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99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6
一○○○章 驚破敵膽

  隆隆炮聲在山谷間迴環激盪,聲音如炸雷般一層層滾開,沉悶的轟鳴透著極大的力量感,與蒲蠻關使用的碗口銃發射時的單薄聲音截然不同。

  正在進攻的緬軍就像潮水遇到了一重無形的堤壩,攻擊前進的勢頭頓時受挫,從普通的士兵到各級官將都心生疑慮:這麼強悍的炮聲,莫不是天朝大軍到了?

  緬甸蕞爾小邦,趁雲南當道諸公昏聵糊塗,一時間兇狂勢頭甚囂塵上,然而中華畢竟是天朝上邦,大明撫治南疆諸番二百年矣,列國皆知中華不可輕侮。所以即便緬兵正在囂張狂妄之時,心底也不無戒懼,聽聞明軍號炮,自然疑神疑鬼。

  西班牙火槍手也緊張起來,不再像之前那樣輕鬆愜意了,人人握緊了手中的木什科特重型火槍,深陷的眼窩裡藍褐色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全都加倍警惕——雖然驕傲狂妄的殖民者把東方人蔑稱為黃皮猴子,但他們也很清楚,古老的中央帝國同樣擁有這個時代最具威力的武器,只要挨上一下,就算上帝也拯救不了他們的生命。

  他們的前輩葡萄牙人就吃過苦頭,至今仍老老實實的待在壕境。

  騎著戰象的莽應里同樣吃驚不小,聽到蒲蠻關後傳來的號炮轟鳴,緬王先是一怔,接著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從大象背上站起來朝著遠方眺望。

  過去無數次想過和大明朝的經制軍隊交手並且戰而勝之,所以莽應里認為自己對這一天的到來已經迫不及待。但真正來臨時,他的緊張又完全超出了自控能力,以至於握著戰刀的手心都在出汗。

  對面的,畢竟是中央天朝啊!

  「中國的正規軍來了嗎?」加爾德諾竭力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揮著手咋咋呼呼的叫喊:「費迪南德伯爵大人稱讚他們是東方異教徒中最強大的,我向上帝起誓,西班牙勇士將狠狠的教訓他們!」

  漢奸、偽丞相嶽鳳卻沒有盟友那麼自信,他從炮聲剛響起開始,就側著耳朵細細分辨遠處傳來的聲音,神色頗為凝重。

  「如何?」莽應里忙不迭的問道。

  嶽鳳眉頭緊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只怕不妙!明軍號炮制度,千總把總放碗口銃、虎蹲炮,參將游擊放大小佛郎機,總兵大將才許放大將軍炮和紅夷大炮。剛才炮聲震動山川、山谷轟鳴迴響,至少也是頭號大將軍炮……以微臣之見,應該是朝廷大將領兵抵達了。」

  莽應里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陰沉,從施甸打到蒲蠻關,一路上道路崎嶇,明軍又屢敗屢戰節節抵抗,緬軍的兵鋒已然頓挫,又連日攻打蒲蠻關不下,可謂師老兵疲,如果這時候大隊明軍抵達,戰局必然不利。

  可要是連明軍影子都沒見著,就被三聲號炮嚇得回師,莽應里又實在不甘心。

  ……

  緬軍兵將疑惑,關上的明軍則歡呼雀躍。

  但見從保山通往蒲蠻關的大路上,數十騎飛雲掣電般馳來,當先騎踏雪烏騅的那人年紀輕得叫人嫉妒,身穿江涯海水蟒袍,頭戴烏紗腰繫玉帶,雖然風塵疲憊,目光仍然神光湛湛,率眾番役在山路上疾馳,宛如飛將軍自天而降。

  別人認不得他,思忘憂在戰象背上身子一晃,又委屈又歡喜,珠淚從腮邊滑落:「秦大哥!」

  秦林笑著揮揮手,京師一別就是四年,當年的小女孩已是明眸皓齒的少女,戰爭的辛勞並不能掩蓋她的美麗,赤著一雙腳,腳踝處銀鈴叮噹作響,非常可愛。

  大象的記憶力極好,白象敢住也認得老熟人,舉起長長的象鼻子打招呼,昂的一聲長吼。

  李建中這才明白來人是誰,拈著鬍鬚微微一笑:「原來是老夫那女婿,如此風采,青黛真嫁了位東床快婿!」

  此刻緬軍見遲遲沒有動靜,又加強了攻勢,關上關下喊聲如沸,箭矢飛舞、刀槍並舉,死神飛快的收割著生命。

  戰事緊急,秦林一記騙腿下馬,朝李建中、思忘憂抱拳:「來遲一步,教岳丈大人和思小姐久候!」

  這是什麼時候,李建中翁婿相見也來不及問什麼家長裡短的廢話,直截了當的問道:「賢婿此來,隨行有多少人馬?」

  李建中是個老實人,還踮著腳朝秦林來的路上看,滿心等著後面旌旗如雲、刀槍如林的朝廷大軍。

  秦林笑笑:「不瞞岳丈大人,劉將軍攢促大軍還在百里之外,小婿擔心岳丈和思小姐有失,故而飛馬來此,除了隨行番役,只借了劉綎軍中二十名斥候。」

  李建中頓時大失所望,這點人濟得什麼事?

  一名義兵首領打扮的年輕人在旁邊插口:「既然秦督主不曾帶得大軍,死守此地便不可行,不如咱們暫且撤退,與劉將軍統帶的大軍會合吧!督主萬金之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秦林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人,滿臉困惑:你哪位啊?

  思忘憂脆生生的道:「秦大哥,這位是無量劍派的劉劍仁劉師兄。」

  哦,路人甲嗎,秦林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只朝思忘憂點點頭,又對李建中笑道:「岳丈在蒲蠻關堅守多日,小婿來了反而撤退,豈不貽笑大方?小婿雖沒有帶得大軍,照樣也能讓莽應里敗退三十里!」

  李建中眉頭皺了皺,他生性沉穩扎實,卻有點不喜秦林這樣大言炎炎,莽應里大軍十萬,戰象七百頭,又有佛郎機火槍手助戰,秦林才帶來多少人,就算個個是猛張飛,也不能將緬兵擊敗吧。

  劉劍仁、王孟言等一干助戰的豪強子弟也非常不以為然,礙著秦林是欽差兼東廠督主,沒人敢和他相爭,但畢竟都是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就擺出來了。

  唯獨思忘憂對秦林信心十足,拉著他胳膊衝著眾人大聲道:「秦將軍言出必行,他從來不說謊的,你們不相信,我信!」

  喂喂,從來不說謊?跟來的陸遠志和牛大力很想哭啊,這小丫頭也太看得起咱們秦督主了吧……

  秦林哈哈一笑,像以前那樣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不錯不錯,總算有個人信得過本督,好,等著看戲吧!」

  思忘憂抬起頭,看著秦林甜甜的笑,當年全家被害,京師舉目無親,孤苦伶仃到了極處,是秦林無私的伸出援手,讓她重回雲南邊疆、在孟養重振旗鼓,並且數年如一日的支應軍餉兵器,小小的她心目中,秦大哥的身影已和去世的父兄重疊起來……

  秦林和思忘憂都沒有注意,四年前思忘憂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稍微親暱點無所謂,可現在她長到十三四歲,雲南夷人在這年紀已經可以出嫁了,這番舉動在別人眼中實在有點曖昧之意。

  王孟言等豪強子弟都有些黯然失色,李建中眉頭先是微微皺起,不過片刻之後又舒展開來。

  事不宜遲,秦林命陸遠志取出望遠鏡,往附近幾處山頭看了看,便大步流星的走到關牆一塊空地,吩咐眾人站得遠些,然後眾番役從鼓鼓囊囊的馬鞍袋裡,取出一顆顆小西瓜那麼大小的圓鐵球,擺了三顆在空地中間。

  這是徹地雷啊!明軍中幾個老兵一下子認了出來,卻越發的奇怪,徹地雷是埋在地下,等敵人到了就引火起爆的武器,放在這裡做什麼用?而且看起來都是大號的,用來守關都嫌太大,畢竟蒲蠻關的關牆比較薄,這玩意兒扔下去炸敵人,搞不好把自己關牆也給炸塌了,那才得不償失呢。

  李建中卻若有所悟:「剛才那號炮,是此物爆鳴?」

  秦林點點頭,命人將三顆徹地雷的引藥線點燃,接著全都退後,等它爆炸。

  蒲蠻關戰事如火如荼,莽應里揮動大軍猛烈撲擊,眾緬兵吶喊著撲向關牆,佛郎機火槍手也射出了一排排的彈雨,攻勢不輸於前面任何一次。

  但是蒲蠻關的守軍也異常頑強,他們並不清楚切實的情況,只知道欽差大臣秦督主已經抵達了關後,欽差大臣哪,不知道帶了多少精兵強將,還怕莽應里逞兇?

  忽然關後又是三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因為距離不遠,震得人心臟發顫,渾身血液都湧上了腦門,甚至有不少士兵握不住手中刀槍,叮叮噹噹往地下掉,但下一刻他們就變得士氣百倍——援軍就在身後!

  進攻的緬軍比明軍最初的驚慌更甚十倍,之前的炮聲聽起來還比較遠,這次的炮聲越發近了,難道這關牆之後,藏著明朝的精銳大軍,即將發動排山倒海的逆襲?

  關內那片空地,三發徹地雷已經引爆,硝煙被山風吹拂著四散,人們耳中彷彿停留著那震撼的轟鳴。

  這玩意兒是地雷,裝的火藥比紅夷大炮還多,炸起來的聲音也格外響亮。

  炸了三發徹地雷,半個緬兵沒炸著,這又是何意?

  卻見秦林笑嘻嘻的朝左邊一指,蒲蠻關左側山間也響起三聲號炮,影影綽​​綽有身穿鴛鴦戰襖的紅色身影晃動,不知有多少伏兵,然後山峰上飄出一面大旗:永昌參將都督僉事鄧!

  秦林接著又朝右邊一指,蒲蠻關右側的山峰之間也有三聲號炮鳴響,山腰小路煙塵大作,當先一面戰旗斜飛:金騰游擊都督僉事劉!

  原來秦督主有這兩路伏兵!關上的明軍頓時士氣大振。

  ……

  關下的緬軍則越發疑慮不安,士兵們停止了進攻,紛紛向後挪動腳步。

  稍稍延遲片刻,卻聽得關上轟隆轟隆響起連珠號炮,兩位錦袍燦爛的大將站上了關牆:左邊一位魁梧雄壯如同天神,方臉闊口、不怒自威,金盔銀甲,身後挑起一桿丈五高的錦綬大旗: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

  右邊那位年輕貴官英銳逼人,頭戴無翅烏紗,著江涯海水蟒袍,繫九龍玉帶,左手扶著腰帶,右手駢指朝下指指點點,正是意氣風發,連黔國公都控背躬身,對他頗為恭謹。

  一桿丈八高的日月旗豎起:旗面錦繡光華燦然,大書五字:欽差督帥秦!

  雲南沐家好大的聲名,黔國公世鎮雲南,南疆各國各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視作天神一般,今天現身這黔國公也確實神威凜凜,比緬兵想像中更加威武霸氣。

  但什麼欽差督帥,又是何方神聖?連黔國公對他都格外恭謹,來頭不知道多大!

  鄧子龍、劉綎也是聲威赫赫的名將,現在這兩位所部只能派到兩側山上去做偏師,於是可想而知,關上那位秦督帥不知帶了多少名將精兵,此刻盡數列於關牆之後,只要他一聲令下,便要以排山倒海之勢衝殺而出!

  緬兵從施甸一路打到這裡,委實師老兵疲,見此情形盡皆膽寒,人人有退避之心。

  「中伏了!」莽應里耳聽連珠號炮震天響,眼見兩邊山頭人影幢幢,登時方寸大亂,連聲道:「退兵,退兵,速速撤退,勿要中了明軍奸計!」

  加爾德諾見勢不好,早已收攏火槍兵往後退,緬兵蝟集堵在前面,火槍手們用槍托砸、用叉桿捅,硬是打出一條逃跑的路——西班牙勇士寶貴的性命,不能白白浪費在這裡。

  嶽鳳卻皺著眉頭仔細沉思,看著關上久​​久不語,突然跳起來大聲嚷嚷:「不對,吾王快下令暫且不要撤退,那關上的黔國公是假的,我十年前在昆明遠遠看見過沐王府出巡,此人斷不是沐昌祚!」

  黔國公既然是假的,朝廷的大軍便很有可能也是虛張聲勢。

  莽應里穩住陣腳,他也是個梟雄,先不管黔國公真假,仔細朝四面山頭看看,果然那些人影並未衝下,旗幟雖然搖晃得兇,卻也不曾有兵馬殺出。

  「黔國公是假貨,上當了,回身再戰!」莽應里氣急敗壞的下達命令。

  可從官將到士兵都不肯聽啊,不少緬甸領主一邊跑一邊嘀嘀咕咕:「那位爺身高丈二腰闊十圍,除了黔國公還能是誰?想留咱斷後送死,沒門!」

  在包括緬甸在內的南疆各國各族人心目中,威名赫赫的黔國公,就該長得像個巨靈神。

  緬兵這一跑就再也收不住腳……

  ……

  關上的秦林舉著望遠鏡不停的往遠處看,李建中這時候的感受不同了,這位乘龍快婿,還真是個大明朝的忠勇之臣哪,這還急著用千里鏡觀察敵情呢!

  喂喂,秦林哪裡觀察敵情?他用望遠鏡搜尋著密林,尋找著那道白色的身影。

  不是說在永昌前線等我嗎,跑哪兒去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6
一○○一章 月夜訪客

  濃密的森林裡白影若翩翩驚鴻,白霜華施展輕功躍上一株千年古樹,衣帶飄飄,身姿妙曼若仙。

  她神功精湛,目力自然超出常人,老遠看見蒲蠻關上秦林舉著望遠鏡東張西望,情知這傢伙是在找自己,心下不免躊躇難決: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呢?眾目睽睽之下,實在羞人答答的……哼,秦林很了不起嗎,憑什麼他來我就要現身?當初、當初那一晚好像很有點那啥,再讓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在他心目中豈不太輕賤了嗎?

