據絕對優勢,可謂進退自如,若其進攻北寧、山西不利,雙方不過是一個僵持對峙的局面;若我軍乘勝發動反攻,法軍不能支持,則順流而下、退出北圻、撤往西貢就好,無論如何,北寧—山西—升龍一線,找不到“聚而殲之”的戰略決戰的條件。

    除非——

    除非到時候“北京—東京”艦隊已經為我海軍“團滅”——輔政王語——然後,南下封鎖紅河口,來個“關門打狗”。

    可是——

    首先,姜德覺得,這對海軍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海軍不比陸軍,成軍以來,還沒有打過一次正經的大仗——若狹灣那一次純屬打靶,升龍戰役的規模也很有限——在這種情形下,你要求老丁他們一舉覆滅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傾國之半的兵力,是不是不太現實呢?

    其次,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北京—東京”艦隊真的為我海軍“團滅”了,消息傳來,“遠東第一軍”還會傻乎乎的呆在升龍不挪窩嗎?

    當然是趕緊撒丫子走人呀!

    除非——

    除非到時候“遠東第一軍”已經被我牢牢的“黏”住了,想撤也撤不出來。

    此“黏”非前文之“黏”,那個“黏”,裡頭有一個“騙”字,這個“黏”,就實實在在是一個“咬”字了。

    可是,如前所述,在北寧—山西—升龍一線,是“咬”不住法國人的,除非——

    除非再次“誘敵深入”。

    這可就真正為難了!

    棄沱灢、棄升龍,輿論的壓力已經非常之大了;還要棄北寧?棄山西?——根本不能想像嘛!

    到時候,那個壓力,自己固然受不了,就是輔政王,也是受不了的!

    就不說輿論壓力什麼的了,對士氣的打擊,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啊!

    每一想到這兒,姜德就會不由自主的搖一搖頭。

    還有,我能夠棄沱灢、棄升龍,是因為後頭還有足夠的戰略空間,若棄北寧、棄山西,後頭的戰略空間,就很有限了——

    尤其是東路,北寧至諒山,都是平原,基本無險可據,北寧一失,法軍可以一口氣衝到諒山,諒山再失,法軍就兵臨鎮南關了!

    姜德想起輔政王“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於一地、一役之得失”的話來,不由就目光灼灼了:

    要玩兒“誘敵深入”的把戲,只能在西路上頭打主意!

    升龍距中越雲南邊境的距離,遠遠超過其距中越廣西邊境的距離,可以騰挪的空間,要大一些。

    可是——

    眉頭隨即就皺了起來:也很懸!萬一分寸拿捏不好,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對了,輔政王“縱觀全局,不僅僅執著於一地、一役之得失”之前,就有一個“拿捏分寸”呢!

    姜德的臉上,漾起了笑意。

    對於輔政王,他不僅是真正衷心欽服,而且,真正是可為其赴湯蹈火、斬頭瀝血而不辭的!一想到輔政王,他就會感覺莫名的安心,總覺得事情再難,也沒有辦不成的——就算天塌了下來,一樣撐的起來,補的回去!

    姜德的心,乃至整個身子,都莫名的熱了起來,不是因為想到了輔政王,而是因輔政王而想到了他那沒過門兒的、待字深宮的未婚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11
第十五章 法國佬,放馬過來罷!

    想多了!

    姜德微微甩了甩頭,將不該在此時冒出來的念頭從腦海中“甩”了出去。

    先紮紮實實的將北寧這一仗打下來,別的……包括“誘敵深入”什麼的,之後再說。

    扶朗作為佈防第一重點確定了,但整個盤子,還有許多細節要斟酌,都一一的心中有數了,才能夠將方案拿到軍事會議上,咨問眾議,做最終的確定。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圖。

    地圖標誌的很清楚,北寧城及其周邊,是一個典型的“兩河相夾”兼“三江交匯”的地理。

    六頭江從北寧城北流過,新河從北寧城南流過,都是由西而東,在北寧境內的河段,基本彼此平行。其中,六頭江距北寧城較近,同北寧城的北門,彼此只隔一個小小的湧球;新河距北寧城較遠,去北寧城南門六十餘里。

