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98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8
一○一○章 銅角射象?

  大隊明軍沿著官道疾步前進,終於兩邊的地形起伏越來越小,道路越來越平坦,山腰、山谷的農田和民居越來越多,大夥兒就知道已經走出了山區,即將進入保場驛所在的坪壩。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是說貴州,其實滇西也差不多,稍微平坦一點的地方非常少,而且還很小,不能稱為平原,只能叫做坪壩。像這塊夾在群山之間,由施甸河沖積而成的坪壩,就自南向北從施甸縣延伸到由旺鎮,東西寬五里、南北長二十多里,其實不大。

  保場驛是整塊坪壩的中心位置,而且從保山過來的官道離開山區之後,就通到保場驛北面不遠處,然後穿過保場驛,一直往南到施甸。

  明軍把斥候探馬放出去,雖然在南面遇到了密林中的潛伏阻擊,但沿著官道正面撒出去,和那些緬軍哨探不停碰撞激鬥,也差不多摸清了當面的形勢。

  秦林仍然騎在白象背上,聞報之後撫掌笑道:「好個莽應里,也算得十分狡猾了,選了這裡和本督帥決戰,利於他戰象衝鋒,又是以逸待勞,欺負咱們走了幾十里山路,好個鬼打算!」

  思忘憂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她只指揮過幾百人規模的游擊戰,也沒有統帥大軍的經驗,便有點擔心:「那麼明天咱們再和他決戰?」

  秦林沒有回答,而是笑著看了看劉綎和鄧子龍。

  「思小姐說的有理。」劉綎看在思忘憂和秦林的關係上,仍舊先奉送高帽一頂,然後話鋒一轉:「不過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以大國臨小邦,自當趁兵鋒正銳時挫敵鋒芒,而且戰象看似強大,要破它卻也不難。」

  鄧子龍也捋著頷下雪白的鬍鬚,笑著頻頻點頭。

  秦林這時候來了興趣:「是銅角射象?」

  「督帥英明睿智!」劉綎和鄧子龍齊齊躬身稱讚。

  什麼銅角射象?思忘憂不懂。

  秦林這下得瑟了,笑嘻嘻的給小姑娘解釋,當年沐英平滅在雲南的元朝殘餘勢力梁王,那梁王向緬甸買了幾百頭大象,擺下了一個戰象陣,打仗時驅趕戰象在前面衝鋒,大象皮堅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軍只消被戰象衝亂,元兵便可跟在象後,掩殺過來。

  結果沐英用大批火箭和煙花爆竹射向戰象,那戰象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立刻陣腳大亂,甚而掉頭往回衝,反把元兵的陣勢衝亂,明軍大獲全勝。

  「哦,是火箭射象呀!」思忘憂掩著小口吃吃的笑。其實沐英銅角渡江、火箭射象的事蹟在雲南流傳甚廣,她也聽說過,只是剛才秦林把兩件事說混了,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劉綎和鄧子龍也偷偷的笑,他們不敢給秦林指出來,這小姑娘倒是快人快語。

  秦督主老臉微紅,倒也不以為忤,打個哈哈扯過去:「原來是火箭射象啊,咱們現在火箭、火槍、火炮比沐王爺那陣多上十倍,也來次火炮轟象吧──不過劉鄧兩位將軍,以前元兵就在這上頭吃過虧,緬兵還能重蹈覆轍?」

  就算緬甸人不愛讀中國的書,但沐英火箭射象的事蹟在雲南邊陲幾乎婦孺皆知,莽應里不會不知道。梁王跳進了坑裡,莽應里不可能這麼笨,再一次跳進同一個坑裡吧?

  「所以末將做了第二手的準備。」劉綎和鄧子龍嘿嘿一樂,說出了他們的計劃。

  噗~~秦林忍俊不禁,一口噴了出來,這一老一少兩位將軍,別看他表面上老實,其實相當狡猾啊!

  思忘憂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好吧。」秦林點點頭,表示完全同意。

  呃,劉綎和鄧子龍沉吟著,看了看秦林欲言又止。

  秦林大度的揮揮手:「兩位將軍有話儘管說,就算有什麼指摘,本督帥也絕不計較。」

  「其實也沒別的意思,」鄧子龍畢竟年紀大些,也比劉綎臉皮稍微厚些,吭吭哧哧的道:「督帥能不能棄象乘馬?」

  這卻是為何?秦林眉毛一剔。

  「我們死得,督帥萬萬死不得!」劉綎終於豁出去了,老老實實的告訴秦林。他和鄧子龍在內的全軍將士都可以戰死沙場,但秦林必須要逃出生天,否則就沒有人替這支軍隊請卹典請戰功,戰死的英靈得不到褒獎,留下的妻兒沒有衣食糊口。

  這時候的軍隊都是這樣,所以正常情況下,士兵會盡力保護將官,否則將官戰死,大夥兒就成了孤軍;將官則盡力保護督帥,否則督帥出了差池,就算撇開朝廷問罪一層,請功請卹典外加報銷軍費糧餉都成了鏡花水月,後來整軍的大臣豈肯替前任擦屁股?那麼全軍將士只好喝西北風,戰死沙場的英靈變作孤魂野鬼,豈不悲慘?

  「好吧。」秦林爬下白象,騎上了踏雪烏騅:「現在你們放心了吧?我保證,如果萬一戰局​​到了極端不利的時候,一定會先騎馬跑掉。」

  「謝督帥恩典!」劉綎和鄧子龍非常感激,他們又安排人手扶持中軍大旗,不過牛大力表示,他願意把這杆認旗一直扛下去。

  秦林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心說這事兒咋就怪呢,我說戰局不利就先跑,劉綎和鄧子龍的表情卻像是我說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一樣……

  陸遠志屁顛屁顛的跟著秦林:「秦哥,待會兒俺替您牽馬。」

  滾!秦林踹了他一腳,有死胖子拖累,想跑都跑不掉。

  ……

  莽應里的哨探傳回消息,明軍已經接近了山區的出口,即將出現在平原上。

  這時候已經到了下午,日頭偏西,眾人列陣於此,並沒有吃中午飯,一個個都有點餓了,但莽應里並沒有讓士兵吃飯的意思,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明軍就會從山區衝殺出來,所以陣勢絕對不能亂。

  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已有人肚子裡咕咕作響,莽應里終於允許士兵吃點乾糧,同時繼續保持嚴陣以待的架勢。

  人可以吃點乾糧,大象可不行,這種厚皮動物必須喝大量的水。

  解開象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戰象雖然經過馴化,但要讓這些龐然大物列成整齊的陣勢也很不容易。於是象奴們來回奔走,為戰象汲水解渴,餵牠們乾草和豆子做成的乾飼料。

  七百頭戰象所需的飲水是個龐大的數字,草料還好解決,水就麻煩了,平時大象都是驅趕到水塘或者河邊讓它自己喝水的,現在因為陣勢無法解散,只能由象奴從施甸河裡提水。

  戰象排成前中後三道橫排,位置互相交錯,這樣最容易在衝鋒時發揮威力,但象奴就費力了,因為橫排在東西方向長達三里多。從西側的施甸河提水,挨得近的戰象還好辦,那些站在橫排東端的大象,象奴們提水來回一趟就得跑上七里路,而且吃了乾料的大象飲水量又特別的大……

  總之,這真不是個人幹的活兒,為了侍候戰象,不少象奴累得虛脫,而大部分的戰象也只是稍稍解了解渴,要知道,雲南的天氣相當炎熱啊!

  好在這對緬兵的士氣影響不是很大,象奴在軍隊體系中屬於較低的位置,看到他們累死累活,甚至有不少緬兵嘻嘻哈哈的笑。

  「明軍在搞什麼鬼?」莽應里覺得有些奇怪,明軍是想在決戰前休息一下嗎?

  漢奸嶽鳳湊趣的道:「為大王神威所懾,明軍都不敢出山啦,哈哈哈……」

  笑聲中途截止,因為北面山區與坪壩交界的位置紅旗一展,大群大群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湧出,如同一團團的火焰。

  旌旗招展,刀槍雪亮,又有虎蹲炮、佛郎機、百虎齊奔等等適於山地使用的中小型火器,前頭許多鳥槍手跪下準備阻攔衝陣的敵軍,後面人馬器械開始列陣,果然是朝廷精兵,沒多久就齊齊整整的列成陣勢。

  莽應里倒沒有急著發動進攻,因為開始的時候走到坪壩的明軍數量並不多,如果急於進攻,明軍大隊沿著官道退回山區,這場仗就打成了牛皮糖。而隨著明軍越來越多,前面的陣勢也已經列得相當嚴整,再發動突襲也沒什麼意義了。

  出現在正當面的明軍數量並不算多,大約六千披甲兵,其中有五百騎兵,然後是一萬五千左右的無甲步卒,在明軍體系中平時當作輔兵使用,必要時也能直接參戰,只不過戰鬥力偏低。

  明軍的戰鬥力整體強於緬軍,按照過去的經驗,一般認為明軍戰兵可以和三倍的緬兵勢均力敵,輔兵則與緬兵的戰鬥力差不多。

  那麼這些明軍的實際戰鬥力,大約相當於三萬多不到四萬的緬兵,莽應里有十萬大軍,七百頭戰象,還有西班牙火槍手助戰,實力占據絕對優勢。

  但他也有劣勢,那就是大部分僕從軍在看到正規明軍之後,本能的開始膽怯──在這個時代,面對四周的藩屬國家和土司軍隊,明軍自帶虛弱光環,並且效果還很明顯。

  畢竟是天朝上邦啊!不少附庸土司就互相打著眼色,心裡頭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

  兩陣對圓,秦林揚鞭躍馬而出,指著莽應里道:「呔,手下敗將、無膽鼠輩,在京師老子還沒把你踩夠,又來雲南出醜露乖!」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29
一○一一章 以退為進

  打人哪兒打得最疼?當然是打臉啊!

  莽應里可不是個普通的官二代,他一生隨著老爹東征西討,到四十歲上未逢敗績,打得暹羅、​​南掌等國家丟盔棄甲,木邦、孟密等土司俯首稱臣,後來泰國歷史上威名赫赫的納黎萱大帝,在幾年前還被他父子倆揍得滿地找牙呢……

  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莽應里在中南半島上竟也要算一代雄主。

  偏偏從去京師朝貢,遇到秦林這個剋星開始,莽應里就事事不順。殿前被叱、絕貢之罰,還有後來暹羅等國的聯合抵制,遭遇的挫折被他引為平生絕無僅有的恥辱,讓他對秦林恨之入骨。

  秦林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偏不倚戳到莽應里的痛處。

  試問世上什麼話最傷人?答案一定是真話,莽應里騙不了自己,在京師的的確確被秦林整得夠嗆,耍得夠狠。

  所以當秦林在雙方十餘萬將士面前揭開他的傷疤,莽應里頓時勃然大怒,驅著戰象上前,赤著雙眼咆哮道:「秦林小賊,京師且任你囂張,到了雲南看你還敢猖狂?今天這保場驛,就是你埋骨之地!」

  本來吧,莽應里鼓眼睛、豎眉毛、口水狂噴,這番話也說得頗有點咄咄逼人的氣勢,可惜他氣頭上忘了多想想。

  「哎呀,原來莽應里真在京師被這位秦督帥整治過呢!」緬軍各附庸首領互相交換著眼神,表情都有點耐人尋味。

  畢竟過去臣服天朝大皇帝是理所當然的,現在迫於緬甸兵鋒而臣服於莽應里,總覺得還有點不習慣,即使站在他的陣營這邊,內心深處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至少羨慕嫉妒恨是少不了的,所以大夥兒都樂於看莽應里丟臉。

  當然,讓他們現在就倒戈相向,那也絕對不可能,畢竟已經追隨緬軍打進了雲南,已經站到了莽應里這邊。

  緬軍士兵也議論紛紛,孟族、撣族的且不提,特別是莽應里本族的緬族戰士,聽說被本族視為大英雄、戰神的大王竟在京師吃了對面那年輕漢官的虧,人人把舌頭一吐,驚訝之餘又有些沮喪。

  偽丞相嶽鳳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急忙拍馬到莽應里身邊:「大王,不可與他做口舌之爭……」

  言猶未了,對面陣前的秦林又朗聲長笑:「莽應里,本欽差既然在此,你何不快快跪地請降?當年你在京師,抱著本官大腿嚎哭乞命,說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嬌妻幼子,求本官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又發誓再不敢窺伺中華,本官這才放你一馬。你為何背信棄義,來犯我中國土地、殺我中國軍民?本欽差這番不饒你了!」

  說罷,秦林躍馬從陣前走過,手中鞭梢朝莽應里點了三點,臉上掛著鄙夷的冷笑。

  莽應里被嶽鳳提醒本來有所覺悟,不準備再和秦林做口舌之爭的,聽到這番話便反應慢了一點。等到秦林說完,他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就氣得五內俱焚:我什麼時候抱著你大腿哀求饒命,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可附庸軍首領和大部分緬兵不這麼想啊,但凡聽得懂漢語的人都張口結舌,就是那些不懂的,也向身邊的戰友打聽秦林到底說了什麼。

  偏偏前頭秦林言語相激是說的實話,莽應里激憤之下沒有否認,後面秦林再胡說八道,眾人自然信他三分。

  緬兵陣營中的不少人,投向自家大王的目光就有些改變了。

  「胡說八道,你胡說八道!」莽應里氣得不行,在戰象背上暴跳如雷:「孤王什麼時候拉著你手乞命?一派胡言!」

  「不是拉著手,是抱著大腿苦苦哀求饒命。」秦林一本正經的糾正他。

  莽應里氣急敗壞:「也沒有抱著大腿!那時候,孤王一直是站著的。」

  突然間,莽應里覺得自己的戰陣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四周異乎尋常的安靜,他心頭咯噔一下:哎呀不好,又中了秦林的圈套。

  嘿嘿嘿,「那時候」三字格外回味無窮,原來是這樣啊,緬兵陣營裡的附庸僕從首領們,臉上的笑容越發意味深長了。

  「喏,那麼你承認了求饒乞命了?」秦林撇撇嘴,像看小丑似的看著莽應里,很有耐心的說:「其實那個時候到底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你糾纏到底是站著乞命還是跪著乞命,又有什麼意思呢?」

  莽應里氣得連連吼叫,一張黑津津的臉漲得赤紅,偏偏嘴上的功夫趕秦林差著老遠,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

  撲哧~~秦林身後,思忘憂在敢住背上吃吃的笑,她是親歷者,知道秦林是在胡說八道,偏偏莽應里就被他饒進了圈子裡,還沒打仗就叫他大大的出醜露乖,實在解氣!

  秦大哥真聰明!小姑娘瞅著秦林的背影,抿著嘴兒直樂,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嶽鳳急得不行,他是江西撫州人,到雲南經商積累了不小的勢力,後來投靠莽應里做了漢奸,頗得莽家父子器重,授予丞相之職。於是滿腦子都想著做個緬甸新朝的開國元勛,將來好和中行說、劉豫、張邦昌、秦檜等諸位先賢並駕齊驅。

  他騎馬,位置低得多,就把騎在大象背上的莽應里褲腳拉了拉:「大王何必以己之短攻敵所長?只要咱們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打敗明軍,捉到那姓秦的,就割了他的舌頭,與大王解恨!」

  莽應里頓悟,將令旗一招,厲聲喝道:「殺秦林者封王,世代承襲,孤王再賞城池一座,白銀萬兩!」

  緬兵低落的士氣立刻回升了不少,前排戰象嘶吼,後面黑壓壓的緬兵躍躍欲試,黑色的怒目金剛旗幟瘋狂搖動,如同群魔亂舞。

  「哈,莽應里你忒看得起我,給本官的身價挺高的嗎。」秦林哈哈一笑,又對著本陣道:「哪個士兵抓住莽應里,封什長,賞銅錢三文!」

  也許這是明軍有史以來最低的賞格,眾兵將聽了便是一怔。

  鄧子龍拂著頷下一部飄飄白鬚,朗聲大笑道:「督帥說得對,莽應里這賊,其實一文不值,督帥給三文賞格,已經虧了本啦!」

  轟的一聲,明軍陣中爆發出了狂笑,兵將們齊聲道:「不錯,莽應里算什麼東西!」

  思忘憂在戰象背上笑得前仰後合,李建中也忍俊不禁,這三文錢的賞格,實在把莽應里貶損得無以復加。

  「莽應里,莽應里,敗於保場驛!」秦林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馬轉回陣後。

  莽應里乾瞪眼,氣得肺都快炸了,他給秦林出萬兩賞格,秦林卻只肯出三文,頓時高下立判,叫他後悔得只想狠狠抽自己一記大嘴巴子。

  緬兵陣營那些土司首領,本來被東吁王朝征服,或者懾於威勢不得不臣服,心中對莽應里頗為忌憚,可到了這陣子,人人心頭轉著小九九,對他的敬畏之心大減。

  莽應里無計可施,只得大聲發號施令,催動全軍展開攻勢。

  「哼,逞口舌之快算什麼英雄好漢?待會兒打敗明軍,抓住秦林小賊,再慢慢炮製他!」莽應里看看秦林消失在明軍陣後,心頭暗自發狠。

  脣槍舌劍再鋒利,也不能切切實實的殺死人,戰爭的勝負到底還要看真刀真槍。

  ……

  緬軍戰象開始緩慢的前進,各級將領催督著士兵緊隨其後,嶽鳳和莽應里幾個叔伯兄弟所領的中軍最為嚴整,兩邊和靠後位置的各土司所領附庸軍,那就相對稀鬆得多。

  不過明軍的數量更少,戰兵六千,輔兵一萬五千,而且還沒有太多的騎兵,唯一的戰象就是思忘憂所乘的敢住。雖然衣甲鮮明、隊列嚴整,感覺上仍無法和數量龐大的緬軍相抗,尤其是那些不停鳴叫,氣勢洶洶猛衝過來的戰象!

