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71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2
一○八○章 為我分憂

  龐保、劉成剛走進儲秀宮,臉上笑容忽然斂去,變得鄭重其事,甚至帶著點惴惴不安,唯獨秦林依舊笑容莞爾,將大鐘一直搬進了鄭楨所居的宮室。

  「嘿,奸臣看刀!」剛剛四歲的朱常洵揮舞著一枝木刀橫衝直撞,作勢要砍秦林。

  「洵兒不得無禮!秦叔叔是忠臣。」鄭楨笑著喝住朱常洵,吩咐宮女們把他帶到外邊玩去,只留下心腹在此。

  秦林摸了摸鼻子,自嘲的笑了笑,調侃鄭楨:「奸臣和奸妃,不正好做一對嗎?」

  龐保、劉成頓時瀑布汗,悄悄吐一吐舌頭,半聲不敢吭。

  鄭楨卻絲毫不生氣,慵懶的斜倚著椅背,媚眼如絲的把秦林打量一番,掩口吃吃笑道:「秦伯爺就會說笑,本宮何嘗入你法眼?」

  龐保、劉成頓覺壓力山大,兩入對視一眼:咱們是不是應該迴避一下?

  順公公在旁邊冷笑,這是娘娘拿你們當自己人,才不避諱著呢,再說了,你們倆有種洩露出去半個字?開玩笑!

  秦林臉皮厚,沒想到鄭楨比她還厚,當著三位下面沒有了的公公打情罵俏。鄭娘娘習慣了把他們當空氣,咱們秦督主卻有點吃不住勁兒,老臉微紅,趕緊言歸正傳:「鄭娘娘,且休說笑,方才張司禮已去過坤寧宮,不知娘娘做何感想?」

  哦?鄭楨眼皮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繃緊,往秦林臉上看去,卻見他笑容頗為玩味,忍不住又放鬆了身段坐回去,冷笑著反脣相譏:「王皇后那冷灶也值得張鯨去燒?恐怕並非本宮做何感想,而是秦伯爺巴不得將張司禮置於死地而後快吧。」

  到底還是生分了!

  秦林和鄭楨之間本來有默契,但經過前番張鯨的折騰,這份默契已消散了許多。

  不得不承認,張司禮在操弄權術上確實有一手,他主動靠攏鄭楨,鄭娘娘自然不會只在秦林這一棵樹上吊死,為了確保奪嫡成功,兩條腿走路當然保險些。

  更何況秦林之前提出的要求,實在令鄭楨心驚肉跳,懷疑他用心之深,恐不止於擁戴之功,於鄭楨而言,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張鯨的效忠。

  即使張鯨陷害秦林的陰謀最終失敗,鄭楨和秦林的之間仍被種下了一根刺,擔心與張鯨決斷以後又不能得到秦林像以前那樣的鼎力相助,鄭楨不得不對張鯨繼續虛與委蛇,同時又在危機感驅使下盡力固寵,迎合萬曆惰政的心態,無意中促成司禮監盡掌批紅之權,使張鯨權勢大漲。

  現在,鄭楨對張鯨確實不​​滿,但她又不得不考慮,秦林提供的情報是否準確?張鯨是否真的倒向了王皇后?甚至更誅心一點,秦林會不會提供假消息,假手於她來對付張鯨?

  倒回去兩個月,她何必有這般思慮!

  秦林也是心頭一嘆,若是以前要鄭楨對付張鯨,哪裡用得著搬這麼大個西洋鐘?無論如何,是回不到從前了,儲秀宮鄭娘娘再不是崇拜英雄的年輕姑娘,武昌伯秦督主提出的要求,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全盤打算。

  「鄭娘娘,本督並不曾有虛言,方才在坤寧宮前,與龐、劉兩位親眼目睹張司禮扮成木匠密會王皇后!」秦林說罷,就朝著龐保、劉成努了努嘴巴。

  嗯?鄭楨探詢的目光投了過去。

  龐保、劉成互相看看,神色頗為尷尬,遲疑著答道:「奴才陪秦伯爺過來,在坤寧宮前面確實看到一個神宮監派的老木匠走出來,不過、不過… …身材相貌和張司禮,似乎還差著點。」

  豈止差著點,簡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嗎,龐保、劉成不敢在鄭楨面前說假話,又不願得罪秦林,就來了個語焉不詳。

  鄭楨似笑非笑的瞅著秦林。

  哈哈哈哈~~秦林突然仰天大笑,待鄭楨面露不豫之色,才把笑聲一收:「都不是三歲孩童,難道沒有聽說過易容之術?張司禮麾下能人異士極多,施展改裝易容之術有何難哉?可無論他怎麼改換容貌,終究有一樣改變不了!」

  指紋!

  「張司禮過手批紅的奏章,放在這裡的有不少吧?」秦林問道。

  確實有很多,因為萬曆懶得上朝和批閱奏章,張鯨代為批紅,但張司禮自然不敢擺出立皇帝、九千歲的架勢,稍微重要點的奏章批了之後還是要送到儲秀宮這邊來,請萬曆空閒時看看。萬曆也會使帝王心術,總要從一大疊裡頭抽幾本看看,以示皇權不曾旁落。

  不少還沒來得及下發的奏章,就堆在儲秀宮裡頭,要取來實在方便,鄭楨點點頭,順公公便從書桌旁邊的架子上取了一大疊——亦可見萬曆被鄭楨迷得暈頭轉向,未及下發的奏章就丟在儲秀宮,絲毫沒有提防她的意思。

  找了份萬曆未曾批閱的奏章,朝廷制度,奏章呈遞到內閣,閣臣將處理意見另寫在一張紙上,謂之票擬,票擬再貼於奏章原本之上。票擬的每豎行字之間留有很大空隙,皇帝或者得到授權的司禮太監用硃砂筆在空隙中批示,謂之批紅。

  近來張鯨專權,批紅盡數出自張司禮手筆,這位權閹的字跡還挺漂亮,一筆工工整整的小楷。

  秦林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指紋刷和銀粉,屏息凝神,在奏章有批紅的那頁慢慢刷動,很快紙面呈現出許多銀色的指印,有大有小、有濃有淡。

  「秦督主令指印顯影之法,真是妙用無窮啊!」龐保、劉成忍不住拍了拍馬屁,又偷眼瞧了瞧鄭楨,唉,他兩個奸妃奸臣,咱們夾在中間真不好做人。

  鄭楨撇撇嘴:「焉知那些指印不是閣臣所留?」

  就猜到你要這麼問,秦林不慌不忙,又取過一本奏章翻開看看,皺了皺眉放回去,另取一本,依樣畫葫蘆刷取指紋。

  就這樣他挑挑選選刷取了三本奏章的指紋,最後全部攤開鋪在書桌上:「諸位請看,這三本奏章分別是內閣申、許、王三位老先生票擬的,留有三種不同的指紋,但除了這三個人的指紋之外,每份票擬上還有一種相同的指紋,這個人是誰,想必無需贅言了吧?」

  余有丁因病去世,王錫爵入閣補位,現在的內閣輔臣是申時行、許國、王錫爵。

  票擬分別出自三人手筆,自然留有他們的指紋,​​但三份奏章還另外出現了同一個人的指紋,除了批紅的司禮監張鯨,還能有別人嗎?

  鄭楨走到書桌前細看,秦林笑著遞給她一柄放大鏡,鄭楨驚訝之餘,很快明白了用法,拿著它觀察指紋。

  順公公和龐保、劉成都伸長了脖子湊近看,放大鏡將指紋的細節呈現得清清楚楚。

  秦林又拿起指紋刷,在剛才那「老木匠」搬過的大西洋鐘上輕輕刷,那西洋鐘漆得光可鑑人,就算不刷,側著光都能看出指紋,沾滿銀粉的指紋刷一刷過去,就顯出了淡淡的指印,再刷幾下,更加清晰可辨。

  「鄭娘娘,諸位公公,且看看這是誰的指印?」秦林指著指紋,笑容可掬。

  張司禮在宮中隻手遮天,秦督主難道沒有自己的耳目?曹少欽、雨化田這撥人可不是吃素的,神宮監稍有古怪就被他們查知,通知了秦林。

  秦林讓張鯨抱西洋鐘,可不只是為了戲耍他,更是為了留下指紋,在不驚動張鯨的情形下,取得鄭楨的信任和支持!

  ……

  話說現在,張司禮正在他房間裡喊小太監搥背揉胳膊腿,既大罵秦林不是個東西,又暗爽自己臨機應變,應對得體,把秦林都騙了過去——「哼,什麼神目如電?咱家站他面前都沒識破,也不過如此。」

  ……

  龐保、劉成一看,眼睛珠子瞪得老大​​,失驚道:「張鯨,指紋是張鯨的!他居然裝成神宮監的木匠,密會王皇后!」

  「老閹奴,老閹奴欺我太甚!」鄭楨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語聲裡頭的寒意叫人直起雞皮疙瘩。

  鄭楨最恨的人不是生下皇長子的王恭妃,她根本不把那個苦巴巴的女人放在眼裡,也不是李太后,現在李太后已經不太管事了。

  王皇后,無疑是鄭楨的眼中釘肉中刺,誰讓她屁股底下坐著皇后的寶座呢?

  奪嫡和后位本來就是一體兩面,廢長立幼,鄭楨便能順勢登上皇后之位,或者先成為皇后,那麼朱常洵同樣具備承繼大統的嫡子身分。

  偏偏王皇后坐在那個位置上,​​而且為了保住皇后寶座,不遺餘力的保護皇長子朱常洛,試問鄭楨有多恨她?簡直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不過王皇后冷落是冷落,整天循規蹈矩裝好人,贏得慈孝美名,鄭楨也找不到她什麼把柄。而且紫禁城裡向來跟紅頂白,張鯨、張誠這些個權閹都不理會王皇后,鄭楨覺得她威脅不大,這才把主要精力放在奪嫡上,暫且讓這個泥雕木塑的女人占著皇后之位。

  現在張鯨居然去密會王皇后,鄭楨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她情不自禁的扯住秦林:「秦將軍為我設謀,為我分憂!」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2
一○八一章 花虎溝

  一九二九,懷中插手,三九四九,凍死老狗。

  明朝萬曆年間已進入全球氣候上階段性的小冰河期,冬天比後世寒冷許多,時值三九隆冬天,京師家家戶戶屋頂積雪,太陽晒化的少許雪水沿著屋頂往下滴,還沒落地被冷風一吹又結成了冰棱子,大街上墊著厚厚的積雪。

  為生計而奔波的行人縮著脖子,鼻子被凍得通紅,深一腳淺一腳的蹣跚前進,流經城市的玉河、蘆溝河連河底都凍上了,倒有不畏寒的小屁孩吸溜著鼻涕,架著冰車子在冰面上滑來滑去……

  偌大一座城池,裡裡外凍得結結實實。

  卻有幾處防衛森嚴、令尋常百姓談虎色變的所在,外頭平平常常沒有絲毫變化,內裡則緊鑼密鼓,忙得熱火朝天。

  安定門以東,勇士營駐地,大內高手們已經集合起來,人人改換百姓衣服,有的扮成貨郎,有的扮成樵夫,各自腰間鼓鼓囊囊,暗器全淬了劇毒,或者貨郎擔兒裡暗藏玄機。

  坐營官褚泰來一張疙瘩臉殺氣騰騰,目光湛然的巡視著手下這群大內高手,終於滿意的點點頭:「此次辦差非同小可,各位仔細著!但凡誤了張司禮大事,盡皆嚴懲不貸!點子扎手,切勿一擁而上,拉開架勢和她硬耗……不妨提前交個底,北鎮撫司駱都督那邊,已有克敵建功的萬全之策!」

  「謹遵褚統領號令!」眾大內高手轟然應諾,心下不無納罕,北鎮撫司駱思恭是萬曆本人的親信,褚統領和勇士營則是張司禮一手掌控,兩邊聯手辦差,倒是少見得很哪。

  ……

  豈止北鎮撫司,整個錦衣衛衙門都動起來了!