  曾經威風八面的魔教教主,平生第一次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心思糾結、左右為難,讓殺伐果斷的白霜華格外煩惱,狠狠一掌按在樹幹上,掌印無聲無息的陷下寸許。

  戀愛中的女人總要比平時笨不少,何況從來沒有感情經歷的教主姐姐,並不知道這種又苦又甜的感覺,就是愛的味道。

  直到秦林悵然若失的放下望遠鏡,白霜華也沒有走出樹林,不過看到秦林伸著脖子一副呆頭鵝的樣兒,滿腹糾結終於煙消雲散,玉人撲哧一笑:「值得如此?那你當初為何… …該你多著急一會兒,誰讓你……」

  ……

  蒲蠻關,秦林悻悻的停止了搜索,儘管他很有把握白霜華在不遠的地方,甚至正在遠遠的看著自己,但老婆姐姐不現身,誰還有本事把她抓來?唉,白姐姐也要鬧鬧小性子。

  本來秦林有不少促狹的辦法逼白霜華出現,可好歹老丈人李建中就在身邊,未免感覺不好意思,也只能暫且罷手,反正他有預感,這次白霜華不會很快一走了之。

  關上的明軍已沒有餘力追擊緬兵,只有少數士兵追襲出關,做出大舉反擊的樣子。

  偽丞相嶽鳳發現​​黔國公是假,看穿明軍虛實,莽應里想回師卻無法阻住大軍回撤之勢。這兩位氣得都快吐血了,尤其是嶽鳳——明明黔國公是假的,就是沒人相信!

  緬軍從領主到軍官再到士兵,全都以訛傳訛,說秦督帥和黔國公領大軍來襲,已完成三面合圍。正所謂三人成虎,何況成千上萬張嘴,莽應里、嶽鳳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不過識破明軍虛實之後,即便無法阻住撤兵,莽應里也做出了正確的應對。他以緬甸東吁王朝國王之尊,親自率戰鬥力最強的戰象部隊殿後,遮護緬軍兩翼徐徐後退,沿途收攏潰散兵卒和旗幟兵杖,使得這次撤退終於沒有演變成潰敗。

  出關追襲的明軍無機可乘,就慢慢收兵回來。

  欽差秦督帥虎駕親臨,各路大軍次第雲集,和莽應里決戰的一天不會太遠了,這時候倒不必以疲勞之極的守軍,急著去和撤退的緬兵拼命,窮寇勿追嗎。

  關上眾官將見追兵回來,曉得此戰已告一段落,正好秦林也放下了望遠鏡,眾人立刻交口稱讚,不要命的狂拍馬屁。

  畢竟這關上以李建中官職最大,也才正六品通判,連正印知府都不是,只是個佐雜官,其餘的軍官就是把總、千總,幾個義兵首領身上也是捐的監生或者武舉人,平時見了七品知縣都覺得挺大,這會兒見了正一品東廠督主,真是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秦督主只怕是武曲星下凡,要不怎麼能以數十騎破緬甸十萬大軍?」

  「欽差督帥英武不凡,將來必定也要封公封王,做到和沐王府一樣的位分。」

  聽聽聽聽,這些馬屁拍得多粗俗露骨?

  陸遠志和假扮黔國公的牛大力都頗為不屑,這些人該到京師去找顧大才子、余大嘴巴等大人先生們學學,無論拍馬屁還是指著鼻子罵娘,都來得義正詞嚴、正氣凜然,那才叫本事!

  秦林倒是極其少見的和藹,衝著這些人點頭微笑,畢竟人家是堅守關卡,浴血奮戰拼過命的。

  大明朝的事情就是這樣子,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俞大猷多大的本事,到死也就個車營副將,倒是拜在張居正門下口稱「門下沐恩小的」的戚繼光,建立了更大的功業。

  所以秦林懂得這些武人的無奈,當人家阿諛奉承時──哪怕馬屁拍得很沒有水平,他也總是做出很欣賞的樣子,絕不擺出自命清高的嘴臉。

  幾位千總把總和義兵首領見秦林對馬屁很受用,果然極為高興,這才慢慢輕鬆起來,抽空去檢點自己麾下兵卒的傷亡,查驗兵器盔甲的損耗,清點繳獲所得,安排戰後的種種工作。

  李建中笑笑,有點自嘲的道:「賢婿倒是深知武人之心哪!老夫前前後後和他們處了許久,也沒這般恭謹聽命。」

  秦林摸了摸腦袋,嘿嘿壞笑:「岳丈大人是愛民如子的親民官,治下人人愛若父母尊長,自然沒什麼威嚴氣魄;小婿做到提督東廠,誰​​不談虎色變,他們是怕我這東廠大魔頭呢!」

  思忘憂努努嘴,不解的道:「秦大哥怎麼是魔頭呢?我就不怕你,雖然你在京師的時候經常嚇唬敢住……這次敢住也立了戰功,你不會再要割它鼻子吧?」

  威武雄壯的白象前腿跪趴下來,鼻子輕輕的拱著秦林,一副諂媚討好的模樣。

  李建中樂得哈哈大笑,指著秦林:「你呀你,真沒想到,青黛嫁了秦世兄這樣一位乘龍快婿!可不是,連大象都怕你呢!」

  哪怕秦督主臉皮厚,這會兒一張老臉也紅了半邊,沒好氣的拍了拍敢住的鼻子,你丫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在老丈人面前揭我的短。

  思忘憂偷偷朝秦林吐了吐舌頭:嘻嘻,看你還嚇唬敢住不?

  ……

  劉綎統率的大軍還在百里之外,秦林擔心李建中、思忘憂有失,飛馬趕到蒲蠻關,以牛大力假扮黔國公沐昌祚,又在兩邊山頭施疑兵之計,驚退莽應里十萬大軍,解了蒲蠻關之圍。

  斥候來報,緬兵果真應了秦林戰前之語,直退到三十里外才安營紮寨。莽應里要收攏士卒、歸集糧草、救治傷病,剛剛經歷連續作戰多日的緬軍也急需休息,近兩三天緬軍不可能捲土重來了。

  明朝雲南巡撫饒仁侃移駐楚雄,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昌祚移駐大理,雲南各地糧草軍器、甲杖旗幟,由數萬民夫源源不斷的運往前線,又有四川調來糧餉接濟,一時間戰雲密布。

  欽差督帥秦林調集各路大軍助戰,勇將劉綎率川軍自昆明東來,老將鄧子龍率浙兵自順寧北上,秦林更身臨前線,設大帳於蒲蠻關,然後傳檄四方:

  大明天朝威加海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緬甸莽應里小丑跳梁,實自取滅亡!本督帥奉旨徵​​誅,諸國諸土司與我同仇、奮身立功。令其慕義效忠,謬力赴​​敵,或助兵以隸行、或助餉以奉戰士。為我偵候得其聲息,為我反間攜其黨羽,為我挾刀刺之帳中,為我遮截遇之關外,為我特角擊其侵軼,為我設履絕其歸路!

  雲南各府州縣各土司以及邊陲各國,接到傳檄無不震動。

  想那緬甸東吁王朝強盛一時,莽應里大張征伐,老撾、暹羅、蠻莫、木邦、孟養等先後被他征服,儼然南疆小霸,甚而進攻大明本土,打入雲南腹地,數月間凶焰高熾,大有拿下大理城、重建南詔國的氣勢!

  哪知大明天朝不可輕侮,欽差秦督帥奉天子明詔南征,大軍雲集、天網恢恢,一戰就在蒲蠻關大挫緬軍凶焰,逼得莽應里退軍三十里!

  本來迫於形勢投靠莽應里,為他出錢出糧出人的木邦、蠻莫等地諸多土司領主,肚子裡就開始打起了小九九,跟著莽應里和天朝鬥,到底打不打得贏?大明朝固然厲害,卻對南疆鞭長莫及,這次要是消滅不了莽應里呢?

  卻沒人知道,欽差秦督帥發出這道氣魄極大的檄文時,蒲蠻關上的守軍滿打滿算不到兩千,其中還有超過一半的輕重傷兵。

  「以學生淺見,東翁似乎以移駐永昌為妥。」徐光啟皺著眉頭,試圖勸說秦林。

  他和孫承宗剛從劉綎軍中過來匯報情況,大軍有糧草輜重、各型火炮,行動速度是沒法和小股分隊相比的。本來這次秦林急著要來救蒲蠻關,劉綎再三阻止不成,也建議他帶上軍中兩百精騎的,結果秦林只要了二十名斥候,就一路跑到蒲蠻關,還嚇退了莽應里。

  但徐光啟覺得,諸葛一生唯謹慎,可見凡事還是不要冒險。

  秦林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不必,緬兵頓兵蒲蠻關下,早已師老兵疲,成了強弩之末,這一退,士氣就洩了。連日征戰必須整頓,沒個三五日,莽應里絕對無法進攻蒲蠻關,咱們大可以在這裡等著劉、鄧兩位將軍。」

  徐光啟看了看孫承宗,這個黑臉秀才一直閉著嘴巴不說話,徐光啟的意思是要他幫著勸勸秦林。

  不料孫承宗開宗明義的支持秦林:「督主藝高人膽大,不愧為當世名帥,以學生淺見,緬軍也不敢再打蒲蠻關。畢竟大明天朝戰必勝、攻必克,前後垂二百年矣,番邦、土司雖有跳梁之輩,到底心懷戒懼,處處謹慎小心,是以往往困守一隅之地,坐等我大軍四面合圍,成犁庭掃穴之勢。莽應里雖狼子野心,到底脫不出這範圍之中。」

  著啊!怪不得將來做帝師呢,孫承宗的戰略眼光確實不錯。

  明朝建立以來,藩屬土司造反並不鮮見,甚至可以說層出不窮,但畢竟大明號稱中華天朝,國力兵力都堪稱極盛,任何藩屬和土司都無法以一隅敵全局,所以往往試圖憑藉地方偏僻、地形險惡,牢牢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這樣的情況下,明軍大可以從容不迫的調兵遣將,以數倍的兵力四面合圍,成就泰山壓頂之勢,最終將那反叛徹底消滅——勝利僅僅取決於朝廷的重視程度,包括戶部能開銷多少軍餉,兵部準備調動多少兵馬。

  這樣的情況,使得明軍最喜歡玩水陸並進、四路圍攻等等花哨而不切實用的戲碼,並且還往往大獲成功。直到薩爾滸之戰,建州八旗兵不再困守而是主動出擊,明軍才最後玩脫了線……

  但在目前,明朝和緬甸莽應里的戰爭中,慣例還不曾打破,天朝龐大的戰爭實力仍然像一座山似的壓在對方頭頂。朝廷不重視則已,一旦重視起來,欽差督帥奉命出征,莽應里就將不由自主的選擇相對保守的戰爭策略。

  秦林放聲大笑:「孫先生說得不錯,本督帥以兩千疲兵守蒲蠻關,面對緬甸十萬大軍,看似危如累卵,實則安如泰山。徐先生大可放心,咱們就在這裡傳檄四方,立行轅、豎欽差節旗,等待各路大軍雲集,便是緬賊授首之期!」

  ……

  蒲蠻關只是個小小的巡檢司關卡,收點過路稅、打打土匪而已,只有個小兩進的院子,秦林便把行轅設在裡頭。

  月朗星稀,明光如銀,靜謐的夜晚,響起一陣不算響亮但質地非常清脆的銀鈴聲。

  思忘憂腳步輕盈,赤著的雙腳白生生的,繫在腳踝的銀鈴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她身穿*傣族特有的窄袖短衣和筒裙,把少女修長苗條的身材襯托得分外柔美,水粉色的圓領短上衣緊貼著身子,露出一抹精緻的鎖骨。(註:「歹」)

  少女手中持著一管類似竹笛的樂器,傣語叫做「必」,她輕輕的走到行轅對面的山坡上,撿了塊石頭坐下,細細的吹奏起來,悠揚的樂聲從竹管中飛出,與清​​冷的月色融為一體。

  看著欽差行轅的方向,少女心中不無委屈和惆悵,她心目中的秦大哥已和早逝的父兄重合,是唯一在世的親人。然而四年之後見面,秦大哥卻沒有像以前那麼親熱,兩人之間似乎隔著一層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忽然間白影一閃,越過圍牆飛入了秦林所居的院落,思忘憂大驚之下就要站起來高呼有刺客。可很快她就藉著皎潔的月光分辨出那人的身形,於是少女重新坐下,林中再次響起了如泣如訴的樂聲。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7
一○○二章 辛虧禽獸不如

  當時月下分飛處,依舊淒涼。也會思量,不道孤眠夜更長。

  淚痕*揾遍鴛鴦枕,重繞迴廊。月上東窗,長到如今欲斷腸。(註:「問」,搵,同抆,擦拭)

  白霜華猶豫再三,終於看到秦林悵然若失的一幕時下定了決心,終究要來見他一面,也算了斷彼此的因緣。清冷的月下,玉人心中不無惆悵,晏*幾道的一曲〈采桑子〉在心中縈繞迴響。(註:「機」)

  她內功高深已極,舉動無聲無息,如落葉飄飛般飛入小院,她靜靜的走向秦林的臥室,正好門沒有關,她輕輕揭開門簾就要進去。

  「你終於來了。」秦林躺在床上背對著門,並沒有睡著。

  白霜華一怔,接著冰冷的俏臉露出了微笑:「又是我身上的花香?你鼻子倒是靈得很。」

  秦林翻身起來,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抱住佳人,蠻橫霸道的看著她:「這次我可不會讓你跑了,哼,一夜之歡就跑得無影無蹤,你把本督主當作什麼人?你要負責的!」

  饒是白霜華成就神功以來,心如止水、古井不波,聽了這番話也只好以手加額,秦林這傢伙實在是太無恥啦。

  輕輕掙開秦林的懷抱,白霜華伸出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頭按在他嘴脣上,看著他的眼睛幽幽的道:「我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你是東廠督主,我是魔教教主、朝廷要犯,注定不會有結果,我心裡有過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你會後悔的!」秦林氣咻咻的別轉頭。

  白霜華淡淡的一笑:「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那麼你為什麼要來救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秦林生氣的揪住她的胳膊,因為用力,手指陷進了細嫩的肌膚之中。

  「因為我忘不了你,」白霜華突然雙手捧著秦林的臉,珠淚滾滾而落,喃喃的道:「因為我忘不了!忘不了!當初要是我們沒有相遇,那該多好,你做你的朝廷貴官,我還做我的白蓮教主……」

  秦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碰了一下,凝神看著懷中的玉人,曾經所向無敵的魔教教主,變成了柔軟無依的女孩。是的,如果沒有自己,她不一直是那個威風凜凜、英姿颯爽,率領眾多高手橫行江湖的魔教教主嗎?

  現在,她不僅失去了教主之位,還破門出教,背棄了本來的信仰,原來所有的屬下和教眾都反目成仇,連心腹手下艾苦禪和紫寒煙等人都劃地絕交。她雖然神功蓋世,卻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暗夜青燈,不知淚落幾處!