  「咚咚、咚咚。」莽應里座下的灰黑色戰象果當大王兩隻後腿站立,兩條前腿捶打著地面,然後揚起鼻子,巨大的嘴巴裡發出了高亢的吼叫。

  這是緬甸的象王,聽到象王的吼叫,排成三排的七百頭戰象開始加速衝擊,二千八百條有柱子那麼粗的象腿踩踏著地面,發出沉悶得震懾人心的響聲,一起奔跑前進的架勢,就好像山崩地裂!

  莽應里咧開嘴,笑容分外猙獰,一旦戰象結成陣形發動衝鋒,就沒有任何人能讓它們停下來。這種可怕的戰爭機器會帶著萬鈞之力衝撞明軍的陣形,踐踏前進方向上的一切,就算是重甲騎兵,在衝鋒陷陣上也無法和力大無窮的戰象相提並論!

  似乎下一刻,明軍的陣形就將在戰象衝擊下崩潰,戰象肆意衝撞踐踏,粉碎明軍的所有抵抗……

  ……

  「不能讓戰象衝過來!」鄧子龍騎著戰馬,手中點鋼槍往地上重重一頓:「火槍、火炮、火箭齊射!」

  麾下親兵磨動參將的一丈二尺認旗,明軍各級軍官按照事先的佈置,做好了戰鬥準備。

  放!認旗往下狠狠一揮。

  砰的一聲巨響,中軍位置僅有的一門中號將軍炮發出了怒吼,赤紅的炮口火焰中,重達三斤的彈丸被火藥的威力推動著飛射而出,如流星劃過天際,一頭扎進了戰象陣列。

  為了保持戰象衝鋒的威力,這些大象排得很近,如同一堵活動的肉牆,即使以這個時代火炮不太為人稱道的精確度,彈丸也砸中了一頭戰象。準確的說是從它的肩部擦了過去,接著砸進後面緬軍步兵陣中,將好幾個倒霉蛋打得稀爛。

  嗷嗚~~大象先是身子巨震,顛得上面三名武士前仰後合,接著前肩位置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血痕。正當人們以為它還能堅持的時候,這個大傢伙身子一晃,哀鳴著朝旁邊倒下,將三名武士摔得七葷八素,更把象奴壓在了身下。

  即使龐大的戰象,也抵擋不住火炮的威力!

  緬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騷動,但這樣程度的傷害,還不能讓他們停下前進的腳步。

  這時候明軍陣地上一團團火光迸射,轟隆轟隆的炮聲響徹雲霄,從緬兵的視角看去,那些火光隔得還比較遠,似乎並不構成什麼威脅,但下一刻,他們就感受了鐵和火的侵襲。

  虎蹲炮發威,傾瀉的霰彈如雨點般劈頭蓋臉罩向緬兵,凡是炮火所及之處,騎在戰象背上的武士就紛紛栽倒,皮膚厚實的戰象,身體也被彈片割出了一道道的血口,令它們頻頻發出痛苦的嘶吼。

  虎蹲炮的威力,和中號將軍炮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不少,對人的殺傷比較好,對戰象就顯得很有限了。畢竟戰象正面從額頭往下披著鎧甲,皮膚又相當厚實,就算被打中,也不會致命,仍然在象奴驅趕和本能驅使下朝著明軍陣地衝來。

  明軍陣地在兩輪炮擊之後,聲勢也減低了不少,只有十幾門佛郎機還在發出怒吼,畢竟這是在雲南山地作戰,很多大型火炮難以運輸,所以全軍攜帶的火炮並不多,並且以小型火炮為主。

  戰象距離明軍越來越近,西班牙人加爾德諾一直緊隨行動,他拔出佩劍往前指去:「勇敢的西班牙士兵,前出開火!」

  西班牙火槍手加快步伐,從象陣預留的空隙中,以叉桿支撐木什科特重型火槍,向明軍陣地發起一輪排槍打擊。

  明軍陣地不停的有人中彈,犧牲者往往身上毫無徵兆的多了個血洞,就被子彈攜帶的動能推得一頭栽倒,然後再也爬不起來。

  明軍的鳥槍手也潑出了彈雨,但因為戰象的掩護,西班牙火槍手蒙受的損失微乎其微,至於戰象本身,鳥槍射出的彈丸很難洞穿它正面的鎧甲和厚皮。

  緬兵的進展看上去一切順利,不過莽應里和加爾德諾、嶽鳳都注意到,明軍鳥槍手在竭力掩護一些蹲在車兒後面的同伴,那些車子上運載著長寬高都有三尺,看上去方方正正的木箱子。

  鄧子龍的中軍認旗狠狠搖動。

  明軍士兵把裝載木箱子的戰車對準了狂奔而來的戰象,然後抽掉前面的擋板,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箭頭。

  他們點燃了藥線,嘶嘶的燃燒中,火點鑽進了箱子。

  嗖──火箭拖著橘黃色的尾焰射進戰象群中,接著第二枝、第三枝火箭從箱子裡飛出來。

  這種串聯式的火箭叫做百虎齊奔,點燃就會連續發射一百枝火箭,形式有點像後世的大型煙花組合,只不過它並不會炸出絢爛的煙花,而是以鋒利的箭矢作為戰爭工具。

  明軍點燃了陣地上所有的百虎齊奔,數不清的火箭噴湧而出,尾焰閃耀著劃破天空,在天幕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硝煙軌跡,成百上千道煙跡遮天蔽日,明軍的發射陣地更是完全被煙霧籠罩。

  因為技術的進步,明軍應用了更加先進的百虎齊奔,比當年沐英火箭射象的規模更大,聲勢也更猛,相信沐英如果見到這一幕,也會驚嘆目前明軍掌握的火器之精良。

  可惜得很,在陣地側後位置選了一個小土丘作為觀察點的秦林,發現緬兵的戰象陣列僅僅受到了騷擾和阻攔,發生了很短暫和輕微的混亂,然後很快恢復了正常,繼續向明軍陣地衝殺而來。

  莽應里騎在戰象背上,笑得腮幫子都有點疼了:「哈哈哈,火箭射象,射你個頭啊!秦林小兒,本王必將你一舉擒下!」

  就算傻瓜,也不會明知是坑還跳進去,莽應里知道沐英火箭射象打敗了梁王,所以他的戰象經過了相對應的強化訓練。平時就多次讓戰象在火藥爆炸中列陣前進,讓它們習慣爆炸的聲音火光和硝煙,有葡萄牙、西班牙僱傭兵的幫助,做到這點並不難。

  所以緬兵的戰象受火箭的影響微乎其微。

  至於百虎齊奔的威力嗎,也實在不咋的,箭矢往往連戰象正面的鎧甲都刺不穿,倒是有幾個倒霉的馭象武士被火箭射中死於非命,當他們學聰明了伏在戰象背上,傷亡就不再產生。

  見戰象不畏懼火箭,冒煙突火朝著明軍陣地衝去,緬軍立刻士氣大振,吶喊著緊隨戰象衝殺而來。

  明軍陣地似乎陷入了混亂,不少士兵拋棄輜重向後退卻,隨著鄧子龍的參將認旗緩緩向後移動,退卻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以至於很多輜重車輛和糧草都被扔在了陣地上,沒能拖走。

  「殺!」莽應里志得意滿的揮舞著戰刀,兩隻眼睛因為興奮而充血,變得通紅。

  明軍不是撤退,簡直就是往後亂跑了,有人丟下了刀槍,有人把車輛橫七豎八的推倒,有人扒下盔甲扔在地上,整個陣地亂成了一鍋粥,看上去十分狼狽不堪。

  老將鄧子龍一邊往後退,一邊驚慌失措的叫喊著,似乎是在收攏士兵,但已經準備完善的陣地尚且被戰象突破,要回身再戰又談何容易?

  緬兵長驅大進,戰象當先衝進了明軍陣地,把明軍扔下的輜重車輛和糧草營帳撞得四下亂飛,零零碎碎的東西散落得到處都是。

  「哈哈,秦林你等死吧!」莽應里驅著軍隊直撲秦林大旗所在之處。

  忽然不知怎麼回事,前面戰象停下了腳步,有的站,有的跑,後面的緬兵停不住腳,偏偏大象不肯走,互相推搡著擁堵在那裡。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3
一○一二章 虎虎虎

  這是怎麼回事兒?莽應里大惑不解,他狠狠鞭打自己乘騎的戰象,試圖擠到前面去查看究竟如何。可前方的戰象部隊一片混亂,中軍位置的緬軍步兵不知道情況,又接連不斷的湧來,早已把附近擠得水洩不通。

  戰象果當大王連連嘶吼、四條腿煩躁的踩踏地面,前面就是讓不出通路。

  「大王,大王。」嶽鳳騎著戰馬強行擠過來,人和馬都累得汗流浹背,他驚慌的道:「步卒剎不住腳,各軍還在往這邊擠過來,微臣留下來盡量撐持,大王別管這裡,速去前軍催督前進!」

  保場驛這塊坪壩,南北二三十里長,東西則只有四五里,明緬兩軍展開的正面也就四里上下。明軍本來人數少,往北退卻還算靈便,緬軍人數眾多,要讓數量龐大的步卒停下腳步,哪裡有那麼容易?

  而且緬軍除了本族的緬兵,還有撣族、孟族的士兵,以及木邦、孟定等附庸土司的軍隊,彼此間語言有差異、指揮系統的也不統一,根本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

  隨著越來越多的步卒湧過來然後堵在這裡,中軍位置將越來越擁擠、混亂,到時候就算莽應里有孫武附身,也難有回天之力,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到前軍去,催督該死的戰象部隊繼續前進!

  虧得嶽鳳肯留下來撐持局面,這位老兄對異族的忠心,居然勝過對待本族,倒是天​​生的漢奸材料。

  「嶽丞相,你的忠心,本王不會忘。」莽應里嘉許的朝嶽鳳點點頭,接著暴喝一聲:「果當大王,向前!士卒退避,擋路者死!」

  昂~~,果當大王長嘶著邁動腳步,左前方一名緬軍步卒被擠得頭暈腦脹,完全沒聽見莽應里的呼喝──或者說即使聽見了也沒法避開,被象腿重重的撞在後背,頓時猛的往前撲去,口中鼻中鮮血湧出,臉色迅速的白下去,眼見不活了。

  「讓開,讓開!」士卒們驚叫起來。

  但是戰象果當大王在莽應里催逼之下,已經開始發足疾奔,完全不顧士卒的生命。這附近擠著的人很多,要讓開路也沒那麼快,戰象剛跑了幾步,又有一名緬兵沒來得及避開,只好險險的一扭身子,做個滾地葫蘆避開踩踏,總算躲在大象肚子下面逃得性命。

  眾緬兵正要舒口氣,哪知那人倒地之後無法騰挪,戰象的兩條後腿卻又來了,當下只聽得令人牙酸的一聲喀嚓,戰象的左後腿重重踏在他胸口,當下胸口塌陷一大片,兩顆眼珠猛的暴突,口中血泉混著內臟碎片噴出來三尺高!

  可憐莽應里的戰象還沒踩死一個明軍,倒先拿自己麾下的緬兵發發利市。

  緬兵見狀盡皆心寒,曉得自家大王發急,顧不得士卒性命了,趕緊發一聲喊,你推我搡的朝兩邊讓開,哪怕互相擠得發慌,推搡時不少人自相踐踏,那也沒別的法子。

  很快莽應里身前讓開了一條通路,他驅著戰象衝到了前軍,沒有戰象、人馬和旗幟遮擋視線,他很快弄明白這裡發生的事情,接著嘴巴張得老大,眼睛珠子幾乎掉下來。

  鄧子龍扔下許多輜重車輛、營帳、草堆,一輛車廂被撞開的正廂車,本來應該裝載一門佛郎機的位置,卻是滿載著香蕉,黃澄澄的極為誘人;中軍營帳被戰象用鼻子捲走遮蓋,裡頭沒有擺帥案、令箭,卻有滿地亂滾的蘋果梨子;一處草堆也被戰象撕開了表面覆蓋的稻草,露出底下堆著的碧綠的甜瓜,不少已經被戰象撞碎、踏破了,甜甜的瓜瓤和汁液暴露在空氣中,清新的甜味越發馥郁。

  所有的戰象都不聽指揮了,這些龐大的動物有的往東有的往西,長鼻子上下揮舞,不停的把各種水果塞進嘴裡大嚼,哪怕象奴發出最嚴厲的威脅警告,也不能讓它們屈服。

  明軍在離開山區之前,故意放慢速度多花了一個時辰,準備充分的莽應里則早早列成陣勢,這些可憐的戰象在太陽底下晒著,都渴得相當厲害。雖然後來象奴從施甸河裡提了飲水,但遠遠不能滿足戰象的需求,而明軍隨時可能衝出,又使莽應里絕不可能解開象陣,放戰象自由飲水。

  衝鋒和明軍火器產生的煙火,使戰象的焦渴進一步加劇,衝上明軍陣地之後,瀰漫的硝煙讓它們更加乾咳。

  本來吧,戰象經過嚴格訓練,再忍一會兒也還沒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聰明的大象發現了明軍陣地上的秘密: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藏著香甜可口的水果!香蕉、蘋果、梨子、甜瓜,簡直應有盡有。

  對大象來說,這就是天堂啊!

  本已焦渴的戰象,根本無法抗拒水果的吸引,它們到處尋找,靈活的長鼻子翻開明軍留下的每一件東西,然後把找到的水果塞進嘴裡。

  至於衝鋒、戰鬥,抱歉,大象們表示由於莽應里違反勞動福利條例,強迫在節假日加班並且不供應清涼飲料,它們決定發起罷工。

  目瞪口呆的莽應里親眼看見,三個騎在戰象背上的武士試圖恢復控制,馭手用鋒利的短矛戳大象的耳朵,並且在它眼睛前面晃動作為威脅。

  在過去,戰象將很快服服帖帖,但這一次戰象發怒了,人立起來將背上的三個倒霉蛋摔在地上,然後撒開腿跑開幾步,用長鼻子捲起一大串香蕉塞進嘴裡。

  哼哼哼,不發加班費,爺不奉陪了!戰象挑釁的衝著莽應里昂昂叫喚。

  天哪,莽應里連哭的心都有,他甚至發現,自己乘騎的果當大王也呼哧呼哧的喘氣,兩隻大耳朵搧來搧去,似乎對水果很感興趣……

  ……

  不遠處的小土坡上,欽差督帥的錦繡節旗迎風飄揚,旗幟之下的秦督帥卻已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坐不住馬鞍。

  敢住背上,思忘憂白嫩的手掌都已拍紅,笑聲如山泉叮咚:「嘻嘻,大象被鄧老將軍收買啦,莽應里只好乾瞪眼!誰叫他平時吝嗇摳門,不肯給大象餵水果?」

  眾人不禁莞爾,七百頭戰象要是都餵水果,只怕莽應里還真個供應不起。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李建中也對鄧子龍豎起了大拇指。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夯貨則在新的番役弟兄面前大吹牛皮,當年在蘄州如何如何跟著秦林察覺白蓮教陰謀,救了鄧子龍性命——此刻鄧老將軍設計大破象陣,他倆也與有榮焉。

  秦林好不容易止住笑,坐直身子朗聲道:「不錯,鄧老將軍水果破象陣,當記首功!」

  鄧子龍格外謙遜:「督帥面前何敢言功?全仗朝廷威嚴、天子洪福、督帥運籌得力。」

  這位老將軍確實是打老了仗的。

  當年沐英火箭射象,是利用戰象的恐懼,莽應里既然知道此事,就多半做了針對性的準備,恐怕不會蠢到照樣上當。於是鄧子龍就反其道而行之,轉而利用戰象的喜好,不再用火藥嚇唬它,而是用水果引誘它們。

  結果莽應里全無防備,計謀一舉奏功。

  由七百頭戰象組成的緬甸前軍,早已混亂不堪,戰象到處亂跑吃水果,馭手和象奴完全失去了對它們的控制。

  同時中軍的步卒湧了上來又不敢往前走,一則害怕失去戰象部隊的支撐,被明軍從正面施加打擊,二來要從戰象隊列中衝出,步卒的陣形根本無法保持,第三嗎,七百頭戰象失去控制,誰不怕被這些大傢伙踩到撞到?挨輕的是筋斷骨折,挨重了直接上西天!

