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87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38
一○六○章 爭國本

  南疆的變化,對於京師的人們來說過於遙遠。

  以這個時代的交通狀況和信息傳播速度,感覺上四川、湖南就十分遙遠了,而雲南簡直遠在天邊。至於緬甸,很多人甚至把它等同於山海經、西遊記中的怪獸和妖魔橫行的世界。

  當莽應里被押赴菜市口凌遲處死時,還有不少百姓是為了看他現出妖怪的原形——結果當然令人很失望。

  雲南的戰事,秦林誇官的榮耀,以及獻捷午門和將俘虜押赴菜市口,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也就熱鬧了這麼幾天而已,然後漸漸平息。大多數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過將它當作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大約和說到「大唐貞觀年間,御弟唐三藏取西經」、「永樂爺爺命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差不多。

  朝廷官員和儒林士子對這件事的關注,則經歷了一個漸次變化的過程: 當接到施甸被屠的消息時,他們感覺天朝上國的尊嚴受到了挑釁,違背了孔孟一脈相承的華夷秩序,並且引申到宋朝軟弱以致華夏淪陷於蒙元的教訓,強烈要求朝廷懲罰以莽應里為首的跳梁小丑。

  接下來確定督師人選時,剛剛像打了雞血的朝臣們又照例開始了推諉扯皮,誰也不想去接手雲南那爛攤子。愛國這件事嗎,用嘴說就行了,既安全又保險,真要做起來,那可就不容易了。

  虧得秦林挺身而出,才結束了督師人選上的爭論。

  再之後,雲南捷報頻傳,又有人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接下督師重任,連秦林這個不通文墨的廠衛武臣都能把事情幹好,老謀深算的文官去了豈不馬到成功?白白把功勞讓給他,真可惜。

  等到饒仁侃、蘇酇所犯罪行被報送京師,朝野又是一驚,這兩位雖然早有貪墨之名,但沒想到這麼膽大妄為,竟敢欺上瞞下,事敗之後還殺人滅口。

  熟讀孔孟之書的兩榜進士,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呢?

  等到秦林凱旋回京,注意力又轉移到對他封賞和冊封思忘憂上,還沒吵出個眉目,突然爆出秦督主怒打鄭國舅的新聞。那些和秦林不大對付的官員,就喜滋滋的大有搬小馬扎、準備瓜子花生好好看戲的心情。

  沒想到驚天大逆轉,鄭貴妃突然來了出絕纓會,不但沒有唆使萬曆報復秦林,還「忍辱負重」,令鄭國泰負荊請罪,成就了賢妃之名。

  朝臣們驚愕之餘,漸漸回過味來,「奸妃」和「佞臣」之間的關係根本沒有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嗎,只怕這就是他們聯手做的一齣戲!

  偏偏這齣戲演得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就算有懷疑,也抓不到把柄,尤其是國舅爺鄭國泰後期表演非常到位,本來三天兩頭不上朝、去喝茶逛窯子遛鳥的一貨,突然轉了性子,每天一大早頂著滿頭紗布跑到紫禁城來上朝,那紗布還血跡斑斑,似乎在提醒遇到的每個人:看我被打得好慘。

  自知上當的余懋學、顧憲成們把秦林和鄭國泰恨得牙癢癢,混大明官場的哪個不是人精兒?你們這是侮辱了咱的人格,還要侮辱咱的智商啊!

  「欲破秦賊,必先倒奸妃!」顧憲成如是說。

  余懋學也表示:「秦賊癬疥之疾,立太子實一國之本,先立國本,而後論其他。」

  清流們果然不是吃素的,就在午門獻捷的第二天,萬曆一朝持續最長、對朝政影響最大、貽害最為深遠的爭國本案,橫空出世!

  放響當頭炮的並非近來聲譽鵲起的顧憲成,也不是老三大罵將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新三大罵將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而是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戶科給事中姜應麟。

  姜給諫在奏章中說,這次征緬大捷,既是陛下洪福齊天、將士戮力建功,更是皇天后土庇佑、祖宗威靈顯赫,所以應當趁此大捷,早立國本——也就是確定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讓大明傳承有序、皇統後繼有人,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姜應麟是浙江慈溪人,而如今的清流中堅余懋學是江西*婺源人,顧憲成來自江蘇無錫,趙用賢江蘇常熟,吳中行江蘇武進,江東之安徽歙縣……這些地方在當時要嗎屬於南直隸,要嗎就是附近的江南地區,他們已在朝中隱隱結為一黨,就是十多年後亮出招牌,左右大明朝局的,東林黨!(註:「務」)

  此時雖無東林黨之名,卻有東林黨之實,至於黨爭的種種手段,操弄朝局的諸般心術,余懋學、顧憲成們也絲毫不陌生。由一個無名之輩出來放當頭炮,不顯山不露水的牽動朝局變化,諸位大人先生再摩拳擦掌隨後跟進,這是大明朝官員們玩熟了的黨爭手段。

  鄭楨有了賢妃之名,萬曆自覺離廢長立幼、最終冊立鄭楨為后的目標又近了一步,正在高興頭上接到這麼份奏章,把他心頭那點小盤算給全戳破了,立刻勃然大怒,說太子無非立嫡立賢立長,何用外臣催促,朕一切自有分寸,姜應麟無事生非,貶為大同廣昌典史。

  給事中屬於六科,雖然從七品,職權卻幾可與部堂郎官相抗,典史卻是知縣下設的小吏,多大品級?不入流!

  萬曆自以為這樣做能唬住清流文官,可他忘了,文臣們連廷杖都不怕,又怎麼會怕貶謫呢?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法,只能起到捅破馬蜂窩的效果。

  馬蜂窩確實破了,馬蜂們興高采烈的開始了歡唱。

  首先跟進的仍然不是顧憲成,而是吏部員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孫如法,他們和姜應麟差不多,屬於小貓小狗兩三隻。

  萬曆一點也沒和他們客氣,直截了當的施加貶謫,可惜效果與預期相反,姜應麟、沈璟和孫如法立刻聲譽鵲起,受到整個京師士林的禮遇,離京那天很多清流官員前往送行,吳中行、趙用賢更是以自己當年諫阻張居正奪情而遭受廷杖的事情相勉勵。

  立刻群情激奮,直諫遭貶,這是揚名天下的大好事,為冊立太子爭國本,等到將來太子繼位,更有擁立之功!若論功勞,還有比擁立之功更大的嗎?

  於是,各種各樣的奏章以鋪天蓋地之勢發往通政司,堵住了文淵閣,也堆滿了萬曆的案頭。

  萬曆不能對此置之不理了,但他可沒有張居正那麼強硬而多變的手段,何況扳倒江陵黨之後,清流言官氣焰越發舒張,比當年更難對付,辦事他們不行,罵戰他們最拿手。

  萬曆終於開始嚐到了苦果,他別無他法,只好選擇了最笨的辦法——偷奸耍滑,聲稱自己「頭昏眼黑,力乏不興」,裝病不上朝。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可有些人就是惹不得的,以為躲起來就能逃避,那也太小看大明文官的威力了,禮部主事盧洪春跳了出來。

  在奏摺中,他這樣說:「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精洩」,意思是萬曆年紀輕輕就得病,無非是在後宮裡和奸妃鄭氏夜夜笙歌,出了腎虛的毛病。

  盧洪春籍貫浙江東陽,同樣是余懋學、顧憲成的江南小同鄉兼好朋友,當年就不遺餘力的攻訐江陵新政,萬曆曾經因此很欣賞他,可這次他把炮口調轉了過來,對準萬曆猛轟,立馬叫這位皇帝傻了眼。

  腎虛,普天下男人最惱火的兩個字,竟被盧洪春當著萬千臣民的面說了出來,廣佈於大庭廣眾之下,萬曆簡直快要氣瘋了,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空虛公子,他恨不得直接去爆盧洪春的菊花——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他至少還有一個辦法,廷杖。

  盧洪春如願以償的挨了六十大板,然後余懋學、顧憲成組織了熱情洋溢的歡送大會,送他回了老家。接著,顧憲成這個最狡猾的傢伙使出了撒手鐧,在奏章中,他假模假樣的把鄭楨恭維了一番,稱她為賢妃,然後說如今太子不立,國本動搖,天下有疑在賢妃,我顧某人卻絕對相信賢妃會顧全大局,勸諫君王早立儲君,以釋天下之疑。

  你不是賢妃嗎?那就請你勸諫陛下,立王恭妃生的朱常洛為太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沒有比這更狡猾的奏章了。

  事實證明,鄭楨對付朱翊鈞很有一手,但和老奸巨猾的文臣們鬥,她還嫩得很。

  ……

  「豈有此理!」

  咣噹——儲秀宮中傳出瓷器摔碎的聲音,鄭楨氣得滿臉通紅,坐在床沿生悶氣,她被顧憲成的奏章逼到了牆角。邀得賢妃之名,本來就是為了自己立后、朱常洵立太子做鋪墊,如果萬曆冊立了皇長子朱常洛,鄭楨一番辛苦又為了什麼?

  和現在的皇后,將來的太后比起來,賢妃算什麼?賢你個大頭鬼!

  順公公、龐保、劉成三位垂手肅立,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

  「秦林,秦林在搞什麼鬼?!」鄭楨氣不打一處來,簡直想親自跑到秦林府上去問問他,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動靜。

  宮門外傳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秦林呵呵笑道:「宮闈禁地,廠臣不敢擅入,鄭娘娘安好?」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39
一○六一章 奸妃佞臣

  鄭楨原本陰惻惻的臉,登時露出喜色,儘管她察覺之後極力掩飾,聲音仍顯得微微發顫:「秦、秦督主,請進。」

  小順子知道更多內情,倒也罷了,垂手肅立一旁的龐保、劉成暗暗咂舌,把秦林在鄭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又調高了一截兒。聽鑼聽響,聽話聽聲,大凡做到首領太監的,察言觀色的本事絕對差不了。

  秦林面帶微笑,緩步踏入儲秀宮,一記長揖到地:「廠臣見過娘娘,不知娘娘方才為何口呼廠臣之名?」

  你就會裝!鄭楨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抿著薄薄的嘴脣,狠狠的把他剜了一眼,然後賭氣似的道:「秦督主耳朵倒是極好的,剛剛兒提到一下子,你就聽了個真。既然如此,想來別的什麼風聲也逃不過你的耳朵,只不知為何外面都暴風驟雨了,你才姍姍來遲,難不成看見本宮你就膩歪?」

  順公公想笑又不敢笑,鄭娘娘話裡這股子酸勁兒,直如打翻了山西老陳醋罈子。

  去去去,龐保、劉成轟走了宮女和小太監,只剩下他倆滿臉堆笑的站在順公公左右。能留在這裡,那就是鄭貴妃的心腹,倍兒有面子!

  萬曆裝病當然不好待在儲秀宮,就在乾清宮「養病」,朱常洵已經被打發過去玩了,鄭楨心眼多得很,變相讓兒子去盯住他爹,免得別的嬪妃乘虛而入。

  宮室之中,只剩下秦林、鄭楨和三個太監。

  秦林笑著將衣袖抖了抖,本來他就比矮胖子萬曆高一點兒,身材也勻稱得多,九龍玉帶不是搭在肚皮上,而是緊緊束在腰間,越發顯得瀟灑不群,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眼睛裡閃爍著銳利的光,整個人便像柄出鞘的利劍,令人窒息的銳氣撲面而來。

  滅國之雄,非同小可!

  不必說三個陰人太監,就是高居九重丹陛之上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和這個男人一比,都顯得小肚雞腸。鄭楨薄薄的嘴脣抿得更緊了,抓住床沿兒的手,因為太用力讓指關節微微發白。

  秦林乾脆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鄭楨對面,鄭楨被他那富有侵略性的氣勢一逼,本能的往後靠了靠,下一刻卻又挺直了身軀,不甘示弱的和他對視。

  莫說龐保、劉成,就連順公公都唬得不輕,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大膽了!

  鄭楨強忍心中的慌亂,沉聲道:「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秦督主到本宮這裡來,必是有了計較,這次切莫讓本宮失望。」

  秦林點點頭:「不錯。」

  「娘娘所思所想,無非以皇次子承繼儲君之位。」反正沒有外人,秦林乾脆把話挑明了,頓了頓又道:「然而江陵黨倒臺,清流文臣氣焰大張,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王用汲皆沽名賣直之輩,如今盡數回到京師,又先後有顧憲成、丘橓、江東之、羊可​​立等步其後塵,娘娘欲行廢長立幼之事,必受千夫所指。」

  鄭楨不由自主的輕輕點頭,她確實算得上奸妃,最擅長的本事就是拿捏萬曆,但現在的局勢很清楚,萬曆再怎麼折騰,也弄不贏那群紅了眼的文官,只好使出裝病不上朝這種耍賴招數,鄭楨再吹枕頭風,只怕是作用不大了。

  怎麼對付萬曆,她有把握,怎麼對付外朝文官,那就只能問秦林了。

  鄭楨本性聰明,略想了想,順著秦林話頭:「那麼當年令岳張江陵奪情之議,為什麼能成功呢,咱們可不可以學他?那時候本宮年紀幼小,但也記得京師裡頭群情洶洶,鬧得不可開交呢,最後仍然是張江陵力排眾議,如願以償的奪情起復。」

  順公公和龐保、劉成也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畢竟事關今後的榮華富貴,朱常洵若能立太子、承繼大統,他們可就是未來的馮保、張鯨啊!

  首輔不守父喪奪情,大違儒家孝道,皇帝立太子廢長立幼,同樣違背祖制,這兩件事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相提並論,不知秦林有什麼話說?

  「難、難、難!」秦林連聲道出三個難字,然後很耐心的給鄭楨解釋。

  當年張江陵之所以能成功奪情,遭遇父喪也沒有離開權位,有三條根本原因:其一,李太后和萬曆近乎無限的支持,其二,來自盟友馮保的鼎力相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張居正不是孤軍作戰,他一手建立了強大得難以想像的江陵黨!

  曾省吾衝鋒陷陣,申時行前後呼應,王國光坐鎮中軍,張學顏調度有方,李幼滋運籌機宜,戚繼光保駕護航,潘晟、王篆分領左右兩翼,徐學謨、潘季馴、王之垣等輩皆為方面大將。

  這樣強大的全明星陣容,集中了萬曆朝前期最有能力的官員,再加上他們成百上千的門生故吏,幾乎從上到下完全把持了朝政,一切反對的聲音都會被無情壓制,變得微不足道。

  所以,張居正想奪情就奪情,想搞新政就搞新政!