  位於棋盤街西端的江米巷錦衣衛衙門,屋宇重重、古柏森森,一如平常時分,就連看門的幾名官校,也像平時那樣挺胸凸肚,懶散中帶著股朝廷鷹犬特有的兇戾和傲氣。

  殊不知外鬆內緊,轉過照壁進去的院子裡,錦衣官校排列得齊齊整整,本衛堂上官、北鎮撫司、南鎮撫司各路官校,盡是朝廷的飛鷹走犬,隨隨便便往那裡一站,就有殺氣油然而生。

  接到緊急集合命令的官校們不明所以,看這陣勢可是相當大,不知道是要抄哪位當朝大員的家,還是要捉拿哪位欺君罔上的奸佞?至少也是堪與當年馮督公比肩的人物倒霉,才用得著這般吧。

  北鎮撫司的洪揚善和馬彬站在人群前列,臉色很有點不好看,朝廷要去誰,只消一道聖旨,值得要擺這等大陣仗的,必定是當朝掌權的一二品大臣或者內廷權閹。依序排下來是內閣首輔申時行、司禮監二張、次輔三輔,再往後,恐怕就輪到他們最擔心的那位……提督東廠武昌伯秦林!

  申時行為首的三位閣臣都是文官,似乎不必如此,如果是張鯨,不該劉守有主持其事,難道這次真的是張誠或者秦林?

  洪揚善和馬彬互相使個眼色,意思是怎麼也得把錦衣衛這邊的異動通知秦林。

  晚了!

  錦衣都督劉守有著緋色飛魚服,頭戴烏紗腰繫玉帶堂皇而出,左首北鎮撫司掌印官駱思恭,右首南鎮撫司掌印官張尊堯,張昭、龐清、馮昕等錦衣堂上官眾星捧月,端的是威勢非凡。

  劉守有目光有意無意的往洪揚善、馬彬臉上一掃,這兩位心頭就一聲哀嘆,看來沒機會把消息傳給秦林。

  就在此時,略顯突兀的聲音問道:「劉都督點齊本衛官校,意欲何為?可曾有聖旨,可曾知會我東緝事廠秦督主?」

  眾人定睛看去,說話的人褐衫皂靴,乃是東廠派駐在錦衣衛的坐記。

  錦衣衛監察滿朝文武臣工、緝拿大奸惡逆,東廠除具備同樣的權力之外,還有監督錦衣衛的權力,所以派出坐記在衙門裡起監視之用。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林提督東廠,自然要派心腹到錦衣衛衙門坐鎮,今天這位坐記不是別人,正是曾經派到顧憲成府上,攪得他全家雞犬不寧的史文博史掌班。

  劉守有將飛魚服袍袖一揮,冷笑道:「史掌班說笑了,本都督受陛下信重,任為掌錦衣衛事,自有臨機專斷之權,何必凡事知會貴廠秦督主?來人吶,請史掌班在本衙飲茶,坐等本都督得勝歸來吧。」

  龐清使個眼色,七八名如狼​​似虎的錦衣官校就一擁而上,左右夾著史文博。

  「哼,劉都督如此驕橫跋扈,將來有得御前官司打!」史文博氣得鼻子都歪了,沒好氣的推開錦衣官校,自己走進衙署裡頭,劉守有這是徹底撕破臉了!

  洪揚善、馬彬相顧駭然,東廠坐記在各衙門的地位非常超然,因為東廠是代表皇帝行使監察職權,各衙門不得干涉坐記的工作,否則會有很大的麻煩,現在劉守有公然軟禁史文博,只能有一種解釋:他一舉擊敗秦林的把握非常大!

  二人神情變化落在駱思恭眼中,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洪指揮,馬指揮,二位忠勤老成,本督要親自出手緝拿叛逆,期間就請二位替本督留守北鎮撫司,如何啊?」

  洪馬二人對視一眼,感覺到張昭、龐清、馮昕等輩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倆無可奈何,只得應諾。

  錦衣都督劉守有身邊親信環列,北南鎮撫司掌印官隨侍左右,衙門大院裡各級官校齊齊待命,以至雖是寒冬三九天,劉都督亦有風得意馬蹄疾之感,朗聲道:「諸位,此次差遣是張司禮過問,本都督親自主辦,騰驤四衛勇士營協辦!待會兒各各奮力向前,擒拿魔教妖匪!立功者本都督不吝重賞,後退者,斬!」

  駱思恭笑道:「張司禮高屋建瓴,劉都督運籌帷幄,本官也已佈置周密,量魔教妖妃插翅難逃。」

  劉守有把駱思恭看了看,佈置周密四字,分明說主要功勞在他駱都督──卻也難怪,雖然共同的利益讓他們走到了一起,到底駱思恭和張鯨、劉守有並不是一條心。

  張尊堯也補充道:「哪位立下大功,本官一定親口報與家伯曉得。」

  眾錦衣官校越聽越興奮,一個個直喘粗氣,看來這次的事情上頭是下了血本,誰要立功,立刻官升三級!說不定還不至於此呢!

  士氣可用!

  劉守有、駱思恭和張尊堯面露微笑。

  「探子注意盯住秦府和東廠,以及各處京衛有無異動,勿要走漏了風聲,須防備姓秦的狗急跳牆!等褚統領發信號,咱們便飛騎而出!」劉守有做了好些年的錦衣都督,展佈頗為周密。

  戰馬從馬厩牽出,眾錦衣官校盡皆上馬,弓上弦、刀出鞘,只等劉守有一聲號令。

  沒多久密探來報,寒冬臘月天,莫說秦府和東廠沒有異動,各不當值的京衛官兵更是貓在營房裡頭,寸步都不肯出來。

  「只是,只是……」探子欲言又止。

  劉守有眉頭微皺:「只管說來。」

  「成國公朱應楨帶著美姬寵妾和大群僕從出城觀雪景。」探子有點拿不準,因為他的任務是關注京師各處官衙及駐軍的異動,成國公帶著一大幫子寵妾美姬和奴僕下人,大冷天發羊癲瘋去城外看雪景,這算不算異動?

  劉守有一怔,然後哈哈大笑:「看雪景?朱應楨、朱應楨他還真有興致,好吧,讓他慢慢看吧,不打攪他的雅興!」

  駱思恭、張尊堯也笑容莞爾,成國公朱應楨是個空殼子國公,生性謹小慎微,又沒什麼本事,京師裡頭權位稍微重點的,便不把他放在眼裡。

  看看這小子做的什麼事兒,就讓人尊重不起來,三九嚴寒的天氣帶著一大幫子人出城看雪景,這號不通人事、率性妄為的紈絝子弟,濟得什麼事?

  又等了一會兒,衙門裡面一座望樓上,錦衣官校朝下叫道:「安定門升了紅旗,升了紅旗!」

  劉守有親自提鞭上馬,將鞭子甩了個花兒:「走!」

  江米巷大街上深一腳淺一腳走著的行人,突然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錦衣衛衙門的朱漆鉚釘大門豁然洞開,緹騎魚貫而出,在大街上朝著安定門方向飛馳而去,一路踏得積雪紛飛,踩亂多少瓊漿碎玉!

  ……

  「奇怪,阿沙那小鬼頭,約我出來做什麼?」安定門外十里,花虎溝,白霜華踏著積雪,有些納悶。

  昨天她在鎮水觀音庵接到阿沙以教中秘法傳來的訊息,說有要事請師傅姐姐到花虎溝來,結果白霜華來到這裡,卻沒找到阿沙的身影,只見冰雪覆蓋山川大地,遠處稍有幾座農家院落,整片原野白茫茫的什麼都沒有。

  另一邊稍低的土溝裡,白靈沙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不停的埋怨:「唉,師傅姐姐到底在搞什麼鬼啊,約我跑到這裡來會面,哼,城裡面那麼多酒館茶館,不好會面嗎?這裡又冷又沒有好玩的,和秦大叔家裡比起來……嘿嘿,師傅不會已經……哈哈哈哈……」

  師徒二人都不知道,大批大內高手和錦衣官校正在朝花虎溝疾奔而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3
一○八二章 生死關頭

  「師傅,師傅姐姐,我在這裡!」白靈沙終於看見了闊別許久的白霜華,阿沙高興的揮舞著手臂,少女略略帶著點兒沙、顯出三分調皮勁兒的聲音,在雪後初晴的原野上遠遠傳開。

  白霜華內功比徒弟更精湛,眼力也更好,只是漫不經心的踢著積雪想心事兒,才沒有注意到遠處熟悉的身影。

  聽到北風送來的呼聲,她抬起頭,冷美人的臉龐就變成了冬日暖陽,露出極少出現的笑容:「阿沙!」

  白靈沙踏雪飛奔而來,她功力不如師傅精純,施展輕功雙足雖不陷入雪中,但將積雪踩得紛紛揚揚,少女的身形苗條而飄逸,彷彿雪地裡躍動的麋鹿。

  「師傅!」阿沙一頭扎進了白霜華懷裡,發紅的小臉兒蹭著她的肩膀,眼睛裡蓄滿了激動的淚水,依戀之情頗深。

  白霜華輕輕撫著她烏黑發亮的髮絲,搖搖頭:「阿沙都已經是聖教教主了呢,還這麼愛哭,聖教薪火相傳八百年,有哭鼻子的教主嗎?」

  「才不管,師傅姐姐被秦大叔拐跑了,阿沙心裡面空落落的……」

  「真是個傻孩子,師傅又沒有吃苦頭,在京師鎮水觀音庵住著,不必煩心教務,如閒雲野鶴一般舒舒服服,比以前還胖了點呢。」

  哈!阿沙突然從白霜華懷裡掙出來,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繞著圈子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破涕為笑:「嗯,秦大叔沒虧待師傅姐姐,果然容光煥發,臉兒也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多了不少笑容……嘻嘻,沒少了雨露滋潤呀!」

  這小鬼頭!白霜華俏臉一板作勢要打。

  阿沙吊著她手臂叫起冤:「哎呀,是教主姐姐執行教規,還是督主夫人行起了王法?」

  白霜華冷冰冰的臉兒紅得跟什麼似的,暗暗把銀牙咬碎,這小鬼頭實在可惡,怎麼耍賴皮胡扯蛋的本事,倒有九分像秦林那傢伙?想來她在秦林府上臥底久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古人誠不我欺。

  白霜華與阿沙,分屬師徒,類於母女,情同姐妹,阿沙實在依戀她,見面談笑幾句,就絮絮叨叨的講近年來的事情。

  當日在雲南昆明金馬碧雞坊一別,白靈沙為首的白蓮教高層知道雲南這邊大局已定,沒什麼事情可做,而秦林提出的海外傳教的建議也被大部分堂主和長老否定了。雖然南疆等地天高皇帝遠,朝廷鞭長莫及,傳教不會遭到封禁,但南疆百姓多崇信小乘佛教,白蓮教要過去傳播,恐怕困難重重。

  反正暫時無事可做,總教便向四川、湖廣等地轉移,駕臨各地分壇分舵,諸位使者堂主長老親自開壇傳教、招收信徒、廣施藥物,總之,從漢末太平道一直到元末明教會做的事情,大概都差不多,也無需贅言。

  結果這一路傳教效果很不理想,以前開壇做法,百姓爭相入教,施藥物、施符水更是擠破頭,可這次走到哪裡都應者寥寥,令總教這些長期在外殺伐征戰,很少親臨一線接觸普通教眾的高手們無所適從。

  原前任湖廣巡撫王之垣是江陵黨幹將,當初推行新政異常得力,曾省吾、李幼滋等江陵黨重臣也是湖北籍,他們門生故吏極多,即使萬曆厭惡江陵黨也不可能徹底清算,所以致仕回鄉後在地方的影響力不減。

  新政在張四維執政期間曾短暫沉寂,等到秦林在山西大破少師府,張公魚重新推行新政,繼任首輔申時行也對新政頗有好感。

  受此影響,四川湖廣一帶官府繼續新政,清丈田畝,落實一條鞭法,百姓負擔稍有減輕,土地兼併受到抑制,豪強和貪官汙吏的盤剝略為減輕。

  中國的百姓都是最勤勞樸實最能忍耐的,哪怕新政帶來的改變,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他們仍會感恩戴德,以最大的善意來回報。

  官府減了那麼三五斗徵稅,吃得飽飯,甚至隔三差五能就著豆腐干、花生米喝杯自釀的米酒,鬼才願意跟著白蓮教造反!