  後面的步卒繼續湧來,前軍更加混亂不堪。

  莽應里急得滿頭直冒汗,督著果當大王來回驅馳,他胯下這頭象王確實有幾分靈性,竟抵擋住水果的誘惑,幫著主人收攏戰象部隊。

  但見莽應里每驅著果當大王到哪裡,這象王就用長鼻子碰碰別的戰象,偶爾還低吼兩聲,那戰象就像被訓斥了似的,俯首帖耳老實起來。

  「我靠,這頭象是監工啊?!」秦林遠遠看見,不禁驚訝起來,然後他壞壞的一笑:「看來還不夠亂,鄧老將軍,給他們找點樂子吧。」

  「末將得令!」鄧子龍雙手抱拳行個軍禮,兩腿一夾馬肚子,戰馬四蹄翻飛潑拉拉的去了。

  這時候要在後撤之後重新組織進攻,其實難度相當大,稍有不慎就從詐敗變成了真敗,被敵人攆著屁股狠揍。

  不過這些明軍本來就是百戰精兵,而且緬兵戰象陷入混亂,連後面的步兵也被堵住,完全無法做到銜尾追襲,明軍簡直就像在訓練場上一樣,得以從容不迫的整隊、列陣,重建鼓號旗幟為主的陣列指揮體系,鳥槍手和炮手也完成了重新裝填的作戰準備。

  ……

  「快、快!」莽應里看到明軍已經全面恢復了作戰體系,不禁心急如焚,鞭笞著果當大王東奔西跑,試圖拯救混亂中的戰象部隊。

  已經有三四十頭戰象被他組織起來,列成了小小的陣勢,更多的戰象還在四處亂跑,尋找美味的水果。

  可惜,老將鄧子龍不會給他機會,三聲悶雷也似的鼓聲從明軍陣中敲響,也好像敲在莽應里的心頭,讓他的心臟也跟著顫抖了三下。

  「虎!」明軍大喝一聲,長矛手將矛朝斜上方四十五度豎起,刀盾手舉盾持刀,弓手將箭矢輕輕搭在弦側,鳥槍兵槍口向上,火繩滋滋的燃燒,炮手們將虎蹲炮和佛郎機瞄準緬兵,黑洞洞的炮口令人寒毛直豎。

  不僅莽應里,不少緬兵也看到了這一幕,情知明軍的攻擊即將降臨,他們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虎!」明軍又大喝一聲,整個陣列開始緩緩前進,壓向了混亂中的緬軍。

  更多緬兵開始慌張,那些被戰象帶著四處亂跑的武士,也竭盡全力想恢復控制,那些位置靠前的緬兵,眼睛裡已經露出了絕望的色彩。

  「虎!」明軍發出第三聲大喝。

  虎蹲炮和佛郎機發出了怒吼,炮口烈焰迸發,彈丸如雨點般撲向敵軍,接著鳥槍兵進入射程,排槍齊射的彈幕向著緬軍兜頭罩落,弓箭手也拉了滿弓,輕箭以四十五度角升上天空,然後朝著敵軍狠狠扎下!

  長矛手、刀盾手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吶喊,揮舞著明晃晃的武器,以便步朝敵軍衝去!

  這是傳自戚繼光戚老虎的戰場口令,第一聲虎,全軍準備作戰,第二聲虎,全軍開始前進,第三聲虎,遠程武器陸續發射,長矛兵和刀盾手等近戰兵種便步接敵。

  鄧子龍麾下的浙兵,也沿用這種戰法。

  緬兵遭遇了當頭一棒,原本以為前面明軍的槍炮就技止此爾,沒想到現在的攻擊威力幾乎翻倍,虎蹲炮和佛郎機的炮火就像鐵雨從天而降;鳥槍手的排子槍打得又準又狠,割韭菜般收割著緬兵的生命;就是拋射的輕箭也對戰象背上的武士構成了致命威脅,不停的慘呼著跌落,就算沒被箭射死也沒跌死,也被亂跑的大象踩成了肉泥。

  完了!莽應里心猛地往下沉,他咬了咬牙,衝著不遠處的加爾德諾叫道:「快阻止明軍,盡量拖時間,我能讓更多的戰象恢復過來!」

  「如您所願。」加爾德諾摘下帽子鞠了一躬,然後指揮麾下的士兵:「西班牙的勇士們,以上帝和國王的名義,戰鬥吧!」

  能夠組織起來的四十頭戰象被驅趕著擋在前面,並且緩緩加速衝向明軍,西班牙火槍手支起木什科特火槍,從兩翼放了一輪齊射。

  明軍長矛兵的盔甲並不能抵擋這種重型火槍的子彈,凡是被擊中立刻一個大血洞,奔跑的身體保持不了平衡,猛地往後一仰,栽倒就再也爬不起來。

  刀盾兵看見對方陣地上火光連片,本能的舉起了盾牌護住全身,但木什科特火槍的彈丸攜帶著巨大的動能,打得盾牌木屑紛飛,擊穿之後仍不停下,如一記重拳狠狠砸在刀盾兵身上,立刻摔倒在地,嘴角鮮血溢出,就算不死也已重傷。

  西班牙人的火槍厲害!秦林看了暗暗驚訝。

  這種火槍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改進的掣電槍、迅雷槍還要強上三分,但是太重太長了,發射時還要叉桿支在地上,並不適合大規模裝備。

  西班牙火槍手,也是配合緬兵行動的,如果單獨作戰,也需要冷兵器部隊的配合,否則一個騎兵衝鋒就能把他們打垮。

  孫承宗和徐光啟是頭一次親眼目睹兩軍以火器交鋒,兩位師爺都看得目眩神搖。

  「西夷戰法也有其犀利處,用之練兵,必能生奇效。」孫承宗咂了咂嘴。

  徐光啟暗暗點頭:「我中華自古號為天朝上邦,如今看來,西洋人亦有長技,不可盲目視為奇技淫巧……只不知世界之上,如佛郎機者又有幾國?」

  親臨前線指揮的鄧子龍不慌不忙,七百頭戰象明軍自然要退避三舍,這裡只有幾十頭戰象了,還怕他作甚?

  老將軍親自磨動令旗,命所有火槍手、弓箭手和炮手不要理會西班牙人,全部火力朝那幾十頭戰象攢射。

  明軍陣地裡又是一陣猛烈的槍炮聲,同樣的火力密度對七百頭戰象算不得什麼,集中到四十頭戰象身上自然不同,當即有十多頭戰象被放翻,剩下的也被打得皮開肉綻。

  嗷嗚~~一頭戰象終於耐不得疼痛,大概是想到同伴還在後頭吃水果,自己卻在前面挨揍很不划算吧,它轉身撒開腿兒就跑,在明軍視野中只剩下兩片大屁股和一條甩啊甩的小尾巴。

  大象是群居生物,從眾心理挺強的,有一頭開跑,剩下的也都跟著往後亂跑,無論緬兵如何努力也不能阻止它們。

  西班牙火槍手佈設在這個較小的象陣的兩翼,戰象逃跑倒是沒有衝亂他們的陣形,驕橫的火槍手們繼續裝填子彈,向明軍傾瀉彈雨。

  找死!鄧子龍又將令旗磨動,兩隊輕騎從明軍陣後疾馳而出,飛快的撲向火槍手們。

  剛才有戰象擋路,騎兵衝出去是找死,現在可就不一樣了。

  騎兵們端著前頭粗,帶著三個眼兒,後面一根桿子,外形很像拉長的木柄手榴彈的武器,火繩還在滋滋的冒著煙。

  木什科特火槍是火繩槍,射擊時從扣動扳機到龍頭落下再到子彈出膛,有個不算長的延遲,如果是射擊步兵當然沒問題,打高速飛馳的騎兵就很惱火了,西班牙人放了一輪槍,沒打中幾個明軍騎兵。

  騎兵們衝到近處,將三眼銃對準敵人,三個眼兒砰砰砰三聲槍響,子彈朝著西班牙人撲去。

  這麼近!西班牙火槍手嚇得不輕,可等到明軍騎兵打完了之後,他們欣喜若狂的發現自己的傷損和剛才明軍騎兵所承受的其實差不多。  

  三眼銃的威力太小,準頭似乎也很成問題。  

  那麼接下來該肉搏了,西班牙火槍手扔掉笨重的火槍,拔出腰間的佩刀逼上去,他們很高興的看到明軍騎兵似乎沒有攜帶長矛和馬刀。  

  嘿嘿嘿……  

  但下一刻,西班牙人就傻了,因為明軍騎兵把三眼銃倒轉過來,拿著它尾部的長柄,掄起前頭那坨鐵一通猛砸!  

  尼瑪,這是火槍還是鐵鎚啊?被砸得頭破血流的西班牙人,頓時欲哭無淚。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4
一○一三章 斬首記功

  即使不算戰馬衝擊的附帶效果,單在武器上西班牙人就吃了大虧。火槍兵裝備的戰刀纖細而狹長,被明軍當成鐵鎚使的三眼銃則沉甸甸的極有分量;兩件武器一碰,戰刀不是彎曲變形,就是乾脆斷成兩截。

  更何況明軍騎在戰馬上,西班牙人只能用刀砍他們的腿,明軍則持著三眼銃長達六尺的尾柄,把它像長柄鐵鎚一樣掄得呼呼生風,用熟鐵打造的槍筒猛砸敵人的天靈蓋。

  一個照面下來,不少西班牙人被砸得頭破血流,乃至腦漿迸裂死在地上,明軍的三眼銃沾滿了汙血和腦漿,以及白花花的碎骨頭渣子。

  「撤退,撤退!」加爾德諾再也無法維持西班牙勇士的尊嚴,驚慌失措的下達了逃跑的命令——事實上在這之前,已經有火槍兵扔下武器抱頭鼠竄了。

  哎呀!奔跑的加爾德諾後背重重挨了一記,捶得他喉頭發甜直想吐血,原來是明軍騎兵見這人嘰哩哇啦的下達命令,看樣子像個當官的,就追上來給他一下狠的。

  虧得加爾德諾身體壯實,又發足朝前跑,卸掉不少錘擊之力,這才沒有當場趴下,他根本不敢回頭,強忍劇痛撒腿就跑。

  前面就是明軍之前丟掉的陣地了,失去控制的戰象仍在四處亂跑尋找水果,象奴聲嘶力竭的吼著試圖恢復對大象的控制,象背上的武士則竭盡全力保持平衡,因為摔下去就很有可能被戰象踩成肉泥​​。

  莽應里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四十頭戰象發動攻擊,又被明軍打死二十頭,剩下的掉頭跑回。這些驚恐萬狀的大象亂跳亂跑,引得別的同類也跟著撒野,讓這裡更加混亂,莽應里被弄得焦頭爛額,始終無法恢復控制。

  不過比起明軍的長柄鐵鎚,穿過象陣逃生的機會似乎更大一些,加爾德諾率領火槍手們衝了進去,努力躲避戰象的踐踏。

  「上帝呀!」一名西班牙火槍手躲避不及,被奔跑的戰象踢中,身體頓時像隻倒空了的糧食口袋,軟綿綿的跌到旁邊,眼耳口鼻中溢出了殷紅的血。

  「這邊,這邊走!」莽應里驅著果當大王疾奔而來,憑藉象王開闢出一道通路,讓西班牙人逃生。

  這就是莽應里的梟雄一面了,即便不久前還和加爾德諾起過衝突,但他仍在危急關頭予以救援,因為他明白,這些西班牙人能為自己的雄圖霸業提供助力。

  加爾德諾如蒙大赦,一邊率領手下急匆匆逃走,一邊朝著莽應里畫了個十字:「願上帝保佑您,國王陛下!」

  西班牙火槍手被揍了個落花流水,除了拋下滿地的屍首,連吃飯的傢伙——笨重的木什科特火槍都通通扔掉,暫時失去了戰鬥力。看他們逃跑時的張惶失措,逃出生天之後連連在胸口畫十字的慶幸,平時吹噓的尊嚴和勇氣到哪裡去了?

  ……

  西班牙人不顧生死衝過象陣,明軍騎兵就沒必要去和發狂亂跑的戰象硬碰硬,往前追了一截兒,又砸死幾個落在後面的西班牙兵,便兜轉馬頭不徐不疾的跑回來。

  之前騎兵從兩翼衝出的時候,明軍步卒被遠遠的甩在後面,這時候他們已經快要跑到剛才敵軍戰象和西班牙火槍兵所處的位置了。隨著騎兵兜馬回來,步兵也明顯加快了速度,如山呼海嘯般吶喊著急衝過去,那勇猛無敵的姿態,彷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能踩平。

  「朝廷精兵,果然勇猛超凡!」李建中嘖嘖讚歎著,不停捋著頷下鬍鬚微笑點頭。前段時間且戰且退被緬兵壓著打,心頭難免鬱悶,現在終於看到明軍大逞威風,真是揚眉吐氣。

  孫承宗黑臉漲得通紅,朗聲道:「天兵神威一至於斯,丑類焉敢跳梁?!」

  徐光啟也頗為高興,伸著頭往前面看,那裡扔著不少木什科特火槍,他想撿幾桿回來研究一下。

  秦林正帶著督帥節旗所處的本陣徐徐往前移動,他衝著剛剛策馬回到本陣的鄧老將軍一豎大拇指:「將士奮勇爭先,真是我大明的虎賁,老將軍治軍很有一套嗎。」

  鄧子龍先是稍稍怔了一下,順著秦林目光朝正在快速衝鋒的部隊看過去,明白秦林到底在誇讚什麼之後,他紫檀色的老臉就微微發紅,有些尷尬的道:「督帥過譽,末將愧不敢當……」

  話音未落,那裡的情形就有些變化了:卻見兜馬回來的騎兵紛紛跳下來,撿起西班牙人扔掉的戰刀,朝著地上的死屍猛砍,把他們的腦袋割下來,血糊淋當的提在手上,一個個還笑得嘴咧到腮巴子上。

  負傷還沒有死的西班牙人唬得魂飛魄散,只道這次小命一定玩完,沒想到明軍又變了嘴臉,不但沒有虐俘殺俘,還很有人道主義精神的從馬鞍上摘下水囊和乾糧袋,兩三個服侍一個,非常殷勤的給戰俘餵水、餵乾糧。

  哎呀媽呀,這可是貴族老爺的待遇呀!活著的西班牙傷兵吃驚不小,這時候歐洲打仗,捉到士兵都通通殺掉,捉到貴族則好吃好喝養起來,等他家裡出一筆贖金。所以西班牙兵都尋思,莫不是中國人搞錯了,把咱們這些大頭兵當作了伯爵老爺?萬一他們發現真相,自己拿不出贖金,豈不要去見上帝嗎?

