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5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3
第三四九章 遇伏
        
    對於關卓凡來說,莊湯尼自殺,包括國際輿論反應在內的後續一切,皆尚在發酵之中,得失多少,尚待觀察,但無論如何,得報之時,他就斷定,這是一個絕好的消息;可是,這段日子,不曉得撞了什麼邪,好消息之後,接踵而至的,必定是一條壞消息,這一回,能夠例外嗎?

    呃……第二天一早,壞消息傳來了:

    一支輜重部隊,在越北諒山地區遇襲,物資損失、人員傷亡皆十分慘重。

    這支輜重部隊,人數並不算多,由一個排的軒軍和一哨桂軍組成,桂軍雖為綠營,但卻是仿勇營規制改編的,一營五百人,一營四哨,一哨一百二十五人,再加上駕挽騾馬的民夫,整支部隊,大約兩百人上下。

    運送的物資,以被服、乾糧為主,另有少量武器彈藥。

    軒軍排長姓孟,桂軍哨官姓李。

    越北的地形,以諒山為分野,諒山以北多山,過了諒山,就進入平原地區,遇襲之處,算是山地向平原過渡地區,地勢開始開闊,但依舊崎嶇。

    隊伍進入一條山坳的時候,帶隊的軒軍孟排長心中生疑,下令停止前進。

    桂軍李哨官,手下的兵員,雖然遠遠超過一個排,不過,在軒軍和綠營聯合組隊的情形下,當然是以軒軍為正、綠營為副。

    孟排長起疑,並非因為地形,類似的山坳,一路之上,多不勝數,面前的這條山坳,並不是最險峻的,叫他起疑的是,這一帶的草木泥土,隱隱有翻掘過的痕跡——而且,痕跡還很新鮮。

    可是,這兒並不是農田,翻掘這裡的土地,有什麼用處呢?

    而且,翻掘之後,還刻意恢復原狀——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將自己的懷疑向李哨官簡略說了。

    李哨官一怔,仔細觀察地面,亦以為有理,躊躇了一下,“那……怎麼辦?咱們要不要掘開地面,瞧一瞧下頭,有什麼古怪?”

    孟排長微微搖頭,“趕不及了!再者說了,這樣大一片地方,也掘不過來的!”

    他下令,派出一個班的軒軍,按照條例,前出偵察一千五百米,確定一切安全之後,部隊再繼續前進;並且,在通過山坳的過程中,始終保持這一千五百米的“安全距離”。

    分派既定,“偵察班”剛剛上路,地面便微微的震動起來。

    大夥兒相顧愕然:怎麼,地震了嗎?

    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定,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小半個山坡翻了起來,石塊、泥土、樹木,高高的拋向半空,然後如巨浪一般,遮天蔽日的砸了下來,經已進入山坳的前三分之一部隊,包括那一個“偵察班”,盡數被吞沒了!

    山坳外,幾乎所有人都被震翻在地,大股泥塵衝出坳口,將餘下的三分之二輜重部隊罩住了,騾馬驚嘶,一片混亂。

    真不曉得敵人事先埋下了多少的炸藥?怕不有……萬斤之多?!

    這也就是孟排長見機的早,若整支部隊都進入了坳口,眼下,只怕已經全軍覆沒了!

    孟排長努力爬起身來,只覺口鼻之中滿是塵土,還夾著一股濃重的咸腥——舌頭破了?牙齒鬆了?還是被震出了鼻血?抑或兼而有之?

    沒空兒管這個了。

    他用力的“呸、呸”了兩下,大吼:

    “解開騾馬,由它們去!將輜重車歸攏過來,結成一個半圓形!”

    頓一頓,繼續大吼,“被服車、乾糧車在外圈,彈藥車在內圈!”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

    “山崩”吞沒了進入坳口的部隊,但漫天的泥塵卻意外的助了坳口外的部隊一臂之力——敵人必須等到泥塵大致散去之後,才能發動進攻。

    倖存的部隊抓住這一小段寶貴的時間,按照孟排長的命令,解開騾馬,由其自去;將輜重車歸攏過來,結成半圓形的陣地,被服車、乾糧車在外圈,彈藥車在內圈。

    泥塵散去了。

    不過,敵人並沒有馬上發動進攻,似乎,眼下的情形,也頗出敵人的意料之外。

    敵人原本的計畫,當然是等輜重部隊盡數進入山坳之後,才點燃炸藥;提前發動,是不得已而為之——敵人一定發現了我方已經生疑,若再不發動,埋伏就會暴露。

    而巨變之下,我方不但沒有後撤或潰散,反而原地結陣,勒兵以待,大約也是出乎敵人意料的。

    因此,這個仗,接下來到底該怎麼打,敵方帶隊的頭目,大約也要好好兒的想上一想。

    開始的時候,孟排長還存著僥倖:或許,敵人人數不多,一擊未中靶心,就此知難而退了?

    然而,望遠鏡中,敵人到底漫山遍野的冒出頭來了。

    孟排長倒吸一口冷氣:這怕不有一千幾百人之多?

    這他娘的是一打十啊!

    他大聲說道:“弟兄們!求援的弟兄已經出發了!咱們彈藥充足——身上帶的彈藥打光了,就用彈藥車裡的!對了,咱他娘的還有吃不完的乾糧!所以,只要不慌,多久都守得住!——一定能夠支持到援軍趕到!”

    頓一頓,“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跑!——且不說軍法從事什麼的了,單說這個地方,荒山野嶺的,敵人人數比咱們多的多,地形也一定比咱們熟悉的多,跑,是怎麼也跑不掉的!——明白嗎?”

    “明——白!”

    “投降更不可以!”孟排長獰笑著說道,“大道理不必講了,反正,哪個敢有一點兒投降的意思,不用等軍法從事,老子立馬就斃了他!——不管軒軍還是綠營!明白嗎?”

    “明——白!”

    “反正,”孟排長厲聲說道,“是男人就給老子將卵蛋夾緊了!別他娘的一鬆就掉到地上,摔出黃子來!明白嗎?”

    一百餘人轟然答道:

    “明——白!”

    明白歸明白,可是,一打十啊!而且,除了輜重車,完全無險可據,真的“多久都守得住”嗎?

    實話實說,就是孟排長自個兒,心裡也是一點兒譜兒沒有的。

    他派了一個最信得過的兄弟去守內圈的彈藥車,除“保證對外圈的彈藥供應”之外,還暗地裡叮囑他:

    “如果敵人攻進了外圈,咱們人太少,肉搏一定是全軍覆沒的,被服、乾糧也罷了,武器、彈藥,是決不能落到敵人手裡的!到時候,你就引爆事先準備好的炸藥,給他來個殉爆——他娘的,怎麼也得拉他三、五百人陪葬!”

    還有——他娘的,這股敵人,是個什麼來頭?

    當然不是法國人——望遠鏡中,面目模糊,但黃皮膚、黑頭髮是肯定的,沒有一個泰西人。

    再者說了,法國人現在還在升龍,距離諒山,且遠著呢;而升龍和諒山之間,還隔著我們的主力部隊,雙方還沒接戰,還沒見勝負,法國人也過不來呀!

    敵人衣飾駁雜,隊形也亂糟糟的——甚至談不上什麼隊形,很像是土匪的樣子。

    越北這一帶,土匪是多,可是,什麼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主動攻擊天朝大軍?

    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從敵人的佈置來說,應該不是為了撈便宜、賺外快,別的不說,單說那幾千斤、上萬斤的炸藥——這可是下了血本兒!而若一擊即中的話,大部分的輜重,都將毀於爆炸——即是說,敵人根本賺不回這個本兒來。

    也即是說,敵人並不為搶劫,其目的,就是要“滅此朝食”!

    他娘的!

    槍響了。

    是敵人在開槍。

    對於我方,敵人尚未進入操典規定的射擊距離——而綠營那邊兒,孟排長是下過死命令的:不得他的號令,任何人不准開槍,不然,“老子先斃了你!”

    槍聲愈來愈密,孟排長豎起了耳朵:

    敵人的槍,居然全是洋槍!其中還有後膛槍!

    他娘的!什麼土匪竟有如此精良的裝備?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3
第三五零章 喋血四十八小時

    朝陽門內大街。

    對這一帶公開的、半公開的、不公開的軍事機構,北京的老百姓籠而統之的有一個很形象的俗稱,叫做“關大營”。

    軒軍“接防”北京的“城防”及紫禁城的“宮防”之前,“關大營”還是比較低調的,軒軍入城、入宮之後,這個低調,就沒有什麼意義了,“關大營”迅速的膨脹起來,不但將原先的步兵統領衙門巡捕左營的營房盡數佔了,還不斷改建、擴建,高牆重崗,氣象森嚴,較之原先步兵統領衙門的稀鬆,是完全換了一副面目了。

    目下,“關大營”裡,有“軍事委員會辦公室”,有掛著“輔政王親兵小隊”名頭的近衛團一部,以及體量愈來愈龐大的、對外掛牌“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總糧台駐京城辦事處”的“軍事委員會調查聯絡處北京站”,除此之外,又多了一個機構,叫做“敕命軒軍松江軍團參謀部北京臨時辦事處”。

    這個簡稱“參臨辦”的機構,其實是對法戰爭的“參謀總部”,原在天津的軍團參謀部,一大半都搬了過來,包括軍團參謀長施羅德和副參謀長田永敏,原因呢,也很簡單:輔政王在北京,戰爭的總指揮在北京,參謀班子卻擱在天津,太不方便了。

    “參臨辦”內,會議進行中。

    與會者,除了關卓凡、施羅德、田永敏,還有曹毓瑛、許庚身。

    出於某種特殊的考慮,朝廷重臣和軒軍大員的直接接觸,是很少的——哪怕同為輔政王之心腹;這條規矩,當然不會擺到桌面上,但相關人等沒有不曉得這條“潛規則”的,也從來沒有人會輕易踰越。

    今天的會議,是朝廷重臣、軒軍大員第一次共同與會,算是相當之特出了。

    原因在於,今天會議的內容,不止於軒軍內部的調動,曹毓瑛的本職是兵部尚書,有的工作,需要他來安排、協調;而許庚身以“知兵”著名,之前——尤其是恭王時代,在軍機處內,許一向主責軍務,某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可能比軒軍的人更加清楚,因此,也拉過來與會。

    不比恭王,關卓凡以軍功上位,軍務方面,他自己就是行家,而軒軍自成一格,外人不明究竟,也很難置喙,因此,軍務方面,關卓凡並不怎麼需要許庚身的建議,加上他有意獨裁,所以,他當政之後,許庚身的官兒是升了,但在軍務方面的作用,卻其實是被大大削弱了,今天與會,說句玩笑話,算是許某人“老樹開新花”啦。

    這是曹毓瑛、許庚身第一次進入神秘的“關大營”,表面上,自然儘量保持莊重平靜,內心卻是相當好奇的,於是,目光便難免有些逡巡了。

    關卓凡看了出來,微笑說道,“咱們先開會,會議過了,我帶你們兩位,前後左右的轉一轉!”

    曹、許二人齊聲笑道,“怎麼敢勞動王爺的大駕?”