  艾苦禪、紫寒煙等白蓮教高手這下真有點拔劍四顧心茫然啦,他們並非有勇無謀之輩,而是最大秘密宗教兼反政府武裝的高層頭目,對時局和歷史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前幾年光顧著衝衝殺殺,脫離了基層傳教,這會兒頓時感覺​​不妙。

  東漢暗弱,閹黨外戚爭權奪利,天下洶洶,於是太平道高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黃巾軍四方響應;蒙元韃虜殘虐,待漢民如犬羊,遂有黃河工地上獨眼石人出土,紅巾軍席捲天下。

  而在王朝的鼎盛期、中興期,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論你什麼教派​​,都只能蹲在陰暗角落裡秘密傳播,絕不可能有翻盤的機會!

  嘉靖年間,俺答直叩京師城下,數十名倭寇可以縱橫東南腹心,時局果然有個王朝末世的景象了,白蓮教得以高速發展,到了萬曆初年已有了和朝廷公開叫板的實力。

  哪曉得天降下一位救時宰相張居正,刷新政治、裁汰冗員、清丈田畝、編練新軍,硬生生止住大明朝下滑的勢頭,弄出個中興局面,使得白蓮教不得不全力發動,希望能在朝廷徹底興盛之前取得勝利。從秦林還在蘄州時的湘西麻陽金道侶起事,到策動京杭大運河漕工起義,等等一系列動作便是為此。

  沒想到張居正英年早逝,繼任的張四維改弦更張,持續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又有機會了吧。

  結果張四維身敗名裂,新政並未全盤被廢,秦林又促進東南開海,西北通商,大明國勢蒸蒸日上,山西關中絲綢之路熱火朝天、四川湖廣清丈田畝,浙江廣東大興海貿,哪裡還有白蓮教的機會!

  就算勉強煽動起事,也只是白白送掉忠心教徒的性命,沒有任何意義。

  沒奈何,總教又北上京師,儘管每個人嘴裡不說,心頭卻跟明鏡似的:秦林把咱們前任教主拐走了,總得給大夥個交待吧?他說能讓白蓮教公開自由的傳播,雖然不信,卻也隱隱有那麼點指望,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吧?

  可想想要去拐走教主的秦林談判,似乎還帶著點有求於他的意思,白蓮教諸位的興致就提不起來。到了京師之後也磨磨蹭蹭,到底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互相爭論理不出個頭緒。

  不同於諸位堂主長老的沮喪,阿沙倒是很高興,因為她又可以見到師傅姐姐和秦大叔了。

  這不,在秘密駐地接到白霜華的密訊,她立刻使出小泥鰍的溜號本事,從左右使者和堂主長老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來,趕到這裡和白霜華相見。

  「師傅姐姐呀,如果秦大叔能說服朝廷讓咱們公開傳教,嘻嘻,你捨身用美人計迷倒秦大叔,就是聖教百年來的頭號功臣呢!」阿沙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我去你個小鬼頭!白霜華重重的敲了個爆栗,又狠巴巴的揮了揮拳頭:「胡說什麼,對付秦林用得著美人計?師傅我揮揮拳頭,就嚇得他直告饒!」

  說到這裡,冷面美人白霜華抿了抿嘴脣,忍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顯然是想起了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閨房之事……

  切~~阿沙撇撇嘴,小魔女壞壞的笑了:恐怕是師傅姐姐在秦大叔床上直告饒吧?

  女人嘴碎話多,即使兩代魔教教主也不例外,再加上闊別已久,竟都沒有提到見面的正事兒。

  終於阿沙眨巴眨巴眼睛:「師傅姐姐叫阿沙到這裡來,是不是已經用美人計勸服了秦大叔,把好消息告訴阿沙?」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白霜華的眉頭微蹙,忽然笑靨如花的面容變得清冷,整個人罩著一層寒霜。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積雪覆蓋的原野上,各有一群人朝著這邊移動,神情彪悍、腳步輕捷,就算不是踏雪無痕的境界,足印也非常之淺,顯然至少是江湖上的一二流高手。

  白霜華目力極好,看清了其中有好幾張曾經見過的面孔,紅脣輕啟冷冷的道:「勇士營大內高手,這群廢物又來送死了!」

  「師徒同心,其利斷金!」白靈沙也不再嘻嘻哈哈,身子站得筆直,用力捏了捏白霜華的手。

  可不只是勇士營。

  隆隆的馬蹄聲震動原野,由遠及近傳入耳中,遠處地平線上一排排錦衣官校縱馬而來,身穿飛魚服,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而來。

  白霜華和白靈沙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這大雪之後的原野,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閃轉騰挪,緹騎馬隊橫衝直撞,應付起來極為棘手,何況還有勇士營大批大內高手掠陣!

  「不會吧,這麼倒霉,連秦大叔都沒見著一面……」阿沙的小臉變得皺巴巴的。

  「這些人,大概都是秦林的對頭吧,那麼,死戰到底,替他多殺幾個吧!」白霜華面如寒霜,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怕她心如雪山寒冰,還是想到了唯一的牽掛。

  生死關頭,師徒倆想到的竟是同一個人……

  ……

  「張司禮有令,生擒魔教教主者官升三級賞銀萬兩!」褚泰來咋著嗓子大聲吼道。

  多少年未曾親自率隊的劉守有,也有了揚鞭躍馬的衝動,將鞭梢往前一指:「擒下魔教教主,本督論功行賞!」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4
一○八三章 海市蜃樓?

  四面八方都有敵人逼近,白霜華美麗的眸子裡寒冰與烈火交織,罩著寒霜的面龐卻不動聲色:「阿沙,你先走,我斷後。」

  「師傅你……」白靈沙有些拿不准。

  「有死而已。」白霜華生死關頭,依然冷面冷心,語聲波瀾不起,渾然將生死看得極淡,更不會誆騙阿沙說自己能逃出生天。

  白靈沙毫不猶豫的和師傅背靠背站著:「要死一起死!」

  白霜華稍作遲疑,便點了點頭:「也好。」

  冰與火交織的眸子裡,多了一絲柔情,寒霜般的面容也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京郊平原被積雪覆蓋,方圓百里白茫茫一片無處藏身,就算白霜華以性命掩護阿沙衝殺突圍,阿沙的輕功短時間內或可勝過快馬,十餘里後人力怎及馬力?必被緹騎追及,到時候體力不支,反被敵入輕易所趁。

  不如在此死拼,師徒同心、其利斷金,拼將一死而已,總要多殺幾個朝廷鷹犬!

  正前方緹騎挾強弓、持利刃如牆而進,紛紛張弓搭箭瞄準白霜華、白靈沙,張鯨、劉守有交代下來務必生擒活捉,卻也沒有誰會認為一輪攢射便會要了魔教教主的性命。

  大內高手和錦衣官校們呼呼喝喝:「抓活的!」

  「勿要走了魔教教主!」

  「拿得魔教教主,賞銀萬兩、官升三級!」

  「鷹犬受死!」白霜華銀牙一咬,將白蓮朝日神功提到十二層功力,整個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倚天寶劍,鋒利無匹。

  可惜,剛極易折,也許今天將是當世第一高手的最後一戰……

  忽然白靈沙驚喜交集的叫道:「師傅且慢,你看那邊!」

  白霜華順著阿沙指的方向看去,西邊空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隻風箏,北風吹著直上青雲,形狀是京師這邊的燕子風箏,那燕子腳下卻抓著兩朵白蓮花。

  大冬天有人放風箏是一奇,風箏上帶著白蓮教的標誌又是一奇!

  「難道艾大叔他們在那邊?」阿沙大喜,卻又有些拿不準,她是偷偷溜出來的,艾苦禪等人並不知道她到了花虎溝。

  更何況如果是艾苦禪、紫寒煙等輩,早就應該過來救援他們的聖教主,何必在遠處放什麼風箏?

  白霜華英挺的劍眉微微一皺,當機立斷:「朝西突圍!」

  至少那個方向,還有一線生機!

  師徒倆早有默契,左右分開同時往東面急衝,東面緹騎急忙放箭,同時勒馬放慢速度保持距離,避免被魔教教主衝近。

  眾位大內高手則發一聲喊,揮動各色奇門兵刃衝殺上去。

  一輪箭雨攢射還傷不到白蓮教主,白霜華雙手揮舞如千手觀音,將射來的羽箭盡數接住反擲回去,迎面衝來的幾名大內高手或者肩頭或者胸腹被羽箭射中。

  白靈沙功力不及,無法接箭反擲,但也不乏應付之法,只見她身形如同游魚,在箭雨中輕盈的閃轉騰挪,羽箭帶著破空聲從身邊掠過,最近的只有毫釐之差,卻未曾傷到分毫。

  錦衣官校們本來也沒指望一輪箭雨既能放翻魔教教主,不慌不忙的兜轉馬匹,準備張弓搭箭,等大內高手們纏住她們,再放箭騷擾,這麼多人磨也磨死了她們!

  或者等魔教教主功力消耗到油盡燈枯,再以緹騎列隊衝鋒,還怕不能一舉奏功?

  就是遠處的劉守有、駱思恭等統領也都笑了,茫茫原野一片白,簡直是天生的死地絕地!

  「魔教教主到此間,真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啊,哈哈哈哈!」張尊堯哈哈大笑,摸著掌心被秦林一槍打出來的傷疤,想到能將他的女人擒下,就不無快意。

  劉守有名臣世家子,駱思恭也是世代錦衣衛,聽著張尊堯這話卻不敢恭維了,龍困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你說魔教教主是困龍是病虎沒啥,可咱們成什麼啦?

  正在此時,局面忽變,白霜華、白靈沙並沒有衝上去和東邊迎來的大內高手戰在一處,反倒是白霜華猛的向前踩踏地面,踢起一大蓬積雪,紛紛揚揚朝敵人直蓋過去,東邊當面之敵視野頓時一花。

  趁此時機,白霜華身形急轉,朝著西邊倒飛而起,在空中急翻大轉身,矯矯如龍、飄飄若仙,雙掌交錯往西面錦衣官校頭頂蓋落!