  明軍步兵氣勢洶洶的逼上來,一點沒和騎兵們客氣,位於陣後的輔兵蜂擁而出,爭先恐後的去割人頭,就連前排的戰兵,看到敵人被混亂的象陣阻隔,沒有發動進攻的能力,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割人頭的行列。

  騎兵們不幹了:「起開,老爺們打死的,你們敢搶?」

  一名鳥槍手拍了拍手裡的鳥槍:「俺們先也打死了不少,不信你看這人額頭上的洞,是鳥槍打的。」

  「放下人頭,這個佛郎機兵是被弓箭射死的!」幾個弓手試圖阻止正在割人頭的騎兵,因為那具屍首心口插著一枝羽箭。

  炮手們推著炮車被遠遠甩在後面,但協助搬運火藥和炮彈的輔兵已經衝上前去,因為有不少敵人喪命於炮火之下。

  刀盾兵和長矛手不說話,他們始終未能接敵,當然沒有造成什麼殺傷,不過很快有人瞧出了便宜,掄著刀槍朝死去的戰象猛扎猛砍,試圖把它的腦袋割下來,還有人撬下了象牙、割掉了象耳朵。

  另外的士兵不服氣,割掉一截象鼻子扛在肩上,還甩著那截象鼻子,朝著正跑來的戰友歡笑呼喝。

  本陣距離前面比較遠,自然聽不見這士兵喊的什麼,想來也無非炫耀誇口吧。

  嗚~~敢住長鳴一聲,抬起鼻子遮在眼前。

  「敢住乖,秦大哥不會割你鼻子。」思忘憂連忙安慰白象,俯身扯著它的大耳朵低語:「現在他要吃象拔,有莽應里扔下的許多戰象啦。」

  李建中、孫承宗、徐光啟等人則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評價明軍的行為:「將士們還,還真是奮勇爭先哪……」

  前方戰場幾乎變市場,明軍各支部隊起勁兒的討價還價,爭奪人頭,還有象頭——經過不懈的努力,明軍總算把死去戰象的腦袋也砍了下來。

  「這些王八羔子!」鄧子龍尷尬不已,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拍馬要走:「督帥少待,末將去去就來。」

  哪知秦林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笑容滿面的擺了擺手:「我聽說強秦以斬首記功,立二十等爵,斬首少者得下爵,斬首多者得上爵,所以士卒逢戰必捨生忘死。鄧老將軍麾下有秦軍遺風,人人爭搶斬首,不愧為朝廷的尖牙利爪呀!」

  鄧子龍治軍沒有戚繼光、俞大猷那麼嚴謹,軍紀要稍微鬆一些,但士卒也更兇猛彪悍,對作戰可以說有利有弊吧。秦林覺得總體上要比戚、俞稍遜,不過也沒必要改變什麼,因為每支部隊都有各自不同的風格。

  戚繼光飆發電舉,俞大猷老成持重,鄧子龍用兵老辣,劉綎勇猛精進,如果強令他們改變,反而失去了這支軍隊本來的靈魂。

  秦林這番話一說,鄧子龍眨巴眨巴眼睛,分辨出秦林並不是嘲笑揶揄,老將軍頓時舒了口氣。

  「不過,今後老將軍可以設計一個更公平合理的記功方法,」秦林笑笑,很大度的道:「至少有本欽差在的時候,首級多少從來不是計算功勞的依據。」

  鄧子龍心頭那個得勁啊,當初他因為差幾個首級,被御史彈劾虛報戰果,差點下獄坐牢,所以軍中一直嚴格計算首級記功。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因為雖然能養成士兵奮勇爭先的好習慣,也有戰場上爭搶敵兵人頭的壞習慣。

  如果每位督師都像秦林這樣,麾下將士還用得著爭搶人頭嗎?

  秦林又補充道:「告訴他們,這次打贏了,發內帑犒賞各軍。」

  「將來若秦督帥出為領兵,末將願始終為麾下前驅!」鄧子龍抱拳行了一禮,抖著韁繩衝向前方戰場。

  老將軍劈頭蓋臉的朝幾個軍官各抽了一鞭子:「蠢貨,搶什麼?眼眶子恁地淺,前面十萬顆首級等著你們拿,卻在這裡遷延不前!秦督帥說了,這次打完就替你們請功請賞,內帑直撥軍前!」

  內帑直撥軍前!

  這六個字頓時給所有的軍官和士兵打了一記強心針,要知道過去請到的犒賞,從戶部發出來,經過京師的都督府,再轉撥省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監押,一路上層層剋扣剝皮,最後發到將士手裡的數額足足少了一大截。

  內帑直撥就不同了,京師的內承運庫直接發出來,就算太監也要啃掉一塊,總要比戶部層層轉撥層層扒皮來得溫柔些,將士們拿到手的數額幾乎要多一倍。

  「謝秦督帥恩典,謝鄧爺爺恩典!」全軍士氣大振,以一往無前之勢朝緬兵壓了過去。

  當然,他們並沒有傻到一頭扎進混亂的緬兵,而是從遠處施放槍炮,把那些戰象驚得到處亂跑,失去陣列的約束,使象奴根本無法控制它們。

  大象是種智力很高的動物,往北是緩緩逼來,並且不斷施放火器的明軍,往南是混亂不堪擁堵著的緬兵,往東是山區,往西是施甸河,那麼朝哪邊跑還用問嗎?

  在整個戰線上,位置靠東的戰象撒開腿朝山上跑,位置靠西的戰象則一頭衝進了施甸河,渾身泡在水裡,無論象奴和馭手怎麼使勁兒,就是不肯出來。

  因為戰象部隊的潰散,緬兵中軍位置的步卒開始直接面對明軍的遠程打擊,這裡本來就因遲遲不能前進、而後隊的士兵又不斷湧來,變得非常擁擠和混亂,使得緬軍根本無法以一個體系,組織起有力的回擊。

  只有少數緬兵用弓箭和土槍予以回擊,但更多的步兵完全陷入混亂,互相擁擠、推搡,自相踐踏,成片成片的死在明軍攻勢之下,甚至連逃走都變得極為困難,實在太擁擠了……

  秦林的本陣繼​​續朝前方緩緩移動,所有人都看到了緬軍的慘狀,對於明軍來說,勝利只是個時間問題。

  鄧子龍麾下的將士很有意思,即便前面有十萬顆人頭等著他們砍,也沒有放棄最初那點相比之下顯得微不足道的收穫。他們勻出一部分輔兵,把人頭、象頭和俘虜都送到秦林這裡,向督帥大人請功。

  秦林摸了摸鼻子,頗有點無奈:平生​​搬弄過的屍首也夠多了,可從來沒有今天這麼多,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還有碩大的象頭,象鼻子,象耳朵……好吧,看來今天晚餐必須吃清蒸象拔了。

  他詢問鄧子龍之前那些督師是怎麼做的,答案是人頭都用石灰保存起來,以備朝廷點驗,至於象頭象鼻子嗎,好像還沒有先例,不過好歹也是將士們的戰功,也醃起來?

  「吃了吧。」秦林壞笑著表示,無論清蒸還是紅燒都可以,畢竟這要算珍貴食材了,浪費掉實在很可惜。

  「胖子,你的老本行來了!」牛大力促狹的推了推陸遠志。

  陸胖子還真挽起袖子,從象鼻子裡面挑好的,準備晚上做菜,畢竟人家是殺豬出身的,嗯,貌似戰象稍微大了點……

  「敢住啊敢住,有莽應里的戰象頂缸,你總算逃過一劫啦!」思忘憂拍了拍白象,心有餘悸的偷偷掃秦林一眼。

  秦大哥當初在京師,可是多次說過要割敢住的鼻子呢,雖然後來沒有再說,但誰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記掛著?現在這麼多象拔任他吃到飽,敢住安全啦。

  ……

  明軍仗打到這分上,勝利女神已經在對他們露出了微笑,現在沒必要去和緬軍肉搏,明軍就用火槍火炮痛毆敵人,迫使中軍步軍的混亂進一步加劇。

  按照戰爭的慣例,不久之後緬兵就將出現潰散,然後滾雪球似的擴大,接著就是雪崩式的大崩潰。明軍只消銜尾追擊,不停施加壓力,讓緬兵始終不能停下來整理,那麼死於亂軍自相踐踏的緬兵,會比死在明軍槍炮下的更多。

  莽應里心急如焚,他的精銳戰象部隊已經全軍覆沒,剩下的十萬大軍再丟在這裡,就算退回緬甸,只怕也保不住王位。

  偏偏中軍位​​置堵得水洩不通,戰象潰散和明軍炮火讓混亂更增十倍,偽丞相嶽鳳竭盡全力,也沒能恢復陣形,數不清的人馬堵在那裡,莽應里莫說回到後方指揮撤退,連獨自逃生都辦不到。

  果當大王試圖從人群中硬闖過去,當面一個緬兵卻像是無意的舉起了扎刀,就算戰象也不敢硬撞過去。

  「你!」莽應里氣急敗壞,暗暗發狠將來要把這士兵大卸八塊。

  但他現在是毫無辦法的,更多的緬兵在面對戰象時假裝無意的舉起了武器,以避免被踩成肉醬的下場。

  明軍也瞧出了便宜,莽應里騎著那麼大個戰象,目標顯著得很,炮火都朝著他招呼,漸漸有炮彈落到了莽應里身邊。

  難道真的喪命於此?莽應里都快要絕望了。

  忽然間看到躲在施甸河裡的戰象,莽應里情急智生,驅著果當大王跑進河裡。

  河水對人能沒頂,對這頭高大的戰象就只能淹到肚皮稍往上一點兒,連莽應里的褲腿都沒打濕。

  莽應里騎著大象在河裡跑,很快就跑回了後隊的指揮位置,阻住後隊不再前進,後隊變前隊,調轉腳步逃走。

  「秦林,秦林,孤王回到緬甸,咱們下次再一較高下!」莽應里不忘回頭,朝著秦林欽差節旗所處位置,狠狠甩了甩鞭子。

  ……

  前方戰鬥失利的消息終究傳回了後隊,緬兵受官長約束不再朝著前面亂湧,兩翼位置的附庸軍首領也忙不迭的指揮士兵撤退——這些可是他們自己的子弟兵。

  漸漸的擁堵不再那麼厲害,緬軍掉過頭來準備逃走。

  而這個時候,前面的明軍還沒有打過來,畢竟緬兵人太多,就算十萬頭豬,要全部捉住都還挺費力的。

  正當此時,東側趙家山位置三聲炮響,驚疑不定的緬兵朝那邊看去,所有人都絕望的看見了一面大旗:金騰游擊劉。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4
一○一四章 大獲全勝

  保山城東面起伏的山巒之間,條條小路都有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吶喊著殺出,綠色的森林中赤紅的身影星星點點,連成線,聚成片……如火如荼!

  當中一丈高的認旗底下,劉綎本人身材不高而雙肩極寬,頭戴烏鐵盔、穿山文甲,騎一匹黃驃飛電馬,旁邊三名親兵扛著他那把招牌式的一百二十斤鑌鐵大刀。

  鐵盔壓得極低的盔簷底下,劉綎面沉如水,兩隻眼睛掃視著當面之敵,目光很冷,很冷。

  緬兵側翼陣中,許多土司首領驚慌的叫喊:「不好,不好,劉大刀來了!」

  萬曆年間,劉顯、劉綎父子長期轉戰雲貴川,曾經平滅僰人之亂、多次鎮壓土司反叛,當真打下了好大的聲名。這裡的藩屬和土司不一定知道俞龍戚虎,但絕對聽說過劉家父子。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仗著莽應里軍勢浩大、兵鋒正銳,指揮附庸軍的土司首領們倒還敢和劉綎真刀真槍幹上幾場。

  可戰前秦林就把莽應里貶損得無以復加,土司們的敬畏之心去了不少,仗打到現在,緬兵引以為傲的戰象部隊已經潰敗,莽應里本人也從前軍跑到中軍來指揮撤退,劉綎又出現在薄弱的側腹位置,眼看就是個兵敗如山倒的局面,附庸土司們又不傻,心頭各自打著小九九。

  「是劉大刀啊,聽說他那把大刀重一百二十斤,哎唷媽呀,砍人跟砍根稻草似的!」耿馬土司嘴裡嘀咕著,臉上沒什麼血色。

  灣甸土司也好不到哪裡去,神色詭異的扭過頭,看了看至少一里外戰象背上的莽應里,又瞟了眼不遠處的緬軍大將莫罕,然後才低聲道:「老兄,仔細被人聽見……唉,兄弟我何嘗不後悔?中國終究是天朝,咱們被莽應里所逼,一時糊塗走錯了路,鬧到如今的地步……」

  緬甸大將莫罕和更遠些的莽應里,都看到了出現在薄弱側翼的劉綎,更多的緬軍首領也發現了異狀。他們驚慌失措之餘,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明軍能通過有精銳緬族武士把守的原始森林,出現在最致命的位置。

  這支明軍雖然是善於山地戰的川軍,但叢林作戰,肯定趕不上森林裡長大的緬北武士啊!再說了,就算緬族武士全軍覆沒,怎麼連遇襲的信號都沒能發出來,讓明軍跑到了大軍側腹軟肋?

  劉綎突然哈哈大笑,揚鞭遙指緬軍:「是不是還在等你們埋伏在森林裡的武士?且教你們看看!」

  幾名小校用長矛挑起三顆人頭,有眼尖的緬兵立刻認出來,正是趙家山上的三名緬族武士首領,甘波、丹納瑞和泰瓦。

  緬兵盡皆驚駭震怖,劉綎竟然殺死了在叢林中號稱無敵的、最勇武的三名武士首領!莫非他生出翅膀,飛到趙家山上,將三人一舉斬殺的?

  「飛將軍,飛將軍!」不少士兵,尤其是各族附庸軍的眼中,流露出了濃濃的畏懼。

  劉綎在馬背上哈哈大笑,心頭暗道一聲慚愧,因為這三個武士首領並不是他殺死的。

  白霜華潛入密林,論正面作戰,武功再高也擋不住長槍大戟如牆而進,或者火槍火炮齊射,但密林中的絞殺就完全不同了。

  她一路斬殺潛伏的緬族武士,又殺死了趙家山上的三名武士首領,然後,她換上緬族武士的黑衣,撿起令旗接管了指揮權,把森林中潛伏的緬族武士通通送進了明軍斥候佈設的埋伏圈,剩下幾個乖覺的漏網之魚,也被她砍瓜切菜般殺了個一乾二淨。

  於是明軍大隊便毫無阻礙的通過了山區,迂迴到了緬軍側腹,白霜華這才飄然而去。

  劉綎不知道白霜華的身分,只知道是秦督帥身邊親厚之人——因為她和秦林說話時經常不客氣,秦林從來不生氣。說「他」是督帥請的師爺吧,又不和徐、孫兩位攀談,說「他」是貼身親兵吧,對秦林又沒什麼恭敬之意,劉綎甚至不無惡意的揣測,「他」是督帥大人帶在身邊暖被窩的兔兒爺。

  可剛剛發生的事情,連劉綎都驚訝得無以復加,單單一個人就擊潰了緬族武士的密林防線,這位面目清秀的年輕人,簡直是*狄武襄再世啊!秦督帥身邊一個不起眼的親兵,都有這般能耐!(註:狄青)

  或許以前,劉綎對秦林說那句「俞龍戚虎劉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槍」,還帶著下屬恭維上司的意思,現在的他則是深信不疑了。

  哇哩哇啦的怪叫聲打亂了劉綎的思緒,緬軍大將莫罕揮舞著三尖叉拍馬而來,身後大股緬軍士兵緊緊跟隨。

  發現土司首領都失去了鬥志,莫罕知道是自己為緬王盡忠的時候了,如果讓劉綎從山區衝殺下來,就好像往緬軍柔軟的腹部狠狠擂上一拳,那麼將不會有任何機會留給緬軍。

  不少明軍士兵端起了鳥槍,瞄準正在狂呼亂叫的莫罕,他們很有把握在這傢伙進入射程之後,用亂槍攢射把他打成篩子。

  「且慢!」劉綎擺手止住部下。

  他是個以武勇著稱的將領,雖然這已經不是個以將領自身武勇來決定勝負的時代,但在恰當的時機予以展現,也能對戰局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

  劉綎朝三名扛刀的親兵伸出了手:「刀來!」

  將軍叫出且慢的時候,親兵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沒人勸阻,因為勸阻也不會有用,所以他們默契的同時發力,把那柄沉重的鑌鐵大刀往上拋去。

  劉綎輕輕一抄,便把大刀抄在手裡,饒是他騎的這匹黃驃飛電馬極為肥壯,也被壓得身形稍稍一頓。冷笑著盯住衝來的緬軍將官,劉綎的眼睛開始發紅,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興奮。

  明軍鳥槍手平端鳥槍,不多的幾門虎蹲炮也做好了射擊準備,等到莫罕衝到兩百步之內進入了槍炮射程,劉綎才拍馬慢慢迎了上去。

  劉綎以武勇著稱,但他不是傻瓜。

  莫罕明白劉綎的意思,也止住了準備彎弓射箭的緬兵,然後用漢語大吼一聲:「劉大刀,我緬甸莫罕來取你性命!」

  緬軍大將開始策馬疾馳衝鋒,三股鋼叉斜斜指向劉綎的咽喉和胸腹要害。

  劉綎的速度始終不緊不慢,左手控著馬韁,右手倒拖大刀,信馬由韁般迎過去。

  你作死!莫罕興奮的咬緊了牙關,激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呼刮過,全身的熱血都已經沸騰。

  眼看兩匹馬只有五丈,急速衝刺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莫罕的鋼叉就要刺進劉綎的咽喉,可這位驕傲的將軍還沒有提起他的大刀!

