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86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58
一○四○章 兒歌三百首

  無論牛大力、陸遠志、東廠番役還是錦衣官校,全都嘆服不已。

  草繩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相反人人都見過甚至用過,那破爛的蒲團也是明明白白擺在眼皮子底下,露出了裡面的稻草,怎麼除了秦林,偏偏就是沒人想到其中的奧妙呢?

  這就是思維誤區了,越是隨處可見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們的忽視,看到破掉的舊蒲團擺在那裡,人人都會想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要緊的證據,並且仔細搜檢,卻下意識的忽略了蒲團的填充物——稻草本身。

  孫子兵法有云:「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兇手巧妙的作案手法,便利用了「常見則不疑」,讓舊蒲團大張旗鼓的擺在人們眼前,偏就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即使草繩不是很牢固,和飛簷摩擦以及最後扯斷時有少許稻草掉下來,常樂寺塔的地面石縫裡生著許多野草,其中有不少枯黃的,有誰會注意到其中幾節枯草並非普通的雜草,而是填充蒲團的稻草呢?

  秦林也不例外,他先看到第四層有三隻舊蒲團便稍起疑心,但還沒往這上面想,直到白霜華在第八層飛簷發現了一截兒斷裂的稻草,他才猜到了大概,再從地面找到些許碎稻草,終於洞悉了這條詭計。

  眾人嘖嘖驚嘆聲中,秦林微笑朝白霜華點頭示意,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在高塔的飛簷上找到血滴和稻草,對案件偵破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白霜華清冷的容顏,便帶上了三分和暖,仍舊高傲的昂著頭,可眼角眉梢已有些許笑意。

  在場諸位驚嘆秦林的神目如電之餘,也驚訝於兇手的奸詐狡猾。

  常樂寺的老方丈滿臉悲天憫人,口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高施主怎可於佛門淨地殺害高知府?虧得神鬼冥冥,天道昭昭,你處心積慮的佈設什麼時空陷阱、利用敝寺暮鼓聲行凶、設草繩消失的障眼法,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

  「可惜他已經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秦林衝老方丈笑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躬身合十,又嘆口氣,搖搖頭。

  不僅是老方丈,在場眾人也連連嗟嘆:兇手如此奸詐狡猾,設局如此精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審陰斷陽秦督主,恐怕有很大的機會逃脫法網吧?

  不過,兇手本人此時此刻卻很對不起旁人的讚嘆,高升像一灘泥似的軟在地上,臉色白中泛青,兩隻眼睛發直。

  靠,這哪裡是設下精巧殺人佈局的狡詐之徒?分明是個事情敗露就拉稀軟蛋的貨色!

  白霜華很不屑的撇撇嘴,這號人連白蓮教都不肯要的,只要被逮住,十有八九做叛徒。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知道該自己出場了,胖子滿臉裝傻裝天真,眨巴眨巴小眼睛:「咦,奇怪了,這傢伙看起來,可不像能設下精密迷局的兇犯啊,未免太稀鬆了吧?」

  不僅是番役弟兄,就連駱思恭帶來的錦衣官校都在暗暗點頭。

  在他們心目中,能佈設這種複雜迷局,當著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殺死一位待參四品知府,這兇犯可不是一般人兒,至少被抓住之後怎麼也得陰笑兩聲,梗著脖子咬咬牙齒,擺出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氣魄吧。

  陸遠志這問題問得太應景兒了,饒仁侃和蘇酇這兩位,臉上笑容依舊,心卻開始亂蹦亂跳。

  秦林悄悄對胖子豎起大拇指,點點頭,鄭重其事的道:「對,高升這傢伙看起來,怎麼都不像主謀,莫非是被什麼人收買的,其實主謀另有其人?」

  高升抖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像在篩糠。

  牛大力不失時機的站到他前面,巨人的陰影居高臨下,瞪著銅鈴般的雙眼,把兩隻砂缽大的拳頭捏得劈啪作響:「說實話,免得受苦!想充硬漢,咱們東廠也有的是辦法炮製你!」

  高升並不是什麼武林高手,更不是心性頑強之輩,僅僅受人買囑犯案而已,殺人時還存著僥倖心理,被擒獲之後就徹底軟蛋了。此刻被牛大力一逼,登時魂飛魄散,一疊聲的道:「是是是饒大老爺府上管家讓我做的,許了我三千銀子,辦法也是他教的……」

  嘶~~儘管人們有了心理準備,仍免不得倒抽一口涼氣,畢竟是一省的巡撫啊,雖說是管家出面,可背後真正策劃的人……

  饒仁侃大急,駢指指著高升,跌腳直叫:「你、你休要含血噴人!」

  蘇酇目光凶狠的盯住高升,神情陰惻惻的:「你可知誣告朝廷大員是重罪,當心滿門抄斬!你陷害一省撫臺,究竟背後受何人指使?」

  「對對對,受何人指使?」饒仁侃色厲內荏的叫道。

  高升立刻脖子往後一縮,滿臉可憐兮兮的,目光躲躲閃閃不敢和饒仁侃、蘇酇相碰。

  一個為了三千兩銀子殺死主人的傢伙,竟然不敢在廠衛的嚴刑之下硬挺,也不敢直面本省巡撫和巡按大人的詰問。

  「哈哈哈哈……」駱思恭一直冷眼旁觀,終於冷笑起來:「饒老先生,蘇先生,事已至此,兩位就不必惺惺作態了吧?」

  「駱都督,你這是什麼意思?」饒仁侃一副被激怒的樣子。

  蘇酇皺著眉頭:「駱都督難道真的聽信這背主惡奴的一面之詞,懷疑饒老先生和本官?可笑,我們也是熟讀聖賢書的兩榜出身,為天子守牧一方,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明明案件敗露,對方還強言狡辯,分明沒把駱思恭這個新竄起的北鎮撫司掌印官放在眼裡。

  駱思恭性情陰刻,前番連遭挫折,這次終於被激怒了,眼角一跳,鼻子裡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黃綾包裹的捲軸,沉聲道:「聖旨在此,雲南巡撫饒仁侃、雲南巡按蘇酇接旨!」

  饒仁侃、蘇酇面色變得極為難看,遲疑著去接聖旨。

  駱思恭總算扳回一局,他一邊展開聖旨,一邊用眼角餘光看了看秦林——陛下明詔給你,密旨給我,誰才當得起聖眷優隆四個字,還用問嗎?

  哪知聖旨剛剛展開,蘇酇卻笑起來,然後饒仁侃也鬆了口氣,兩人同時吐出八個字:「此係中旨,臣不奉詔!」

  明代有完備的朝政制度,單以聖旨形成而論,就有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多由司禮監代辦)、發付內閣、六科駁正等一整套程序,才是正式的聖旨。

  沒有經過這套程序,由皇帝直接下達的聖旨稱為中旨,對武將、宦官和廠衛之臣來說同樣具有至高無上的效力,但文臣卻可以視情況不予奉詔。

  駱思恭愣了,他是錦衣武臣,自然覺得皇權至高無上,對他來說,中旨和聖旨沒有任何區別,卻沒想到饒仁侃和蘇酇居然豁出去,撕破臉不奉詔。

  畢竟駱思恭出身世家,雖然精明強幹,但崛起得太順風順水,經驗上難免有所欠缺,突然遇到這種情況,他頓時有些著慌,片刻之後把牙一咬,準備喝令​​眾錦衣官校來硬的。

  饒仁侃和蘇酇也往隨從後面退,雙方劍拔弩張。

  「好啦,好啦。」秦林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的道:「饒老先生,蘇先生,你們應該還沒有找到那幾份要命的劄子吧?」

  饒仁侃和蘇酇大吃一驚,兩人的表情都變得極為難看。

  駱思恭也打量著秦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暗自猜度莫非秦督主早知道那些劄子在哪裡?

  上行下達的公文稱為劄子,莽應里入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永昌知府高明謙雖然昏聵,卻也深諳官場之道,有很多劄子將情況報到昆明,而饒仁侃、蘇酇也定會做出反應,將決策下到永昌,雙方的文牘往來那是免不了的。

  但是現在,無論秦林公開調卷,還是駱思恭秘密調查,責任似乎全在高明謙身上。因為巡撫和巡按下行的劄子,從留在昆明方面的底抄可以看出,他們一再要求永昌府方面嚴加戒備,而高明謙上報的情況,卻口口聲聲說莽應里只是癬疥之疾,滋擾邊境之後就會自行回去,絕無深入內地的可能。

  真是這樣嗎?

  答案是否定的,別人或許不清楚,時任永昌通判的李建中卻看到過好幾份往來劄子。高明謙雖然混帳,開始倒是真實情況往昆明報告了的,是饒仁侃、蘇酇的回覆將他嚴斥,說邊境向來寧靜,毋須庸人自擾,高明謙才改了口氣,從此報喜不報憂。

  上級欺下級,下級騙上級,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官場文牘往來之中,高明謙、饒仁侃、蘇酇樂呵呵的和稀泥,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的景像做給朝廷看,只可憐施甸百姓被蒙在鼓裡,不知多少人稀里糊塗做了莽應里的刀下鬼!

  貪官可惡,昏官尤為可惡!

  不過永昌方面的往來文牘,並不由李建中這個通判保管,他後來急著出城組織抗擊緬軍的防線,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高明謙趁機從府衙偷走了文牘——對身為知府的他來說,這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施甸慘案之後,饒仁侃、蘇酇遲遲不往永昌發救兵,就是想讓莽應里替他們滅口,如果廉潔正直的李建中一死,事情就好辦了,畢竟高明謙是和他們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秦林雷厲風行的行動,打破了他們的陰謀,高明謙也被革職待參,只好攜帶那些救命的文牘來到昆明,誰知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高升犯案之後立刻被捕,並沒有機會去尋找和轉移那些文牘,而錦衣官校和東廠番役也對嫌犯和常樂寺塔做了最詳盡的搜查,同樣沒有找到文牘,那麼秦林得出結論就很簡單了:重要的證據還藏在某處,至今沒有被發現!

  饒仁侃和蘇酇經歷了初期慌亂之後,漸漸鎮定下來,兩人不停的交換著眼神,根本不相信秦林能找到那些要命的文牘劄子。

  高明謙將那些劄子視為救命稻草,必定藏得很隱秘,饒仁侃、蘇酇軟硬兼施套話,都沒能從他嘴裡套到有用的東西,最後蘇酇定下計謀,乾脆收買高升宰了高明謙。

  饒仁侃未雨綢繆,前段時間就派出管家以重金利誘高升,經詢問原來兩個僕從都不知道有劄子那回事,考慮到高明謙並沒有妻兒隨在身邊,以他的性情必定信不過其他人,只要他一死,那些藏在隱蔽處的劄子,自然永遠不見天日了。

  就算萬一有別的知情者知道那些劄子的下落,以雲南巡撫和巡按御史的權勢,還怕不能收買他嗎?

