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438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3 16:58
  第一百一十九章 啞謎

  黑羊靜靜看著陳長生,忽然低頭在他的額頭上輕輕頂了頂。

  陳長生會錯了意思,摸了摸身上,發現沒有帶什麼吃食,抬頭一看,只見右手邊的樹上結著幾顆火枇杷,看果色剛剛成熟,對黑羊比了個噤聲的手式,踮腳摘了下來,然後遞到它的頭前。

  黑羊微微偏頭,依然靜靜地看著他。這讓他感覺有些尷尬,總覺得它的眼神像是在笑話自己,不禁有些手足無措,就在這時候,黑羊低頭,把那顆火枇杷吞進嘴裡,慢慢地嚼了起來。

  陳長生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黑羊嚼完果子後,又頂了頂他的膝蓋,然後向秋林裡走去。上次在皇宮裡,它給陳長生帶路的時候,便是這樣做的,陳長生跟著它向前走去,心想這是要帶自己去哪裡呢?正想著,便看見了林那面的燈光。

  依然是那張石桌,一盞油燈,一壺茶,兩個茶杯,和那位不會說話的中年婦人。

  陳長生對那名中年婦人行禮,神情平靜,心情卻有些緊張——他知道黑羊在大周皇宮裡的地位很特殊,傳聞中,只有莫雨才能親近,今夜黑羊卻隨著這位中年婦人來到百草園,那這位中年婦人究竟是誰?

  以往他以為中年婦人是皇宮裡的女官,甚至是那些權勢極大的女官首領,現在看來,說不定她的地位還要更高些。

  他有想到某種可能,但馬上在心裡否決了那種可能,因為舉世皆知,那位聖人明媚耀世,太宗年間便是大陸最出名的美人,如果真是那位聖人,又怎麼會刻意修改容顏來見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

  發現來人是陳長生,中年婦人沒有什麼意外的神情,只是看著黑羊微微挑眉,似乎不贊同它把他帶到這裡,黑羊或者是猜到她不想打擾,把陳長生帶到秋林這邊後,便轉身離開,根本不與她的目光接觸。

  篤篤輕響,婦人的手指輕敲石桌。

  陳長生坐下,端起茶壺把兩隻茶杯斟滿,恭恭敬敬把其中一個茶杯端到婦人身前。

  婦人用兩根手指端起茶杯,就像在河邊拾起一顆石子,送到脣前緩緩飲著

  陳長生用兩隻手端起茶杯,就像捧起一顆夜明珠,送到脣前輕輕吹氣。

  婦人看著他這模樣,無聲而笑,神情說不出的灑脫自然,似是在笑他太過小心翼翼。

  「太燙了,倒不是因為別的什麼。」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然後想起她不會說話,好像也聽不到聲音,把茶杯放到桌上,比劃了幾個手勢。

  然後,便是喝茶。

  和那夜第一次在百草園相遇一樣,婦人與少年沒有做什麼交談,只是對坐飲茶,目光都很少落在對方的身上。

  陳長生很習慣這種氣氛,這讓他再次想起自己的師兄,不知道師兄現在在西寧鎮舊廟過的如何了,什麼時候才會願意來京都。

  他並不知道莫雨已經派人去過西寧鎮,那裡已經人去廟空,計道人和他的余人師兄,都不知道去了何處。

  陳長生的目光落在中年婦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一直想著要進皇宮去見那隻黑龍,卻始終不得其路,這種事情,也沒辦法拜託那隻黑羊……今夜猜著這位中年婦人在皇宮裡的地位非同尋常,他忽然想請教一下對方,怎樣才能偷偷溜進皇宮?您可曾聽說過一條黑龍?

  無論怎麼看,他這麼做都是在找死——對一位身份神祕的皇宮貴人詢問如何溜進皇宮,更要打聽像黑龍這種層級的絕對禁忌,不是找死是什麼?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對方會願意告訴自己,而且不會傷害自己。

  他自幼和余人師兄在一起生活,一直覺得聾啞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他看著這位婦人便容易想起師兄,覺著親切,覺得可以信任,就像很多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覺那樣,而且那天夜裡她伸手輕撫他的臉的時候,讓他想起一個很久沒有想起的人,或者說,一個很久沒有想起的名詞。

  他是孤兒,那兩個人或者名詞從來都不存在於他的生命裡,自然很難想起,自然很容易很久都沒有想起。

  茶壺裡的熱茶永遠倒之不竭,茶杯上的熱霧永遠無法消散,只是隨著夜風微起,那些水霧有些飄散。

  陳長生的雙手,在身前快速的變化,表達著他的意思。

  婦人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動作,先前寧靜的氣氛已然被寒冷所取代,很明顯,因為陳長生的問題,她有些不悅。

  當陳長生問完黑龍的事情後,她舉起右手,用三根手指在夜風裡隨意劃了幾下。

  她手指的動作如清風般難以捉摸,如果不是陳長生目力敏銳,而且非常專心,根本無法看清,更不用說明白她的意思。

  當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

  她問陳長生:你不怕死嗎?

  陳長生比劃說道,自己不想死,但承諾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自己可能馬上面臨一些比較麻煩的問題,如果解決不好,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進入皇宮,再沒有機會遇著那隻黑龍,所以他才會冒險詢問她。

  秋林幽冷,婦人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無聲而笑,比劃道:看來你真的不怕死。

  第一句不怕死嗎,代表的是她對他的不悅與威脅,這一句不怕死,代表著她對他的判斷。

  這也正是她最欣賞他的地方。

  婦人伸手在茶杯裡蘸了蘸,在桌上寫了個字,然後起身向皇宮走去。

  黑羊不知道從園子裡何處走了出來,跟在她的身後向林子裡走去,回頭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本想像上次那樣,把她送到皇宮牆上那道密門處,但擔心桌上那個字消失不見,只好留了下來。

  茶是黑茶,湯汁濃赤,寫在微灰的石桌上,非常清楚。

  那是一個「冰」字。

  陳長生有些不明白,抬頭望去,哪裡還能看得到那名婦人和黑羊的身影。

  他和那名婦人無法交談,說的都是啞語,這個字便是真正的啞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1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8-23 20:22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章 北新橋

  夜風穿林,拂面生寒,他清醒過來,才明白先前問那名婦人有關黑龍的事情,是何等冒險的舉措,不禁有些後怕。便在這時,秋林那面隱隱傳來軒轅破憤怒的聲音。應該是屬於陳長生的那份夜宵被唐三十六偷偷吃了。他笑著搖搖頭,不再想那些問題,向國教學院走去。

  那名婦人在石桌上留下的冰字,便是陳長生找到黑龍唯一的線索,這似乎也是一種考驗——黑龍是玄霜巨龍,本身就與冰雪有關。

  問題在於,冰是很常見的一種東西。尤其秋末將冬時節,京都各大河渠靠在石壁的地方,偶爾都能看到冰碴兒,更北些的地方,只怕河面上已經出現了盤石大的冰塊,就算是盛夏時節,那些王公貴人的府中也備著冰窖,存著不少冰塊。

  對於走寒功路數的修行者來說,冰更是隨處可見的東西,隨便準備一個水盆,把手伸在裡面,過會兒便會有滿盆冰出現,像離宮這種地方,更是有專門的陣法不停製冰,以供教宗大人及那些高級教士享用。

  陳長生發現了一些問題,因為冰在京都……太常見了。

  在西寧鎮的時候,深冬他時常和師兄去山上的溪邊拾冰塊玩,來到京都後,接觸冰的機會相對變少,現在想起來,最有印象的一次與冰的親密接觸,還是和落落走出國教學院逛街的時候,兩個人買過冰棍吃。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是盛夏時分,街上游人如織,無論是小姐公子還是走卒販夫,幾乎人人手裡都拿著一根冰棍,而在西寧鎮、或是道藏裡記載過的別的城市的夏天,都是極少看見的風景。

  無論是修行者還是陣法,都可以很輕易地製出冰塊,但絕對不可能把冰塊變成如此廉價的事物,就算所有修行者放低身份、所有陣法全力開動,也不可能提供京都這麼多人整個夏天的需要。

  他走出國教學院,來到百花巷口井邊的雜貨鋪裡,問了問夏天的時候,他們的冰棍從哪裡進的貨,然後順著這條線索,一直找到了新朝坊的一家甜品鋪子,接著又找到了一家由朝廷嚴密管理的冰窖。

  按照他調查所得,夏天時候,京都所有甜品鋪子的冰塊,都是從這家冰窖裡買的。

  這家冰窖位於西市衚衕,院門看著極小,哪裡看得出來,院中地底的冰窖裡,竟能貯藏如此多數量的冰。

  陳長生讓唐三十六走了一遭,發現西市衚衕這家冰窖裡面沒有隱藏什麼陣法,同時也去四處打聽了一下,確認這個冰窖確實是個天然的寒窖,據說通著京都地底的一條地下寒脈,所以才能源源不斷提供冰塊。

  想盡辦法把唐三十六趕回國教學院,陳長生在西市衚衕裡找了家簡食鋪坐下,拿著筆紙,開始做認真地繪圖計算。

  他當然不相信所謂地下寒脈的說法。按照水經注裡的知識以及朝廷相關規制,以及唐三十六打探到的冰窖的大致方位,他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大致推算出來,冰窖最底處在哪裡,那裡有沒有地下河,以及最關鍵的……寒意的來源在何處。

  走出西市衚衕,按照紙上的線條,他向前行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發現身旁的嘈雜聲消失不見,愕然抬頭,只見一堵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眼前,竟是到了皇宮前

  果然到了皇宮前。

  看著宮牆裡隱隱可見的飛簷,分辨著那些建築,又以國教學院的位置做為參照,他大概找到未央宮的位置,然後閉上眼睛。他在腦海裡開始行走,像青藤宴那夜一樣,走到廢園,進入寒潭,開始奔跑,一路奔跑,最終推開那扇門

  他睜開眼睛,向左後方一條道路拐過去,踏著滿地金色的落葉,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宮城前的金秋,與離宮的青藤一般,都是京都著名的勝景,現在正是觀景最好也是最後的時刻,雖然天氣有些寒冷,遊人還是很多。

  他小心翼翼避開一個兩手沾著泥巴的小孩子,禮貌地請一位老者先行,繞過幾棵樹,來到一口井前。

  他知道這個地方叫北新橋,卻是第一次知道這裡有口井。

  他探身向井裡看了一眼,發現深不見底,但一絲潮意都沒有,應該是口廢井。

  他抬頭看了一眼高遠的秋日天空,看著不遠處遊樂的民眾,情緒非常震撼,相當複雜。

  那條黑龍,居然被關在這裡的地底?入口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北新橋不是橋,是一個地名。

  為什麼這裡明明沒有橋,卻叫做北新橋?