  遠處騎著戰象果當大王的莽應里,把目光遙遙投向這邊,暗道劉綎托大正是好機會,莫罕若能將他當場斬殺,戰局還可挽回。

  正當面的各族附庸軍首領神色各異,有的興奮、有的驚訝、有的表情古怪,但共同點是他們都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劉綎那把刀重達一百二十斤,使用起來當然威力無窮,但兵器越沉重,變招就越慢,他這時候還不動,那還有機會嗎?

  「著!」莫罕雙手平伸,將三股鋼叉直刺出去,似乎離劉綎的咽喉近在咫尺!

  「呔!」劉綎忽然一聲霹靂也似的大喝,如同天邊炸響了一記驚雷,遠處的附庸軍首領們個個面色改變,首當其衝的莫罕更不消說,好像心臟都被這聲吼擊得粉碎。

  劉綎右手發力把大刀往上一托,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鋼叉卡在了大刀的柄上,與刀柄撞出一溜兒刺目的火星——劉大刀名不虛傳,這柄百二十斤的大刀,連柄都是鑌鐵所鑄!

  兩般兵器相撞,兩匹戰馬都是往後一挫,巨力洶湧而來,莫罕半邊身子都震得麻了,雙手虎口鮮血直流。

  「撒手!」劉綎又是一聲大吼,雙手抓住刀柄一轉,莫罕頓時抓不住鋼叉,直往地上墜去。

  那鋼叉還沒落地,劉綎的大刀已從上往下斬落,青幽幽的刀鋒帶著劈山之力,刷的一下從右邊脖子到左邊腋下,砍掉了莫罕半邊身子,刀法不曾稍慢,順勢將他那匹戰馬​​的腦袋也斬落下來!

  一瞬間,鋼叉、人頭、馬頭先後落地,人和馬鮮血狂噴著倒地。

  劉綎被血泉澆了滿身也渾不在意,但見他渾身浴血,雙手掄動大刀盤旋翻飛,拍馬趨前幾步,朝著緬軍大吼:「劉綎劉大刀在此,哪個不要命的,快上前來授首!」

  劉綎人馬俱被鮮血浸染,如同魔神下凡一般,吼聲震動緬兵耳膜,莫罕麾下親兵一哄而散。

  那些各族附庸首領見此情形,個個唬得心膽俱碎,耿馬土司再也顧不得別的,翻身下馬,連滾帶爬的趨前幾步,跪著磕頭如搗蒜:「罪臣耿馬安撫使,受緬兵所迫而投降,現在棄暗投明,求劉大老爺饒命!」

  「劉大老爺饒命哪!」灣甸土司也跟著跪下乞降。

  土司們紛紛跪下投降,也有極少數頑固分子不思悔改,轉身打馬狂奔,但堅持抵抗的是一個都沒有了。

  噹啷,噹啷,各族附庸兵紛紛拋棄武器和旗幟,抱著腦袋跪下乞命,呼啦啦一大片,至少有一兩萬人。

  劉綎哈哈大笑:「朝廷鴻福,督帥籌謀,自有神鬼莫測之機,你等跳梁小丑,怎敢和天朝相抗?讓開大路,看我直取莽應里!」

  兩千明軍在劉綎率領下直衝而過,渾沒把側翼這一兩萬失去鬥志的附庸軍看在眼裡,士兵們被主將的勇武所激勵,全都高呼著舉起武器,衝向莽應里。

  固然俘虜敵兵可以記功,但莽應里的人頭肯定更有價值,督帥說只賞三文銅錢,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

  右翼的失敗被所有緬兵看在眼裡,原本還有一兩萬同盟軍遮護的柔軟側腹,現在則直接暴露於明軍的兵鋒之下。

  北面,明軍炮火連天,不少戰象被打得返身往回跑,倒把中軍的陣勢挫動,東面,明軍在劉綎率領下銳不可當,如下山虎般直撲過來,因為附庸軍的投降,側腹已失去了遮護!

  任何人都明白,仗打到這分上,已經是一敗塗地!

  緬兵的鬥志,比起附庸軍也高不了多少,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跪下乞降,而明軍也確實不殺俘虜,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從旁邊跑過去——俘虜可以獻闕京師耀武揚威,同時滿足皇帝和朝臣的虛榮心,遠比死人的腦袋更有價值,所以明軍有殺良冒功的壞習慣,卻不會殘殺俘虜。

  可憐莽應里這緬甸東吁王朝的一代雄主,這時候已是後背冷汗滲出,手腳冰涼失去了知覺,騎在戰象背上茫然不知所措。

  莽瑞體、莽應龍、莽應里三代整軍經武東征西討的赫赫武功,緬甸歷史上最強大的東吁王朝,打到大理城立朝稱帝,與中華天朝分庭抗禮的美夢,轉瞬間真的成了黃粱一夢。

  饒是莽應里也算個緬甸的梟雄,這時候也覺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

  「大王,大王啊,快走!」嶽鳳急匆匆的跑過來,他見勢不妙就徹底的拋棄了中軍步卒,趕到這裡看見莽應里發呆,心頭頓時咯噔一下,趕緊扯著他褲腿苦苦哀求:「我們漢人有詩,『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大王在緬甸重整旗鼓,十年、二十年,總有一天能打回來!」

  對,對!莽應里一下子被點醒了,緬北和雲南交界處崇山峻嶺,明軍應該不大可能追過來,那麼只要能活著逃回去,就還有機會。至少,還能繼續做緬王,憑藉死忠的緬族武士,照樣能壓制暹羅、南掌等國,繼續在偏遠之地稱王稱霸,明軍鞭長莫及,也奈不何我吧!

  想到這裡,莽應里心念電轉,朝著秦林節旗所在的位置拔刀虛劈:「秦林小賊,我莽應里和你不共戴天,今日之仇,來日必報!」

  說罷,莽應里騎象開路,嶽鳳緊隨其後,被打得丟盔卸甲的西班牙火槍兵也跟上來,朝著南面狂奔而逃。

  緬兵哭爹叫娘,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在明軍圍攻下潰不成軍,甚而有附庸土司反戈一擊,指揮部隊加入了明軍一邊。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5
一○一五章 網開一面

  保場驛的戰鬥已經結束,寬四里、長二十多里的整塊坪壩,到處都是燃燒的硝煙,滿地丟棄著緬軍的器械和盔甲,戰馬無人約束,龐大的戰象漫無目的到處遊蕩,有的一頭扎進大軍草料堆大快朵頤,有的乾脆跑到了山上,還有的泡在施甸河裡,悠閒自在的甩著長鼻子,朝自己身體澆水。

  曾經不可一世的怒目金剛旗幟,被胡亂扔得滿地都是,人馬踐踏、沾滿塵土。明軍輔兵懶洋洋的過來,漫不經心的撿起來抖抖塵土,扔進裝人頭的車兒——那車兒已經滿載著人頭,都是從緬兵屍身上割取的。

  緬兵其實戰死的不多,在冷兵器時代的擊潰戰中,能有十分之一的人堅持戰死就算得上強軍了,因為有更多的人負傷失去戰鬥力、喪失鬥志,投降乞命或者潰散逃走。

  活著的緬兵全都集中在施甸河邊,黑壓壓的足有五六萬人,一個個年輕而強健,明顯比他們國家裡黑瘦矮小的同族們高大壯實一些,正是莽應里從緬甸全國揀選的精銳士卒。

  現在這些人已經全部解除了武裝,或者癱坐在地上發呆,或者捧著河水洗臉,受傷的則發出不明意義的呻吟聲。每個人的神色都淡漠、麻木到了極點,甚至缺乏通常作為戰俘的惶恐和畏懼。

  曾經追隨莽應里侵犯西南邊陲,動輒逞兇施暴的那股子狂勁已經消失無蹤,一場大敗把這些緬兵打回原形,軀殼裡的精氣神被強行抽走,他們變成了行屍走肉。

  中華泱泱大國,從鄭和下西洋開始就以朝貢和恩義結好諸多藩屬,從不恃強凌弱暴加侵凌,各國也臣服於天朝。

  偏偏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倆狼子野心,以小邦挑釁大國,倒行逆施,人神共憤。逞兇於一時倒也罷了,只要遭遇失敗便是滅國之禍,這顆苦果就只能由莽應里以及所有緬軍兵將共同品嚐了。

  明軍只留一千兵馬看守這些降兵,夕陽西照,大明健兒鴛鴦戰襖如紅霞般燦爛,日月戰旗獵獵飛舞。投降的緬兵雖有數萬之眾,個個只敢低眉順目,不敢抬起頭直視一眼。

  灣甸土司、耿馬土司因為投降得早,又及時反戈一擊,得到了明軍在一定程度上的赦免,正率領他們麾下的土司兵幫助彈壓。為了洗刷罪名、表現對大明的忠誠,兩位土司不遺餘力,率領兵卒四下巡視,忙得滿頭大汗。

  緬兵稍有幾個人聚著說說話,明軍尚且沒有管他,兩位土司就領著兵卒一溜煙的跑過去,拳打腳踢不說,刀柄砸、槍桿打,揍得緬兵屁滾尿流,才滿臉的趾高氣揚離開,簡直好像剛才那場仗是他們打贏的。

  「秦督帥過來了,督帥過來了!」傳令兵邊騎著馬跑,邊扯著喉嚨喊。

  明軍頓時肅然,原本歪歪斜斜站著吹牛的士兵,或者三兩個一起踱著步子的軍官,立刻站得筆直,但凡有十多二十個人,便橫成行豎成列,站得齊齊整整。

  沒有督帥秦大人飭令地方調集民夫、輸運糧草,戰前運籌帷幄、措置機宜,戰時押陣督軍、鼓舞士氣,焉能有這場大勝仗?

  再說了,將士們都不傻,仗打贏了就該向朝廷請功請賞,傷了死了的同袍也等著朝廷卹典,這些事情可都指望秦督帥他老人家大發慈悲呢!

  來了,來了,明軍將士們歡欣踴躍,就見北面一幅丈八高的欽差節旗,由一員巨靈神般的大漢高擎著,緩緩朝這邊過來。土司兵和緬兵也一陣騷動,所有人都知道,來的這位秦督帥將決定他們今後的命運。

  但見欽差節旗底下人頭攢動,不知多少將官前呼後擁,鄧子龍、劉綎兩員大將不離左右,把總、都司、坐營官、中軍官、旗牌官雁翅排開,中間一員年輕貴官騎著踏雪烏騅馬,蟒袍玉帶燦若雲霞,目光如電,顧盼間銳氣逼人,正是以東廠督主身分欽差督師的秦林秦督帥!

  「標下恭迎督帥!」明軍呼啦啦單膝跪下,抱拳行軍禮,頓時鐵甲鏗鏘作響,與歡呼聲相伴,四野震動。

  好,好,秦林朝著明軍將士頻頻點頭,伸出雙手虛扶:「各位都是我大明的好兒郎,剛才仗打得漂亮,本欽差替你們向朝廷請功請賞,內帑直發軍前,本欽差親自從內承運庫提銀子,一個大子兒也不剋扣你們的,決不食言!各級軍官或單獨保舉,或隨大案報兵部,升賞盡皆從優!」

  霎那間歡聲雷動,軍官想著有秦督帥照應,兵部總要給面子,這份功勞自可從優銓敘;士兵們則是巴望那筆賞銀,成家立業的有妻兒嗷嗷待哺,沒成家的也可以拿著銀子找點樂呵。

  鄧子龍和劉綎早已搶到前頭,兩人一起朝秦林行禮遜謝:「全仗朝廷鴻福,督帥虎威,方能有此大勝,末將及麾下將士竭誠盡忠而已,不敢居功。」

  「兩位客氣,太客氣啦!」秦林騙腿下馬,親手把兩位將軍扶起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本以為督帥大軍有多難,沒想到認真做起來也挺容易的,好像也就敕令地方官府準備民夫和糧草,嚇唬地方豪強士紳予以配合,以督帥名義傳檄四方,到了戰前宣布獎勵,戰時站在大旗底下壓陣,並不需要身先士卒去拼命嗎,甚至戰鬥計劃都是鄧子龍和劉綎就弄好了……真不知那些文臣督師還搞砸了的,腦袋裡是不是全裝的屎!

  整個戰鬥過程,秦林根本就是站在後面大旗底下看戲,就這麼容易的取得了勝利,他自己都要暗道一聲慚愧。

  殊不知鄧子龍和劉綎心中也在暗暗慶幸,這次虧得有秦督帥,否則哪能如此順利,一舉摧毀莽應里的主力?但凡換了別的大臣,朝廷內部傾軋牽扯,不同派系互相扯皮,地方上糧草和民夫也要拖延。就算這些都沒有,單單是欽差大臣從京師到雲南這麼遠,打著儀仗沿路而來,這時候都還沒踩到雲南境內呢,遑論和莽應里決戰決勝!

  其實秦林和劉綎、鄧子龍之間,就是帥和將的區別了……

  灣甸土司和耿馬土司的眼睛一直滴溜溜轉個不停,等到秦林笑聲一收,他倆不失時機的跪下,向前膝行幾步。

  灣甸土司伏在秦林腳下涕淚交加:「督帥虎威浩蕩,罪臣但求一死!莽應里兵凶勢大,罪臣本應為國盡忠,不合一時糊塗投降於他,雖不是本心,卻也慚愧死了!」

  「罪臣罪孽深重!」耿馬土司砰砰砰磕了三記響頭,一把鼻涕一把淚:「方才秦督帥陣前斥責莽應里那賊,罪臣已有棄暗投明之心,適逢劉將軍從側翼殺出,罪臣立刻率眾歸降,然而實在沒臉見督帥和大明朝廷,只求一死,如果督帥不株連罪臣的九族,已是天恩高厚!」

  這兩個說完,就仰著帶有淚痕的臉,可憐巴巴的看著秦林——其實知道自己反戈一擊可以將功贖罪,絕不會真的被處死,但態度自然是越可憐越好。

  「秦督帥,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貴手,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耿馬土司和灣甸土司都這麼想。

  哈哈哈哈~~秦林突然仰天大笑,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劉綎和鄧子龍面沉如水,劉綎握緊了那柄百二十斤的大刀,鄧子龍也將點鋼槍輕輕抄在手中,只要秦林一聲令下,就宰了這兩個軟骨頭。

  耿馬土司和灣甸土司頓時面色如土,看著劉綎那柄帶著血絲的鑌鐵大刀,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要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徐光啟拿著一枝長長的木什科特火槍擺弄,沒注意這邊,孫承宗急忙阻止:「督帥且慢……」

  話音未落,秦林笑聲一收,忽然雙手將兩位土司扶起來:「關雲長之忠,猶有陷身曹操之時,兩位身在曹營心在漢,本督帥​​早就知道了,派劉將軍迂迴到側腹位置出擊,便是知道兩位深明大義,斷不至抵抗朝廷天兵。果不其然,兩位及時反戈一擊,立刻使緬軍全線崩潰!」

  耿馬土司和灣甸土司頓時從十八層地獄給拉到了三十三天,臉上那個驚喜交集的表情真正難描難畫,要不是這裡人多,他們真得跪下給秦林叫爹。

  「督帥知我,必為督帥效死!」兩位土司都表示今後一定俯首帖耳,為朝廷謹守邊疆,然後他們得意洋洋的站到了秦林身後,絲毫不顧明軍將領嘲諷的眼神,儼然追隨秦林打了勝仗的模樣。

  兩位土司麾下的兵將也與有榮焉,心道自家首領做牆頭草的本事果然一等一,剛才差點就是戰敗被俘的下場,虧得當機立斷投降,並且反戈一擊,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至於秦督帥,那簡直就是天神般的人物,誰敢和督帥大人作對,咱先砍了他!