  鄭楨低下頭仔細思忖:她能得到萬曆的全力支持,雖然少了個李太后,但現在萬曆親政,比起當年的小皇帝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內廷方面,張鯨、張誠雖然不算她的盟友,可也絕對不會壞她的事,再加上秦林執掌東廠,和馮保也差不太多;唯獨外朝,只剩下個大草包哥哥鄭國泰,未免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林,你分明在哄賺本宮!」鄭楨突然將床沿拍了拍,看著秦林的眼神兒,溫度瞬間降低:「你想起復江陵黨,以之為羽翼,自己做權臣,卻來本宮面前耍花槍!」

  秦林嘴角一撇,滿臉壞壞的笑,湊過去壓低聲音:「娘娘莫要忘了當初,秦某別的槍都耍得,何必留到今天來耍什麼花槍?」

  鄭楨登時大窘,精巧的鼻翼劇烈翕動,紅霞飛上了腮邊。

  龐保、劉成沒聽真切,心下暗暗納罕,不約而同的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順公公,後者趕緊裝出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眼睛盯著天花板,心頭默念:小順子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鄭楨強迫自己鎮定,狠狠的剜了秦林一眼,然後也側過了頭,挑釁​​的道:「秦督主後悔了?要不要試一試?」

  不愧為奸妃,心腸夠狠,臉皮也夠厚。

  秦林訕訕一笑,隨口打個哈哈扯了過去。

  「哼,換做永寧,你必定不是這般了!」鄭楨輕鬆之餘,又隱隱有些失落,和淡淡的酸味兒。

  她重新坐正了身子,淡淡的道:「秦督主休要瞞我,難道你就沒有外廷勢力了嗎?本宮聽說過,你有個把兄叫做張公魚,和申閣老有些首尾,跟趙錦趙都堂的關係也不錯。另外新任的南京刑部尚書王世貞,那位文壇領袖,你也和他有些瓜葛。」

  看來鄭楨對秦林下了不少功夫,知道他的事情挺多的,秦林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臉上露出苦笑,心頭卻有點兒小得意,至少她不知道藏得更深的耿家兄弟。

  「娘娘差矣!」秦林非常堅決的搖了搖頭:「張公魚現在外任,做著山西巡撫,對朝政鞭長莫及;申閣老本來就對陛下有求必應,不會反對娘娘之事,但此人滑不溜手,要他真正出力卻也為難;趙錦心學嫡傳,是位正人君子,雖和我相善,卻不可能贊成廢長立幼;王世貞也要顧忌一世文名,況且年紀高邁,敲敲邊鼓還差不多,衝鋒陷陣就不行了。」

  鄭楨沉默,權衡著利弊得失,此事關係甚大,即使她心思機敏,也一時間難以取捨。

  順公公、龐保、劉成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今天這件事傳揚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顆人頭落地!誰但凡嘴邊漏出半句風聲,就自個兒抹脖子上吊吧。

  秦林笑盈盈的看著鄭楨,非常篤定的等待著答案。

  他和鄭楨想廢長立幼,這是陰謀,但要求鄭楨提供相應的幫助,則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因為鄭楨只有個草包哥哥鄭國泰,除了秦林就別無選擇。

  說實話,明朝的外戚看似享盡榮華富貴,實則權勢有限,像鄭國泰這個國舅爺吧,莫說他大草包一個,就算是飽讀詩書、才高八斗、禮賢下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照樣沒有幾個正兒八經的文官會鳥他。

  在這方面,秦林都比鄭國泰優勢大多了,大明朝廠衛系統出過紀綱、錢寧,另外還有王振、劉瑾、魏忠賢的閹黨,話說秦林執掌東廠,勉強也能算個特殊的閹黨吧~~

  良久,鄭楨咬了咬牙關:「即使是本宮,也不可能輕輕鬆鬆就讓陛下回心轉意……督主所謀,咱們從長計議,倒是現在這一關怎麼過去,你須得幫我。」

  畢竟萬曆春秋正盛,不管真腎虛、假腎虛,一時半會兒絕對死不了,同時皇長子朱常洛和皇次子朱常洵年紀都非常幼小,儲君的爭奪大可在未來的十年中慢慢進行。

  倒是顧憲成那道奏章太過誅心,居然要鄭楨催請萬曆早立太子,以全賢妃之名,以釋天下之疑。

  如果鄭楨不同意,那就擺明了以親兒子奪嫡的野心,相當於赤膊上陣了,再說什麼賢妃只叫做笑話;但要是真的這麼做,那真是比讓她死還難受,而且假裝勸一下萬曆,並不真的冊立皇長子朱常洵,別人又可以說她不是真心實意。

  總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秦林沒有急著回答,稍作沉吟。

  鄭楨以為他在猶豫,忙道:「督主放心,你我二人彼此心照,你先助我渡過難關,我不僅助督主達成心願,就是方才所提之事,將來也必有效驗!」

  她是真著急了。

  「我是在想怎麼做才最合適……」秦林摸了摸下巴,忽然咧嘴一笑:「有了!」

  秦林舉起拴在腰間的一塊玉佩,當年李太后所賜,允許他隨時可以到慈寧宮面聖。

  為今之計,別的辦法或多或少都有弊病,倒是可以打打老太后的主意。

  ……

  這天一大早,秦林搖搖晃晃的來到紫禁城。

  朱翊鈞裝病,取消了早朝,盡忠職守的官員還到午門這邊來轉一圈,那些平時就恨不得逃班的,就正​​好藉此溜號。午門廣場兩邊的朝房裡頭沒幾個人,廣場上稀稀落落的站了小貓小狗兩三隻。

  這些官員看到秦督主的時候,全都啼笑皆非:只見東廠督主、新鮮熱辣的武昌伯,胸前抱著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吭哧吭哧直喘氣,滿頭都在流汗。

  劉守有正巧在朝房裡頭,他是絕不會放過這樣機會的,快步走出來,促狹的道:「秦伯爺這是到哪裡去?許多錦盒,想必是裝的禮物吧。 」

  「雲南帶的土儀,餌塊、乳扇、地參、松茸、火腿。」秦林憨厚的笑著。

  切~~劉守有撇撇嘴,什麼玩意兒,你這是把太后當鄉下老太婆呢?再說了,現在李太后青燈古佛,再不是當年幾可垂簾聽政的觀音李娘娘,去見她也沒得多大意思。

  眾官員嘻嘻哈哈一陣笑,還有人暗地裡鄙視,秦林這廝,經常出醜露乖,偏偏做到東廠督主,還封了世襲伯爵,真是莫名其妙!

  ……

  慈寧宮,早已不復當年的繁盛氣象,太監宮女們百無聊賴的站著,東一堆西一堆的閒聊解悶,雖然宮室依舊,那心氣兒卻大變了樣。服侍的主子是遙制朝政的觀音李娘娘,還是青燈古佛常相伴的老太后,那能一個樣嗎?

  宮中,佈置得像一座尼姑庵,一尊金佛前面,李太后跌坐蒲團,雙目半睜半閉,口中念念有詞。她現在不過四十多歲,鬢角就已生出許多白髮,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

  永寧公主朱堯媖隨侍在旁,見母親這個樣子,不禁有些心酸,暗暗抱怨皇兄萬曆太不近人情。

  一個小太監輕手輕腳的進來,神色有些古怪:「稟、稟太后娘娘,武昌伯秦林求見。」

  哦?李太后睜開眼睛,納罕道:「我這裡許久沒人來,他這個炙手可熱的伯爵,還記著哀家?」

  永寧小臉上露出喜色,踮著腳尖往宮外看,就看到了一座移動的禮物山。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39
一○六二章 秦林講故事

  不僅李太后和永寧母女倆,還有慈寧宮的所有太監宮女,同時看到了令他們很久之後想起來,仍然會啼笑皆非的一幕:高高堆疊起來的禮物盒子,遮住了來人的整個上半身,以至於他要稍稍側過身子才能看清腳下的路,顯得狼狽而滑稽——偏偏這位親自搬東西的爺不是別人,正是東廠督主,新晉的武昌伯秦林!

  「這、這是怎麼說?」李太后死灰般的臉上,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站起來扶著永寧的肩膀,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永寧,你、你看這個秦林……哈哈,快、快去幫幫他吧!」

  或許李太后說的幫幫他,是叫太監宮女們搭把手,可永寧聽到這句就應了一聲,自己小步跑到秦林身邊,替他拿下最上面的幾隻盒子,露出了他的臉。

  此時此刻的秦督主,一張臉通紅,滿頭汗水嘩啦啦直淌,偏還咧開嘴衝著永寧笑了笑。

  兩人眼神兒一碰,長公主芳心怦怦直跳,如受驚的小鹿一般,躲躲閃閃的垂下了目光。

  「咦~~秦姐夫抱這麼多禮物來,莫不是來提親的?我該怎麼辦呢?母后面前豈不羞死?他可什麼都做得出來呀……唉,永寧啊永寧,你胡思亂想什麼呢!」永寧清秀的瓜子臉浮出,兩腮浮現出動人的紅暈。

  她多麼希望秦林是來提親的呀,只稍稍想一想,就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

  可惜,就算秦林膽子生毛,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他把禮物抱到慈寧宮裡頭,然後給李太后行禮請安。

  李太后非常高興,笑呵呵的道:「秦姑爺恁地實誠,就算有禮物給哀家,著人帶來就是了嗎,看看累成什麼樣子了?滿頭滿臉都是汗!」

  永寧忙不迭的從胸前取出一方手帕遞給秦林,秦林呵呵一笑,接過來擦了擦汗,看看手帕上沾滿自己的汗水,也不好再還給永寧這麼個​​小姑娘了,乾脆胡亂塞在懷裡。

  李太后詫異的看了看永寧,這個女兒生性害羞,見了陌生的小太監都緊張得說不出話,怎麼這會兒倒敢親手遞手帕給秦林?難道他們經常見面?哦,因徐辛夷的緣故,想必是見過面的。

  太后娘娘還不知道,適景園秦林痛打鄭國泰的時候,永寧也在場呢!又柔弱又害羞的乖乖女,貌似被徐辛夷和秦林帶壞了,嘿嘿嘿……

  永寧遞手帕時沒想許多,自然而然的就拿了出去,等到母后看過來,才發覺不妥,頭也不敢抬一下,一雙妙目緊緊盯著自己腳尖兒。

  李太后倒沒有想得太多,畢竟她出身小門小戶,家裡規矩沒那麼嚴,又為生計所迫,從小就在外面到處亂跑的。

  「秦姑爺,你這大包小包的,是給哀家送的什麼禮物啊?」李太后心情不錯,本來送禮不作興當面問是什麼的,但秦林被她視作親厚子姪​​輩,自然不拘小節。

  秦林解開縛盒子的綢帶:「餌塊、乳扇、松茸、火腿,都是雲南的土特產,不值什麼,也就是廠臣到雲南走了一趟,略帶些禮物回來分送親戚們,取個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的意思。」

  原來不是提親……永寧心中有些失望。

  李太后什麼禮物都收到過,但恐怕這樣一份禮物,真真是絕無僅有的。

  慈寧宮的太監和宮女們忍俊不禁,暗道秦伯爺*好村,娘娘雖然不像以前拿大權,好歹也是當朝太后,當今天子的生母,你送些鄉下土儀,把她當鄉下老太太嗎?(註:好土?鄉下人?)

  殊不知李太后先是一愣,接著就哈哈大笑:「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秦姑爺你倒是臉皮厚,這句本是哀家想說的,被你搶先了……好、好,哀家就收了你這份情義吧。」

  人的心境,往往隨環境而變化,想當年權勢烜赫時,李太后在張居正、馮保手上,收的是金佛、玉觀音,秦林拿一堆土特產過來,李太后只會莫名其妙。

  現在就不同了,李太后不再掌權,青燈古佛常相伴,張居正死、馮保發配,別的真正掌權的達官顯貴,又怕太后這邊走得太勤要遭萬曆疑忌——你們是不是想學馮保和張居正啊?除了自家親戚武清侯一家,偶爾還有個徐辛夷,李太后的客人就少得很了,慈寧宮幾乎門可羅雀。

  浮華過去,塵埃落定,李太后的心境也返璞歸真,太監宮女們其實沒想錯,這位太后娘娘的心態,確實越來越接近普通農家老太太了。

  她看著秦林的目光充滿慈祥,白皙的臉上不多的皺紋舒展開來:「秦姑爺能來看哀家,就很不錯了,禮物甚麼的無所謂,金子銀子是能吃還是能穿?唉,當初那麼多趨炎附勢之徒,如今看來只秦姑爺是好人,哀家在佛菩薩面前替你多念幾卷經,叫佛爺保佑你吧!」

  永寧的羞赧已消退不少,情知再露出馬腳就要被母后瞧破了,就故作正常,搖了搖她的手臂:「母后,你忘了,上次那法王說過,秦姐夫是護法韋陀降世呢,天生就有佛菩薩保佑,還稀罕你念經?」

  你這小妮子!李太后伸手輕輕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哂笑之餘又有些遺憾,這個女兒最漂亮最靦腆,卻年方二八就守了望門寡。雖然收回了婚書,算不得已嫁,但名聲已經傳揚出去,要覓得個稱心如意的夫婿,又談何容易?

  又看了看秦林,心下略微不滿:你咋就那麼早結親了呢?否則倒是一樁好親事。

  秦林察言觀色何等厲害,看到李太后那埋怨的表情,心頭就明白了三分,可此刻也只能裝傻充愣,抖了抖衣袖,笑道:「長公主差矣,就算微臣是護法韋陀,可娘娘是九蓮菩薩呀,念的經文自是與眾不同。看看,微臣做到伯爵,想來必是娘娘替微臣念過了經的。」

  李太后樂得合不攏嘴:「再沒有秦姑爺這般能說會道的了,好、好,哀家就再多替你念幾卷經文,保你將來做到侯爵,不,國公才好哩!」

  永寧垂著一雙妙目,偶爾才敢朝秦林一瞥,在陷入暗戀的乖乖女心目中,情郎是那麼的完美,看,母后大概一年到頭,都沒有今天笑得這麼多,這麼開心吧?