  白靈沙也柳腰輕折,少女柔軟的身體貼著積雪地面往後疾滑,向著大內高手群中撞去。

  本來兩女殺向東面,西邊包抄之敵心頭有所鬆懈,正準備好整以暇的從背後招呼她們倆,沒想到突然折返衝自己來了,頓時心神巨震。

  放箭,放箭!褚泰來正好在西邊這群大內高手裡面,連聲催促錦衣官校放箭。

  哪裡射得中?倉促間沒有瞄準,白霜華凌空飛撲勢如神兵天將,白靈沙貼地滑來宛如海底游魚,兩女正好一上一下,錦衣官校們不知道該朝上射還是朝下射,一蓬羽箭亂紛紛的射出去,勁道準頭還不如剛才東邊同僚那輪攢射呢。

  白霜華輕鬆撥落亂箭,已撲至騎馬的錦衣官校頭頂,當面一名官校趁她在空中轉折不便,雪亮的繡春刀從左到右斜劈,弧形的刀光如一抹閃電。

  哪知白霜華並不躲閃,刀光堪堪將切入她右肩時忽然凝住,原來已被她右手食中二指輕輕夾住。

  去吧!白霜華一聲低呼,左掌在錦衣官校頭頂輕輕抹過,雙足點了點馬背,再次飛身躍起,片刻不曾停留。

  但見那錦衣官校木木發呆,頃刻間七竅流血,再也坐不住鞍橋,一頭倒撞下馬,無翅烏紗骨碌碌滾開,被白霜華拍過的頭頂,已碎得好似爛西瓜。

  白靈沙撞入大內高手群中,並不與他們糾纏,趁著這群高手猝不及防,順手殺了兩個,腳下則片刻也不停留,從剛剛倒撞下馬的錦衣官校身邊一掠而過。

  西邊這群敵人本意是要抄魔教教主的後路,冷不防成了正面突破的對象,一時反應不及,竟被她們倆順利突圍!而馬匹兀自朝前急衝,急切間要掉頭追擊又談何容易?

  而東邊的緹騎剛才以為是魔教教主的主攻方向,為了拉開距離都勒住了馬,再要提速卻也不易。

  白霜華聲東擊西之計一舉奏功,師徒倆展開踏雪無痕的輕功奧訣,幾個呼吸便竄出去十數丈遠,將敵人勉強射出的新一輪箭雨拋在了身後。

  難道就此潰圍而出?

  那忒也小看錦衣劉都督了!

  「走得好,走得好!」遠處坐鎮指揮的劉守有,看到這一幕不怒反笑,揚鞭遙指兩女背影:「正要你走,漫漫雪原,鷹飛九霄逐狐兔!」

  張昭、龐清、馮昕早有準備,各領一隊精銳錦衣校尉急追而去,竟是一人三馬的配置,一匹坐騎兩匹跟馬,長途追襲換馬不換人。

  官校們把鞭子甩成了花兒,催得胯下戰馬發力疾奔。

  兩女拼死抵抗,帶來的傷亡還要大些,如今她們突圍而走,正中劉守有的下懷,莫說她們沒有馬匹,就算奪了緹騎的馬匹,這漫漫雪原又能跑到哪裡去?追上幾十里,等她們人困馬乏,正好手到擒來!

  劉守有志得意滿之際,拍拍身邊駱思恭的肩膀,話裡帶著三分親熱勁兒:「駱都督這次誑得兩代魔教教主入彀,克敵建功,居功至偉,令本督大有長江後浪推前浪之感慨!」

  張尊堯聽著大為不樂,卻也不便說什麼,陰陽怪氣的道:「駱都督公忠體國,還有什麼好說的?連魔教教主身邊都佈設了內應,這份本領咱們可學不來。」

  駱思恭陪著笑了笑,又把眉頭一皺:「劉都督、張都督,那邊是什麼玩意兒?」

  原來他也看見了那隻風箏,正好和兩女逃走的方向一致,不由得不起疑心。

  「卻來古怪,大冬天放什麼風箏!」劉守有莫名其妙,又問身邊親信:「那邊有什麼古怪?」

  親信想了想,說不久前成國公朱應楨出城後是朝那個方向走的,也許是他好玩放的風箏。

  劉守有還沒反應過來,駱思恭已恍然大悟,韁繩一抖連人帶馬竄了出去:「不好,這是金蟬脫殼計!」

  ……

  白霜華和白靈沙施展輕功疾奔,到五里外阿沙內功便漸漸不濟,白霜華握著她手將內力渡過去,師徒倆速度提到最高,將敵人遠遠甩在身後。

  可白茫茫一片的雪原,沒有任何遮攔,就算有幾座村社房屋,躲進去也是自尋死路,怎麼脫身呢?

  畢競人力有時而窮,雖然現在把敵人甩開一段距離,但白霜華自己清楚,內力已催運至極點,下一個五里和敵人的距離會漸漸縮短,最多再有十里便會被追上。

  咦?轉過一處稍低的窪地,兩女同時吃了一驚。

  只見前面白雪覆蓋的大地上,停著許多裝飾華麗的馬車,三三兩兩的散佈著人,有男有女,各自悠閒自在,有的擁貂裘設帷帳,有的捏著酒杯喝酒,還有人閒庭信步,悠然自得的欣賞雪景。

  剛剛從生死關頭過來,還沒有脫離險境的白霜華和白靈沙,見了這一幕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懷疑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樓。(註:「慎」)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4
一○八四章 魚目混珠

  阿沙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

  靠東邊的空地架設的帷帳最大,旁邊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圍成圈子,中間穿藍布棉袍的高挑女子,正在放那隻雙腳抓白蓮花的燕子風箏,飽滿的臉頰上兩顆杏核眼,一雙筆直的大長腿,肚子凸起已有身孕,正是徐辛夷徐大小姐,還咧開嘴衝著她們笑呢!

  徐大小姐身邊,穿青色棉袍,腳踩抓地虎,頭戴暖風帽,打扮得像個家丁的傢伙,滿臉賊忒兮兮的笑,正是咱們的秦林秦伯爺。

  瞧見這邊師徒倆發呆,秦林將手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阿沙,阿沙,這邊!」不遠處的帷帳裡頭,甲乙丙丁四女衝著阿沙連連招手。

  白霜華兀自不明所以,阿沙扯了她一下,在引起賞雪的這些人注意之前,兩女溜進了帷帳。

  「快,別問什麼,馬上換衣服!」甲乙丙丁不由分說,將帷帳一閉,就七手八腳的扒兩位教主的衣服,然後替她們換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衣服。

  帷帳中情形不得而知,只聽得裡頭傳來女兵甲的聲音:「嘻嘻,原來魔教教主的身段這麼好……」

  女兵乙:「秦長官有福啊!」

  女兵丙:「阿沙妹子也長大了。」

  最後是小丁:「呀,真的比我還大呢!」

  秦長官正好走到帷帳旁邊,聽到裡面傳來的鶯聲燕語,頓時停住腳步。

  過分啊……這是誘惑我犯罪嗎?

  想像著帳中情形,秦林眼神兒不停的往帷帳那邊溜,恨不得立刻變身午夜人狼,衝進帷帳中一窺究竟。

  徐辛夷將風箏交給別的女兵,小跑著跟上來,突然驚訝的指著秦林:「哎呀,你怎麼流鼻血啦?」

  「京師冬天太乾燥了……」

  說話間帷帳一掀,白霜華和白靈沙換好衣服走出來,兩女都換了青色勁裝,小鹿皮靴子,腰帶把小蠻腰殺得緊緊的,和徐辛夷的女兵姐妹一般無二。

  白霜華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裝束,或者和徐辛夷在此種情形下見面有些始料未及,冷面冷心的站在那裡,自有股遺世而獨立的瀟灑,唯獨雙眸毫不避忌的看著秦林。

  阿沙換了同樣的裝束,頓時變成了嬌俏可人的小丫頭,明眸盼兮、巧笑倩兮,翹翹的小鼻梁,看到秦林之後笑起來,眼睛變得彎彎的,咧開嘴露出兩顆小虎牙,真是宜嗔宜喜。

  秦林先朝白霜華抱歉的笑笑,然後揉搓阿沙的腦袋,把她的頭髮弄得亂糟糟的,可惜這會兒沒空敘說前塵舊事,因為緹騎已經追來。

  ……

  張昭、龐清和馮昕幾乎同時率隊抵達,通過前面稍微低窪的區域,就看見了這邊的情形,他們毫無例外的大吃一驚。

  雪後初晴,村莊樹木都被大雪覆蓋,最辛勤的農夫也待在家裡烤火貓冬,白茫茫一片的原野格外空寂,連鳥獸都少得可憐……

  偏偏這裡突然冒出好幾百號人,看起來還很悠閒自在的樣子,有人醉醺醺的端個酒杯,口中​​淺吟低唱,有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在放風箏,還有人擁著貂裘袖著雙手,明明鼻子都被北風吹得紅通通的,還要裝出副瀟灑不群的樣子,負著手看雪景。

  剛剛經歷生死追殺的錦衣官校,看到這一幕都有種荒誕不經的古怪感覺:不是他們瘋了,就是咱們瘋了!

  都沒瘋。

  成國公朱應楨錦袍貂裘,胯下桃花馬,眾多家將前呼後擁,老遠就衝著這邊揚了揚馬鞭:「本國公邀集親朋故舊、文人雅士,在此賞雪賦詩為冬令雅會,諸位官長是奉劉都督之命前來保護的嗎?照說這大雪天氣,圖門汗、董狐狸也不會興兵叩關,土匪也貓在窩裡烤火,京郊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卻也當不起諸位這般客氣。」

  說罷,朱應楨就朝一身家丁裝扮的秦林擠了擠眼睛。

  這都是商量好的,秦林只說要拆劉守有的臺,朱應楨立刻自告奮勇。

  余懋學這撥人攻訐他爺爺朱希忠,要追奪萬曆元年朱希忠死後追封的定襄王爵位,劉守有是武臣當中帶頭附議的。死後追封的爵位本來就是虛銜,不招誰不惹誰,非得要追奪,這簡直就是挖祖墳了。

  這件事多虧秦林長袖善舞,替朱應楨支吾過去,從那之後他就徹底成了秦林的鐵桿——說實話,要是連爺爺死後追封的王爵都保不住,愣是被追奪回去,朱應楨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刨祖墳啊!

  這次秦林沒說太細,只提了要找劉守有的麻煩,朱應楨平時雖然膽小怕事,卻也耐不得前頭這番大仇,拍著胸脯幫他來對付劉都督。

  秦林笑著朝朱應楨豎了豎大拇指,剛才這番話說得有趣,愣把追捕白霜華師徒的緹騎說成來保護賞雪雅集,可惜劉守有還沒趕來,否則表情一定很好看。

  張昭、龐清、馮盺三位的表情也夠漂亮了,那叫個哭笑不得呀,尷尬得不行,只好下馬來行禮:「見過成國公,下官、下官並非前來保護,國公爺名將之後,十盪十決的家傳功夫,下官算得什麼?乃是奉劉都督之命,追緝魔教教主……」

  說到這裡,三位錦衣指揮使的目光就在人群裡溜來溜去,尋找失去蹤跡的魔教兩代教主,四周白雪皚皚,一眼便知沒有逃遠,那麼必定混在人群之中。

  不看還好,一看正好和秦林目光相撞,但見人群中秦林秦伯爺滿臉壞笑,眼神頗為揶揄,這三位頓時心頭打個突,臉色齊齊一變。

  過去很長時間裡,劉都督的事情只要沾上了秦伯爺,可就從來不會落下好呀!

  果不其然,朱應楨本來就對劉守有恨之入骨,這會兒又要到自己的賞雪雅集上來抓什麼魔教教主,他簡直肺都氣炸了。

  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別拿國公不當幹部,說朱應楨混得不行那是和他那了不起的爺爺比,現在再怎麼差,好歹也是與國同休戚的頭等勛貴武臣!

  再者,替秦林四面八方的拉扯,朱應楨在京師勛貴裡面漸漸風生水起,也不是當初那個畏首畏尾之輩了。

  他怒氣沖沖的一甩鞭子,冷笑道:「我堂堂成國公會窩藏魔教叛逆?劉都督真會說笑!」

  「哈哈哈,我武清侯家也窩藏著欽犯呢!」一個臉紅紅的半老頭兒醉醺醺的噴著唾沫星子,竟是老國舅李高。

  「幾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哼,叫你們劉都督出來說話!」徐廷輔也從人群中冒了出來,冷哼著抖了抖袍袖。

  怎麼搞的?張昭、龐清、馮昕全都傻眼,這裡穿著家常衣服的,竟有不少是京師裡頭烜赫一時的功勛貴戚!