    此謂“兩河相夾”。

    六頭江、新河流至去北寧城東門近七十里的三江口,同裘江交匯在一起,然後,折而南下,再一分為二為太平江、潡河,各自入海。

    其中,太平江流經已為法軍佔據的海陽。

    此謂“三江交匯”。

    看法軍的調兵遣將,明顯是一個“水陸並進”的態勢。

    水路的進攻路線非常清晰,不可能有第二條——由升龍東南的海陽出發,溯太平江,經三江口,入六頭江,一路上溯,最終抵達北寧城北的湧球。

    一入六頭江,就是扶朗,六頭江的流向,在此由東而南,這個關鍵的轉折位,正正為扶朗扼控,因此,法軍必須先攻克扶朗,才能夠繼續前進。

    扶朗之西,湧球之東,一水滔滔,再沒有一處像樣的地方可以用於阻擊法軍的推進,因此,扶朗若失,湧球就要獨承北寧北向防務之重。

    湧球有兩座土山,為北寧屏障,湧球若失,法軍便可將大炮曳至土山之巔,則大半個北寧城都將為炮火覆蓋。

    仗打到了這個地步,北寧便必不可守了。

    這就是扶朗的戰略價值所在。

    不過,扶朗有一個很麻煩的地方:距北寧城太遠了——去北寧城東門超過六十里。

    這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扶朗戰況不利,戰役預備隊很難及時對扶朗前線提供增援。

    既為“戰役預備隊”,就要照應整個北寧戰場,即,要同時照應以北寧城為中心的東、西、南、北各個方向,其駐屯的地點,距北寧城就不能太遠。

    六十里,正常速度行軍,一天一夜;輕裝急行,也要十二個小時。

    需要動用戰役預備隊了,說明戰況已經非常危急,在那種情形下,是很難再堅持十二個小時的。

    而且,你還得算上前線向指揮部飛騎報急的時間。

    駐宣光的越南北圻經略使黃佐炎,也想到了法國人可能“水陸並進”,但他向駐太原的張勇提出的建議是——“守三江口”。

    三江口距北寧的距離,較扶朗更遠;而且,黃佐炎的所謂“守”,除了“守口”之外,主要是說,“三江口河道縱橫,我軍可以‘塞河’,逼富船改行河汊,然後,以小艇襲擾之、以火船焚燬之。”

    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完全不知近現代戰爭為何物。

    “守口”就是岸防,三江口的“岸”,全在法軍艦炮射程之內,在沒有堅固的岸防設施以及大口徑岸防炮的情形下,根本無從“守”起。

    所謂“塞河”,是指拿竹排、木樁、鐵索一類物事,堵塞、封鎖河道,這些個把戲,對付風帆船,多少能起一點兒作用;對付蒸汽船,特別是大型的蒸汽船,則毫無作用,這些,都已在升龍戰役中得到了證明。

    熱兵器時代,想要“塞河”,只有沉船一途——且必須是沉大型的艦船。

    至於“小艇襲擾之、火船焚燬之”,能不能得逞,升龍戰役也有明證。

    好,說回扶朗和北寧的距離問題。

    解決這個問題,只有兩個辦法:

    第一,增加扶朗守軍的兵力。

    不過,因為陣地的空間是有限的,火力點和火力點之間,必須留出合理的距離,才能百分百發揮作用,過於密集的配置,既無必要,還會產生副作用——增大己方傷亡的概率;所以,增加的兵力,並不配屬到一線陣地上,而是在陣地後方待命。