  被俘的緬兵就不同了,他們麻木的磕著頭,一個個眼神渙散,等待著秦林的宣判。

  秦林微微一笑,朝思忘憂招了招手:「思小姐,這些俘虜裡頭有你孟養的人嗎?聽說莽應里占了孟養,從那裡強徵了不少士兵。你既然要重新奪回孟養,就把這些人挑出來,凡是願意跟你打回去的,本督帥可以網開一面。」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6
一○一六章 報答和報復

  我嗎?思忘憂指著自己鼻尖,還有點犯迷糊,一雙圓圓的眼睛睜得老大。

  莽應里軍中,出身孟養的士兵其實很少,因為他的主力是同族的緬族將士,孟族和撣族也有一些,另外還有些來自孟密、灣甸、木邦、耿馬等降順他的土司轄地。

  孟養宣慰使思個全家不屈殉難,剩下的唯一骨血思忘憂又在明朝支持下,在孟養長期堅持游擊戰。莽應里知道孟養人對自己的忠誠度很低,所以基本上沒有在那裡徵召士兵。

  所以秦林說讓孟養出身的士兵跟著思忘憂,小姑娘就有點弄不清楚狀況了,她從白象敢住背上俯身,低聲告訴秦林:「秦大哥,孟養稍有血性的漢子,都跟著妹妹我啦,這些俘虜裡邊可沒幾個孟養人。」

  「不不不,馬上會有很多孟養勇士的。」秦林壞笑著搖搖頭,心道小姑娘就是老實,仰著臉和思忘憂說話,忽然老臉一紅,頭朝旁邊扭過去,嘴角的笑容越發古怪。

  秦大哥這是?思忘憂納罕,順著剛才秦林的目光朝自己胸口看了看,原來俯身向下,窄袖短衣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胸前一片白嫩的肌膚。

  小姑娘頓時大窘,可很快又輕輕咬著嘴脣,偷偷的笑起來。

  秦林說的沒錯,緬兵本來已經喪盡精氣神,變得麻木不仁,無奈等著命運的裁判,可突然又聽說出身孟養的可以跟思忘憂打回去,頓時人人心頭活動,盤算個不休。

  木邦、孟密等處的土司和手下因為投降時慢了一步,也沒像灣甸土司和耿馬土司那樣臨陣倒戈,所以也被作為戰俘看押起來。他們看到灣甸和耿馬土司受到優待,秦林又有替思忘憂奪取領地的意思,那還有誰不明白?

  「罪臣願將功贖罪,替朝廷奪回疆土,替思小姐報仇雪恨!」木邦土司高聲叫起來。他的士兵也跟著喧嘩。

  孟密土司則和思忘憂打起了溫情牌,手往臉上一揉,將灰塵摁進眼睛裡,頓時雙眼淚水漣漣,哭得好像桃兒也似:「思家姪女,愚叔無能啊!愚叔和令尊八拜之交,當初他領兵抵禦惡賊莽應里,愚叔也領兵來援,可終究遲了一步……後來貪生怕死,投降了莽應里,沒學令尊殺身成仁,事到如今好生悔恨……」

  眾位土司都在心頭盤算,聽說這位思小姐在京師就得秦督帥伸出援手,如今督帥又要替她奪回孟養,他們倆什麼關係不明擺著的嗎?嘖嘖嘖,六大宣慰司最嬌豔的一朵花兒,就被這位督帥摘走啦!與其討好督帥。不如討好思小姐,枕頭風威力無窮嗎!

  說起來一個個至少都是思忘憂的叔伯輩,卻衝著她不停的磕頭告饒、哀求討好。

  土司且罷了,緬兵裡頭有撣族的將領就著急了,他們和思忘憂說不上話,就一窩蜂的找上了歹忠和歹仁這兩個思家的武士首領。

  「歹忠,咱們是同族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一個撣族將領焦急的道。

  歹忠鼻子裡哼了一聲,現在想起是同族?晚啦!

  另一位撣族將領則軟語央告:「咱被莽應里所逼,在他麾下當兵,不過是混口飯吃,難道還真替他緬族賣命?別忘了咱們本族的阿瓦王朝是被誰消滅的!歹忠、歹仁兩位大哥,思小姐既有秦督帥這般靠山,咱們以前那些恩恩怨怨就不說了,乾脆都在她麾下效力,將來擁她做咱們本族的女王吧!到時候兩位都做大將軍。」

  暹羅的主體民族泰族,緬甸的撣族,雲南的傣族,從大範圍來說其實是一個民族。撣族曾經在緬甸北部建立阿瓦王朝,後來被緬族的東吁王朝攻滅,所以撣族將領說要在緬甸重建王朝,擁立思忘憂為王。

  歹忠、歹仁互相看看,兩人都搖頭:「小姐是天朝的孟養土司,可不是什麼阿瓦王朝的女王。」

  「非也、非也!」秦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後面,朗聲笑道:「緬甸又不是姓莽,當年撣族有阿瓦王朝,被莽應龍攻滅罷了,現在風水輪流轉,莽應里荒暴無道,孟養思家忠順朝廷、撫愛子民,是以有道伐無道,將東吁王朝滅了,思小姐做個女王又有何不可?只要忠於中華,朝廷不會捨不得一份冊封詔書。」

  什麼?歹忠和歹仁先是極度驚訝,接著又高興得心臟怦怦亂跳:撣族的阿瓦王朝滅亡的時間並不久遠,思忘憂以同族身分登高一呼,肯定有不少響應者。

  思忘憂有孟養兵為核心,各族土司答應相助,又招攬敗兵中的撣族將士,把阿瓦王朝的旗幟重新打起來,勢必震動緬北,而莽應里大敗之後損兵折將,恐怕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秦林話說到這分上,撣族將士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全都跪下發誓永遠忠於天朝、忠於秦督帥、忠於思小姐。說他們有多忠心那倒不至於,但撣族和傣族本來就是同族,如果思忘憂和莽應里實力相等,他們就寧願效忠於她了,何況現在的局勢,恐怕得到秦林支持的思忘憂還要占上風呢。

  敢住背上的思忘憂,小嘴張開合不攏來,曾經認為替父兄報仇雪恨就已千難萬阻,奪回孟養更加遙不可及,沒想到秦林為她安排的,不是邊境上牽制緬軍的一股游擊勢力,不是重新做上孟養宣慰使,而是緬甸未來新王朝的女王!

  秦林微笑著,朝她點點頭,然後從懷中取出聖旨高高舉起,大聲宣布:「本欽差保奏思忘憂承襲乃父之位,朝廷冊封下達之前,先以欽差專斷之權,令思忘憂暫代為孟養宣慰使!即刻率各土司為我助戰,勢必犁庭掃穴、擒莽應里獻於闕下!」

  孟養……宣慰使嗎?思忘憂眼睛裡漸漸被淚水蓄滿,堅強的小姑娘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

  那是多少生命和鮮血的付出,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堅持……

  秦林拍馬過去,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安慰她:「思家和你為中華已經做得夠多,用鮮血凝結成了的忠誠,現在是回報這份忠誠的時候了。正義必將伸張,罪惡必受懲罰!」

  所有的土司和撣族將領,聽到這裡心頭齊刷刷一震,什麼是天朝氣魄,什麼是漢官威嚴?這位秦督帥年紀不大,卻已盡數彰顯!

  思忘憂在眼淚滾落的前一刻,朝著秦林重重的點了點頭,用眼神做出了永不背棄的承諾。

  然後,她伸手擦掉了淚水,驅著白象敢住往前幾步,學著當年父親的口氣大聲道:「諸位土司叔伯,諸位同族的將士,莽應里既是侵犯天朝國土的侵略者,又是毀滅我們撣族阿瓦王朝的元兇之子,歷來壓迫你們、欺凌你們……現在他雖然遭到了失敗,但還沒有受到足夠的懲罰,他的軍隊還在,他的王朝還在,能容許他逍遙法外嗎?」

  不能!各族土司和撣族的將士們怒吼起來,莽應里用勢力逼迫他們,驅使他們和不可戰勝的中華天朝作戰,本來心頭就憋著很大的火氣,現在終於可以不再受到壓制了。

  以力服人者,力屈則勢窮。

  就在吼聲中,莽應里東吁王朝的基礎已經發生了動搖,而白色戰象背上的思忘憂,年紀雖然很輕,以堅定目光遙視遠方的姿態,已經讓不少撣族將士心悅誠服——至少在同族女王麾下,比做緬族莽應里的部下要好得多吧!

  很久之後,他們始終記得,當年一位小女孩騎在高大的白象背上,目視遠方,向一個王朝發出挑戰的情形。事實上,她在過去的幾年裡,始終以微弱的兵力與強盛的敵人作戰,不屈不撓……

  ……

  思忘憂開始整頓為她效力的撣族將士。

  各土司麾下的士兵也領回了兵器,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將作為衝鋒陷陣的前驅,用鮮血和生命來洗清降敵的罪孽,為自己換取寬恕。

  莽應里跑得非常急,輜重物資被明軍繳獲極多,秦林命令從裡面預支了一部分,先期作為賞銀發到軍中。

  但打開箱子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憤怒了:滿箱子的金銀器物,分明都是搶劫來的!

  秦林用兩根手指捏起一枚金戒指,上面沾著一圈血跡,完全可以想像,原來的主人被砍斷了手指,它才被摘了下來。

  臉色鐵青的鄧子龍拿出兩塊銀坨子,精美的銀酒杯和酒壺被砸扁,失去了藝術價值和使用價值,變成純粹的銀塊,顯然真正的主人不會這樣粗暴的對待它們。

  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劉綎劉大刀身子微微發顫,他手心躺著一枝時新造型的金釵,倒是沒有受到什麼損壞,但金釵複雜的鏤空雕刻裡卡著幾根頭髮,隱約沾著血跡,所以很清楚了,是從原來主人,一位女子頭頂硬拽下來的。

  劉綎的聲音低沉中蘊藏著怒火,臉在憤怒中扭曲:「在昆明我見過這枝釵,左營鄧營官原籍施甸,五年前他給未婚妻的聘禮就是這枝金釵,我陪著鄧營官一起去買的。」

  金釵尚且如此,主人遭受到怎樣悲慘的命運,已經不言而喻。

  秦林霍然而起:「我要去施甸看看。」

  鄧子龍、劉綎、陸遠志、牛大力和眾多軍官跟隨著他,一行人打著燈球火把,在夜幕下沿著施甸河,朝著施甸縣城急馳而去。

  白天已經有遊騎探馬到了這座城池,發現莽應里早已溜得不知去向,本來,城中駐紮要安全得多,可他們並沒有進城,而是在城外搭了窩棚,點起篝火烤火,旁邊還拴著一串緬軍戰俘,是明軍斥候在附近抓到的潰兵。

  火光映照之下,這些斥候的臉色都不太好,也沒有以往戰鬥勝利之後的吹噓,而是人人都低著頭,臉色陰沉得可怕。

  馬蹄聲聲,朝著這邊過來,明軍斥候很快有兩名伏地聽聲,待聽清馬蹄聲從北面自己營盤那邊過來,便點起了更大的火堆為戰友引路。

  莽應里一敗塗地,附近就算有潰散的緬兵,也已心膽俱碎,根本不存在什麼危險了。

  來者漸近,夜幕中影影綽綽數十騎,斥候舉起火把一晃,就看見自家兩位將主黑沉沉的臉,還有中間眉宇擰成疙瘩的秦督帥。

  「小的們不該夜間點火,求督帥和兩位將軍責罰!」斥候嚇得滿頭大汗伏在地上,照規矩,他們是不能在夜間點火的,那樣做太容易被敵軍發現,遭到偷襲了。

  秦林面沉如水,卻不是為斥候大意的,他看了看不遠處施甸的城垣,沉聲道:「你們進過城了?」

  斥候們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憤怒,顯然他們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

  秦林不再問話,帶著將軍們拍馬進城。

  沒過多久,他們又從城裡出來,神色卻比來時更加陰沉可怕!

  斥候們心中凜然,當然知道原委。

  秦林經過時,目光掃了掃那些被捆起來的緬兵俘虜,眉頭一挑:「還抓了活口啊?」

  說罷,秦林一提韁繩,拍馬自顧著往前走了。

  眾斥候不懂什麼意思,鄧子龍嘆口氣,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個切的動作。

  這些緬兵不是乞降而是跟著莽應里逃走,自然不是土司兵也不是撣族、孟族的士兵,而是他同族的緬兵,這些雙手沾滿鮮血的死硬份子,還留他們做什麼?

  斥候們一怔,接著高興的應了一聲,等將軍們騎馬遠去之後,夜幕裡響起了幾聲短促的嘶吼,和垂死掙扎的呵呵聲。

  秦林回到大營的時候,得知他離開外出的思忘憂和李建中都被嚇了一跳,秦林的神色簡直恐怖到了極處,眼睛裡閃爍的寒芒,就彷佛來自地獄的死神凝視。

  很快秦林查問明白,莽應里打進施甸之後,本族的緬兵才有資格進城劫掠,其餘各土司各族士兵則被堵在城外,無暇分享。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6
一○一七章 驅狼吞虎

  明月高照,微風襲來,施甸河靜靜流淌,兩岸樹影婆娑,雲南邊陲的夜晚靜謐而安詳。三萬緬兵俘虜的宿營地就在河邊,各土司的附庸軍和撣族、孟族士兵已向明軍投誠,被另行安置,這裡剩下的士兵都是莽應里的同族。

  俘虜們睡得死沉沉的,白天戰敗帶來的疲憊,無論從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讓他們難以承受,到了夜裡鬆弛下來幾乎倒頭就睡死過去,偶爾有傷兵自夢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或者半夢半醒的揮揮手,驅趕嗡嗡亂飛的蚊蟲。

  委頓、困乏、疲憊不堪,睡得像死豬一樣沉,不知道他們的夢中,是否有施甸百姓的冤魂徘徊不去?先是兇殘橫暴,因為戰敗變得麻木不仁的心中,是否有一絲的悔恨和愧疚?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即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的越來越響亮,四面八方的火光也越來越強,漸漸有睡在外圍的緬兵被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然後驚訝的張大嘴巴。

  燈球火把照耀通明,正對面的是歹忠、歹仁率領的孟養兵,然後是大群投到思忘憂麾下的撣族士兵,灣甸、耿馬等十幾家土司也率領各自的部屬從兩翼張開,隱隱包圍緬兵營地,他們披掛齊整,手持著明晃晃的刀槍。

  一天之前還是盟友的撣族兵、土司兵倒也罷了,長期和緬軍作戰的孟養兵個個橫眉立目,狠巴巴的盯著緬兵。

  曾幾何時,緬兵根本瞧不起這些孟養兵,覺得對方人數少裝備差,可現在孟養兵穿上了從莽應里軍中繳獲的犀牛皮甲,持著明軍制式的武器,顯得威風凜凜,被俘的緬兵卻赤手空拳,形勢完全掉了過來。

  更靠外圈的位置,明軍頂盔貫甲嚴陣以待,鳥槍手、刀牌手、長矛兵擺得齊齊整整,騎兵拎著三眼銃,衝著這邊冷笑不迭。幾處小土崗上炮手們擺開陣勢,虎蹲炮和小號佛郎機已完成了裝填,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緬兵,隱隱將撣族兵和土司兵也罩在炮口之下。

  轟的一下,發覺不妙的緬兵立刻騷動起來,互相推搡著弄醒了沉睡的同伴。

  就算是傻瓜,看到眼前的陣勢也該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了,年輕的緬兵期期艾艾的抽泣,年紀大些的則神色麻木,眉宇間帶著悲苦。

  丈八欽差節旗在夜風中翻捲,擎著大旗的牛大力神色肅穆,旗下眾位將官也極力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老將軍鄧子龍紫檀色的臉漲得通紅,劉綎則不停的握緊大刀,然後鬆開,再握緊,似乎下一刻就要衝過去,朝著緬兵大開殺戒。

  被眾將官簇擁的欽差督帥秦林,神情之可怕,讓聽到消息趕來的李建中和思忘憂都暗暗吃驚。本來他常常嬉皮笑臉,偶爾才一露崢嶸,可現在秦林整張臉像是罩著厚厚的寒冰,緊緊抿住嘴脣,似乎這樣才能制止顫抖,兩腮的肌肉也緊繃著,可見他多麼用力的咬著牙關,兩道本來就隱含鋒芒的眼神,凝重如實質!