  關於這個事情,京都有一個很出名的傳說。

  相傳很多年前,人族與妖族的聯軍與魔族在中原大地上血戰,有一條強大的惡龍趁火打劫,來到京都作亂,殘害生靈,濫殺無辜,無人能制,就在京都大亂之際,誰也沒有想到,王之策從前線悄悄潛回京都,帶領留守京都的諸位神將,聯手擊敗了這條惡龍。

  惡龍也是龍族,乃是世間最高級的神物,想要徹底殺死非常困難,而且據說這條惡龍身上流著龍王的血液,即便是像王之策這樣的傳奇人物,也擔心殺死這條惡龍,會不會激怒隱世已久的龍族,又擔心惡龍臨死之前拚命給京都帶來太大的災難,所以決定給對方留一條活路——王之策要求那條惡龍接受人類的囚禁,以為贖罪,然後承諾那條惡龍,會在囚禁它的地面上修一座新橋,只要這座橋變舊,或者被洛水淹沒,便把它放出來。

  龍族的壽命漫長的難以想象,那條惡龍心想,一座新橋變舊,最多也不過數十年頂多百年時間,而且以它對京都水系的瞭解及天賦能力,很確定洛水每隔六十年便有一次大潮,再加上當時身受重傷,已然瀕臨死境,於是同意了這個條件。

  惡龍投降,大周朝廷在皇宮之外設下極強大的禁制,把它囚禁在地底,卻……根本沒有在地面修橋。

  洛水繞皇城而過,根本沒有穿流此間,所謂的橋,不過是座假橋罷了。

  王之策還做了一件事情,他把這裡的地名,直接改成了北新橋。

  這座橋,永遠不會被洛水淹沒。

  這座橋,永遠都是新的。

  那條惡龍,永遠都無法再出來。

  寧缺坐在樹下,目光落在書卷上,卻完全看不進去。

  樹後,一位父親正在給自己的孩子講述這段傳說。

  那位父親讚美著王神仙算無遺策,孩子們高興地拍著手掌。有孩子問,這麼說的話,那條惡龍現在就在我們腳下的地底?其餘的幾名孩子聽著這話,有些害怕,大人們大笑起來,說道故事就是故事,難道還是真的嗎?

  陳長生也聽過這段傳說,卻從來沒有想過,傳說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他望向不遠處那口廢井,情緒越來越複雜。

  聽過北新橋傳說的人,都會痛恨那隻惡龍的暴虐,讚美王之策的智慧,他卻覺得那條惡龍好生可憐。

  當然,傳說既然有可能是真的,那條龍或者真的殺死過很多無辜的人,才會被王之策如此設計,他知道自己產生這種情緒,立場有些不穩,只是他畢竟見過那條龍現在的慘狀,尤其是看著地面美麗的秋景,想著地底寒冷的石穴,難免有些同情。

  白天的時候,北新橋的人還很多,遠處宮牆下有禁軍巡邏,宮牆上空,每隔一段時間,便有飛輦落下,偶爾還能看到遠處的那抹火光,應該是薛醒川的座騎火雲麟,他知道現在沒有辦法下到地底,必須再等一段時間。

  他低頭繼續看書。

  落葉離開枝頭,落在他的肩上,黃燦燦彷彿金葉子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四周聲音漸寂,暮色亦褪,夜色降臨,他抬起頭來,確認沒有人注意著這邊,走到那口廢井邊。

  他知道不能有任何停頓猶豫,不然一定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所以他直接縱身而下,那片黃金般的落葉,飄起然後落下,落在廢井口的邊緣。

  廢井根本沒有底,自然也沒有淤泥,彷彿要直入虛空。這裡沒有任何光線,只有黑暗,陳長生就在黑暗的虛空裡越降越快。跳進井裡的時候,他雙手抱著頭,自幼被師父和師兄用藥湯棍棒打熬出來的筋骨,確保先前與井壁的撞擊,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傷害。

  通過井底來到這片黑暗之後,風聲呼嘯擦臉而過,他不擔心會直接摔死,因為他知道那條黑龍肯定感知到了自己的到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離那條黑龍越近,他彷彿就離青藤宴那夜的情緒越近,對很多事情都不再畏懼,甚至包括死亡。

  他的人還在半空裡,便聽到了那道悠長綿遠的呼吸,然後聽到呼吸聲輕微的中斷。

  黑暗中出現兩團幽幽的神火,那是它的眼睛。

  那隻黑龍醒了過來。

  一道綿密彷彿實物的氣墊,出現在陳長生的身下,幫助他很輕鬆地落在地面。

  一道如山巒般的巨大身影,極其恐怖地緩慢移動到他的身前,巨大的地底空間裡的氣空,因為擠壓而發出難聽的撕裂聲。

  一道難以想象的寒意,瞬間籠罩他的全身,他的睫毛上出現無數冰霜,隨時可能飄落。

  「是我。」他取出夜明珠,照亮自己的臉。

  隨著他拿出夜明珠,黑暗地底空間穹頂那數千顆夜明珠,同時亮了起來。

  那隻黑龍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龍身如山巒起伏,看不到盡頭,龍頭就像一座宮殿,龍鱗如鏡,其間隱著冰霜,上面蒙著灰塵,說不盡的滄桑,輕輕飄動的龍鬚,就像是真實的、凝固的閃電。

  這是陳長生第二次看到黑龍的真面目,依然震撼,用了很長時間才醒過神

  他把夜明珠收好,對著黑龍行禮,想著黑龍的年齡,自然行的是晚輩之禮,說道:「龍大爺,我來看你來了。」

  看到陳長生真的來了,黑龍雙眼裡燃燒著的神火正在不停躍動,彷彿舞蹈,顯得特別喜悅,聽著這稱謂後,那兩團神火瞬間凍住,變成冰雪。

  那道恐怖的龍威,再次出現在地底空間裡。

  陳長生非常難受,趕緊舉起右手,說道:「我知道了」

  龍威稍減,黑龍神情漠然看著他,等著他重新見禮。

  陳長生想明白了,必然是大爺二字顯得太過家常,而且按照龍的壽數來說,這條黑龍就算被囚禁了幾百年,可能也還是個少年,最多算是個青年,而且就像西寧鎮上那些婦人一樣,不喜歡被喊大嬸,只喜歡被喊嫂子……

  他對黑龍重新參拜見禮,親熱說道:「龍大哥,好久不見。」

  啪的一聲悶響,黑龍釋放出極恐怖的龍威,陳長生直接重重地摔到地上,濺起冰屑無數。

  黑龍緩慢飛到他的上方,龍鬚飄舞於空中,彷彿深淵裡探出來的觸手,很明顯,已經出離憤怒。

  陳長生趴在地上,艱難舉起右手,說道:「前輩,前輩,不要動怒」

  前輩這個稱謂也不見得就完全妥當,但黑龍勉強接受了,當陳長生坐在地面的殘雪裡,想著先前那幕畫面時,餘悸難消,心想如果當時自己把吱吱二字脫口而出,會不會瞬間被恐怖的龍息吹散成滿地冰屑?

  按照那天夜裡的承諾,陳長生來看黑龍,應該是要陪它說話,但此時一人一龍對坐無語,場間的氣氛有些壓抑,有些尷尬,黑龍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陳長生會龍語的一些發音,卻不會龍語,雙方如何交流?

  忽然,陳長生想起先前自己跳進北新橋廢井,指著穹頂那個隱約可見的小黑點,問道:「一直都是這樣嗎?這麼多年肯定有人會誤墮井底,那些人都死了?還是說被你救了?如果被你救了,那些人到哪裡去了?」

  這確實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雖然在聽到那個傳說後,他對這條黑龍有些同情,也很感激對方上次讓自己活著離開,可如果……那些落到地底空間的人,最後都成為了它的食物,他肯定沒有辦法繼續坐在它的身前。

  他不是害怕會被這條黑龍吃掉,而是無法接受與一條吃人的黑龍對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6 21:48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4 21:24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龍之患

  終於出現寧缺的名字了……事實上,在寫擇天記的這三個月的過程裡,他的名字已經出現了無數次,妄圖取代陳長生在我心中的位置,每次都被我火眼金睛發現,然後殺死,沒有想到他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頑強,最終還是趁著我感冒以及得意的時候再次偷偷跑了出來,抱歉,你是過去了,這是陳長生的世界,以後再來和你玩啊,乖,陳長生,以後你不要也學他噢,一邊擦鼻涕一邊說,今天我還會努力再寫一章的,什麼時候更新不知道。)

  黑龍漠然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情緒,或者說情緒很單調。但就像它發出的龍語一樣,至簡的形態裡能夠蘊藏著至為繁複的信息。陳長生與黑龍的目光接觸只是瞬間,便彷彿看到無數星辰,接受到了它想表達的很多意思。

  那口廢井由王之策親自督造,是囚禁黑龍的陣法裡的生門,就像陳長生在廢園裡看到的黑龍潭是桐宮的生門一個道理,井底原本有三道由混金石構織而成的網,既可以保證陣法的生門貫通,又可以確保不會有京都百姓失足落入井中,變成黑龍的食物,只是不久前——陳長生沒有看懂它想表達的不久有多不久,是數十年前還是數天前——皇宮裡有人不知道為什麼把那三道混金網給取走了。

  黑龍只是淡淡一眼,便有無數信息湧入陳長生的腦海,他懂了很多,卻還有很多信息來不及整理以及處理,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清晰地懂得了黑龍最後想要表達的那個意念——人類真的很無聊。

  一個被囚禁數百年,無法交流,孤寂寒冷度日的生命,居然說人類無聊,陳長生不是很能接受,心想如果你不是閒的太無聊,那夜為何始終不肯放自己離開,還非要自己答應過來陪你聊天?只是為什麼那人要把三道混金網取走呢?難道就不擔心有人跌落?

  他望向黑龍身後的兩道鐵鏈,一直望到極遠的地方,目光落在石壁上如山一般高的兩位傳奇神將的畫像上,生出很多不解。

  他沒想過助黑龍脫困,一來他不清楚那個傳說究竟有幾分真假,如果黑龍離開地底空間,會不會給京都百姓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座囚禁黑龍的陣法,是王之策與太宗年間的那些絕世強者佈置的,以他現在的能力,破陣?想想都是荒唐。

  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黑龍既然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自己又能從它的眼神直接獲得信息,那麼自己與黑龍之間的交流便沒有任何問題——說來也是,聚星境以上的修行強者,都能夠短時間內用神念交流,更何況像玄霜巨龍這等層級的神聖生命?

  陳長生望向黑龍的眼睛,想要對它說這件事情,不料黑龍竟似是提前預知了他的想法,用很快的速度把眼睛閉起來,冰霜四濺。看著它的反應,陳長生怔了怔,隱約猜到這隻黑龍想要的不僅僅是交流,還想聽聽自己種族的語言?這是因為什麼呢?因為想念?