  原來冬天出行都坐馬車,朱應楨特意邀集便衣雅集,諸位勛貴都穿了便衣坐在馬車裡頭,先到成國公府集中再出來。劉守有、駱思恭把全副精力用來​​對付魔教大小兩位教主,竟沒能察覺,當然,秦督主的東緝事廠在裡頭發揮了什麼作用,那就只有天曉得。

  除了勛貴之外,還有許多文人雅士,比如劉廷蘭、魏允中、孟化鯉等以文學著稱的朝官,朱應楨小心謹慎,在勛貴中名聲比較好,又喜歡和文人墨客打交道,所以能邀到他們。

  還有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等心學弟子,則是秦林親自邀請來的,要不是趙錦年紀大了,咱們秦伯爺恐怕還要把這尊大佛搬來呢。

  既有勛貴出頭,士林君子們便不插口,只管冷眼旁觀。

  張昭、龐清再飛揚跋扈,也奈不何這群與國同休的勛貴,只好派人回去催劉守有前來主持。

  駱思恭一馬當先跑在前頭,劉守有、張尊堯和褚泰來只慢一步。

  「勿中了魚目混珠之計……」駱思恭老遠看見這邊一堆人就嚷嚷,忽然看到人群中有諸多達官顯貴和士林清流,臉色微變,頓住不再往下說,悄悄一扯韁繩往斜刺裡閃開。

  這人倒是乖覺!

  劉守有也不傻,看看陣勢就知道秦林早有準備,可他和駱思恭不同,駱思恭可以讓,他作為張鯨的鐵桿盟友,就只能硬著頭皮上,跳下馬皮笑肉不笑的行禮:「劉某追緝魔教叛逆,恐妖人混入此間,必須詳加搜索,想諸位世受國恩,也曉得魔教妖匪的厲害吧?」

  勛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劉守有這話說得硬扎,實在不好反駁,只好讓他搜一搜罷了。

  劉都督說話時,秦林站在白霜華和白靈沙旁邊,在兩女耳邊低語。

  哪裡用得著搜?追來這些錦衣官校,一眼就把白霜華和白靈沙從人堆裡認了出來,一群人持著兵刃圍了過去。

  「呀,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女兵甲往後退了兩步。

  女兵乙驚慌失措:「別、別過來。」

  女兵丙也急道:「幹什麼、幹什麼?」

  「不准傷害我姐妹!」小丁拔劍出鞘,滿臉的傲嬌,身子卻在瑟瑟發抖,似乎害怕已極,萌妹子強撐出來的表情格外惹人憐惜。

  哇的一聲,白靈沙放聲大哭,淚水不要錢的奪眶而出:「你們、你們欺負人!」

  白霜華面無表情,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清冷脫俗的臉龐無聲滑落,孑然一身,遺世獨立,孤獨無依的樣兒叫人見了心中發緊。

  都是影后啊,秦林竊笑不已……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5
一○八五章 同舟共濟

  一群柔弱無依的妙齡女子,即將受到錦衣緹騎的凌虐,楚楚可憐的模樣兒是那麼的讓人心悸,說她們是魔教教主,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朱應楨、徐廷輔都是正宗紈絝,到此時哪有不發火的?眼睛一鼓,深深吸了口氣,就待做雷霆之怒,卻見秦林擠在入群中,悄悄朝他們倆搖了搖手。朱應楨、徐廷輔都是乖覺之輩,至此約略明白了三分,朝秦林略點點頭,各自鉗口不言。

  他們不發作,自有人發作,最愛標榜憐香惜玉的士林君子們,平時沒事兒都要找找內廷權閹、廠衛鷹犬的麻煩,此刻見眾位正當青春妙齡的女子被「欺負」,立刻炸了窩。

  魏允中本來蒼白的臉變成略顯病態的潮紅,駢指眾錦衣官校,怒道:「赳赳武夫,朝廷鷹犬,竟當著吾輩士大夫欺負一介弱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還不速退!」

  這一記斷喝了不起,小丁手中寶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然後呆呆怔怔的看著魏允中,嘴脣輕輕咬著手指,萌萌的眼神裡寫滿了崇拜,彷彿站在眼前的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

  魏允中頓時如飲醇酒,整個人都變得暈暈乎乎的。

  在他心中秦林固然不是個東西,可不是還有紅拂女巨眼識英雄的故事嗎,秦林不過楊素,那位懵懂可愛的女子無異張出塵,而英雄了得的李衛公,捨我其誰也!

  說實話,萬曆朝綱紀廢弛,酸文士為了勾欄女子爭風吃醋打架的新聞並不罕見,小丁這樣的萌妹子稍假顏色,怕不把魏允中的魂都勾走!

  眾位正人君子受此鼓勵,頓時正義感爆棚,突破絕對領域,領悟究極力量,小宇宙爆發,磁場九十九萬匹……豈能讓魏允中專美於前?

  「吾輩在此雅集,緹騎卻來攪擾,真是焚琴煮鶴,沒的壞了雅興!」劉廷蘭氣咻咻的道。

  正好有錦衣校尉伸手和女兵拉拉扯扯,孟化鯉是道學先生,見狀立刻紅了面皮:「男女授受不親,大庭廣眾成何體統?這等弱質女子,豈是魔教叛逆,錦衣緹騎指鹿為馬的本事,孟某今日領教了!」

  「怪不得天下百姓畏緹騎如畏虎。」魏允中又看了看眼神兒天真可愛的小丁,特意往前踏了兩步,提高調門念道:「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囓人,無御之者……嗚呼,苛政猛於虎也!」 (註:「聶」,咬)

  得,他把柳宗元的《捕蛇者說》背了一遍,抑揚頓挫、聲調鏗鏘,有若金石交鳴。

  「無恥之尤,無恥之尤!」監察御史周希旦滿臉鄙夷。

  「堪笑緹騎敗類,令人齒冷而已!」給事中陳與郊用力一甩袍袖,然後重重的扭過臉,彷彿看這些錦衣官校一下,都對他構成嚴重的侮辱。

  被眾位正人君子劈頭蓋臉痛罵,眾緹騎和大內高手全都紅了臉,感覺自己成了頭頂生瘡、腳板流膿,從頭爛到腳的王八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人群中,秦林捂著嘴憋不住的笑,現在你們也曉得文人嘴臭了?老子被罵了好多年,總算風水輪流轉……

  有沒有搞錯!錦衣官校們回過神來,明明親眼見同伴被殺的呀,怎麼在這群士林君​​子嘴裡,自己竟成了欺負小女孩的人渣?

  官校們回頭直往劉守有臉上看,駱思恭悄悄溜在斜刺裡,張尊堯和褚泰來的分量還不夠看。

  劉守有分明看見秦林在人堆裡衝著他壞笑,心裡面像吃了隻蒼蠅那麼難受——還是活著嗡嗡叫就嚥下去的。

  沒奈何,劉守有只好和顏悅色的解釋:「諸位聽劉某一言,須知那白蓮魔教極為狡詐陰毒……」

  不等劉守有把話說完,秦林朝宋應昌點了點頭。

  宋應昌越眾而出,冷笑道:「劉都督率緹騎如此行事,真是荒唐!成國公邀請京師雅士在此賞雪,此處諸位要嗎世受國恩,要嗎熟讀孔孟,怎會窩藏叛逆?哼哼,聞得近來內廷權閹氣焰高熾,旗下飛鷹走犬自然行事乖張,只怕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好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可就是誅心之論了。

  近來張鯨一系權勢大張,內倚奸妃鄭娘娘,叫萬曆君王從此不早朝,包攬把持司禮監代天子批紅之權,外則劉守有、張尊堯等輩緹騎四出,在京師烜赫囂張,百姓敢怒不敢言。

  無論勛貴還是外朝文官,都感覺到了來自權閹的壓力,若是不點破,還只是心頭存疑,誰也不好宣之於口,可宋應昌這麼清楚明白的說出來,頓時人人心頭打了個突:張鯨張司禮,​​莫不是要學當年的劉瑾、汪直(成化年間西廠督公,與海商汪直同名),內倚奸妃、迷惑聖聰,外則隻手遮天,力壓文武百僚?

  倒是秦林這段時間老實得不像話,貌似已經很滿足武昌伯的世襲爵位,和奸妃鄭娘娘也顯得生分,在眾位士林清流眼中不怎麼構成威脅了……

  朱應楨本來就為爺爺追奪王爵的事情深恨劉守有,這會兒立刻煽風點火:「劉都督到吾輩中間捉拿魔教叛逆,哼哼,豈有此理!」

  徐廷輔眼睛瞇了起來,一點寒芒​​閃爍:「張司禮與劉都督,莫非欲效法秦朝趙高故事,在吾輩面前指鹿為馬嗎?」

  比起勛貴,清流文官更不怕事,魏允中感覺到對面好幾位女子正在看自己,正義感瞬間爆棚,乾脆振臂而呼:「劉守有勾結權閹,欺壓良善,非為別顧,乃欲以勢壓服正直之臣,行秦趙高之故事!」

  劉廷蘭怒道:「我大明列祖列宗二百年餘烈,又聖天子在位,豈容此輩猖獗!」

  周希旦厲聲道:「回京師寫本章彈劾權閹,還有阿附他的錦衣武臣!」

  陳與郊振臂而呼:「國朝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先誅佞臣,再滅權閹,唯我清流,獨掌朝綱!」

  呃,貌似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

  好傢伙,宋應昌一句話捅了馬蜂窩,想到前段時間張鯨大肆擴張權勢,還支持奸妃廢長立幼,清流君子們立刻紅了眼睛,乾脆撕下面皮指著劉守有破口大罵。很快,可憐的劉都督就成了三歲偷看女人洗澡、五歲還尿床、七歲上房揭瓦、九歲逛花街柳巷的無恥敗類。

  劉守有只想哭,看著人群中裝得楚楚可憐的兩位魔教教主,他很想朝著士林君子們大吼一聲,你們這群豬!

  秦林在人群中朝著劉守有比了比中指,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那叫個燦爛呀,如果說小丁、阿沙她們是最佳女主角,秦林一定是最佳男主角。

  不,他更像導演,而且是潛規則那種……

  你、你、你!劉守有看著秦林,剎那間五內俱焚,恨不得衝上去一拳砸落他那副整齊得叫人嫉妒的牙齒。

  但是,劉都督到底還是沒有那麼做,他看了看正在捲袖子、脫鞋子,氣勢洶洶圍過來的勛貴和文臣們,只好忍氣吞聲兜轉馬頭。

  秦林,你狠!劉守有充滿怨念的看了秦林一眼,心中無限糾結,知道這次上了秦林的當,張司禮的全盤計劃恐怕……

  ……

  受這一場攪擾,眾人也沒興致賞雪雅集了,勛貴們離開之前紛紛向秦林表示慰問,大夥兒同氣連枝互相應援,還真能怕了張鯨和劉守有?何況,盡人皆知秦督主曾屢破白蓮教,剛才劉守有的指責,分明出於嫉妒或者更加險惡的用心!