  追隨秦林的親衛番役也心頭凜然,他們之前不是不知道秦督主的厲害之處,常常在辦案時見他談笑間立斷生死,往往舉重若輕,今天這樣子的秦林,大夥還是頭一次見到。

  秦林怎麼可能不憤怒呢?他雖然經常嬉皮笑臉沒個正形,行事也可圓融變通,但在他心中始終守著一個底線,那就是正義必須得到嘉勉,罪惡必須受到懲罰!

  施甸城中發生的事情,這樁駭人聽聞的罪行,已經嚴重觸犯了他的底線,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燒。

  「督帥,督帥不可啊。」孫承宗和徐光啟騎著馬飛快的跑來,累得氣喘吁吁,到了近處兩人滾鞍下馬,跑到秦林馬前。

  徐光啟長揖到地:「殺俘不祥,而且等到東翁凱旋回京,須得獻捷於闕下,俘虜盡數殺了,到時候怎麼和朝廷交待?」

  孫承宗也勸道:「學生以為,或可五抽一殺,或可三抽一殺,也可大伸我中​​華志氣,滅那蠻夷的威風。殺戮過重,恐寒新歸附將士之心,且將來緬兵勢必不肯投降,與我軍死戰。」

  鄧子龍聞言捏著鬍鬚點了點頭,劉綎的臉色也稍稍轉和,都知道這兩位師爺並不是迂腐之輩,更沒有替緬兵求情的意思:徐師爺擔心無法向朝廷交待,孫承宗認為對將來戰局不利。

  就算再生氣,他們也不準備把緬兵都殺掉,按孫承宗說的,逢三抽一施加誅戮,也盡可出口惡氣,彰顯中華天威了。

  緬兵中有懂得漢語的,聽到這些話便稍稍鬆了口氣,逢三抽一殺掉雖然也很危險,但活下來的機會總是更大。

  殊不知秦林神色絲毫不曾改變,只是抬頭看了看騎著白象的思忘憂:「思小姐,你以為如何?」

  徐光啟和孫承宗暗暗著急,心說思忘憂全家死在緬兵手上,難道還指望她動惻隱之心?

  各家土司和撣族將領則越發把之前的猜測信了十足,秦督帥要不是和思小姐有點什麼,至於這樣事事徵求她的意見嗎?

  思忘憂小臉稍稍低下來,仔細的考慮著,神情時而迷惘、時而堅定,半晌之後才抬起頭來,平靜的說:「秦大哥,小妹全家上下盡數死在緬兵手裡,要說不恨他們是不可能的,依我本心,就要將他們通通殺掉,以祭奠父母兄弟的亡魂……但是,緬甸有撣族、緬族、孟族的百姓,將來我要做他們的王,怎麼能永遠活在仇恨裡呢?所以,我願意給他們寬恕,只誅首惡,脅從不問!」

  月光從天空灑落,為思忘憂玲瓏有致的身軀染上一層氤氳的銀光,白象之上,笑容宛然,好像某位仁慈的女神降臨人間。

  好個思忘憂!

  鄧子龍、劉綎等將領盡皆頷首微笑。

  之前雖然知道思家滿門忠烈,思忘憂曾經在邊境堅持四年的游擊戰,又和李建中並肩守住永昌府,但秦林說她就是未來緬甸撣人王朝的女王,眾將心底裡仍覺得兒戲了點,蠻夷當然是不乏女主當政的,可她才多大呀?

  不過現在,將軍們全都改變了看法,儘管年紀還小,但這個女孩子身上有著某種特殊的氣質,她完全可以成為一位優秀的女王!

  那些各族土司和撣族將領也都鬆了口氣,思忘憂連緬兵都可以寬恕,他們當初和思家的那點恩怨就更加不在話下了,看來投靠明軍,然後幫助思忘憂對付莽應里的選擇沒有錯。

  緬兵們也都長出了一口氣,神色變得輕鬆起來,有人重新坐回地上,有人乾脆躺下。

  啪啪啪,秦林拍拍巴掌,看著思忘憂高興的道:「很好,很好,我沒有看錯,你會是位合格的女王!」

  思家滿門盡忠,思忘憂小小年紀失去所有親人,還能鼓起勇氣萬里迢迢去京師告狀,這是忠孝;過去的三四年裡面對緬軍的強大壓力,堅持不懈的在孟養故地游擊作戰,這是堅韌;剛才的行為,則是難能可貴的寬恕。

  三種高貴的品質,注定她成為優秀的女王!

  得到秦林毫無保留的誇獎,思忘憂甜甜的笑了,圓圓的臉蛋有些發紅,害羞的扭過頭去,秦大哥……

  可下一刻秦林話鋒一轉:「不過,除了善良和憐憫之外,公正也是一位女王所必須的品質。」

  思忘憂眨了眨眼睛,思考著秦林話中的意思。

  那些比較熟悉秦林的人,則心頭突的一下,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

  秦林扭過頭問徐光啟:「我聽說,有人問孔夫子以德報怨怎麼樣,孔夫子是怎麼回答的?」

  徐光啟一愣,接著老老實實答道:「孔夫子說,如果以德報怨,又拿什麼報答德呢?他給出的答案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旁邊的孫承宗同樣一愣,神色先是凝重,接著舒展開來,不知不覺間心頭多了某種明悟。

  陸胖子則咧著嘴嘿嘿的笑,心說你們這群新來的,難道不知道秦督主有個雅號,叫做以德抱怨秦長官嗎?嘎嘎……

  「對。」秦林一拍巴掌:「世人聽到以德報怨,都以為是孔老夫子教我們,別人欺負你了,你要忍,被打碎牙齒也要往肚子裡吞,別人來欺負你,你反而應該對他更好,要用你的愛心去感化他,用你的胸懷去感動他——大錯特錯!孔夫子其實是讓咱們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秦林的聲音並不怎麼高亢,但在夜晚中顯得分外清晰,一字一句竟如黃鐘大呂般振聾發聵。徐光啟和孫承宗也算飽讀詩書了,竟而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細細品味其中道理。

  他們所擔心的,秦林根本就不怕,戰事尚未結束,要抓緬兵還少得了?真有幾萬俘虜,也不可能盡數解到京師去,怕不把沿途的官府吃窮了!有個幾百千把號人押到京師,獻俘闕下,那就差不多啦。

  至於土司和撣族將士嗎,秦林嘴角壞壞的翹了起來,正要趁此給他們來個絕戶計!

  他揚起馬鞭指著緬兵戰俘,大聲道:「看看這些滿手沾滿血腥的侵略者、劊子手,他們打了敗仗,露出一副倒霉透頂的樣子,如果因為這個就同情他們、可憐他們,那就大錯特錯了!試問他們屠殺施甸的無辜百姓,殺害那裡的老弱婦孺時,他們有沒有給出一星半點的同情心,他們身上除了獸性,還剩沒剩下一星半點的人性? !」

  凡是去過施甸的軍官,都恨得咬牙切齒,劉綎又一次握住了百二十斤的大刀。

  城中的慘狀,簡直不忍卒睹,即使是常年在戰場上廝殺,見慣了流血和死亡的將軍,看到嬰兒被活活砸死,母親合身遮護仍不免母子皆亡的情形,以及更多讓人噁心嘔吐的場面,也忍不住被怒火燒得頭臉發熱。

  「做了壞事,就要受到懲罰,如果投降可以免死,地獄又為誰而設?」秦林將馬鞭揮了揮,在空中發出刺耳的嘯音,厲聲喝道:「所以,現在送他們下地獄吧!各位新歸附大明的將士,現在是展現你們忠誠的時候了!」

  高啊!孫承宗禁不住學了陸遠志的招牌動作,狠狠的一拍大腿,原來秦林不是讓明軍屠殺戰俘,而是準備驅趕新附軍去幹這事兒,那就完全不同了。

  撣族兵、土司兵因為形勢所迫歸附大明,但不一定肯老老實實聽指揮,說不定其中部分人還做著首鼠兩端的打算。這種情況下,不管以恩義招攬,還是強行摻沙子派遣軍官去接管指揮權,軟的硬的做法都不算太理想。

  倒是像現在這樣,強迫他們去殺死緬兵,還能起到投名狀的作用。將幾萬緬兵俘虜盡數殺死,他們也就牢牢綁在了大明這邊,就算莽應里真能做到寬宏大量不予計較,土司和撣族將領們又敢冒秋後算帳的風險嗎?

  「原來秦督帥是這般打算,哎呀,剛才怎麼沒想到呢?如此排列陣勢,本來就是要逼新附軍去殺緬兵嗎!」孫承宗笑著搖搖頭,又抓了抓頭髮。

  站在前排的土司兵和撣族兵全副武裝,聽到命令之後猶豫不前,畢竟緬兵在一天之前還是和他們站在同一邊的。

  各土司和撣族將領也暗暗叫苦,秦督帥這招實在狠,讓他們徹底斷了退路,另外緬兵雖然赤手空拳,真打起來自己部下也會有所傷損嗎。

  見新附軍徘徊不前,秦林鼻子裡冷哼一聲,抬起手招了招,鄧子龍和劉綎立刻向各自統帶的官兵下達命令。

  「虎!」明軍大喝一聲,全軍踏前一步,盔甲與武器鏗鏘作響,同時鳥槍手舉槍瞄準。

  新附軍新敗,被明軍這麼一逼,不由自主的朝緬軍湧去,孟養老兵受了秦林囑咐,站在後面壓陣。

  各土司和撣族將領見狀,只好硬著頭皮下達了進攻命令,率軍朝著緬兵大砍大殺。一邊全副武裝,一邊赤手空拳,登時緬兵哭爹叫娘,被殺得人頭滾滾,鮮血噴湧而出,順著地面流淌,將施甸河染成了濃墨重彩的赤色。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新附軍大砍大殺之餘,也暗暗心驚膽戰,道一聲僥倖:虧得莽應里照顧他同族心腹,不准別族進城搶掠,否則現在他們也是同樣的下場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7
一○一八章 愚蠢的問題

  一夜之間,秦林驅使新附軍,將三萬餘緬兵戰俘斬殺於保場驛,人頭滾滾、鮮血橫飛,施甸河水盡化赤紅,百里之外夜風猶帶血腥味,群山猛獸嘶鳴、鳥雀驚飛,濃雲遮蔽明月星辰,天地山川似為之動容。

  劉綎、鄧子龍久經沙場,東廠番役們見慣血腥,見此情此景也難免色變。

  唯獨秦林始終端坐馬鞍,自始至終神情如古井不波,目光沒有一絲動搖,如同來自地獄的審判官……直到最後一名緬兵戰俘嘶聲慘呼著,被七八柄苗刀和梭標戳得軟軟倒下,他才輕輕抖了抖韁繩,策馬而回。

  新附軍斬殺了三萬多緬兵,人人累得筋疲力盡,直到面前再沒有活著的緬兵戰俘,還有人無意識的揮動著武器,或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有人一停下來就開始嘔吐。

  三萬多戰俘蝟集一處,被斬殺後屍體橫七豎八,殘肢斷臂層層疊疊,火把照耀之下,垂死掙扎的神情凝固在了臉上,圓睜雙眼的樣子觸目驚心,而那些慘遭開膛破肚的倒霉蛋,內臟從身軀裡流了出來,在火光下呈現出詭異的色彩。

  緬兵為他們在施甸的所作所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以直報怨,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公平合理的判決。

  明軍輔兵推著裝滿石灰的車兒前來收割戰利品——人頭,屍身則按照秦林的命令,直接扔進附近的森林裡,讓野獸大飽口福。

  讓這些禽獸不如的傢伙,用自己的血和肉,去填飽真正禽獸的肚皮吧!

  各位土司首領和撣族將領跪著恭送秦督帥離開,直到他領著明軍將士們走得很遠了,他們才去安撫自己的士卒。

  新附軍全副武裝,緬兵赤手空拳,所以戰俘都被輕鬆的殺死,不過畢竟數量太多,新附軍也遭受了或多或少的傷損,算是對之前為虎作倀的罪行付出了代價。

  土司首領和撣族將領們也好不到哪兒去,現在他們麾下最勇敢的士卒,看著明軍輔兵的眼神都帶著敬畏,只怕今後再難以在戰場上直面明軍而不腿軟了吧!

  當然,莽應里更慘,從全國征召的緬族精銳士兵,幾乎盡數葬身保場驛,恐怕不只是莽應里本身,甚至不是東吁王朝,而是整個緬族在其本國的地位,都將因此而有所變動。

  這些緬族青壯,都是身體最健壯,平時最勇敢最傑出的勇士,一個民族的精華。如今精華盡喪,很多年都難恢復元氣,而思忘憂此時打起重建撣族王朝的旗幟……

  新附軍將領們被秦林一招驅虎吞狼之計整得欲死欲仙,從今往後,他們只能死心塌地的跟著秦林走,再不敢也不能有二心了。

  ……

  第二天一大早,晨風總算把保場驛上空那股中人欲嘔的血腥味道吹散了許多,天邊湧動著明媚的晨曦,彷彿罪惡得到了懲罰,光明世界便重回人間。

  白霜華戴無翅烏紗、穿褐衫、著皂靴,一身親兵番役的打扮,昂首挺胸走在營地裡,她身段非常高挑,容貌雖經改扮也極美,這身穿戴顯得格外英俊瀟灑。

  她連夜追踪莽應里,但始終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只好回轉營地,沿途如有掉隊的緬兵,都被她順手殺掉。

  去程白霜華趕在頭裡,回程就遇到不少明軍斥候,見她穿戴是秦督帥身邊人的模樣,個個吃驚納罕,不知這位番役怎麼從對面過來,也有人試探盤問,白霜華一律不做回答,這些斥候也就不敢再問。

  此時她輕搖細步的走在明軍大營裡面,一路上遇到不少新附軍彎腰行禮,也有人盤查口令,她通通不加理會。別人看她神情高傲,只在背地裡把舌頭一吐,秦督帥身邊人,就恁地驕傲!

  其實,白霜華臉上雖然一片冰冷,好像萬事不縈懷,心中卻也徬徨,不知該往何處去:秦林的帥帳設在哪裡?要問別人嗎?好累,想睡覺……

  秦林這傢伙再狡猾不過了,始終沒有給教主姐姐單獨設置營帳,說在自己帥帳最保險,免得被別人看出什麼破綻。

  可白霜華是在山路上就潛進趙家山區域,殺死了密林中潛伏的緬族武士,接著又跟蹤追殺莽應里,她不知道秦林的帥帳在哪兒呀!明軍和新附軍五六萬人,連營十餘里,一時半會竟不好找到。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一把抓住身邊走過的士兵:「喂,秦林的帥帳在哪兒?」

  「嘰哩咕嚕,嗚哩哇,嗚哩哇。」不知道是哪族的士兵,一串話雞同鴨講。

  白霜華滿頭黑線,又抓住下一個士兵詢問,好在這個士兵懂得漢語,告訴她秦林帥帳所在的位置。

  「真是麻煩。」白霜華心底抱怨著,朝帥帳走去。

  「哎呀不得了,剛才那人莫不是刺客?否則督帥身邊人,怎麼不知道帥帳的位置呢?」士兵當中,有人低聲議論著。

  剛才回答的士兵一臉得色:「所以我給他指了劉大刀劉將軍的營帳,現在跟在後面,向劉將軍稟報吧!」

  士兵們相信,無敵的劉大刀一定能抓住刺客。

  ……

  白霜華並不知道自己被視為危險人物,她一路走到了劉綎的營帳外面,眉頭便稍稍皺起:營帳外面的守衛,都是她不認識的。

  「抓刺客!」遠遠跟在後面的士兵叫起來。

  守衛們大吃一驚,紛紛持著刀槍逼上,為首之人揮刀直指白霜華:「什麼人,擅闖大軍營帳?口令?」

  白霜華搖搖頭,她剛剛回到營地,哪兒知道什麼口令。

  「拿下!」守衛們腰刀出鞘,從四面八方逼上,明晃晃的刀身反射著陽光。

  白霜華懶得解釋,出手迅捷如風,伸指在每件兵刃上彈了一下,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接著虎口巨震,拿捏不住兵刃,噹啷噹啷的掉了滿地。

  「好厲害!」軍帳中一聲虎吼,劉綎持著百二十斤的鑌鐵大刀合身撲出,那大刀帶著猛烈的罡風兜頭劈落!