    施羅德、田永敏和曹毓瑛、許庚身互道仰慕。

    對田永敏,既然輔政王都稱先生而不名,曹、許自然跟著喊“田先生”,田永敏則異常客氣,喊曹毓瑛“琢翁”,喊許庚身“星翁”;對施羅德,曹、許以“施參謀長”相稱,施羅德則跟著田永敏喊“琢翁”、“星翁”。

    曹、許兩位,同洋人——特別是中國話說的順溜的洋人——的交道,打的並不算多,聽著“琢翁”、“星翁”從一位金發碧眼的“普裔美人”口中喊了出來,總覺得有點兒……嘿嘿,怪怪的。

    會議先由施羅德做戰況報告。

    “諒山的這一仗,從上午十點鐘,打到第三天上午十點鐘,整整打了四十八個小時。”

    “巨爆之後,我方戰鬥人員,剩下一百一十五人,其中軒軍二十四人,桂軍九十一人;敵方兵力,應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之間,敵我兵力對比,超過十比一。”

    “武器裝備,我方,軒軍使用後裝連發槍,桂軍使用前裝槍;敵方,以前裝槍為主,配備少量後裝槍——數量約為五十支左右,單發,不過質量相當好,其有效射程,甚至超過了我們的斯潘塞連珠槍。”

    “地理上,敵人居高臨下,而我方除了輜重車之外,無險可據。”

    “敵我雙方,武器裝備基本為一個水平而兵力懸殊至超過十比一的程度,我方又無險、無工事可據——本來,這種仗,是不可能支持四十八個小時的。”

    “究其原因,敵方,雖然作戰也算英勇,但軍事素質——包括指揮員、戰鬥員——皆十分低下,指揮員不能組織有效攻擊隊形,不能充分發揮兵力優勢;戰鬥員——很明顯的,槍支到手未久,使用很不熟練,射速緩慢,而且,許多人甚至不具備基本的瞄準技術,胡亂開槍,沒有什麼準頭可言。”

    “我方,兵員素質既遠超敵方,彈藥供應又非常充足,因此,火力密度遠超敵方,相當程度上彌補到了人數的巨大劣勢。”

    “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指揮員出色!”

    “此役,我方的指揮員,雖然只是一名排長——”

    說到這兒,施羅德刻意的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但是,指揮若定,有大將之風!”

    “首先,劇變猝起之際,他立即收攏部隊,放棄騾馬,以輜重車結陣,勒兵以待——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彼時,若不是選擇固守待援而是撤退,輜重固然不保,而在敵方絕對優勢兵力追擊之下,所謂撤退,很快就會演變為潰散!當地荒山野嶺,對地形的熟悉,敵方一定遠在我方之上,又是以十追一,哪裡跑得掉呢?因此,只要一退,必定全軍覆沒!”

    “我方的‘車陣’,被服車、乾糧車在外圈,形成一個半圓;彈藥車在內圈——也擺的很有章法!”

    “兩天兩夜的戰鬥中,這名姓孟的排長,合理分配火力、兵力,鼓舞士氣,先後打退了敵人的十數次進攻——在如此惡劣的態勢下,取得如此的戰績,簡直可以算是一個奇蹟了!”

    說到這兒,施羅德笑了一笑,“當然,我方的運氣也不算壞——這一批輜重,以被服、乾糧為主,若都是彈藥的話,這個‘車陣’,可是沒法子擺了!”

    “另外,一到夜晚,敵方便自動停止攻擊,事實上,夜晚對我們是最危險的,射界不明,火力密度的優勢大打折扣,敵人有絕對的人數優勢,如果不顧一切的發動衝鋒,說不定,一個波次,就可以衝入我們的陣地了!”

    “當然,這或許不屬於‘運氣’的範疇。”

    “還有,‘援兵’到的也算及時,不然的話,經過兩天兩夜的戰鬥,我方兵力已折損過半,餘下不足六十人了,還能夠堅守多久,難說的很!”

    “‘援兵’的指揮員,當機立斷,也該記上一功的!”

    所謂“援兵”,其實是另一支輜重部隊,戰鬥人員不過兩百五十上下,半路上遇到求援的士兵,帶隊的連長留下一百人護送輜重,自己率領其餘一百五十人緊急行軍,趕往諒山戰場。

    這一百五十人加入戰局,敵我兵力,依舊十分懸殊,但兩天兩夜打下來,敵人早已精疲力竭,士氣消沉,帶領援兵的連長又很聰明的兵分兩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同時發動進攻,敵人摸不清底細,以為我方大舉來援,不敢再戰,略一接觸,便匆匆撤退了。

    聽到這裡,關卓凡點了點頭,表示讚許,“不錯,不錯!”

    “是!不過——”

    頓一頓,施羅德嘆了口氣,“可惜的是,這名排長,在戰鬥中受傷甚重,只怕——”

    關卓凡眉頭微蹙,“怎麼,救不轉嗎?”

    “這倒不是,”施羅德拿手在自己的左大臂上比劃了一下,“子彈打碎了他的左肱骨,整條胳膊,都不能要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3
第三五一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兩位“客人”——曹毓瑛和許庚身,都不由自主,輕輕的“啊”了一聲,語氣之中,充滿了惋惜之意。

    “這名排長,”田永敏開口了,“戰場直覺,也是非常好的——能夠根據地面的細微的異常,生出足夠的警覺,及時止住部隊,不然的話,若整支輜重部隊都進去了坳口,巨爆一起,一定全軍覆沒,絕無幸理。”

    “嗯,”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確實是可惜了。”

    失去一條左臂,對於指揮員來說,關係並不是很大——並不影響指揮;可是,對於戰鬥員來說,就等於是一個廢人了。孟某隻是一個排長,戰後,再怎麼破格提拔,頂多只能做一個連長——而連長是兼戰鬥員的。

    因此,孟某就算不退出現役,也不能呆在戰鬥部隊了,而諒山一役,他顯示出了相當的軍事才能,本來是可以成為一個“重點培養對象”的,可謂前途無量,若轉為文職,無從發揮所長,就什麼都談不上了。

    所以,確實是“可惜”。

    “可惜確實可惜,”施羅德用一種刻意輕鬆的口吻說道,“不過,我看,也沒有什麼太大不了的!”

    頓一頓,“這樣吧,王爺,你把他交給我和田先生——先進陸校學習兩年,畢業了,就到參謀部來,我們這兒,也是他能發揮所長的地方!好好兒的培養一番,十幾二十年之後,說不定——”

    施羅德本來想說,“說不定我和田先生的位子,就歸他坐了”,一轉念,“黜陟大權,操之於上”,軍團參謀長、副參謀長是何等緊要的位子?由誰來坐,除了王爺一人之外,別的人,如何可以信口開河?

    這個玩笑開不得!

    於是一笑,打住了話頭。

    施羅德說的“陸校”,就是“陸軍軍事學校”,田永敏做校長的。

    關卓凡眼睛微微一亮,“好主意!成,待他傷癒了,就調到北京來吧!”

    如此一來,孟某算是“因禍得福”,雖然丟了一條胳膊,卻一躍而入軍團參謀部,依舊“前途無量”。

    “王爺,”施羅德笑道,不是‘調到北京’,是‘調回北京’——孟某就是從北京調出來的。”

    關卓凡微微一怔。

    北京這兒,軒軍只有近衛團和吳建瀛兩支部隊,近衛團不必說了,吳建瀛部也從來沒有往南邊兒調動過啊!

    施羅德提醒關卓凡,“還有,孟某是從近衛團調出來的。”

    啊?

    當初,看到調令的時候,施羅德就很奇怪:這個姓孟的,是犯了什麼錯,被“下放”了嗎?

    他曾經私下底問過圖林,圖林只是含混的說了一句,“這是上頭的意思”。

    這個“上頭”,除了王爺,沒有第二個人,施羅德不由更加奇怪了:一個小小的班長的去就——調動的時候,孟某還只是一個班長——居然驚動了王爺?

    再仔細看孟某的履歷:調動之前的崗位,是“紫禁城東六宮”。

    宮闈的事情,就說不清了。

    於是,施羅德也就知趣的不再追問了。

    關卓凡已經想起來一個人來,心中一動,問道:“孟某的大號是什麼?”

    施羅德說道,“叫‘學好’——”略一遲疑,看向田永敏。

    施羅德的中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靈光,只能“具音”,不能“具形”,說不清楚到底是哪兩個字?

    田永敏:“學問之學,好壞之好。”

    啊……真的是他!

    這可……有些不大好交代了呀!

    不大好向誰交代呢?

    婉貴妃。

    那是婉貴妃“帝師大拜”之後不久的事兒。

    乾清宮昭仁殿收貯《天祿琳瑯續編》六百五十九部,一萬二千二百五十八冊;另外,其中的“五經萃室”,收貯南宋岳珂所校刻的《易》、《書》、《詩》、《禮記》、《春秋》等五經,算是紫禁城的皇家圖書館之一,婉貴妃作為“帝師”,有時會到昭仁殿查閱資料。

    有一次,關、婉二人在“五經萃室”遇上了,聊起五經之《詩》,因文生意,婉貴妃說道:

    “本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有的時候,也會倒轉了過來——我那景仁宮裡,就有一位小淑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都是《詩經》中的句子,不過,前者出於《周南?關雎》,後者出於《鄭風?風雨》,婉貴妃將二者連在一起,十分自然,也十分巧妙。

    關卓凡的文學底子雖然馬虎,不過,這種顯淺的詩句還是曉得的,不由大感興味,而這個“小淑女”,當然不是婉貴妃自己——十有八九,是一個年輕宮女,談之論之,並不冒昧,於是含笑說道:

    “冒昧請教——是哪一位‘小淑女’啊?”

    “叫銀鎖——王爺見過的。”

    關卓凡的腦海中,立即冒出一個俏麗活潑的小女孩來,“啊,有印象,有印象!那……‘君子’又是哪一位呢?”

    “貴軍的一位兄弟——在咸和左門當差的,姓孟。”

    這可就出乎意料了!

    關卓凡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尬笑著,“這——”

    這可叫我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婉貴妃從容說道,“銀鎖那丫頭,王爺曉得的,天魔星托生,當然是她先去撩撥人家——姓孟的兄弟,很規矩、很本分的。”

    “哦……”

    “不過,據我冷眼旁觀,目下,他們兩個,倒是有些……妾既有情、郎亦有意的味道呢!”

    “啊?”

    “王爺放心,”婉貴妃抬起一根芊芊蔥指,在《詩》上輕輕一點,“發乎情,止乎禮——他們兩個,沒有任何逾距越軌的地方。”

    這個微妙的動作,撩的關卓凡心裡一跳,差一點兒就“發乎情”了。

    他定了定神,將視線從婉貴妃白嫩的指尖上收了回來,再次“哦”了一聲,同時,也略略的放下心來。

    不過,這位姐姐,你什麼意思呢?是要替他們兩個做媒嗎?本來,這也算美事一樁,可是,我們軒軍,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談戀愛’”的規矩的呀!

    更不要說談婚論嫁了。

    可是,若是你開口,這個面子,無論如何,不能不給,這——

    這可真是為難了!

    轉了一圈念頭,決定還是坦然些,於是微笑說道:“出景仁門就是咸和左門,這個……年輕男女,朝夕相見,日久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頓一頓,“請教婉貴妃,這件事情,咱們該怎麼辦呢?”

    把球踢回給你吧!

    婉貴妃的回答,是關卓凡再也想不到的。

    “麻煩王爺,將這位姓孟的兄弟調開吧!——最好,調離北京。”

    關卓凡不由愕然,“這——”

    我只不過是有些為難,你倒好——乾脆棒打鴛鴦?

    婉貴妃曉得關卓凡在想什麼,微微搖了搖頭,鄭重說道,“我不是在棒打鴛鴦——相反,我這是在成人之美!”

    哦?

    “第一,”婉貴妃說道,“銀鎖今天十六,照規矩,還有兩年,才能放出宮去;而孟兄弟,入役亦不過一年多一點兒——據我所知,軒軍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談戀愛’的規矩的吧?”

    咦?你居然曉得這個?

    “是,”關卓凡點了點頭,“婉貴妃淵博。”

    婉貴妃嫣然一笑,同時,抬起手來,食指微翹,用中指輕輕的攏了攏髮鬢,“這關‘淵博’的事兒嗎?”

    關卓凡張了張嘴,沒說出啥來,一時之間,只覺得“五經萃室”滿室生輝。

    婉貴妃倒也沒有要他回答什麼,繼續說道,“因此,暫時見不上面,並不礙著他們的終身大事。還有,這兩年,銀鎖的終身,歸我做主;而孟兄弟,聽說是個孤兒——除他一人,全家都歿於洪楊之亂了,因此,他的終身,他自己做主。”

    頓一頓,“我的意思是,這兩年裡,男方也好,女方也好,都不需要擔心……有人橫刀奪愛什麼的。”

    “這……倒也是。”

    “除非是他們自個兒先變了心。”婉貴妃淡淡的說道,“如是,就說明情不真,意不堅,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可惜的了。”

    “如此說來,”關卓凡含笑說道,“這兩年,算是‘考驗期’嘍?”