  「那天夜裡我答應儘快來看您,只是……皇宮很難進,想來一次不容易,要冒很大的風險,您知道的,我很怕死。但現在我面臨一個問題,解決不好,我可能就要死,所以想著,在這之前應該來看您一次,所以,我來了。」

  陳長生沒有講述那位中年婦人留在石桌上的字,也沒有講自己為了見到黑龍,耗費了多少心神與精力。

  「那天夜裡與您第一次見面,我說了很多關於死亡的話,今天又在說,希望您不要煩。」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以龍族對天地星辰力量本源的先天掌握,以它們的智慧,應該對這方面有所瞭解才是,心裡驟然生出無限希冀,把自己在修行裡遇到的問題說了說,然後認真地等待著它睜開眼睛。

  長時間的安靜,黑龍緩緩睜開眼睛,雪屑簌簌落下。

  它看著陳長生,眼神依然那般漠然,但陳長生看到了最細微的那絲變化,那是惘然與困惑。

  在龍族血統最高貴、最強大的三個分支裡,玄霜巨龍向來以智慧著稱,連它都解決不了自己修行時遇到的問題,這讓陳長生的情緒更加低沉。

  便在這時,黑龍的龍鬚飄了起來,來到他身前,重重刺出,在他的眉心點了一下,讓他醒過神來。

  這個動作,表明它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一個人類少年的修行,和它有什麼關係?它只關心如何能夠讓他儘快掌握龍語,然後去做某件事情。

  陳長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情有些苦澀,他在西寧鎮看道藏,因為記載裡那些龍族的高傲暴虐而恐懼的時候,哪裡會想到,自己這輩子會遇著一條真正的龍,而且還是一條好為人師的龍?

  片刻後。

  「嗷……」

  陳長生發出一聲近乎於低沉的咆哮,更像是風聲,絕對不像是正常的發音——這個聲音很簡單,也很複雜,要動用咽喉部位很多極細微的肌肉群,甚至還需要對自主意識無法控制的某些絡帶進行微調,才能發出來,卻不需要用到舌頭。

  這是那夜黑龍教會他的第一個字,他自幼在西寧鎮舊廟便學過類似的發音,所以掌握起來很快,而且沒有忘記。這個字的意思很複雜,如果用人類的語言來對比,至少包括了數十個信息,最複雜的信息可能需要整整一個段落來描述,最簡單的信息就是:我。

  黑龍對陳長生的表現非常滿意,龍鬚輕飄,對自己教書育人的實力非常得意,不知何時,穹頂有兩顆夜明珠落了下來,把它握在前爪裡骨碌碌轉著。如果夜明珠再大些,或者它的爪再小些,或者它會更像鄉村教塾裡的老先生。

  它微微轉動眼珠,望向陳長生身邊的那顆夜明珠。

  陳長生記得很清楚,那天夜裡這隻貪婪的黑龍便試圖霸佔自己的夜明珠不還,趕緊把夜明珠收好。

  黑龍的龍鬚輕輕飄落,顯得有些無奈,然後它發出了一個聲音。

  那是它要教陳長生的第二個字。

  夜明珠、琉璃、彩虹、湖面的金鱗、燃燒的晚雲,或者說……光明。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揉了揉眉心,讓自己變得更精神些,然後開始試圖模仿黑龍的發音。對於人類來說,龍語實在是太難掌握,即便已經有很多經驗的他,也是如此,而且對心神的損耗非常大,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

  最關鍵的是時間。大朝試已經臨近,洗髓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死亡的風險就在面前,時間對陳長生來說,是世間最寶貴的事物,按道理來說,怎麼也不應該浪費在學習龍語上,要知道,這比學習屠龍術還更沒有意義。

  但他沒有拒絕黑龍的要求,也沒有離開,繼續專注地學習著。因為他喜歡學習,更因為他答應過對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直到死為止。這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不見得良好,但很強大。

  與世隔絕的地底空間,雖然有無數顆夜明珠的照耀,依然寒冷寂清,空曠無比。

  在地面,陳長生在巨大的黑龍面前,就像是一隻螞蟻。

  他像個嬰兒一樣牙牙學語。

  空曠的地底空間裡,不時響起很奇怪的聲音,那是他發錯了音。

  然後,便會有黑龍吱吱的笑聲迴盪不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19:00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4 23:13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估摸著應該到了清晨,站起身來,示意黑龍今夜的學習到此為止。

  黑龍的情緒明顯不是太高,但很仁慈地沒有阻止他離去。

  他抬頭望向地底空間的穹頂,那口廢井的井底在地面望過去,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黑點,沒有晨光漏入。

  怎麼上去?

  他想起上次離開地底空間的過程,神情微凝,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然後收好。他一心準備著稍後的事情,卻沒有注意到,在這個過程裡,黑龍的眼中明顯流露出厭憎與緊張的神情。

  一道亮光閃過,陳長生的身體在地面消失。

  黑龍抬頭望向地面,龍鬚輕飄,不是告別,而是說你得快些再回來。

  下一刻,陳長生回到了地面。

  依然是皇宮裡的那座偏殿,依然是那個池塘。

  他從池子裡走到岸邊,看著四處無人,趕緊取出衣服穿好。

  晨光熹微深秋寒,有風從殿側拂過,只是這麼短的時間,便把他凍的有些夠嗆,饒是他的筋骨被藥湯打熬多年,也有些承受不住。

  接下來該怎麼走?

  他抱著雙臂,回憶著那天夜裡的路線,忽然在池對岸看到了那隻黑羊。

  他微微怔住,雙手漸漸鬆開——每當他不知去何處時,黑羊便會出現。今天在池畔沒有遇到那名中年婦人,卻依然看到了黑羊。他越來越覺得奇怪,總覺得這些事情之間,隱藏著什麼聯繫。

  但他不知道應該去問誰,問那隻黑羊,也肯定得不到答案。

  他走到水池對面。黑羊輕輕頂了頂他的膝蓋,就像前幾次那樣,開始替他引路,不知道是因為時辰還早,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清晨的皇宮竟然沒有什麼人,連灑掃庭院的僕役都沒有看到一個,一人一羊很順利地走到了宮牆前。

  宮牆上有青藤,青藤間隱著一道舊門,門上有鎖。

  黑羊的頸間掛著一把鑰匙。

  陳長生取下鑰匙打開鎖,推門走進那條幽靜的通道,沒有用多長時間,便回到了國教學院。

  這不是那名中年婦人走過的門,是莫雨走的那道門。

  陳長生想要把鑰匙重新系回黑羊頸上,黑羊微微偏頭,表示拒絕。

  他沉默想了會兒,說了聲謝謝,把鑰匙鄭重收好。

  黑羊走回皇宮,那扇舊門重新關閉。

  此後的一些天裡,生活表面上很平靜。聖後娘娘的交代,通過莫雨準確地傳達給了京都諸方勢力,國教學院院門依然未修,也沒有人敢來鬧事,金玉律替代了大門的作用,端著茶壺往竹椅上一倒,便代表著大門緊閉。

  陳長生和過去一樣,每天勤奮讀書修行,只是為了準備大朝試,做了些相應的調整,比如看了些上次大朝試時的試卷,再就是他帶著唐三十六和軒轅破去隔壁的百草園再次弄了很多藥草。軒轅破右臂的傷勢完全好了,陳長生找到一門適合他的功法,只是不知道到大朝試的時候,能夠有多少進步。

  作為汶水唐家最受寵的孫少爺,唐三十六參加大朝試,自然受到了家族的極大重視,雖然老太爺在信中對他擅自從天道院退學表示了極大的憤慨,但給他準備的物資卻沒有絲毫減少,反而還多了很多,看來唐家對京都最近發生的事情很清楚,知道國教學院現在是什麼局面。

  除此之外,教樞處也為國教學院參加大朝試提供了很多便利,辛教士親自出面,辦妥了所有的手續。當然,還是落落作的貢獻最大,她把陳長生送過去的藥草按照法子盡數煉成丹藥,連同很多東西,全部都送到了國教學院。

  萬事已然俱備,似乎就等著大朝試的日期來臨,只是在此其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初冬的某天清晨,陳長生結束了例行的引星光洗髓,從藏書館回到小樓,再次看到了莫雨。莫雨姑娘如瀑布般的黑髮依然披散在肩,但卻沒有熟睡,而是叉著腰站在床邊,滿臉幽怒,似極了想要吵架的怨婦。

  這種神態陳長生最近見過很多次,每天喊唐三十六起床的時候,都會見一遍,他知道,這叫做起床氣,或者叫做沒睡好。

  「怎麼了?」

  國教學院與莫雨雖然是敵對關係,但他還是很好奇,為什麼她會這副模樣,他記得很清楚,枕頭裡是新換的藥草,對寧神極有幫助。

  莫雨把他床上的被褥掀起,指著散落在床上的那些晶石,嗔怒說道:「你不想我來睡就明說,至於要放這麼些石頭來硌應我?」

  硌,不是硌應,但在她看來,陳長生這麼做就是想硌應自己。

  陳長生很不理解,那些晶石是汶水唐家和落落送到國教學院來的,裡面蘊藏著很多玉華美質,如果冥想時握著晶石,能夠極大地加快吸收星輝的速度,所以他才會把這些晶石塞在被褥下面。

  為了大朝試,他所有細節都不會放過。

  「我已經多加了兩層被褥,親自試過,完全感覺不到。」他對莫雨解釋道

  莫雨不由無語,心想如果他知道平國隔著十床被褥,都能被最下面的一顆豌豆硌的無法入睡,肯定無法理解。

  窗外忽然落下雪片,那是初雪。

  窗內忽然安靜,二人對視無語,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這時候莫雨才想明白自己的幽怨很沒有道理,陳長生也才想起,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解釋。

  這是他的房間他的床,他和她之間沒有任何情誼,相反是敵人。

  莫雨離開了,直到大朝試,她再也沒有來過國教學院,似乎她終於明白自己這麼做有多荒唐。

  然而第二天,陳長生便發現自己的枕頭和被褥都不見了。

  難道這樣也行?他抬起袖子,聞了聞,發現沒有任何味道。

  可為什麼落落、黑羊都很喜歡聞自己?現在就連莫雨姑娘這樣的人,都…

  陳長生沒辦法生出任何得意的感覺,作為有輕微潔癖的人,想著莫雨會夜夜抱著自己的被褥睡覺,反而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時間流逝,初雪帶來的驚喜已然不見,京都天天落著雪,早已看膩,秋去冬至寒意漸深,大朝試的日子越來越近。

  陳長生知道不能再猶豫下去了,所以他不再猶豫。

  離大朝試還有數天的時候,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借著清晨風雪的遮掩,離開了國教學院,來到了北新橋。如金葉般的落葉,被積雪覆蓋,京都著名的盛景,只能等待來年,遊客蹤跡全無,除了遠處的禁軍以及隱約可見的飛輦在雪空裡留下的痕跡,這裡什麼都沒有。