  宋應昌和秦林寒暄道別,壓著嗓門低低的道:「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秦林點點頭。

  宋應昌、周希旦和陳與郊三位,既受秦林相邀,又為恩師趙錦默許,專程來此煽風點火,對付權閹張鯨和錦衣都督劉守有。

  趙錦或許是想還了秦林的情分,宋應昌等人則另有考慮,畢竟趙錦年邁,不久將會告老還鄉,他們這一系要在朝中屹立不倒,便需要強有力的盟友。

  顯然,秦林是非常合適的選擇。

  魏允中、劉廷蘭要走又不走,磨磨蹭蹭的,連孟化鯉都有些臉紅了。

  小丁和阿沙咬了咬嘴脣,彷彿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才下定決心走過去,嬌羞無比的低下頭,盈盈道了聲萬福:「多謝諸位先生仗義執言,小女子感激不盡!」

  好勉強說完這句,兩位小娘子的臉兒已紅得通透,慌慌忙忙的跑了回去。

  魏允中和劉廷蘭那叫個得意啊,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雖然早有妻室,但要是美人恩重,想辦法娶來做妾室也不是不可以嗎!連忙指天畫地的說回去一定重重參劉守有一本,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阿沙和小丁那扭扭捏捏的小模樣兒,叫秦林看了笑得直打跌,一個小魔女,一個無厘頭,虧魏允中、劉廷蘭說她們是弱質女流!

  「哈,這兩個怎麼笨成這樣?」阿沙秀眉糾結、臉蛋發皺,然後剜了正在壞笑的秦林一眼:「哼,秦大叔要那麼老實,就太好啦!」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秦林脫口而出。

  哼!阿沙瞥了他一眼,小臉兒扭過去,兩腮浮現出些許紅暈。

  秦林立刻想到這話不該和阿沙說,老臉倒是一紅,趕緊乾咳兩聲掩飾,笑道:「此時此刻,大概艾苦禪他們也遇到麻煩了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6
一○八六章 背叛

  艾苦禪遇到的麻煩很嚴重,嚴重得很有可能掉腦袋。

  京師西北方向,一座農家院落孤零零的坐落於石景山的背陰面,在嚴寒的冬天四周少有人跡,正是白蓮教在京師的秘密落腳點。

  威風凜凜的魔教應劫右使、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面殺生佛,用盡渾身力氣才勉強斜倚著院子正中間的井欄,口中發出極為辛苦的呵呵喘息。紫寒煙、蕭雲天、練辟塵和諸位長老橫七豎八的躺在院中各處,一個個面色灰敗,再沒有全盛時的殺氣騰騰。

  此時此刻還站在院子當中的,就只有奉聖左使、飛天蜈蚣高天龍,血海飛蓬胡雲鵬胡長老。

  形勢一目了然。

  今天上午,眾人發現白靈沙悄悄溜走,從雲南到湖廣再到京師的一路上,這位教主經常溜號去買糖果糕點、聽評書看唱戲,艾苦禪也就沒當一回事,反正阿沙的白蓮朝日神功也有了七成火候,而且人又機靈得像隻滑不溜手的小泥鰍,就算有危險也應該不難脫身。

  練武的練武,打坐的打坐,整個上午一切如常。

  誰知就在中午飯後情況突變,擱下碗筷不久,艾苦禪就發現自己丹田空虛,一口真氣提不起來,渾身綿軟乏力。

  中毒了!

  紫寒煙、蕭雲天等輩功力稍遜,中毒之後更加不堪,紛紛軟倒在地。

  高天龍和胡雲鵬也假裝中毒,等教中眾位高手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兩個叛徒才奸笑著一躍而起,挨個補上一指,將眾人閉了穴道。

  艾苦禪功力精湛,竟躲過了胡雲鵬的偷襲,後背斜倚井欄,雙手拄著生鐵禪杖,勉力支撐不肯倒下,一雙環眼直勾勾的盯著高天龍,似要滴出血來:「高左使,艾某最後稱你一聲左使!兄弟姐妹並肩子出生入死幾十年的情分不淺,當年你武功未成,在川陝道被朝廷鷹犬圍攻,前代聖教主千里驅馳前往赴援……

  罷罷罷,且不提情分,大約你也聽不進去……單是以位分而論,奉聖左使僅次於聖教主,將來聖教昌大、重奪天下,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苦來做這般行徑!」

  艾苦禪性情剛烈,但絕非有勇無謀之輩,看看目前局勢不利,心頭又暗暗替早晨就失蹤的白靈沙擔憂,這番話便對高天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紫寒煙本來極為憤怒,聽艾苦禪說罷也情不自禁的點點頭,盡量放緩了聲音:「高師兄,妹子還記得當初和崆峒派比武身受重傷,你以一敵五救了小妹,又獨闖少林寺盜得佛骨舍利為小妹療平內傷。此事雖然口中不言,小妹卻終生難忘,不知師兄可還記得?」

  高天龍也不是生下來就腦後有反骨,一輩子謀算要做叛徒的,當年為白蓮教東征西戰,也曾立下過汗馬功勞,與諸位兄弟姐妹結下生死之交。

  聽得艾苦禪和紫寒煙相勸,練辟塵、蕭雲天和眾位長老都暗暗點頭,近年來高天龍和大夥兒越來越生分,也能感覺出他的權欲越來越盛,但總有點情分在吧……

  「情分,情分!」高天龍桀桀冷笑,面容在笑聲中扭曲變形,聲音也變得沙啞刺耳:「你們可知道我兒高豺羽,是死在誰手上的?白霜華,白霜華那婆娘!虧你們還講情分,哈哈哈哈……」

  什麼,高豺羽是白霜華殺的?

  這個可是高天龍陰差陽錯誤會了,當年在蘄州殺死高豺羽的,乃是秦林秦伯爺。不過,以現而今秦伯爺和教主姐姐的關係嗎,說是誰殺的大概都差不多吧。

  白蓮教諸位將信將疑。

  艾苦禪低下頭略作思忖,然後抬頭看著高天龍的眼睛,一口唾沫一顆釘:「殺子之仇非同小可,白前教主已經破門出教,不再是聖教中人物,設若她殺了豺羽世姪,我等當助高兄討回公道,請白前教主給個交待!如果是高兄有所誤會,也好當面解釋清楚。」

  眾人暗暗點頭,雖然不相信白霜華是那等人,但當面說清楚總是應該的。

  一直不說話的胡雲鵬忽然冷笑連連,陰著臉道:「高指揮,這等魔教叛逆,還跟他們說什麼!」

  高指揮?艾苦禪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

  眾位長老七嘴八舌的亂罵:「高天龍,你竟然接受偽朝官職!」

  「聖教待你不薄,已是奉聖左使,何苦去做勞什子的指揮!」

  「偽朝偽職有什麼好稀罕的?叛教投敵,將來無生老母降罰,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高天龍臉色陰晴不定,突然沉聲斷喝:「夠了!什麼聖教,什麼奉聖左使,通通都是狗屁!朱元璋,不,洪武爺登基到如今,大明朝享國兩百年,咱們也鬧了兩百年,何曾有半點起色?這一路北上看到的,又是什麼光景?」

  正在破口大罵的眾位長老齊齊一怔,高天龍固然無恥、可惡,但他說的話卻沒大錯。一路北上,四川湖廣的百姓是什麼光景,大運河上的漕幫弟兄是什麼光景,之前在山西關中看到的情形,商旅口中聽到沿海省分開放海禁的種種喜人形勢,大夥兒全都悶在心裡,直到此刻被高天龍點破,人人捫心自問:真的還能夠推翻朝廷,重建龍鳳政權嗎?

  胡雲鵬呵呵冷笑:「高指揮英明!從前下官也被教義蠱惑,現在看來朝廷才是天命所歸,跟著魔教做叛逆一輩子沒有好結局。倒是駱都督給咱許下錦繡前程,如今高兄實領錦衣衛指揮僉事,咱也得了千戶職銜,將來吃香喝辣、光宗耀祖,搏個封妻蔭子,豈不比做反賊來得快活?」

  胡雲鵬竟口口聲聲自居朝廷官員了。

  眾位白蓮教高手實在看不得他這副嘴臉,一個個切齒痛罵:「呸,無恥叛逆,還想升官發財?作夢吧!聖教主和白前教主會送你們下黃泉的!」

  「白前教主神功無敵,咱們先走一步,且在真空家鄉看著這兩個叛徒的下場!」

  到此時節,他們又懷念起白霜華,設若她在此地,豈容高天龍猖狂?

  「白霜華、白靈沙?哈哈哈哈……」高天龍仰天大笑,末了笑聲一收,陰惻惻的道:「大概此時已做了俘虜吧!」

  原來在昆明金馬碧雞坊,高天龍假裝無意的點破秦林和白霜華的關係,引起駱思恭的疑心,便存著三分叛離白蓮教、投身朝廷鷹犬的打算了。

  駱思恭何等乖覺,立刻察覺他這番心思,暗中遣人與高天龍聯繫。

  白蓮教連番遭遇挫折,高天龍又和秦林、白霜華有私仇,一來二去禁不住心志動搖,竟乾脆帶著胡雲鵬投靠朝廷,從白蓮教的奉聖左使,變成了朝廷的錦衣衛指揮僉事!

  既然做了過河卒子,便再無退後的道理,他倆已經下定決心,要用教中兄弟姐妹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錦繡前程。這次用密訊將白霜華、白靈沙師徒引入陷阱,再用透骨酥放翻教中一干高手,便是高天龍與胡雲鵬的進身之階!

  艾苦禪知道這兩個叛徒再無回頭的可能,眾高手破口大罵,他不言不語,暗暗提聚功力。

  高天龍陰笑著取出蜈蚣釘:「艾右使,你功力精湛,本官不得不預作防範,對不住了!」

  說罷高天龍就要出手,先用蜈蚣釘穿了艾苦禪的琵琶骨,廢掉他一身武功。

  艾苦禪神色不變,心頭叫聲苦也,中了叛徒的奸計,一生縱橫天下,到頭來竟斷送於宵小之手。

  正當此時,外頭蹄聲如雷,多少人操著京片子呼呼喝喝,一疊聲的道:「四面圍定,不要走了魔教叛逆,拿得魔教頭目,張司禮、劉都督重重有賞!」

  不是駱思恭嗎?高天龍和胡雲鵬略為吃驚,一起迎了出去,卻見約莫百餘緹騎從四面八方圍定,人人刀出鞘、弓上弦,掣電槍扳機打開,見他倆出來,便如臨大敵。

  「長官不要開槍,在下錦衣衛指揮僉事高天龍、千戶胡雲鵬!」兩個叛徒一邊報著官銜名號,一邊掃視緹騎,陪笑道:「怎地不見駱都督?」

  隊列中兩個生面孔打馬而出,當先一人面色陰沉:「你們就是那兩個魔教投降過來的,什麼高蜈蚣、胡飛蓬?哼,口口聲聲只提駱都督,他已拿得魔教兩位教主,這些小功勞難道還不讓給咱們?終不至偌大一個錦衣衛衙門都姓駱!」

  落後之人滿臉橫肉,更是半點不曾客氣,揚鞭指著高天龍:「呔,俺們奉張司禮、劉都督之命前來捉拿要犯,你們倆前頭帶路!」

  得,高天龍和胡雲鵬互相看看,心頭只有苦笑,這分明是劉都督和駱都督爭功,把咱們夾在中間。

  很多時候,人的心態一旦改變,之前不敢做、不屑做的事情,那都不一樣了。比如倒回去幾個月,名不見經傳的錦衣官敢這麼和高天龍說話,早被他用蜈蚣釘戳出幾十個眼兒,可今天他卻忍氣吞聲,控背躬身在前頭領路。

  「下官久在叛逆,剛剛棄暗投明,正是新進之人,很多事情不知好歹,還望上官體恤下情。」高天龍滿臉諂媚的說著,順手一錠馬蹄金往這人袖子裡送了過去,然後又側著身子在前頭引路,陪笑道:「不知上官是?」

  「曹少欽!」伴隨著冰冷的語聲,一柄漆黑的短刀無聲無息刺進了高天龍的腰眼,劇痛讓他像一條魚似的跳起來。

  另一邊雨化田也趁胡雲鵬不注意,從後面準確的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扼緊的同時獰笑道:「俺們不是錦衣官校,是東廠秦督主麾下,嘿嘿嘿嘿…… 」

  「哎哎,是不是反派在殺人前都喜歡說一大篇廢話啊?」

  秦林略帶譏刺的笑聲,讓高天龍和胡雲鵬渾身冰冷,眼睛裡充滿了驚駭和恐懼。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6
一○八七章 伏誅

  錦衣緹騎左右雁翅分開,秦林拍馬而出,著蟒袍玉帶、配七星寶劍,單手輕挽韁繩,嘴角掛著一撇嘲諷的微笑。

  中計了!