  此刻秦林提出來,饒仁侃和蘇酇認為,他也不可能找到。

  駱思恭倒是立刻變了口氣:「難道……秦督主,您有線索嗎?」

  「高明謙為什麼選擇住在常樂寺?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吧?」秦林笑嘻嘻的給出提示:「駱都督可以仔細想想,廟裡什麼最多。」

  菩薩多,和尚多,香燭多……駱思恭感覺有點跟不上秦林的節奏,其實他也很不簡單,可秦林的思維,跳躍性太強了,一般人不適應。

  倒是跟秦林跟了很久的陸胖子先給出答案:「佛經!」

  「對呀,」秦林點點頭:「把幾頁公文劄子藏在成千上萬的佛經裡面,是很巧妙的方法呢。」

  老方丈聞言連連稱奇:「阿彌陀佛,高老爺住在敝寺,前段時間說心中苦悶,常去藏經閣借閱佛經,老衲還以為他官職被參革才如此,沒想到……」

  饒仁侃和蘇酇頓時後背冷汗直冒,手腳冰涼。

  ……

  「找到了!」半個時辰之後,常樂寺藏經閣,陸胖子揮舞著一疊公文劄子。

  藏經閣的最裡頭,大疊經書上落滿灰塵甚至蛛網密布,可見極少有人前來翻動,但是就在原本放《大日如來真經》的位置,多了一本《兒歌三百首》,翻開一看,好幾頁劄子就夾在裡面。

  饒仁侃兩眼發直,胖乎乎的臉上黃豆大的汗珠顆顆滾落,蘇酇瘦長的身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軟軟的倚在門框上,眼神滿是絕望……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58
一○四一章 兵臨城下

  昆明方面與永昌府之間的往來文牘劄子,將饒仁侃、蘇酇、高明謙一夥蠅營狗苟、欺上瞞下的罪行大白於天下。高明謙死於內訌,雲南巡撫饒仁侃、巡按御史蘇酇束手就擒,秦林、駱思恭連銜上奏,雲南局勢塵埃落定。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緬甸,激烈的戰事如火如荼。

  北路,劉綎、鄧子龍陳兵威遠營,以盛兵震懾諸夷。

  大明孟養宣慰使思忘憂於孟養城大會眾番邦土司,合兵計有六萬八千、戰象八百頭,大軍南征,直取阿瓦古城(曼德勒)。

  阿瓦守將為莽應里的叔叔莽灼,他當年曾與莽應龍爭位,所以對姪兒沒什麼忠心,見各族聯軍氣勢如虹,兵馬漫山遍野而來,竟然主動開城投降。預料中的奪城血戰並沒有發生,阿瓦王朝的故都,不發一矢就落入聯軍手中。

  思忘憂在阿瓦古城的神壇,宰白馬黑牛與眾土司、撣族將領盟誓,然後揮軍南下,直指東吁王朝腹心。

  阿瓦城乃是撣族阿瓦王朝的故都,落入思忘憂之手,頓時令全緬震動,苦於東吁王朝壓迫的撣族軍民紛紛響應,緬軍中的撣族士兵則整隊整隊的開小差,甚至直接投入思忘憂麾下。

  原本態度比較中立的孟族勢力,也開始搖擺起來。

  莽應里的東吁王朝是緬族的,當王朝強盛四面出擊時,孟族可以跟在後面搖旗吶喊,分一杯殘羹剩飯,但莽應里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孟族又憑什麼非得為他流血賣命呢?

  剛剛整訓軍隊、出境奪回孟養故地時,僅靠歹忠、歹仁兩名心腹手下的扶持,思忘憂還顯得難以服眾,所以秦林派白霜華擔任先鋒官,變相替她收攏人心。

  但輕取阿瓦、登壇盟誓、揮軍南下,撣族軍民盡來歸附,各路豪傑紛紛俯首之際,昔日的小姑娘漸漸習慣了發號施令,習慣了眾人矚目,也習慣了在各派勢力之間縱橫捭闔,在旁人眼中,卻也不失王者氣象。

  正所謂時勢造英雄,信哉斯言!

  ……

  東南方向,大明瀛洲宣慰司陸戰隊四千虎賁由僉事尹賓商統帥,佐以同知鞏阿財、副使朱順水,兼有客卿俞咨皋、沈有容襄贊軍務,又有暹羅黑王子納黎萱率步騎三萬為羽翼、戰象數百為前驅。聯軍從暹羅古城阿瑜陀耶出發,沿湄南河一路北上,在彭世洛轉而西向進入東吁王朝境內,連下名城,兵鋒銳不可當。

  就連以猥瑣齷齪著稱的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也來了個趁火打劫,夥同安南大臣阮松,聯兵從東北方向攻入緬甸境內,一路上搶錢搶糧搶女人,雖然戰鬥力很值得懷疑,卻把困坐白古城的莽應里噁心得夠嗆。

  ……

  緬甸境內,伊洛瓦底江下游,與印度洋相距不遠的沖積平原上,矗立著一座古老的城市。城中有座高達三十多丈的佛塔,由金箔包貼裝飾,在陽光下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其下不遠處成片精美的宮殿,屋頂屋簷俱用金箔裝飾,燦爛輝煌,似乎象徵著東吁王朝的無比強盛。

  是的,在過去的日子裡,白古城的確是東吁王朝強盛的象徵,暹羅的公主、孟族的王妃,多少美麗的女子被送到這裡,南掌的黃金、阿瓦的糧食,多少地方的財富在這裡聚集……

  但是現在,高高的金塔依然璀璨,連片的王宮也沒有凋敝的氣象,整座白古城卻籠罩在一團愁雲慘霧之中,因為四面八方都已經被包圍,城外就是前來討伐東吁王朝的十餘萬大軍。

  西面和北面,為父報仇的孟養宣慰使思忘憂,軍隊連營五十里,中軍帳大旗招展;東面,頭戴五色盔纓的明軍堅甲利炮,暹羅人騎著戰象耀武揚威;東北面,安南兵和南掌兵也煞有介事,四面八方,圍得水洩不通。

  從街市上百姓的嘆息和守城士兵的淒惶中,就能看出昔日強大的東吁王朝,如今已日薄西山,它的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王宮之中,曾經的金樓白象王莽應里,頭髮披散著,眼睛佈滿血絲,赤腳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只有腳心帶來的一絲冰涼,能稍微緩和他的焦慮。

  施甸逞兇的赫赫殺氣,攻克大理城登基為帝與中華分庭抗禮的勃勃野心,在此時此刻更像是某種無形的諷刺,讓莽應里的心中如扎了刺似的難受至極。

  親叔叔莽灼投降明軍,把重鎮阿瓦城拱手送給了思忘憂。

  加爾德諾藉口總督費迪南德來信召回,帶著西班牙火槍手如喪家之犬般奔向仰光海港,乘上海船一溜煙的消失在海天相接處。什麼西班牙陸軍的榮譽,什麼對上帝的虔誠,都他媽扯蛋!莽應里很想罵娘。

  不僅如此,麾下的撣族將士紛紛倒戈,孟族人也開始三心二意,莽應里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他也曾經有過幻想,攻勢最凌厲、對白古威脅最大的東路軍,中堅力量是主要由漢人組成的瀛洲宣慰司陸戰隊,他們水土不服,緬甸和暹羅邊境山區又多瘴氣,必定會有不少死傷。

  可令他失望的是,討伐大軍沒病沒災,順利的通過了山區,直叩白古城下。

  眾叛親離,現在留在莽應里身邊的重臣,只有漢奸嶽鳳了——或許是因為嶽鳳在大明境內已沒有了容身之地,只能吊死在莽應里這棵樹上吧。

  「唉~~」莽應里再次發出了長長的嗟嘆,聯軍連日來的進攻,已經敲響了他的喪鐘。牆倒眾人推,死狗眾人踩,莽應里雖然有死硬緬族將士支持,不要命的守住了城池,但任何人都清楚,這只是暫時。

  在伊洛瓦底江下游的老巢,東吁王朝的恢復能力其實很強,但是不解開白古之圍,又怎麼招兵買馬恢復元氣呢?

  只要能打退聯軍這次攻勢,哪怕是和思忘憂南北對峙,莽應里也能慢慢恢復,可聯軍雷霆般的攻勢,明顯不會把時間留給他。

  嶽鳳一直低著頭思忖,忽然抬頭道:「大王,要逼聯軍退兵,微臣或許有個辦法。」

  「什麼?」莽應里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全是血絲。

  嶽鳳笑容裡帶著陰狠:「最近天氣越來越熱,雨季就快要到了,蚊子也越來越多,已經有人……」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0:59
一○四二章 奇葩

  白古是緬甸有名的糧倉,郊野連片的水稻田一眼望不到邊,過去的幾十年裡,孟、緬、撣各族農夫在肥沃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繁衍生息,承受著繁重的賦稅和徭役,為東吁王朝的擴張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兵員和糧食。

  但現在,這片肥沃的土地已經被聯軍佔據,原野上大軍連營數十里,營寨層層疊疊;牛馬般任勞任怨的農夫躲回了家中,取代他們的是披堅執銳的戰士;投向東吁王朝首都白古城的目光,從馴服、畏懼和麻木,變成了仇恨、狂熱與貪婪。

  農夫們倒是無所謂:撣族人很高興,因為聯軍的主帥是他們的同胞,來自孟養的傣族女土司思忘憂。

  孟族人覺得,臣服於莽應里和臣服於思忘憂,其實沒什麼區別,他們反正是打醬油,另外比較起來,後者還要寬仁一些。

  緬族百姓經歷了最初的恐慌,也漸漸安下了心,因為女土司並沒有大開殺戒的意思,她拜訪了白古城附近有名的佛寺,請高僧大德出來安撫民眾,同時指派軍隊四下巡哨,禁止聯軍中的敗類做出姦淫擄掠的行為。

  所謂的敗類,主要指南掌國的軍隊,他們從西北方殺進緬甸境內,一路上搶錢搶糧搶女人,個個撈得盤滿缽滿,打到白古城下還不肯收手。

  思忘憂剛下禁令時,南掌兵兀自不以為然,結果被砍了十幾顆腦袋才曉得厲害,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性情猥瑣、欺軟怕硬,紅著臉吵吵兩句,被聯軍中其他幾家嚇唬嚇唬,也就做了縮頭烏龜。

  撣、孟、緬三族百姓頂禮稱頌,思忘憂威望大增,已有高僧大德宣布她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之女金鳳公主降世,乘吉祥如意的白象從西天而來,合該承繼阿瓦王朝法統,登極緬王之位。

  思忘憂既然是金鳳公主,莽應里就只能做大反派,魔鬼阿修羅。

  不得不說,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太衰了,他們當政期間對內瘋狂搜刮、對外窮兵黷武,激起農民大起義,殘酷鎮壓之後不顧僧侶的求情,將七十名起義首領活活燒死,所以緬甸的高僧們都很不滿東吁王朝。以前耍嘴皮子的弄不過拿槍桿子的,現在逮住機會,當然要使勁兒報復,其實,大師們的心眼也挺小的……佛也有火啊!

  ……

  白古城北一片乾燥的原野,龐大的戰象排列如牆,精悍的各族武士來回巡哨,藤甲兵惡形惡相,刀斧手凶神惡煞,各族土司兵怪模怪樣,不是鼻穿銀釘、耳戴銅環,就是精赤雙腳,腰掛鈴鐺。

  各土司各將領麾下兵馬數量不等,數座、數十座、乃至上百座較小的營帳,圍著首領的較大營帳,而大大小小的營帳則如眾星捧月,拱衛著正中間一座頂上裝飾著金鳳的大帳。

  身穿大明制式盔甲的孟養精兵兩邊雁翅排開,又站著一頭極為稀有的白色大象,身軀高大雄壯,長長的象牙堅實瑩潤,身披華麗的鑲金盔甲,神聖而莊嚴,叫人疑心是不是三曼多跋陀羅普賢菩薩所乘的那頭白象。

  高僧大德口中的金鳳公主,大明孟養宣慰使、聯軍統帥思忘憂端坐大帳之中,著明朝三品武官公服,烏紗帽兩邊平伸的展角足有一尺二寸,顯得分外莊重。身穿緋色盤領大袍,襯得小臉雪玉可愛,纖腰繫一條金銀花帶,沒有像漢官那樣鬆垮垮的繫在肚子上,而是恰到好處的勒緊,顯出了少女窈窕的身段。

  這身衣服一穿,頓時展露天朝威儀,大軍連營五十里,戰象千頭、甲士如雲,傳檄四方、豪傑響應,誰還敢將她做小女孩看待?帳中的思忘憂,小小年紀便經歷了血與火的淬煉,南征途中與各方勢力平衡周旋,早已非當年的懵懂小女孩,此刻星眸顧盼生威,也有了屬於她的王者氣象。

  帥案左首坐著尹賓商,然後歹忠、歹仁、鞏阿財、朱順水、俞咨皋、沈有容依次下去,其後是歸附的撣族將領。

  右首是暹羅黑王子納黎萱、安南大臣阮松,耿馬、灣甸、木邦等土司,以及助戰的各族首領。

  座位曾經有過變動,最初思忘憂故意把撣族將領安排到右首,與眾土司並列,但很快這些人就自己把座位搬到了左邊,還很委屈的向思忘憂抱怨:既然是同族,怎麼能讓咱們坐到外人那邊呢?

  今天軍議,右首的位置照例又空著一個,遲到的自然又是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他既不敢公開和思忘憂撕破臉,又捨不得攻破白古城的好處,就以這種近乎無賴的方式來表達抗議,眾人心頭不齒,卻也沒人願意和這麼個混帳王八蛋較真。

  尹賓商看了看那空位,暗笑思忘憂果然深得秦林嫡傳,南掌兵在西北一路燒殺搶掠過來的,到了白古她偏要管起來,自是向緬人市恩賣好、接納人心,為將來登基為王打基礎了。

  「何況,將來白古就是她所建新朝的根基……小小年紀有這般計較,倒也不枉尹某萬里迢迢來助她一臂之力!」尹賓商這樣想著。

  殊不知思忘憂根本沒考慮那麼多,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秦林教給她的善良、憐憫和公正。

  她看也不看那空著的位置,清清嗓子朗聲道:「諸位,莽應里孤城死守,全仗白古城池高厚,咱們正可一鼓作氣將它拿下,到時候城中府庫財物、莽應里宮中子女玉帛,我思忘憂分毫不取,盡數與諸位勞師!」

  尹賓商微笑著點點頭,心說這小姑娘年紀不大,說話倒是很有點意思,怪不得秦督主要扶立她做緬甸之主,總算是找對人了。

  東吁王朝窮兵黷武,數十年間搜刮的財富數量驚人,至於宮中的美女,連納黎萱的妹妹都在裡面呢,還能少了嗎?