  李太后和秦林說說笑笑,永寧時不時插一兩句,慈寧宮頓時變得熱熱鬧鬧,連宮女和太監的情緒都跟著高了起來,前前後後的端茶遞水小心服侍。暗想李太后是不問世事了,但秦督主年紀輕輕就做到伯爵,又掌東廠,在他老人家面前露個臉,將來或許會有好處的。

  正在興頭上,兩個宮女慌慌張張的進來,神情頗為緊張,跪下稟道:「啟奏太后娘娘,儲秀宮鄭氏偕皇次子來恭請聖安。」

  「她來給哀家請安?」李太后滿臉疑惑,「黃鼠狼給雞拜年」幾乎衝口欲出。

  鄭楨千方百計想要把王恭妃生的皇長子朱常洛弄死,王恭妃是個沒用的,全靠李太后和王皇后保著朱常洛,鄭楨才沒有如願以償。

  由此一來,鄭楨自然記恨上李太后和王皇后了,王皇后相當於打入冷宮,如今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唯獨李太后是萬曆的生身母親,鄭楨再怎麼受寵,也還拿她沒有辦法。

  但是,除了年節之外,要鄭楨主動到李太后這裡請安就難了,她不是推身體有病,就是說朱常洵出了毛病要照顧,推三阻四的不肯來。而李太后也乾脆眼不見心不煩,時不時派人去接朱常洵過來玩一下,鄭楨不來就算了。

  就這樣,鄭楨還逢冷天說朱常洵吹不得風,遇熱天又說晒不得太陽,扣著兒子不讓去見奶奶,弄得李太后無可奈何——孫子畢竟在他親媽手上,奶奶始終隔著一層,要計較起來,倒顯得自己理虧了。

  今兒是什麼風,一大早把鄭楨娘兒倆吹了過來?

  非但李太后納罕,慈寧宮的太監宮女們也疑惑不定,不過都還趨奉鄭楨,個個臉上堆滿了笑,衝這對母子點頭哈腰,鄭娘娘可不像李太后吃齋念佛,惹到她,那是要倒大霉的!

  李太后端坐蒲團不動,把婆婆的架子端的很足,她也約略也聽到了一點兒風聲,鄭楨想搞廢長立幼,被外廷文官罵得很厲害——哼,罵得好!

  永寧則有點害怕,不由自主的往秦林身邊靠了靠,尋思那天秦姐夫在適景園痛打鄭國泰,自己也在場,鄭娘娘莫不是來母后這裡告狀的?

  誰知鄭楨並不進宮室,就在慈寧宮外的臺階下,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然後把兒子朱常洵也扯得跪下。

  李太后眉頭一剔,永寧同樣摸不著頭腦,不曉得鄭楨這是唱的哪齣戲。

  「娘、娘,你這是做什麼?」朱常洵看到母親臉色陰沉,本能的感覺不妙,掙扎著想爬起來。

  鄭楨狠狠按著兒子,抬頭衝著慈寧宮中大聲道:「太后娘娘明​​鑑,近來為國本爭得內外紛紛擾擾,實為陛下因皇子年幼不知其賢愚,故未曾立儲君,外間卻有疑臣妾者,有罪臣妾者。臣妾與皇次子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然懇請陛下無果,只得跪請太后降旨,催陛下早立太子!」

  什麼? !李太后和永寧面面相覷,鄭楨想廢長立幼,把親生的皇次子朱常洵推上儲君之位,這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天這是吹了什麼風,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李太后本能的往窗外看了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秦姑爺見多識廣,你怎麼看?」

  「此事必有蹊蹺。」秦林思忖著道。

  李太后點點頭,永寧也滿懷疑惑,不但如此,就連宮女太監們也打心眼裡不相信。鄭楨從來爭強好勝不肯讓人,從小小宮女直到現在專寵六宮,又生了陛下最寵愛的皇次子朱常洵,她會主動將太子之位拱手讓人?那可是未來幾十年的無上權勢,將來的皇帝寶座和太后位置呀!

  就算白痴,也不可能認為鄭楨是真心的。

  「太后若不答應,臣妾就和皇次子跪在這裡不起來了!」鄭楨咬了咬薄薄的嘴脣,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順手把朱常洵掐了一把,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傢伙立馬哇哇大哭。

  媳婦雖然不待見,孫子卻是嫡親的,李太后立馬被攪得心煩意亂,忙問秦林:「秦姑爺,哀家方寸已亂,此事究竟如何?」

  唔~~秦林稍作沉吟:「太子乃國本,微臣不經深思熟慮不敢置喙,不過微臣有個故事,可以說給太后聽聽。」

  永寧情不自禁的把秦林白了一眼,平時姐夫講故事,她是最喜歡聽的,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李太后卻曉得秦林絕不會無的放矢,就讓他說來聽聽。

  「微臣在瓊州認得了海瑞海筆架,海筆架給微臣講過他當年審斷的一個案子。」秦林裝出一邊回憶,一邊講述的樣子:「從前有個富翁,到四十多歲還沒兒子,只有個獨養女兒,就招了贅婿在家,哪曉得五十歲上又生了小兒子,五年後富翁病重,就立下遺囑,你們猜怎麼著?」

  秦林賣了個關子,太監宮女們沒反應過來,倒是永寧從桌上端了碗茶遞給他,不僅李太后聽得仔細,可能她自己也沒注意到,這碗茶是她喝過的。

  秦林喝茶潤了潤喉嚨,又道:「富翁的遺囑,說贅婿功勞很大,把八成財產分給他,只留二成遺產給親生兒子,找來親朋故舊作證,又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不近人情!」李太后撇撇嘴,這個時代通行的道德標準,是把大部分財產留給嫡派子孫,而不是什麼贅婿。

  秦林笑了:「所以十多年後,海筆架按臨當地,當年的幼子就告上了衙門,你們猜海筆架怎麼判?」

  李太后想了想:「雖然不近人情,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如果沒有別的證據,只能按原來定的分吧?」

  永寧也點點頭,看來只能如此了。

  「非也非也!」秦林搖搖頭:「雖然沒有別的證據,但海筆架查到這個贅婿為人陰狠狡詐,於是把八成財產判給了富翁的親生兒子,說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正是富翁聰明之處。但凡他做什麼佈局,想把大部分財產留給兒子,恐怕這小兒子早被贅婿想辦法弄死了,哪兒還能長大來海筆架面前告狀?」

  「你是說……」李太后突然倒抽一口涼氣,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瞅了瞅外面跪著的鄭楨,心有餘悸的拍了拍心口:「虧得秦姑爺提醒,哀家差點上了她的當!」

  李太后年紀漸大,如同那位富翁,皇長子朱常洛離長大成人還有十多年,恰似富翁的幼子,鄭楨陰險毒辣,不就是故事中的贅婿嗎?如果現在就立儲,恐怕她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什麼都做得出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0
一○六三章 跟紅頂白

  多虧秦林的提醒,李太后識破了鄭貴妃以退為進、包藏禍心的陰謀,她對秦林千恩萬謝,說多虧他才沒有鑄成彌天大錯,否則自己年紀漸老,皇長子卻遠未成年,要是鄭楨破釜沉舟做出什麼來,那就悔之晚矣。

  到目前為止,萬曆只有朱常洛、朱常洵兩個親兒子,就算鄭楨真的使出毒計殺害了朱常洛,哪怕將她千刀萬剮呢,勢必也只能立朱常洵為太子了——何況有萬曆在,要動鄭楨是千難萬難。

  「所以,這是鄭楨用計試探,如果哀家真的支持立洛兒為太子,她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對付洛兒!」李太后自己嚇自己,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和普天下任何一個聽到孫子有危險的奶奶完全相同。

  永寧也又驚又怕的咬住了手指甲,兩眼睜得大大的:「這個惡毒的女人,實在是太壞啦!兄妹倆都壞透了。」

  秦林嘿嘿壞笑,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我可什麼都沒說,只是講了個故事,你們要怎麼想,那我可管不著了。

  好在李太后思路已經到了這裡,就再不需要秦林說什麼了,她自己就想出了「妥善」的辦法:「哀家絕不能打草驚蛇,提前露出口風,只能學那聰明的富翁,先虛與委蛇,把鄭楨這惡毒女人先穩住,等到洛兒長大成人,能保護自己了,再正式冊立太子。」

  好計,不愧為母后啊!永寧崇拜的看著母親。

  好計,和我想的完全相同,秦林趕緊掐了自己一把,否則就要笑出來了。

  李太后朝永寧努了努嘴巴:「你和秦姑爺,替哀家去告訴她,太子要立嫡立長立賢,如今正宮王皇后沒有生育,並無嫡子,萬一將來她誕下嫡子呢?而且幾位皇子都還幼小,看不出誰更聰明賢能,所以,這件事就過幾年再說吧,唔,哀家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到底是太后娘娘,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好一招太極推手,即使不算爐火純青,也有七八段的功力,只可惜,奸妃鄭楨就等太后這句話呢!

  ……

  秦林和永寧並肩走出,鄭楨一看秦林臉上那副壞壞的笑,就知道這廝奸計得逞,不禁鬆了口氣,肚子裡暗笑不迭:姓秦的傢伙,專會哄賺丈母娘!

  鄭楨做戲做全套,仍扯住朱常洵跪在地上,頑皮的皇次子已經不哭了,扭來扭去的掙扎想站起來。

  大庭廣眾之下要注意分寸,秦林當然不可能去拉扯鄭楨,就把朱常洵從他母親的「魔掌」下解救出來。朱常洵被嬌縱慣了,趁秦林不注意,就去摘他腰間的穿宮腰牌,誰知打錯了主意。

  秦林可不是他那草包舅舅鄭國泰,把臉一虎,有若實質的殺氣撲面而來,可憐朱常洵再調皮也只是個養在深宮的皇子,哪裡見過這等威勢,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竟愣怔著連哭都忘記了。

  另一邊,永寧伸手去扶鄭楨,鄭楨恰是個會撒潑的,兀自跪在地上,衝著慈寧宮聲淚俱下的道:「求慈聖太后降旨,促陛下早立國本,以釋天下之疑,以明臣妾心跡!」

  喂喂,你表演貌似表情誇張略微做作啊?秦林很想提醒鄭楨一下,用力過猛了。

  永寧更是膈應得不行,她沒有秦林那麼厚的臉皮、那麼深的心計,心頭不舒服,去扯鄭楨的動作便略顯僵硬,笑容也變得勉強。

  「娘娘請起來吧,母后說了,王皇嫂正當青春妙齡,還有可能誕下嫡子,娘娘的一番苦心咱們都知道了。」永寧字斟句酌的說著,生怕鄭楨察覺到什麼。

  可惜,永寧這號笨丫頭想在鄭娘娘面前掉花槍,那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鄭楨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也就不再繼續跪下去了,藉著永寧一扶順勢站起來,朝慈寧宮山呼謝恩。

  看了看永寧,鄭楨壞笑著咬了咬牙齒,你是怕我呢,還是恨我呢?哼哼,只怕你將來還得謝我呢!

  秦林皺了皺眉,從鄭楨的目光中看出她不懷好意,永寧這麼個​​小姑子,又礙著你什麼了?

  哼!鄭楨撇撇嘴。

  她帶著兒子朱常洵進慈寧宮謝恩,裝出一副患得患失,隱隱間又有所期待的表情,似乎有什麼重大的決定遲疑未決,滿腹疑惑似的。

  這個女人果然動了歹心!李太后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暗暗對秦林感激不盡,要不是他那個故事,說不定就被鄭楨試探出來了。

  ……

  當天,慈聖李太后頒下懿旨,極力讚歎鄭楨鄭貴妃賢良淑德,有謙讓恭敬之心,實為內廷嬪妃之表率,但立國本之事,須得講究立嫡立長立賢,現在並無嫡子,兩位皇子尚且年幼無知,無從分辨賢能,所以暫時不冊立太子,儲君之位大可從長計議。

  李太后雖然沒有多大權柄了,這道懿旨卻是兒子萬曆皇帝朱翊鈞求之不得的,而且,歷朝歷代的太后娘娘在立儲的問題上都有比較特殊的發言權,李太后站出來為孫兒說話,說的內容又入情入理,別人再難找到反駁的理由。

  秦林配合鄭楨來一招以退為進,果然非常厲害,顧憲成等清流文官看到太后懿旨時,全都傻了眼。

  顧憲成擠兌「賢妃」鄭楨去催請萬曆早立太子,以釋天下之疑,使鄭楨左右為難,處於最為尷尬的境地。但是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是慈聖李太后降旨,幾乎是將冊立太子一事無限期的推遲,鄭楨賢妃之名越發牢靠,甚至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主動權。

  看,我可是和兒子一塊兒,在慈寧宮前長跪不起,求冊立朱常洛為太子的,太后娘娘要推遲此事,我有什麼辦法?

  而且,因為李太后的懿旨,文官們的調門都不得不降低三分——太后和陛下都覺得可以晚些再冊立太子,誰要繼續提這件事,必然顯得態度過於操切,那麼就有理由懷疑他急著將擁立之功攬入懷中,其實居心不良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顧憲成一封奏章把鄭楨幾乎逼到了牆角,秦林將計就計,文官們從速冊立朱常洛為太子的圖謀,同樣遭到失敗,現在該輪到余懋學、顧憲成一干人等鬱悶了。

  這件事的幕後黑手秦林,卻得到了除文官清流之外的各方感激,李太后多謝他那個故事,鄭楨感激他設法讓自己擺脫了窘境,就連萬曆聽到消息,「病」也好了不少,從徹底不上朝,恢復成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狀態。

  爭國本的雙方,希望按祖制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的李太后、王皇后和清流文臣,試圖廢長立幼的萬曆和鄭楨,都在積蓄力量準備在下一輪較量中取得勝利。但無論是維護儒家綱常制度的文臣,還是想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萬曆和鄭楨,在此時此刻都不會預料到此事會曠日持久到什麼程度。

  時間,既不屬於萬曆和鄭楨,也不屬於自以為道義在握的清流文臣,而是站在秦林一邊。

  隨著時間的推移,被道義挾制又貪圖擁立之功的文官會越陷越深,一門心思要立心愛兒子的萬曆和鄭楨同樣會越陷越深,只有秦林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管他最後立哪個,反正不是立我兒子,水攪得越渾越好!」秦林得意洋洋的告訴張紫萱。

  冊立儲君被稱為國本,乃關係今後數十年政局的至關緊要之事,自以為熟諳帝王心術,其實淨扯後腿的萬曆,和那些紅口白牙所向無敵,真抓實幹一毫不會的文官們,最好把狗腦子都通通打出來,鬧個不可開交,到時候誰還來理會秦督主這位「佞臣」?

  ……

  書房之中,剛滿兩歲的秦澤安靜的把玩著秦林的金書鐵券,小手摳啊摳,試圖把「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的金字摳下來。

  要是別人見了這一幕,只怕會吃驚得合不攏嘴,這塊金書鐵券,象徵著世襲伯爵的榮華富貴,當朝天子的浩蕩皇恩,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的無上榮耀,竟然被懵懂孩童當作玩具!

  可秦林不在乎,端坐在書案後面,左手托著香腮,右手執筆替秦林批閱文牘的張紫萱也不在乎。

  開國功臣當中,有這號金書鐵券的不在少數,可有幾個能保住榮華富貴?都被朱元璋殺了個七七八八,憑這樣一塊死物就以為能與國同休戚,那只怕夢還沒醒呢!