  不是什麼都沒有,遠處有位穿著裘皮的宮人,牽著兩隻雪獒在遛。

  雪獒不是狗,是敢與人類修行強者廝殺的強大妖獸,產自雪老城外的黑石山,喜寒惡熱,也不知道如何能在京都存活的。當然,能夠養雪獒的肯定就不是普通人。這兩隻雪獒並都不是白色,有隻微微發黃。雪落的很大,那隻黃獒漸漸變白,白獒漸漸變腫。

  宮牆之前,白雪茫茫,江山一統,地上有個黑窟窿。

  那是井口。

  陳長生走到井前,看了一眼遠處那名宮人和那兩隻雪獒,確認沒有注意到自己,便縱身跳下。

  地面風雪連天,地底始終風雪不斷,那些風雪來自黑龍的每一次呼吸。

  這些天陳長生來見過黑龍數次,再不像最開始那般緊張,便是連站都不知道怎麼站,手都不知道怎麼擺。

  黑龍對他學習龍語的悟性很滿意,對他來學習的頻率極不滿意,但即便它是一條龍,也知道大朝試對人類的意義,所以也不好對他要求太多。

  龍鬚輕舞,把陳長生身前那片地面上的冰渣雪屑盡數掃於淨。

  陳長生很熟練地取出幾個油紙包,還有幾本市面常見的小說,擱到地面上

  油紙解開,裡面是燒羊、燒雞、燒鹿尾,滷牛舌,還有一條清蒸的雙頭魚

  「把牛舌留給我。」他說道。

  想著黑龍在地底被囚數百年,孤單可憐,好長時間都沒吃過東西,陳長生每次來看它的時候,都會帶些食物。

  這些食物當然不可能讓黑龍吃飽,聊解饞飢罷了。

  最開始的時候,黑龍對此嗤之以鼻,一副老子當年在皇宮吃人肉也不眨眼的氣勢,但真吃的時候卻是毫不客氣。

  「我決定了。」

  陳長生以極強悍的耐心等黑龍把這些食物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品嚐完之後,才開始說話。

  黑龍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

  過去數次相見,它已經知道陳長生想做什麼事情。

  低賤的人類只能擁有孱弱的身體,在沒能洗髓成功的情況下,先行坐照,那只有死路一條。

  它當年跟隨父王學習的時候雖然不怎麼用心,但這般簡單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其實陳長生也知道,這基本上不可能成功,因為他在三千道藏裡,從來沒有看到過成功的先例。

  但他必須這樣做,因為大朝試馬上就要到來。

  他一定要拿到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只有這樣,才能在凌煙閣裡靜思一夜。

  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接觸到逆天改命的機會。

  只有這樣,他才有可能活過二十歲。

  如果不能,二十歲和十五歲沒有任何區別。

  是的,就在枯躁單調的修行學習裡,他已經十五歲了。

  二十歲減去十五歲,還有五年。

  五百歲減去二十歲,還是差不多五百年。

  他要拿五年賭五百年。

  他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看著陳長生的神情,黑龍知道他這次是認真的。

  黑龍的眼神漸漸變得嚴肅起來,它準備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你若死了,誰陪我說話,誰替我去辦那件事?

  陳長生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它,於是它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黑龍的眼神變得有些暴躁。

  陳長生從腰間解下那柄短劍,看著它說道:「如果我死了……」

  黑龍看著那柄短劍,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算了,死了就死了,留什麼話都沒有意義。」

  黑龍的眼神從嚴肅,漸漸變成平靜,最後只剩下敬佩。

  任何能夠平靜迎接死亡、挑戰死亡的生命,都值得敬佩。

  不管是龍族、魔族、妖族還是人類,甚至就算是一隻麻雀。

  它記得父王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因為敬佩,它不再試圖阻止陳長生,龍鬚輕飄,在他的眉心輕輕一觸,然後收回。

  陳長生坐下,拿起先前專門讓黑龍留給自己的牛舌。

  十歲那年,知道自己活過不二十歲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吃過牛舌這樣不健康卻美味的食物。

  他認真地吃著,品嚐著,神情相當滿足。

  吃完牛舌,喝了些水,他從身旁捧起些雪,把手擦於淨,又搓了搓臉,讓自己更清醒。

  做完所有這一切準備,他閉上雙眼,開始坐照。

  卩兩條狗當然是因為張打油的關係,實在是畫面太合適,我手油了一下,當然,出場是有道理的,轉眼又是週一,煩請大家把手裡的推薦票投給擇天記,感謝,感謝。)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8-25 23:11
第一百二十三章燎原

  就像春天的那個夜晚一樣,他閉目靜心,物我兩忘,神識離開識海,與身體分離,在寂靜的地下空間裡飄蕩,四周的環境隱隱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些石壁與夜明珠的光線經過某種變形之後,在他的意識裡重現。

  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天黑後,星星才會出來,如此才能找到夜空裡那顆屬於自己的命星,但現在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定命星,而是坐照,所以他的神識沒有繼續向高處飄去,如雪一般緩緩飄落,回到自己的身上。

  神識無量無形,輕而易舉地穿透衣裳與皮膚,進入他身體最深處,然後將遇到的一切反饋回來,這便是內觀或者說自觀。

  坐照境其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只要能夠凝練神識、自觀如意的修行者,都可以說已經進入了坐照境,如果境界想要繼續提高,便要涉及到神識與經脈之間的相互作用,但最根本的法門便是自觀二字。、

  所有宗派關於坐照的修行法門裡,都會記載著這樣一句話:觀自身,方能見天地。

  為何?因為修行者自己的身體,便是一方天地。與自然界的真正天地不同,修行者自身的天地更細微、更微妙,如果說修行的力量本源來自於自然的天地,那麼想要讓自身變得更強大,則需要不停地改造自己這個小天地。

  洗髓,是修行者改造自身的第一步,但那比較粗略,坐照是觀察,同樣也是修行者對自身的改造,更加細微,而且,到了坐照境,修行者不再直接借用星輝的力量,而是開始學習使用星輝轉成的真元。

  星輝屬於自然的大天地,真元則屬於修者的小天地。

  和普通的修行者相比,陳長生的情況特殊,他首先需要在這片小天地裡,找到那些星輝,然後嘗試著轉換成屬於自己的真元,真正危險的地方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身體未經洗髓,能不能容納星輝轉換成真元的瞬間暴發出來的能量?會不會像坐照四經附注裡記載的那個病人一樣,直接自燃而死?

  他沒有去想這些問題,神識進入身體開始自觀,開始尋找。

  小天地依然是天地,當他坐照自觀的時候,神識便變成了天地之間的一縷清風。今夜他在身體裡尋找星輝,就像是那夜他在夜空裡尋找命星,同樣是要在廣闊的天地間不停地尋找,這個過程非常漫長,漫長到他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模糊的視野、變幻不停的光線,構織成無數奇怪的畫面,隱隱約約,彷彿天地,似乎曾經熟識,卻又是那樣的陌生。

  有隆起的地面,如同高險的山川,那或者是骨骼?可是開裂的地底深處,那些隱隱散發著氣息的地脈又是什麼?是經絡?

  清風在天地間緩緩前行,神識在身體裡不停搜索,他漸漸適應這種感覺,意識裡的畫面變得越來越清晰,然後他看到了斷裂的山崖,堅硬的如同花崗岩般的山脈變形成了麻花,地脈殘破,滿目瘡痍,令人心生悲涼之感。

  這是他的身體,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身體的真實模樣,這讓他感覺很悲傷,那些斷裂的山崖、殘破的地脈大概便是自己斷掉的經脈?或者說截脈?這便是藏在自己身體裡的死亡陰影?

  只是……那道讓山川變形斷裂的恐怖力量,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清風飄過數萬里的荒原,九道橫斷的山脈,來到一片覆著白雪的原野間。

  他不知道此地是何地,只知道萬里雪飄,寒冷無比,而且地面覆著極厚的雪層,於淨的有些刺眼。

  他不知道這片雪原是什麼,更不知道如此厚的雪層、如此於淨的雪原,對修行者來說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無論是離山劍宗那位傳奇的小師叔還是別的絕世強者,如果知道他擁有如此完美的雪原,一定會想盡辦法要他繼承自己的傳承。

  最後,他看到了一片湖。

  那是一片懸在天地之間的湖,碧藍汪然,在神識的感覺裡,方圓數百里。準確來說,這是一顆懸在天地之間的水珠。裡面沒有任何雜質,沒有水草,沒有泥土,更沒有沉渣,只有乾淨透明的水,所以光線可以自然地穿行其間。

  至此,他的神識已經在這片小天地裡逡巡一遍,從修行本真的意思來說,他已經進入了坐照境,如果這個事實被人發現,絕對會震驚整個世間,因為這說明他擁有世間最純淨、最寧淨的神識,甚至可以超越境界之間的門檻

  問題在於,這沒有任何意義。

  神識再如何強大,沒有真元,依然只是個普通人,最多能夠幫助他感知的範圍更廣闊一些。

  真元來自於星輝。

  從春天到深冬,他夜夜引星光洗髓,洗髓未成,星輝又積蓄在何處?

  到了這時候,陳長生開始緊張起來。

  當他的神識找到星輝的那一刻,與之接觸的那一刻,星輝便將盡數轉成真元,他的身體未經洗髓,但被老師和師兄用藥湯泡了這麼多年,究竟能不能頂住如此恐怖的力量暴發?

  他的神識在小天地裡再次周遊一遍,一息數萬里。

  最終,他望向那片雪原……白茫茫一片,真於淨,真好看。

  他的神識飄的更高了些,看清楚了,這片雪原正在漸漸融化,但因為不停有雪落下的緣故,所以雪原的面積沒有縮小,反而在繼續增大、變厚,只是在光線最熾烈的某些地方,出現了一些裂縫。

  裂縫很少,卻貫穿雪原,把整片雪原切割成了數十塊。

  是這裡嗎?

  是這裡。

  他靜靜看著那片雪原,很開心。

  那些雪,原來不是雪,是星輝凝結成的冰晶。

  自己可以修行。

  那些星輝都在。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

  他沒有想太長時間,因為這件事情不需要他想,也由不得他想。

  當神識確認那是星輝的瞬間,小天地便感知到了。

  觀察,然後做出判斷,這就是接觸。

  從天空到地面,或者數萬里,或者只是一根手指的距離,他的神識從天空落到地面,只用了一個閃念。

  神識落在雪原東南角一塊正在緩緩漂離的小雪原上。

  他的那縷神識,就像是一根火把,落在了滿山滿野的枯葉間。

  星輝凝結成的冰晶,瞬間放出無限光明,然後開始劇烈燃燒。

  沒有聲音,也沒有煙塵,只有暴燃起來的火焰。

  小雪原的面積,至少也有數千傾之大,然而當他的神識落下後,只是瞬間,整個小雪原便燃燒起來。

  於淨透明的火焰,帶著無數的高溫,炙烤著天空。

  冰晶一面燃燒,一面融化,變成岩漿一般,緩慢地向四處流淌,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蔓延出了雪原的範圍,來到了那片荒原上。那些岩漿都是星輝的精華,蘊藏著難以想像的能量,散發著明亮的紅光,顯得格外恐怖,所過之處,無論黃草還是岩石,都紛紛燃燒起來。

  岩漿流淌進斷裂的山崖,山崖開始燃燒。

  流淌進殘破的地脈,地底開始燃燒。

  整個小天地都開始燃燒起來。

  冷寂的地底空間裡,忽然出現一道溫暖的氣息。

  黑龍看著緊閉雙眼的陳長生,看著落在他身上的雪片瞬間融化,眼神裡的漠然被一絲詫異所取代。

  緊接著,它的眼神變得非常凝重。

  陳長生的臉變得通紅,口鼻處噴出的呼吸,遇著地底微寒的空間,瞬間變成白霧。

  雪落在他的身上便融化,然後迅速被蒸發,他整個都被白霧籠罩。

  他現在身體的溫度究竟有多高?