  各土司、各族首領前來助戰,大部分是趁火打劫,並不準備為思忘憂流血賣命,前些天猛攻白古而不克,已有人開始打出工不出力的主意。結果聽說攻下城池之後,府庫財富和宮中美女全都勞軍,一個個又回心轉意,拍著胸脯表示一定賣力死戰。

  只有納黎萱心頭鬱悶,他是有意要吞併緬甸,至少要挖去一大塊領土的,可思忘憂破城不取府庫財富,其志在何處,也就不言而喻了,吞併緬甸變得不可能;至於領土嗎,她連南掌兵殘害百姓都要管,會割讓土地嗎?

  「哎呀呀,好像本王錯過了什麼……」一個討厭的聲音在帳外響起,然後南掌王怕呀那款諾滿臉賤笑的走進來,雙手合十朝思忘憂行了個禮:「不好意思,睡過頭了,哈哈,遲到片刻,思宣慰千萬不要見怪哦。」

  帳中眾首領全都皺眉,來的這位,行為實在太猥瑣了,遲到就算了,還要故意噁心人,掃思忘憂的面子。

  「拿下!」尹賓商一聲大喝,身後七八名頂盔貫甲的陸戰隊士兵一擁而上,立刻將怕呀那款諾摁在了地上。

  眾首領大吃一驚,尹賓商朝思忘憂抱拳行禮:「思宣慰,南掌王屢次遲到,分明藐視主帥、藐視軍規,請將其就地正法,以振軍威。」

  秦林讓尹賓商助思忘憂建立威信,所以他不失時機的拿下怕呀那款諾。

  眾首領驚駭震怖,南掌王好歹也是一方諸侯,說殺就殺,漢官的威風好大!

  納黎萱更加心驚,金櫻姬坐鎮阿瑜陀耶,趁著雨季湄南河水位上漲,把龐大的林櫻號開到了城下,幾十門黑洞洞的大炮對準城池,已經夠讓他鬱悶的了;這個尹賓商一路上走來,也感覺相當心黑手狠,今天看來,確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呀!

  怕呀那款諾竭力掙扎,不停的高聲告饒,實在夠軟骨頭。

  思忘憂低頭沉吟不語。

  「思宣慰,請效法夏禹誅防風氏!」尹賓商一揖到地。

  這話就說得相當露骨了,夏禹大會諸侯,防風氏遲到,大禹便施加誅戮,試問禹王是什麼身分?這分明是叫思忘憂殺怕呀那款諾立威,將來登基為王時,看誰還敢反對?

  「不。」良久思忘憂才搖了搖頭:「這樣做並不公正,本宣慰奉秦督帥敕令揮師南征,怕呀那款諾提兵來助,雖然有小過錯,卻不能掩其苦勞,不能因此就施加誅戮——放開他吧,南掌王,軍中不可兒戲,你今後再不要遲到了。」

  怕呀那款諾渾身冷汗,魂靈兒都飛在九霄雲外,聞言如蒙大赦,跪著磕了兩個頭,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眾首領都笑,好在這位南掌王厚顏無恥,只當清風拂面。

  「報——」傳令兵飛馬直入大營,於帥帳前下馬:「城西敵軍已經放棄了白古河防線,全部退回內城!」

  什麼? !

  首領們吃驚不小,白古城西面有片靠近白古河的低窪地,敵軍在那裡修築公事,與白古河連成一體,地形易守難攻,雙方在那裡曾經有過相當慘烈的拉鋸戰,沒想到莽應里居然放棄了,直接縮回城中。

  怕呀那款諾霍的一下站起來:「小王願移營過去,來日再戰,必不惜代價猛攻西城,報答思宣慰不殺之恩。」

  唔,尹賓商暗暗點頭,原來思忘憂不學曹孟德,學的是劉玄德,饒這南掌王一命,換他奮勇爭先,思宣慰這份心機可不淺哪!

  殊不知尹賓商把兩邊都猜錯了,思忘憂且不提,就是怕呀那款諾,也不是為了報答不殺之恩。

  這傢伙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西段城池相對低矮,敵軍放棄​​白古河防線之後,那邊就要算防守薄弱環節了,搶先佔據那裡的有利位置,等到破城,便可大撈一筆。

  剛逃得一命,又開始盤算撈錢,奇葩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0
一○四三章 魔鬼的詛咒

  思忘憂當即阻止怕呀那款諾拔寨移營,道理很簡單,現在緬甸南部已經進入了炎熱潮濕的雨季,蚊蟲滋生極多。白古城西邊靠近白古河的那片地區,地勢低窪、空氣潮濕,瘴氣比別處更為厲害,移營過去屯紮,恐怕軍中瘟疫流行,產生大量病號,反而得不償失。

  「為報思宣慰不殺之恩,小王不懼瘟疫!」怕呀那款諾把胸口拍得砰砰響,一再表示無所畏懼,末了又訕笑道:「再說了,小王所部不比得天朝來的兵將,猴崽子們都是窮山惡水滾出來的,瘧疾早就發過啦,思宣慰就不必擔心了吧。」

  各國番王、各族土司聞言哄堂大笑,這個南掌王前頭說得義薄雲天,其實早把小算盤打得劈啪響,也虧他不要臉,就直接說出來了。

  人感染瘧疾後可產生相當程度的免疫力,所以在南疆瘧疾盛行的疫區,當地人由於早年多患過瘧疾,均獲得相當程度的免疫力,而外地人由於無免疫力,進入疫區後容易被感染。

  包括怕呀那款諾在內的眾人雖然不懂得這個醫學道理,但對現像是非常清楚的。

  漢人客商來到他們的地盤,很容易感染瘧疾,而且病情往往相當嚴重;他們治下的土著百姓卻沒有這個問題,早年發過瘧疾,後面就一般不會再患,即使患病,症狀也很輕微,就跟一場小感冒似的,打兩個擺子就自己好了,沒什麼大礙。

  南掌國在瀾滄江流域,正是瘧疾盛行的嚴重疫區,當地幾乎人人發過瘧疾,對漢人致命的疾病,在他們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有些土司首領甚至背後竊竊私語,說思忘憂是不是和秦督帥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傣族女土司?孟養也是瘧疾疫區呀,漢人才怕瘧疾呢!

  白古城的防禦體系,在西段很大程度上依賴白古河防線,現在人們都看出來那裡成為了城防的薄弱環節,既然怕呀那款諾頂在了前頭,就有好幾撥土司跟著站出來,表示願意移營過去。
  
  南掌兵都敢,咱們為什麼不敢?思忘憂可是說過,城中府庫金銀、子女玉帛都由大夥兒分,那麼誰先攻破城池,誰就能拿到最大的那份兒!

  思忘憂還想出言阻止,尹賓商衝她連連使眼色,雙手籠在灰紗袍的大袖子連搖直搖:這麼好的機會,為何放過?要知道那些站出來的傢伙,都是聯軍中的刺頭啊……

  思忘憂小嘴癟了癟,見怕呀那款諾和站出來的幾位首領那副興沖沖的樣子,有個別人還露出挑釁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說了他們也不會聽,只好低下頭嘆了口氣,不再堅持意見。

  當天,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為首,木邦土司罕鳳,撣族將領刀進忠率兵移營白古城西。

  這片低窪地,西有白古河奔流不歇,東邊就是白古城,被緬軍作為憑河據守的重要防線,如果聯軍渡河攻打,他們正好半渡而擊。

  前段時間聯軍屢次渡河,與緬軍在這一地區做激烈的拉鋸戰,雙方都有不少死傷,不知是緬軍離去得太匆忙,還是士氣低落到相當可憐的程度,陣地上拋棄了不少旗幟和兵器,連屍首都沒有收埋,低窪的積水裡屍首僵仆,靠近河岸的稀泥地,散落著殘肢斷臂和某些顏色可疑的內臟碎塊。

  天氣漸漸炎熱,這片低窪地又比別處潮濕,蒼蠅蚊子在積水和屍身上叮咬,嗡嗡嗡的飛來飛去。

  南掌兵看到這種情形,搶錢搶糧搶女人的慾望頓時熄滅不少,前段時間西段是思忘憂派出的土司兵在攻打,沒想到戰況這麼殘酷,畢竟南掌兵是過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和緬兵拼命的呀!

  怕呀那款諾也心頭拔涼,看來緬兵是破釜沉舟了,就算搶到了白古城相對低矮的西段,要真正打進去,得付出多少鮮血和生命?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怕呀那款諾只得命令士兵清理這些屍首,全都挖坑埋掉。

  罕鳳、刀進忠也帶著手下幫忙,這當口有進無退,再退回去呀,怕不被別人笑死?

  ……

  白古城的西城牆,莽應里、嶽鳳二人身穿便裝,輕車簡從視察著守城軍隊,看到城西的那片窪地有大片軍隊入駐,兩人都掩飾不住眼神中的喜色。

  莽應里連連頷首:「嶽丞相神機妙算,這次要能守住白古城,孤王還能重振旗鼓!」

  這可不是吹牛,在南疆諸國中,緬人一向強大,壓著暹羅、南掌打。白古、阿瓦地區是著名糧倉,緬兵又凶悍好鬥,別看莽應里現在倒霉被聯軍壓著打,只要沒有一棍子打死,東吁王朝恢復起來是很快的。

  聯軍雖然強大,也有它的弱點,大軍由幾十個民族和勢力捏合而成,固然兵勢空前浩大,但內部凝聚力卻也很成問題,如果軍心動搖,很容易互相猜疑乃至一哄而散,思忘憂前期的大好形勢就必然付諸流水。

  秦林籌謀大局、因勢利導,才有了聯軍大舉進攻東吁王朝的局面,假如聯軍真的退了,再組織起來就難啦!

  「可惜,可惜,安排金鉤釣金魚,卻釣了個小蝦米!」嶽鳳眺望不遠處南掌國王的旗幟,笑容不無諷刺。

  莽應里大笑:「怕呀那款諾這廝,竟敢在孤王戰敗時趁火打劫,先斷送了他,也狠狠出口惡氣……至於納黎萱、思忘憂等人,將來孤王一個個取他們性命!」

  「還有秦林,也饒不了他,將來大王再打到雲南去,中國皇帝一定氣得砍他腦袋!」嶽鳳恨恨的說道。

  ……

  接下來的幾天,聯軍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進攻,緬軍也曉得身後的白古城就是東吁王朝最後的根基了,從將軍到士兵全都紅了眼睛,像打了雞血似的拼命。

  緬軍困獸猶鬥,聯軍的士氣相比之下好像反而還不如對方,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除了思忘憂嫡系剛剛擴充到三千的孟養兵作戰最頑強,大部分作為同族的撣族將士也還賣力,其他的各方勢力基本上出工不出力,他們是來趁火打劫的,不是來流血賣命的。

  當然,戰鬥力最強悍的還要屬五峰海商組建的陸戰隊,從好幾萬海員裡挑選出來的悍勇之輩,個個手上沾過血,又經過俞咨皋和沈有容的正規化訓練,戰場經驗豐富,凶悍程度更不下於當年俞大猷麾下的百戰精銳。

  但尹賓商並不準備把這支寶貴的軍隊用在殘酷的攻城消耗戰上,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嗎,陸戰隊是金長官的,更是秦督主的,現在牛刀小試而已,將來要派的用處還多呢!