  刻薄寡恩的萬曆,和他祖宗一個德行,張居正死後張家的悲慘遭遇,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說明了一切。

  在秦林和張紫萱心目中,這片瓦形狀的金書鐵券還不如一塊真正的瓦片,至少還能蓋在屋頂遮雨!

  直到聽見秦林那句帶著戲謔的「反正不是立我兒子」,張紫萱美眸中華彩一閃,將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抬頭笑道:「咦,秦兄難道不是準備扶保皇次子,將來做個擁立的頭號功臣嗎?」

  「就和你爹爹江陵相公一樣?」秦林反問道。

  當年萬曆初繼位,高拱為首輔,聲稱「十歲孩童如何做天子」,隱有另立天子之意,把李太后和萬曆母子倆嚇得夠嗆,是張居正一力扶保,才讓朱翊鈞坐穩了皇位。

  最初的幾年裡,萬曆簡直將張居正視為父親一般,可後來結局如何,那也就不消說了。

  擁立朱常洵?最好的結局,也無非是做第二個張居正,何況秦林清楚的知道,無論朱常洛還是朱常洵都不是什麼好貨。

  朱常洛登基之後很快就死了,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喜歡做木匠,把朝政全盤交給九千歲魏忠賢,另一個性子操切,登基十七年換了五十位內閣輔臣,最後只好在煤山上吊自盡。

  朱常洵呢,就更可悲,這位福王在河南橫徵暴斂,最後被李自成抓住,加上他花園裡的梅花鹿,燴了一鍋福祿湯。

  秦林根本不屬於這個年代,他並不認為擁有皇家血脈就天然擁有統治國家的權利,要讓他擁立這兩位前途黯淡的太子候選人,好吧,這明顯不是什麼好買賣。

  當然,也許可以從小對兩位皇子施加最優秀的教育,但那又怎麼樣呢,難道萬曆不曾擁有過這個世上最好的帝師嗎?

  再想想張居正的結局,足以打消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張紫萱黯然,眼底一絲黑色的火苗閃過,正巧秦澤捧著金書鐵券在旁邊玩耍,她摸了摸兒子圓乎乎的腦袋:「秦澤,你說,兩位哥哥立哪一位? 」

  「立、立我!」秦澤奶聲奶氣的叫道。

  張紫萱的心弦悄悄繃緊了,期待著秦林的反應。

  秦林哈哈大笑,把兒子抱起來,在他嫩生生、肉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好兒子,你人小心不小!」

  張紫萱笑了,笑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味深長,良久,突然又道:「那位鄭娘娘,只怕未必會答應你的要求呢!」

  說什麼啊,好像我對鄭楨有什麼企圖似的,秦林鬱悶的撓了撓頭。

  ……

  儲秀宮,鄭楨的心情也同樣愉快,顧憲成這群文官將了她一軍,結果秦林巧施妙計,反將了對方一軍,現在顧憲成只好鬱悶的閉上了嘴巴,文官們集體降低了調門。

  鄭楨堅信時間是站在自己一邊的,只要太子沒有明確冊立,她就可以施展狐媚手段,對萬曆狂吹枕邊風,同時加強在內廷的控制力。

  李太后正在垂垂老去,王皇后日漸冷落,唯有她鄭貴妃,如日當中!

  「秦林這傢伙,我答應他的自然要辦到,但他提出重新任用江陵黨徒,事關重大,到底可行不可行?」

  在這件事上,鄭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萬曆有多討厭江陵黨,好吧,就算能勸陛下回心轉意——這對她來說有困難,但也並非絕無可能。問題是,秦林的謀劃只是為了擁立朱常洵登上太子之位,獲取未來的擁立之功,還是另有圖謀?

  她在朝堂政爭上或許不如申時行顧憲成等輩,但也絕對不是全然無知的。

  順公公輕手輕腳的走進來,低聲道:「娘娘,張司禮求見。」

  張鯨?鄭楨非常吃驚,這位權閹只認得萬曆,對她一直不冷不熱,這會子來,到底是?

  片刻之後,張鯨躬身站在了儲秀宮中,他略略低著頭,顯得面孔有些陰沉,笑容卻非常諂媚,聲音也格外中聽:「老奴忠於皇上,皇上所愛,便是老奴所奉,娘娘有所圖謀,又何必假手外人?老奴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0
一○六四章 張鯨的詭計

  一乘轎子直接抬進秦府後院,下來的不是女眷,而是管領騰驤四衛的張小陽張公公,扶轎槓的竟是昔年戚家軍大將戚金。

  秦林在院子裡看花,抬起頭來衝他笑笑,戚金也點點頭就去找陸遠志和牛大力玩耍,兩人心照不宣。

  張小陽一領黑色偏衫,正是高品武職太監打扮,和以前每次看到秦林的時候,就滿臉笑呵呵的不同,這次張小陽眉宇間帶著憂愁之色,嘴脣也顯得焦乾,看來是有些著急上火。

  他下轎之後很著急的四下看看,找到秦林之後,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他袖子就叫苦:「秦督主,秦伯爺,我的親大爺,事情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空在這裡看花!」

  「什麼事,進屋慢慢說。」秦林溫言安慰老朋友,這可是從蘄州開始的老交情了。

  張小陽隨秦林進到一處水榭,只喝了兩口水,就把茶杯重重的頓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的道:「鄭貴妃出爾反爾,本來我家叔父當初那麼照應她,也沒圖什麼回報,可她也不能恩將仇報啊!現而今張鯨那老王八賣身靠過去,鄭娘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被老王八說動,有人看見他們在儲秀宮密謀良久,出來時老王八滿面春風!」

  哦?秦林眉頭一揚,這個消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是沒想到張鯨動作這麼快,鄭楨接受得這麼乾淨利落。

  情理之中,張鯨是頭老狐狸,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權閹第一人,李太后下旨之事更加鞏固了鄭楨在宮中的地位,他瞧出如今的便宜,豈不上緊著貼過去?

  鄭楨受寵於萬曆,但手下沒有真正的實力,順公公和龐保、劉成都有點不夠看,鄭國泰更是草包一個,他此時的投靠,便能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說白了,張鯨絕不肯坐視秦林盡收與鄭楨合作之利,他也要從中插一腳。

  而在鄭楨那邊,她的終極目標是兒子朱常洵冊立太子,自己成為皇后,將來兒子繼位便是太后。此三件事三位一體互為表裡,為了達成目標她什麼都肯做,毫無疑問,張鯨這位司禮監掌印內廷總管的投靠​​,對實現她的目標具有很大的好處。

  並且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總是不安全的,只依靠秦林似乎太冒險,如果能有替補的選擇,為什麼不撿起來呢?

  在現實的利益面前,鄭楨和秦林當年的交情,自然算不得什麼。

  何況,鄭楨覺得,她還能給秦林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以此作為交換,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秦林隨口將鄭楨與張鯨的心態,分析了八九不離十:「所以,鄭楨和張鯨一拍即合。朝堂之上朝秦暮楚的事情多的是,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秦林雲淡風輕,張小陽可忍不住了:「秦伯爺,您說的輕巧、拿根燈草,現在您坐穩了東廠督主,家叔在司禮監卻被張鯨壓得死死的,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家叔將東廠督主之位讓給伯爺,圖的就是守望相助啊!」

  張小陽說著說著委屈得不行,幾乎要哭出來。

  秦林大笑,將他肩膀拍了拍:「著急什麼?我秦某說的話做的事,有對不住朋友的嗎?」

  張小陽遲疑著點點頭。

  「那就行了!」秦林篤定的豎起一根手指頭:「張鯨所為,在我看只不過是自取滅亡。」

  自取滅亡?張小陽睜大眼睛,現而今的局勢,張鯨在內廷咄咄逼人,借助鄭楨的支持,他將取得更大的優勢,怎麼可能自取滅亡呢?

  張小陽心目中,快要滅亡的是自己叔姪。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呢?」張小陽長揖到地:「還望秦伯爺看在老朋友分上,拉我叔姪一把。」

  秦林神秘的笑笑:「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信得過我,你現在就把騰驤四衛的職司扔掉,隨便御用監御膳房謀個閒雜差使。令叔暫且保留司禮監的位置,但要對張鯨退避三舍,暫時做個鋸了嘴的木頭人。」

  張小陽越聽越糊塗,這麼一來,豈不是全面敗退了嗎?

  卻聽得秦林又道:「照我說的做,不久之後,保你叔叔做司禮監掌印。」

  「伯爺沒有開玩笑?」張小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又道:「不是不相信,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伯爺能告訴我原因嗎?」

  「天機不可洩露。」秦林故作高深。

  半晌之後,張小陽才狠狠一咬牙:「罷了,伯爺從來不曾虧負過朋友,小的叔姪倆就信你這回!」

  ……

  送走張小陽,秦林坐在椅子上沉思,隱隱覺得腦仁兒有點疼。鄭楨就不消說了,張鯨這老王八蛋,舊帳還沒和他算,又跳出來拉仇恨,看來是得找個機會,把他和劉守有、丘橓這夥人通通幹掉。

  一雙柔荑輕輕按上了他的太陽穴,青黛今天休沐,沒有去女醫館,不知什麼時候,她站在了秦林身後,替他輕輕的揉著頭部各處穴道。

  女醫仙的小手柔軟又溫暖,找到每一處穴道,揉、點、按、掐,有輕有重,舒解著秦林的疲憊,讓他舒服得呻吟起來。

  秦林突然捉住了她的手:「剛才,你都聽到了?」

  青黛點點頭,片刻之後柔聲道:「秦哥哥,青黛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些什麼事情,也不想知道,但我曉得你是個好人,天底下少有的大好人。你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老百姓,那就行了。」

  秦林心中一股暖流湧過,青黛毫無保留的信任,無異於世間最難得的珍寶。

  不過秦林並不知道,身後女醫仙總帶三分嬰兒肥,顯得有些稚氣的面龐,忽然走神了一下,然後露出在青黛臉蛋上很難看到的猶豫之色,彷彿絢麗的瑰寶蒙上了一層陰翳,正在按摩的小手,速度越來越慢。

  嗯?秦林不明所以的哼了一聲。

  身後的青黛忽然展顏一笑,低下頭,溫軟的脣瓣印上秦林的臉,然後在他耳邊呵氣如蘭:「永寧這些年過得很苦,我和徐姐姐、紫萱姐姐看著都心疼呢!」

  女醫仙飄逸的長髮,一絲絲拂在秦林臉上,口中呵氣叫秦林的耳朵癢酥酥的,可剛聽完她這句話,秦林就像被電到似的,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你、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青黛抿著小嘴吃吃的笑。

  秦林尷尬的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你們,你們可不要誤會,要不是你徐姐姐老把永寧叫來玩,我能和她常見面嗎?嗯嗯,我看她可憐,逗逗她是有的,不過……」

  說到這裡,秦林就開始結結巴巴了,哪怕在外面滿口胡柴不打草稿,可在青黛那顆水晶般的心面前,說謊卻變得極為困難。

  「秦哥哥真笨!」青黛的脣瓣又在秦林臉上啄了啄,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咯咯嬌笑著逃開,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秦林看著青黛窈窕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最後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我、我他娘的還真是笨!」

  哎唷喂,打太重了,秦林捂著臉呲牙咧嘴……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白衣女俠一個箭步衝上去,纖掌輕揮,剎那間就是一股勁風撲面而來,淫賊大叫一聲不好,硬生生使出鐵板橋往後便倒……

  ……

  儲秀宮。

  順公公正在講故事,鄭楨抱著朱常洵,母子倆聽得津津有味,太監宮女們也支起了耳朵,不放過任何精彩內容,如果他們手頭有月票和推薦,肯定都投給順公公了。

  宮中生活枯燥無聊,偌大的紫禁城對於嬪妃和宮女來說,無異於超大號的監獄,所以人人都愛看戲、聽書、聽故事,以打發無聊的時間。

  順公公講的是最近京師茶樓酒店最流行的段子《白衣女俠》,說是近來京師裡頭多了位來無影去無蹤、武功高強的白衣女俠,專門懲惡揚善、鋤強扶弱。不論欺壓百姓的貪官汙吏,還是下九門的江湖敗類,犯在她手裡一準沒個好,所以百姓感念,編成故事廣為傳揚。

  「娘、娘,我要白衣女俠嗎!」朱常洵踢騰著腳,做出拳打腳踢的動作。

  鄭楨蹙眉,哄著孩子:「那都是故事,並不是真的,娘到哪兒去給你找個白衣女俠?」

  順公公有心說並不是胡編亂造,順天府接到的案子都有不少了,捕快們沒頭蒼蠅似的滿城找,就是找不到這神出鬼沒的白衣女俠,可到底不敢反駁自家主子。

  「張司禮到!」宮外值守太監大聲通報。

  哦,鄭楨答應了一聲,自有宮女太監將朱常洵牽出去玩耍,閒雜人等一律退出,只留下順公公。

  張鯨滿面春風,近來因爭國本,萬曆對清流文臣心生厭惡,一改當初扳倒江陵黨時,極力提拔舊黨清流的態度,張鯨趁機上下其手,閹黨門徒紛紛出動,取得了不小的優勢。

  內廷這邊,因為鄭楨的支持,他同樣咄咄逼人,迫使張小陽讓出了騰驤四衛的位置,滾回了御用監。就連老對手張誠,也只好夾著尾巴做人,在司禮監做個塞了嘴的葫蘆,不敢隨便吭聲。

  「秦林啊秦林,你一番辛苦為誰忙,到頭來都做了嫁衣裳!」張鯨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紫禁城裡面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位張司禮的耳目,秦林在李太后面前一番做作,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張鯨。是秦林讓鄭楨脫離了窘境,地位更為穩固,是秦林出主意壓制了文官,使顧憲成、余懋學降低了調門,最後卻是張鯨半空裡跳出來,伸手摘了桃子!