  黑龍的眼睛裡流露出擔心的神情,向他輕輕吹了口氣。

  夾雜著冰屑的龍息,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只是瞬間,陳長生身體表面便多出了一層透明的冰盔。

  然而,片刻後,那些冰盔便迸裂、融化、蒸發

  陳長生的臉變得越來越紅,身體變得越來越熱,頸間的血管變粗,然後突起,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血管開始變粗,開始突起於皮膚,青筋密佈,看上去極為可怖,甚至隱隱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裡快速流動。

  安靜的地底空間裡,響起咚咚咚咚的密集鼓聲,那是……他的心跳。

  他的心臟快速地跳動,血管裡的血液快速地流動,衣裳瞬間被汗打溼,然後再次蒸乾。

  他的身體已經自行做出了很多反應,想要解決他現在面臨的問題。

  然而此時由星輝轉換成的真元,正在他的身體裡肆虐亂跑,沒有經歷過洗髓,他的身體哪裡承受得住?

  更何況他的經脈先天斷裂,比正常人能夠容納的真元數量要少很多,情況更是危險。

  陳長生緊緊閉著眼睛,眼角的血管不停跳動,眉頭皺的極緊,顯得非常痛苦。

  他跳過洗髓直接坐照,因為他要看一眼那些星輝究竟在不在,如此才能平心意,不然讓他就此放棄大朝試,他絕對無法甘心。

  現在他看到了那片雪原,星輝開始燃燒,開始轉換成真元,他便要死了,難道這樣就能甘心嗎?

  看著神情痛苦的少年,黑龍眼睛裡流露出憐憫的神情,卻什麼都沒有做。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21:34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6 21:15
第一百二十四章無垢

  黑龍什麼都沒有做,因為它清楚自己救不了陳長生,就算它的父王在場,也救不了這個少年——自然天地的星輝轉換成修者天地的真元,這個過程以及隨後真元運行,對修行者的身體強度有很高的要求——陳長生未經洗髓,肌肉、骨骼、髒腑的強度太低,根本無法承受,真元此時正由內而外暴發,像無數把最細小卻又最鋒利的刀刃一般,切割著他的身體,即便連幽府也在瞬間廢掉,誰能救他?

  陳長生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紅潤,不是健康的紅,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他渾身籠罩在蒸騰的水霧之中,眉頭緊擰,面容扭曲,顯得極為痛苦。只聽得啪的一聲輕響,他眼角那根突出皮膚表面的血管,再也承受不住壓力,直接迸裂開來。

  鮮血像花朵一般濺起,離開他的臉,來到寒冷的空氣裡,帶起熱霧,然後驟然結晶,落到地上,彷彿一枝珊瑚。緊接著,他身體表面越來越多的血管迸裂,數十抹鮮血濺起,離開他的身體,帶著滾燙的溫度,稍微溫暖一下寒冷的地下空間,然後迅速被凍凝。

  陳長生四周的地面上,出現越來越多血紅色的、彷彿珊瑚一般的東西,看著很美麗,卻又是那般的血腥。

  血管迸裂之後,緊接著裂開的便是皮膚,再是肌肉,無數鮮血在他的身上到處溢流,偶爾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他痛苦地閉著眼睛,再也無法保持端坐的姿式,倒在地面上開始抽搐,整個過程和畫面慘不忍睹,恐怖異常。

  黑龍抬起右前爪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再繼續去看,對此深表遺憾——這個還不錯的人類少年就這樣死了,沒有辦法幫自己完成那件事情——它本可以阻止這一切,但這是陳長生自己選擇的死路,它看在燒羊的份上,對此沒有於涉以示尊重。

  在這一刻,黑龍沒有去想脫困的事情,也沒有想這數百年來的孤寂以及隨後可能會重複的孤寂,只是默然祈盼,希望陳長生能死的更快些,不要承受這麼多痛苦,痛苦只有快些結束,那才叫痛快,那才配得上陳長生平靜赴死的勇

  地底空間常年寒冷如冬,地面上積著雪屑與冰渣,陳長生倒在地同,肉綻骨斷,滾燙的鮮血流到寒冷的冰雪裡,嗤嗤作響,瞬間生出無數道白煙,他體內的星輝燃燒的過於猛烈,竟似乎讓血液都已經沸騰了。

  正如坐照四經附注裡記載著的那個醫案,如果今夜不是在寒冷的地底空間裡,或者陳長生最終的結局,也就是自燃而死,現在依靠著黑龍帶來的酷寒,他沒有燃燒起來,但其實不過也就是換了個好看些的死法罷了。

  時間緩慢地流逝。

  很久之後,黑龍放下右前爪,準備向陳長生表示一下哀悼,畢竟這個人類少年是它被囚禁數百年來,真正意義上結識的第一個人。

  想著這些事情,它決定哪怕陳長生的遺體可能會變成一攤噁心的熟肉泥,稍後自己也要捂著鼻子把他下葬。

  望向滿地血珊瑚的中間,黑龍的眼瞳驟然縮小,幽幽的瞳孔裡湧現出無數震驚的情緒。

  地面仍然在冒著白煙,那些冰雪裡的血水還在沸騰,沒有因為陳長生的死亡而迅速變冷。

  因為……陳長生還沒有死

  他為什麼還沒有死?他怎麼還沒死?

  黑龍當然不希望他死,但它震驚於眼前看到的一切,這一切已經超出了龍族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誰都知道,龍族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是最廣博的。

  星輝從內而外燃燒,從心臟到肌膚都會被摧毀,這是一個無法阻止、更不可逆的過程。為什麼他還能活著?

  黑龍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與莫名的恐懼,緩緩向前飄去。

  隨著它巨大身軀的移動,地底空間裡掀起了一場寒冷的風。

  那些風,把地面上那些血珊瑚吹拂的不停滾動,吹散了沸騰的血散出來的白煙,吹走了陳長生身體上那些悽慘的口子與血肉沫,露出了最裡面的畫面。

  星輝的暴燃,確實是由裡而外的,他的身體內部,絕大部分髒腑都已經損壞嚴重。

  但在他的胸口裡,依然有個事物在有力地跳動

  他的心臟還在強勁的跳動著

  黑龍眼瞳緊縮。

  它當然知道人類的心臟是什麼樣子。

  但它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乾淨、好看的心臟。

  心臟表面的血汙,隨著每一次跳動,都被震到一旁,露出心臟的原來的模樣。

  那是顆於淨的、彷彿琉璃一般的、粉紅色的心臟,看上去沒有任何噁心的感覺,更像是一顆被溪水洗了很長時間的果子。

  黑龍的情緒很震撼,就像是……看見條荒漠骨龍一樣。

  陳長生的肌肉皮膚甚至骨骼都已經毀壞,現在隨著時間,那些星輝還在不停地燃燒,他的身體還在不停地潰爛,可為什麼他身體的裡面卻是一點事情都沒有,這顆心臟是什麼材料做的?竟然完好無損

  黑龍的目光落在散落地面的血珊瑚以及冒著熱氣的血水間,感覺越來越奇怪,明明是血肉模糊的場景,卻無法讓它生出噁心的感覺——真正高貴的龍族從來不會以智慧生命為食物——那些血肉彷彿不是血肉,而是別的一些什麼。

  是的,就是珊瑚,就是琉璃,就是乾淨的、透明的。

  黑龍再次望向陳長生的心臟,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星光洗髓,洗的是汙垢,留的是乾淨,洗髓是修行者終其一生都在不停進行的事情,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無垢。

  陳長生身體很特殊,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比如斷成九截的經脈,那麼或者,他的血肉骨骼也與眾不同,甚至可能……先天無垢,就算後天因為食物與呼吸空氣的原因,多了些世間的濁氣,也極少,當他引星光洗髓時,只需要瞬間,便完成了那個過程。

  那麼星光洗髓還能洗什麼?

  星光落在有顏色的事物上,可以顯現出顏色,但落在絕對透明的事物上,又能出現什麼顏色?

  透明,就沒有顏色。

  星光自然不停留。

  從春天到現在,陳長生每夜引星光洗髓,那些星光沒有作用在他的毛髮與肌膚上,也沒有與他肌肉、骨骼產生任何聯繫變化,而是直接穿體而過,引循著大天地與小天地之間的感應,來到了他的幽府之外。

  曲徑通幽處,有座府。

  那就是幽府。

  (咳的太難受了,下一章爭取早些寫出來,然後好好休息,下一章應該十點半前能更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21:31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6 22:25
第一百二十五章紅妝

  幽府就是心臟。

  這些夜晚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他的幽府四周,漸漸沉積,漸漸沉默,無聲無息。

  想明白這一點,黑龍眼眸裡的情緒變得更加震撼。

  陳長生引星光洗髓沒有任何效果,最後迫不得已,才決定冒著極大的危險,提前坐照自觀。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夜夜引星光洗髓,那些星光都穿透了身體,來到了幽府之外,夜夜輕叩不止。

  他不是在洗髓,甚至直接越過了坐照,他是在通幽

  距離他點亮命星,到現在已經是多少個夜晚了?

  黑龍看著倒在血泊裡呼吸快要停止的少年,自己也緊張得快要忘記了呼吸

  自天書降世以來,沒有人像陳長生這樣修行,因為他這種特殊的無垢體質非常少見,也因為很少有人像他一樣,夜夜生活在死亡的陰影裡,擁有難以想像的毅力與意志,即便這些都有,那些人也不會有他這樣的機緣。

  沒有機緣,他依然會死去,哪怕他直接越過洗髓、坐照二境,通幽成功,也會死去——全體人類總結出來的修行境界,不會有任何問題,根本不可能隨意跳過,沒有洗髓成功的修行者,絕對無法承受星輝轉換成真元那瞬間的能量

  陳長生的心臟依然強勁有力地跳動著,但那些迸裂的血管裡溢出的血水則越來越少,他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彷彿是個死人。

  黑龍沉默看著他,龍眸裡的情緒非常複雜,掙扎、猶豫,而且不甘。

  它知道,自己就是陳長生的機緣。

  陳長生此時已經瀕臨死亡,再珍稀的靈丹妙藥也無法救活他,就算教宗大人這樣的聖人親自出手也不行,但它可以。

  這個世界上,能夠救活陳長生的方法,只有一種。

  黑龍猶豫掙扎了很長時間,尤其當它想起自己被人類囚禁數百年的遭遇時,它只想轉身離開,等著陳長生去死。

  憑什麼它要為一個人類少年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線生機。

  而且,自己還需要他幫自己去辦那件事。

  而且,他真的是它數百年來真正意義上結識的第一個人。

  他的一線生機,或者就是自己的一線生機?