  陸戰隊並不投入攻城,只是架起紅夷大炮和佛郎機,用遠程火力敲打著白古城,一旦有機會,大群步槍手蜂擁而上,用迅雷槍潑出又急又密的彈雨,給守城的緬軍放血。

  奇怪的是,緬軍好像也有什麼底牌,作戰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前赴後繼,卻張弛有度、頗具章法,顯得有恃無恐,活像他爹叫雙江似的。

  聯軍既然不準備一蹴而就,這攻城戰也就不了了之。

  接下來的幾天,戰場一片平靜,倒不是聯軍不想打,而是不能打。

  因為下雨了。

  伊洛瓦底江下游的緬甸南部地區,一旦進入雨季,往往陰雨綿綿,這種鬼天氣裡弓弦會受潮變軟,強行拉扯還會脫膠,火藥也會受潮,盔甲淋了雨還很容易生鏽,泥濘濕滑的地面也讓攻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可等到三天之後陰雨停歇,太陽當空照耀,正是流血殺人的好天氣,聯軍也沒能發動新的攻勢。

  ……

  城西窪地的軍營,已經搬到了靠近白古河岸,較高較乾燥的地方,整座軍營裡沒有鬥志昂揚的士兵,倒是各處都充斥著痛苦的呻吟。數不清的士兵病倒在地,一會兒發寒,冷得臉色發青,一會兒又發熱,全身汗珠子直淌,活像進了蒸籠。

  那些沒發病的士兵也手足無措,大批人手被用來服侍患病的戰友,只有極少數人能騰出手腳在軍營裡巡邏,就算是這些人,同樣也憂心忡忡,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染上瘧疾。

  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已經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和他們關係比較近、互相走動比較多的那些土司首領,軍營裡也或多或少發生了瘧疾。

  天哪,這是在懲罰我們嗎?

  不少士兵在痛苦呻吟之餘,內心的鬥志已經動搖了,照說以前得過瘧疾的人,再感染瘧疾的可能性比較小,但這次,很多曾經出過瘧疾的人都倒下了。

  非但如此,一般來說,曾經出過瘧疾的人即使再發病,症狀也應該相對輕微一些,可士兵們的症狀相當嚴重,原本隔天打擺子、或者隔兩天打擺子,結果居然每天都打,寒熱交替,身體再好都撐持不住!

  這是什麼瘧疾?這還是瘧疾嗎? !

  營帳之中,怕呀那款諾、罕鳳和刀進忠神色鬱鬱,良久,南掌國王長嘆一聲:「這是魔鬼的詛咒啊!」

  「難道佛菩薩真的保佑莽應里?」罕鳳苦笑。

  刀進忠愁眉苦臉:「要不,勸勸思宣慰,乾脆、乾脆退兵吧……」

  「報——」傳令兵飛奔而入:「思宣慰率眾入營!」

  啊?三人驚訝不已,這座軍營裡充斥著瘟疫,別人避之不及,思忘憂居然主動前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0
一○四四章 惡性瘧

  思忘憂由眾多親衛女兵和武士簇擁著,走進城西的大軍營盤。

  她今天裝束與前日大不同,頭頂青絲盤成髻兒,斜斜的插著一枝銀釵,身穿翠綠色齊腰窄袖短衣、金繡五彩長筒裙,銀腰帶緊緊貼著纖腰,把修長苗條的身材充分展露出來,風姿婀娜而飄逸。

  怪不得叫做金鳳公主,這身打扮的思忘憂,確實就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金孔雀嗎!

  這片因為瘟疫而顯得死氣沉沉的軍營,因思忘憂的到來增添了一抹鮮豔的亮色,沉浸在疫病折磨中的南掌士兵紛紛互相攙扶著走出營帳,向她行禮致敬。

  南掌國又叫寮國,也就是後來的老撾,寮族和傣族同文同種,所以在士兵心目中,身穿傳統服裝的思忘憂顯得那麼的可親可敬。

  她微微一笑,朝左邊一座營帳前站著的三名士兵走去。

  中間的士兵又黃又瘦,臉色青得可怕,不停哆嗦的嘴脣發紫,身體虛弱得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全靠身旁兩位暫時還保持健康的同伴攙扶著。然而就是這兩位,也不知道會不會步戰友的後塵,說不定過兩天就和他一樣,又冷又熱打起了擺子。

  見聯軍主帥、美麗高貴的金鳳公主朝自己走來,三名士兵又歡喜又驚訝,一時間手足無措,中間的病號雙手合十行禮,兩邊的士兵也想這麼做,卻忘了正攙扶著同伴,剛鬆開手,病號的身子朝旁邊倒,他們倆又趕緊去扶,鬧了個手忙腳亂,三個人的臉都紅得像猴子屁股。

  「不用那麼慌張,我有那麼可怕嗎?」思忘憂笑盈盈的走近,看著病號的眼神中透著憐憫:「可憐啊,你一定很難受吧。」

  說罷,思忘憂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

  病號被巨大的幸福感擊倒,激動得渾身顫慄,覺得自己舌頭都不知道怎麼轉了:「不、不難受。」

  思忘憂微笑著點點頭:「放心,我帶了醫生和藥材,你會痊癒的。」

  直到金鳳公主離去很久,病號兀自如同痴呆,前一刻還是青紫的臉色,已經紅得像喝醉了酒。

  「糟糕,開始發燒了!」幾名戰友準備把他拖回去休息,還有人嚷嚷著取冷水毛巾。

  「沒、我沒有……」病號臉更紅了。

  眾人仔細一看才弄明白,哪兒是打擺子發熱?明明是激動的!

  不少士兵這才回過神來,心頭隱隱竟有些羨慕這發病的士兵,如果自己也得了瘧疾,那麼剛才和金鳳公主說話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思忘憂率領眾土司首領一路走去,沿途不斷對患病士兵噓寒問暖,承諾會讓他們盡快痊癒。

  身分崇高的孟養宣慰使親自來到疫病流行的軍營,慰問患病官兵,令各族將士非常感動,盡皆拜伏於地。

  南疆土司權勢極大,與治下軍民尊卑相隔懸殊,這些士兵好多都是平民百姓出身,見思宣慰如此相待,真正人皆有效死之心。

  怕呀那款諾滿臉堆笑迎了出來,一路小跑趨前:「思宣慰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罕鳳、刀進忠緊隨其後,臉色都有點不好看,當初不聽思忘憂勸告執意移營到城西,也是因為自恃實力較強,故意鬧點小彆扭,想在戰後撈到更多的權力和財富——是人都看出來思忘憂想做緬甸新朝的女王,但要登王位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想大夥兒支持,至少得拿足夠的東西來交換。

  哪知跟著怕呀那款諾這衰神果然沒好下場,作為南疆土著組成的軍隊,居然鬧起了瘧疾,而且病勢還非常猛惡,有沒有搞錯!

  思忘憂倒是很客氣,溫言安慰這幾個倒霉蛋,就像鄰家小妹妹安慰倒了霉的兄長。

  老實說,剛才這哥仨商量好了,要當面和思忘憂提出撤軍,料想這個要求會有不少人響應,因為士兵是活的,大軍是不斷流動的,別的土司首領軍中也出現了奇怪的瘧疾,並且有流行的趨勢,只不過他們三位的軍隊情況最嚴重。

  見思忘憂如此相待,罕鳳和刀進忠反而不好意思了,吭吭哧哧的沒法開口。

  唯獨怕呀那款諾臉皮厚,而且他軍中病號太多,實在頂不下去了,訕笑著把腰呵下去:「思宣慰,小王軍中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實在是不成個樣子,病倒一大片,病死的也有十幾個了,是不是先撤回去……宣慰千萬別誤會,小王對大明忠心耿耿,接到秦督帥傳檄就毅然出兵助戰……可,可這不是有瘟疫嗎,哈哈!」

  天底下的事情,但凡有人先開了口,別的人也就可以拉下臉了,罕鳳和刀進忠也一疊聲的叫苦,請求撤軍,就連跟著思忘憂一起來的那些土司首領,也有人神色變化,分明有所動搖。

  各位土司首領的軍隊裡,或多或少都有瘧疾病患,但遠不如西城這邊情況嚴重,所以他們之前還覺得可以把戰爭繼續下去,結果親眼看到了怕呀那款諾等人軍中的慘狀,不禁人人膽戰心驚,各自打起了小九九。

  思忘憂微微一笑,脆生生的道:「各位叔伯,各位將軍,請不要著急,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們,天朝秦督帥早就料到今天的情況,預先做了準備,很快就能治好患瘧疾的兵將!」

  「此話當真?!」怕呀那款諾、刀進忠和罕鳳都睜大了眼睛,各位土司首領也議論紛紛。

  「不錯,」思忘憂環顧四周,笑盈盈的道:「瀛洲宣慰司派來的陸戰隊,並沒有感染這裡的瘧疾,對不對?」

  著啊!土司首領們恍然大悟。

  瀛洲宣慰司陸戰隊兵員來自東瀛、朝鮮、大小佛郎機、安南、呂宋等十幾個國家,當然以中國人為主體。照說,中國人是最容易感染瘧疾的,因為不習慣南疆的瘴氣——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缺乏對瘧疾的免疫力,但是這次聯軍瘧疾盛行,他們卻始終沒病沒災!

  「原來秦督帥早有妙法,怪不得能讓大軍勞師遠征。」眾位首領竊竊私語。

  還有人的念頭轉得更快:哈,現在還說思宣慰和秦督帥沒什麼,傻子才相信呢!

  思忘憂笑著往後一閃,讓出身後一位青衫綸巾、看上去像個學究的中年人:「各位看看他是誰?」

  李建中!

  不少土司首領認識這個前永昌通判,現在署任的永昌知府。

  李建中怎麼會到這裡來?

  秦林督師收復施甸之後,李建中很是忙碌了一段時間,以署任知府身分放榜安民、賑濟災民、戰後重建,好在他一片公心,倒也樂此不疲。

  思忘憂在孟養誓師南征的時候,永昌府局勢稍穩,各項事務漸漸步入正軌,秦林便以督帥名義命令李建中調運糧食,支應駐軍威遠營的鄧子龍和劉綎所部。

  等李建中到了威遠營,鄧子龍哈哈大笑著把秦林早留在這裡的密信交給他,信上秦林先道歉,再懇求岳父大人出境相助——南疆瘴氣兇猛,大軍勞師遠征,如果沒有醫術精妙的高手隨軍,恐怕非戰鬥減員會非常嚴重。

  古代戰爭中,由於醫療技術的不發達,往往病死的將士比戰場上犧牲的還多。比如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赤壁之戰,其實放火給曹軍造成的損失並不大,倒是之前的疫病流行,使北方人為主的曹軍戰鬥力急劇下降。

  李建中是署任永昌知府,照說不應擅離職守,但秦林以督帥的名義做出保證,會調集更多的錢糧支援戰後重建,並且奏請朝廷減免永昌府今後三年、施甸縣今後十年的稅賦。

  同時李建中自己也認為,只有一勞永逸的解決了莽應里,邊境百姓才能過安寧日子,於是他欣然從命,帶著秦林預先安排的藥材,一路追上了正率軍南征的思忘憂。

  李建中在永昌府這些年,通判的官位還不如醫術的名氣大,很多靠近邊境的土司首領都知道他精於岐黃,頓時人人面露喜色,連聲道:「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秦督帥飛檄進軍,李知府前線治瘟疫,了不起,了不起!」

  那些遠離邊境的,比如怕呀那款諾、納黎萱等人,則將信將疑。

  刀進忠迫不及待的拱拱手:「敢問李知府,這種瘟疫到底是什麼,看起來像瘧疾,但為什麼每天都要發冷發熱?」

  李建中此前已做過不少研究,朗聲道:「同樣是瘧疾,不過是一種從來沒見過的瘧疾。我中國南方和南疆的瘧疾,或兩日一發熱,或三日一發熱,但病人得了這種瘧疾是每天都發熱,症狀極為猛惡,此前並不見有古籍記載,李某懷疑是佛郎機人從西洋大海上帶到此地,所以諸位麾下土著也不能抵抗。」

  事實上,李建中猜得不離十,瘧疾有四種,間日瘧、惡性瘧、三日瘧和卵形瘧,病原體分別是不同的瘧原蟲。其中我國南方和東南亞地區流行的瘧疾,主要是兩天一發熱的間日虐和三天一發熱的三日瘧,南疆土著對此或多或少的具備抗體。

  而惡性瘧主要流行於非洲熱帶地區,表現為每天都發熱,併發症多,症狀非常嚴重,很容易危及生命,是近年來由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從非洲帶到緬甸南部沿海地區的,地處內陸的南掌和各土司所屬兵丁,哪裡會對它有免疫力呢?