    “王爺‘考驗期’一說,”婉貴妃的妙目,亮晶晶的,“著實精闢!不錯,這兩年,就是他們的‘考驗期’!”

    頓一頓,“另外,銀鎖既然是跟著我的,我就多少替她存了一點兒私心——哪個女人,不想著自己的夫婿是個有出息呢?我是這麼想的,也不曉得對不對——嗯,將孟兄弟放了出去,多一些歷練,立一點功勞,將來,他們兩個成婚的時候,銀鎖嫁的,就正經是一個‘幹部’了!到時候,不說他們小兩口了,就是我這個舊主子,不也是臉上有光?”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而你居然也曉得“幹部”這個說法?

    “是,”關卓凡再次含笑點頭,“婉貴妃言之有理。”

    “還有一層,亦不能不慮——”婉貴妃平靜的說道,“銀鎖雖然跳脫,不過,也還算懂規矩;孟兄弟更不必說——可是,到底都還年輕!”

    頓一頓,“年輕男女,彼此中意,日日相見,再懂規矩的,再懂道理的,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幹柴烈火……整出點什麼事兒來吧?萬一……唉,他們自誤事小,影響軒軍的聲譽事大!王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關卓凡悚然動容了!

    若真出了婉貴妃說的那種事情,傳了出去,就不止於“影響軒軍的聲譽”那麼簡單了!一定會有人造謠傳謠,甚至會有軒軍“強污宮女”、“穢亂內廷”一類的說法出來,那可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至此,關卓凡才明白,婉貴妃之所以要他將孟某調了開去,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考驗期”什麼的,而她為了銀鎖的那點兒“私心”,也根本不重要,婉貴妃真正為之打算的,是他軒親王!

    前邊兒鋪陳了許多,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後才說了出來,也是“不居功”、“不必你見情”的意思。

    因此,反倒不能不格外見情。

    關卓凡心中感激,拱了拱手,“受教,受教!一切皆遵婉貴妃之囑!”

    既然感激,自然想著投桃報李,婉貴妃要求“多一些歷練,立一點功勞”,對於軍人來說,最好的歷練,最易立功升職的,自然是戰爭,目下,陸軍的戰事,集中於越南,而關卓凡又存了一點兒自己的“私心”——一線戰鬥部隊太危險,孟學好如果捐軀沙場,這個“李”,就無從報起了,於是,就將他放到了入越的二線輜重部隊裡去了。

    孰成想,前邊兒的一線主力部隊尚未接戰,後邊兒的二線輜重部隊先打了起來,戰況又如此之慘烈?

    唉,這個人,是沒法子全須全尾的送回去了;到時候,這個差,該怎麼交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3
第三五二章 太歲頭上動土

    輔政王臉色有異,與會之人,都看了出來。

    施羅德心中嘀咕:這個孟學好,難道果然是因為犯了錯,才被“發配”到越南去的?甚至……直接忤逆了王爺?

    不然,怎麼理解圖林說的“上頭的意思”呢?

    可是,對於孟學好,他又實在是欣賞,實在想將其羅致麾下——無論如何,這個人,要保了下來!不能叫王爺改了主意!不然,一黜到底,可就……嗯,那個詞兒咋說的?對了——暴殄天物了!

    於是,施羅德說道,“這個孟學好,實實在在,是個可造之材!”

    頓一頓,“哦,對了,還有,我聽招兵辦的人說,當年,王爺到上海征剿洪楊,招兵買馬,這個孟學好,是第一批報名的,可是,年紀太小,給刷了下來,不論怎麼撒潑打滾兒,也不收他,不過,倒是因此在招兵辦那兒,混了個臉兒熟。”

    “打滾兒”的“兒”,“臉兒熟”的“兒”,都咬的清清楚楚,曹、許兩位,險些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忍住了。

    “一俟年滿十八歲,”施羅德繼續說道,“孟學好就跑到北京來,找到了當年的舊相識,要求加入軒軍,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可是,他當初那副死纏爛打的勁頭,給人留了很深的印象,大夥兒都還記得他,就給他補了一個名額。”

    介番話,這是對王爺“曉之以情”。

    一旁的田永敏默契於心,乾巴巴的說道,“孟學好是江蘇人吧?江蘇也有軒軍,他在江蘇入伍,其實也是可以的,怎麼一定要跑到北京來呢?”

    田先生是不會做戲的,這個“雙簧”,唱的太著痕跡啦。

    “這裡有個緣故,”施羅德立即接口,“第一,孟學好認識的招兵辦的人,都不在江蘇了;第二,他說,軒王爺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軒王爺身邊兒當兵,替軒王爺拚命,替軒王爺擋槍子兒!”

    一邊兒說,一邊兒覷著關卓凡,微微頷首,一副十分感慨的樣子。

    “身邊兒”,“槍子兒”,哎。

    這一來,連“客人”也要幫腔了。

    曹毓瑛點頭讚歎,“忠勇奮發,忠勇奮發!”

    許庚身則說,“德才兼具,果然大有可造之處!”

    關卓凡笑一笑,“施羅德,你不用在這兒添油加醋的——你放心,孟學好不是因為犯了錯才調到越南去的。”

    “啊?啊,好,好!”

    “你放心,我不會改主意的,”關卓凡說道,“孟學好的去就,就照方才說的辦——”

    微微一頓,“另外,諒山一戰,絕地求生,死中求活,可謂奇蹟,可謂壯烈!要大力表彰、宣揚!”

    施羅德、田永敏齊聲應道:“是!”

    “至於孟學好個人——”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個人的意見,可頒授‘頭等勳’。”

    根據《敕命軒軍敘勳條例》,軒軍的“勳等”共分五等:

    頭等勳,授雄獅章,紅色領授;

    二等勳,授猛虎章,紅色領綬;

    三等勳,授捷豹章,藍色領綬;

    四等勳,授烈隼章,藍色領綬。

    在這四等勳之上,設“特等勳”,授“雄獅踏雲”章,紅色藍紋大綬,為軒軍最高勳譽。

    所謂“領綬”,就是掛在脖子上的;“大綬”,就是斜掛在肩上的那種。

    上述五等勳,皆附“勳記”,即授勳證書,由輔政王親用“關逸軒印”。

    “頭等勳”名為“頭等”,其實是二等,不過,這已經是士兵和低級軍官能夠獲得的極峰勳名了,因為“特等勳”非“對戰役乃至戰爭的勝利發生重大影響”不授——幾乎不關士兵和低級軍官的事兒。

    彷彿“紅頂子”、“藍頂子”,因為勳綬的顏色,在軒軍內部,特等勳、頭等勳、二等勳,有一個“紅帶子”的俗稱,三等勳、四等勳,則俗稱為“藍帶子”,掛上“紅帶子”,是絕大多數軒軍官兵的終極夢想。

    施羅德眉花眼笑,大聲說道,“是!”

    “好了,”關卓凡說道,“孟學好的事兒,就這樣吧——”

    頓一頓,“敵人什麼來路,能確定下來了嗎?”

    施羅德斂去笑容,“可以確定了——一定是吳鯤。”

    曹毓瑛、許庚身不由交換了一個眼色。

    “巨爆所費火藥,”施羅德說道,“大約在八千斤至一萬斤之間,越北的土匪,大股小股,多如牛毛,但除了吳鯤,沒有第二股土匪有這個力量——此其一。”

    “敵人留下了三百來具屍體,度其衣飾形貌,絕大多數,都是中國人。”

    說到這兒,施羅德拿手在自己頭頂劃了一個圈兒,“譬如‘纏頭’——越南人和桂南土著,都有‘纏頭’的習慣,不過,桂南土著的‘纏頭’較小,越南人的‘纏頭’較大。”

    就是說,敵人留下的屍體,“纏頭”都比較小。

    施羅德這個在頭頂劃圈兒的動作,還有更多的含義,在座之人,皆可默喻,就不必細表了。

    “越北的大股土匪,以中國人為主的,只有吳鯤一部——此其二。”

    “其三,敵人撤退的時候,雖然帶走了所有的旗幟,但在戰鬥中,我方觀察到了多面三角七星旗——而吳鯤所部,以三角七星旗為幟。”

    關卓凡:“三角七星旗?”

    “是。”

    “什麼顏色?”

    “嗯……有黃色、有白色。”

    “有沒有黑色?”

    施羅德微微一怔,倒有些拿不準了,“這個……報告中沒有提及。”

    “會議之後,”關卓凡說道,“給前線發報,確認一下,敵人的旗幟中,到底有沒有出現黑色三角七星旗?”

    “是!”

    曹毓瑛、許庚身再次交換了一個眼色。

    “繼續吧!”

    “是!”

    頓一頓,施羅德面色鄭重的說道,“還有,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吳鯤已經和法國人勾結在了一起,並得到了法國人的軍事援助。”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關、曹、許三人,還是禁不住目光微微一跳。

    “敵人的撤退,”施羅德說道,“比較倉促,未能將所有槍支帶走——後裝槍都帶走了,但遺留了幾十支前裝槍,經檢查,這批槍支,都是法軍制式步槍。”

    “當然,‘法軍制式步槍’和‘法國軍事援助’,並不能劃等號,這批槍支,也有可能是來自於商業或走私渠道,可是,這幾十支槍支,同升龍戰役中‘安南狙擊手’所用槍支,是同一個批次——這就不對勁兒了!”

    “還有,敵人雖然沒有遺留下後裝槍,但根據戰場描述,包括彈丸、聲音、射程等特點,以及形狀——雖然,因為無法近距離觀察,關於該步槍的形狀的描述,都比較粗疏,但亦可以作為參考——可以斷定,敵人使用的後裝槍,就是法國的‘夏賽波步槍’!”

    “‘夏賽波步槍’是法軍的最新制式步槍,法軍自己,都還沒有百分之百的裝備,迄今為止,尚無任何外銷記錄,因此,這些‘夏賽波步槍’,只能是以‘軍事援助’的方式,到達吳鯤的手上的。”

    好了,基本實錘了。

    “法國人的這一手,”關卓凡緩緩的說道,“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呢。”

    輔政王的話,一時之間,無人接口,因為,事情確實十分的麻煩。

    諒山這一仗,即便我軍全軍覆沒,損失也是有限的——不過一百五、六十的戰鬥人員和一小批輜重,之所以驚動最高統帥親自主持會議,研議相關對策,是因為法國人的這一手,不費他自己的一兵一卒,就將我軍的整條陸路的後勤補給線,置於威脅之下了。

    三年之前,關卓凡就開始準備對法戰爭了,可是,如山的彈藥、輜重都屯在廣西境內,升龍戰役之後,才開始大規模向越南運送——早不得,不然非但法國人會提前生出警覺,越南人那兒,也無從解釋。

    越北多山,大多數的地方,都走不來輜重車,鎮南關—同登—諒山一線,群山廣袤,可是,能夠走輜重車的,就那麼窄窄的一條路,沒有第二條了,而這條路的路況,還非常之差,車子走起來,速度非常之慢。

    因為道路的通過能力太差,雖然後勤部門全力以赴,但時至今日,入越部隊的彈藥、糧食儲備,尚不足一月之需。

    也就是說,整個戰爭期間,必須不間斷的對前線進行補給,這條狹窄的後勤補給線,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暢通,一天也中斷不得。

    除非越北的戰事,不到一個月就結束了。

    反觀法國人,在後勤補給方面,就比我軍便宜的多了。

    西貢到升龍,先海後河,海不必說,河是大河,目下,法國人又掌握著越南沿海的制海權,這條水路的輸送能力,十倍、甚至數十倍於我軍依賴的那條窄窄的山路。

    輜重到了升龍之後,也要由水轉陸——除非法國人窩在升龍,不向北推進了——不過,前文說過,諒山以南,就開始進入平原地區,因此,法國人進軍至諒山之前,他的陸路的輜重,走的都是平原——還是比我軍便宜的多。

    我軍唯一的便宜,就是比法軍提前做準備,就是那一個月——哦,還不到一個月的儲備。

    自古以來,中原政權對東南亞地區的戰爭,為什麼如此艱苦?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了——

    後勤太困難了!戰爭成本太高了!