    也就是說,將扶朗可能需要的“戰役預備隊”提前“撥付”到位。

    這當然是“萬全之策”,可是,如果這支“戰役預備隊”始終沒有派上用場,便會造成極嚴重的浪費——兵力本來就緊張,扶朗既有餘,其他方向自然就不足了。

    第二,在可能和允許的範圍內,調整戰役預備隊的駐屯地點——儘量縮短和扶朗之間的距離。

    所謂“可能和允許的範圍”,意思是,戰役預備隊的駐屯地點的調整,不對其他方向的增援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這裡有一個先決條件,“其他方向”同扶朗方向——扶朗位於北寧城正東——相對接近,而非南轅北轍。

    這就要求姜德對法軍的進攻方向有一個精準的判斷。

    法軍“水陸並進”,水路的進攻路線很容易判斷——姜德也已經做出了判斷;可是,欲對其陸路的進攻路線做出準確的判斷,就困難的多了。

    由西而東,由南而北,由東南而西北——都是有可能的。

    姜德輕輕的透了口氣:好吧,西、南、東南——一個一個的來。

    西——法軍如果由西而東進攻北寧,必須先克金英。

    金英扼山西入北寧之通道,在山西牢牢為我所據的情形下,法軍如此行事,等於將後背賣給了我山西守軍,前文說過,山西、北寧之間,距離過遠,緩急難恃,可是,山西和金英之間的距離,就很合適了——山西的手,是夠得著進攻金英的法軍的後路的。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金英距扶朗,太遠了!

    金英、扶朗的距離,是以天計的,法陸軍果然欲克金英而攻北寧,則一陸一水,一西一東,彼此根本無法協調,“水陸並進”的那個“並”字,根本無從談起,陸、水兩路,完全是各打各的,則法軍對北寧之進攻,無以形成合力,我軍很可以從從容容、各個擊破。

    因此,法軍陸路由西而東進攻北寧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那麼,或者南,或者東南。

    若法陸軍由正南方向進攻北寧,就得或在北寧西南方向的嘉林、或在北寧正南方向的新河口,渡過新河。

    說明一下,這個“新河口”,既是一個地名,也是一個渡口——僅僅是一個渡口,和“紅河口”、“順安河口”那種入海口,是不同的。

    渡過新河之後,就要仰攻慈山。

    慈山為北寧南方屏障,是整個北寧地區地勢最高的地方——也就是說,是最難以攻取的地方。

    正常情況下,法陸軍應該不會首選這塊硬骨頭來啃。

    還有,新河口、慈山,距離扶朗、三江口,還是遠了一些,水、陸的協調,依舊不甚容易。

    因此,法軍由正南方向進攻北寧的可能性,似乎也不算高。

    若法陸軍由東南方向進攻北寧,就得在北寧東南的左河渡過新河。

    過河之後,進攻桂陽。

    桂陽的地勢,遠較慈山平坦,在法軍的眼裡,應該好打的多。

    攻克桂陽之後,可以同時威脅北寧的東門、南門兩個方向。

    而且,桂陽、扶朗之間,比較接近,水、陸協調,容易的多了。

    如此看來,法陸軍從東南方向進攻北寧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姜德又仔仔細細的推敲了一遍,認為自己的分析和推論沒有什麼破綻。

    於是,他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

    將戰役預備隊擺在桂陽西北的攬山。

    也就是說,這支戰役預備隊,主責增援桂陽和扶朗,次之慈山,基本放棄對金英的增援。

    不過,B計畫總是要有的,金英的守備十分薄弱,萬一——萬一哈——萬一法軍“出奇兵”,真就由西而東進攻北寧呢?

    若真出現了如此腦殘的局面,就只好這樣了:一方面,叫山西守軍抄法軍的後路;另一方面,調湧球守軍增援金英,然後,視情況,或調戰役預備隊、或調桂陽守軍填補湧球的空檔。

    反正,到時候,既然法陸軍由西而東進攻北寧,北寧的南向包括東南向的壓力,一定是比較輕的。

    反覆推敲之後,姜德認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了,這個方案,可以拿到軍事會議上,“咨問眾議”了。

    他長長的透了口氣,目光灼灼:成了!老子啥都預備好了,法國佬,放馬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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