  諸位土司首領聽說此病如此可怕,自己和麾下兵將在它面前又和漢人一樣缺乏抵抗力,頓時個個臉色難看,追問道:「這、這可如何是好……李知府,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1
一○四五章 羈縻之術

  李建中微笑著提了提袖子,輕輕吐出二字:「當然。」

  呼~~在場的土司首領和各國將軍不約而同的長出一口氣,怕呀那款諾、刀進忠和罕鳳甚至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天朝秦督帥飛檄圍攻東吁王朝,各方勢力都瞧出便宜,跑來痛打莽應里這條落水狗。理所當然,誰帶的兵多將廣,誰就能在戰後分蛋糕時弄到更大的份額,所以他們都是精銳齊出。另外知道這場仗不算啃硬骨頭,又有油水可撈,於是軍中安插的大姑爺小舅子也格外的多。

  這些軍隊不僅是精銳,還是絕對的親信嫡系,如果損失太重,各位首領都會痛不欲生的!

  聽李建中說能治,也不管國王還是土司,全都腰桿彎下去,人頭低了三寸,滿臉堆笑請他施展回春妙手。

  李建中微微一笑:「醫者父母心,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應該怎麼治療,本官已有方略。前面在思宣慰營中試驗,療效可謂非常顯著,諸位請到思宣慰營中取藥,按照本官傳授的方法予以施行,絕大多數的患者都可以痊癒。」

  眾土司首領立刻醒悟,李建中是思忘憂帶來的呀!不過,一個是秦林的岳父大人,一個貌似……那些疑心思忘憂和秦林有點什麼的人,這會兒又真的搞不清狀況了。

  聯軍主帥、孟養宣慰使在土司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李建中的時候,就抿著嘴兒輕輕笑著站在旁邊,絲毫也不介意暫時受到的「冷遇」。

  醒過神的土司們立刻轉變方向,怕呀那款諾是最能屈能伸的一個,那副笑臉真是燦爛無比:「哎呀呀,原來秦督帥和思宣慰早有準備,真是算無遺策,我等南疆蠻夷心服口服!」

  刀進忠和罕鳳兩個,一直以來都用故意鬧點小彆扭的方式來尋求利益最大化,但現在他倆不敢再吐半個不字,訕笑著施禮:「思宣慰……」

  思忘憂笑笑,轉頭對李建中道:「世叔,您看不如這樣,城西這片軍營的情況最嚴重,待會兒您就坐鎮這邊,其餘各營要輕得多,就讓他們自己照方吃藥,如何?」

  李建中笑著捋了捋鬍鬚,點頭稱是。

  有心人見此一幕,暗暗犯嘀咕:恐怕思宣慰和秦督帥並沒有那層關係吧,否則李建中親女兒是秦督帥的夫人,他還能和思宣慰合作無間嗎?

  一行人走到思忘憂在白古城北面的軍中,帥帳前面的空地上,已經堆起了許多木箱子,白象敢住守護在旁邊。

  「難道真是神奇的白象,從西天馱到人間的聖藥?」土司首領們心頭一動,要知道,在南疆這片地方,小乘佛教的影響那可是深入人心哪。

  大軍南征,沿途不少士兵感染瘧疾,就在白古城下,也陸陸續續有零散的發病,並且是西洋人從非洲傳來的惡性瘧,只不過沒有集中爆發,就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大軍十幾萬人,有幾十百把個病號實在太正常了。

  李建中就利用這些病號做了實驗,發現這種瘧疾雖然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類型,但從國內帶來的青蒿,和秦林讓思忘憂在孟養種植的金雞納樹的樹皮樹根,都對惡性瘧有不錯療效,兩種藥聯用則效果更佳,幾乎立竿見影。

  開玩笑,金雞納霜是幾百年裡針對瘧疾的特效藥,青蒿素則是二十一世紀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用藥!

  李建中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實在深謀遠慮,早在幾年前就在孟養種植金雞納樹,要不然,到哪兒去剝這許多樹皮?

  他以實驗得出的結果,令眾土司首領分取青蒿浸水榨汁,取金雞納樹皮樹根粉碎熬湯,放溫後讓患者服下,另外在營中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然後點燃艾草驅趕蚊蠅,如果沒有足夠的艾草,就燃燒別的有驅蚊效果的芳香植物。

  秦林的信中寫得明白,所謂瘴氣,其實是蚊蟲叮咬傳播疾病,李建中本著醫者實事求是的態度做了好些實驗,發現確實如此。

  眾土司首領一一領教,雖然李建中說得很清楚,他們仍然有所擔心,問長問短說個不停,當然同時也派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軍中,前來搬運這些救命的聖藥。

  納黎萱始終陰沉著臉站在旁邊,眼睛朝下看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才踏前兩步,笑著衝李建中拱拱手,打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問道:「李知府請了,不知這兩種藥物是何名目?」

  嗨,你拿就是了,問長問短幹什麼?土司首領們都有點吃味,這兩種草藥是之前從來沒見過的,以私心想想,作為治療瘧疾的奇方,李建中必然不肯道破名目吧。

  哪知李建中絲毫不藏私,朗聲道:「這個草,叫做青蒿,古籍記載有清熱解暑、除蒸截瘧之效,用於暑邪發熱,陰虛發熱,夜熱早涼,骨蒸勞熱,瘧疾寒熱,濕熱黃疸;樹皮樹根則來自金雞納樹,原產於東洋大海上極遠處的什麼新大陸。」

  沿海極為博學之人,或許輾轉從佛郎機人口中聽說過新大陸,李建中是從秦林信中看到的,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新大陸到底在哪兒。

  別的土司多在內陸,唯獨暹羅長期與海外通商,西班牙、葡萄牙人多曾來過,納黎萱倒曉得那新大陸在日本以東極遠處,從呂宋過去還有萬里之遙,聞言忙追問:「難道是西洋人送給秦督帥的?這麼多?」

  「哪裡哪裡,」李建中搖搖頭:「都是近年來小婿請思宣慰在孟養栽種的。這些青蒿則產自四川、湖廣,千里迢迢轉運至此,很不容易呢!」

  呃~~眾土司聞言一怔,納黎萱強笑兩下,心底有苦難言。

  新大陸遠在萬里之外,目前金雞納樹就只有孟養栽種,而青蒿則根本只有中國內地才有,這兩味藥可以說完全控制在秦林手中。

  土司首領們拿到了藥,卻開始患得患失了,既擔心這藥沒有效果,自己軍隊遭受瘧疾折磨而元氣大傷,又擔心這藥真的療效顯著,那麼將來中國軍隊深入南疆就無所畏懼了,秦督帥更可藉此良藥,在南疆各方之間縱橫捭闔……

  偏偏這是陽謀,兩味藥明明白白的擺在面前,誰也不能拒絕!明知這藥拿得容易放下就難,卻不得不拿!

  不少人都看看思忘憂,然後心底嘆口氣,恐怕將來都得聽秦督帥號令,也就是聽這個年紀輕輕的思宣慰號令啦。

  思忘憂倒是不曾有多麼歡喜的神色,借救命的藥來拿捏南疆各派勢力,既非她的本意,更不是李建中想得出來的。

  她無可奈何的看了看尹賓商,如何行事,都是他出謀劃策。

  尹賓商陰陰的一笑,在他的字典裡從來只有成王敗寇,只要能達到目標,什麼下作的手段都無所謂。再說了,南疆土司畏威而不懷德,給他們加上一層羈縻,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與各土司首領的患得患失不同,前來搬取藥物的各族士兵歡歡喜喜,他們的心思都很單純,既然金鳳公主說藥物有效,那就一定有效。

  白象敢住用鼻子捲起藥材,一箱箱分發給士兵,各族士兵搬取藥箱之前都先朝它拜一拜,在南疆各族傳說中,白象是非常珍貴和神聖的動物。

  很快,各營中開始了大掃除和熬藥的行動,到處都是搗青蒿汁和熬金雞納樹皮的藥味,不久之後又是焚燒艾草和驅蚊香草的裊裊青煙,各個營地都被蒸汽和煙霧籠罩。

  ……

  「可惡。」城牆上,莽應里狠狠砸了一拳,如果保存的實力再強一點兒,這時候出城逆襲,成功的機會將很大吧。可惜,他所剩無幾的軍隊在前幾天的拉鋸戰中消耗巨大,已經沒有本錢出城發動反擊了。

  嶽鳳勸道:「大王不必煩惱,這種瘧疾來勢異常猛惡,只有西洋人手中有治病的藥,木匣盛來一點點,價格高比黃金,思忘憂軍中必定沒有,就有一點,也救不了這十餘萬大軍、好幾千病號。」

  莽應里這才回嗔作喜。

  緬甸位於印度以東,是東南亞最早和西洋人有過接觸的國家,被傳播了來自非洲的惡性瘧,這種瘧疾發病速度快、病勢格外嚴重,死亡率遠高於原本亞洲的間日虐和三日瘧,而且本地土著居民對它缺乏抵抗力。所以莽應里悄悄在城西窪地拋下瘧疾死者的遺體,然後讓出那片空地,誘使聯軍入駐,從而大規模的感染惡性瘧。

  在他看來,這條計根本就是天衣無縫的,聯軍只要上鉤,再沒有翻身的機會,藥物都掌握在西洋人手裡,聯軍士兵一旦患病,就只能硬挺到死!

  「走吧,讓他們隨便折騰,幾天之後就該全躺下了!哈哈哈……」莽應里大笑著,招呼嶽鳳回去。

  ……

  城外一片樹林邊,尹賓商悻悻放下瞭望遠鏡,冷笑道:「莽應里這賊倒還小心,否則尹某今日就取他狗命!」

  身後的樹林中,四千名頭戴五色纓鋼盔、身穿簡式明光鎧,手端迅雷槍和刺刀的陸戰隊士兵,在俞咨皋、沈有容等將領統帶下嚴陣以待,紅夷大炮和佛郎機已退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白古城。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2
一○四六章 金鳳白象王

  「頭,好痛,身子,好熱……媽媽,我、我這是要死了嗎?」

  白古城西大軍營盤,一座用香蕉葉搭建的低矮草棚裡,南掌士兵納敦痛苦的呻吟著。他蜷縮在鋪滿青草的地面,黧黑的臉帶著病態的潮紅,嘴脣焦乾,兩隻眼睛失神的張開,露出泛黃的眼球。

  「喝點水吧!」同伴提起竹筒,將清水灌進納敦的嘴裡。

  杯水車薪,身體裡像是有火在燒,再多的水也解不了那種可怕的熱度。

  很早很早的小時候,納敦曾經得過瘧疾,他記得遠遠沒有這次的來勢猛惡,當時母親只不過採了些草藥,就讓他撐過了寒熱交替的痛苦。

  只有那些遠道而來的漢人客商,才會被瘧疾折磨得這麼厲害,本地土生土長的人們,似乎天然帶著某種抗性,比如納敦身為虔誠佛教徒的母親,就堅定的認為這是神佛對苦命人的特別保佑。

  可就算漢人客商患了瘧疾,也是兩三天一發熱,不會每天都打擺子啊!

  納敦雙眼圓睜,看到的世界卻是一片混沌,他感覺到死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離自己如此之近,死神冰冷的手,即將摸上他的額頭。

  也許到那時候,軀體的發熱才會緩解,然後漸漸冰涼吧……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失去了意識。

  朦朦朧朧,母親頂著水罐走入夢中,衝著他慈祥的微笑,將清水一滴滴灌進兒子的嘴脣……

  「來了來了。」一士兵欣喜若狂的跑過來,手中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竹筒藥汁,歡歡喜喜的道:「納敦有救了,這是金鳳公主賜下的聖藥啊!」

  同伴們有的把納敦扶起來,有的給他餵藥,有的用香蕉樹葉子給他搧風解熱,眾人忙了個不亦樂乎。讓他將藥汁服下。

  半夜,納敦猛的睜開了雙眼,他的高燒已經退去,身體並沒有發熱。

  「接下來就應該是發寒了吧!」納敦苦笑了一下,因為瘧疾打擺子就是發冷發熱交替循環,難受至極,把人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看同伴們都在沉睡,知道他們白天照料自己已經很辛苦了,納敦就沒有聲張,從身邊拿起竹筒喝了兩口水,就靜靜的躺在草墊上,等待著寒顫的來臨。

  不知過了多久,前幾天比西洋鐘錶都準時、高熱之後必定緊隨而來的寒顫,居然遲遲不來,並且因為白天昏睡太久,納敦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睜著雙眼定定的看著草棚外的夜空,感覺自從生病以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

  在地上躺了太久,這會兒感覺渾身酸痛,納敦試著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再也不是生病時軟趴趴的感覺,久違的力量在身體裡流淌,肚子咕嚕一聲響,餓了,於是他準備出去找點吃的。

  黑暗中沒注意踩到什麼兵器,發出哐噹一聲響,頓時驚醒了草棚裡睡覺的幾位同伴。

  「納敦,你已經好了?!」

  「真是太好啦,金鳳公主賜下的聖藥真的有效!」

  「當然,好多人都已經治好了。」

  「聖藥是白象從它原來的主人,西天三曼多跋陀羅普賢菩薩那裡馱來的!」

  南疆人生性外向開朗,這些同伴圍著納敦又叫又跳,七嘴八舌的說個不休,良久才讓他明白,金鳳公主賜下了神奇的聖藥,自己這條命,算是撿回來啦!