  黑龍默默想著,其實它並沒有察覺到,它其實一直都在說服自己去救這個人類少年。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它終於做出了決定。

  黑龍來到陳長生身前,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嘯,隨著嘯聲持續,龍眸間的一片鱗片瞬間變亮。

  它抬起右前爪,緩緩靠近那片龍鱗。

  嗤的一聲輕響。

  那片龍鱗破了。

  一道血水從那道小裂口裡噴將出來。

  那是真龍之血。

  嘩的一聲響。

  那道龍血從夜空裡灑落,落到地面,淋的陳長生滿身都是。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便彷彿耗盡了黑龍的所有氣力,那道龍血的數量足以把陳長生整個身體都泡在了裡面,但相較於黑龍龐大的身軀體量來說,應該算不得什麼,不知為何讓它急劇虛弱起來。

  黑龍緩緩向地面落下,龍鬚頹然無力地飄起,然後微曲,龐大的身軀,不再有任何活力,就像是一道沉睡的山脈。

  緊接著,無比神奇的事情發生。

  只聽得龍鱗與寒冷地面冰雪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音,又有近乎於金石折斷的聲音。

  黑龍正在慢慢變短慢慢變小

  沉睡的黑色山脈,漸漸變成一道山樑

  黑龍繼續縮小

  山樑最後變成地面上一個微微的突起。

  那些蒙著冰霜與灰塵的龍鱗,變成了一件有些陳舊的黑色衣裙

  片刻後,一隻手從黑色衣裙裡面緩緩伸出來,那隻手很白嫩。

  那隻手落在地面,微微用力,把她的身體撐起來。

  黑色衣裙下是一個小姑娘。

  一個很美麗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帶寒霜,眼為豎瞳,天然妖魅之餘,雖然明明看著還極小,卻讓人覺得她極冷酷。

  她的眉心間,有一道紅線,破壞了這種感覺。

  那是一道傷口,難以癒合,但很美麗,就像是數百年前大周京都流行過的妝。

  她沒有能夠站起身來,因為她這時候很虛弱,很疲憊,也因為她的腳踝處,拾著兩根細長的鐵鏈。

  那兩道鐵鏈上面滿是鏽跡,伸向夜色裡,被石壁畫像上兩名傳奇神將死死攥在手裡。

  她望向身前血泊裡的陳長生,神情冷酷說道:「你若負我,我必忍著噁心也要將你吃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很淡然平靜,卻很篤定。

  她用的是人類的語言,聲音清脆好聽,再配上她稚嫩的模樣,怎麼看,都只是個小女生。

  其實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她本來也就是十三四歲而已。

  陳長生破損嚴重的身體上到處都是血汙。

  只不過這時候已經分不清楚,哪些血是他自己的,哪些血是龍血。

  他浸泡在她的血裡。

  那些真龍之血,正在緩慢地修補著他的身體。

  那些裂開的血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彌合,那些潰爛的肌膚,在夜明珠的光輝照耀下,慢慢地重新變得平滑起來,至於斷掉的骨頭與壞掉的腑臟,自然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明顯可以看出,一切都在好轉。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呼吸卻漸漸變得平穩起來。

  黑衣少女盯著他,盯了很長時間。

  直到很久以後,確認陳長生能夠活下來,自己那滴寶貴的龍血沒有浪費,她再也無法支撐虛弱的身體,疲憊睡去。

  陳長生在她對著的血泊裡沉睡。

  二人躺在寒冷的地底,相對而睡。

  白煙緩緩飄拂,血珊瑚碎在各處。

  明明到處都是血,卻彷彿神國仙境。

  風雪漫天,皇宮外寂靜無人。

  兩隻雪獒在寒冷的雪地上,歡快地玩耍著,互相撲著,只有獒眼裡閃過的寒光,才會讓人想起,這是何等樣凶殘可怕的動物。

  那名宮女提著繩子站在一旁,顯得有些百無聊賴,雪片在美麗的眉眼間飄過,隱約可以看眉心那點紅妝的殘留,竟然是莫雨——她本來就是宮女出身,如果不是得到聖后娘娘的賞識,作為犯官之後,她大概要在某個偏僻的冷宮裡一直熬到死去。

  一道身影在風雪裡漸漸顯現,莫雨微笑迎上前去。

  聖后娘娘沒有理會跪倒在雪地裡表示謙卑與畏懼的雪獒,面無表情走到那口廢井前。

  片刻後,她的眉微微挑起,有些無語,這樣都能活下來?

  (咳的太難受,今天兩章字數少點,拱手,然後,要月票月末了要推薦票周初啊認真說句,看的喜歡就麻煩大家投投票,真心感謝。)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21:20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7 22:04
第一百二十六章異變

  綿密的風雪悄無聲息地落著,廢井四周一片安靜,北新橋的樹落盡了葉子,樹幹上承著雪,就像是拿著槍的哨兵。聖后負著雙手,望向遠處國教學院的方向,沉默片刻後說道:「大朝試馬上就要開始了,有什麼想法?」

  「教宗大人依您的意思把落落殿下接進了學宮,但再沒有別的表態。」

  莫雨看著娘娘的側臉,輕聲說道:「其實依我看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把陳長生殺了,哪裡還會有這麼多麻煩。」

  國教學院引起的風波,在聖后娘娘表態後,很快便沒有人再提起,但莫雨認為娘娘不是想借此事表示自己的寬容與氣度,而是想等著隱藏在國教學院後面的那些人全部站出來——娘娘對世間所有事都瞭然於胸,此時來問她,想必只是想看看她的態度,那麼她的態度一定要足夠堅決。

  出乎她的意料,聖后對她堅定甚至有些冷酷的態度沒有流露出任何欣賞的神情,反而脣角微翹,露出一抹有些嘲弄意味的笑容,說道:「如此行事何其無趣?再說把他殺了,你如何安睡?要知道枕頭和被褥上的味道終究是會散的

  莫雨聞言慌亂,心想該如何解釋此事?

  聖后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轉身望向她,似笑非笑說道:「青藤宴那夜,是你把他關進桐宮的?」

  莫雨忽然覺得今天的雪冷的有些透骨,哪裡敢有半分猶豫,應道:「是。」

  聖后沒有再看那口廢井,說道:「那是個好地方。」

  莫雨再也不敢說話,恭敬而謙卑地低著頭,扶著她的手,向皇宮裡走去。

  青藤宴那夜把陳長生困在桐宮,是她按照某位大人物的要求做的事情,至於陳長生為什麼能夠脫困,是不是真的進入寒潭底,遇見了那位禁忌,莫雨並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因為無論如何,那都是她的原因。

  娘娘沒有說對她的安排滿意或者說不滿意,但既然提起,便是警告。

  大周朝野都知道,莫雨是世間權勢第二的女人,擁有難以想像的榮華富貴和薰天的權勢,她偶爾興起在眉間點抹紅妝,便能讓已經沉寂數百年的風潮重新興起,但她自己非常清楚,這一切都來自於娘娘的賜予或者說同意。

  一旦娘娘開始懷疑她,她將會失去所有,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今天的風雪真的特別寒冷,她扶著娘娘的手指節有些發白,嘴脣也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陳長生在國教學院的床上醒了過來。

  他的臉色蒼白無比,嘴脣也很蒼白,看不到一點血色。

  但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肩與胸還有手指甲裡,都是凝固的血,與雪白的被褥對比顯得格外刺眼恐怖。

  看著屋頂,他睜著眼睛,沉默不語,直至五息時間過去,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後,他才緩緩側身,左手撐著床沿,慢慢地坐起身來。

  在床邊,他又坐了五息時間,待心跳漸漸恢復正常,起身走到鏡前。

  他望著鏡中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沉默了很長時間。

  自己還活著,這種感覺真好。

  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圈,然後重新回到人世間,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在地底空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記不清楚了,只知道當星輝開始燃燒之後,他的神識便墜入了一道深淵,在那道深淵裡全部是燃燒的火焰、高溫的煙塵、恐怖的撕裂以及難以承受的痛苦,還有絕望。

  他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場夢,但他知道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現在還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識裡抬起衣袖聞了聞,衣服上到處都是血漬,聞著雖然沒有什麼刺鼻的血腥味道,但對於性喜潔淨的他來說,這是很難忍受的事情。

  他以為那些都是自己的血,依然無法忍受,於是他開始洗澡,洗了很多遍,才確認把所有的血全部衝掉,拿著大毛巾擦拭著身上的水珠,走到鏡前,準備把窗打開,放一些冬雪裡於淨的空氣進來。

  走過那面大鏡子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向鏡裡望去。

  鏡子裡,那名少年赤裸著上半身,看著很尋常。但他發現了一些很不尋常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像他這樣,對自己的身體瞭解的非常清楚——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向來很注意這些方面——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的左臂上方,有師兄給自己針炙時錯手留下的一道傷疤。但現在,那道傷疤沒有了,左上臂一片光滑。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膚變得細滑了很多,就像是初生的嬰兒。更讓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身上卻找不到一道傷疤,就連以前留下的那些舊傷疤,也盡數消失不見,哪怕是最細微的也沒有了。

  難道,這就是洗髓?從春天到現在,從遙遠的那顆命星汲取的星輝,在變成真元的過程裡,有一部分順便幫自己洗髓成功?

  他的心裡沒有生出得償所願的狂喜,因為他這時候很茫然,還處於心神恍惚的階段。

  他看著鏡中的少年,皺著眉頭認真地思考著。

  思考,是最能讓人冷靜清醒的事情。他越來越清醒,想起了越來越多的事情。直至最後,他終於想起來,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刻,應該是在寒冷的地底空間裡,在黑龍前輩的身前,怎麼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國教學院?

  他看著微溼的毛巾,用手輕輕揉了揉,確認那些溼意是真實的。

  他走到窗邊,望向冬林深處的皇宮城牆,心想從地底空間出來就是那片池塘,如果不是黑羊想辦法把自己送回國教學院,唯一有可能做這件事情的,便應該是那位中年婦人,那婦人究竟是誰?

  先前在地底空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為什麼還活著?難道自己真的洗髓成功了?