  「對不起,對不起!」秦林將顫抖著的白霜華擁入懷中,緊緊的摟著她,沒有慾念,只有溫暖。

  白霜華在秦林懷中依偎了良久,臉頰輕輕磨蹭著他的下巴,似乎要把這溫馨永遠記在心頭,終於猛的將他推開:「好了,咱們緣盡於此,就此別過吧! 」

  不!

  秦林一把抓住正要轉身的白霜華,臉上浮現出那種最可怕的壞笑:「且慢!你想不想白蓮教從地下重見天日,你想不想完成歷代教主的遺志,想不想建立無生老母所說的大光明世界?」

  白霜華渾身一震,似信非信的看著秦林,卻見他眼中神情分外堅定,竟是全然不容置疑。

  她之所以要離秦林而去,就是因為背棄教義、心中負愧,畢竟前代教主待她,便如她待阿沙一樣,就算對教義的信念有所動搖,就算對秦林情根深種,但前代教主的恩義是無法忘懷的,所以她絕不能容許自己與身為東廠督主的秦林情思牽掛——除非他願意和白蓮教聯​​手起義,而這個可能性已經被秦林否決了。

  哪知秦林突然提出,能讓白蓮教重新回到陽光之下,甚至於建立光明的地上天國,也就是重建白蓮教的龍鳳政權!

  「你、你,」白霜華冰冷的俏臉忽然喜形於色,如春回大地般百花盛開:「你答應和聖教聯手起事?」

  「不。」秦林搖了搖頭,但很快又笑起來,伏到白霜華耳邊低低的道:「你這笨蛋,就只知道起義。」

  教主姐姐睜大眼睛,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秦林冷笑兩聲:「你覺得我真是朱翊鈞的忠臣?」

  白霜華冰與火交織的雙眼頃刻間睜得極大,一瞬間明白了秦林為什麼咬死不肯舉事!她怔怔的看著秦林,良久才道:「你為什麼告訴我?」

  呼~~秦林長出一口氣,笑著反問:「我為什麼不能告訴你?何況,要重建龍鳳政權,機會多得很,學虯髯客海外立朝,現在不是就有機會嗎?緬甸,嘿嘿!」

  已經虧負白霜華甚多,何必再瞞著她?秦林這還是第一次將心底之事宣之於口,但他並不後悔。

  作為他來說,本來就不忠於一家一姓的皇朝,再者,朱翊鈞何德何能,可以叫咱們秦督主效忠於他?

  白霜華終於明白了秦林的心意,反而緊張得芳心怦怦直跳,定定的看著他:「你可不許騙我,否則以無生老母之名起誓,將來必取你性命!」

  「決不負心!」秦林斬釘截鐵的說出四個字。

  白霜華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大口氣,饒是她神功蓋世,竟也覺得身體虛軟,軟軟的靠在秦林懷中。

  秦林的笑容突然變得古怪起來,原因無他,美麗的教主姐姐身段玲瓏有致,這麼靠在身上,那再舒服不過了。

  慢慢的將她抱到床上,枕頭塞在她頭下,給她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然後秦林托著腮躺在旁邊。

  白霜華連日狙殺緬兵,早已疲憊了,剛才一番心理掙扎更加心累,得到了皆大歡喜的結果,正是放鬆之時,竟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吧,睡吧!」本來還打著壞主意的秦林,只好將被子給玉人蓋上,然後自己也鑽進了被窩,挨著她慢慢睡去。

  ……

  第二天清晨,夢中醒來的白霜華有些吃驚,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以及熊抱著自己的秦林,這才想起昨夜在秦林床上睡的。

  話說秦林這傢伙,做事情還真老實不客氣呢!白霜華躺在床上,本來清朗如月的臉龐紅通通的,咬著被子一角痴痴的笑,哪有魔教教主的八面威風?只剩下女子墜入情網之後的嬌憨。

  醒了?

  秦林揉了揉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白霜華紅通通的俏臉,孤高絕世的白蓮教主變成了枕邊人,這一份滿足那是不消說的。

  男人嗎,都懂。

  「喂,都睡了整夜了,可以鬆開我了吧?」白霜華恨恨的抿著嘴脣,想假裝生氣的樣子,卻怎麼也帶著幾分嬌嗔的味道,其實是因為下面有個硬硬的東西,很不老實的頂住她的大腿,讓她有點不自在了。

  秦林不但不鬆手,還捏了捏教主姐姐胸前的蓓蕾,滿臉壞壞的笑:「不行,既然要本督主幫你們白蓮教,總要收點好處吧?嘿嘿嘿……」

  靠,秦督主這傢伙,滿腦子都是潛規則什麼的!

  「做夢!」白霜華嗔怪的推了他一下:「我可不是因為你答應相助才留下來的,哼!再說,在川滇道上,我還救過你一次呢!」

  這倒是,白霜華之所以要離開,是覺得對教義、對前代教主負愧,其實心底是喜歡秦林的,只要這條心結能夠解開,她就不再忸怩。

  江湖兒女,自在隨心。

  「哈哈,就知道老婆姐姐的心裡,終究有我嗎!」秦林越發得瑟,挪動身體把臉湊到白霜華耳邊,朝她耳朵呵著熱氣:「對,對,老婆姐姐在川滇道救過我,小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來也!」

  啊~~白霜華低低的驚呼一聲,因為秦林這傢伙太黏人了,像八爪魚似的賴在了她身上,全然不講道理嗎。

  瞪起眼睛、張開嘴巴正要反駁,卻被秦林將櫻脣含在了口中,教主姐姐就只能依依嗚嗚的呢喃,睜大的眼睛裡冰與火慢慢退潮,變得迷離醉人,最後被迫接受了秦林的以身相許……

  ……

  李建中、思忘憂等人早早的等在了設為行轅的小院外間,畢竟處於戰爭時期,雖然莽應里退避三舍,大家還不敢稍有懈怠。

  至於秦林這邊嗎,看他昨天飛馬來援,也是個極為公忠體國的,自然會早早起床處理公務。

  哪曉得一等不到,二等還不到,李建中身邊茶几上,那茶杯裡的水都添了三次,喝得都快沒有茶味兒了,秦督主連影子都還看不到。

  年輕人到底還是貪睡呀!李建中暗自嘀咕著,很快又釋然:昨天飛馬疾馳,東床快婿想必是累了,多睡一會兒也應該。

  唯獨思忘憂一直低著頭看著腳尖,少女的眼圈有點浮腫,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終於秦林出來了,笑嘻嘻的打個哈哈:「岳丈大人,思小姐久等,抱歉抱歉!」

  「賢婿連日辛苦,下來老夫替你開一副方劑補補身子。」李建中微笑著捋了捋鬍鬚。

  嗤~~思忘憂忍不住笑噴,然後盯了秦林一眼。

  做賊心虛的秦督主,只能訕笑連連,青黛是不計較的,還勸自己有機會和神功蓋世的白姐姐合好,將來身邊多一強助,免得出外之後叫她提心吊膽……可老丈人面前,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啊!

  暗罵自己禽獸,不過很快這廝又釋然:幸虧不是禽獸不如!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7
一○○三章 拜見岳母

  眾人寒暄兩句​​,畢竟戰爭時期容不得許多客套,片刻之后孫承宗就站起來稟報軍情:「啟稟秦督帥,永昌參將鄧子龍奉督帥鈞旨,自順寧府統兵北上,軍中精銳戰兵三千、輔兵七千,俱是百戰銳卒。今晨接鄧老將軍飛馬傳報,大軍進抵蒲蠻關東南四十里,請令定奪!」

  徐光啟也站起來,朗聲道:「金騰游擊劉綎率川軍戰兵五千、輔兵八千從大理南下,昨夜宿營鳳溪,距督帥行轅三十里,二更天傳騎來報,請督帥定奪!」

  秦林大喜,這兩路兵來得好快!本來雲南山路險阻,大軍日行不過四十里,以為他們至少明天才到,現在算起來,今天晚上就能進抵蒲蠻關。

  兩路兵雖然數量上看起來不算多,卻是身經百戰的虎賁銳士,劉綎部下的川軍,還是當年他老爹劉顯在曾省吾麾下,萬曆初年平滅僰人之亂的老底子,山地作戰經驗豐富;鄧子龍部下​​的來頭更大,那是俞大猷、戚繼光先後調教過的浙兵精銳,打倭寇立下過赫赫戰功!

  秦林笑著拍了拍桌子:「兵貴神速,兩位將軍率大軍倍道兼程而來,可稱勤勞王事、戮力用命,等到凱旋之日,本欽差替他們請功!」

  兩路大軍來得這麼快,其實還是看著督主的面子,以提督東廠的身分欽差督師,實乃大明朝罕有之事。更何況秦林自己馬不停蹄的趕到了蒲蠻關,設欽差行轅於此,兩路大軍自然要盡快趕來拱衛行轅,否則秦督帥有失,就算仗打贏了,鄧子龍和劉綎也得落個下獄待罪的結局。

  別看不少人恨著秦林,可保他的也不少啊,萬一他老人家真出點什麼事,魏國公、申閣老、趙都堂、小張伴伴這些個當道諸公豈不遷怒於人?反正鄧子龍、劉綎和他們麾下大小軍官是絕對不敢冒這個險的。

  豈但如此,接到傳檄的各府州縣、各藩屬土司,也急急忙忙率援兵趕來,地方支應糧餉、徵發民夫,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秦林這位欽差督帥把自個兒往蒲蠻關這麼一擺,就好像一塊超大號的磁鐵,雲南境內的軍事力量受到強大的吸引,紛紛朝著督帥行轅湧來。

  徐光啟又懇切的道:「有這兩路大軍,本欽差可以從容進兵,再不需親身犯險了。」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秦林笑著打個哈哈,曉得徐光啟是持重之論,趕緊叉開問題:「那麼是從速進兵,還是等到大軍雲集,再施雷霆一擊?諸位請議一議,思小姐,你熟悉莽應里的情況,你來說一說。」

  思忘憂本來低落的情緒,因為戰局好轉而變得不錯,她脆聲脆氣的道:「秦大哥,其實莽應里這賊也沒多了不起,緬兵號稱十萬大軍,卻是由老撾、蠻莫、木邦、孟定等諸番諸土司領主拼湊而成的,真正屬於東吁王朝的嫡系部隊還不到五萬,其中戰兵也就一萬七八千。當年我爹爹還活著的時候,咱們孟養一萬兵憑著地利就能守住,一點也不怕他。」

  想到能打敗仇敵莽應里,重新打回孟養去,小姑娘就充滿了期待,水靈靈的眼睛直直的瞅著秦林。

  「這麼說,應該從速進兵囉?」秦林笑瞇瞇的看著思忘憂,覺得小女孩一本正經的侃侃而談,模樣挺可愛的,像個小大人。

  思忘憂臉蛋一紅,目光躲了開去。

  徐光啟有不同意見:「諸葛一生唯謹慎,以學生愚見,似乎等到大軍雲集,劉鄧二將所部為中軍,各府州縣及土司軍隊為羽翼,再從容進逼、穩打穩扎,方能操必勝之機。」

  孫承宗搖了搖頭:「兵貴神速,我軍戰力強於緬兵,正要趁對方士氣頓挫時,將他一舉拿下!督帥有劉鄧二將軍,足以克敵建功!」

  秦林微笑不語,等著徐光啟和孫承宗爭論,其實他心中早有了定計,故意如此,是多磨練兩位年輕俊傑的意思。

  咳咳,秦督主,你年紀挺大嗎?

  思忘憂土司之女,年紀又小,李建中是個文官,其實不通兵法,其餘把總千總的位分太低,也就徐光啟和孫承宗互相辯駁。

  秦林細聽,他們兩位的戰略都不錯,只是徐光啟偏於穩扎穩打,孫承宗則積極進取。

  還沒等這場爭論得出結果,外頭牛大力匆匆進帳。

  好一條天神也似的大漢!李建中等人雖然昨天見過,此時仍然暗暗讚嘆。

  昨天金盔銀甲的黔國公,今天已改作了圓帽褐衫皂靴的東廠科管事打扮,走進來單膝跪下:「啟稟督帥,保山城中高明謙高知府率眾官紳來拜,趙外太夫人亦與城中婦女攜水酒米糕前來勞軍。」

  秦林一時間還沒弄明白「趙外太夫人」是誰,倒是李建中笑笑:「拙荊也來了。」

  這時候秦林才想起,老婆青黛是夫人,如果自己有個老娘就是太夫人,手下稱自己的丈母娘,才叫做外太夫人。

  牛大力也算粗中有細了,把這些稱呼倒是弄得門兒清。

  「既如此,本督當出去見見岳母大人。」秦林笑著站起來往外走,又朝李建中做了個請的手勢:「岳丈大人請。」

  李建中眉頭稍微皺了皺,他是實誠人,有話想說出來,可女婿做到東廠督主,位分實在大了,又是初次見面,難免有些不好說出口,猶豫著又把話吞了回去,跟著秦林一起走出。

  徐光啟、孫承宗和秦林相處有些日子了,曉得他老人家脾氣,倒也不以為怪;那些義兵首領和千總把總就把舌頭一吐:昨天還說他御下優容,今天就看到督主的威風了,高明謙好歹是響噹噹的兩榜出身、正四品的知府,可秦督主連半個字都不提他,只說去接自己的岳母大人!

  ……

  高明謙身材適中不胖不瘦,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白面黑鬚頗有文臣風度,頭戴烏紗、穿葵花色圓領、腰繫金帶,一身上下簇新閃亮,看得出來,這身是他拜見上官時才特意穿上的。

  一大群佐雜官和鄉宦士紳跟在後頭,個個控背躬身滿臉堆笑。

  他們面前,昔日的巡檢司小院已變成了欽差行轅,門口豎著一丈八尺的錦繡欽差督帥節旗,兩邊東廠番役褐衫皂靴烏壓壓一片,人人手按著腰間繡春刀,橫眉立目殺氣騰騰。

  果然是東廠督主,好威風,好煞氣,和文臣督師相比,又是另一番光景!

  所以,當這些番役把他們攔下來,不准他們擅自進入行轅時,永昌府這些牛皮哄哄的士紳居然沒有喧鬧,就這麼老老實實的待在門外,簇擁著高知府低聲議論。

  「在下已打聽明白了,原來李通判就是秦督帥的岳丈,嘖嘖嘖,沒想到啊沒想到……」一個胖子士紳嘴裡不停的發出讚歎聲,看他那樣子,如果家裡有十個八個女兒,只恨不得一塊兒嫁給秦林才好呢。

  不過話倒是沒錯,永昌府的士紳們都感覺吃驚,不顯山不露水的李通判居然有個來頭這麼大的女婿,奇哉怪也,他為什麼要待在永昌這地方?