    本來,包括關卓凡在內,誰都以為,這條補給線雖然狹窄,但是足夠安全——我主力部隊已前出至諒山以南,法國人的手,無論如何,搆不著我軍的補給線。

    越北的土匪是多,可是,不會真有那要錢不要命的,跑來打天朝大軍的輜重的主意吧?

    孰料,還真有!

    真有敢太歲頭上動土的!

    而且,很明顯的,人家過來,並不是為了打劫——

    人家要的不是錢,是命!

    靠。

    土匪的戰鬥力似乎不算很強,但是,絕不意味著他們不能給我軍的補給線造成重大的麻煩。

    “對吳鯤和法國人的勾結,”施羅德開口接輔政王的話了,“未能及時做出預判,並提前因應,這,是參謀部的失職,作為主官,我要自請處分。”

    關卓凡一笑,“失什麼職?北圻根本不算咱們的地頭,甚至,能不能算是順化的地頭,也得兩說——這十幾年來,北圻紛亂無數,早就成了沒王蜂了!”

    頓一頓,“升龍戰役之前,咱們也就是在中越邊境地區,有那麼一點‘存在感’,再往南去,誰曉得誰呀?事實上,彼時,某種意義上,法國人在北圻的勢力,比咱們還要大些呢!——人家百年經營,到底發展出了那麼些個的教團來!”

    “這……是!譬如,‘春水社’。”

    “是的,”關卓凡點頭,“北圻這個地方,沿海,海盜無數;內陸,土匪無數,再加上一堆教團居中接應,可以說,漏的跟篩子一般!人家往裡頭運些槍支彈藥,咱們哪裡管的過來?——所以,不存在什麼失職、什麼責任的問題!”

    “這……職等慚愧!”

    “還有,”關卓凡說道,“我估計,吳鯤和法國人勾勾搭搭,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先前只怕一直在猶豫,拖到現在才發難,還是看到法國人先‘取’沱灢,再‘下’升龍,接連‘大捷’,以為……咱們肯定是不行了,所以,才無所顧忌,放手大干了!”

    這……倒是很有可能的。

    “王爺睿見!”

    “我以為,”田永敏開口了,“‘顧忌’還是有的——”

    頓一頓,“土匪之所以大費周章,搬了近萬斤的炸藥過來,還是憚於同我軍短兵相接,想先煩後易,一爆而滅我全軍,未曾想,爆是爆了,卻只收了三分之一的功,餘下的三分之二,還是得靠‘短兵相接’——”

    再一頓,“局面既在計畫之外,土匪就躊躇的很了,待他們下定決心,最佳戰機已失,我軍已結好車陣,‘短兵相接’變成了陣地戰、甚至攻堅戰——而陣地戰、攻堅戰,是土匪最不擅長的。”

    “嗯,土匪最擅長的是……游擊戰。”

    “是的,”田永敏說道,“還有——順風仗。”

    頓一頓,“本來,這一仗,是有打成典型的順風仗的可能的——若土匪不大肆翻掘地面,洩露事機,待我軍全員進入山坳,伏兵四起,從不同的方向,同時發動攻擊,我軍無論如何,來不及結陣——就算結陣,面對不同方向的敵人,也無法集中火力,則以十打一,依靠人數優勢,淹也把咱們淹死了!”

    再一頓,“當然,也不能就說土匪的戰術錯了——畢竟,不是所有的指揮員,都有孟學好那樣的戰場敏感度。”

    就是說,如果下一回,若土匪換一個打法兒,即便再來一個孟學好帶隊,我軍還是未必能夠逃脫覆沒的結局。

    唯一的應對,只能是增加護送輜重的兵力。

    若土匪的人數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那麼,我軍的兵力,至少要增加兩倍,即從一百五十人增加到五百人左右,方可確保無虞。

    如是,兵力分配的壓力,可就太大了!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證輜重不失而已——輜重的正常輸送,依舊會受到影響。

    譬如這一次,雖然土匪最終被打退,但人員、物資損失,以比例而言,已相當嚴重,而倖存的輜重,也不可能按時送到前線了。

    所以,即便不考慮兵力分配的問題,因應之策,若僅僅是增加護送的兵力,那麼,將永遠是一個被動挨打的局面。

    後路不靖,這是兵家的頭等大忌!

    那麼,犁庭掃穴?

    談何容易?

    萬山從中,追剿滑匪,是怎麼一回事兒,在座諸人,無不清楚,戰力再強悍的軍隊,也非旦夕可成功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4
第三五三章 犁庭掃穴

    “短期之內,”關卓凡緩緩說道,“適當增加輜重隊的兵力,是必要的——”

    頓一頓,“不過,只能‘適當’,不然,兵力不敷分配;而且,也只能‘短期’,時間一長,兵力的分配,依舊不敷。”

    再一頓,“另外,要嚴令部隊通過山坳等危險地帶之前,嚴格執行‘前出偵查、搜索前進’之條例!”

    施羅德、田永敏:“是!”

    “毋庸諱言,”關卓凡說道,“這些措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事實上,就連‘標’,也未必真正能‘治’。”

    頓一頓,“運輸輜重的線路,明明白白的擺在那兒,沒法子變動,敵在暗,我在明,如果只有上述措施的話,咱們便始終不能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面。”

    “這……是。”

    “必須‘治本’!”關卓凡加重了語氣,“而且,這個‘本’,現在就得動手‘治’,不能等到戰爭結束!——不然,還有什麼意義?”

    “意義”嘛,如果是次戰爭打贏了,還是有一點兒的——不過,那個意義,就僅限於“報復”了;如果是次戰爭打的不湯不水,甚至打輸了,就確實一點兒意義也沒有了——這個“本”,根本就輪不到你去“治”了嘛!

    施羅德、田永敏再次應道:“是!”

    不過,這個“是”字,底氣明顯不是太足。

    所謂“治本”,無非兩條路,一條是“犁庭掃穴”——其難度之前已經說過了;一條是“招安”——可是,吳鯤已經和法國人勾搭在一起了,且多半以為“中必輸”,接受“招安”的可能性,似乎……不會太大吧?

    關卓凡曉得下屬們在想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對於吳鯤本人,以及所部參與了是次襲截我輜重部隊的大頭目,你們就不要想著‘招安’了!他們的頭,我是要定了的!——此仇豈可不報?此恥豈可不雪?”

    那就剩下“犁庭掃穴”一條路了。

    這個“副本”,難度雖然很大,可是,聽著也十分醒神,連曹、許在內,四位下屬,齊聲應道,“是!”

    “軒軍的主力部隊,”施羅德說道,“即將同敵人主力部隊接觸,似不宜別分一軍去剿匪——再者說了,即便沒有兵力分配的問題,拿大部隊進山去打土匪,效果也不見得好,有些……嗯,‘大炮打蚊子’的意思。”

    說到這兒,躊躇了一下,“本來,特種合成營是最適合辦這個差使的,可是——”

    打住了。

    “是啊,‘本來’——”關卓凡微微一笑,“可是,法國人那兒,有一個‘混合步兵團’,裡頭有一堆的什麼‘祖阿夫營’、‘土爾科營’、‘獵兵營’、‘外籍軍團營’,咱們的特種合成營,要留著同這班‘精銳’較量嘛!”

    “呃……是!”

    “軒軍原有的部署,”關卓凡說道,“是不能輕易變動的——至少不能大動;剿匪這個差使嘛——”

    下屬們都想:這個差使,交給綠營?

    關卓凡卻轉了話頭,看向曹毓瑛、許庚身: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吳鯤的來歷,兩位更加清楚一些,請說一說吧!”

    二人齊應道:“是!”

    曹、許二人,曹毓瑛的位份更高些,在軍機處的排名也更前些,本來,這個匯報,該以他為主,但曹毓瑛想,輔政王將許庚身也喊了過來,當然不是只是叫他“聽報告”來的,再者說了,洪楊作亂的那些年,西南的軍事,許庚身也確實比自己更加熟悉些,於是,對許庚身說道:

    “星叔,西南故事,你更加熟悉些,請你替王爺回吧!”

    許庚身當仁不讓,點了點頭,“好!我說漏了的,請琢如你補闕。”

    頓一頓,“吳鯤是廣西土著,其父名叫吳凌雲,洪楊亂起,吳凌雲趁機扯旗放炮,勢力愈來愈大,咸豐十一年,嗯……即西曆一八六一年,建立偽延陵國,僭據偽號‘延陵國王’,造偽‘延陵玉璽’,以太平府為偽都,並立吳鯤為偽太子。”

    施羅德的臉上,露出微微訝異的神情,他只曉得,進入越南之前,吳鯤是一個“民變”的大頭子,卻沒想到,他和他的老爹,居然還建立過一個什麼“國家”?自己還做過什麼“太子”?

    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輔政王乾脆利落的關上了對吳鯤——至少其本人“招安”的大門?

    施羅德來中國已久,已早就明白中國人的“一天不容二日”的規矩了,吳鯤既然建立過“延陵國”,政府和吳鯤的矛盾,便是不可調和的——即便吳鯤投降,政府也不會接受;政府可以接受他的部下的投降,但是,絕不會接受他本人的投降。

    就是說,即便吳鯤沒有襲擊我軍輜重部隊,沒有“雪恥”、“報仇”的問題,政府也不會對吳鯤“招安”。

    “吳氏父子雖同洪楊有所勾連,”許庚身繼續說道,“不過,並非‘拜上帝會’一路,吳氏父子的出身,是天地會一路的。”

    說到這兒,想著“天地會”什麼的,田永敏應該是曉得的,不過,施羅德就未必了了了,於是補充說道,“‘拜上帝會’為洪逆手創,天地會卻是本朝開國之初就已有了——也是個‘秘密會社’。”

    施羅德曉得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微微頷首,表示“收到”。

    “‘延陵國’的招牌一掛出來,”許庚身說道,“朝廷理所當然就要‘重點關照’了,兩年之後——同治三年,即西曆一八六三年,官軍攻陷其偽都太平府,吳凌雲死於戰陣之中,吳鯤繼其偽位,並率領殘部,退往鎮安府、歸順府一帶,官軍緊追不捨,吳鯤一退再退,終於退入了越南的境內。”

    說到這兒,看向曹毓瑛,意思是:你有沒有什麼補充的?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記得,征剿偽‘延陵國’的主將,是馮萃亭吧?”

    “哦……對!”

    許庚身話音剛落,田永敏已經輕輕的“哦”了一聲;而對於“萃亭”二字,施羅德卻還反應不過來,許庚身看向施羅德、田永敏,微笑說道,“馮萃亭的大號,上‘子’下‘材’——就是目下的廣西提督。”

    施羅德也“哦”了一聲,隨即歡然說道,“原來是馮子材!雖然一直未曾謀面,但我們其實已經是老朋友了!——我們在公事上的接觸、合作,已經很多了!”

    軒軍自鎮南關進入越南,其輜重屯在廣西境內,廣西是入越軒軍的大後方,而且,雙方——軒軍和桂軍——又聯合護送輜重,“接觸和合作”,自然是很頻繁的。

    “王爺,”許庚身又看向關卓凡,“我記得,你對馮萃亭,有過‘智勇雙全,斑斑大才’的考語;而且,其出任廣西提督,是劉子默調任雲貴總督、並‘欽差督辦雲、黔、桂三省軍務’時候的事情——”

    頓一頓,“就是說,馮萃亭之出任廣西提督,本就有關於對法戰爭——是吧?”

    關卓凡微笑著點了點頭。

    每一個人都想到了,若就派這位馮萃亭去剿吳鯤,豈非……“人地兩宜”、“四角俱全”?

    同時,也不由得都冒出了類似的念頭:王爺的謨算,真正叫做“深遠”啊!