  「思宣慰,您真是吉祥慈悲的金鳳公主啊……」納敦衝著北面帥帳方向緩緩跪下,雙手在胸前合十,然後高高的舉到頭頂,五體投地。

  不僅僅是納敦,軍營各處都有病員陸續好轉,一則瘧疾本身的特性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特效藥,症狀極為凶猛,但對症的藥物使用之後,見效也快;二來嗎,這恐怕是人類歷史上首次青蒿與奎寧的聯合使用,在奎寧(金雞納霜)都還非常稀有的年代,造成瘧疾的小惡棍——瘧原蟲沒有發展出絲毫的耐藥性,只需要一點點劑量進入人體,就能把它們殺得精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病號擺脫了瘧疾的折磨,到處都點起了篝火,死裡逃生的幸運兒在同伴簇擁下,圍著篝火又唱又跳。

  軍官們早就接到了首領發來的命令,並不阻止士兵們唱歌跳舞慶祝,除了少數精銳部隊繼續警戒,各處軍營歌舞陣陣,士兵們互相潑水嬉戲,歡聲笑語不停歇,簡直就像一場潑水節狂歡。

  ……

  守城的緬軍士兵鬧不明白城外發生了什麼,白天還死氣沉沉的營盤,像是發生了天大的喜事,每個人都本能的感覺到不妙。

  接到消息的莽應里和嶽鳳,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城牆上,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景像是如此的壯觀:圍繞著白古城的四面八方,各處軍營點起了熊熊篝火,廣袤的原野被火光照得透亮,無數的士兵圍著火堆唱啊跳啊,就算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熱度。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聯軍白天還一片愁雲慘霧啊,他們不是應該在瘟疫折磨下痛苦呻吟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

  莽應里心頭猛的一沉,本能的想到,也許是白天聯軍熬藥和焚燒艾草的舉動起到了作用,如果聯軍真的因此恢復了戰鬥力,那麼……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嶽鳳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接受失敗,他先是瞠目結舌,接著就冷笑起來:「不,這是聯軍用的詭計,想引咱們出城決戰,哼,大王切切不可上當,咱們固守城池,等聯軍發起瘧疾就不戰而勝了!」

  「但願如此吧。」莽應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究竟如何,等到天明見分曉!

  雙方都有許多人徹夜不眠,但心情自是各不相同。

  ……

  清晨,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借著漸漸明亮的天光,城上的莽應里、嶽鳳和緬軍將士,已能看清聯軍營中的情形。

  哪是什麼虛張聲勢的詭計?到處都是一片歡騰,儘管大部分人後半夜就沒有睡覺,一直狂歡到黎明,但他們精神百倍、士氣高漲,活像一群群嗷嗷叫的小老虎!

  南疆人篤信小乘佛教,高僧大德們宣布思忘憂是金鳳公主,座下白象是普賢菩薩坐騎,聯軍將士已信了幾分;等到起死回生的聖藥賜下,令飽受惡性瘧疾折磨的病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痊癒,官兵們再無懷疑,堅信自己有佛菩薩保佑,將會戰無不勝。

  與此同時,緬軍的士氣頓時低落到谷底。

  惡性瘧疾在白古已經有幾年的流行史了,這種疾病有多厲害,他們也感同身受,並且深知目前並沒有什麼針對性強的藥物。

  可聯軍方面,竟在一夜間治癒了這種可怕的疾病,難道是人力能夠辦到的嗎?很明顯,一定是得到了某種超自然力量的幫助。

  想到自己是在和一支神佛庇佑的軍隊作戰,緬軍士兵變得異常沮喪,不少人回頭看看那座巍峨高聳的金塔,連連合十禱告。

  莽應里的心情鬱悶至極,和嶽鳳互相看看,兩人都是愁眉苦臉,一陣歡呼聲吸引了他倆的注意,轉頭望去,頓時瞳孔一縮。

  裝飾金銀鞍韉的白象敢住,馱著聯軍主帥思忘憂緩緩走出,她今日裝束又不同,頭戴高高的尖頂金冠,身穿五彩描金貼身小衣,右手修長的手指捏著法訣置於胸前,左手按住腰間鑲嵌七寶的銀腰刀,神情不悲不喜,妙相莊嚴聖潔,宛如普賢菩薩臨凡。

  聯軍各族士兵頓了一頓,不知是誰首先喊道:「金鳳白象王!」

  「金鳳白象王!」歡呼聲如春雷滾過,一浪浪傳開,迴盪於天地之間。

  思忘憂從白象背上站起來,腰間寶刀出鞘,在空中斜斜畫了個圈,猛的指向白古城頭!

  聯軍將士口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根本不需要各級軍官的動員,就如怒潮般撲向城頭,在這一刻,他們無所畏懼,他們的鬥志已經沸騰。

  聯軍中的各國番王、各族土司首領,見狀唯有苦笑,什麼保存實力、什麼講價還錢的想法,此刻看來多麼好笑,思忘憂眾望所歸,已成王者氣象,南疆再無人能與她爭鋒了。

  南疆流傳已久的傳說,西天降下的金鳳白象王有著所向無敵的至大威嚴,所有和他作對的敵人,都將被神佛厭棄,遭到烈火吞噬,而順服他的人,則將得到安寧和福報……

  白古城頭的怒目金剛旗黯然失色,緬軍將士面無人色兩股戰戰,他們可以和任何敵人作戰,但怎麼可能抵抗傳說中無敵的王者?

  緬軍士氣低落,聯軍以一當十,何況聯軍實力本來就強得多,勝利的天平飛速向聯軍一邊傾斜。

  瀛洲宣慰司陸戰隊的官兵,也在尹賓商指揮下發起了遠程打擊。

  藉著掩護,勇敢的聯軍士兵登上了白古城頭。

  殺!納敦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衝上城池,直取莽應里。

  一名緬軍親衛揮舞戰刀,納敦只把肩頭偏了偏,任由那戰刀砍中自己的左肩,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在那親衛愣怔時,揮刀斜劈,斬斷了他的喉管,然後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撲向驚呆了的莽應里。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由金鳳白象王賜予,所以無所畏懼。

  越來越多聯軍士兵朝這邊湧來。

  「罷了。」莽應里拔出腰刀,朝脖子抹去。

  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拳頭狠狠砸在太陽穴上,昏迷之前,莽應里聽到嶽鳳大聲喊叫:「我是漢人,我棄暗投明,抓住莽應里啦!」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3
一○四七章 別來無恙

  滇池,又名昆明湖,夏天雲貴高原的陽光分外熾烈,滇池上空吹來的微風帶來絲絲涼意,藍天白雲,煙波浩淼,白帆如影,漁舟唱晚,人在其間如置身畫卷,確實是一處人間仙境。

  岸邊山勢起伏,樹影婆娑中有一座涼亭,秦林帶著白霜華、陸遠志等人持竿垂釣,這位欽差大臣、東廠督主披著件月白竹布衫子,束髮絲絛,足蹬多耳麻鞋,儼然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做派。

  其實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差不多天天都像這樣悠閒自在。

  ……

  饒仁侃、蘇酇罪行敗露束手就擒,正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秦林又查出他們不少貪贓枉法的罪證,於是和駱思恭連銜奏報京師。

  牆倒眾人推,兵部主事宋應昌彈劾饒、蘇二人貽誤軍機,牽累施甸軍民慘遭屠戮;給事中陳與郊、監察御史周希旦奏饒仁侃通敵賣國等十罪;御史李天麟又揭發蘇酇收受雲南各級官員賄賂,貪墨白銀巨萬……

  不消說,有心人就知道,這是左都御史趙錦趙老先生出手了,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彈章飛向中樞。就算饒仁侃和蘇酇在朝中還有奧援,比如張鯨、余懋學、顧憲成等輩,此時也三緘其口——死道友不死貧道嗎,饒、蘇兩個蠢貨作死,難道還能指望別人豁出去救他們?那也太強人所難了。

  申時行這好好先生做首輔,本來凡事都無可無不可的,如果照他一貫的脾氣,票擬恐怕會照舊和稀泥,把殺人的罪名往饒府那直接出面和高升聯繫的管家身上一推,然後將饒仁侃、蘇酇兩個革職拿辦,最多問罪充軍。

  至於萬曆對這兩個笨蛋是不是必欲殺之而後快,那就不干咱們申老先生的事兒啦,誰要做惡人誰去做,陛下您帷幄獨斷吧,反正我老申會裝傻充愣!

  可這一次,據說申老先生在閣中拿著奏章沉思良久,最終票擬上有斬立決三字,然後嘆了口氣:「秦督主好手段,饒、蘇二人死在他手上,不冤。」

  萬曆親政以來,還沒有誅殺文臣封疆大吏的先例,結果看到申時行的票擬上來,朱翊鈞還納悶了,怎麼這個老好人轉了性?不過也好,朱翊鈞恨死饒仁侃和蘇酇這兩個笨蛋了。

  張居正在的時候,緬甸好歹還來朝貢、弄了頭大象過來,雖然鬧出大象衝撞御駕,畢竟朝廷也施加了絕貢的懲罰,緬甸老實了幾天。

  這才親政幾年啊,緬甸大張旗鼓的打進雲南腹地燒殺搶掠,攻城略地來了!如果不是饒仁侃和蘇酇報喜不報憂,蠅營狗苟、昏聵誤國,能到這種地步嗎?

  萬曆毫不遲疑的批准了票擬,命令等新任雲南巡撫和巡按御史到任,便將饒仁侃和蘇酇就地處決以儆效尤。

  就新任巡撫和巡按的人選,朝中各派又是一番縱橫捭闔,最終勝出者也不急著趕往雲南赴任,而是在京師遷延時日,四處拜客辭行,又是登高賦詩抒發為國守邊陲的崇高志向,又是四六作文表示要效法先賢。好不容易上了路,又格外的磨磨蹭蹭,不走清江浦大運河,偏要從山東河南旱路一搖三擺的過去。

  大明官場裡就沒傻的,這兩位可精明著呢:緬甸那邊的仗還沒打完,大軍還蹲在威遠營,雲南官場的動盪、施甸的重建、糧草的轉運……這一大片爛攤子,誰接手就是誰的燙手山芋,傻瓜才急著去呢!勞煩秦督帥在雲南多費心吧!

  秦林也沒多費心,朝廷遠在萬里之外,不了解雲南的真實情況,這邊和內地還是有所區別的,畢竟黔國公才是定海神針,秦林有沐昌祚相助,饒仁侃和蘇酇被拿下引起的震動很快平息。

  另一方面,隨著思忘憂大軍南征,屬於明軍的戰鬥也早已結束,鄧子龍和劉綎已經在比賽射兔子了。

  就連糧草也有各土司竭力報效捐輸,不必秦林催促。

  莽應里高歌猛進之時,各家土司都和他眉來眼去,以當時的局勢而論,這種行為並不算多麼惡劣,畢竟朝廷也沒盡到支援和保護的責任,但戰事勝負已分之後,他們就必須拿出應有的態度了。

  真當咱們秦督帥是吃素的?施甸河邊殺得人頭滾滾,哪個土司不長眼,才去觸他的霉頭!

  秦林把一應事務甩給了沐昌祚,後者也有意向朝廷顯示一下沐王府在雲南的重要性,將事情辦得雷厲風行,於是秦林正可抽身退步,從各項庶務中跳出來。

  ……

  「高,實在是高!」孫承宗也拿著魚竿待在稍遠處,想到秦林的一系列舉動,就忍不住低聲讚歎:「來雲南時雷厲風行,功成之後抽身退步,世人多有進難退,唯秦督主進退有據!」

  徐光啟卻沒附和他的話,手裡拿著顆光溜溜的骷髏頭翻來覆去的看,這玩意兒是路過元謀縣的時候,古董商人賣給他的,形狀似人非人、似猿非猿。

  徐光啟買到手之後,很好奇的去和石灰保存的緬兵腦袋做對比,又和猩猩比較,發現都不是。後來秦林用顱相復原的方法,把它生前的面貌恢復出來,結果介於人和猿之間,乾脆稱之為猿人,因為發現地點,命名為元謀猿人。

  為什麼古代會有這種生物,現在又到哪裡去了呢?