  如此準確的判斷形勢,如此果斷的做出決定,最終獲得了最大的收益,張鯨實在把自己佩服得不行。想到可惡的秦林這次終於吃癟,被自己狠狠踩了一頭,張司禮連做夢都想笑醒,陰惻惻的一張死人臉,看起來都活泛了許多。

  「老奴給鄭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張鯨跪下,扎扎實實的給鄭楨請安,一點水分都不帶。

  鄭楨拿捏著分寸,未語先笑:「張司禮太客氣了,快,快起來,本宮這裡你講這個做什麼?」

  「娘娘千歲,遲早母儀天下,為這六宮之主,老奴自該大禮伺候。」張鯨一本正經的說罷,才從地上爬起來。

  別看這話肉麻當有趣,倒是很對鄭楨的脾胃,她咯咯笑了幾聲:「瞧張司禮說的,好像人家處心積慮要奪正宮之位似的,這話傳揚出去,本宮可擔待不起。」

  張鯨正顏厲色的道:「誰說娘娘擔待不起?娘娘賢良淑德,又生下聰明睿智的皇次子,照老奴說,如今坤寧宮那位就該識趣,趁早自己讓了出來,免得陛下親自動手,到時候更難看!」

  「好啦好啦,張司禮這張嘴真是能說會道,烏鴉都能被你說成鳳凰!」鄭楨一笑了之,倒是有她更為關心的事情:「張司禮得償所願,本宮的心願未了,你在外朝佈置得怎樣了?」

  張鯨拱拱手:「托娘娘的福,一切順利,陛下漸漸疏遠清流文臣,余懋學、顧憲成這夥酸丁前番受挫,氣焰大為降低,老奴已將不少忠於娘娘的人安插到合適的位置。」

  「是忠於你張司禮的人吧?」鄭楨似笑非笑的看著張鯨。

  張鯨不慌不忙的道:「老奴對陛下和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鑑,日月可表。」

  鄭楨點點頭:「罷了,本宮不和你磨嘴皮子,本宮為了你……很對不起秦伯爺啊!將來你可不許和他爭什麼,就是現在本宮還……」

  說到這裡,鄭楨欲言又止,畢竟在情竇初開時對秦林有過那麼一點兒朦朧的情愫,沒來及生根發芽就被斬斷,爾後又被她自己用現實的理由燒的連點渣都不剩,但在張鯨和秦林之間,自然是更傾向秦林的。

  鄭楨既招攬張鯨,又不願意因此而疏遠秦林,更不願和秦林反目成仇,問題是答應秦林的事情,也遲遲未能辦到,她擔心秦林認為自己變卦,以至徹底決裂。

  張鯨淚目,知道自己在鄭娘娘心目中的地位永遠比不過秦林,羨慕嫉妒恨之餘,禁不住心頭吶喊:不就是咱家木有小雞雞嗎?

  太監無人權啊……

  察言觀色把鄭楨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張鯨狠狠的把牙關一咬,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老奴有一策,既可讓娘娘兌現給秦伯爺的承諾,又能讓他死心塌地為娘娘效力!」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1
一○六五章 意外失蹤

  這天上午,秦林收到了一封信,土黃色的普通封套,裡面裝的卻是一張疊成方勝的金花玉版簽,娟秀的小字明顯出自女子手筆:「恭請秦將軍午後於西山善應寺一敘,圓將軍之心願,了將軍未了之塵緣」,落款是「知名不具」。

  鄭楨搗什麼鬼?秦林看到這封信,就知道出自鄭楨的手筆,如今別人都叫他伯爺、督主,只有鄭楨偶爾會叫當初相識時的稱呼,以將軍相稱。況且這手簪花小字漂亮則已,形體架構卻遠不如張紫萱的字端嚴大氣,頗有點小聰明小狡猾的味道,真是字如其人。

  拿信進來的陸遠志滿臉淫蕩的壞笑,那副猥瑣勁兒就別提了,顯然他已經拆開信看過了內容——隨便撿到什麼信都拿給秦林看,當咱們東廠督主是通政司收本章的書吏啊?自然要先檢查過。

  秦林是東廠督主,有穿宮腰牌,鄭楨在宮裡隨時都能見他,為何要約到午後去西山善應寺碰面?還說什麼圓一個心願、了一段塵緣,曖昧得無以復加啊!

  不消說,鄭娘娘春心蕩漾了。

  就連不明就裡的秦林,也在腹中思忖:莫不是鄭楨因為張鯨之事和我生分了,要用美人計來拉攏我?哼,這個女人真是的……

  難怪秦林會這麼想,鄭楨有前科嗎!

  秦督主老臉一紅,抖了抖信紙:「胖子,這封信是什麼人拿來的?」

  胖子一本正經的答道:「一個丐閹,說是有個戴斗笠的人給他十枚銅錢,讓他送到咱們大門口上的,問不出什麼有用的,那戴斗笠的傢伙也早溜了。」

  秦林想了想,吩咐道:「唔~此事再不許告訴別人!」

  胖子的小眼睛裡閃爍著八卦之光,胖臉上擠滿了猥瑣的笑容,拍著胸脯發誓:「秦哥您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管放心去會老情人,我和弟兄們嘴巴嚴實得很,絕對不洩露半個字!」

  *滾粗!秦林毫不客氣的朝陸胖子屁股踢了一腳,死胖子都想到哪兒去了。(註:滾出去,網路用語)

  鄭楨既然有約,無論如何還是要去一趟,秦林希望能把最近發生的事情說清楚。至少要讓鄭楨明白,她招攬張鯨的行為已經觸到了自己的底線,然後再做出某種妥協。

  朝堂政爭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長袖善舞、縱橫捭闔才是常勝不敗的真諦,在沒有拿到絕對優勢之前,秦林絕不會過早暴露自己的底牌,絲毫不肯妥協退讓,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幼稚或者色厲內荏。

  兩人一起往外走,秦林讓胖子選幾個得力的心腹弟兄跟著,不要帶太多人,雖然親衛番役都是心腹,但這種事情總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剛走到第二進花廳,就遇到徐辛夷一身猩猩紅戰袍,頭戴攢珠束髮冠,邁著兩條大長腿風風火火的走出來。

  「咦,你已經準備好了?那走吧,東華門人多眼雜的,別讓堯媖表妹等太久。」徐辛夷說著就攬住秦林的胳膊,親親熱熱的。

  呃~~秦林這才想起來,答應過徐辛夷,今天要陪她去接永寧出來玩。剛才看鄭楨那封信,只顧著想怎麼對付張鯨那老王八蛋,就把這茬兒給忘了。

  秦林略微遲疑,徐辛夷扭過頭,杏核眼眨巴眨巴。

  無論秦林帶的番役弟兄,還是徐辛夷跟的女兵,都不明就裡,唯獨陸胖子笑得直打跌:一邊是老情人,一邊是小姨妹,秦哥你選哪邊?

  秦林想了想,永寧那邊糾纏過多似乎並不是什麼好事,也許冷落她一下,她便自己揮慧劍斬情絲了呢?再說了,徐辛夷和永寧是表姐表妹,咱這姐夫老是插進去,和小姨妹算個什麼事兒?

  到底是鄭楨那邊事關大局,不得不走一趟。

  「哎呀,我都忘了,真不好意思!」秦林以手加額,做出才想起來的樣子,然後滿臉歉意:「對不起,另外有急事兒要辦,只好你自己去了。」

  切——徐辛夷撇撇嘴,有些不樂意。

  陸遠志立刻搶上,略帶三分焦急:「徐夫人,秦哥真是有要緊公務,片刻也耽誤不得,要不第二天就得血流成河、哀鴻遍野、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徐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死胖子,回頭讓阿花修理你!算了算了,秦伯爺的事情多,我耽誤你一下,就得遺禍蒼生,這可擔待不起。」徐辛夷翻了翻白眼,最終還是悻悻的放棄了讓秦林一起去的打算,帶著女兵們揚長而去。

  「秦哥,行了!」陸胖子搓搓手,動作表情活脫脫就一極力掩護兄弟去偷情的損友。

  秦林淚目,這才叫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被死胖子這麼一攪和,好像老子真是要去和鄭楨偷情似的。

  秦林一行人出府,打馬朝西山善應寺而去。

  ……

  另一邊,徐辛夷帶著女兵們直奔東華門,豐潤的嘴脣嘟得可以掛油瓶了:「哼,姓秦的好稀罕嗎,還推三阻四的,明明說好了的嗎,倒好像本小姐求他似的。」

  侍劍忍不住低笑:「別人稀不稀罕姐妹們不大清楚,反正大小姐是非常稀罕的。」

  「說的也是啊?」徐辛夷呵呵笑著撓了撓頭,模樣非常嬌憨。

  眾女兵忍俊不禁,大小姐和秦督主,真是對歡喜冤家,但願她早日實現心願,和秦督主誕下麟兒吧。

  東華門外,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和以前一樣裝扮成小太監等在那裡,看到徐辛夷率眾女兵前來,清秀的瓜子臉頓時笑容綻開,然後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身影,很快就發現秦林並不在其中。

  永寧把失望藏在心底,笑著迎上去,低低的叫了一聲徐表姐。

  「你姐夫那傢伙,說好了一起來又有別的事情,唉,沒辦法,說來都是替你皇兄辦事,得了個世襲罔替的伯爵,就賣命成這樣子!」

  不必永寧開口問,徐辛夷自己就先解釋了,她心思粗疏,永寧對秦林情根深種,張紫萱和青黛都先後看出點苗頭,唯獨她始終蒙在鼓裡。

  侍劍和眾女兵都暗笑不迭,徐大小姐這番話,看似責怪秦林,其實頗多回護,到底是向著秦督主啊!

  永寧當然不會告訴徐辛夷她多麼想見到秦林,盡量掩飾著失望之色,和表姐說說笑笑。宮中生活寂寞淒清,能和徐辛夷見見面,出來遊玩一下,已經難能可貴,再加上徐大小姐天生永遠陽光燦爛,永寧的心情也漸漸陰轉晴。

  一群女人在街上閒逛,引來林林總總的目光,反正徐辛夷從來不在乎,讓永寧挎著她的胳膊,沿街的胭脂水粉店、綢緞鋪、金樓銀樓一一看過去,就算不買,看看也是好的。

  不知怎的,話題就說到了近來京中大名鼎鼎的白衣女俠,尤其永寧提到的時候,濕漉漉的眼睛裡滿是憧憬:「聽說她相貌極美,來無影去無蹤,常穿白色衣裙,能飛天遁地,等閒江湖高手被她輕輕一掌——就這樣輕輕的,就打得那些壞人爬不起來。表姐,你在外頭走的多,知不知道這位女俠?」

  紫禁城內的生活寂寞無聊,市井故事深受從太后嬪妃到宮女的廣泛熱愛,而近來傳說最火的,就是那位懲惡揚善的白衣女俠。甚至有人說,因為她的出現,下九流的江湖人物紛紛逃離京師,連六扇門捕快都清閒了不少,成天躺在刑部衙門晒太陽捉跳蚤。

  「什麼白衣女俠啊,我看虛多實少!」徐辛夷撇撇嘴,她其實也聽說過白衣女俠的傳說,可咱們徐大小姐就自命女俠,出來個搶風頭的自然不樂。

  在大小姐心目中,這關係到江湖地位,可不能隨意相讓的。

  她這樣和永寧解釋:「江湖上俠女那是有的,但怎麼能和咱世家嫡傳的功夫比?我的武藝那是老祖宗中山王傳下來的,打遍南京十萬軍中無敵手。永寧你放心,就算有淫賊來搶你,表姐我隨便出手就打發了,用不著那勞什子的白衣女俠。」

  說著徐辛夷就嘿了一聲,拉開旗鼓擺個架勢,卻也像模像樣,逗得永寧咯咯直笑。

  徐大小姐什麼都好,就是愛吹牛皮,中山王徐達的功夫,傳到她身上不知道有沒有百分之一。當然,比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那自然強了許多,可充其量也就是江湖上三流好手的境界。

  打遍南京十萬大軍無敵手倒是真的,有個做魏國公、南京守備的爹爹,就算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來和她打,也鐵定甘拜下風啊。

  永寧也不知道深淺,見徐辛夷架勢拉得像模像樣,嬌呼著直拍手:「哦,表姐比白衣女俠還厲害!」

  殊不知人群中一雙眼底有冰與火交織的眸子,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隨後朱脣吐出幾聲輕笑:「大言炎炎,不知天高地厚!」

  很快,哂笑變成了驚訝:「咦,有人綴著她們,還是高手……哼,秦林倒是著緊得很哪,把精兵強將都派來了。」

  這話裡頭,怎麼就帶著一股子酸味兒呢?

  徐辛夷和永寧這一對兒,對發生在身遭的一切通通懵懂無知,只顧著看京師繁華市面上的店鋪和貨物。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這個貨好那個不好,逛得個熱火朝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京師城裡最繁華熱鬧的燈市口。

  站在十字街心往四面看,北邊紗帽胡同賣的官員朝服,烏紗、圓領衫、皂靴從頭到腳應有盡有;南邊店鋪林立,多是*俵物和廣貨舖子,西洋東洋來的各色番貨,更有珍奇羅列;東面西面正大街,茶樓酒肆開得極多,酒招子茶幌子就在人頭頂上被風吹得只管飄。(註:日本貨,廣東貨)

  徐辛夷和永寧看得目不暇給,街道兩邊什麼吹糖人的、捏麵人兒的,精湛的技藝更叫人眼花繚亂,儘管來這裡逛過很多次,她們仍有不知從何處著眼之感。

  卻不知道,人群中若干不懷好意的目光,已經盯了她們倆好一陣子。

  「抓賊,抓賊呀!」

  突然響起來的喊叫聲,吸引了徐辛夷的注意,只見南面大街上一陣騷動,兩個獐頭鼠目的傢伙正拔腳狂奔。其中之一的手裡拎著隻花布包袱,後面落下十幾二十步,衣著打扮像從鄉下來的女人邊跑邊哭:「還俺的包袱,裡面是俺婆婆的買藥救命錢! 」

  此時民風遠比後世淳樸,就算京師三教九流雜處,偷雞摸狗的多,但至少不缺見義勇為的京城爺們兒,當下就有好幾人挺身而出,想把兩個賊子攔下來。

  不料那兩個賊看似笨拙的左邊一躲、右邊一讓,就從攔截者的身側溜了過去,倒是幾個好漢子不曉得是踩到了西瓜皮還是怎麼的,驚呼著摔了個屁股墩。

  徐辛夷不驚反喜,將永寧往旁邊一推,大馬金刀的站在路當中,大聲喝道:「哪裡來的毛賊,本小姐在此,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侍劍卻隱隱覺得不對味兒,她武功見識比徐辛夷還要稍微高一點兒,已看出那兩人的身法腳步極為利落,讓開見義勇為的攔截者,並使他們摔跤的手段,似乎是上乘武功沾衣十八跌。

  還沒等她道破,那兩個賊已經衝了過來,徐辛夷拔出佩劍晃了晃,招式剛剛展開,兩個賊就一左一右從劍鋒底下滑了過去,比泥鰍還滑不溜手。

  「攔住、攔住他們!」徐辛夷舞著劍大呼小叫,讓女兵們動手,就不信兩個小毛賊還能逃得了。

  女兵們紛紛利劍出鞘,那兩個賊在劍底如魚在水中,哪怕劍光交織,就是沾不到他們衣角。

  「嗨,你們……可惜甲乙丙丁不在這裡!」徐辛夷急得直跺腳,尤其是好幾次看到劍鋒堪堪觸及,卻又被躲了開去,便想如果甲乙丙丁在這裡,以分進合擊之術,留下兩個賊應該不難。

  徐辛夷到這時候也看出門道來了:「堯媖表妹你看啊,這兩個賊其實武功不錯……咦,表妹,表妹?」

  徐大小姐目不轉睛的盯著女兵們與兩個賊打鬥,伸手往永寧剛才站的地方撈了一下,沒撈著,還以為永寧躲一邊了,又撈了兩下才回頭看。

  天哪,永寧不見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2
一○六六章 一騎絕塵

  刷的一下,徐辛夷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大聲叫道:「表妹,表妹你在哪兒?別嚇我,快出來!」

  可人群摩肩接踵,任她望眼欲穿,就是找不到永寧的身影。

  侍劍和女兵們錯愕之間,兩名賊人哈哈一笑,趁亂逃進了胡同裡面,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看剛才大呼小叫抓賊的鄉下女人,同樣連影子都找不到了。

  徐辛夷急得直跳腳,難不成遇到拍花子了?可京師大街上,光天化日的,居然把長公主給劫走了,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情!