    佩服,佩服。

    “剛進入越南的時候,”許庚身說道,“吳鯤對越南朝廷表示‘衷心效順’,越南人既拿他沒有法子,就只好順水推舟,封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反正是個虛銜。”

    “但過不了多久,吳鯤就翻了臉,一舉攻取了高平省城,派官設卡,抽捐徵稅。高平總督范芝香無可如何,只好向天朝求援,天朝乃派軍入越,在順化派出的剿撫使翁益謙、副提督阮曰成的協助下,大破吳鯤。”

    說到這兒,笑一笑,“是次帶兵入越的,還是馮萃亭。”

    嗯,果然是合適的人選啊。

    “可是,天朝軍隊撤走之後,吳鯤糾集殘眾,返身殺回,大破越軍於諒山,副提督阮曰成陣亡,總督范芝香被俘。”

    “這兩年,北圻一帶,吳鯤成了事實上的土霸王,為所欲為,把越南人折騰的很慘,後來,越南朝廷終於下定了決心,徹底拔除這根入骨之釘,乃派黃佐炎為‘北圻經略使’,進剿吳鯤。”

    “這位黃佐炎,娶明命王的女兒,是不折不扣的駙馬,也是嗣德王的正經姑父,素有‘能員’之名——嗣德王派自己的姑父出馬,確實是下定決心,要‘滅此朝食’了。”

    “可是,很明顯的,如果沒有天朝的幫助,單憑越南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剿滅吳鯤。”

    “事實上,‘升龍戰役’之前,黃佐炎和吳鯤已經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幾仗了,然而輸多贏少,只能勉強維持一個不尷不尬的對峙的局面。”

    “之後的情形,就無需我贅言了。”

    說到這兒,想起來什麼似的,“哦,對了,還有,吳鯤所部,分為黃旗軍、黑旗軍、白旗軍三支,皆以三角七星旗為幟——所謂‘七星’,是指北斗七星——形制一樣,只是顏色不同。”

    “黃旗軍的頭目,叫做黃崇英;白旗軍的頭目,叫做盤文二;黑旗軍的頭目,叫做劉永福。”

    “其中,黃崇英、盤文二為吳鯤嫡系;劉永福卻是個‘外來戶’。”

    “哦?”施羅德很感興趣的樣子,“怎麼說呢?”

    “劉永福也是天地會一脈,”許庚身說道,“不過,是在吳凌雲戰死、吳鯤撤出太平府之後,才率部投入其麾下的。”

    “劉永福危難來投,同時,也有‘膽藝過人,重信愛士’之譽,頗得吳鯤器重,不過,因為不是吳鯤的嫡系,所以,雖然黃、白、黑三旗之中,數黑旗戰力最強,但在排序上,劉永福卻只能敬陪黃崇英、盤文二的末座。”

    “我明白了!”施羅德說道,“王爺之所以關心戰場上是否出現了黑色三角七星旗,是因為可據此判斷,劉永福是否參與了襲截我輜重部隊?如果劉某沒有參戰,說不定,在襲截我軍輜重一事上,吳、劉意見相左,而劉又不是吳的嫡系——”

    頓一頓,興奮起來,“那麼,也許,這個劉永福,會成為我們擊破吳鯤的一個絕好的突破口!”

    “你說的不錯,”關卓凡點了點頭,“不過,也不能過分樂觀——也許,劉永福是奉派了留守老營的差使;也許,吳鯤認為,黃、白二旗的人手,已儘夠用了,犯不著三個旗都出動——”

    頓一頓,“不過,我相信,劉永福其人,不會樂意跟法國人混在一起——‘延陵國’什麼的,再如何悖逆,到底也只是中國人的家務事;可是,如果同法國人勾搭在一起,就是漢奸了!我相信,這頂‘漢奸’的帽子,劉永福是不會樂意戴的!”

    再一頓,“無論如何,這個口子,還是要很下一番氣力,看看能不能撕的開——劉永福肯斬吳鯤來降,當然最好;若他不肯親手加害故主,也無妨——只要他肯率黑旗反正,朝廷一樣會接納的!”

    “是!”

    曹毓瑛、許庚身都有些奇怪,劉永福只不過是一個極小的角色,但是,很明顯的,輔政王不但曉得這個人,還似乎頗瞭解其為人似的;而劉某在不在乎戴上“漢奸”的帽子,就是許庚身也是沒有把握的——“膽藝過人,重信愛士”啥的,並不能說明他“不會樂意跟法國人混在一起”啊!

    當然,說奇怪,也不奇怪,反正,俺們王爺,一向神通廣大,無所不知嘛!

    “這樣,琢如——”

    曹毓瑛立即微微俯身,“請王爺吩咐!”

    “入越征剿吳鯤的差使,就交給馮萃亭去辦吧!”

    果然。

    “是!”

    “桂軍本就習於翻山越嶺,”關卓凡說道,“山地作戰,本就是桂軍的看家本事,馮萃亭這個廣西土著,更是個中之翹楚——越北、桂南,地勢相連而彷彿,對桂軍和馮萃亭來說,算是人地兩宜了!”

    “是,王爺睿見!”

    “這等於另開了一條戰線了!”關卓凡說道,“幸好,這條戰線不算太長,而咱們已經在廣西境內,屯了足夠多的輜重、軍糧,軒軍之外,也儘夠桂軍用的。”

    “王爺謨算深遠!”

    關卓凡微微一笑,“不過,軍餉方面,還是要抓緊時間,替馮萃亭將銀子籌足了。”

    “是!”

    “至於軒軍——”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大部隊當然是不能動的;不過,特種合成營嘛——”

    頓一頓,看向施羅德、田永敏,“咱們有兩個特種合成營,若從其中抽出一個連來,對法作戰,會不會受到什麼實質性影響呢?”

    施羅德和田永敏對視一眼,同時微微搖頭,“不會!”

    “那好,就抽一個連出來,參與征剿吳鯤!”

    “是!”

    “不過,有一點必須分外留意——”關卓凡說道,“這個連,可不能做普通部隊使用!該怎麼用,馮萃亭不曉得,你們二位,可是曉得的!”

    “是!”

    “萬山從中,追剿滑匪,並不能預訂時限,”關卓凡說道,“但至少要做到以下一點——要逼得吳鯤自保不暇,再也沒有多餘的氣力,來騷擾我們的後勤補給線!”

    “是!職等謹遵王命!”

    散會之後,輔政王踐約,親自領路,帶著曹毓瑛和許庚身,在“關大營”裡,“前後左右”的轉了一圈兒。

    曹、許辭去之後,關卓凡、施羅德、田永敏三人,還有一個內部會議要開。

    “情形有些古怪,”關卓凡微微皺眉,“按說,這些天過去了,升龍的法國海軍,應該已經解纜北上了才對呀!為什麼時至今日,還沒有收到相關的報告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5
第一章 開會,開打

    升龍,原河寧總督衙門,法蘭西帝國“遠東第一軍”司令部,軍事擴大會議進行中。

    “遠東第一軍”團長以上軍事主官都到了,除了軍長阿爾諾、第一師師長莫雷爾以外,還包括:

    第三十五團團長尼格里,第四十七團團長伯多列威蘭,第五十一團團長厄德,第五十九團團長艾爾明加,混合步兵團團長熱雷米,混合騎兵團團長居伊,合成炮兵團團長戈爾敦,以及“遠東第一軍”的參謀長康斯坦丁。

    除此之外,還邀請了海軍的兩位頭腦——“北京—東京艦隊”司令薩岡以及兼領該艦隊第二分艦隊的西貢海軍司令穆勒。

    這裡,有三點要說明一下。

    第一,關於“遠東第一軍”的組成和番號。

    彼時的法國軍隊,除近衛軍外,臨戰方設軍、師一級編制,“遠東第一軍”成軍後,將包括第三十五、第四十七、第五十一、第五十九等四個基幹步兵團合編為“第一師”——同“遠東第一軍”一樣,這個“第一師”,也是一個臨時性的編制,仗打完了,相關番號,就會撤銷。

    所以,同“遠東第一軍”一樣,這個“遠東第一軍第一師”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像不存在“遠東第二軍”一樣,也不存在“遠東第一軍第二師”。

    而“第三十五團”、“第四十七團”、“第五十一團”、“第五十九團”,則為相關基幹步兵團的固有番號。

    其餘混合步兵團、混合騎兵團、合成炮兵團,獨立於“第一師”,接受軍長阿爾諾的直接指揮。

    彷彿於“遠東第一軍第一師”,這三個團,不同於四個基幹步兵團的固有建制,雖然也叫做“團”,卻都是臨時編成的,番號也是臨時性的,仗打完了,像“第一軍第一師”一樣,都要撤銷,旗下各營,各自歸建。

    第二,關於法軍的參謀制度。

    貴為軍參謀長,康斯坦丁的級別,卻比幾個團長還要低半級——副團級,所謂“團長以上軍事主官都到了”,有點兒不夠準確。

    近現代的參謀制度,濫觴於拿破崙一世,皇帝陛下革命性的改造了軍隊的指揮系統,率先組織起專業的參謀軍官團隊,編組成司令部,輔助其戰場指揮,自此,在指揮和組織的層面,“司令部”逐漸成為決定一場戰爭勝負之最關鍵。

    實話實說,相較於同時代的對手,法軍的武器裝備、兵員素質、以及具體的技戰術,並沒有什麼更突出之處,但是,拿破崙依靠司令部制度,實現了對軍隊的更高效、更完整的指揮、控制,其指揮的部隊,總是能夠比敵人更快速的機動,並以機動調動對手,達致在預期的時間、地點、態勢下,集中己方大部兵力、對陣敵方一部兵力的目的,形成絕對兵力優勢,從而取得戰爭的勝利。

    拿破崙的軍隊,主要由大量缺乏軍事素質的應徵市民、農民以及語言、習俗迥異的盟國士兵組成;另外,彼時正處於工業時代前夜,沒有電報、鐵路可用,能夠做到這一點,皇帝陛下端的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呀。

    事實上,法國大革命之前,歐洲的戰爭,基本上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的機動作戰——不然,也不能被蒙古人虐的那麼慘;自拿破崙一世始,由於其對軍事指揮和組織的革命性改造,大規模機的動作戰,才在真正意義上——至少是以現代化的新面目——出現在歐洲戰場上。

    不過,拿破崙的參謀制度,到底還比較原始、粗疏,且主要著力於情報、通訊和後勤,至於策劃、指揮,那是皇帝陛下一個人的事兒。

    這種過分仰賴司令官本人的天才的參謀制度,若司令官不是皇帝陛下本人的話,立馬就玩兒不轉了。

    拿破崙的總參謀長貝爾蒂埃便是一個絕好的例子。

    貝爾蒂埃是拿破崙建立司令部制度的最重要的助手,具有驚人的記憶力,部隊的一切細節,例如人數、各級指揮官、宿營地、輜重以及相關調動等,皆瞭如指掌;非常善於使用地圖,能夠準確迅速的判斷地形特點;擅長以最簡明的語言描述最複雜的軍事行動;親自監督執行相關命令,確保其得到執行,並不走形、不變樣;另外,體魄強健、精力充沛,可連續工作八晝夜……

    拿破崙如是評價貝爾蒂埃,“工作非常積極,每次我實地勘察和外出巡視都陪侍左右,而又從不耽誤自己的公務”,“很會識圖,通曉一切偵察手段”,“對於複雜的部隊調動,發佈命令、有條不紊、指揮自如”,總之,“具有一個優秀參謀長的一切素質”。

    作為參謀長,貝爾蒂埃如此得力,又同皇帝陛下的關係如此緊密,以致獲得了一個“拿破崙的老婆”的雅號。

    拿破崙稱帝,一口氣封了十八員大將為元帥,這十八元帥之中,貝爾蒂埃名列榜首。

    兩年後,貝爾蒂埃又被封為“德?紐查特爾親王”。

    然而,這位“具有一個優秀參謀長的一切素質”的元帥加親王,一旦皇帝陛下不在身邊了,要獨當一面了,立即懵圈兒。

    一八零九年,奧地利入侵法國盟友巴伐利亞之時,貝爾蒂埃正代理大軍團司令,皇帝“老公”既不在,“老婆”便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了。