  另一個士紳見高明謙笑容有點勉強,想起高知府前段時間曾在備戰的事情上和李通判有些分歧,便趕緊打圓場:「李通判堅守蒲蠻關有功,那是不消說的,高知府整修城防、籌措糧草、徵調丁壯,也是有功之臣嗎。秦督帥明察秋毫,自然能體會這點苦心。」

  眾士紳連連稱是,永昌府只有少數豪強感念李建中恩義,派遣子弟組織義兵,大多數並沒有這麼幹,而是出了些錢糧,此時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恰恰是這人的話,把大家都摘了出去。

  整修城防、籌措糧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嗎!看,高知府不也一直保持微笑,雲淡風輕?這才叫文臣氣度!

  高明謙口中應付著本地紳宦,心頭卻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時不時還看看後面那群一起過來的婦女,其中也有他的兩個妾室,正低眉順眼的和趙夫人說話。

  一府之內,知府正四品,同知正五品,通判正六品,而且知府一般都是兩榜進士出身,腰桿硬繃,提拔也快;通判差了兩個大品級,還往往是舉人、貢生的身分,平時那是無法分庭抗禮的。

  就拿高明謙府上這兩個妾室來說,雖然自己不是什麼正室夫人,平日裡仍然不大待見趙夫人,覺得李建中官位卑小、前程黯淡,趙夫人也土了吧唧的,看上去也就像個富裕農家的娘子,根本就沒有官太太的派頭。

  但這時候,她們倆一左一右扶著趙夫人,家長裡短的說個不休,那討好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

  這兩個妾室俗氣得緊,趙夫人其實老大不耐,可她和丈夫一樣都是老實人,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只能笑著應付幾句。

  兩個妾室抽冷子就朝高明謙那邊看看,顯然受到知府大人的指使。

  見趙夫人和自己兩個妾室還算融洽,高明謙稍稍鬆了口氣,到底有多大的罪過,自己心知肚明。特意要和趙夫人一起來,就是指著李建中兩口兒都是老好人,看在同僚一場的面上能代為說項。

  想必秦督帥當著岳父岳母,總要稍稍給點面子吧?

  高明謙正把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裡頭腳步匆匆,秦林一馬當先走了出來,稍後一點就是李建中。

  高明謙曉得這蟒袍玉帶的年輕人就是督帥,連忙趨近一揖到地:「卑職雲南永昌知府高明謙,拜見督帥秦大人!」

  大明朝的官場稱呼,以先生、老先生居多,相熟或相敬則稱字號,曰「江陵相公」、曰「太岳先生」,或者雅稱官職,比如都堂、司馬、給諫。像卑職、大人之類,要到後來滿清時才多見,明時大人多稱父母長輩,如令尊大人、岳父大人,如果用來稱長官,則謙卑諂媚到了極處。

  換句話說,等於當面叫爹!

  永昌府的士紳官宦全都大吃一驚,高知府可是兩榜出身的文官哪,誰能想得到這齣戲?

  沒想到的更多,秦林居然對高明謙熟視無睹,兩隻眼睛望著天上,像是沒看到這麼個人似的,對官紳們也眼皮子都不夾一下,徑直就走了過去,走到那群勞軍的婦女前頭。

  趙夫人年紀四十歲上下,眉宇間依稀有青黛的影子,前面陸遠志先跑了來,趙夫人從小認得他,拉著他問長問短,又問青黛如何如何,待聽說秦林又娶了兩位夫人,相府千金還誕下麟兒之後,趙夫人未免有些擔心:青黛那老實丫頭……

  「嗨,咱們秦哥和小師妹,那是不消說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陸胖子拍胸脯打包票。

  秦林這號眼尖的一下子就看見陸遠志,想來和他說話的定是趙夫人了,一口蘄州鄉音未改,立刻走過去。

  趙夫人停下話頭,看看秦林年輕銳氣,倒也有三分歡喜,畢竟這女婿位分大了,初次見面還不知如何招呼。

  說來也是,李建中和夫人在蓬溪知縣和永昌通判任上蹉跎蹭蹬,到現在才和女婿見面呢!

  卻見秦督帥把江涯海水蟒袍一掀,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小婿拜見岳母大人,再替青黛磕個頭!」

  這拜得扎實!陸胖子在旁邊端著胖臉直樂,秦督主果然名不虛傳,平生只拜岳父岳母。

  趙夫人心頭那點陰雲一下子煙消雲散,女婿這般相待,和青黛如何就不消說了,她笑盈盈的把秦林扶起來,連聲道:「好、好個小夥子,莫說做什麼東廠督主,就是仍在蘄州醫館做個學徒,也配得起我家青黛!」

  秦林那副得瑟呀,笑得露出八顆牙齒,笑容燦爛無比,這才叫一語之褒勝於華袞。

  高明謙的臉色則陰到了極處,秦林去拜岳母,卻全然不理會他這知府,這就叫此時無聲勝有聲了。就連跟著他來的那些士紳鄉宦,也一個個瞠目結舌,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尷尬。

  高知府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李建中,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李建中醫者慈悲心重,見狀就從後面提醒秦林:「秦督帥,高知府……」

  「高知府?」秦林回過頭,滿臉困惑的撓了撓頭皮,然後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岳丈大人是說高明謙?不不不,他不再是知府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8
一○○四章 獨斷專行

  李建中稍一愣神,還有點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

  永昌府本地士紳頓時譁然,先是呀的一聲驚呼,接著不約而同的緊緊閉上嘴巴,一個個低眉順目瞅著自己腳尖,只拿眼角餘光偷偷打量欽差秦督帥的神色,緊張得大氣兒不敢喘一下。

  好厲害,好威風,兩榜出身的正四品知府,輕描淡寫的一句就罷官,這位欽差好大的氣魄!

  眾目睽睽之下的高明謙,身子都矮了一大截,白愣著眼睛呆在那裡,半晌說出不話來,許久才從口中發出了類似呻吟的嘆息,可憐巴巴的朝著秦林打躬行禮:「秦督帥,秦督帥,小人十年寒窗,功名得來不易……李通判,你美言幾句,啊,看在同僚一場的分上!」

  秦林冷笑連連,對高明謙不理不睬,這傢伙情急之下竟求到了李建中頭上。

  以前吧,其實高明謙經常擺上官架子,不把李建中放在眼裡,這時候病急亂投醫,倒還真被他抓住了救命稻草。李建中是個忠厚人,見對方可憐兮兮的,忍不住就要勸秦林兩句。

  哪知秦林並不給岳父大人開口的機會,衝著李建中咧嘴笑笑,然後扭過頭冷冰冰的盯住高明謙:「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朝廷官員守土有責,你身為永昌知府,明知緬軍寇邊也不預作防範,致令施甸縣淪落敵手,無辜百姓深受其害。如今施甸知縣已經畏罪自盡,你呢?若不是看在你後來籌措糧草、徵集民夫還算賣力,本欽差這就將你下獄待罪!」

  說罷,秦林一甩袖子,再不理會高明謙。

  李建中目光複雜的看了看老同僚,沒想到這位知府大人的前程居然斷送在自己女婿手上。可想到施甸那成千上萬遇難百姓,他也再沒有代為說項的立場,不禁長嘆一聲:「唉!高知府,當初下官幾次三番相勸,可你……」

  高明謙腦袋耷拉著,早已無話可說,不過眼睛還滴溜溜的轉動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秦林目光掃視著永昌府的官員士紳,見這些人一個個低眉順眼服服帖帖,他才滿意的大聲宣布決定:「正好永昌官紳泰半在此,本欽差便正式宣布永昌知府高明謙革職待參,本府官員依戰時之例挨次遞補!」

  永昌士紳裡頭有幾個反應快的,立刻就滿臉堆笑衝著李建中道賀:「恭喜恭喜,李通判往日愛民如子,這次又嘔心瀝血抵禦敵寇,代掌本府實為理所應當。 」

  本來高明謙還在這裡,看他面子是不該這般急著去向李建中道賀的,但人人都知道秦林這位欽差督帥的身分不同尋常,手頭還有提督東廠的大權,曾經鬥垮過薊遼總督楊兆、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等高官顯宦,區區四品知府算什麼玩意兒?只怕高明謙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便也毋須顧忌於他。

  為什麼士紳要恭喜李建中?

  明朝治下的府,正四品知府是必設的,五品同知和六品通判或設或不設,沒有定員。一般說來人口多地方廣的大府,或者漢夷雜處事情繁雜的地方,或者地處山區盜匪眾多的府,就設同知、通判來輔佐知府治理地方。

  永昌府又是邊境,又各民族雜處,所以既設有同知,又設了通判,算是比較少見的官員配置。

  知府出缺,本應同知代掌,也輪不到李建中,但永昌府又有個特殊情況,它的同知稱為「永昌府撫彝同知」,駐本府所轄的騰越州,不在府治保山縣城裡頭。那麼按照戰時慣例,地方官員負有守土之責,這員同知就只能蹲在騰越州,不能跑到府治來代任知府,於是只能由下一順位的通判來接任!

  秦林自然是有的放矢,義正詞嚴的說出處置決定,便在旁邊笑嘻嘻的看著士紳們向岳父大人道賀。

  官場上混了這麼久,秦督主這點小花招那還是有的。

  李建中被道賀的官紳們鬧了個手忙腳亂,一張臉漲得通紅,這才想起昨天秦林問過永昌府的官員配置,原來他有此打算。

  「木槿木槿,你這不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嗎?此事萬萬不可!須避忌瓜田李下呀!」李建中跌足苦笑,本來在外人面前一直稱秦督主,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叫起了秦林的字。

  秦林非常霸道的揮了揮手:「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本欽差行的正坐的直,有什麼好避忌?」

  見李建中還要推拒,秦林乾脆把臉一板:「李通判,本督帥這是以欽差身分委你暫代永昌知府,你可要違令嗎?」

  李建中還在猶豫,趙夫人可真急了,走到幾步處低聲道:「老頭子,你就恁地死心眼!就算看在闔府百姓分上,你也得接下這差使,這還在打仗呢,你怕擔守土之責?」

  「婦人之見!」李建中白了夫人​​一眼,可見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答應秦林代掌永昌府。

  秦林笑笑,心說這還差不多,李建中有仁心仁術,做一府的父母官再合適不過了,何必計較什麼瓜田李下?再說了,李建中是自己岳父的事情遲早傳開,難道刻意和他保持距離,雲南官場就能對他一如平常?只怕做夢也難!

  眾位本地官紳全都看出來了,秦督帥並不避諱提拔他的這位老岳父,督帥的位分大了,大夥兒不好直接去恭維,便把潮水般的諛詞全都噴向李建中,口口聲聲叫他李知府。

  「代任而已,切切不可如此僭越!」李建中慌得雙手亂搖。

  眾官紳眾星捧月的圍著,異口同聲的道:「暫代就可署任,署過任有了勞績就能轉實缺,如何不是知府?府尊過謙,倒叫學生們不知如何自處。」

  本來不被看好的李建中,頓時紅得發紫。

  這時候革職待參的高明謙就黑如煤炭,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旁邊,兩個妾室也不知所措。

  「一朝忽覺驚夢醒,半世浮沉雨打萍!」高明謙長嘆一聲,帶著兩位妾室、幾個隨從狼狽而去。

  走出數里,見小妾和隨從都像霜打了的茄子,高明謙忽然又笑起來:「你們都以為本官從此前程黯淡?呵呵,那倒也未必,這雲南可不是秦欽差一個人說了算……」

  聽著自家老爺話裡有話,隨從們若有所悟,立刻鞍前馬後的殷勤服侍,一行人消失在山路遠處。

  ……

  秦林快刀斬亂麻,甚至近乎獨斷專行的處置了永昌知府,不容置疑的提拔自己岳父,不僅震懾了整個永昌官紳群體,就在自己隨員之中也頗為震動。

  陸遠志、牛大力這些老弟兄不消說了,一個個喜笑開懷。這個時代就是講的封妻蔭子、雞犬升天,如果秦林真的清如水、明如鏡、鐵面無私、不徇私情,那大夥兒跟著他出生入死又有什麼奔頭?

  陸胖子笑嘻嘻的去恭喜李建中,還按當年醫館裡頭的口氣,口口聲聲叫他師伯,惹得李建中哭笑不得,作勢要打,這胖貨才又竄到趙夫人那邊,找師娘討綵頭,結果趙氏把個勞軍帶來的大米糕塞進他嘴裡,噎得他直打嗝。

  兩位師爺又不同,他們是新到秦林幕府之中,而且這次出來,與其說替秦林出謀劃策,不如說學習的成分更多。

  「秦督帥果然有斷然決策之力,頗具古之名臣風範。」徐光啟嘖嘖讚歎著,又有些不解:「然而這般舉動,李先生今後不免被同僚目為異類,且東翁此舉,也必落人口實。」

  孫承宗冷笑:「難道督帥不提拔李先生,雲南官場知道他是督帥的岳丈,還能以平常​​心相待嗎?至於落人口實嗎,只要督帥此次能大獲全勝,甚而獻闕京師,什麼彈劾都是雨打浮萍!」

  這倒也是,徐光啟點點頭,大明朝武將經常有打了勝仗還倒霉的先例,上報的斬獲人頭少了幾顆呀,開支的軍費有浮濫啊,反正御史言官們總能雞蛋裡挑骨頭。不過秦林是誰啊,他本來就是欽差督師,回任之後又是東廠督主,能把尋常武將嚇死的罪名,擱在他老人家身上只是撓癢。

  官大,皮肉就厚,三百廷杖都打不翻秦督主,如今的大明官場上,他也是「敢住」那級別的龐然大物了。

  永昌府的豪強官紳們見識到秦林的威風,都忙了個屁滾尿流,一個個爬回去籌措糧草、徵調民夫,不敢有半分違拗。

  除此之外,劉綎和鄧子龍軍中派來的使者也在場,看到這幕都嚇得吐舌頭,四品知府說撤就撤了,還「內舉不避親」,公然提拔自己老丈人,這位督帥可夠驕橫跋扈的,只怕自家將主不好侍候他老人家!

  要整治武職的參將、游擊,那可比撤文官知府輕易得多!