  劉綎明明認得白霜華,卻不分青紅皂白就開打,白霜華先有三分真怒,待看清對方刀勢雖猛,卻是朝自己左邊三寸處斬落,神色終於稍緩。

  劉大刀嗎?白霜華冷笑一聲,不閃不避等那大刀劈落,身形突然拔地而起,朝著刀背用力踏落。

  劉綎趕緊沉腕翻刀,堪堪反轉一半,刀面與地面齊平,白霜華已踏在了刀面上。

  你這麼輕輕巧巧的人,有多大力氣?劉綎雙臂有千斤之力,吐氣開聲大喝著雙臂一振,滿擬要將對手托飛起來,等他在空中無處借力,從側面用刀背輕輕拍他一下,便算是贏了。

  眾官兵瞧出道道,齊齊叫一聲好。

  哪知白霜華氣沉丹田狠狠一踏,沛然之力震得大刀轟然作響,劉綎滿面通紅,使出渾身力氣就是舉不起大刀。

  官兵們看得張口結舌,這位白臉爺們身段也不怎麼魁梧,怎麼就能踏住刀身?劉大刀渾身有千斤之力呀!

  劉綎連使三遍氣力,就是動不了大刀,而且有渾厚之極的反震之力從刀柄傳來,再爭下去,只怕連大刀都握不住。

  「這位兄弟好生厲害,劉某甘拜下風!」劉綎哈哈大笑。

  白霜華面無表情,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還很想把劉綎狠狠抽飛,因為她現在只想鑽進被窩睡一覺。

  劉綎不以為忤,又笑著拱拱手:「劉某冒昧了!嘖嘖嘖,軍中都說俞龍戚虎劉大刀,皆不如秦帥秦一槍,如今信然!連督帥身邊的親衛,實力都深不可測,真不知督帥如何將尊駕收於麾下?」

  白霜華面皮紅了一紅,眼中忽然寒冰與烈火交織,簡直好像下一刻就要將劉綎斃於掌下,終於咬了咬嘴脣,冷冰冰的道:「秦林的營帳在哪兒?」

  劉綎對有本事的人格外客氣,連碰兩個釘子,也沒記在心上,替白霜華指了道路。

  「奇怪,剛才為什麼那人神色大變,簡直像要打死本將?」劉綎撓了撓頭皮,感覺後背已有點冷汗滲出了。

  白霜華一邊走一邊生悶氣,暗道這個劉綎實在不著調,既然說秦一槍了,還問他怎麼將我收於麾下,竟敢對我無禮,可惱啊可惱!

  咳咳,劉綎說的槍,似乎和白霜華想的有點不一樣——可憐教主姐姐,最近幾天裡明顯被秦林灌輸了某些古怪的東西,當然,青黛給的幾本《洞玄子》和《素女經》也功不可沒。

  白霜華直入大帳,幾個親衛番役守在外面,見是她回來,自然不加阻攔。

  ……

  督帥大帳之中,秦林睡得非常平靜,呼吸均勻而悠長,即使經歷了昨夜的殺伐決斷,他也完全沒有失眠的跡象——誅戮邪惡,伸張正義,最是正大光明,老子才沒什麼心理負擔!

  不過鼻尖癢癢的感覺,讓秦林漸漸難以忍耐,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沉睡的白霜華,身軀蜷縮著依偎在身邊,還是番役打扮,無翅烏紗歪在一邊,散亂的青絲撓著秦林的鼻子,挨著秦林睡得極為香甜。

  「好吧,今天,不,今天早晨就放過你啦!」秦林在她額角輕輕一吻。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37
一○一九章 滅此朝食

  新的一天開始,軍議在中軍大帳召開,和前些天相比,參與議事的人增加了很多,包括耿馬、灣甸等土司,也包括加入思忘憂麾下的撣族將領。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秦林這個督帥也進入狀態了,首先詢問地方支應的民夫和糧草,隨著戰線向前推進,補給線也必須及時跟上。

  徐光啟稟報目前糧草供應的情況還算良好,他朝秦林拱拱手:「東翁以天子近臣督師,又震懾雲南官場,地方官府和豪強士紳本來就不敢怠慢,昨日東翁督軍大敗莽應里,威震雲南,今晨就有士紳送糧食、美酒和豬牛羊前來勞軍——據說是連夜趕來的,還有更多的物資在稍後幾天送來。」

  秦林哈哈大笑,這些士紳都是幾代傳家的,眼力勁兒比誰都好,這不,趕著來燒本督帥的熱灶。

  鄧子龍和劉綎都離座而起,長揖著讚道:「全仗督帥虎威,所以地方不敢怠慢大軍,末將等稍有尺寸之功,皆督帥恩賜!」

  保場驛一戰大獲全勝,朝廷必然對督師的秦林褒獎重用,他在朝中的地位必將更為穩固不搖,原來雲南地方官們出八分力,這會兒就要出十分力,斷不敢在眼下來扯大軍的後腿。就是有什麼狗屁倒灶的文武之爭,文官之間的派系、科分爭執,也都得暫時放在一邊。

  大明官場深則深矣,裡頭的彎彎道道就算是神仙也難釐清,但秦林寧從直中取,不向曲裡求,一頓大戰把緬兵打得大敗虧輸,看誰敢在這節骨眼上來和本督帥別別苗頭?

  這就是以正勝邪的法門了,大勢所趨,任何人都不得不順勢而動,難以逆勢而為。

  「不過,進兵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秦林看了看老丈人李建中:「施甸城中屍積如山,穢氣中人欲嘔,麻煩李大人點起地方民壯予以安葬,噴灑石灰消毒,並且在十里八鄉散佈丹藥,以免兵災引發疫病。」

  雖是翁婿,畢竟大帳議事,所以秦林不好叫老泰山,只以李大人相稱。

  李建中肅然起敬,站起來一揖:「督帥心中存一念之仁,實為百姓福分,李某替永昌百姓再謝秦督帥!」

  這不是老丈人給女婿行禮嗎?大帳裡頭好幾個值守的番役弟兄忍不住笑。

  陸遠志本來最愛是促狹,愛和眾人開玩笑,這回卻把胖臉一板,正顏厲色的道:「大災之後往往大疫,屍首腐壞發臭、瘟疫橫生,瘟疫死者甚至會超過兵禍,這可不是玩的!李大人不是老丈人謝女婿,是永昌知府替本地百姓謝秦督帥!」

  眾弟兄心頭凜然,沒想到胖子竟說出這番話來,仔細一想,他是醫館出身,自然對疫病有深刻體會了。

  糧草齊備,便是大舉進兵之時。

  孫承宗起立拱手:「斥候來報,莽應里一敗塗地,身邊聚眾不過萬人,器械輜重損失殆盡,戰象僅剩下十幾頭,昨夜馬不停蹄,朝芒市方向敗退下去。」

  鄧子龍老而彌辣,聞言趨前抱拳,甲冑鏗鏘作響:「末將願為先鋒,追亡逐北,擒莽應里獻於督帥帳下!」

  「老將軍,這個你怎麼好和小姪爭呢?」劉綎也狠狠的一跺腳,震得地面轟隆作響,啪的一下單膝跪下抱拳:「末將願領命為前部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誓將莽應里捉拿獻上!」

  秦林呵呵大笑,鄧神槍、劉大刀,有這兩員大將,莽應里算個鳥啊?

  土司首領和撣族將軍也想表現對大明、對秦督帥的耿耿忠心,卻苦於不敢和劉鄧兩位將軍相爭,更不敢直接和秦林說話——他們眼神兒都是躲躲閃閃,實在怕極了秦林,昨夜的秦督帥,簡直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神啊!

  還好,灣甸土司和耿馬土司兩個最圓滑,互相看了看,然後一起衝著思忘憂低聲道:「思家姪女,老叔兩個雖然棄暗投明,苦於沒有尺寸之功,將來無顏見令尊大人於九泉之下……」

  思忘憂一笑,知道他們倆的意思,看了看那些撣族將領也躍躍欲試,便也站起來對著秦林行禮,脆生生的道:「秦督帥,我也要領兵出戰,為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們報仇雪恨!你說過,公正最重要,現在施甸的遇難百姓已經得到了公正,該輪到我們孟養啦。」

  秦林微笑著頻頻頷首。

  劉綎和鄧子龍急了,一起和思忘憂爭論,認為新附軍是剛剛戰敗投降的烏合之眾,忠誠固然令人懷疑,士氣也很成問題,還是應該由大明的正規軍來解決莽應里。

  見思忘憂和劉鄧兩位將軍爭論,土司和撣族將軍就不再藏著掖著了,一窩蜂的站起來辯論,表示雖然昨天打仗輸給了明軍,但是他們熟悉地理和風土人情,接下來的作戰必定更有效率。

  「誰和本將爭先鋒,且來試試本將這柄大刀!」劉綎將百二十斤的大刀抄在手裡,看著土司們嘿嘿冷笑,一副耍賴皮的嘴臉。

  「那麼,我可以做前部先鋒嗎?」白霜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劉綎身後,只要一伸手就能打中他腦後要害。

  劉綎嚇得起了一身白毛汗,心說這都什麼人哪,怎麼走路沒聲音,不知不覺就走到老子身後?

  見是白霜華,他就不敢爭了,訕笑著把大刀拋在旁邊,往後退了兩步:「尊駕如領先鋒,劉某自當退避三舍。」

  帥案後面的秦林把臉一虎,白霜華不在營帳裡頭睡覺,跑到這裡來爭什麼先鋒官?

  被秦林一瞪,曾經的魔教教主就有些心虛,面子上卻不認輸,朗聲道:「秦林,你答應我的……」

  帳中人都奇怪,這位親兵番役怎麼對秦督帥直呼其名呢?而且看起來,督帥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秦林知道白霜華說的是讓白蓮教有塊海外立足之地的事情,便朝著思忘憂道:「思小姐,我派個人到你軍中,做個先鋒大將如何?」

  「好啊!」思忘憂甜甜的笑著,小小的心頭卻有那麼一絲不明的酸澀。

  喂喂,鄧子龍急得不行,連連給劉綎使眼色,意思是讓他和這人較量較量,要不正印先鋒官的位置就被搶走啦。

  咳咳,咳咳咳,劉綎突然像得了重感冒,一疊聲的咳嗽起來。他很想告訴鄧子龍,不是我不爭,是打不過這白面小生,可這話說來太丟臉,真不好宣之於口啊。

  好在秦林總算大家都照顧一下,話鋒一轉:「這樣好了,畢竟新附軍需要休整,繳獲的戰象也要訓練,本督帥以為,乾脆隴川以內的戰事,就是劉鄧兩位將軍負責,出了隴川之後,則由思小姐揮兵大舉。」

  隴川宣撫司就算是中國雲南境內,隴川以西的孟養、以南的木邦,雖然歷史上接受中國冊封,連緬甸和老撾一起設置六大宣慰司,但和中央王朝的關係,更接近於一方藩屬小國。

  換言之,秦林的建議是中國境內由明軍負責,境外作戰由思忘憂領銜。

  這個建議可謂皆大歡喜,明軍更適合國內作戰,而且沒有朝廷旨意就貿然揮兵出境,就算有秦林這個欽差督帥背書,劉綎和鄧子龍心頭只怕也要犯點嘀咕,倒是現在的安排讓他們有足夠立功的機會。

  思忘憂和土司、撣族將領們更不消說,他們就想奪回自己的土地,重建撣族王朝,而且對明軍來說的境外作戰,對他們來說就是本土作戰了,一點壓力都沒有。

  分派已定,眾位將官各各出帳,領兵依計行事,大隊大隊的明軍向南開拔,追亡逐北,不將莽應里趕出國境誓不收兵!

  ……

  白霜華和思忘憂留在了秦林帳中,秦林向她們交待如何行事,尤其是叮囑未來的女王。

  「秦大哥,你放心,今後我一定永遠聽你的。」思忘憂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因為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呀!

  白霜華把秦林剜了一眼,目光帶著某種逼人的熱度。

  秦林哈哈一笑,朗聲道:「思小姐言重了,言重了。」

  思忘憂抬起頭,眼中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今天的軍議就看得出來,所有的土司和撣族將領對秦林都異常畏懼,對她則格外親近,已有了萬眾歸心的初步局面。

  昨夜,秦林誘導她寬恕眾人,自己則下令屠殺戰俘,可以說把好人都讓思忘憂做了,他自己則來做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思忘憂不傻,如何不知其中苦心?

  「好啦好啦,再這樣連我都不好意思啦,如果實在過意不去,將來再好好報答我吧。」秦林笑著伸出手,揉亂了思忘憂的頭髮:「我的女王陛下!」

  白霜華冷著臉,半瞇起來的眼睛裡寒光四射:秦林,哼,難道你也要她以身相許嗎?

  怪不得教主姐姐這麼想,秦林實在太能纏,像塊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連性情高傲彷彿在九霄之上的白霜華都著了道兒,這小姑娘要上當就太容易啦。

  秦林苦笑中帶著委屈,沒好氣的瞥了眼白霜華,暗暗有些後悔:這幾天是不是給她灌輸了太多的某些不良信息?咳咳,這麼個小丫頭片子,本督帥還不至於吧?

  思忘憂任憑秦林把她的頭髮弄亂,並不曾躲避,就像享受主人撫摸的小貓兒,她看了看白霜華,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很堅定的道:「說話算數,秦大哥,我以後會報答你的!」

  咳咳咳,秦林嗆了起來,感覺自己真成了騙小女孩手拿棒棒糖的壞蛋。

  「不過,你的承諾要兌現,似乎還差著點什麼啊?」白霜華修眉微微皺起,思忖著道:「思小姐重立撣人王朝,取代莽應里的東吁王朝,這本身是沒什麼問題的,但莽應里也不是等閒之輩。我聽說他三代人在緬甸經營已有八十年,根基非常深厚,只要稍稍給予時間就能重振旗鼓,如果明軍不出境作戰,單靠撣族兵和土司兵,恐怕並不能將其一舉消滅。」

  那倒是,別看莽應里在秦林手上連連大敗虧輸,倒霉得跟個豬頭似的,畢竟那是國家大小、民族強弱和文化先進落後的差異。中原王朝只要處於正常時期,周邊哪個胡虜能打得過咱?中央天朝的名頭,那不是吹出來,是打出來的!

  莽應里這廝,放在中南半島上那就不一樣了,泰國、老撾等等國家後來吹噓的這個大帝那個大王,遇到莽應龍、莽應里父子,通通被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撣族兵和土司兵沒有了退路,只能替思忘憂幹活,並且不能反叛,但大大小小幾十股勢力互不統屬,又不是朝廷經制軍隊,要把他們整合起來難上加難。別看眼下在秦林跟前踴躍請戰,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互相爭權奪利、搶地盤、想方設法保存實力的事情,那是肯定免不了的!

  劉綎和鄧子龍有時候都還爭一爭呢,合著這些土司和撣族將軍都是活雷鋒?

  只要在緬甸境內的進兵速度稍有遲延,莽應里退回緬甸南部伊洛瓦底江流域的大本營,很快就能重整軍備,以緬族暫時超過撣族和孟族的實力,戰爭就會曠日持久下去。

  到時候生出什麼亂子,那就難得說了,要知道思忘憂的孟養已經殘破得不成個樣子,本部孟養兵的實力有限,萬一有人打起別的主意,那就不太靠譜啦。

  白霜華的擔心非常有道理,可秦林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哼,你到底有沒有誠意!」白霜華重重的拍了一掌,就算沒有刻意運用內力,也震得帥案差點散架。

  唷呵,這麼厲害?秦林壞笑著招招手,示意她俯身下來聽自己分說。

  且聽你有何計較,白霜華氣咻咻的俯身,側過臉兒聽秦林說話。

  秦林左右看看,好像害怕被什麼人聽見似的,口中念念有詞,就是不知道說的什麼。

  白霜華只好盡量湊近,冷不防秦林大嘴往前一伸,在她白皙的臉蛋上重重的啃了一口,登時前任魔教教主雙頰紅霞飛,還有思忘憂在這裡呢!

  秦大哥真壞!思忘憂鄙視秦林。

  「莫急,莫急,聽我說。」秦林笑嘻嘻的拍了拍帥案,神秘兮兮的道:「還有好幾路大軍,這次一定犁庭掃穴,滅此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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