    貝爾蒂埃無法判斷奧軍的主攻方向,折騰了一輪之後,把軍隊分成了三部分:一半法軍駐界根斯堡,另一半法軍駐奧格斯堡,而把巴伐利亞軍隊配置在他們之間的阿本斯堡。

    力備則分,這三個“堡”,彼此相距甚遠,呼應不及,奧軍若推進得夠快,可以輕易將這三支軍隊各個擊破。

    比較一下“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戰法,高下立現。

    幸好,奧軍統帥卡爾大公也是被逼上戰場的——某種意義上,同貝爾蒂埃一樣,都是趕鴨子上架——戰鬥意志不高,行動緩慢;另外,皇帝“老公”及時趕到,於是,法軍和“老婆”最終還是得救了。

    於是,戰後,貝爾蒂埃長長的封號單上,又增添了“瓦格拉姆親王”的封號。

    可是,法國入侵俄國,貝爾蒂埃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莫斯科大火之後,貝爾蒂埃一再請求准許他隨侍“老公”回法國,但“老公”卻命令他同軍隊一起留在俄國。

    於是,貝爾蒂埃就完全沒了章法了:

    他按照習慣,對後衛部隊發佈老一套的命令,就好像後衛部隊仍然有三萬人似的;他甚至把陣地劃給早已不存在的團和師;到了後來,實在不曉得該幹什麼好了,可又不想叫人看了出來,便就一些雞毛蒜皮的、無足輕重的小事發佈命令,或者,重複發佈之前發佈過的命令。

    似乎也不好單單嘲笑、指責貝爾蒂埃一人,事實上,拿破崙手下的大將,多半都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沒有什麼過硬的證據,表明拿破崙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的參謀制度,對這些將領,產生過什麼實質性的積極作用。

    而後繼者不爭氣,法軍的參謀制度,時至一八六八年之今日,依舊停留在拿破崙時代的水準,即,所謂參謀,只不過是司令官本人的參謀,所謂參謀長,不過是司令官的“首席參謀”,也即是說,法軍的參謀,始終沒有走出“司令部”,如普魯士和軒軍那樣,建立獨立的參謀部,更加沒有形成“參謀本部”、“參謀總部”的概念。

    像普魯士那樣,以“參謀總部”指揮全軍,就更更更不必說啦。

    這是為什麼“軍參謀長”只是一個副團長的緣故——其實,就是一個高級參謀嘛。

    第三,海軍的薩岡其實是很不樂意來參加陸軍的這個會,原因為何,遲一點再說。

    好啦,水的夠多了,該開會了——開過會了,就開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6
第二章 嚴陣以待

    康斯坦丁站在一副巨大的越南地圖前,“進入升龍城的當天,我們就開始了對北圻敵情的蒐集和分析工作,經過不懈的努力,再加上我們在北圻的朋友們的幫助,現在,敵軍的部署和動向,已經基本在掌握之中了。”

    說著,用手中的細木棒在地圖上指點著,“敵軍的部署,可以分為東、中、西三路——”

    “東路,諒山—北寧一線。”

    “中路,太原一線。”

    “西路,宣光—山西一線。”

    頓了頓,“詳細講解之前,我要提醒各位先生的是,越南的地名,有一個很討厭的地方,就是許多省份的名稱,同其省府的名稱,是一模一樣的,譬如,我方才提到的這五個名字,全部都是這種情況——”

    “諒山省的省府,就叫做諒山。”

    “北寧省的省府,就叫做北寧。”

    “太原省的省府,就叫做太原。”

    “宣光省的省府,就叫做宣光。”

    “山西省的省府,就叫做山西。”

    還沒說完,聽眾之中,已不止一人笑了起來。

    “太滑稽了!”第一師師長莫雷爾的笑聲尤其響亮,“越南人也太沒有想像力了!或者……既沒有想像力,又太懶惰了!連多想一個名字的腦筋,都懶得動!”

    頓一頓,“怪不得越南如此腐朽、顢頇、保守、落後!原因大約就在這裡了——太懶惰了!”

    “還有,”康斯坦丁微笑說道,“越南的省份,面積也實在太小了些——算上割給我們的南圻六省,越南全國攏共有三十一個省份。”

    頓一頓,“我們可以把越南同他的龐大的北方鄰居做一個比較——如果不計蒙古、新疆等邊疆地區,偌大一個中國,只有十八個省份;越南一個省的面積,只相當於中國的一個州、甚至一個面積較大些的縣。”

    再一頓,“因此,越南劃分省域的時候,索性就用中心城市——即省府的名字,作為省份的名字——省事的很。”

    “他們倒是省事了,”莫雷爾笑罵,“我們可麻煩了!——很容易搞混的嘛!”

    “是的,”康斯坦丁說道,“所以我要先做一個特別的提醒。”

    頓一頓,“不過,就算搞混了,關係也不大——因為這些省份的面積,實在不算大,對於我們來說,攻佔了中心城市——省府,基本上就等於攻佔了整個省。”

    “這倒是!”

    康斯坦丁略等了片刻,見沒有人就這個問題發聲了,便繼續說了下去:

    “東、中、西三路,是一個縱向的分法;如果橫向劃分的話,可分為南、北兩路——”

    “南路,北寧—山西一線。”

    “北路,諒山—太原—宣光一線。”

    “或者說,可根據距離升龍的遠近,分為前、後兩路——”

    “前路,北寧—山西一線。”

    “後路,諒山—太原—宣光一線。”

    “其中,北寧、山西這兩個地方,距離升龍,非常之近——”

    康斯坦丁一邊兒說,一邊兒拿細木棒在地圖上指點著:

    “北寧,在升龍東北方向,距離升龍四十公里左右。”

    “山西,在升龍西北方向,距離升龍四十五公里左右。”

    “不消說了,”莫雷爾哼了一聲,“我軍向北推進,第一步,就是要將北寧、山西這兩個地方拿了下來!”

    “是的!”康斯坦丁雙拳虛握,做了一個合攏的姿勢,“北寧、山西兩地,不但從東北、西北兩個方向,對升龍形成了一個包夾的態勢——”

    頓一頓,“而且,北寧、山西彼此距離,也不算遠——北寧至山西,大約六十五公里,彼此之間,還是一個互為犄角的態勢。”

    混合步兵團團長熱雷米眉頭微蹙,“如此說來,中國人雖然撤出了升龍,但是,這個部署……還是頗有些章法的嘛!”

    莫雷爾心中冷笑:這就叫“有章法”?你這個所謂的“精銳”,就這樣一點子眼界?

    莫雷爾第一次見熱雷米的面,就覺得不對付。

    這個傢伙大約是在北非呆的太久了,一張臉曬的黢黑,以致於除了皺一皺眉、扯一扯嘴角,看不出還會做別的什麼表情;敬禮也很敷衍,手指虛虛的攏著,慢吞吞的抬起來,還沒到額角,只在顴骨邊晃了一晃,便軟軟的放了下來。

    莫雷爾不由心中暗罵:他娘的!曬黑了之外——難道也曬蔫了嗎?

    混合步兵團所轄祖阿夫營、土爾科營、獵兵營、外籍軍團營,都以精銳著稱,而將這四個精銳兵種,合編到一個團裡頭,還是破天荒頭一回的事情,因此,莫雷爾總覺得,這個滿臉黢黑、木無表情的熱雷米,眼睛一定長到了額頭上,心裡頭,十有八九,是看不起自己這個“第一師師長”的。

    忍了一忍,沒忍住,莫雷爾冷冷的說道,“這般戰略要地,若都不曉得分兵固守,中國的統兵將領,不如直接回家抱孩子好了!”

    熱雷米的嘴角,微微的抽動了一下,沒再說啥。

    康參謀長本來是想附和熱團長的話的,但莫師長這個話出來,康參謀長只好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儘量用沒有什麼感情色彩的語調說道:“敵軍具體部署,大致如下——”

    “中國主力部隊——國防軍‘軒軍’,已前出諒山以南,並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駐北寧——這部分人數最多,約八千五百人左右;一部分駐山西——約四千人左右;還有一部分駐太原,這部分人數最少,約二千五百人左右。”

    “諒山應該還駐有一部‘軒軍’,不過,暫時數目不詳。”

    “另外,山西駐有一部分廣西地方部隊——中國人叫做‘綠營’的,人數大約也在四千人左右。”

    “越南人的軍隊,也就是黃佐炎統率的征剿吳鯤的那支軍隊,分成兩部分,大部駐宣光,大約八千至九千人左右;其餘駐山西,兩千人左右。”

    “山西敵軍——‘軒軍’、‘綠營’以及越南軍隊——總計一萬人左右。”

    “如此說來,”阿爾諾開口了,“北圻敵軍總數,如果不計諒山,大約在三萬人左右;其中,中國國防軍——‘軒軍’,大約在一萬五千人左右。”

    “是的!”

    “順化及海雲嶺,”阿爾諾說道,“還駐有大約四千至五千的‘軒軍’——”

    頓一頓,“就是說,駐越‘軒軍’總數,大約接近兩萬人。”

    “呃……是!”

    其實,這些數據,開會之前,康斯坦丁就向阿爾諾做了匯報,此時,阿將軍在會議上再“強調”一遍,有如下的潛台詞:

    北圻我敵兵力對比,是一萬八對三萬,敵人佔有明顯的兵力優勢;換一個比較法兒,整個越南,我的“遠東第一軍”對“軒軍”,是一萬八對二萬,旗鼓相當,我亦不佔任何優勢。

    做這樣的對比,目的是要說明兩件事情:

    第一,我並非以眾凌寡——潛台詞是,我的勝利沒有水分,含金量是比較大滴。

    第二,說給海軍聽——我陸軍對敵,並沒有絕對的優勢,需海軍襄助一臂之力。

    這是薩岡和穆勒受邀參加會議的原因,也是薩岡不樂意來參加這個會議的原因。

    將軍大人的心思,不是每一個人都留意理解,有人另有關注點。

    “原先的情報,”第五十九團團長艾爾明加說道,“北圻的中國國防軍……哦,‘軒軍’,大約在一個師上下,現在看來,不止於一個師了——如果再加上諒山的那支數目不明的部隊,總數一定更多。”

    頓一頓,“是原先的情報不夠準確呢?還是升龍戰役之後,又有新的‘軒軍’進入越南了呢?‘軒軍’的駐地不是在北方嗎?中國沒有鐵路,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通過陸路向越南增兵;海路——升龍戰役之後,似乎沒有任何‘軒軍’走海路向南調動的信息啊?”

    這個問題問的很到位,康斯坦丁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滯了一滯,只好說道:“原先的情報,存在著一定的偏差,也是可能的,畢竟,這些情報,主要是西……呃,主要是……這個,通過‘春水社’等教團獲得的,他們……呃,畢竟不是專業的情報人員。”

    “西”字的後頭,本來還有個“貢”字,“西”字一出口,康斯坦丁突然想起,“西貢海軍司令”也在座呢!於是,將個“貢”字嚥了回去,將情報“存在著一定的偏差”的責任,推給了“春水社”。

    不過,大夥兒都聽出了他話中之原意,“西貢海軍司令”就更不必說了,那個臉色,較之薩岡的木無表情,更加之難看了。

    除了“西貢海軍司令”本人,沒有人想到,西貢的情報是不准,不過,這個“不准”,不是往少里報,而是往多里報——升龍戰役,中國投入陸路戰場的軍隊,只有兩個營,到了交趾支那總督府的報告裡,大大的膨脹成一個師了。

    “西貢海軍司令”轉著念頭:既如此,中國國防軍——“軒軍”憑空多冒出來的,就不是三五千人,而是一萬三五千人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包括“西貢海軍司令”——軒軍“憑空冒出來的”,其實還不止於這一萬三五千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6
第三章 水陸並進,南北夾擊

    “北圻的中國軍隊,”阿爾諾說道,“是升龍戰役之前還是之後進入越南的,並不重要——反正,目下,就是這個數字,反正……嗯,都是要被消滅的!”

    咦,阿將軍很少說這樣子霸氣的話哦。

    “對!”莫雷爾馬上接口,“不管他什麼數字——多三、五千也好,少三、五千也好,反正都是要被抹掉的!”

    阿爾諾微微一笑,對康斯坦丁說道,“你繼續吧!”