  秦林並沒有給出答案,而是讓徐光啟在中藥店買了些猴子、猩猩的骨頭,又讓東廠番役剝了緬兵首級的皮肉,煮製成光溜溜的骷髏送給徐光啟,讓他自己揣摩。

  這些天徐光啟就像著了魔似的,別人看了害怕的骷髏,他睡覺都要放在床邊上,而且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好像擔著什麼心事。

  「喂,你怎麼回事?」孫承宗伸手摸了摸徐光啟的額頭,沒發燒啊。

  徐光啟被嚇了一跳,咬了咬嘴脣,最終決定把憋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給朋友,他四下看看,小聲道:「稚繩兄,我發現人也許不是女媧所造,而是、而是猿猴慢慢變來的!」

  孫承宗雖然有點吃驚,但更多是感覺好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三代前史冊多有捏造意會,女媧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人物。至於人到底是不是從猴子變來的,你應該去問問莽應里,哈哈……」

  孫承宗胸中裝的都是經世致用之學、萬里平戎之策,明顯對人類起源不感興趣。

  徐光啟微笑,確實黑瘦的緬兵比較像猴子,但同時也很清楚了,朋友不準備繼續談論猿人的話題。嗯,還是向秦督帥請教吧,他好像很支持自己的研究,不管是之前對佛郎機那種重型火槍,還是現在猿人頭骨,難能可貴的是,這種支持不以對目前有用為先決條件……

  秦林無意中看到徐光啟還捧著元謀猿人的頭骨,不禁微微一笑,也許徐光啟能倒騰出個進化論?嗯,中國貌似沒有教會把他送上十字架,不過將來遇到利瑪竇,他們還能做朋友嗎?說起老利,他送的金雞納樹種子,在戰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呢。

  白霜華站在秦林旁邊,懶懶的倚著涼亭的柱子,她眉宇間的煞氣變得平和了不少,眼底蘊藏的冰與火,也不像以前那麼激烈,時不時悄悄瞥秦林一眼,居然也有些許小兒女態。

  她的心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每次和秦林纏綿悱惻,之後卻患得患失……

  輕輕咬了咬嘴脣,白霜華傳音入密:「秦林,我、我應該走了,雲南的事情已經平息,你也快要入京了吧?」

  「喂喂,」秦林扔掉了魚竿:「你一走了之,然後很多年後一個小女孩來問我,還記不記得昆明湖畔的白霜華?」

  「胡扯!人家才沒有!」白霜華撅起嘴脣,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臉蛋上多了一抹羞紅。

  「跟我上京吧,」秦林非常霸道的環住了玉人的纖腰:「你可以住在鎮水觀音庵。」

  鎮水觀音庵,想到那個地方,教主姐姐又是一陣怦然心動,本能的想要拒絕,秦林話鋒一轉:「哈哈,半天都還沒釣到一條,笨蛋!我來教你釣魚。 」

  話音剛落,秦林的釣竿浮漂往下沉去,他抓起釣竿往上一抖,再慢慢扯回來,一條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金線魚,就活蹦亂跳的被釣了上來。

  「怎麼樣?」秦林很得瑟的衝著白霜華笑。

  瞬間心頭那一絲情怯變得無影無蹤,白霜華嘴角一撇,將魚竿猛的甩出,魚線抖得筆直,帶著魚鉤狠狠扎入水中,再提起來就多了條大魚。

  白霜華揮桿連續刺出,扎中好多大魚,不一會兒水桶就被裝滿,她也不多話,只是挑釁的看了看秦林。

  你牛!秦林甘拜下風,滿臉鬱悶的樣子

  白霜華再也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冰山雪化、百花盛開。

  番役飛馬而來:「啟稟督主——莽應里一干人犯已押到昆明。」

  ……

  半個時辰之後,昆明城中,秦林看到了囚車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莽應里,他笑嘻嘻的打個招呼:「莽兄別來無恙否?」

  莽應里反應變得很遲鈍,這個兇殘暴虐的傢伙,到了這般境地,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瑟縮委頓在囚車中,等待他的將是最嚴厲的懲罰。

  「秦哥,這傢伙狀態很差,恐怕送不到京師啊!」陸胖子低聲告訴秦林,莽應里心如死灰,水米不進,只有靠強行灌下稀飯來維持生命。

  秦林點點頭,然後目光移向了嶽鳳,這傢伙是站在囚車旁邊的,滿臉堆笑。

  「嶽鳳,你這次擒獲莽應里,可是立了大功啊,」秦林笑容莞爾。

  莽應里瘋狂的搖動著囚車,他恨不得剝了嶽鳳的皮。

  嶽鳳跪下,笑容越發諂媚:「督主不殺之恩,小的銘感五內。」

  「誰說不殺?我最多把你的凌遲減到腰斬。」秦林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然後問周圍的番役:「怎麼沒把他也關進囚車裡?」

  啊?嶽鳳一屁股坐倒,滿懷希望被打碎,無疑是最殘酷的懲罰。

  莽應里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嶽鳳你出賣老子,你也有今天……秦督帥,拿肉和飯來,我要撐到京師,看這王八蛋和我一塊死!」

  得,這倆王八蛋,就做個黃泉路上的冤家對頭吧,反正莽應里將竭盡全力撐下去了。

  秦林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半個字。

  眾人都看得傻了眼,秦督帥這手段,莽應里和嶽鳳哪夠玩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1:03
一○四八章 凱旋回京

  秦林滅敵國、擒罪魁、底定南疆的捷報,由七百里加急飛騎持露布傳捷京師,半路撞上磨磨蹭蹭趕路的新任巡撫和巡按,這兩位的速度立刻從烏龜變成兔子,輕車簡從、快馬加鞭,速度之快,幾乎不遜於當初秦林奔赴雲南前線。

  東吁王朝破滅、莽應里、嶽鳳成了階下囚,這就意味著雲南的局面已經被秦林收拾下來,不再是爛攤子,變成了香餑​​餑。早一日到任接印,便多做一天的封疆大吏,多收一份火耗常例,傻子才不急著去呢!

  秦林在昆明也等得煩了,等兩位新官捧著聖旨大駕光臨,就讓署任布政使仍回本任,三下五除二辦好交接,然後按旨意將饒仁侃、蘇酇、饒府管家、高升等一干人犯押赴刑場。

  饒、蘇二人身穿素白犯官服色,跪在地下相顧無言,齊齊長嘆一聲,本來幻想朝中故舊援手,或許還有僥倖,沒想到成了萬曆皇帝朱翊鈞親政以來,頭兩個被御筆硃批處斬的封疆大吏。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秦林穿蟒袍著玉帶而出,午時三刻已到,將朱簽丟下,舌綻春雷道一聲斬!

  牛大力精赤上身,只穿一件對襟小褂,大燈籠褲用寬皮帶紮在腰間,持鬼頭大刀而出,將烈酒含在口中往刀身噴去,瞄定饒仁侃後頸窩一斬而過,血泉噴飛,人頭落地!

  依樣畫葫蘆,蘇酇也緊隨其後做了無頭鬼。

  饒府管家殺害朝廷命官,高升以奴害主,罪行俱為大逆不道,該當凌遲處死。倒是便宜了高明謙,因為這傢伙已經死了,就免於其他處罰,只追奪一切封典榮銜。

  本來秦林很樂意把這活兒交給陸遠志的,可胖子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說平時淨擺弄屍體,已經很感激秦哥照顧生意了,這兩單活計,還是讓番役弟兄們沾沾手吧。

  秦林罵了句偷奸耍滑的死胖子,準備把事情交給番役弟兄辦了,這些老弟兄從錦衣衛、東廠一路跟過來,個頂個的鐵石心腸。

  駱思恭始終站在旁邊不吭聲,終於像逮到了什麼機會似的,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不如就讓駱某麾下代勞,如何?」

  秦林擺擺手,示意請便。

  駱思恭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用各種手段籠絡​​親眼目睹金馬碧雞坊那一幕的心腹,又把其餘的在場錦衣官校調到外省衛所去任職,臨走前還恩威並施的敲打一番,然後從京師黨羽中抽調精銳到身邊。

  見秦林同意,駱思恭使個眼色,新調來的兩名心腹立刻衝上前去。

  這兩位一個叫黃安,一個叫盧遷,都是錦衣衛千戶職銜。

  兩個死囚已經扒光了捆在柱子上,黃安對付饒府管家,盧遷對付高升,兩位行刑者充分展示他們嫻熟的手藝和殘忍的本性,用小刀把兩個死囚的肉一點點挖下來,並且在這樣做的時候,嘴邊一直帶著微笑。

  「廠衛鷹犬!」白霜華低低的冷哼一聲,扭轉過頭不再看,她殺人雖多,卻不曾這麼酷刑折磨別人。

  駱思恭卻頗為得意:「秦督帥,下官帶的這些個兒郎,手藝還將就吧?」

  「不錯,不錯。」秦林笑著點點頭,然後拉了拉陸遠志,又朝徐光啟招招手,等他們圍攏之後,就指著兩個正在受刑的罪犯,慢條斯理的講課:「看見沒有,解剖可是不容易遇到呢,你們看清楚,頸部肌肉層下面一跳一跳的是動脈血管,哦,這邊快一點,已經割開腹腔了,能看到消化系統的蠕動,嗯,他們吃得不錯嗎,我好像看見有餌塊和乳扇……」

  嘔~~徐光啟實在忍不住,直截了當的嘔吐起來。

  陸遠志朝秦林直翻白眼:割就割吧,秦哥你幹嗎說這麼細?你故意的……

  黃安和盧遷兩個聽到秦林充滿黑色惡趣味的解說,同樣滿腦門黑線,一個眼角直跳,一個緊咬牙關。終於黃安想到自己早上也吃過餌塊和乳扇,就忍不住手一抖,割斷了死囚的動脈血管,鮮血噴了他滿頭滿臉,狼狽至極。

  「不中用的東西!」駱思恭氣得猛摔袖子。

  秦林滿臉無辜:「駱都督莫非指桑罵槐,怪本督干擾了他​​們?」

  「豈敢,豈敢。」駱思恭滿臉堆笑連連拱手。

  「那就好,我還以為駱都督遷怒呢,哈哈!」秦林打了個哈哈,駱思恭的笑容都快擰巴了。

  白霜華撲哧一聲笑,掐了一把秦林的腰肉:你這促狹鬼!

  ……

  秦林交卸了雲南的事情,押著莽應里、嶽鳳等戰犯和大串俘虜回京獻捷,就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匆忙了。

  保場驛一戰抓到的緬兵俘虜,都被秦林斬於施甸河畔以祭施甸冤死的軍民,後來鄧子龍、劉綎交替出擊,加上思忘憂南征,又抓了不少俘虜,不可能都帶上京師,只從裡面選了幾百個身體健康賣相好的帶著上路。

  為什麼要賣相好?嗨,京師奏捷,俘虜從午門前頭押過去,如果都是些老弱病殘,豈能顯出秦督主滅敵國、擒虜酋的威風?

  黔國公沐昌祚調一千精兵護送秦林回京,又親率雲南文武送到昆明郊外三十里,態度極為熱忱。

  回程照例走陸路翻山越嶺,抵達四川宜賓換走水路,但去時幾十個人輕車簡從,回來加上駱思恭的手下,連兵丁帶俘虜就是將近兩千號,沿途官府調集船隻、支應民夫、接濟糧草,一個個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船到蘄州,眾位老弟兄心頭不無感慨,當年離開這裡的時候,秦督主還只是個小小錦衣百戶,如今做到武職一品、提督東廠,更立下滅國之功,各位弟兄追隨其後建功立業,個個加到東廠科管事、掌班、領班、司房,至不濟的也是役長,人生際遇一至於斯!