  高天龍和胡雲鵬的心臟猛地一緊,秦林的突然現身,意味著他們的陰謀已然全盤失敗。

  他倆也非弱者,高天龍反應尤其迅捷,他側著身子在前頭引路,曹少欽持刀從側後突刺,高天龍在刀尖入肉的瞬間擰腰轉胯,刀鋒沒能沿著腰眼刺進腎臟要害,可劇痛仍讓他疼得全身繃緊跳起來,在看到秦林的那一刻,更是心驚肉跳,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受死吧!曹少欽臉上露出看到獵物即將死亡時的殘酷微笑,握緊短刀猛的橫著回拖,要將對方的肝腎攪個稀爛。

  千鈞一髮之時,高天龍數十年性命交修的渾厚內功,和無數次出生入死的經驗發揮了作用,於間不容髮之際出手如電,駢指朝曹少欽握刀的右手戳去,藍汪汪的指甲狠狠扎進虎口。

  曹少欽傷處如被毒蠍扎中一般劇痛,饒是他武功了得,吃這一下也握不住短刀,趕緊撒手退後。眨眼的功夫整隻右手掌就腫得像個開花饅頭,虎口傷處流出的鮮血顏色漆黑如墨,味道腥臭撲鼻。

  與此同時,胡雲鵬被雨化田從身後掐住喉嚨,對方鐵鉗般的雙手加力似要將他頸骨扼斷,頓時胡雲鵬心中大駭,生死關頭動作比平常更快三分,飛速拔出腰間細劍,以極為詭異的角度反手刺出,劍鋒如毒蛇吐信般嗡嗡顫動,直取雨化田雙目!

  不愧為名列白蓮教十長老的血海漂萍,後頸要害受制,這一劍又是反手朝背後刺出,但角度之刁、方位之準、速度之快,仍屬上上之選。

  雨化田可以手上加力扼斷對方的頸骨,但自己也難逃劍鋒貫腦而入之禍,形勢一片大好,他自然不願與胡雲鵬同歸於盡,只得撒開手,朝斜刺裡衝出兩步,躲開電掣而來的劍鋒。

  兔起鶻落,高天龍和胡雲鵬都在鬼門關上打了個轉,不愧為魔教高手,竟能從東廠曹少欽和雨化田的偷襲下逃生。

  本來高、胡兩位武功要略高一籌,可兩個叛徒一直和朝廷為敵,不久前剛剛賣身投靠,方才見緹騎出現,不免心頭惴惴,只想著怎麼討好上官、洗刷自己過去幾十年的叛逆汙點,斷沒想到對方竟會痛下殺手,猝不及防下都掛了彩,高天龍腰間鮮血直流,胡雲鵬後頸窩顯出五道烏青的指印。

  高天龍往後退了兩步,腳步依然輕捷,也不管腰間傷口,抬頭厲聲高叫:「且慢!秦林,你是東廠督主,如今高某已棄暗投明,受駱都督保舉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你敢殺害朝廷命官!」

  胡雲鵬眼珠一轉,也咋著喉嚨叫道:「曹司房、雨掌班,切勿被秦林哄賺,如今駱都督奉欽命派咱們臥底擒拿魔教叛逆,魔教自應劫右使艾苦禪以下,三堂主、十長老盡在院中束手待擒,諸位切不可受秦林所愚,將一場封妻蔭子的大功白白放過!」

  曹少欽和雨化田此前名不見經傳,是最近兩三年才聲威大震的東廠高手,在胡雲鵬看來,這兩個必定熱衷功名、立功心切,曉得裡面十餘位魔教高手沒有反抗之力,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手到擒來,恐怕他們倆也不得不動動別的心思吧?

  秦林笑了,笑得非常開心,追隨在他身邊的牛大力和陸遠志,還有穿成錦衣衛的親兵番役──他們以前本來就是錦衣衛,這下全都笑了。

  胡雲鵬居然傻到去撩撥曹少欽和雨化田,殊不知這兩位根本從面貌到生命都由秦林賜予,把靈魂都賣給秦伯爺啦!

  就算親兵弟兄們不知道詳細內情,這麼久也看出點門道,如果說自己於秦伯爺是兄弟是下屬,那麼曹少欽和雨化田簡直就是他老人家的飛鷹走犬!

  曹少欽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曹某為秦伯爺效死,何需多言?」

  雨化田臉上肌肉跳動,雙掌一錯便要再戰,咆哮道:「胡雲鵬受死!」

  「罷了。」秦林突然出言阻止,意興闌珊的道:「曹、雨兩位的耿耿忠心,本督早已知之,不過……還是讓正主兒出手吧。」

  高天龍和胡雲鵬的臉色,突然變得像紙一樣白。

  緹騎之中,兩位拍馬上前,一位冷若冰霜的冰山美人,一位俏麗活潑的青春少女,正是白霜華、白靈沙師徒。

  高天龍臉上肌肉一跳,忽然雙手齊揚,蜈蚣釘如天女散花般電射而出,身形則順勢往後飛退。

  還想退回去劫持艾苦禪等人?

  白霜華冷冷一笑,從馬背飛身躍起,身姿妙曼如玄女飛天,速度卻快似閃電驚鴻,纖掌在空中畫了三個圈子,那些蜈蚣釘一進圈內便力道全失,叮叮噹噹的朝地面墜落,然後單掌以泰山壓頂之勢拍向高天龍百會穴。

  高天龍大駭,雙掌齊出使舉火燒天式,指甲片片朝上,在陽光下閃耀著妖異的藍紫色光芒。

  曹少欽不禁暗道一聲不好,高天龍的指甲淬了劇毒,剛才他就栽在這上面,現在右手掌腫得一跳一跳的疼。

  「小心!」秦林本來意態悠閒,這會兒也忍不住出言提醒白霜華。

  教主姐姐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微笑,甚至有閒暇回頭看了看秦林,但右掌去勢不變,仍往高天龍頭頂按落,正好朝他舉起的指甲湊過去!

  卻見轉瞬間那隻手掌沒有了一絲血色,變得瑩白如玉,在與高天龍雙手相觸的瞬間,那些沾滿劇毒的藍紫色指甲竟片片崩碎。

  高天龍剎那間面無人色,只覺掌心與白霜華相抵,對方內力浩大至極,陰陽互生、剛柔相濟,如天風海雨般無孔不入,如九霄雷霆般威嚴至大!

  噗~~高天龍如遭雷擊,身形突然往下頓挫,一口鮮血噴出,然後眼耳口鼻七竅流血。

  白霜華一擊得手飄然而退,高天龍口中噴出的不僅有鮮血,還有內臟碎片,他五臟六腑盡碎,已然生機斷絕,全靠數十年精純內功才沒有倒下。

  另一邊白靈沙身法如同鬼魅,繞著胡雲鵬足不點地的轉圈子,血海飛蓬胡長老的血海飛劍何等犀利,出劍如飛雲掣電,一柄細劍被他舞成了風車,三丈之內劍光閃爍、劍氣縱橫,織成一張細密的劍網,怕是飛鳥也難逾越。

  劍網將阿沙籠罩其中,偏偏連她的衣角也沾不到,只見阿沙如游魚如鬼魅,時而柳腰輕折躲過從鼻尖上方三寸劃過的劍鋒,時而往斜刺裡一閃,避開攔腰橫掃的劍氣。

  秦林看不懂,覺得阿沙險象環生,暗暗替她捏把汗,倒是曹少欽武功高眼光毒,在旁邊陪笑道:「督主勿憂,阿沙姑娘有驚無險,倒是那胡雲鵬已經黔驢技窮。 」

  果不其然,只要胡雲鵬劍法稍有鬆懈,阿沙便從疏漏處欺近,駭得他忙把劍舞得越發凌厲,劍風呼嘯、劍氣縱橫,看上去威風凜凜,其實有苦難言。

  只消片刻,胡雲鵬已熬得油盡燈枯,呵呵喘息如牛,額頭汗水一道道流下,劍法漸慢,疏漏也越來越多。

  「你輸啦!」阿沙游魚般鑽入劍網,中宮直進,伸出右手大拇指,在胡雲鵬左胸位置輕輕一捺。

  漫天劍光忽然消逝,劍風劍氣猶在激盪,胡雲鵬已棄了細劍,雙手摀住心口,兩隻眼睛發直,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

  心脈震斷,再無生理,胡雲鵬如木樁般直挺挺的栽倒。

  高天龍委頓於地,氣息還未曾斷絕,口中淌出含著內臟碎片的汙血,極為費力的道:「好、好,白霜華,老夫臨死只想聽句實話,我兒豺羽是不是你所殺?」

  白霜華搖了搖頭。

  「是我殺的,你可以在閻王爺面前告上一狀。」秦林拍馬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高天龍:「當時他要殺我,我便殺了他,屍首埋在蘄州城外楓樹嶺,從他身上得了那朵白玉蓮花。」

  白霜華看了看他,神情略有詫異。

  「好、好,原來如此!」高天龍呵呵慘笑,不再用內力壓制傷勢,一大口汙血噴出,頭往旁邊一歪,再也沒有了聲息。

  院子裡,白蓮教諸位高手中了透骨酥之毒,雖不致命,卻渾身酸麻提不起真氣,聽得外面喧譁,又有交手過招之聲,心思也跟著忽上忽下,既痛恨高天龍和胡雲鵬,巴不得他們被千刀萬剮,又擔心落入秦林手中,這位可是老對頭了,現任的東廠督主!

  直到聽見白霜華和白靈沙出現,眾人才約略放了些心,終於聽得高天龍和胡雲鵬戰敗身死,心頭不無唏噓。

  秦林跨進了院子,滿臉的賊笑:「諸位睡午覺?大冷天的躺地上,嘖嘖,內功深厚就是不一樣啊!」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麼好說的?」艾苦禪和秦林說話,眼睛卻朝白霜華和白靈沙看。

  這師徒兩位卻都看著秦林,露出懇求之意。

  罷了,這下才叫做無話可說呢,兩代教主都看人家臉色!艾苦禪和紫寒煙等人真是鬱悶得無以復加。

  秦林卻沒有為難他們,讓白霜華師徒替他們推宮過血,驅除毒性恢復功力。

  「我這番來,並不是捉拿你們,而是要和諸位商量個事情,不僅關係到貴教盛衰興亡,更有關華夏與西夷氣運消長。」秦林言辭非常懇切。

  艾苦禪也非有勇無謀之輩,便招呼眾位高手聽秦林講說,眾人圍成圈子,但見秦林摘下寶劍,一會兒在地上畫,一會兒又點點戳戳。

  「不可能,秦督主這是講的山海經上故事,分明是子虛烏有!」艾苦禪一疊聲的叫起來,兩隻環眼倒是驚喜交集又帶著疑慮,既不敢相信,又萬分期待,生怕秦林說了假話。

  秦林將寶劍重新插回鞘中,笑道:「如何不真?廣東有位耶穌會傳教士名利瑪竇者,又有澳門葡人,你們一問便知。」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7
一○八八章 滿盤皆輸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張鯨咆哮著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氣兒掀落,鈞窯的雨過天晴筆洗、呵氣成水的蟠龍端硯,纏絲瑪瑙的鎮紙,剎那間摔得粉粉碎。

  嘶~~旁邊侍立的心腹管事張春銳,見狀就禁不住倒抽口涼氣,摔壞的東西,可是自家主子的心愛之物,價值連城呢!