    康斯坦丁剛要回“是”,阿爾諾又說道,“莫雷爾將軍方才說的不錯,我軍向北推進,北寧、山西兩地,一定是要先拿下來的——只不過兩地之中,先打哪一個,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頓一頓,“你就著重介紹這兩個地方的情況吧!——尤其是地理。”

    “尤其是地理”一句,阿爾諾微微加重了語氣,而康斯坦丁也是心領神會——這是說給海軍那兩位聽的。

    於是點了點頭,“是!”

    頓一頓,“先說山西——”

    “山西為敵西路之門戶,敵若失山西,後頭的宣光也就難保了!特別是駐宣光的,只有越軍,沒有中國軍隊,相信可以為我輕易攻取!”

    “宣光若下,通向中國雲南的道路,就算打通了!”

    “當然,我們不一定從雲南進入中國,畢竟,我們對中越雲南邊境的地理,還不熟悉,也不清楚,紅河的上游,是否適於行駛大噸位的船隻?”

    “目下,我們還是首選東路——即從廣西進入中國。”

    “再說北寧——”

    “北寧為敵東路門戶,北寧一下,我之兵鋒,可以直指諒山;諒山一下,中國廣西邊境要隘鎮南關便在望了!”

    “至於中路的太原,主要的作用,在於聯繫東、西兩路,尤其是宣光和諒山,宣光、諒山既下,太原就成了孤軍,東、西兩面受敵,支撐不了多久的。”

    “到時候,太原守軍,自動棄城,也是很有可能的!”

    康斯坦丁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到最重要的山西和北寧的“地理”,阿爾諾不動聲色,先點了點頭,“很好!整個態勢很清晰了!”

    頓一頓,“回到‘南路’來——具體說一說山西、北寧吧!”

    “呃……是!”

    “山西,位於紅河南岸——”

    康斯坦丁的細木棒,點在地圖上,自升龍始,向左上方斜斜的劃上去,“紅河是個西北—東南的流向,從升龍出發,溯紅河而上,可達山西,一登陸,就是山西城的北門了。

    頓一頓,“當然,山西的地理,同順化、升龍還是有些不同的——其北門距河岸,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再一頓,“這一段,為敵重點設防之地帶,敵軍經已在此挖了不少壕溝、修了不少工事了。”

    “就是說,”阿爾諾慢吞吞的說道,“敵人認為,山西的主要的威脅,來自於水路。”

    “是的!”

    頓一頓,康斯坦丁說道,“我軍亦可沿紅河南岸,陸路向山西進軍——這條路,最終直抵山西城的東門。”

    再一頓,“當然,最理想的方案,是水陸並進,同時在北、東兩個方向,向山西發起進攻。”

    說到這兒,有意無意的,目光向“海軍那兩位”轉了過去,薩將軍依舊面無表情,穆將軍的臉色,依舊那麼難看。

    康斯坦丁倒有點兒後悔了:方才說話,不小心得罪了這個穆勒,希望陸軍之所求,這個傢伙別從中作梗吧!

    “好,這是山西,”阿爾諾說道,“北寧呢?”

    “北寧的地理,”康斯坦丁說道,“相當特別,其與河流的關係,較之山西,更為密切——”

    先給北寧下一個“與河流關係密切”的考語,然後,指指點點:

    “各位請看,北寧東三十餘公里處,有一個地方,叫做‘三江口’,顧名思義,此為‘三江’——裘江、六頭江、新河三條河流交匯之處;‘三江’在此交匯後,再一分為二,一曰潡河,一曰太平江,分別東流入海。”

    “其中,與北寧有大關係者,為六頭江、新河、太平江。”

    “六頭江——北寧北臨六頭江,這一點,同山西北臨紅河,非常之相像!”

    “新河——在北寧南二十五、六公里處自西而東流過。”

    “可以說,北寧為六頭江、新河兩江南北所夾。”

    “當然,六頭江距北寧極近,新河距北寧較遠一些。”

    “再來看太平江——經海陽入海,所以,如果我們自海陽出發,溯太平江北上,即可通過三江口,進入六頭江,直薄北寧城之北門!”

    頓一頓,“而海陽——已經是在我們手裡了!”

    說到這兒,看向阿爾諾,“進入升龍之後,阿爾諾將軍立即做出分兵攻取海陽的決定,這是非常有戰略遠見的!”

    事實上,法人之得海陽,談不上什麼“攻取”。

    海陽位於升龍東南,而升龍以南,是沒有任何中國軍隊的;至於越南人——海陽也沒有什麼正經的越南“官軍”,法軍一到,海陽地方,官吏衙役,一哄而散,法人未發一槍,兵不血刃的就“攻取”了海陽。

    “海陽這種戰略要地,”莫雷爾冷笑著說道,“中國人居然不置一兵一卒——或許,根本就沒有認識到海陽的重要性吧?”

    微微一頓,“如此部署,叫做‘有章法’?哼哼!”

    這句話,“前後呼應”,還是放不過熱雷米。

    熱雷米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不過,黢黑的臉龐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阿爾諾覺得莫雷爾有些過了,說道,“海陽在升龍以南,中國人連升龍都放棄了,自然不會在海陽保持兵力,不然,海陽一支孤軍,難以自存,就幫不上北寧的什麼忙;而且,力備則分,還影響北寧和山西的防務。”

    既然領導發話了,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的樣子,莫雷爾輕輕的“哼”了一聲,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阿爾諾轉向康斯坦丁,“就是說,進攻北寧,最好也是如進攻山西一般,水陸並進?”

    “是!”

    “新河渡口的那個地方,叫做慈山,是吧?”

    “是!”

    “水陸並進——”阿爾諾沉吟了一下,“就是說,嗯,陸路,自升龍出發,先後渡過紅河、新河,沿慈山大道,一路向北,進攻北寧城的南門?水路,自海陽出發,溯太平江、六頭江,登陸之後,直薄他的北門?”

    微微一頓,“南北夾擊?”

    升龍在紅河西岸,而新河在升龍以北同紅河交匯,因此,從升龍出發,走陸路進攻北寧,必須先東渡紅河,再北渡新河。

    康斯坦丁:“是!”

    阿爾諾轉向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海軍那兩位”,皮笑肉不笑的,“薩岡將軍、穆勒將軍,你們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6
第四章 橫行三圻,唯我獨尊

    薩岡原本計畫,一俟各艦補充煤、水、糧食等物資以及檢護機械的工作完成,即解纜東去,連艦隊的“第二批次”都不等了,至於他心心唸唸的、法蘭西帝國最新銳的、還泊在土倫軍港——法國的土倫——的“阿米德”級戰列艦,就更加先放一放再說了。

    補充物資、檢護機械的工作,當然一早已經完成了,之所以時至今日,“北京—東京”艦隊依舊窩在升龍,是因為阿爾諾提出了一個奇葩的問題:

    中國的那支“越南分艦隊”,確實已經離開了紅河,可是,其後的去向,並不明朗,如果他們偷偷的躲進廣西沿海的某個港口——即北部灣的某個港口,待“北京—東京”艦隊北上後,再鑽了出來,殺一個回馬槍,我“遠東第一軍”如之奈何?

    薩岡把嘴張了又張,竟是無言以對,最後只好說道:以阿將軍之見,該當何如?總不成,我們跑到廣西沿海,一個港口一個港口的搜過去吧?

    “這也倒不必,”阿爾諾說道,“事實上,我也是贊同薩岡將軍的意見的——中國的這支‘越南分艦隊’,逃回母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只要我們在上海的人員確認了這支艦隊的行蹤,‘北京—東京’艦隊就可以起錨東去了!嘿嘿!”

    何必等到上海的人員“確認行蹤”?只要這支“越南分艦隊”出現在香港了,不就證明他們確實奔母港去了嗎?

    這……可不一定啊!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他們從香港出來,不是左拐,而是右轉掉頭,打珠江入海口進了廣州呢?

    這——

    薩岡心裡暗罵:你這也太牽強了吧!照這個思路,中國“越南分艦隊”即便“左拐”,也未必就是回威海衛或者旅順去了,說不定,跑到台灣東海岸的哪個港口,躲了起來,待我“北京—東京”艦隊通過台灣海峽北上了,再“鑽了出來,殺一個回馬槍”?

    可是,只要還未離開越南,海軍就有配合陸軍行動的義務,薩岡不能不屈從於阿爾諾的“為萬全計”,捏著鼻子,暫時窩在了升龍。

    昨天,剛剛接到上海方面的消息,“伏波號”、“福星號”等進入吳淞口,泊岸補充煤水物資,薩岡剛剛大透一口氣,尚未來得及以手加額,就接到了阿爾諾的“邀請”,次日一早,參加遠東第一軍的“擴大會議”。

    當時,薩岡就隱有不祥的預感,這個阿爾諾,會不會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果不其然!

    你他娘的!

    “‘水陸並進’的戰略規劃,”薩岡慢吞吞的開口了,“我一力贊成——”

    頓一頓,“不論進攻山西還是進攻北寧,都應該‘水陸並進’;進攻北寧,甚至應該以水為主,以陸為輔。”

    啊?

    包括阿爾諾在內,“遠東第一軍”諸將,沒有一個想的到,“海軍這位”,居然應承的如此之痛快?

    阿爾諾滿臉笑容,正要說話,薩岡已繼續說了下去,“請問——”

    他的話,是對著康斯坦丁說的,“山西、北寧兩地,瀕河之處,敵軍有沒有修建堅固的、永久性的岸防設施?以及部署大口徑的岸防炮?”

    康斯坦丁一怔,“呃……這個,沒有。”

    “根據康斯坦丁中校方才的介紹,”薩岡說道,“山西城北門,距河岸還有一段距離——請問,軍艦在河中心發炮,可以打進山西城內嗎?”

    頓一頓,“或者,至少,打到山西城的城牆?”

    “這個……打不到。”

    “中校,你方才說,這一段,‘為敵重點設防之地帶,敵軍經已在此挖了不少壕溝、修了不少工事’——請問,這些‘工事’,都是什麼樣子的‘工事’呢?”

    “呃……”康斯坦丁舔了一下嘴唇,做了個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的手勢,有些艱澀的說道,“主要……其實……就是壕溝。”

    “哦,壕溝,”薩岡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笑,“就是說,我們要拿艦炮去打壕溝嘍?”

    康斯坦丁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不由的看了阿爾諾一眼。

    阿將軍的臉上,已經看不見笑容了。

    “北寧那邊的情形,又如何呢?”薩岡繼續“請問”,“我是說,軍艦在河中心發炮,可以打得到北寧城嗎?”

    “呃,這個,更加打不到了——”

    頓一頓,康斯坦丁說道,“北寧城北,有一個叫做湧球的地方,此地有兩座土山,算是北寧城的屏障,我們的炮彈,是不可能越過土山的——”

    再一頓,“當然,就算沒有土山,射程也是不夠的——”

    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興奮的說道:“不過,如果我們攻下了土山,將大炮拉到山上,居高臨下,一定是可以直接打進北寧城內的!”

    話音剛落,就後悔了——

    這關海軍什麼事兒?艦炮如何拉得上土山?

    薩岡微微一笑,轉向阿爾諾:

    “阿爾諾將軍,情況很明顯,海軍可為陸軍登陸,提供必要的掩護;不過,陸軍登陸之後,海軍能夠發揮的作用,就很有限了,對吧?”

    阿爾諾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對。”

    他心中奇怪,本來以為,薩岡“請問”的這一大篇兒,處處都在強調,在攻打山西、北寧的過程中,海軍不能夠發揮什麼實質性的作用,其潛台詞,自然就是海軍沒有必要留了下來,配合陸軍搞什麼“水陸並進”;可是,一轉頭,又說“為陸軍登陸,提供必要的掩護”云云——

    “為陸軍登陸提供必要的掩護”,海軍就一定要留了下來,如是,“陸軍登陸之後,海軍能夠發揮的作用”是多是少,對於海軍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反正你都是要留了下來嘛!

    薩岡很快便解答了他這個疑問。

    “既如此,我以為,”薩岡說道,“若僅僅是運載登陸部隊,並提供必要的掩護,這件工作,實在並非一定要由‘北京—東京’艦隊來做的。”

    啊?

    與會眾人,連同穆勒在內,一起愕然。

    啥意思啊?