  「快去告訴秦林,再把曹少欽和雨化田叫來,洪揚善、馬彬,對了,徐廷輔正領兵,讓他調兵搜城……天哪!」徐辛夷急得語無倫次,恨不得立刻把京師翻過來,也要立刻找到永寧。

  人群之中,響起了一個清冷的女聲:「不愧是國公之女,累世貴胄啊,調動廠衛鷹犬如使喚家奴,嘖嘖,這氣魄就是不一樣。」

  順著這譏誚的語聲看過去,人群中站著一位白衣女子,生得相貌極美,就是身上有股子叫人不敢接近的寒氣,彷彿來自冰山之巔,挨挨擠擠的人都被這種氣質所懾,站得離開她一點距離,唯恐稍有褻瀆。

  徐辛夷的一雙杏核眼忽然睜得老大,蜜色的臉龐寫滿驚訝,指著她道:「你、你是……」

  「白衣女俠!」白霜華冷冷的道。

  她隨秦林入京,住在京師德勝門的鎮水觀音庵,秦林事務繁雜,回到家又有嬌妻幼子,自然不可能常來看她。白霜華閒極無聊,就在京師小試身手,撞到什麼獨行大盜、採花淫賊,通通出手打發掉,竟然聲譽鵲起,成了市裡坊間傳說的白衣女俠。

  剛才偶遇徐辛夷和永寧,聽得徐大小姐胡吹大氣,尤其是知道對方是秦林的夫人,她就暗暗冷笑,也不道破,就這麼跟在後面,看看秦林的夫人又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

  發現人群中藏著不少頂尖高手,白霜華也沒起疑,只當是秦林派來保護夫人和小姨妹的廠衛高手,那一刻,心下還有點兒泛酸——哼,你就那麼不著緊我嗎?

  秦林知道之後恐怕只能大哭:姐姐,你武功天下第一,還要人保護?好吧,我來「保護」你,嘿嘿嘿。

  可女子吃起醋來,那是絕對沒有道理可講的,哪怕是曾經的白蓮教主,所以她剛才去買了碗冰鎮酸梅湯喝,讓自己更酸一點。

  離開一小會兒,永寧就被劫走,白霜華本來準備和徐辛夷打個招呼,告訴她自己追過去了,但話到嘴邊就變了味兒。

  沒辦法,此刻的白姐姐,從裡到外酸得跟老陳醋似的,能有這個態度已經不錯了。

  「白衣女俠!」人群中轟的一聲炸開,好多百姓都在紛傳的白衣女俠,確實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火,但是為什麼這位俠女的表情和動作,像是在和徐大小姐爭風吃醋?

  徐辛夷也認出了白霜華,只道她劫走了永寧,當下火冒三丈,把寶劍一橫,叱道:「妖女,快把永寧交出來!」

  白霜華一怔,面沉如水,冷笑道:「好心當做驢肝肺,秦林怎麼娶了你這個笨女人!算了,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去追永寧。」

  啊啊啊啊啊啊啊,徐辛夷蜜色的臉蛋漲得通紅,整個人幾乎爆炸,見白霜華飛身而走,便要追過去,忽然哎呀一聲叫,停住了腳步。

  女兵們不知該不該攔白霜華,正在不知所措,見狀一群人都圍上來,七手八腳的攙扶徐辛夷:「大小姐,大小姐怎麼了?」

  侍劍見徐辛夷臉色有些不好看,忙將她扶到街邊一條板凳上坐下:「大小姐,哪裡不舒服?」

  「我、我腰酸。」徐辛夷很有點不好意思,經常練武功的人,居然動動就腰酸,實在太難啟口了。

  腰酸?侍劍忽然眉頭一挑:「大小姐,你有多久沒來好事了?」

  「呃嗎,我想想,上個月就沒來吧,難道?」徐辛夷突然變得非常歡喜,就算性子再粗疏,這時候也該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恭喜大小姐!女兵們道喜之餘,一致認為剛才那位白姐姐說的沒錯,大小姐是夠笨的。

  可永寧怎麼辦呢?

  「哼,待會兒只管問秦林要人,我瞧那妖女就和他有些不清不楚的,所以劫走永寧來嚇唬我!」徐辛夷撇撇嘴,她始終認為是白霜華劫走了永寧,料想以她和秦林的關係,自然不會真的對永寧怎麼樣,所以放下了大半個心。

  ……

  同一時間,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已經被點了穴道,塞進了一輛沒有任何標誌、外觀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馬車。這輛馬車先往北,再往西,在京師縱橫如棋盤的大街上拐了幾道彎兒,最後從西直門出了城,直奔西山而去。

  白霜華已經發現了馬車的蹤跡,但對手非常狡猾,也異乎尋常的強大,她遇到了很多次強有力的阻擊,以及種種令人惱火的糾纏。比如在西直門外,她甚至遇到了「恰好」訓練歸來的騰驤四衛,要不是提前改變方向,就和大軍撞了個當面。

  即使以白蓮教主的絕世神功,處理起來也非常麻煩,以至始終不能追上馬車,甚至距離越拉越遠,最後脫離了視線,她只能使用白蓮教秘傳的幾種法門,才沒有把馬車跟掉。

  馬車車廂裡,絕色少女清秀的瓜子臉掛著淚水,小鹿般清純的雙眼充滿了驚悸,對長在深宮從來沒有經歷過世道險惡的她來說,這簡直就是世上最可怕最恐怖的噩夢。平時連見個生人都會羞得滿臉通紅,竟被一夥陌生人擄到馬車上,駛向未知的目的地,可想而知,她的心中有多麼的恐懼。

  永寧委屈得想大哭一場,不,是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柔弱善良,連螞蟻都不敢踩死一隻,什麼人要為難這樣一位與世無爭的少女呢?

  「救命,秦姐夫救我……」昏昏沉沉之中,永寧喊著秦林的名字,這個男人曾經在白象發狂時,在馮保逞兇時,在適景園鄭國泰面前一次次的保護過她,柔弱無依的少女,早已把他視做了生命中的保護神。

  此時此刻,秦林在做什麼呢?

  ……

  永寧的保護神並不知道小姑娘已被綁架,他受鄭楨的邀約,來到西山善應寺,已在這裡等了小半個時辰。

  西山八大處是有名的遊覽勝地,另外不止香山有紅葉,這裡也有紅葉,時值秋季,漫山遍野樹葉紅如雲霞,煞是好看,可惜咱們秦林秦督主卻沒有多少欣賞美景的心思,對呱噪的老和尚也不理不睬。

  善應寺的主持老和尚聽說新晉的武昌伯秦督主前來,慌得屁顛屁顛跟著亂跑,又是介紹各個佛殿和佛像菩薩的由來,又是說某某大人曾經到此隨喜,留下詩文如何如何。

  結果就六個字,熱臉貼冷屁股,秦林根本不想聽他唧唧歪歪,直接讓陸遠志給他一百兩銀子,然後告訴他,要嗎拿銀子滾蛋,要嗎就請他去東廠天牢裡走一遭。

  和尚的選擇很明智。

  呼~~秦林長出一口氣,世界清淨了。

  不是他不理解老和尚的心情,是老和尚不理解他的心情,鄭楨那女人太狡猾善變,把他叫到這裡來,說什麼了結情緣,擺明了要施展美人計嗎。哼,太小看咱們秦督主了,難道秦督主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呃,雖然某些時候確實有點兒像……

  「怎麼這麼久,難道還在化妝?」秦林嘟噥著,鄭楨這也太慢了吧,當然,多等等也無所謂,後世的女孩子約會遲到一個小時都可以算準時的,人家又要描眉又要搽粉還要塗口紅刷睫毛,慢點很正常嗎。

  考慮到鄭楨身為貴妃,更慢一點也在情理之中。

  「不錯,肯定是在化妝。」陸遠志表示完全贊同秦林的說法,並且補充:「女為悅己者容,秦哥你等得越久越說明……哈哈,豔福不淺!」

  秦林斜了他一眼,什麼豔福不淺?鄭楨這女人我可不敢胡亂招惹。

  但是,張鯨這塊絆腳石必須搬掉,只是等待時機的問題,那麼就必須說服鄭楨和他站在一條戰線上,至少不能扯後腿。

  為了達到目的,適當妥協退讓,實現利益交換是免不了的,就像以前幫助鄭楨,也獲得了她的鼎力相助,比如那三百廷杖,就多虧了她。

  這一次,有什麼利益可以打動狡猾的鄭娘娘?

  秦林在佛寺裡面一邊走,一邊沉吟:「單純是立儲君的事情,恐怕不能說服鄭楨,畢竟張鯨掌握司禮監,外廷也有攀附他的一夥閹黨,我能給她的,他也差不太多。唔,有什麼是我有,張鯨沒有,鄭楨又能用得上的?」

  陸遠志一副同情的樣子看著秦林,目光衝著臍下三寸:「我的秦哥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不明擺著的嗎!」

  「死胖子,你可以圓潤的離開嗎?」秦林很「溫柔」的問道。

  我、我走,我走,胖子感覺到秦林眼神裡的殺氣,頓時矮了半截,訕笑著圓潤的離開。

  秦林趕走了陸遠志,鬱悶卻沒有消減:難道真的要咱犧牲色相?

  惡寒!

  倒不是鄭楨不夠漂亮,鄭貴妃以美色寵冠六宮,絕對不會醜了,而是這樣做違背秦林做人的原則,畢竟他是有底線的。

  「到底還是做不到徹底的無恥啊!」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

  陸遠志又屁顛屁顛的跑了回來,不等秦林再讓他圓潤的離開,就搶先稟報,說有輛馬車,在大批便衣護衛簇擁下朝這邊過來,很有可能是鄭楨的車馬。

  哼,這麼囂張啊!秦林不以為然的笑笑。

  非經特別准許,從嬪妃到宮女都不能私自出宮,但鄭楨顯然不在此列。

  「走,咱們出去迎接貴妃娘娘吧!」秦林招招手,大步流星的朝廟門外走。

  陸遠志一邊跟上去,一邊腹誹:哼,還說沒那個意思,看現在,還不是急吼吼的呀!

  秦林剛走出廟門沒多久,那輛馬車就在眾多便衣騎士簇擁下跑了過來,秦林正準備走過去,哪知馬車並不停頓,忽的一下就從大路上開走。

  「姐夫救我!」馬車簾子掀開一角,露出永寧因為驚嚇而有些發白的小臉,害怕得厲害,聲音打著顫兒。

  也許是綁匪的點穴手段稀鬆平常,也許是馬車顛簸讓血脈流通,在此之前永寧就發現身體漸漸能動了。

  永寧只是不諳世事,卻並不笨,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身在敵群之中,就算恢復了行動能力又濟得什麼事?所以她並沒有盲目呼救,而是把車簾子掀開一道縫兒,觀察外面的情況。

  好一群凶神惡煞的劫匪!永寧暗暗吐了吐舌頭,外面騎著馬押送她的壯漢,看起來個個都很兇惡,小姑娘只能在心中不停的祈禱,希望滿天神佛保佑,能夠遇到那個可以拯救她的人。

  虔誠的禱告真的起了作用?在經過善應寺前面大路的時候,永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秦林秦姐夫就等在廟門外,距離她還不到五丈遠!

  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並沒有看錯,永寧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她猛的掀開車簾,用最大的力氣呼喊著秦林的名字!

  「快追!」秦林第一時間翻身上馬,朝著馬車追過去,儘管他不明白為什麼馬車裡不是鄭楨而是永寧,甚至懷疑鄭楨也呆在馬車裡,但都不妨礙他緊緊追上。

  因為永寧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個善良柔弱的姑娘,正處於危險之中!

  陸遠志和番役親衛們紛紛上馬,動作比秦林稍微慢了一拍,而且他們所騎的馬也沒有秦林的好,就落在了後面。

  秦林騎著踏雪烏騅馬,一騎絕塵,衝著馬車疾馳。

  匆忙間永寧並沒有被重新點上穴道,她從車窗看見秦林滿臉憂急之色,一條鞭子上下翻飛,將踏雪烏騅抽得連連嘶鳴,風馳電掣般朝自己急追而來,如飛將軍自雲霄降!

  永寧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眼中只剩下秦林一騎絕塵的身影,瓜子臉已笑靨如花,渾然忘記了身在險境……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2
一○六七章 圈套

  時值深秋,西山地處京師西北,乃太行餘脈,山區比京城裡頭寒冷得多,永寧的熱淚沿著清秀的面龐滾落,到頸窩已是一片冰涼。

  跨踏雪烏騅風馳電掣的秦林,更覺冰冷的勁風撲面而來,刮得臉上生疼,眼睛也被風吹得又乾又痛,可他始終睜圓了眼睛,銳利如刀鋒的目光死死盯在前面那輛馬車上!

  永寧已是痴了,苦苦暗戀的秦姐夫正朝她打馬急追,青布袍襯得郎君越發英挺,黑底紅襯裡的大氅如火雲翻飛,他緊緊咬住牙關,清朗的面容顯得越發堅毅,兩道不可動搖的目光,彷彿在說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絕不會放棄你!

  這一幕永遠銘刻在了少女的心間,她甚至忘記了身在險境,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水汪汪的眼睛充滿期盼,滿懷幸福的看著秦林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突然劫持她的眾人裡頭,一名首領模樣的打聲呼哨,回頭怪聲怪氣的笑道:「秦伯爺心疼美人兒,來得好快!」

  原來他們認得秦姐夫!永寧吃了一驚,還沒等她想清楚,那首領已探頭到馬車中,咧開嘴朝她嘿嘿的笑。

  這人滿臉疙疙瘩瘩,眼睛凶光四射,笑容格外猙獰恐怖,永寧自小生在深宮,哪裡見過這等兇漢,當下驚得小臉發白,幾欲暈去。

  首領伸手就把永寧從馬車裡拉了出來,打橫抱在馬背上,永寧只覺天旋地轉,一顆芳心畢剝亂跳。

  ……

  天空彤雲四合,光線漸漸昏暗,正在策馬狂奔的秦林不禁心下一驚,待會兒有雨雪降下就更麻煩了,便把牙關緊咬,死死咬住那首領追上去。看看只有五六丈了,馬背上的永寧似乎只有咫尺之遙,卻見劫匪紛紛摘下鞍袋,將什麼東西嘩啦啦的往路上傾倒。

  糟糕,是鐵蒺藜!