  秦林發飆的消息由使者悄悄傳回各自軍中,饒是劉綎和鄧子龍當世名將,也被唬得不輕。唯恐秦督帥久等,行軍的速度立刻又提高了不少,一個領兵北上,一個自東向西匆匆而來,兩軍碰巧在下午同時抵達了蒲蠻關。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19
一○○五章 觀念衝突

  蒲蠻關後的大路上,劉綎和鄧子龍撞個正著。

  鄧子龍穿一領棗紅色棉布戰袍,身材高大威武,紫檀色的臉宛如刀劈斧削,霜雪染成的鬚髮隨風飄揚,爛銀盔上一團紅纓猶如火焰般躍動,擅使一桿爛銀槍,鄧神槍成名已久。

  劉綎身材不算高,卻是個橫向發展的,雙肩寬得出奇,此時他正當盛年,身材厚實得像堵牆,膀子粗如牛腿,有拔山舉鼎之力,能使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在馬背上輪轉如飛,軍中呼為劉大刀。

  這兩位將軍率領麾下許多都司、把總、守備、哨官匆匆而行,翻過一重山脊正好當頭撞上,互相是認得的,老遠就拱手招呼,隨口寒暄幾句。

  「老夫在順寧打敗了莫罕,緬兵抱頭鼠竄,不過他那支只是偏師,算不得什麼……接到秦督帥調令,老夫就匆匆領兵來永昌了。」鄧子龍說著說著就面有憂色,低聲探問道:「劉世兄,聽說這位秦督主專橫跋扈,很不好侍候?娘的,四品知府說撤就撤,咱們稍微服侍不周,那還不砍腦袋呀?」

  鄧子龍說罷,笑著摸了摸滿頭霜雪的腦袋。

  劉綎搖搖頭:「督帥急著援蒲蠻關,只和大軍同行兩日,就搶在我頭裡去了,也不知他秉性如何……不過小姪看來,恐怕連黔國公都懼他三分。」

  鄧子龍長長的嘆了口氣,看著遠方高處飄揚著的欽差節旗,心下不無失落之意,記得當年率兵平亂途經蘄州,秦林是個小旗還是總旗呢?卻沒想到他這麼些年平步青雲,竟然做到一品武職、少保、提督東廠,真是世事難料。

  「其實,當年老鄧和秦督帥也曾有過一面之緣……」鄧子龍將事情說了一遍,極力稱讚秦林的智勇。

  劉綎嘿嘿一樂:「論起來,小姪和督帥也有點隔空交情,老將軍過蘄州,不知道我姐姐嫁在那裡嗎?指揮使王進賢就是小姪的姐夫。」

  鄧子龍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劉家那姑娘,我想起來了!」

  劉綎姓劉,怎麼鄧子龍特意說「劉家」那姑娘?

  原來劉顯、劉綎父子兩代勇將本來是姓龔,當年龔顯落魄流離,四川一位指揮使叫劉岷,對他有知遇之恩,龔顯便拜為義父,從此改姓劉,生了兒子也繼續姓劉,就是劉綎了。

  這件事有很多人知道,鄧子龍也是其中之一。

  衛所軍官是世襲的,婚嫁也世代往來,蘄州衛指揮使王進賢的老婆劉氏就是劉岷的孫女,正好是劉綎的義姐。

  劉綎本來想說這件事的,感謝一下秦林順帶拉拉關係,但秦林著急趕往蒲蠻關,他又要攢促大軍前行,就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劉、鄧兩位將軍一邊攀談,一邊率麾下軍官朝著蒲蠻關打馬而去,心情卻絲毫不曾輕鬆——之所以談及和秦林的關係,就是因為心頭沒底兒。

  看看欽差節旗還在兩里外,兩位將軍就不敢再騎馬了,下來步行前往,走到行轅前頭,還是劉綎稍微熟悉些,給站著的陸遠志作揖打躬,滿臉笑容的請他通傳,然後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就塞了過去。

  「哈哈,這個就不必了,我家督主曉得你們苦處,咱們是從來不要的!」陸胖子哈哈一笑,轉身走了進去。

  鄧子龍頗為驚訝:「看不出他這麼胖,還是個清廉自守的。」

  胖子還沒走遠,躺著中槍,頓時淚目:胖的不見得都是貪官啊……

  ……

  兩位將軍等在外頭,自忖欽差督主的位分大了,至少兩盞茶之後才能傳見吧?他們倆控背躬身,眼睛瞅著腳尖,身後一群軍官也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則一聲,恭恭敬敬的等著。(註:作)

  沒想到陸遠志剛走進去,秦林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呵呵笑道:「鄧老將軍,劉將軍,兩位來得好快!」

  「標下永昌參將都督僉事鄧子龍、金騰游擊都督僉事劉綎,叩見欽差督帥秦大老爺!」

  鄧子龍、劉綎口中​​報著履歷,率眾跪下行庭參,轟的一聲眾將齊刷刷拜倒。

  倒不是武將生來膝蓋頭軟,到了萬曆年間,雖邊鎮大帥到兵部也是叩頭行禮,何況秦林欽差督師,身兼東廠督主之職,比尋常文臣督師只有更厲害的。

  「哎哎,兩位、兩位折殺秦某了!起來,都起來!」秦林忙不迭的伸手扶兩位將軍,大聲道:「鄧老將軍抗倭禦寇,當年我還沒出世,老將軍就立下了赫赫戰功;劉將軍也是軍中豪傑,父子兩代盡忠報國,還有什麼說的?」

  鄧子龍畢竟老些,雙膝剛剛碰到地面,也就趁著秦林一扶站了起來,訕笑道:「也不值什麼,督帥在蘄州救命之恩,末將時刻牢記心中,此次督帥奉旨督師,末將敢不竭誠效忠?唯有馬革裹屍,方能報督帥於萬一。」

  劉綎就不同了,他老爹劉顯宦海沉浮,也是幾起幾落的人物,胡宗憲一案擦著邊躲過去,還有好幾次倒霉的,對兒子耳提面命,叫他今後官場上那是一點都不能大意,所以劉綎跪著扎扎實實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

  「秦督帥力氣挺大呀。」劉綎暗自犯嘀咕,他渾身有千斤之力,但剛才跪下去,秦林伸手來扶,劉綎也是用了六七成的力才把三個響頭磕完。

  不管是鄧子龍還是劉綎,其實官場經驗都挺豐富的,他們倆下定決心,反正絕不違拗秦林,並且要畢恭畢敬。

  眾人進得行轅之中,這小院房狹窄,只好把第一進院子的堂屋做了大堂,幾張八仙桌拼起來,上頭鋪著大幅地圖。

  秦林也不落座看茶了,直接指著地圖解說當前的局勢,詢問兩位名將的看法。

  術業有專攻,秦林很有自知之明,在行軍打仗上兩位將軍是真正的名帥大將,自己趕他們那還差得太遠,所以讓他們暢所欲言,自己只要採納建議就行了。

  看了半天,鄧子龍道:「緬甸蕞爾小邦,竟敢小丑跳梁,實在可惡至極!望督帥指揮機宜,吾等為督帥爪牙,將他一舉蕩平!」

  劉綎也義憤填膺:「久聞軍中傳言,俞龍戚虎、東李西麻、鄧神槍劉大刀皆不如秦帥秦一槍,有督帥領兵出證,吾等甘為前驅,何愁不能將緬賊犁庭掃穴?」

  孫承宗和徐光啟也在旁邊贊劃機宜,兩人按照秦林的吩咐執著紙筆記錄,準備把兩位名將的意見和建議記錄下來,將來或可整理成冊,起到極大的作用。

  哪知這兩位說的慷慨激昂,卻連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吐出來,兩個師爺是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莫非所謂名將其實浪得虛名,肚子裡空空如也?

  當然不是!

  別人不清楚,秦林完全知道這兩位都是彪炳青史的名將,斷斷乎不至於這般稀里糊塗。

  「兩位,目前本督帥的問題是,究竟從速進兵,以銳氣凌駕緬兵,還是等大軍雲集,再徐圖進展?」秦林直截了當的拋出問題。

  鄧子龍打量著秦林的神色,又試圖從兩位師爺的臉上找到跡象,發現什麼都找不到,他沉吟良久才字斟句酌的道:「督帥高明!所謂兵貴神速,從速進兵則銳氣正盛,緬兵正是師老兵疲之時,必定進展神速;然而我以大國臨小邦,全局敵一隅,似乎等到各路大軍齊至,再分道而進,成泰山壓頂之勢,亦是萬全之策。」

  劉綎也道:「兩種法子各有各的好處,咱們一介武夫,實在曉不得如何取捨,還請秦督帥帷幄獨斷,為咱們指點迷津。」

  好嗎,這才叫扯淡呢,兩位名將都說*車軲轆話,公也有理婆也有理,說到底都是廢話!(註:重複的話)

  孫承宗大​​皺眉頭,這就是名將嗎,怎麼感覺都是扯淡啊?

  徐光啟也是搖搖頭,把鄧子龍和劉綎都看低了三分。

  秦林哭笑不得,情知兩位將軍是怕得罪自己,罷了罷了,他一拍桌子:「那麼,本欽差決定明天就出兵,摧鋒於正銳,與莽應里決戰!」

  「好,督帥果然勇猛無敵,有如霍去病追亡逐北!」鄧子龍豎著大拇指嘖嘖讚歎。

  劉綎大搖其頭:「非也非也,霍去病雖然少年英雄,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就死了,秦督帥自是李衛公,一生戰無不勝,並且福壽雙全。」

  天哪,孫承宗和徐光啟快哭了,這是傳說中掄一百二十斤大關刀砍人的劉大刀,是老而彌辣的鄧神槍?偶像在瞬間破滅,碎成了一地渣渣。

  秦林暗笑,你們兩個年輕人啊,要是看到戚大帥跪在相府,口稱門下小的沐恩,那又怎麼說?

  這是一個時代的問題,可不是誰說扭轉就能扭轉的。

  秦林暗下決心,至少在完全熟悉、互相深為了解之前,不再嘗試讓將軍們各抒己見了,還是自己一言而決吧,相信他們能執行得很好。

  講明了明天的戰事安排,秦林端茶送客,同時再三重申,自己確確實實是虛懷若谷的,今後的軍議大可暢所欲言。

  兩位將軍頗為感動:「秦督帥如此待人,又不恥下問,我等感佩不已,今後必為督帥赴湯蹈火。」

  言猶未了,走出一截之後,看看秦林進去行轅了,鄧子龍以手加額:「呼~~今天好玄,差點拂逆了督帥的意思,虧得老叔我臨機立變,給他來了個模棱兩可,否則第一次軍議就違逆督帥,將來的事情不說也罷。」

  上頭這些大人先生,哪個不是肚子裡早有定計,偏要你暢所欲言?兩邊心有靈犀一點通就罷了,哼哼,要是你說的和他想的不一樣,那小黑本上就得悄悄記上兩筆,今後沒你的好果子吃。

  劉綎也長出口氣,讚道:「虧得老叔有主意,當時我汗都快下來了!使者說了,前面軍議時,孫、徐兩位師爺爭論不休,一個要火速進兵,一個要從容佈置,偏偏秦督帥沒有表態……我揣摩半天,也沒想明白督帥的意思呢!」

  「你以為揣摩兩個字,就是那麼輕易的?」鄧子龍摩挲著頷下一部雪白的鬍鬚,表情頗為自得。

  當然,秦林不知道兩位將軍背後說的這番話,否則他真要仰天長嘆了……

  ……

  明軍兩路大軍齊至,蒲蠻關上下頓時旌旗如雲、刀槍如林,如同一座兵山。

  第二天秦林傳令各軍拔寨前行,劉綎所部為開路先鋒,鄧子龍為合後,自領中軍,思忘憂率孟養兵、李建中率永昌兵拱衛中軍,白霜華易容扮作個親兵校尉,跟在秦林身邊。

  號角聲聲,鐵甲鏗鏘,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打著日月旗幟,宛如一道火焰的長龍,向著南面侵略者所在的方向殺去!

  中軍牛大力持著一丈八尺高的欽差節旗,「欽差督帥秦」五個金繡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底下秦林騎踏雪烏騅馬,錦袍玉帶神采飛揚。

  儘管做到武職一品,秦林這個都督卻有點兒名不副實,因為這才是他第一次領兵打仗——沒辦法,畢竟是走廠衛這條線升上去的。

  不過,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嗎?秦林看戚繼光打仗也學過幾手了,又領著大明朝在西南地區最精銳的驕兵悍將,麾下鄧子龍和劉綎都是十盪十決的萬人敵,這等威風真是少見得很!

  「啊呀,怎麼忘了?」秦林走著走著一拍腦門,跳下馬背,步履匆匆的往前面走。

  孫承宗和徐光啟不明所以:督帥這是要做什麼?

  白霜華也跟了上去,揪揪他的衣袖:「秦林?」

  「我慰問慰問官兵。」秦林嘿嘿一樂,聽說過與子同仇嗎?

  秦林走前走後,和士兵們攀談,擺出架勢來親切得很,可士兵們要不是不知所措,要不就嚇得臉色發白,連一個字都不敢說,倒把咱們秦督主弄得莫名其妙。

  很快鄧子龍和劉綎都接到了麾下的報告,他們倆從前後兩個方向飛馬趕來。

  「有人得罪秦督帥嗎?」鄧子龍厲聲問道。

  劉綎直接請罪:「秦督帥,末將侍候不周,恕罪恕罪!」

  「為將者和士兵同甘共苦,難道不對嗎?」秦林摸著鼻子,小鬱悶一把。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1
一○○六章 原來如此

  秦林發覺自己可能搞錯了什麼,因為剛才他和顏悅色的去問士兵軍中伙食如何,旁邊的幾個小軍官立刻神色大變,跪著發誓說絕對沒有貪​​墨剋扣士卒的口糧,如有一粒入私囊,甘受軍法處置。

  不甘心就此罷休,他又把態度放得非常和藹可親,去問另一個士兵想不想家,結果士兵嚇得滿頭大汗的跪在地上,磕著頭說我是世代軍戶出身,絕對不會當逃兵。

  總之,秦督帥在所有士兵和軍官的眼裡,都好像一頭可怕的史前怪獸,別說他自己鬱悶,就連扮成親兵跟在旁邊的白霜華,見此情形也笑得肚子疼。

  直到鄧子龍和劉綎趕到,兩位將軍也是惶恐又著急,秦林從他們的反​​應看出來,也許自己真的沒搞對。他再三聲明,絕對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向士兵噓寒問暖,然後朝旁邊走,又招了招手讓兩位將軍跟過去。

  劉綎還在一個勁兒的請罪,鄧子龍更是不放心,隨著秦林走到旁邊,低聲道:「是末將荒謬了!奉督帥鈞旨率軍來援,末將唯恐行轅有失,所以提兵火急趕來,沒有來得及準備孝敬督帥的禮物,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可憐鄧子龍出生入死幾十年,這會兒還誠惶誠恐的低著頭,鬚髮如雪的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

  想當年鄧子龍也曾意氣風發過,可結果如何?打了一輩子的仗,到頭來參將做到老,現實早就磨平了他的稜角,或許只有在戰場上,才能見到他老而彌辣的一面吧!