  他站在窗邊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做出決定,走回床邊,將被褥盡數掀開,盤膝坐上去,閉上眼睛,開始坐照內觀。

  那道絕望而充滿的深淵,就是起始於他開始坐照自觀,現在他活了下來,卻毫不猶豫地再次坐照自觀,因為活著對於他固然非常重要,但他無法接受糊裡糊塗的活著,他需要弄明白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態。

  神識進入他的身體,再次開始漫遊,只不過現在有了經驗之後,這種漫遊不再是無目的地觀察,更像是巡視自己的領地,沒有用多長時間,他的神識便來到了那片萬里雪原,在高空裡望著地面。

  他閉著眼睛,睫毛微微眨動,臉色蒼白如雪。

  他很緊張,很擔心神識會像上次那樣,直接落到雪原上,再次燃起那般恐怖的大火。

  即便意志堅毅如他,也絕對不想再次承受那樣的痛苦。

  幸運的是,這一次他的神識沒有落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變故發生。

  萬里雪原依然是萬里雪原,他的神識注意到,角落裡有一片雪原燃燒無蹤,化作了數十道涓涓細流在流淌,向著南方流淌而去,一路滋潤荒涼的原野,只是那些溪流太細,而且山脈斷裂,根本無法構成所謂的水系。

  那些細流應該便是真元,因為他經脈的特殊情況,而無法像普通修行者那樣互相聯通,只能在小區域裡存在。

  陳長生睜開眼睛,開始思考。

  他現在的情況和落落看似有些相似,實際上差別非常大。

  落落的體內真元充沛至極,只是妖族經脈與人類相比,非常簡單,所以很難用來修行人類的功法。他的真元現在少的可憐,而且經脈盡斷,想要修行功法,更是困難。不過二者之間隱隱有某種相通之理。

  關於經脈的問題,他這些年一直在思考,所以才會在短短數月時間裡,解決落落的問題,而解決落落問題的過程,實際上也是為他現在解決自己的問題做準備,對於自己如何修行,他早有安排。

  是的,現在他體內的真元數量確實不多,經脈確實斷裂,但不代表他不能修行。

  他走到窗邊,看著湖畔那片冬林裡最顯眼的那顆雲鬆,調息片刻,握住短劍的劍柄。

  鋥的一聲清鳴,短劍脫鞘而出,一道形散實凝的劍意,從二層樓的窗畔,向著那處飄渺而去。

  鐘山風雨劍的第一式,起蒼黃。

  但他沒有鐘山風雨劍的真元運行方式,而是用的自己教落落的那種模擬方法。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使用真元,從這一刻開始,他開始稱自己是位修行者,或者修道者。

  任何人如果有他一樣的經歷,此時或者都應該喜悅萬分,甚至激動的淚流滿面,但他沒有,就像剛才確認自己體內有真元流動時一樣,他平靜的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更像是個五百歲的修行前輩。

  因為修行從來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他的手段,也因為他曾經無數次推想過現在的場景,想的次數太多,早已變得麻木。

  隨著劍意破空而去,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聲輕哼,感覺有些痛苦。

  遠處那顆雲鬆紋絲不動,窗外的石臺破裂,數粒石塊像勁矢一般射進屋內,噗噗悶響裡射進牆壁,有一顆擊中他的左臂。

  按照教落落的那個方法,還是有些問題,要重新尋找通道,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陳長生搖搖頭,回身準備取藥粉來包紮左臂。

  雖然他的真元微弱,難以真正地發揮出鐘山風雨劍的威力,但畢竟是以真元馭劍,那些被濺起的石子,比普通羽箭的威力也差不到哪裡去,能夠深入牆壁,自然能夠輕易地擊傷他的左臂。

  以後應該更小心謹慎些,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左臂根本沒有受傷,連根寒毛都沒有斷。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21:12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8-28 00:19
第一百二十七章 腰纏十萬貫(上)

  居然沒有受傷?陳長生有些吃驚,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就算如自己猜測的那樣,星輝在轉換成真元的過程裡,順便完成了一次洗髓,也不可能讓自己的身體強度變的如此驚人,要知道那顆石頭的殺傷力可不小。

  他把手伸到窗外,借著被雪地反耀的更加明亮的天光,仔細地觀察著所有的細節,先前他雖然表現的很平靜,但真元在身體裡流淌的事實,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直到此時,他才開始真正地審看自己的身體。

  片刻後,他微微挑眉,除了肌膚變得更加緊實,更加白皙外和以前看不出任何分別,但此時全神貫注去體會,他隱隱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彷彿多了一些什麼東西,那些似乎是某種力量,又像是一道氣息。

  他走到鏡前,發現了一枝簪子。這簪子應該是前些天莫雨落下來的。他拾起簪子,看著鋒利的簪頭,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向手臂上紮了下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物體的尖銳程度,能感受到簪尖與皮膚的接觸,但刺痛的感覺被減弱了無數倍,更沒有受傷,鋒利的簪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隨著他的力量逐漸增加,簪尖傳來的刺痛感越來越清楚,但依然沒有刺破他的皮膚,他的皮膚彷彿發生了某種神奇的變化,隨著簪尖不停下陷,卻根本沒有會破開的感覺,就像是承載著露珠的荷葉。

  陳長生放下簪子,握住那把短劍試了一試。

  片刻後,看著左臂上那道清晰可見、但並不寬的血痕,他再次確認自己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神奇變化,強度得到了極大幅度的提升,就算是道藏裡記載過的那些最完美的洗髓,都不見得能夠有他現在這樣的效果。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問題只能去問黑龍前輩。陳長生感受著體內隱隱流淌著的那道力量或者說氣息,再也無壓抑住心中的困惑,也無法壓抑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突然旺盛起來的精力,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鞋,跳出了窗外

  鞋底踩破冰雪,碾平黃草,他站穩身體,神情有些茫然。他住的房間在二樓,離地面並不高,就算是平時,憑著被老師和師兄用藥湯打熬出來的身體,也不會受傷,但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般輕鬆,如此輕靈。

  他沉默了會兒,隔著呼出的熱霧,望向冬林那面的寒湖,他想再試一試。

  膝蓋微曲,腰腹發力,蹬。

  嗖

  樓前的雪地裡出現一個小坑,殘雪與草屑飄舞而起。

  陳長生的身影消失無蹤。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數十丈外的湖邊。

  寒風微作,落葉微起。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臉色有些微白。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擁有如此快的速度。

  這一切都來自於他忽然變強無數倍的力量,以及提升無數倍的身體強度。

  那道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這真的是洗髓的效果嗎?

  看起來,洗髓是唯一的解釋,但他很難相信這個解釋。

  想到先前洗澡的時候,身體上凝固的血被水沖洗掉時那種奇怪的心理感受,他莫名不安起來。

  他翻過院牆,離開國教學院,借著風雪的掩護,再次來到北新橋。

  雪還是那樣的大,地面的積雪還是那樣的厚。

  廢井曾經留下的兩行人類腳印與雪獒的足跡,早已被掩蓋。

  他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人注意這邊,遠處的侍衛正在換班,縱身跳進廢井。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雙腳落到了實處,這讓他很吃驚。

  他已經做好了要落很長時間的理準備,沒有想到,剛跳下去便見了底。

  這口廢井原本沒有底,下面是近乎深淵的黑暗,可以一直落到地底空間,落到黑龍的身前。

  現在,有了井底,井底是堅實的黃土,黃土上是一層淺淺的雪。

  他抬頭向井口望去,有雪花飄了下來,讓他眯起了眼睛。

  他蹲下,量了量井底積雪的厚度,確認這口井被封死還不到半日。

  「你不會吧?」

  唐三十六從陳長生的手裡奪過菜刀,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最近這些天,輪到陳長生當值做飯,唐三十六嫌棄他做的飯菜比軒轅破做的還沒有滋味,準備進來提醒他泡椒炒肉是一定要放泡椒的時候,正好看見陳長生拿著菜刀準備往自己的手指上砍的畫面。

  陳長生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說道:「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哪種人?自然是承受不住外界的壓力,從而自殘以逃避挑戰的人,或者是承受不住外界壓力,從而精神失常,只欲引刀成一快的人,又或者是那些承受不住外界壓力,忘了父母養育之恩,從樓上跳下來的那些人。

  「你確實不是那種蠢貨,但我很擔心你發起狠來,想弄一出斷指明志。」

  唐三十六把菜刀遞還回去,說道:「像我們這樣洗髓圓滿的天才,就不會讓人產生這種誤會。」

  洗髓成功的修行者,身體強度會得到很大提升,想用普通的菜刀斫掉手指頭,不是不可能,只是比較難。

  「洗髓不怕菜刀,也沒看你這兩天幫著切切菜。」陳長生接過菜刀,繼續切白蘿蔔

  這些天,他去過北新橋兩次,發現那口廢井真的被封死了,他只能學著習慣身體的變化,用菜刀砍自己的手指,是他經常做的事情,只有習慣了身體的強度和力量,才能準確地利用這種強度和力量,並且憑之而戰鬥。

  唐三十六擔心他也很正常,因為大朝試馬上就要到來。

  參加大朝試的人們,已經從大陸各方來到了京都,無數目光都投向了國教學院,投向宣稱一定要拿首榜首名的陳長生。雖然說,拿首榜首名這件事情,是由主教大人宣諸於眾,他自己從來沒有親自承認過,但沒有人會理會這點。

  因為與徐有容的婚約、青雲榜,還有這份宣告,他現在變得非常有名,被推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上,問題在於,誰會服他?如果不是金玉律坐躺椅,賞風雪,飲熱茶,國教學院那座破爛的院門,只怕早就已經被人踏平。

  他現在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其實我一直不理解,國教舊派和忠於陳氏皇族的那些大臣們,如果想借國教學院復興一事挑戰聖后娘娘的威權,比起洗髓遲遲不能成功的你來說,我難道不應該是個更合適的對象?」

  唐三十六拿了片青菜葉子,盛了些飯,擱了些酸辣椒與醃菜,一面包著一面說道。

  陳長生把切好的白蘿扔進燉了半晌的骨頭湯裡,說道:「我這種小人物可能比較好控制些。」

  唐三十六美美地咬了口飯包,含糊不清說道:「我覺著吧,還是因為你和徐有容有婚約,這事兒比較重要。」

  國教學院裡的少年們很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所以才會說著小人物之類的詞語。但正是這種隨意的心態,才表明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大人物,大人物們要做什麼,和他們無關,他們只是過自己的日子,參加自己的大朝試,拿自己的首榜首名。

  陳長生沒有對唐三十六說自己身體的變化,星輝轉換成真元的事情也沒有說,他無法想象自己再經歷一次燃燒與生不如死。

  那片雪原就像二十歲一樣,變成一個無法擺脫的陰影,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怎樣才能確保那片雪原不受打擾?那就是別去打擾,別去坐照自觀,便是想,都最好不要去想,做到真正徹底的遺忘。但完全不去想,真的很難做到,尤其是每每想到那片雪原全部都是最凝結的星輝,如果盡數轉換成真元,那得有多少?