  秦林去雲南時太匆忙,回程比較悠閒,趁便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去醫館探望舊識,當年的師兄弟或者出師,或者留在醫館做大夫、管藥材,見秦林錦袍玉帶,陸遠志也「狐假虎威」,恍然間突然發現當初的師兄弟,已相隔如許遙遠……

  倒是師叔龐憲始終不亢不卑,和秦林談笑風生,秦林也嘆服,當年就看出這位師叔胸中有丘壑,果不其然。

  與眾位親戚見面,代青黛向諸位問候致意,秦林本來還想待一會兒,可聽到荊王世子朱由樊已經離開王府前來拜望,這傢伙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溜煙的逃回了船上,揚帆遠遁。

  據說,荊王世子追到碼頭邊,神情頗為惆悵……

  ……

  抵達南京,又去拜望老丈人徐邦瑞和大舅哥徐維志,以及住在魏國公府的李時珍,這才知道兩月前青黛和徐辛夷曾回南京省親,現在又回京師去了。

  徐邦瑞又老了幾歲,鬢邊微見白髮,叫秦林納悶的是,這位一直都很喜歡他的老丈人,這次的態度有點兒生硬,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睛。

  還是大舅哥耿直,徐維志悄悄告訴秦林,老爹是為徐辛夷沒生養在生悶氣──在徐邦瑞看來,當初青黛是個小丫頭,自己女兒屁股大好生養,應該替秦林養下長子。

  結果反叫張居正的那位相府千金拔得頭籌,前番徐辛夷省親,老國公在家裡數落她:「故江陵相公那女兒,本國公又不是沒見過,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怎麼倒先替姑爺養了兒子?老張死了好幾年,沒想到咱們到底沒爭贏他!」

  得,當年在朝政上,徐邦瑞代表勛貴和文臣班首的張居正隱隱相爭,結果張居正死了,老徐又開始爭誰的女兒先生出兒子!

  吳氏把秦林拉到一邊,語重心長的勸說他:「有些事情,咱們做長輩的不好多說,姑爺你自己心頭明白就好……」

  秦林再臉皮厚,這會兒也大窘,除了點頭稱是之外別無他法。

  就連李時珍也話裡話外透點風聲,表示他很希望能有四世同堂的一天──青黛出嫁時年紀還小,現在也有那麼大了。

  陸遠志一夥搗蛋鬼再怎麼猖狂,也不敢在魏國公和太師父面前發笑,下來之後才捧腹大笑:「哎,秦哥,是誰說老丈人多了好處也多?」

  秦林摸了摸鼻子,看來老丈人多,麻煩也多啊!

  因為攜帶大量俘虜走不快,等抵達京師的時候,華北已經進入初秋了,照例先入城,俘虜交京師十二團營看押,三日後午門獻捷。

  天公不作美,入城那天秋雨綿綿,秦林一行人都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但仍然有許多百姓站在屋簷底下看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

  雲南畢竟離京師太遠,莽應里的入侵對雲南百姓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震動,可京師這邊的百姓就難以感同身受了。

  不過,滅國之功,近幾十年來除了秦林秦督帥,還有第二個嗎?街談巷議中,都把秦林與沐英相提並論,英烈傳中銅角渡江、火箭射象的橋段,又被舊瓶裝新酒按在了秦林頭上。

  唯獨白霜華,越近京師越是情怯,魔教教主縱橫天下的威勢,全變成了患得患失。最後在看到青黛、張紫萱乘轎,徐辛夷騎馬迎來的時候,幾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去鎮水觀音庵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29
一○四九章 永寧的小心思

  秦林遙遙看見家人迎來,嘴角微微一笑,輕輕勒住踏雪烏騅馬,就在馬背上瀟灑之極的拱拱手:「駱都督,諸位同僚,本督離京日久,家人難免掛念,這就先走一步了!」

  言罷秦林長笑一聲,既不去紫禁城中朝天子,也不往東華門內拜相公,將赫赫滅國之功放在一邊,徑直拍馬而去。

  好個有情有義的秦督主,這不當代霍嫖姚嗎!既有克頑敵、平南疆的滅國之功,又這般年輕瀟灑、知情識趣,不但駱思恭又妒又羨,就連街道兩邊屋簷底下站著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幸好他們不知道秦林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

  在外邊尚且一切正常,回到府邸剛進後宅,這廝就原形畢露,先去擠青黛粉嘟嘟的臉蛋兒,使她嘴脣嘟起活像個可愛的小兔子,又哈哈大笑著往徐辛夷翹翹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惹得徐大小姐追著他打。

  後宅這邊只有女兵守衛,看這一幕沒有不笑得花枝亂顫的。

  女兵甲去和陸胖子卿卿我我了,女兵乙笑著搖搖頭:「外邊看到秦督主氣度威嚴,頗有名臣風範,只道是他轉了性,沒想到……」

  「還是和以前一樣。」女兵丙也嘆口氣。

  小丁一語中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秦林比泥鰍還滑,徐辛夷追不上,雙手叉腰直喘氣,蜜色的臉蛋佈滿紅暈,一雙杏核眼水汪汪的:「哼,姓秦的壞蛋,離開之後想他得很,真回來了又這麼討厭!」

  青黛清澈如水的雙眸彎成了月牙兒,笑瞇瞇的道:「徐姐姐終於承認想秦哥哥啦。」

  「誰,誰想他?笨蛋才想他呢!」徐辛夷輸人不輸陣,嘴巴硬得很。

  青黛樂得咯咯直笑,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徐姐姐不就是那個笨蛋嗎?

  張紫萱始終抱著兒子,不聲不響的站在旁邊,微笑著看秦林和徐辛夷打鬧。

  秦林當然不會​​冷落這娘兒倆。有些心虛,走過去搓著手嘿嘿乾笑,這一年多在外奔波,做父親的責任確實有點那啥啥……

  張紫萱懷中的秦澤已經一歲多了,小傢伙大眼睛、白皮膚,模樣兒清秀,大部分像他母親,眉眼間依稀帶著秦林的影子。

  小傢伙看到一個「陌生人」走近,卻也不甚害怕,縮在母親懷中,睜大了圓圓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秦林。

  張紫萱將兒子的鼻尖摁了一下,柔柔的低語:「澤兒,還不叫爹爹?你爹爹沒有陪在你身邊,因為他為國為民萬里奔波,平定雲南戰局、救了那裡的許多老百姓,又把莽應里、嶽鳳這群壞人通通抓起來……你有個了不起的爹爹呢!」

  秦林感激的朝張紫萱笑了一下,相府千金不但美麗而且聰明,幾句話就化解了他的尷尬。

  「爹、爹爹!」秦澤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又伸出雙臂:「抱抱。」

  我兒子會說話了!秦林驚喜交集,從張紫萱懷中接過孩子,軟軟的、柔柔的小身體,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父子是血中的血,肉中的肉,血脈的流傳……

  徐辛夷打心底替秦林和張紫萱高興,不過也免不了那麼一點兒淡淡的失落,想起省親時父母說的話,她就暗暗握緊了拳頭,不懷好意的看著秦林:哼哼哼,這次不會放過你的!

  當夜,秦林設家宴,眾人微醺,唯獨酒量頗佳的徐辛夷偏偏滴酒不沾,還非常霸道的把秦林的酒杯搶走,不准他喝酒。

  張紫萱忍俊不禁,這也做得太明顯了吧!

  青黛笑著搖搖頭,看來徐姐姐是真著急了,怪不得她……

  侍劍和甲乙丙丁四女更是投來詫異的目光,原因無他,像徐大小姐這樣笨拙且不加掩飾的,實在太可愛了。

  放在幾百年後秦林出生的年代,都市白領女二十七八、三十多歲生孩子再正常不過,可大明朝萬曆年間,徐大小姐二十四歲沒生孩子,就很有點著急上火了。

  洞悉了徐辛夷的打算,秦林心頭一片火熱,成就感瞬間爆棚。

  不過很快他就樂不起來了。

  臥室,徐辛夷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摸出個小紙包,將少許藥末就著茶水一口吞下,然後摩拳擦掌的走向秦林:「嘿嘿,這是青黛給的,保證能懷上孩子……本小姐豁出去了!」

  秦林本來坐在床沿兒上滿懷期待,見情況和想像中貌似不大一樣,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感覺徐大小姐投向自己目光有點發綠,活像母狼似的。

  「喂喂,一年多沒見了,咱們能不能先談點感情?」秦林開始沒話找話、胡扯吧啦,看到徐大小姐的樣子,心底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噓~~你完蛋了!」徐辛夷伸出修長的手指頭搖了搖,蜜色的臉蛋佈滿壞笑,咧開的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

  她一把將秦林往後推倒,接著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的衣衫解開,露出成熟誘人的軀體,然後猛地撲了上去……

  這算是一報還一報嗎?好在徐大小姐的身段是如此的火辣誘人,秦林抱住她被她壓在身下,也是無盡的旖旎風光。

  化身女色魔的徐辛夷心頭那叫個爽呀,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

  ……

  第二天早晨,秦林的眼眶竟有些發黑,徐辛夷更是渾身酸軟,像一隻慵懶的大貓,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徐大小姐俯身趴著,錦被底下顯出誘人的曲線,髮絲被乾涸的汗水粘在額頭上,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杏核眼半睜半閉,含含糊糊的道:「如果你中午有空,去東華門接一下永寧,咱們約好的,我這個樣子去不了。」

  貪吃的懶貓!秦林笑著把她翹臀拍了一巴掌,應承下來。

  秦林南疆奏捷,滅敵國、擒罪魁,武功之盛為近百年來所罕有,剛剛回到京師,不知多少事情待辦,換做任何一個人,恐怕都不會提出讓他去接個小姑娘的要求。

  但是,咱們徐大小姐有多沒心沒肺啊?

  偏偏秦林昨天就和張紫萱商議定了,在回京之後到午門獻捷之前的這兩三天,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先優哉游哉兩天再說!

  攻滅敵國、底定南疆的赫赫武功擺在那裡,急著奔走邀功反而落了下乘。如今的秦督主就學謝安養望東山,盡可穩坐釣魚臺,看朝廷各​​派怎麼商議,怎麼酬庸功臣。

  再者,還有更重要的撒手鐧呢!

  此時日上三竿,青黛已經去女醫館坐堂問診了,有著懸壺濟世之心的女醫仙,一心為病患施展岐黃之術,做事非常勤奮。

  張紫萱在家陪著秦澤,秦林過去陪兒子玩,一會兒扮大老虎,一會兒學騎馬馬,逗得小傢伙咯咯直樂。

  見父子倆玩得不亦樂乎,張紫萱抿著嘴兒笑容莞爾,一邊輕輕撫摸秦澤,一邊問道:「前幾天你為思宣慰請封王位的奏章遞上去,嘻嘻,朝中可是吵翻了天呢,不過等黔國公、南疆諸番王和諸土司的奏章也送來,就該塵埃落定了吧。」

  「我讓他們今天就遞到通政司。」秦林滿口應承。

  張紫萱微微一笑,摩挲著秦澤圓圓的腦袋:「兒啊兒,爹爹這趟差使,要替你掙個伯爵呢!」

  秦澤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衝著秦林攤開:「拿,拿來……」

  秦林大笑,這個小東西,聽到爵位就咯咯笑,真是個小官迷!

  陪母子倆玩了一會兒,看看快交午時了,秦林換了青衫布衣,做尋常秀才打扮,帶了心腹弟兄趕往東華門。

  ……

  東華門外已經有三個小太監等在那裡,中間一位*容長身段,瘦削的美人肩,皮膚白皙近乎透明,眉目清麗如畫,就是瓷做的人兒也沒這般精緻,正是當今永寧長公主朱堯媖。(註:意為長也)

  永寧的婚事久久沒個著落,做太后的母親和做皇帝的哥哥都感覺有些對不起她,尤其是永寧幼年時,把全副心血傾注到兩個兒子身上、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的李太后,所以對永寧出宮遊玩的事情,就越來越睜隻眼閉隻眼了。

  李太后私下甚至覺得,多虧了徐辛夷過來帶她散散心,否則以女兒多愁善感的性格、嬌怯怯的身子骨,能不能捱過這一關都說不定呢!

  永寧望眼欲穿的等著徐辛夷,卻見對面走來一人,布衣青衫、方巾束髮,兩隻眼睛賊亮賊亮,原來表姐沒來,來的是姐夫秦林。

  「秦、秦姐夫!」永寧未語先羞,細嫩的瓜子臉騰起兩團紅暈,不敢和秦林對視,垂下目光看著自己腳尖,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秦林不覺一怔,這個小姨妹越長越漂亮了啊,真是女大十八變,當年的黃毛丫頭變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家。

  他撓了撓頭,說徐辛夷有事來不了,是不是先去家裡。

  永寧垂著頭,雙手牽著衣角搖來搖去,半晌才鼓足勇氣,低低的道:「我、我要去適景園,聽說鄭娘娘的哥哥在那裡辦了個花會,很熱鬧呢。」

  鄭楨的哥哥嗎?秦林想了想應承下來。

  永寧偷偷的笑了,秦林府邸在草帽胡同,紫禁城的西南方向,這適景園則是在東北方向的,也就是說,只能由秦林陪著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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