  秦林聽到這裡,無奈的連連苦笑,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哼,朝廷大將,想的都是這些蠅營狗苟嗎?」白霜華一直跟著秦林,聞言忍不住笑道:「鄧子龍你忒也門縫裡看人,這位秦督帥府中金山銀海,重開絲綢之路是他主持,五十萬銀子送給皇帝充內帑,五峰海商也是他家的,東西兩洋貿易的厚利盡入囊中,哪稀罕你那三瓜兩棗!」

  當年鄧子龍率軍平定湘西白蓮教起義,白蓮教曾經試圖暗殺他,是秦林予以破壞;如今時移勢易,白霜華不再是白蓮教主,鄧子龍也從平內亂轉為禦外侮,白霜華自然不會再設法殺他,但言語間也不會有多客氣。

  反而是這種態度,讓鄧子龍相信了她說的是真話,老將軍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兀自不放心的追問:「末將惶恐,秦督帥……」

  秦林鬱悶的擺了擺手,再三解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表現愛兵如子,提振提振士氣。

  「愛兵如子?」鄧子龍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

  劉綎和鄧子龍稍有不同,他畢竟和秦林自昆明出發同行了幾天,思前想後覺得秦林的脾氣確實很好,至少對屬下很不錯,於是試探著反問:「不知秦督帥以為,應該如何愛兵如子?」

  「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秦林理直氣壯的答道。不僅古書上這麼說的,看到戚繼光、俞大猷他們也是這樣做的,就算咱們秦督帥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督帥萬萬不可……」鄧子龍和劉綎脫口而出,然後察覺到不應該在督帥面前失禮,又把下頭的話吞了回去。

  秦林眉頭一剔,心中自有三分不快,但看著兩位將軍欲言又止的神態就很快警醒,誠懇的向他們詢問原因。

  鄧子龍還在猶豫,劉綎已察覺秦林確實不懂,陪著笑說:「督帥有所不知,過去文臣的督師,那都是士林中極有文名的老先生,咱們領兵將官有事呈請,尚且擔心言語粗俗衝撞了,底下軍官士卒更不敢煩瀆清聽。所以督帥好意詢問,他們反而嚇得魂飛魄散,唯恐冒犯督帥的虎威。」

  原來大凡文臣督師,都是領著尚書、侍郎、都御史的銜頭,一個個眼高於頂,和領兵主將指點機宜,就已十分不耐,誰肯和目不識丁的大頭兵說話?

  鄧子龍見秦林並沒有生氣,想想畢竟有在蘄州的那份交情在,也就乾脆豁出去了:「至於督帥說身先士卒,更是駭人聽聞。督帥是一軍之首腦,自當在中軍籌謀方略、決斷機宜,有吾輩為督帥之爪牙,率軍衝鋒陷陣便足矣,誰敢叫督帥親冒矢石?萬一有什麼傷損,吾輩萬死不能辭其咎!」

  秦林無語,無論是策動四路大軍出塞進逼土默川,還是配合戚繼光伏擊圖門汗、董狐狸,他都沒有自己督率軍隊,並不具備這方面的經驗,想來劉綎和鄧子龍久經沙場,所說是不會錯的了。

  「那麼,我這個欽差督帥豈不是沒什麼用處,坐在中軍帳無所事事了?」秦林自嘲的笑笑。

  怎麼會沒用?劉綎和鄧子龍都極為驚訝,兩雙眼睛睜得老大,異口同聲的道:「督帥何出此言?督帥代天巡狩、監軍押陣,飛檄四方徵調糧草民夫,戰前籌劃方略,戰時臨機決斷,戰後記點斬首和俘獲,向朝廷稟報升賞……若無督帥在此,末將等斷不敢與莽應里決戰!」

  兩位將軍見秦林真的不懂,就和他仔細解釋,在朝廷現行體系中督師大臣的作用非常之大。

  比如說徵調地方的糧食和民夫,以他們倆的本事那是絕對沒法應付永昌府的這些官紳豪強,唯獨秦林坐鎮行轅,地方官府和士紳不敢怠慢,才有源源不斷的民夫和糧草接濟。

  同時,戰爭期間秦林要代表朝廷行使監軍權力,根據將士的表現做出生殺黜陟的決定;戰後,記點斬俘繳獲,上報兵部為立功將士請求封賞同樣是督帥的職權;另外各軍在戰爭期間花銷的軍費、消耗的兵器甲杖,也要由秦林審核認可之後,才能到戶部核准報銷。

  「當年在浙東和倭寇大戰,因為斬獲的人頭差了十三顆,末將被御史彈劾虛報戰功,差點下獄論罪……」鄧子龍說著說著就神色黯然,不過很快就開心的笑了:「這次聞得是秦督帥坐鎮,末將喜不自勝,心頭那點小九九也不瞞人。督帥在朝中何等威風,不是尋常人物可比的,料想此戰之後,再沒有誰來雞蛋裡挑骨頭。」

  劉綎也笑瞇瞇的道:「鄧老叔說的不錯,末將歷次打仗,從來沒有打敗過,唯獨戰後報銷時受夠了戶部司員的閒氣,不知自掏腰包賠補了多少!現在好了,秦督帥在京師威風大、手面闊,畫過押的報銷,看戶部哪個狗東西敢駁回來?」

  因為秦林這個督帥的分量夠重,行事有種種方便,所以鄧子龍和劉綎非常樂意在他帳下聽用。

  原來如此,秦林這下明白了,他又問道:「那麼,我怎麼做,才能讓將士們覺得放心,肯出力打仗呢?」

  答案是盡量從容不迫,表現得對戰事漠不關心,甚至裝出勝敗都無所謂的樣子,將士們就會認為這位督帥來頭很大,在朝中的根腳極深。那麼打了勝仗自己應得的封賞不會打折扣,如果吃了敗仗,有督帥頂在前頭,朝廷不會過於遷怒,就算戰死沙場,督帥也有向朝廷請到豐厚卹典的能力。

  相反,如果督帥表現得過於關心勝敗,將士們就擔心他根腳不夠深,一旦戰事稍有不利就自身難保,那麼到時候誰來替大家擋住朝廷的雷霆震怒,誰來替犧牲者留下的孤兒寡母請求卹典?

  鄧子龍表示,從來督師的文臣都會留在中軍帳附庸風雅,峨冠博帶的和幕府中的夫子們吟詩作對。這樣做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能給將士們帶來信心,讓他們相信督師的地位夠高、根基夠深。

  當然,這和瞎指揮無關,比如英宗朝的大太監王振自我感覺太良好,搞起外行指導內行的一套,就弄出了土木之變。

  劉綎補充說,當年王陽明督帥大軍,除了定下大的戰略之外,就是整天待在中軍帳練氣功,沒事兒還要在深更半夜發出怪叫。結果將士們都相信他胸有成竹,於是士氣大振,打敗了反叛的寧王。

  所以他提出建議,秦林可以仿效王陽明,在中軍位置練練氣功,假如嫌馬背上不好打坐,也可以和兩位師爺做幾首詩,或者幹點別的什麼和戰爭無關的事情,就算這樣做不能大幅度提升士氣,也能讓將士們安心,待會兒打仗自然有進無退。

  秦林總算弄明白了,督師最大的實際作用,是軍隊和朝廷之間的一道橋梁,既代表朝廷監督軍隊,又為軍隊協調和地方關係,徵調民夫糧草,並在戰後替他們爭取封賞和卹典。

  在明朝的官僚體系中,督師是個戰爭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如果缺了他,戰爭根本就無法進行。

  朱元璋建立明朝,封的頭號功臣不是戰無不勝的徐達常遇春,不是神機妙算的劉伯溫,而是籌措糧草、簡拔人才、處理庶務的李善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秦林目前這個督帥角色,就類似於當年的李善長。

  「那好吧。」秦林答應了劉綎,但他既沒有去和孫承宗、徐光啟作詩,也沒有練什麼氣功,而是騎著馬走到乘著白象的思忘憂身邊。

  土司小姐赤著白嫩的雙腳,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白象,居高臨下笑瞇瞇的看著秦林,雲南明麗的陽光照出少女臉龐上一層柔柔細細的絨毛。

  「思小姐,能讓我騎騎敢住嗎?」秦林咧開嘴,壞壞的一笑:「我保證不割它的鼻子。」

  思忘憂並沒有命令大象停下,而是俯身伸出手,歪著頭挑釁的看著秦林:「來呀!」

  那好吧,秦林站上馬背,握住少女柔軟的手,借勢一躍便攀上了白象的背,坐在了思忘憂身邊。

  少女臉一紅,被秦林握過的手心有些發熱。

  白象雖大,背上的象座卻不寬,因為按照孟養的規矩,神聖的白象只有土司思家的人可以乘騎。而思家幾十口被莽應里殺害,嫡脈只剩下思忘憂一人,這象座就沒為第二個人留下位置。

  秦林和思忘憂緊挨著,雲南天氣暖和,土司小姐只穿著一層薄薄的貼身裙子,白嫩的胳膊都露在外邊,秦林挨到只覺涼悠悠的。

  秦林終於發覺不妥,朝旁邊讓了讓,卻沒想大象看起來沒有毛,其實皮膚上稀稀落落生著極硬的短毛,頓時扎得他呲牙咧嘴。

  咯咯咯~~思忘憂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見秦林發窘,反而笑得前仰後合,異族女孩生性活潑膽大,便朝旁邊挪了挪,又把秦林拉了一把:「秦大哥恁地生分,何必呢?敢住身上的毛多著呢,扎你一身都是眼!」

  秦林笑著摸了摸頭,心說倒是自己著相了,緊挨著思忘憂坐了,朝下指了指白象的大腦袋:「敢住很聰明啊,除了做戰象,還有別的什麼本事?」

  啊?少女伏下身子,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腮想了想,歡喜的道:「秦大哥要看嗎?那可多啦,噴水、跑步、鼻子捲東西、它還能拿鼻子握筆畫畫呢!」

  本來思家得到幼象,並沒有準備將這頭珍貴的白象用於戰爭,而是陪著思忘憂玩耍的居多,學了不少逗小女孩開心的把戲。

  秦林要看,思忘憂格外高興,命人取來紙筆,但見白象敢住真的用鼻子捲起畫筆,在紙上一筆一畫的畫了起來。雖然近乎小孩塗鴉,倒還看得出是什麼,寬大的廣場、像戴了帽子的建築,原來是它把紫禁城裡的物事畫了出來。

  「不錯,不錯!」秦林拍著巴掌哈哈大笑。

  思忘憂也笑逐顏開,彷彿回到了幼年時與父母兄長看白象戲耍的時候。良久良久,少女終於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偷眼瞅了瞅秦林:秦大哥這麼高興,嘻嘻,就讓他多樂一會兒吧!

  秦林和土司小姐乘著白象,先是讓它運筆做畫,接著又命令它去路邊水坑裡吸了水,到處亂噴著玩,最後又讓它跑到山坡上,伸長了鼻子昂昂的叫,玩的不亦樂乎。

  李建中不知道怎麼回事,頓時眉頭大皺:這個乘龍快婿固然是好,可惜少年得志,終究有些輕浮,而且思小姐……罷了罷了,也是為國為民出力,並肩戰鬥浴血廝殺過的,就是軍中將士見著,恐怕不好吧?

  如果秦林是領兵大將,那還真有點不好,可他是欽差督師,那就不一樣了,官兵們頓時安下心​​來:秦督帥果然名不虛傳,朝中根腳是槓槓的啊,要不能在決戰前夕還這樣滿不在乎?有這號大人物擔任督帥,大夥兒總算沒有後顧之憂啦!

  「看秦督帥的樣子,咱們這次一定能打贏吧?要不他該憂心忡忡了,也不會這樣輕鬆嗎!」一名士兵這樣問同袍。

  戰友扛著幾十斤重的鎧甲兵器跑得滿頭大汗,卻絲毫沒有羨慕嫉妒騎象亂跑的秦林,倒是舒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是呀!剛才他來問咱們伙食開得好不好,又問想不想家,還以為和將主不對付,要故意尋個剋扣糧餉、士氣低落的錯兒呢,沒想到他老人家大人大量,這麼快就原諒了兩位將主。」

  「胡說什麼!」一名什長呵斥士兵,待說話的士卒閉上嘴巴,他自己卻轉身去和另一名什長說話:「秦督帥委實少年英雄,委實不把緬兵放在眼裡,看樣子俺們打勝了且不說,就算一時失手做了刀下鬼,他老人家請到的卹典也要優厚。」

  同僚把他啐了一口:「胡說八道,怎麼死啊死的,呸呸呸,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未料勝先料敗嗎。」甚長打個哈哈,又道:「俺先把斷頭話說了,待會兒反而膽壯心雄什麼也不怕。」 

  唯獨徐光啟和孫承宗不明所以,看到大戰在即,秦林還在和土司小姐騎象胡鬧,兩位師爺急得不行,一起跑來相勸。

  「東翁,再往前十里,就是莽應里屯紮的營盤,還是早做些準備吧!」徐光啟溫言勸道,又暗暗打量思忘憂,心說這位小姐果然明眸皓齒頗為美麗,但一個夷人土司,精赤著一雙腳,秦督帥不會看上她了吧?

  孫承宗本來就黑的臉,這下子越發黑了,忍住氣悶聲道:「督帥自然胸有成竹,可如此作為,恐軍心動搖啊!」

  「胡說八道!」秦林毫不客氣的大聲呵斥:「本督帥位列武職一品,天子信重以東廠督主相託,朝中照應我的大人先生多著呢。司禮監、內閣、定國公、黔國公、兵部、戶部,都對本督帥百依百順,什麼樣的卹典都請得到,什麼樣的功勞都奏得准,怕什麼軍心動搖?」

  孫承宗氣得不行,正要大聲爭辯,卻見秦林悄悄眨了眨眼睛,頓時若有所悟。

  秦林此言一出,眾官將越發百倍放心,這可不是督帥胡吹大氣糊弄人,是他罵自家師爺說出來的,那還能有假嗎?

  所有的官兵都看出來,秦林這般意氣風發,一副達官顯貴的做派,充分顯示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同凡響,什麼樣的卹典都請得到,什麼樣的功勞都奏得准,這兩句要多給力有多給力,頓時士氣大振,旗幟飛揚、槍刀如雪,大軍的心氣兒都高了三尺!