  他感慨說道:「有錢的感覺,真的很好。」

  唐三十六說道:「我沒什麼感覺。」

  陳長生說道:「那是因為你從小都太有錢的緣故。」

  「也許。」唐三十六想了想,承認了這一點。

  陳長生又說道:「但有錢沒辦法花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唐三十六同情說道:「真是個鄉下孩子,等大朝試結束之後,我教你怎麼花錢。」

  雪原就是陳長生豐厚的積蓄,也是可怕的草谷堆,一個火星便有可能點燃,化作灰燼的同時,帶著他一道離開這個世界。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不會選擇再去添油,或是加草,但陳長生不這麼想,他依然夜夜靜思冥想,引星光入體,雙手握著落落送過來的玉精,身邊堆滿了汶水唐家送過來的晶石,顯得毫無畏懼。

  別人不知道他的身體情況,看著這些畫面,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覺,唐三十六現在對他已經佩服得無以復加,心想洗髓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成功,換作任何人都只怕早已放棄,這個傢伙卻還在堅持,意志力實在驚人。

  佩服歸佩服,他對陳長生在大朝試拿首榜首名,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

  再樂觀的人,也會像他一樣。

  所以他……變得異常勤奮。

  青雲榜的點評、陳長生作表率,這些都是他勤奮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如果陳長生拿不到首榜首名,一定會成為萬眾恥笑的對象,他做為陳長生的朋友、國教學院的學生,必須得做些什麼。

  軒轅破同樣勤奮。他右臂的傷勢已經完全好了,在陳長生的指點下,正在修行一門功法,實力突飛猛進,精力恢復無限,於是湖畔的大樹開始遭殃,堅硬的青石就像湖面的冰塊一樣,不停地碎裂。

  平靜的學院生活,在某天清晨被一輛馬車打破。

  當時,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正在鬥嘴,陳長生正在雪地裡唸唸有詞,不知道背著什麼。

  (緊寫快寫,還是晚了點,明天爭取能早點更新,麻煩大家投一下票票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7 20:02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8-28 19:49
  第一百二十八章 腰纏十萬貫(下)

  當時湖邊的那場對話是這樣的。

  唐三十六看著軒轅破右臂隱隱可見的如鐵般的黑毛,問道:「狗熊?」

  軒轅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無惡意,說道:「熊。」

  唐三十六喔了一聲,說道:「果然是狗熊。」

  軒轅破認真地想了想,狗熊和熊之間的區別,確認他是在嘲笑自己,說道:「唐三十二,你不是好人。」

  唐三十六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說道:「我說過,不要叫我唐三十二。」

  軒轅破很堅持:「唐三十二,不是你自己說在青雲榜上排多少就怎麼叫的嗎?」

  「那是為了激勵自己。」

  唐三十六解釋道,同時下定決心大朝試的時候一定要拚命,爭取青雲再換榜時能進前十。

  軒轅破說道:「唐棠這個名字你也不喜歡。」

  唐三十六說道:「太像女孩的名字。」

  軒轅破的目光落在他胸口,說道:「像你這麼尖酸刻薄的人,如果不是太平,真容易被懷疑成是女人。」

  說完這句話,他扛著被砸斷的半棵樹向灶房走去,再也不理唐三十六。

  這場無聊的談話,最終以妖族少年勝利而告終。

  他們對話的時候,陳長生就在不遠處的雪地裡疾走。

  他走的很快,行走間有寒風相隨,自然不是散步,也不是消食,是在修行——雖說有些莫名所以,但他應該算是過了洗髓這一關,體內開始有真元流動,只是經脈問題依然無法解決——好在他對這方面早有準備,落落和軒轅破的進步,證明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問題在於,他的真元數量實在是太稀少,大朝試之前,又不敢再冒險去點燃一片雪原,如果他想有所作為,便需要想些別的方法,比如充分地利用他身體發生的那些異變——他現在擁有超過普通妖族的力量,擁有難以想象的速度與強度。

  最終他決定把希望寄託在身法上,所以他決定繼續研究耶識步。

  耶識步是魔族不傳之祕,他通讀道藏,對此有所瞭解,能夠背下那幾千個方位,甚至教過落落一些簡化的版本,在青藤宴上震驚全場——但當時關飛白的劍上沒有附著真元,如果他想在大朝試上戰勝那些修行者,只靠簡化版本的耶識步遠遠不夠。

  雪地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他的腳印,在再次被風雪掩蓋之前,構織成各種各樣的圖案,有時簡潔,有時複雜,如果天空裡的雪雲散去,人們抬頭望向星空,大概能夠找到這些圖案與滿天繁星之間的聯繫。

  就在這時,教樞處的馬車到了國教學院,辛教士前來拜訪。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有些意外。大朝試的報名程序早已經做完,都是由辛教士幫忙一手處理,教樞處甚至暗中將其餘報名者的資料,也往國教學院送了一份,按道理來說,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大朝試馬上就要開始,他還來國教學院做什麼?難道就不怕惹出些非議?

  金玉律端著茶壺,看著兩名少年搖搖頭,心想果然都是些好孩子,這種事情都不懂。

  辛教士道明來意,原來是報名資料裡有所遺漏,需要陳長生拿出花名冊和印章再做一次確認。

  辦完這件事情後,辛教士沒有馬上離開。

  陳長生讓軒轅破端來一杯好茶,以示感謝。

  辛教士端著茶,卻沒有喝,走出藏書館,站到湖邊的雪地裡,看著對岸,忽然說了一句話:「想抵達彼岸,真的需要無上的智慧啊。」

  他感慨完畢,把茶放回軒轅破的手中,看著眾人笑了笑,便坐著馬車離開了國教學院。

  陳長生三人有些糊塗,不知道辛教士弄這遭是什麼意思。

  彼岸是佛宗的說法,佛宗早已衰敗萬年,很少被人提起,辛教士這句話是純粹的感慨,還是有什麼深意?

  「這傢伙,怎麼忽然變得喜歡抒發幽思了?」唐三十六說道。

  金玉律再也忍不住,罵道:「笨蛋,這麼明顯的漏題都看不出來?」

  「啊?」軒轅破張著嘴巴,心想題目在哪裡?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對視一眼,心想大人們做事真的很不靠譜,這麼重要的事情,難道不能說的更明確些嗎?

  大朝試分為文試、武試以及對戰三場,教樞處對國教學院的照顧,基本都是落在陳長生的身上,按照他的具體情況,文試完全不需要擔心,對戰憑的是實力,沒有什麼題目,那麼辛教士專程前來漏的這道題應該便是會發生在武試裡。

  「過湖?」

  唐三十六走到湖畔,站在被軒轅破砸碎的半顆湖石上,望向數十丈外的對岸,有些不解,說道:「這很簡單啊。」

  「我自己過去挺難。」軒轅破回頭望向陳長生,說道:「但要我把石頭扔到對岸去,很簡單。」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接話,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得想想。」

  軒轅破砸斷的那棵樹太粗,很難被劈成柴火。金玉律難得來了興趣,把那半截樹整棵點燃,然後把落落從離宮送過來的一隻黑鹿懸在了上面,烤鹿這種東西吃的就是一個霸氣,油脂橫流,國教學院裡很快便被肉香籠罩。

  軒轅破站在烤鹿旁等著鹿肉熟,眼睛都不眨一下,唐三十六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盤子,咽喉不時動兩下,只有陳長生不在篝火旁,哪怕大朝試馬上就要到來,他也沒有絲毫放鬆,嚴格地執行著自己的原則,像烤肉這種不健康的食物,怎麼能吃?

  他還在湖畔的雪地裡疾行,藉助身體的記憶,把耶識步的步法變成自己的本能——辛教士洩的那道題,對於他來說並不難,他現在至少有三種方法可以過湖,只是那樣會暴露他的底細,對最後的對戰不利,所以他還在想別的方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鹿肉烤好了,軒轅破在對岸的雪地裡對著他喊了幾聲,他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吃,然後便看見軒轅破開始用手撕肉,唐三十六開始用刀割肉,金玉律抱出一甕好酒,卻不肯分給兩名少年。

  陳長生搖了搖頭,心想酒肉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的……不過,牛舌倒確實很好吃,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他爬上大榕樹,站在樹枝前端,看著雪停後的京都中的白屋黑簷,扶著腰沉默了很長時間。

  京都之外,此時應該已是萬里雪原。

  他的身體裡也有萬里雪原。

  可能就在他的掌心之下。

  那些雪原都是星輝,隨時可以轉換成無數真元。

  雖然現在他不敢去觸碰那些星輝,但知道那些星輝存在,便讓他安心很多

  他現在就像一個擁有無數家財的貴公子,身上只剩下幾錢銀子,卻不敢解開存放有十萬兩銀票的包裹,因為那個包裹裡還有一隻惡魔,當你打開包裹的同時,那隻惡魔也會跑出來。

  如果是普通人,處於這種境地裡,只怕早就已經要發狂,他卻很平靜。

  有,總比沒有好。

  腰纏十萬貫,就算沒辦法花,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站在樹枝上,看著雪中的京都城,很是開心。

  只是北新橋的井被封了,讓他有些擔心。

  便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雪雲裡忽然被帶出一道白煙。

  白煙的最前端,是一隻渾體潔白的鶴。

  數聲清亮的鶴鳴,白鶴扇著如雪的翅膀,落在了樹枝上,壓的樹枝微沉。

  它從南方長生宗歸來,帶來了徐有容的回信。

  陳長生記得自己給徐有容親筆寫的那封信,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些不解對方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才回信,又有些好奇,她會在信裡說些什麼,還是不要誤會,或者好自為之,又或者是給自己一張銀票?

  好吧,他承認最後那個想象太過惡意,她應該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從白鶴身上解下那封信,他拆開開始閱讀,然後沉默了很長時間。

  在信裡,徐有容提到了青藤宴,向他表示祝賀,提到了大朝試,向他表示祝福,又說今年因為南溪齋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所以她不會回京都參加大朝試,陳長生在前封信裡提到的想要面談一次的要求,她沒有辦法滿足。

  最後她提到了白鶴,問他究竟是做過些什麼,居然讓白鶴對他如此親近,又說不要誤會,她只是對這件事情好奇,並沒有別的意思,又說聽聞你要拿大朝試首榜首名,對此她不方便評價什麼,請他好自為之。

  很好。

  不要誤會,好自為之。

  兩個詞都有了。

  陳長生搖了搖頭,把那封信揉作紙團,準備扔到樹下被軒轅破砸裂的冰縫裡,不料白鶴緊緊盯著他,他只好把紙團放進了懷中。

  想著徐有容在信中問到的事情,他對白鶴生出很多感激,親熱地摸了摸它的頸。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對白鶴說道:「你能不能在京都多停留幾天?」

  冬天剛過去,春意並未真正迴歸大地,京都街巷裡探出牆頭的依然是梅枝,不是桃花,樹枝椏間只有初生的幾抹茸綠,根本沒有完整的青葉,就像晨時常有的霧氣般,世界還綠的朦朦朧朧,大朝試便開始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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