  秦林忙把韁繩一帶,那踏雪烏騅果然神駿,一聲嘶鳴朝斜刺裡踏出幾步,在路邊的草叢中奔行,避開鐵蒺藜。

  「小心地上!」秦林只來得及回頭提醒一句,就再也無暇他顧。在路邊草地裡高速奔行,一枝斜著生長的茅草桿迎面而來,避讓不及狠狠抽在他肩膀上,身子一晃差點摔下馬背。

  眾親衛番役打馬跟來,陸遠志肥胖、牛大力高壯,落在了最後面,前頭是幾個身體輕捷的親衛,但他們的馬遠不如踏雪烏騅,被秦林落下了好幾十丈,沒看到敵人傾倒鐵蒺藜,秦林剛才回頭喊的那句,眾人都不明所以。

  一名親衛所乘的馬匹,忽然前腿往旁邊一拐,身子橫著斜倒了下去,那親衛猝不及防幾乎被馬壓住,虧得他反應非常快,在馬兒倒下的瞬間雙手猛的按向鞍韉,身子朝斜刺裡飛起,又雙足在馬背上用力一踏,空中翻了個筋斗落在旁邊。

  馬兒咚的一下重重摔倒,頃刻間筋斷骨折,一時片刻不得就死,掙扎著發出艾艾的嘶鳴。親衛喘息未定,方才真是使出了平生的藝業才沒被馬壓住,否則不死也得重傷。

  餘下的親衛小心翼翼的躲避著鐵蒺藜,或者乾脆像秦林那樣,打馬下到路旁的草叢裡。

  這些親衛所乘的馬匹雖然不錯,但趕踏雪烏騅這種千里駒就頗有不如了,無論是在大路上小心躲避鐵蒺藜,還是乾脆走進草叢,速度都慢了許多,漸漸離前面的秦林越來越遠。

  前方,秦林也知道弟兄們被落在了後面,可他只往後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曾回頭。

  誠然,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丈夫能審時度勢,有很多古人云告訴人們應該怎麼取捨。但秦林只知道一點,如果就此放棄,怎麼面對永寧期盼的雙眼?

  前面那夥騎士還在七嘴八舌的怪笑:「了不得,秦伯爺追來啦!」

  「秦督主赤手格象、天下無敵,咱們如何是好?」

  「風緊,扯呼!」

  看看前頭到了個三岔路口,首領又是一聲呼哨,馬車和七八名騎士繼續向前,自己則抱著永寧,和另外的手下拐上了小路。

  秦林眉頭大皺:鄭楨在搞什麼鬼?或者說,另有深意……

  那首領所乘的也是寶馬名駒,雖然多馱了一人,畢竟永寧嬌軀輕盈,加上他們不斷的朝路上撒鐵蒺藜,逼得秦林時不時控馬躲避,便遲遲未能追上,始終保持二三十丈的距離。

  每到一處路口,對方必分道而行,秦林知道這是為了迷惑後面追來的親衛番役,想方設法讓自己落單,但形格勢禁之下也別無他法,只能一路追下去。

  雙方你追我趕,半個時辰朝北面跑了好幾十里,深入京師西北面的山區,沿途越來越人煙稀少——今天房價每平米好幾萬的海澱區,明代只是京郊埋葬太監的墳地,再往西北走個幾十里,有多荒涼便可想而知。

  這時候敵人也從各條岔路陸續跑散,只剩下劫持永寧的首領,秦林只盯住永寧,在後面緊追不捨。

  ……

  此刻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半空飄落,一前一後兩騎,頭頂、肩頭和胸前都落上了晶瑩的雪花,也落到秦林焦乾的嘴脣,冰冰涼涼,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沒有手下幫忙撒鐵蒺藜,首領所乘的馬畢竟​​多馱了一人,漸漸被秦林追及,咱們秦督主也不多話,從腰間拔出掣電槍,朝首領背心瞄準,臨扣動扳機卻又猶豫起來:他神槍百發百中,一槍擊出便能叫敵人翻身落馬,可馬兒還在疾馳,永寧豈不更加危險?

  「好個有情有義的秦伯爺!」首領似乎早料到了,回頭桀桀怪笑,轉過身來悄悄從懷裡取出一枚淡黃色的藥丸,捏開永寧的嘴巴讓她服下,又將取出一隻小瓷瓶,將瓶中粉末灑在她的衣襟上。

  永寧昏昏沉沉,全然不知對方的舉動,秦林被對方的身體遮住視野,同樣不明所以。

  前面有座樺樹林,葉片落掉顯得光禿禿的,道路在樹林邊拐了個彎兒。

  首領突然縱馬朝樹林奔去,速度漸漸降低,覷得一處窪地積了許多枯枝敗葉,便將永寧從馬背上拋落!

  秦林大驚,卻見永寧如一片花瓣般又輕又穩的落在地面,原來那首領手法獨到,用得一手好陰勁兒,又選了片枯枝敗葉多的地方,像軟墊似的托住永寧,半點不曾受傷。

  「秦伯爺,哈哈哈,我可沒傷你的小美人。」那首領在數十步外朝著秦林拱拱手:「替鄭娘娘帶個話兒,督主所思所想,正可趁此了結一段心願!」

  「念你不曾傷她,饒你一命!」秦林抬手一槍,電光火石間,首領身子一晃,口中發出悶哼,肩膀處鮮血滲出。

  不曾想秦林槍法如此了得,這人倒也硬氣,白著臉兒道聲謝,打馬飛也似的去了。

  秦林下馬,心頭哭笑不得,原來不是鄭楨親自出馬使美人計,而是把永寧送到自己懷裡——真是豈有此理,我如果要永寧,機會多的是,還要你鄭娘娘沒事獻殷勤!

  呃……什麼叫機會多的是?秦林把自己臉​​輕輕拍了一下,警告自己不准胡思亂想。

  女人怕身體出軌,男人怕思想出軌。

  永寧本已嚇得昏昏沉沉,最後從馬背拋落更是受驚過度,此刻躺在枯葉之間,晶瑩的雪花片片飄落,在她清秀白皙的瓜子臉上慢慢融化,睫毛微微顫抖,胸前輕輕起伏,恍如睡美人般,美得動人心魄。

  「要吻醒她嗎?」秦林訕笑著摸了摸鼻子。

  秦林將永寧輕輕扶抱起來,替她掐人中,揉太陽穴,按摩身體恢復血脈暢通,一番舞弄之後,永寧漸漸恢復知覺,慢慢睜開了眼睛,如小鹿般濕漉漉的雙眸,倒映出秦林微笑的臉。

  「秦、秦姐夫,我已經死了嗎?」永寧脣瓣微張,聲音輕柔得如同春風拂過水面。

  秦林笑笑:「你死沒死,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死,不信你摸摸看。」

  永寧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秦林的臉,感覺到手心傳來的溫度,少女不好意思的笑了。

  「走吧,下雪了,那邊有座小土房子,過去躲躲風。」秦林將永寧攙扶起來,這個小姨妹身體嬌弱,這麼冷的天,又驚又嚇的跑了好幾十里地,吹了一路的風,再受涼那可不是玩的。

  永寧嫩臉微紅,因為秦林攙扶的時候,不可避免的觸到嬌軀,少女的身體是如此的敏感,羞得不可抑止,可在馬背上顛簸已久,身子都軟麻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就在樺樹林的邊緣有座土房子,看起來廢棄已久了,秦林攙扶著永寧一步步走過去,感覺少女溫軟的身軀緊緊依偎,溫軟如鴿的胸脯在​​胳膊上挨挨擠擠,頓時有些心猿意馬,情不自禁的舔了舔被風吹得焦乾的嘴脣。

  永寧芳心如同鹿撞,秦林的呼吸也越來越粗重,緊緊依偎著的身體,能感覺到對方越來越快的心跳。

  等走進那間土房時,永寧嚶嚀一聲,軟軟的斜倚在牆上,清純的眸子變得媚眼如絲。

  秦林同樣心如擂鼓,好在靈臺尚有一絲清明,突然把舌尖一咬,刺痛中清醒過來:「不好,快離開,這是圈套!」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3
一○六八章 金蟬脫殼

  劫持永寧的疙瘩臉首領,騎著馬朝北面疾行了好幾里路,此時天色昏暗,漫天雪花飄飄,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馬蹄印跡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花遮蓋。

  走到這裡,早已看不見那處樺樹林,他突然奸笑一聲:「天助我也!」

  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來得這麼早,來得這麼大,正好方便行事,豈不是老天爺相助嗎?

  疙瘩臉轉而打馬折返東南,馬兒將落雪踏得如瓊漿碎玉般四散紛飛,不多時就來到了樺樹林東南邊兩三里外一座小土崗。

  這裡向陽的南坡草叢茂盛,雖已枯黃,草叢尚有齊腰深,疙瘩臉縱馬走近,那草叢裡就有人站起來招呼:「褚指揮,標下們在這裡。」

  那褚指揮名叫褚泰來,乃是勇士營的一員坐營官,在騰驤四衛掛了正三品指揮使銜。

  騰驤四衛直屬御馬監,是內廷宦官掌握的一支精銳,又優中選優,遴選出四衛營和勇士營,號為「選鋒」,以備隨駕宿衛扈從、防奸禦侮。其中勇士營的地位又高於四衛營,傳說中那些替權閹效犬馬之勞、助紂為虐的大內高手,便盡在勇士營中。

  褚泰來身為坐營官,便是大內高手的首領,也是內廷頭號權閹、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在勇士營和騰驤四衛的親信!

  他笑著跳下馬,用馬鞭指著幾名手下:「猴崽子們,倒會藏得很,連褚爺我都看走了眼。」

  幾名手下頭頂和肩膀都是積了一層雪,聞言訕笑道:「張司禮交待下來的事情,弟兄們總要小心幾分,褚大哥,點子進套了嗎?」

  身為宿衛扈從、防奸禦侮的大內高手,竟在司禮監掌印太監指使下劫持了長公主,實在駭人聽聞,也難怪這幾人心頭惴惴,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

  褚泰來呵呵大笑:「猴崽子們,怕個什麼來?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點子還帶著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這才叫做插翅難逃呢!」

  幾名手下頓時諛詞如潮:「張司禮運籌帷幄,褚大哥神勇無敵,自然手到擒來!」

  褚泰來神色傲然,此次​​張鯨張司禮出手,自然不同凡響,怎麼可能只有草叢中埋伏的小貓小狗三兩隻?除了跟他一起引走秦林,並從岔路走掉,將陸遠志等親衛引入歧途的那些人之外,像這處草叢中的佈置,遠近足有二十三處,方圓幾十里內,已是天羅地網!

  想那秦林,多半已經在土屋內和永寧公主寬衣解帶了吧,哼哼,且叫他落得快活一場,待會兒好乖乖入彀,看他將來還不死心塌地聽命於張司禮?淫辱長公主的罪名,那可是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褚泰來朝土屋的方向看了看,漫天大雪紛飛遮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但想想方圓數十里四面八方都伏設暗哨,秦林又帶著個嬌滴滴的永寧公主,兩人還中了玉女縱情丹和烈陽和合散,難道此刻還能飛到天上去?

  等他們生米煮成熟飯吧,且叫那秦伯爺落得一場快活!

  褚泰來陰笑兩聲,臉色又轉冷下來:「今天的事情,各位都曉得其中厲害,但凡走漏半個字出去,張司禮是何等手段也不消本官再說!」

  眾勇士營高手唯唯連聲,他們都是張鯨的心腹,替他幹了不少不可告人的勾當,但聽褚泰來如此鄭重其事,便都心中一凜。

  劫持公主,陷害秦林,成事固然是大功一件,張司禮重重有賞,但要是出了問題,可不只人頭不保呢!

  幾人額角微微見汗,重新貓腰蹲在了草叢中,如此大雪天也不敢點火取暖,饒是武功不俗,也個個凍得夠嗆,心頭不禁埋怨:說是栽贓陷害秦督主,可他在土屋裡和嬌滴滴的公主顛鸞倒鳳,咱們卻在雪地裡喝風,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

  ……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如此羨慕嫉妒恨,搞得自己空虛寂寞冷,因為秦林並沒有禽獸,而是禽獸不如了。

  永寧媚眼如絲,嬌軀漸漸變得火熱,看著暗戀情郎的眼神越來越熾烈之時,秦林突然伸手從窗外撈了一把雪,塞進了這位長公主的領口!

  火熱的嬌軀被冰冷的雪球這麼一激,頓時永寧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迷春藥點燃的熱力消散若干,猝不及防的驚嚇,更讓她清醒大半。

  接著就是羞慚無地,她根本不知道剛才是中了春藥,只知道頭一次向暗戀的秦姐夫敞開心扉,甚至投懷送抱,卻遭到了這樣不加掩飾的拒絕和羞辱,真比殺了她還要難受百倍。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精緻的臉龐滑落,永寧瓜子臉發白,雙眸不敢看秦林,簡直羞憤欲死。

  情況緊急,秦林也沒得別的法子,也不知道敵人潛伏的距離遠近,是不是就在左近監視,只得一把將永寧攬入懷中。

  難道……永寧的芳心又開始撲通亂跳,伏在秦林寬闊的胸前,腦中一片混沌。

  「笨蛋,姐夫不是不喜歡你,剛才這是敵人使的奸計,咱們不能上當!」秦林附在永寧耳邊,低聲給她解釋。

  秦林雖然修煉周易參同契,容易引動慾念,可也不至於是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永寧的情況就更可疑了,這位公主深閨幼稚,臉皮又嫩又薄,怎麼可能主動向秦林投懷送抱?各種表現,明明是中了春藥!

  鄭楨將永寧送來並不稀奇,不過想想那夥騎士故意把他引得落單,又使出這等手段,結論已經呼之欲出:他們設了個美人局,等秦林自己跳進去。

  試想淫辱長公主是何等重罪,如果秦林在這裡和永寧有了一夜之歡,便被對方抓住把柄,今後就只能俯首帖耳、就其範圍!

  這件事鄭楨是知情者,但應該不是主謀,真正的幕後主使多半是張鯨!