  自從秦林爬上大象,白霜華始終板著臉,至此終於稍稍和緩,她冷笑著問鄧子龍、劉綎:「既然督帥如此要緊,你們怎麼肯讓他隨大軍前行?乾脆留他在行轅嗎!」

  劉綎和鄧子龍互相看看,曉得這位親兵有些不同,便指了指秦林所乘的踏雪烏騅,老實回答:​​「督帥有寶馬,就算打敗,他也能逃走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1
一○○七章 嚴陣以待

  保山通往施甸的官道異常崎嶇難行,李太白詩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滇西山路的艱險之處尤甚於巴蜀。奇峰插雲、亂石穿空,森林莽莽蒼蒼,隱隱約約傳來野獸的嘶吼,官道就在山嶺和森林中間穿行,蜿蜒著伸向遠方。

  明軍沿著官道逶迤前行,隊伍拖成了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長龍,盤旋著翻越一座座山嶺,戰士紅袍裹身,旗幟高懸日月,往往隊尾的將士還在山腳,抬頭仰望雲霧盤繞的山峰已有赤旗飄揚,等到先鋒銳士走下了山腳,回頭就看見不久前征服的山嶺,又有數不清的戰友列隊而過。

  大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何況保山到施甸之間畢竟有官道相連,並非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前段時間李建中、思忘憂率領明軍,就是沿著這條路屢敗屢戰節節抵抗,一路向北退到蒲蠻關的。

  來時兵微將寡只好且戰且退,去時精兵大舉、虎賁如雲,一面面戰旗高高飛揚,一群群將士披堅執銳。李建中、思忘憂和參加了前面那場曠日持久的阻擊戰的老戰士,見到此情此景,心中自有百感交集。

  惡賊莽應里,咱們又打回來了!

  李建中騎著一匹慣走山路的滇馬,看著道路兩邊熟悉的風景,不少地方還有戰鬥留下的痕跡,回想艱難的戰鬥歷程和那些英勇戰死的將士,他不禁熱淚盈眶。

  看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郎朗青天,湛湛紅日,賴我漢家祖宗庇佑、歷代英烈威靈,咱們總算守住了永昌府。施甸、芒市、隴川……祖宗留下的疆土,緬兵休想占據,一尺一寸都要奪回來,還我中華金甌無缺!」

  騎著白象的思忘憂也心有所感,少女握住了秦林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目光清澈而堅定:「秦大哥,等你打敗了莽應里,我還要和他打,我不怕他!你為朝廷奪回疆土。我也要奪回父兄失去的孟養!」

  嗯,秦林重重的點點頭,但片刻之後又搖了搖頭。

  思忘憂眨巴眨巴眼睛,小嘴癟了起來,不懂秦林是什麼意思。

  揉了揉她的小腦瓜,將小姑娘散亂的鬢角攏了攏,秦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溫柔:「思家為中華犧牲得夠多啦,你也做到了應該做的一切,孟養淪陷敵手,實朝廷負思家,非思家負朝廷!難道我中華真的束手坐看強梁,寧無一個是男兒,只要你這麼個小姑娘在前頭衝鋒陷陣?思家為中國守土,中國亦當助思家奪回孟養。」

  思忘憂怔怔的看著秦林,然後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晶瑩的淚水從光潔的臉龐滑過。一滴滴墜落。

  孟養兵微將寡,面對十倍的緬兵仍堅守不屈,便是為了替中華守土的承諾。宣慰使思個和他的武士們完成了承諾​​,那麼中華天朝就不會拋棄這些忠心的子民,終究會伸出援手、會對敵人施加懲罰。

  直到臨死前,朝廷的雄師勁旅並沒有抵達,可思家眾將的信念仍不曾有絲毫動搖,他們堅信自己的犧牲並不是沒有代價的,朝廷會褒揚他們的義烈,會懲罰東吁王朝的無義,於是他們在緬兵的屠刀下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是期待的正義遲遲沒能降臨,思忘憂只好不遠萬里奔赴京師,思家已經做到了應該做的,現在輪到朝廷發出它的雷霆之威,給侵略者帶去毀滅,同時給忠誠者以應有的褒揚。

  直到赴京之前,思忘憂小小的心中還對九重丹陛之上的天子充滿信心,她本能的相信天朝皇帝是無所不能的,是偉大和神聖的化身,只要得知了思家的遭遇,就能像神祇一樣主持公道,對善與惡進行最終的審判。

  可現實讓這個小姑娘絕望,在京師處處遭遇冷眼,反而是強凶霸道的仇敵莽應里,因為東吁王朝日益強盛而受到重視,本應被朝廷懲罰的侵略者,竟成了朝廷的座上賓!

  就在絕望之中,愛打抱不平的徐辛夷出頭,秦林伸出了援手,狠狠懲罰了莽應里,奪回了被緬兵​​搶走的白象,還支持她重回孟養邊境招募舊部繼續戰鬥,給了她重奪父兄基業、懲罰侵略者報仇雪恨的希望!

  過去的幾年裡,為了這個希望,思忘憂率領族人在崇山峻嶺之間,在深山老林之中,前赴後繼的與緬兵纏鬥,又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和永昌府的明軍並肩戰鬥……但支撐她的信念,不再是對朝廷或者皇帝的信任,而是對秦林的信任。

  當秦林親口說出「思家為中國守土,中國亦當助思家奪回孟養」的時候,思忘憂知道,四年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犧牲、堅持和不屈,終於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回報。

  看著思忘憂小臉上滑落的淚水,秦林暗暗告訴自己:正義或許來得稍遲了一些,但它會實現得更加徹底。

  秦林斬釘截鐵的立下了誓言:「莽應里跳梁小丑一時猖獗,我不來則已,既然來此地,就要犁庭掃穴、*滅此朝食!」(註:消滅敵人再吃早餐,比喻殺敵心切)

  ……

  大軍逶迤前進,和緬兵北犯時遭遇明軍節節抵抗完全相反,明軍南征時並沒有任何阻擊,從蒲蠻關南下一路暢通,撒開的斥候探馬不停傳回前方平安的消息,沿途安靜得異乎尋常,簡直就像是在和平時期行軍。

  就連保山和施甸之間的最後一道關卡,李建中和思忘憂曾在此和緬兵激烈戰鬥過的水眼關,前後左右也空無一人。

  過了水眼關再朝前走,山勢漸趨和緩,這才有緬兵哨探騎著戰馬出現在前方,明軍偵騎剛剛挨上去,這些緬兵立刻撥馬就走,絲毫沒有糾纏的意思。

  得到回報,鄧子龍和劉綎不約而同的來到了中軍。

  在此之前,孫承宗和徐光啟已經展開了討論。

  孫承宗思忖著道:「蒲蠻關到水眼關一線地勢險要,很多地方易守難攻,緬兵如果據險防守,咱們恐怕要費很大力氣。偏偏他們不在這條線設防,而是一路退到了更南邊,我問過李府尊,那邊就是一馬平川,地形不利防守。」

  「他們並沒有在山區防守,難道是準備撤兵回本國?不對呀,莽應里勞師遠征,如果就這麼退回去……」徐光啟皺起了眉頭,覺得緬兵應該不會就這麼跑掉,畢竟他們還沒有和明軍真刀真槍幹一仗。

  鄧子龍和劉綎不約而同的笑起來,覺得秦林麾下這兩個師爺很有意思,年紀輕輕就懂得不少東西,比那些只會附庸風雅的酸秀才強了十倍百倍,也不知秦督帥從哪裡找來……嗨,這有什麼,難道秦督帥自己還不夠妖孽?想到秦林年紀輕輕就做到武職一品提督東廠,劉鄧兩位將軍就覺得師爺似乎也就那麼回事了。

  「兩位師爺說得都有道理。」鄧子龍笑笑:「他們不沿著山路阻擊,而是退到靠近施甸的保場驛,那裡幾乎就是一馬平川,自然不是想就此一走了之。」

  「莽應里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和咱們決戰!」劉綎冷笑著補充。

  兩位將軍都是長期領兵作戰的,莽應里那點彎彎繞根本瞞不過他們,緬兵之所以退回靠近施甸的坪壩地區,就是為了發揮戰象的優勢,試圖在決戰中一舉擊敗明軍!

  他們把這個結論稟報給了秦林。

  「我去看看。」白霜華耳尖,聽到之後硬梆梆的甩下一句,突然飛身而起,一道白影遁入密林深處。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下巴,為了自己許諾的海外立國,這位前白蓮教主還真是賣力呀!

  ……

  保場驛所在的位置,是一塊河谷沖積平原,東西兩側都是莽莽山嶺,中間一道施甸河從南往北流淌,然後注入怒江。這塊寬約四五里,長二十里的平原,便是施甸河沖擊而成,被河水分剖為東西兩道相對狹長的條塊,呈現西邊窄、東邊寬的地理形態。

  莽應里的大軍,就擺在東邊較寬的河谷平原上,因為從保山到施甸的官道,出了山區之後就通向這裡,這是明軍收復施甸的必經之路。

  緬兵的兵力不可謂不雄厚,十萬大軍層層疊疊,兵戈旗幟齊齊整整,前面又是戰象一頭頭排開。這些戰爭巨獸龐大的身軀充滿了厚重的力量感,並且裝備了精良的鎧甲,每頭戰象由三名士兵駕馭,一名馭手、一名弓箭兵、一名長矛手,具備相當強悍的戰鬥力。

  這才是緬軍真正的實力,強悍的戰象部隊橫掃整個中南半島,從來少遇敵手!

  只可惜龐大的戰象略顯笨重,在山區難以施展,所以前面在蒲蠻關師老兵疲,莽應里斷然決定撤退,然後在這裡平原地區陳兵列陣,對明軍張網以待!

  不僅是莽應里騎著灰黑色的龐大戰象,一副躍躍欲試的驕橫姿態,偽丞相嶽鳳和西班牙火槍手首領加爾德諾也做好了全部的戰鬥準備。

  「哈哈哈,你們這些狡猾的東方人,我還以為你們真的準備撤退了呢!」加爾德諾哈哈大笑,吩咐手下的火槍手:「待會兒狠狠打,讓中國人知道我們西班牙勇士的厲害!」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7
一○○八章 密林殺機

  莽應里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更不是少年繼位的輕狂之輩,選擇在保場驛與明軍主力決戰,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東吁王朝莽瑞體、莽應龍兩代國王對內勵精圖治,對外高舉戰刀,東壓暹羅、老撾,北犯雲南邊陲,緬甸達到了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到了莽應里這一代,更是兵強馬壯,對外擴張的野心空前熾熱。

  莽應里青年時就追隨其父莽應龍南征北戰,積累了豐富的戰爭經驗,四十餘歲登上王位,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用兵老成中不乏狠辣,屢次將暹羅、南掌等國的名臣大將打得滿地找牙。雖不能和中華上邦的秦皇漢武相提並論,動輒被稱為跳梁小丑,但在東南亞的小國裡頭,竟也算得上一代雄主了。

  不過就算緬甸再怎麼強大,莽應里再怎麼雄才大略,也沒敢做打進京師、入主中原的清秋大夢,那才是真正不自量力了,莽應里還沒昏頭到這種程度。

  莽應里所圖,乃是以緬甸本土為根基,武力征服孟養、木邦、孟密等原來的明朝土司轄區,迫使暹羅、南掌等國俯首稱臣,接著興兵北犯,拿下大理城、奪取半個雲南,最終立朝稱帝,像南詔國、大理國那樣與中華天子分庭抗禮,成就一番雄圖霸業。

  要知道,東吁王朝再怎麼強大,在世人心目中依然是蕞爾小邦、邊陲蠻夷,只有打進大理城,占據雲南之半,才能擁有漢地先進的技術和文化,堂而皇之的立朝稱帝。所以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兩代不斷整軍經武,侵襲雲南邊境、屠殺不肯屈服的各族軍民,在窮兵黷武的道路上一路狂飆。

  與此同時,東吁王朝的統治者也非常清楚,以緬甸的實力就算再加上諸多附庸僕從,也絕對無法與中華天朝相抗衡。所以實現他們野心的一個前提,就是中國方面麻痺大意,不肯真正全力以赴。

  即使攻滅了孟養、招降了木邦,明朝初年所設的六大宣慰司幾乎全部淪陷,莽應里仍然赴京朝貢,以迷惑萬里之外的朝廷中樞。

  後來發生的事情也確實如他們所願,雲南地方官渾渾噩噩,朝中當道諸公因循苟且,雖然秦林巧施妙計,力所能及的制約了東吁王朝的侵略擴張,但馮保、江陵黨​​倒臺,張四維黨爭去位,申時行得過且過,連串的朝堂傾軋使朝廷無暇他顧,遷延至今,莽應里越發囂張,終於走到了發兵攻打中華本土的最後一步。

  攻破永昌府,背後就是蒼山腳下、洱海之濱的大理城,莽應里入京朝貢多次到過那裡。古老的城池富庶而精緻,勤勞善良的各族百姓歡聲笑語,所見的一切都讓他的侵略野心空前膨脹,朝思暮想要占據這座西南明珠,將大理、將半個雲南的各族百姓變成他的奴隸。

  一切並非遙不可及,莽應里距離美夢成真只有一步之遙時,中華天朝終於感受到了威脅,老對頭秦林領欽差督師南下,調集精兵強將大張撻伐。

  緬甸國力遠不及中華,如果戰事曠日持久,中央王朝能從全國各地不斷的調來援兵,糧草餉銀、兵器甲杖也能源源接濟;而緬甸的人力物力都不可能做到同等程度,勢必不能持久,同時木邦、孟密等附庸懾於中華天朝的威力,也會漸漸和他離心離德,到那時就必定一敗塗地了。

  可惜得很,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莽應里深知中華雖強,內部卻不乏種種流弊。只要緬兵能在前期取得足夠的勝利,給明軍帶來一場無法掩飾的失敗,那麼老對頭秦林身後那些暫時蟄伏的勢力就會粉墨登場,用「喪師辱國」、「玩忽懈怠」等等罪名狂噴他,用各種辦法牽制他,各種陰招毒招都使將出來,竭盡全力動搖朝廷對他的信任。

  到那時,朝廷還會授予秦林欽差專斷之權嗎?雲南官場還能繼續俯首帖耳嗎?黔國公沐昌祚會不會產生別的想法?地方士紳也會重新考慮要不要全力以赴的支應民夫和糧草……

  真到了這般田地,只怕秦林就算有回天之手,也將無能為力!不需要莽應里親自動手,來自內部的明槍暗箭就能毀滅明軍將士的一切努力,最終導致明軍的失敗!