    “‘遠東第一軍’本就不是搭乘‘北京—東京’艦隊來越南的嘛!”薩岡從容說道,”“陸軍本就有自己的運兵船嘛!而這批運兵船,統統都是有武裝的嘛!——都配備了大炮嘛!其中不少船隻,本就是從海軍的戰鬥艦隻退役下來的嘛!”

    頓一頓,“拿這批武裝船隻,對陣現代化的正規海軍,自然尚嫌力量不夠;不過,對陣純風帆動力的所謂‘水師’,那是有極其明顯的優勢的!”

    呃——

    “還有,”薩岡繼續說道,“不要忘了——我們在越南,還有一支‘西貢—升龍’分艦隊呢!其中,嗯,包括一條三等巡洋艦、一條明輪護衛艦、一條炮艦和兩條炮艇——攏共五條戰鬥艦隻!”

    頓一頓,“‘北京—東京’艦隊離開越南之後,整個越南沿海,‘西貢—升龍’分艦隊就是唯我獨尊了!對陣純風帆動力的‘水師’,更加是具有絕對的、壓倒性的優勢!”

    呃——

    “目下,”薩岡說道,“整個越南,唯一可能在理論上——注意,僅僅是‘理論上’而已——對我軍的補給線、以及北圻的軍事行動造成威脅的,只有中國人部署在順化的六條炮艇——”

    頓一頓,“可是,其中的‘海晏號’、‘河清號’二艇,明顯只能在內河和港口航行、作戰,根本出不了海!他的炮再大,也無法給我們製造麻煩,有什麼好擔心的?”

    再一頓,“另外四條的噸位,只有‘西貢—升龍’分艦隊最小的艦船——‘萊文號’炮艇的一半,四條攏在一起,不過相當於一條明輪護衛艦的噸位,真是何足道哉?”

    說到這兒,環視與會諸將,“各位,你們說,中國人的腦子得燒的多厲害,才會拿這幾條小船,來挑戰我們的制海權?——事實上,他們能把香河照看好,就該謝天謝地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06
第五章 定了!定了!就介麼定了!

    阿爾諾以下,陸軍諸將,面面相覷,薩岡講的眉飛色舞,可是,一時之間,卻是無人接口。

    “諸位請想一想,”薩岡繼續“加碼”,“整個北圻,中國人和越南人,沒有一條蒸汽動力的艦艇;瀕河城市,譬如山西、北寧,沒有任何大口徑的岸防炮——”

    頓一頓,“而我們——即便不計‘西貢—升龍’分艦隊——整整二十五條運兵船!全部都是蒸汽—風帆動力!全部都配備了數目不等的大炮!”

    再一頓,“二十五條啊!紳士們!以平均一條船四門大炮計,二十五條船首尾相連,一字排開,側舷對敵——嗯,那就是五十門大炮!”

    說到這兒,舉起右手,五指張開,晃了一晃,用感嘆的語氣說道,“五十門大炮啊!紳士們!——還都是艦炮!這是何其強大的武力?中國人、越南人何能直攖其鋒?何能對我們的登陸造成任何的威脅?”

    頓一頓,“至於登陸之後嘛——”

    五指合攏,做了一個傲嬌的握拳的姿勢,打住。

    這個動作,除了表示“一切盡在掌握”“不在話下”外,也表示,登陸之後,就是你們陸軍自個兒的事兒嘍。

    是啊,登陸之後,確實是我們陸軍自個兒的事兒;可是,若照薩將軍您說的辦,非但“登陸之後”,就是“登陸本身”,不也成了我們陸軍自個兒的事兒?

    說來說去,還不是這個意思:“水陸並進”啥的,不關我海軍的事兒啊!

    還有,您說的一大篇兒,聽著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這裡頭,總好像……有哪兒不大對勁兒啊?

    於是,陸軍諸將,依舊面面相覷,依舊無人接話。

    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臧否,可不能叫會議室裡沉默下來!

    “其實,”薩岡長嘆一聲,“不瞞各位說,這些天,我的心情,是非常焦灼滴!”

    哦?

    “艦隊原先的計畫,”薩岡繼續說道,“是一俟各艦補充煤、水、糧食等物資以及檢護機械的工作一完成,即解纜東去,甚至不待艦隊‘第二批次’抵埠匯合——”

    頓一頓,“本來,常規的做法,是合‘第一批次’、‘第二批次’為一軍,之後,再從容北上,如是,‘北京—東京’艦隊的建制更完整,實力更強大——本人忝居艦隊司令之職,豈能計不及此?之所以爭分奪秒,不待後援——各位,曉不曉得所為何來呢?”

    再不說話,就不禮貌了,阿爾諾只好說道,“請教。”

    “這是因為,戰機稍縱即逝!——若不盡快起錨北上,而是墨守成規,等待‘第二批次’,就將失去最佳戰機!”

    “哦?”

    “各位,”薩岡莊容說道,“這場戰爭,我們是有清晰的戰略規劃的,一共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陸、海協同,先取沱灢,再取升龍。”

    “第二階段:陸、海分開,‘遠東第一軍’進軍北圻內陸,消滅中國派駐在越南的主力部隊;‘北京—東京’艦隊北上,消滅中國那支以威海衛和旅順為母港的新生的艦隊,取得徹底的制海權。”

    “第三階段,‘遠東第一軍’自廣西邊境攻入中國境內;‘北京—東京’艦隊封鎖中國沿海,消除中國所有潛在的海防力量。”

    “至此,中國人欲不屈膝投降亦不可得矣!”

    “我軍攻取升龍,並拿下海陽,意味著,這場戰爭的第一階段的戰略目標,已經完美的實現了!”

    “實話實說,第一階段戰略目標達成之速,出乎我的意料——我相信,也出乎在座各位的意料!”

    “於是,不能不自問:何以一速至此?”

    “我認為,這固然是中國人戰力低下之故,但最根本、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們根本沒有為這場戰爭做好足夠的準備!”

    “若中國人真的已經為這場戰爭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何至於一退再退?退到目下一個如此不利的戰略態勢中?”

    說到這兒,站起身來,走向大地圖,康斯坦丁極識趣的,立即將手中的細木棒交給了薩岡。

    “各位請看——”薩岡開始揮斥方遒,“中國人雖然控制了順化的越南中央政府,但順化位於中圻,升龍既入我手,北圻的門戶便為我掌控,中圻——包括順化,就被我們從南、北兩個方向夾住了,動彈不得!”

    頓一頓,“中圻如是,北圻之情形,亦好不到哪裡去!——北圻地方,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算大!山西、北寧,不論哪一路失守,我軍都可長驅而入,若再戰不利,他的南大門,可就對法蘭西帝國打開了!”

    阿爾諾之外,終於又陸軍將領開口了,是第三十五團團長尼格里,語氣頗有些困惑:

    “既有升龍事件於前,中國人怎麼還是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呢?”

    薩岡立即說道:“問的好!”

    頓一頓,“我想,原因也不複雜,中國人的宣戰是被動的,在此之前,他們並沒有同法蘭西帝國打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意願,升龍一役,他們雖然僥倖取勝,事後,卻非但沒有任何擴大事態的舉動,甚至還一聲不吭——此即為明證了!”

    “嗯……確實如此。”

    “即便已經宣戰了,”薩岡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中國人也還是低估了法蘭西帝國的戰爭意志!更加不瞭解法蘭西帝國強大的動員能力!”

    頓一頓,“他們一定以為,就算法蘭西帝國真的要打這場戰爭,也必然同‘亞羅號’戰爭一樣,逐次投入兵力,戰爭的規模,將會是逐步升級的。”

    再一頓,“他們萬萬想不到,法蘭西帝國竟然一次過向遙遠的東方,投入了三十條作戰艦隻和超過兩萬名用以登陸作戰的士兵的龐大軍力!”

    “不錯,”穆勒開口幫腔了,“事實上,非但‘亞羅號’戰爭是逐步升級的,對越南的戰爭,也是逐步升級的——一八五六年到一八六二年,斷斷續續的,打了差不多六年。”

    “是了!”薩岡說道,“我軍兵鋒之猛、之銳,實是大大出乎中國人的意料!所以,他們只好一退再退了!”

    “越南戰場如此,我想,中國沿海戰場——嗯,暫時還未變成‘戰場’,不過,快了!——亦大致彷彿!我是說,中國的海軍、海防,一定也沒有做好相關的戰爭準備!”

    “他們即沒有想著在越南大打,又怎麼會想著在本土大打呢?”

    包括尼格里在內,不止一位陸軍將領微微頷首了:

    好像,確實是這個理兒呀!

    “雖然,”薩岡繼續說道,“目下,中國人尚未為這場戰爭做好足夠的準備,可是,這不代表,他們永遠做不好這個‘足夠的準備’!待中國人做好了相關的戰備——當然,即便他們什麼準備都做妥當了,我們也有足夠的取勝的把握——”

    頓一頓,“可是,無論如何,那不就要多費些手腳了嗎?”

    “對!”穆勒說道,“這是一個難得的‘空窗期’!——咱們可得抓住了!”

    “‘空窗期’——”薩岡點頭,“嗯,穆勒將軍說的好!就是這麼回事兒!”

    頓一頓,“我是算過時間的——艦隊的‘第二批次’,還要多少天才能到達越南?就到了,也不可能馬上編入艦隊北上作戰——經過了一萬幾千公里的航行,一定要花相當的功夫,清理船底的附著物、維護船況、修理機械,船上的官兵,也要休整一段時間——這些個時間,我等得起嗎?

    再一頓,“或者說,有足夠的必要等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我連我自己的“第二批次”都不肯等,難道,要等著同你陸軍一起打山西、打北寧?

    最重要的是,我方才說過了,運兵船和“西貢—升龍”分艦隊的武力,經已足夠,SO,“有足夠的必要等嗎?”

    還有,薩岡這一大篇兒,也在隱然指責,阿爾諾強拉海軍去“水路並進”,是在改變既定的“三個階段”的“戰略規劃”,若海軍因此而錯過“最佳戰機”、“空窗期”什麼的,以致戰況不利;或者,雖然取勝,但損失過大——

    請問,這個責任,是不是你阿爾諾將軍來負呢?

    一念及此,阿爾諾立即壓力山大。

    “薩岡將軍所言,”阿爾諾慢吞吞的說道,“很有道理;可是,另有一層,似乎亦不能不慮——”

    頓一頓,“我當然是不懂海軍的,不過,無論如何,到底也曉得,運兵和作戰,是兩回事情——後者的難度,不是前者可比的!指揮、組織、協調二十五條武裝船隻編隊作戰,‘遠東第一軍’裡,可沒有這樣的人才啊!”

    再一頓,“當然,‘西貢—升龍’分艦隊的布魯諾中校,是非常出色的指揮官,不過,到底,呃——”

    打住。

    到底只是一個中校,指揮一支小小的“西貢—升龍”分艦隊,都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味道了,何況加多整整二十五條運兵船?

    “阿爾諾將軍所慮甚是!”薩岡立即說道,“我以為,這副重擔,除了穆勒將軍,再沒有第二個人挑的起了!”

    微微一頓,“而穆勒將軍之本職為西貢海軍司令,人地兩宜,統管北圻戰事之水上力量,真正再合適不過了!”

    啊?

    陸軍諸將一起愕然,穆勒本人,更是瞠目結舌。

    阿爾諾看了穆勒一眼,尬笑一聲,“可是,穆勒將軍要兼領‘北京—東京’艦隊的第二分艦隊的呀!”

    “這個……”

    薩岡沉吟了一下,“第二分艦隊嘛……暫時請孤拔上校護署吧!”

    說罷,轉向穆勒,“穆勒將軍,你看,‘西貢—升龍’分艦隊和運兵船隊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條船!孤拔到底還年輕,經驗有限,這個擔子,他是無論如何挑不起的呀!”

    穆勒腦中一片混亂,不曉得該怎麼答話才好?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我他娘的這不是被踢出了“北京—東京”艦隊了嗎?

    薩岡轉向阿爾諾,“穆勒將軍並無異議,我看,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吧!”

    阿爾諾看看穆勒,再看看薩岡,再次尬笑一聲:

    “好吧,那就這樣定下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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