  方才想明白這​​一點,秦林剎那間遍體冷汗滲出,如火如沸的慾念消散無蹤,當機立斷朝永寧領口塞進去一隻雪球,使兩人都清醒過來。

  永寧被心上人擁在懷中,聽說自己竟然成了誘秦林入彀的香餌,頓時小臉兒通紅,羞得趴在秦林肩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咱們走,不能留在這裡了!」秦林下定決心,在永寧耳邊低聲道:「牽著我的手。」

  永寧迷迷糊糊的伸出手,被秦林一把握在掌心,頓覺她的手心有些冰涼。

  仔細觀察,發現至少附近並沒有敵人監視——大概是怕被秦林發現吧,暗哨都離得比較遠。

  秦林牽著永寧的小手,貓著腰跨出房門,正好看見踏雪烏騅還在房側,頓時大喜,剛才扶永寧過來,這匹聰明的馬兒也跟來了。

  秦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片刻之後,雪中傳來踏踏的馬蹄聲,但見天地間如幕布飄飛的大雪之中,神駒躍然而出,朦朦朧朧可見馬背上伏著兩道身影。

  ……

  「不好,點子逃了!」

  離土屋子最近的暗哨,最先發現了異狀,他們一邊用呼哨向同伴們傳訊告警,一邊施展輕功,朝著秦林逃走的方向急追下去。踏雪烏騅是千里駒,奔行飛快,眾人被大雪遮住視線,只能順著馬蹄聲追,卻看不到馬兒在哪裡了。

  很快小土崗子上的褚泰來等人接到了消息,全都叫一聲苦:秦督主啊秦督主,您不在房裡和永寧公主春宵一刻,卻到處亂跑個什麼?害咱們陪你喝風!這大雪天的,帶個嬌滴滴、風都能吹倒的公主,還怕你能跑到天上去?

  褚泰來立刻翻身上馬,朝呼哨聲傳來的方向急追,眾高手紛紛牽出藏在土崗後面的馬匹,緊緊跟在他後面。

  「跟上去,秦林的馬馱著兩個人,跑不快!」褚泰來很有把握的給手下鼓氣。

  就算秦林騎的​​踏雪烏騅是千里駒,從西山跑到這裡體力也消耗不少了,又是兩人共乘,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這邊的生力軍吧。

  「我的娘誒,褚指揮你說的輕巧、拿根燈草!」追在最前面的幾個大內高手暗暗叫苦,因為前面那踏雪烏騅快得像飛,看不見它的身影,但能聽到鼓點般的馬蹄聲又急又密!

  褚泰來大聲下令:「包抄,讓前面的包抄過來!」

  方圓幾十里佈設了許多暗哨,互相呼哨傳訊,前面就有兩撥人聞聲而動,迅速朝著這邊圍攏。

  哪曉得那踏雪烏騅極為靈性,竟從兩撥人之間插了過去,兩邊的大內高手都只能看到風雪中一騎閃過,蹄聲漸行漸遠。

  這麼快!褚泰來快要聽不到馬蹄聲了,沒想到這馬跑得如許快,急得他心焦冒火:「前面的弟兄仔細了,放走一人,滿門抄斬!」

  又有兩道暗哨包抄過來,這次他們小心翼翼的朝著馬蹄聲的方向前進,並且相互間只拉開幾個馬身的距離。

  幾番圍追堵截,即使以踏雪烏騅之神駿,也漸漸落了下風,被眾高手從四面八方圍攏,已能較為清晰的看見它的身影了。

  突然褚泰來神色大變:「糟糕,上當了!」

  馬背上哪裡有人?只是用乾草紮成人形,外面罩著秦林那件大氅,風雪中看不分明,就像兩個人騎在馬背上。

  怪不得它跑這麼快,原來一個人都沒有馱!

  褚泰來一干人立刻丟下馬兒不管,打馬返身,那踏雪烏騅在他們身後咴兒咴兒的叫,咧開馬嘴露出兩排牙齒,像極了人在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3
一○六九章 雪中情

  褚泰來立刻率領勇士營諸大內高手折返土屋,但見房中空空如也,連根人毛都找不到,只有土牆上用劍刻了個笑臉,旁邊大書三字:我去也!

  眾人頓時傻眼,褚泰來氣得直跳腳:「追,給我追!」

  大內高手們互相看看,全都面有難色:「褚、褚大哥,往哪裡追?」

  褚泰來一愣,嘴角突然有些發苦,剛才大雪降下,掩蓋了沿途的馬蹄印,讓秦林的親衛番役和後續援兵很難找到這裡,他只說是老天相助;可現在秦林和永寧用金蟬脫殼之計從木屋中逃走,他被踏雪烏騅引著兜圈子,耽誤了這麼一會兒,秦林的足跡也被大雪蓋上,一時半會找不到了。
  
  「秦林帶著小娘子,漫天大雪,又沒有馬匹,他們跑不遠!」褚泰來大聲為手下打氣,猛的揮手:「咱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謹遵褚大哥號令!」眾大內高手拱手應諾,如飛鷹走犬般,朝四面八方散開搜索。

  ……
  
  褚泰來分析得沒錯,秦林並沒有逃遠,就在距離土屋約莫兩三里路的樺樹林中,他攙扶著永寧,高一腳低一腳的匆匆而行。
  
  剛才秦林的急智,倒有大半受不久前破獲的雲南常樂寺塔殺人案的啟發。那起案件中,案犯高升拆開蒲團編成草繩,完成了不可能的殺人手法,秦林借以化用,將土屋旁邊堆著的乾草胡亂紮成人形,再披上自己的大氅,便在眾大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玩了手金蟬脫殼。
  
  可惜,踏雪烏騅用來引開敵人,秦林此時此刻就再沒有第二匹馬了,又攙扶著嬌弱的永寧,好一陣子才走出兩三里路。
  
  永寧臉色嫣紅,不停的嬌喘吁吁:「秦、秦姐夫,你自己逃吧,咱們沒馬,逃不遠的……」
  
  秦林頭也不回,沒好氣的道:「本來是能逃掉的,但多了你這個累贅,就逃不遠了!我是不能丟下你不管的,所以如果不想拖累我,就再走快點!」
  
  少女一怔,接著清秀的瓜子臉上笑靨如花,秦林硬梆梆的話語裡面,無疑藏著很多溫暖和柔軟的東西。
  
  但怎麼可能再走快呢?秦林修煉周易參同契,筋骨強健,永寧卻是身居深宮的長公主,嬌滴滴的身子骨,勉力疾奔這兩三里,已經連連嬌喘,再也快不起來了。
  
  突然無意中看到秦林腰間所佩的七星寶劍,永寧眼睛一亮,原本懵懂的眼神很快變得清澈、堅定。
  
  「楚霸王*垓下之圍,虞姬為了霸王能輕身脫困,毅然伏劍而死,永寧啊永寧,你也能做到的!」(註:「該」)
  
  少女握緊了拳頭給自己打氣,又暗暗咬緊牙關,悄悄瞄了眼秦林腰間的寶劍——那柄劍非常鋒利,大概用它自盡,不會疼得太久吧?
  
  永寧左手被秦林攙扶著,便用右手假裝捂著小腹,悄悄朝他腰間的寶劍探去,此時此刻少女的心中並沒有悲涼,而是充滿了解脫和犧牲的喜悅。
  
  既然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那麼為了他脫困,而像虞姬別霸王一樣死在他的劍下,也是種完美的結局。
  
  永寧靈臺一片清明,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的道:「佛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知下輩子,有沒有修滿千年?」
  
  她朝七星寶劍飛快的伸出了手!
  
  誰知秦林突然錯開身子,朝前面衝了兩步,驚喜交集的指著不遠處:「咦,那裡有個地洞,咱們正好藏起來!」
  
  永寧的手落了個空,沒能摸到劍柄,頓時呆立當場,聽見秦林這麼說,求生的希望又重新點燃,點頭嗯了一聲,緊緊跟上去。
  
  青春年華,花骨朵似的人兒,如果不是為了讓情郎逃出生天,哪肯伏劍受死?現在既然有一線生機,她又捨不得與秦林離別了。
  
  那山洞入口不大,只有三尺高矮,前面還有幾塊大石頭遮擋視線,平時積著雜七雜八的枯枝敗葉,極不容易發現。這會兒卻是大雪從天而降,洞口周圍積了雪,反而把洞口的輪廓勾勒出來,才被目光銳利的秦林看見。

  秦林將七星寶劍拔出持在手中,先伸進洞口攪了一攪,防備裡頭有什麼野獸,然後才挺著寶劍,貓著腰鑽進去。
  
  晃亮火摺子一看,洞穴裡頭比入口大了不少,約有兩丈方圓,七八尺的高矮,四壁的土石上面有動物的爪痕,地面墊著不少陳舊的乾草和樹葉,還能找到一些黑色的毛。
  
  原來是個廢棄已久的熊窩,也許熊大和熊二已經搬走了,也許它們已經被獵人打死,變成了皮褥子,這裡只剩下原來的洞窟。
  
  正好,洞裡沒有什麼難間的氣味。
  
  永寧也鑽了進來,小鼻子皺了皺,畢竟洞裡有那麼點霉味兒。
  
  秦林將隨身帶的火摺子插在石縫之間,將洞中的枯草和爛樹葉略作清理,弄出塊稍微乾淨的地方讓永寧休息。接著他又鑽出去,匆匆忙忙的拖了不少乾草和枯葉進來,勉強堆成地鋪。
  
  最後他又搬動石塊,準備封住洞口,待會兒雪落得更多,墊上厚厚的一層,就算神仙也找不到這個洞窟。
  
  正在吭哧吭哧的搬石頭,一雙小手也搭了上來,永寧紅著小臉低著頭,聲音是細細軟軟的,卻帶著股倔強:「秦姐夫,別看我力氣小,我、我也能幫把手的……」
  
  秦林一笑,這個可愛的小姨子啊!
  
  兩人一起動手,用石頭把洞口封起來,秦林還細心的留下幾道縫兒用來透氣。

  「好了,大功告成!」秦林拍拍手,退回了洞中。
  
  永寧雙手抱膝坐在他對面,抿著小嘴兒微微笑,因為剛才出力搬石頭,瓜子臉浮現出誘人的紅暈,在火光映照下,美豔不可方物,見秦林正在看自己,她又慌慌的低下了頭,羞怯怯的搓弄衣角。
  
  這處洞窟,高不過八尺,方圓不過兩丈,孤男寡女同處其間,氣氛不由自主的變得曖昧,永寧蜷著身子,感覺心跳越來越快,看也不敢看秦林一眼。
  
  突然光線變暗,原來火摺子已經快要燃盡,下一刻,光線徹底消失,洞口已經封起,洞中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傳來永寧的聲音:「秦姐夫,你在哪兒,我、我怕!」
  
  「呵,還真是個怕黑的小姑娘啊。」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順著方位伸出手,正好牽住永寧的小手,冰冰涼涼的,還在微微顫抖。
  
  永寧有些不服氣的挺了挺胸:「我才不是什麼小姑娘呢!」
  
  可惜黑暗中看不分明,少女的身材窈窕多姿。
  
  秦林和永寧肩並肩的坐下,良久,秦林嘆口氣,拍了拍她的小手:「笨蛋,剛才那種傻事,將來再也不准做了,不,連想也不准想! 」
  
  無論口氣多麼霸道,關切之情總是溢於言表。
  
  「原來秦姐夫早知道了!」永寧心如鹿撞。
  
  黑暗之中,互相看不見,又是和朝思暮想的秦姐夫獨處,永寧的膽子竟然大了許多,鼓足勇氣道:「只要秦姐夫能逃走,我、我不怕死的!」
  
  「傻丫頭!」秦林感覺到少女話語中的真摯,感動之餘又嘆了口氣,終究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別想那麼多,先睡吧。」
  
  心頭一驚,手心傳來永寧額頭的溫度,有些發燙,難道是中了風寒?
  
  永寧倒沒覺得什麼,她今天顛簸勞累,遠甚平日百倍,依偎著秦林,心境無比的安寧溫馨,很快就沉沉睡去,輕柔均勻的呼吸噴在秦林頸窩,癢癢的。
  
  但願她能撐過去吧!秦林摸索著脫下自己的衣服,輕輕搭在永寧身上,可惜他的大氅為了用金蟬脫殼計,已經脫下來被踏雪烏騅帶走了,現在穿得也不多,將絲棉夾襖脫給永寧蓋著,自己只剩下一層單衣。
  
  虧得秦林練過周易參同契,只好徹夜打坐運功,一股股熱流在體內湧動,藉以驅走洞中的濕冷。熬了個把時辰,身子是不冷了,可慾念大熾,胸口越來越熱,額角汗水滲出。
  
  「冷,姐夫我冷……」永寧痛苦的呻吟著,楚楚可憐的聲音,叫秦林心尖兒微微一顫。
  
  今天永寧備受驚嚇,頂風騎馬跑了幾十里地,又在雪地裡走了好幾里路,剛才摸她額頭已經覺得稍微有些發熱,果然到半夜就發作起來。
  
  「不怕,姐夫在這裡……」秦林把乾草盡量堆到永寧身邊,一咬牙,將單衣也脫下來,搭在她身上。
  
  永寧還是不斷的呻吟喊冷,嬌弱的身子蜷縮著不停顫抖,就像一隻生病的小貓,可憐之極,再不想辦法取暖,也許她真的會死掉。
  
  呼~~秦林長出了一口氣,合身將永寧攬入懷中,用身體為她取暖。
  
  什麼禮法,什麼授受不親,都見鬼去吧,活下去最要緊!
  
  永寧本已迷迷糊糊,感覺到秦林身體的熱量,倍覺溫軟舒適,像隻樹袋熊似的緊緊抱住秦林,舒服得直哼哼,嬌軀還在他身上輕輕磨蹭,簡直把他當成了大號的絨毛玩具。
  
  「喂,喂!」秦林忍得口乾舌燥,本來練周易參同契就很那啥了,還經得起她這樣?
  
  迷迷糊糊的永寧,卻比清醒時更大膽,緊緊抱住秦林,衣服扯開領口,露出滑如凝脂的香肩,如小貓兒一般在他懷裡磨磨蹭蹭。
  
  秦林發出了壓抑已久的低吼,扯掉礙事的單衣,將嬌嬌柔柔的永寧狠狠的攬進懷裡,動作是那麼的霸道,渾然不顧那麼嬌滴滴的人兒,會不會被他揉碎。
  
  永寧只覺陷入了一片溫暖的海洋,她沒有退卻,而是迎合著秦林的動作,發出醉人的嚶嚀……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Nickice

LV:17 超級版主

追蹤
  • 92

    主題

  • 8297

    回文

  • 9

    粉絲

http://dimensanime.blogspot.hk/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