  於是,莽應里選擇了利於戰象衝擊的地形,選擇了以逸待勞坐等明軍勞師遠來。等明軍爬山涉水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從蒲蠻關趕到這裡,一定會疲憊不堪,再以戰象展開衝鋒,優勢兵力隨後跟進,還有西班牙火槍手助戰,必能一舉摧垮明軍主力。

  保場驛之戰,莽應里勢在必得……

  ……

  滇西*坪壩極少,稍稍平坦的保場驛東西寬約五里,南北長約二十里,走向和施甸河基本一致而大部分位於河東。這塊難得的坪壩東側,又是綿綿不斷的山區,一座座山峰互相守望,一直延伸到水眼關、蒲蠻關乃至更遠的地方。(註:平地)

  莽應里選擇作為決戰場的保場驛的東面山區,茂密的森林裡面時不時有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大樹繁盛的枝葉遮擋了陽光,偶有光斑從縫隙裡灑落,映出影影幢幢宛如鬼魅的緬族武士。

  緬甸生活著緬族、撣族、孟族等多個民族,其中緬族是東吁王朝的主要支持者,莽應龍、莽應里是緬族人,這些緬族武士正是東吁王朝最忠誠最勇武的精銳戰士。

  他們身穿黑色的戰袍,頭戴泛著烏光的鐵盔,手持利於叢林作戰的扎刀、短矛和淬毒弩箭,赤腳走路無聲無息,時不時還利用灌木叢隱蔽自身,或者手抓藤蔓攀上樹椏,警惕的端起弩弓守株待兔。

  緬甸大軍在南北長、東西窄的保場驛列陣,東西兩側翼的山區就是大軍的腹側軟肋,必須以精兵嚴密防守,其中尤以東側最為緊要,因為明軍是從東北方向殺來。

  莽應里將最精銳最忠誠的緬族武士設在了這個方向,麾下這些緬族武士來自緬北山區,是天生的叢林王者,可以說森林就是他們的家,在森林中作戰自然如魚得水。

  保場驛東面的山區,並不利於大隊明軍展開,相信再多的明軍,也難以越過緬族武士組成的防線,窺視莽應里大軍的側腹。

  當然,這裡並不是明軍前進的主要通路,保山通往施甸的大路在更往北的位置,就從山區連通到了保場驛坪壩。所以在這裡布設精銳的緬族武士,既可以防止明軍越過山區威脅緬軍側翼,等到明軍進入保場驛之後,還可以就地前出,翻過來威脅明軍的側翼,乃至從後包抄,切斷明軍的退路!

  如果在山區被這些可怕的山地武士纏上,就算數萬大軍也難以逃出生天!

  這一帶的制高點叫做趙家山,山勢險峻、森林茂密,平時人跡罕至,山腳下一座*茨桶寨,寨子裡各族百姓要不四散逃走,要不被緬兵殺害,如今方圓數十里杳無人煙,只有緬族武士的身影偶爾閃現。(註:「慈」)

  趙家山頂峰,三名皮膚黧黑的緬族武士大模大樣的坐在石頭上,黑色的衣服繡著花邊,正是統率緬族武士的首領。

  並非他們托大,實在是趙家山已是密林防線的腹心位置,四面八方都散佈著大量精銳緬族武士,相信只要一有明軍的動靜,這裡就會藉居高臨下的優勢,第一時間發現並做出反應。

  為首一名叫做甘波的武士首領,腳下放著一面用作指揮的黑旗,這面旗幟指向哪裡,潛伏於森林中的緬族武士就會殺向哪裡。

  甘波看了看身邊一直悶著頭擦拭扎刀的同伴,用緬語笑道:「丹納瑞,別擦你的刀啦,就讓中國人的血漬留在上面吧,那是武士的光榮啊!」

  丹納瑞一邊擦拭著隱隱沾上血跡的扎刀,一邊悶聲悶氣的道:「可惜,沒能打進保山,那裡有數不清的財富和迷人的各族姑娘……泰瓦,聽說你去過大理?」

  泰瓦是個眉骨突出的黃瘦男人,他撫摸著手中的短毛,桀桀陰笑:「那可不是,咱們打進施甸就快活上了天,後頭還有保山、大理,一個比一個繁華,蒼山下洱海邊,花骨朵似的各族姑娘,嘖嘖嘖……」

  緬兵在施甸大逞獸慾,洗劫並縱火焚燒了這座無辜的城市,一個個殺紅了眼、搶紅了眼。丹納瑞和甘波聽說後面的保山、大理更加富庶繁華,兩人不約而同的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心頭的火苗子燒得旺旺的,恨不得立刻就打到保山,打到大理。

  北面靠近穿山大路的方向,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唯獨前面一座山峰上一株樹突然放倒。

  「就知道這些明軍不敢到山裡糾纏!」甘波哈哈大笑。

  早已和前面的武士約定以樹放倒為信號,好幾座山峰接力傳訊,把明軍的動向傳遞過來。一株樹倒下,代表明軍哨探並沒有深入密林覆蓋的山區,大隊人馬沿著官道朝保場驛去了。

  丹納瑞雙手握住扎刀揮了揮,滿意的笑了。

  泰瓦嘿嘿的乾笑:「等明軍全部過去,莽應里大王那邊打響,咱們就從山裡衝出去,截住他們的歸路!」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8
一○○九章 死神來啦

  距離北面官道不遠的森林裡,緬族武士果登手端淬毒弩箭蹲在大樹的橫枝上,大量的枝葉遮住身體,頭上還用樹葉編成了帽子,全身黑色的戰袍與樹林的陰影融為一體,就像一隻靜靜等待獵物的變色龍。

  如果是不熟悉森林的人,就算特意指出位置,恐怕也很難發現他吧!

  果登的眼睛很久才眨一下,呼吸綿長而平穩,心跳不徐不疾,端著弩機的手穩定有力,藍汪汪的毒箭帶著一抹詭異的殺氣。

  明軍斥候如果敢從這裡經過,必將付出生命的代價,即使大軍搜山,果登也能用毒箭讓他們知道緬族武士的厲害,然後從容不迫的消失在密林深處,等待下一個殺戮的機會。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果登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因為森林突然間變得安靜——看似靜謐的森林,在熟悉它的人耳中有著豐富多彩的聲音,鳥兒鳴叫、野獸奔跑、風吹樹葉、山溪流淌。可從某刻開始,一切都歸於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空寂中帶著某種莫名的殺機!

  鳥獸的感覺比人更敏銳,反常的現象預示著危險的臨近,果登本能的意識到這個威脅的源頭非常非常的恐怖而強大,遠遠超過了他曾經在密林中狩獵過的虎豹和野象。

  是誰,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果登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喉嚨口變得乾澀無比,平端弩弓的雙手也開始顫抖。

  一股淡淡的香味傳入鼻端,果登看到了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人,她邁著輕盈的步子翩翩而來,全身潔白衣裙纖塵不染,神秘而優雅,宛如林中仙女,唯獨平靜的眼底潛伏著冰與火兩種可怕的力量。

  假如在平時,果登也許會認為這是位中華上邦的千金小姐,但附近鳥獸絕跡、森林空寂無聲的現象,早已給他帶來了空前的恐懼壓迫。

  先下手為強!獵人出身的果登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他一邊扣動扳機發射了淬毒弩箭,然後雙腳猛蹬樹幹,手抓藤蔓準備朝另一棵大樹盪過去——他本能的覺得,毒箭也許並不能命中目標,自己最好離那可怕的女人越遠越好。

  林中仙女笑了,她纖掌一翻,不帶絲毫煙火氣就接住了毒箭,就像千金小姐從枝頭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然後輕輕拋出,鮮花又變成了殺人的毒箭,藍汪汪的光華如流星般射向果登,又準又狠的釘進了他的背心。

  感覺到背上的劇烈痛楚,果登張口欲呼,可全身的力氣在瞬間流失,因為弩箭已經從肩胛骨下方透體射入,釘穿了他的心臟!

  「第七個。」林中仙女負著雙手施施然走過,腳步輕盈似行雲流水,若不是地上因中毒皮膚很快變得烏黑的屍體,誰能相信纖纖素手竟能翻掌殺人?

  秦林並沒有派遣斥候深入密林,或者策動大軍搜山,來的只有一個人,魔教教主白霜華。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如果面對面交鋒,白霜華武功再高也擋不住軍隊的鐵甲陣列、長槍大戟,但在密林中單對單的格殺,試問世間誰是魔教教主的對手?

  白霜華在密林中走得不徐不疾,勝似閒庭信步,沒有任何緬族武士是她一合之敵。可憐這些精銳武士甚至連發出呼喊的機會都沒有,就變作了森林中的一具具屍首,用自己的血和肉,肥沃了大明的土地。

  白霜華朝著核心制高點趙家山前進,一路上殺死不知多少潛伏的緬族武士,始終不曾有人發出聲息。

  不過隨著她越來越深入,終於有緬族武士發現了異常。

  ……

  一名叫做蘇敢的武士被分派了巡哨的差使,他在哨位之間來回游移,來到了一個同伴的位置,這人原本待在一堆灌木叢裡,身上還撒著樹葉,很不容易發現。

  蘇敢看了看同伴還在那裡,笑笑就要離開,忽然心頭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兒,便多留意了一下。這下子立刻發現異常,灌木叢中同伴匍匐著身子,腦袋耷拉著,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

  「朵咁,朵咁。」蘇敢呼喚了兩聲,對方沒有反應,不禁笑起來:「就算抓的那個擺夷女人夠勁,也不至於累成這樣吧……」

  說著蘇敢就鑽進灌木叢裡準備弄醒同伴,可推了兩下,對方的身體軟軟的渾不受力,他這才驚駭欲絕的發現,原本應該謹守哨位的同伴,軟軟的癱在地上,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其實早已全身筋骨盡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敵襲!」蘇敢口中發出了驚怖的吼叫。

  由不得他不害怕,這裡已是密林防線的中圈,敵人竟無聲無息的潛到了這裡,那麼潛伏設防的同伴,只怕已經兇多吉少。

  附近的緬族武士開始向這裡聚集,他們看到同伴的屍體,無不氣得五內俱焚,卻又暗暗戒懼:是什麼人,能夠無聲無息的潛到這裡?又是什麼武功,能將潛伏的同伴震得筋骨盡碎?

  可以肯定,潛入的敵人不會太多,否則外圈應該早就發出了警訊。

  找到他,殺死他!緬族武士們四散追襲,很快他們發現了更多死亡的同伴,一部分是外圈方向,一部分朝著核心位置的趙家山延伸,並且越往趙家山方向,越是剛剛死去!

  ……

  趙家山上的三位武士首領,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密林中的異常動向,但他們並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確實,趙家山居高臨下,目光銳利的首領們能夠將方圓幾十里的情況盡收眼底,可濃密的森林同樣遮擋了他們的視線,並不能看見樹冠之下的情形。

  最先發現死者的蘇敢,用約定的辦法爬上樹冠頂部,向山頂揮動樹枝,傳遞發現明軍斥候的信息。

  但是這個時代,明軍尚未掌握能傳遞複雜訊息的字碼式旗語,緬族文化比中原漢人落後,旗語也更加簡單​​,只能傳遞一些基本信息。至於更複雜的具體消息,那就只能靠首領根據情況自行判斷,或者說瞎猜了。

  所以趙家山上的三名武士首領,只知道那裡發現了明軍斥候的蹤跡,有潛伏的本族武士被殺,武士們正在追蹤敵人,但到底有幾個武士身亡,來襲的明軍數量和戰鬥力如何,則完全不知道。

  「怎麼回事,被明軍摸到了中圈才發現,這一路的緬族武士都在睡大覺嗎?」甘波憤憤不平的低吼著,決心等到這一仗打完,就要抓幾個懈怠的傢伙出來殺頭。

  丹納瑞一言不發,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扎刀,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

  「你去哪裡?」泰瓦有些吃驚。

  「我去殺了他。」丹納瑞沒有回頭。

  「等等,」泰瓦伸手拉住同伴:「也許他已經被小的們殺死了呢?莽應里大王讓咱們留在這裡,就是要指揮軍隊,他嚴令不准你擅自行動的!」

  原來丹納瑞是三位首領中最容易衝動的人,所以莽應里戰前特意吩咐過。

  「不。」丹納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告訴我,那個人並沒有死,他正朝這裡來。」

  「讓他去吧。」甘波終於開口,拍了拍泰瓦的手:「我也感覺到那個人非常可怕,普通武士不是他的對手,讓丹納瑞去殺死他吧,不要再讓小的們無謂犧牲了。」

  在甘波和泰瓦目送之下,丹納瑞手持扎刀走下山峰,消失在密林深處。

  留在山峰上的甘波和泰瓦依然放鬆,要知道丹納瑞是緬族武士中的精英,他在山林裡簡直就是一頭兇猛的老虎,沒有任何人能夠在森林裡逃脫他的追捕——至少明朝軍隊裡不會有這種人。

  就算鄧子龍、劉綎這樣的勇將名將,到了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裡,也不會是丹納瑞的對手。

  甘波和泰瓦說說笑笑,等著同伴帶來明軍斥候的頭顱,剛才​​的事情與其說是危機,不如更像一場開胃的小插曲。當然,因為信息傳遞的緣故,他們並不清楚密林中真正發生的事情,否則一定不會這麼想了……

  沒有等多久,骨碌碌,一顆頭顱從密林中飛出,劃著弧線落到兩人身前不遠的地方。

  哈哈,丹納瑞取來明軍斥候的腦袋了,話說回來,那明軍斥候竟能無聲無息的摸到中圈,也算是個人物啊!

  當然,他不可能是丹納瑞的對手。

  「丹納瑞,你還不滾出來?哈哈哈……」甘波和泰瓦笑嘻嘻的準備去撿那顆首級,畢竟是位值得尊敬的對手。

  看,這麼英勇的武士,不也死在了緬族武士手中?

  下一刻,笑容忽然凝在了臉上,兩位緬族武士幾乎同時發現,那顆腦袋並不是什麼明軍斥候,反倒是剛才鑽進密林的同伴,素稱英勇的丹納瑞!

  「什麼、什麼人!」甘波和泰瓦退後兩步,緊緊握住了武器,聲音卻已在顫抖,眼睛裡除了警惕還有恐懼。

  「來殺你們的人。」身穿白衣的死神以優雅的姿態,從危機四伏的密林中緩步走出,神情平靜而輕鬆,就像一位在自己花園裡散步的女王。

  片刻之後,剩下的兩名緬族武士首領也圓睜雙眼倒在了血泊之中,白霜華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撿起了他們留下的令旗……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21 22: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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