  可此時此刻,張鯨哪裡還管得了些許身外之物?得知劉守有、張尊堯非但沒能捉住和秦林勾結的白蓮教主,反而得罪了武勛貴戚和士林清流,張司禮簡直氣炸了肺,再也無法像平時那樣喜怒不形於色。

  張尊堯且罷了,畢竟是張鯨的姪兒,被長輩責罵算不得什麼,褚泰來位分只有三品武職,挨訓是習慣了的。

  劉守有則尷尬萬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畢竟他是掌錦衣衛的都督,武職一品,以前張鯨待他相當客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當面大發雷霆,幾乎是指著鼻子叱罵。

  邢尚智也垂頭喪氣,打不起半點兒​​精神,如果扳倒秦林他還有重掌東廠的希望,可現在看來恐怕希望渺茫。

  張鯨兀自氣滿胸膛,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張春銳輕輕替他拍著後背順平呼吸,陪笑道:「老爺,消消氣,不是咱們無能,是秦林太狡猾!」

  對對對,劉守有、張尊堯一起點頭。

  邢尚智更是心有戚戚焉,把人愣生生的改頭換面,卻不是易容術不是人皮面具,硬把當年的徐爵和陳應鳳變成了曹少欽和雨化田,這兩個是東廠裡頭最兇殘毒辣的狠人兒,你說還叫人活不?

  就拿今天的事兒來說,誰能想到一向和清流文臣不睦的秦林,會來招借刀殺人?媽的,兩代魔教教主,演戲演得太逼真了,劉廷蘭這夥傻子呆子不上當才怪呢!至於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這哥幾個,現在想想,分明就是秦林請去專門煽風點火的!

  更何況,成國公朱應楨,性格優柔寡斷、膽小怕事,在他爺爺朱希忠的光環襯托下,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平時朝中但凡掌著實權的,聽到他的名字都不屑一顧,誰又能想到千年的王八翻了身,朱應楨竟會跳出來,和張鯨、劉守有作對?還一棍子正好打在了七寸上!

  呼~~張鯨長長的出了口氣,嘴角抽搐著擠出一個苦笑,從在場諸位的臉上挨個看過去,劉守有、張尊堯、邢尚智、褚泰來、張春銳……

  本來還有該有駱思恭的。

  駱思恭本來對秦林就有敵意,張鯨拉攏之下他順勢靠攏,因為秦林已開錦衣武臣領東廠之先河,張鯨扳倒秦林之後,萬曆肯定不會讓他兼任東廠督主,以避免出現第二個兼總內外的馮保;那麼深受萬曆信任的駱思恭,就極有可能成為繼秦林之後又一位出掌東廠的錦衣武臣。

  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駱思恭何等乖覺,在張鯨這邊嗅到了不祥的氣息,他頭一個抽身退步,就像船隻沉沒之前,海鳥紛紛飛走,大廈倒塌之際,老鼠迅速逃離。

  這種情形讓張鯨越發憤怒,他臉色鐵青,恨恨的道:「駱思恭也當咱家沒有還手之力了嗎?哼,豈有此理!咱家是抱著萬歲爺長大的伴當,咱家還掌著司禮監的大印,他憑什麼把咱家看扁嘍?忒也乖覺過頭,只怕將來聰明反被聰明誤!」

  劉守有、張尊堯等人不敢則聲,心頭倒不是很痛恨駱思恭,反而隱隱有點羨慕他。至少他還能抽身退步,咱們想退也退不了啊,或者關係早已密不可分,或者就是張鯨提拔的私人,要不乾脆是他親姪兒,大船要沉,也只好跟著沉入海底,斷沒有改換門庭的可能。

  前段時間秦林新封了伯爵,又得了永寧公主,大概美人恩重,他似乎消磨了鬥志,再加上和鄭楨生分,似乎變得束手束腳;倒是張鯨全面出擊,內則借助鄭楨迷惑萬曆,獨掌司禮監代帝批紅之權,罷斥異己、提拔親信,一時間閹黨烜赫無比,大有當年萬貴妃與權閹汪直攜手亂政之勢。

  但張鯨心頭非常清醒,鄭楨與他不過互相利用而已,並且在他試圖利用永寧扳倒秦林時,雙方就產生了極大的裂痕,甚至可以說敵意;鄭楨要的是幫助她完成奪嫡大業的左膀右臂,讓張鯨和秦林互相競爭互相制衡,卻不是讓張鯨扳倒秦林,更不甘受張鯨挾制!

  這種裂痕,遠比此事給秦林和鄭楨造成的生分更大!

  何況,張鯨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幫助鄭楨,鄭楨聰明慧黠,眼睛裡不容沙子,頗具宮廷內鬥的手腕,如果她擊敗王皇后從而位列正宮、兒子又登上儲君之位,將來紫禁城中豈能容他張司禮上下其手?

  倒是王恭妃善良得近乎懦弱、老實得近乎愚笨,一看就是那種很容易被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弱女子,張鯨擁戴她兒子朱常洛,將來進則可權傾朝野,退則保數十年榮華富貴。

  唯一的障礙就是萬曆本人,張鯨跟在這位陛下身邊二十多年了,深知他是真的喜歡鄭楨,也愛屋及烏的喜歡皇次子朱常洵,要擁立朱常洛又談何容易?那樣做鐵定會觸怒萬曆,甚至引發雷霆之怒。

  幸好有了新的突破口,利用永寧出宮來陷害秦林的陰謀雖然落空,褚泰來卻得到了有價值的線索:秦林和白蓮教主之間關係親密。

  張鯨立刻想到從此入手,有一大篇文章可做,秦林屢次破獲白蓮教大案要案,是不是根本就是唱的雙簧?或者說,他根本就是白蓮教在朝中的臥底?

  但這些事情要扯起來,恐怕三天三夜也扯不完,再加上秦林曾有格象救駕之功,歷年來東征西戰立下許多汗馬功勞,已封到伯爵,要說他是魔教臥底,恐怕很難取信於人。

  利用王皇后之力,就成了一條捷徑。

  王皇后失寵緣自真假孫懷仁案,那假孫懷仁就是白蓮教派到宮中的臥底,秦林破獲此案,直接導致她失去了萬曆的信任,從此被變相的打入冷宮。

  張鯨只要能抓到白蓮教主,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他費心了,王皇后自然會盡一切努力,一邊為當年翻案,把秦林說成魔教臥底,一邊竭盡全力往鄭楨身上攀扯,除掉這個對皇后寶座虎視眈眈的勁敵。

  萬曆雖然很愛鄭楨,但如果消息傳出宮外,奸妃通過秦林與魔教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那些本來就因奸妃試圖廢長立幼而極端痛恨她的清流文臣,恐怕不會放過她吧。慈寧宮的李太后,本來就對鄭楨不滿,只礙著兒子夾在中間,到時候太后還能容忍一個有魔教嫌疑的女人待在兒子身邊嗎?

  扳倒鄭楨,擁立皇長子朱常洛,示好王皇后,控制王恭妃,張鯨既有大義名分,又在宮中隻手遮天,還安撫了外朝文臣——是的,前段時間咱家是有點咄咄逼人,可咱家在國本之爭上站得穩,你們也該給點面子吧!再說了,太子是咱家擁立的,想到數十年後之事,誰不顧忌一二?

  至於萬曆,要恨也是去恨王皇后,他張司禮自然閃過一邊,反正王皇后也豁出去了,她被鄭楨逼得夠苦,拼著被萬曆記恨,只要鬥垮鄭楨,朱常洛做太子,生母王恭妃多人畜無害啊,絕不可能來奪她的皇后寶座,就算萬曆一輩子不正眼看她,也值得。

  扳倒秦林、擁立太子、鞏固權位、張鯨把一石三鳥的算盤打得叮噹響。

  不料情況急轉直下,秦林既然早有準備,不難想到他肯定通知了鄭楨,張鯨的打算已經曝光,必然遭致鄭楨的報復,又因為沒有抓到白蓮教主,他完全無法對秦林和鄭楨展開反擊,就連王皇后也鐵定縮回去,把他張司禮晾在外頭。

  前段時間和奸妃鄭楨虛與委蛇,趁機在內廷外朝擴張勢力,本想著利用擁立皇長子之功來堵住清流的嘴,可現在,秦林反而先下手為強,武勛貴戚和清流文臣都把他張司禮恨上了。

  張鯨是啞子吃黃連——有苦難言,他很想衝出去大吼一聲「我本來是想擁立皇長子的」!

  可這行嗎?外朝文官既不會相信他,萬曆和鄭楨又會恨死他。

  一招落敗,滿盤皆輸,失去結好王皇后的籌碼,外朝文官和勛貴都在反彈,鄭楨又已經洞悉他的打算,張鯨的情況實在不妙。

  劉守有咬牙切齒,憤憤不平的道:「這次壞事就壞在朱應楨身上!」

  秦林把劉守有整了不知多少次,劉都督竟有些習以為常了,倒是被朱應楨那膿包軟蛋擺了一道,劉守有感覺自己的智商和人格都慘遭踐踏。

  褚泰來也道:「小的們打聽清楚,那成國公朱應楨聯絡京師各家勛貴,欲與司禮大人為難,各家受他買囑,頗有附和者。」

  「秦林倒也罷了,固耐朱應楨那廝,也來和咱家作對!」張鯨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書桌上,雙眼睜開,凶光畢露。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7
一○八九章 未敢言敗

  賞雪雅集因攪擾不歡而散,眾位武勛貴戚和清流文臣回到京師之後,無不切齒痛罵權閹亂政、緹騎橫行。不管是勛貴還是文官,與其說他們激於義憤,不如說是利益受到觸動之後的強烈反彈。

  作為一個成功的大太監,張鯨和歷史上的許多前輩一樣貪財如命,所以他在京城裡開設了許多當鋪、錢莊、銀樓,打著皇莊的旗號做起霸王買賣,這就與同樣熱衷於經營產業的勛戚們頗多衝突。

  再說,張鯨不僅自己貪財,還要私下應奉欲壑難填的當今天子萬曆皇帝,將賄銀送入內庫——這也是他近年來聖眷不衰的獨到法門,所以張司禮一則開銷大,二來嗎又仗著背後還有位萬曆,長期以來的吃相未免太難看些。

  朝堂傾軋從來權第一、財第二,如果是在平時,雙方各讓一步,面子上也就糊弄過去了。

  最近因為絲綢之路的開通,作為京杭大運河北端終點、華北商貿中心的京師,市面越發繁榮,張鯨為代表的內廷宦官與武勛貴戚在商業上的衝突越發激烈。

  偏偏絲綢之路受秦林把持,他要站出來和張鯨為難,武勛貴戚們該如何選邊站,那簡直再明顯不過了,更何況還有個成國公頂在最前頭,怕什麼?

  成國公府第二進花廳,京師勛貴濟濟一堂,定國公、武清侯、​​各家侯府伯府幾乎都有掌權之人在座。

  武清侯府的老國舅李高,面紅耳赤的噴著唾沫星子:「固耐張鯨這廝可惡,我家在西華門外的綢緞生意,就被勇士營的人屢次前來攪擾。哼,一介家奴而已,不看僧面看佛面,連老太后的面子都不給了嗎?」

  李高是市井出身,說話直截了當不來彎彎繞,倒是很合勛貴們的口味,一下子就激起了共鳴,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聲討張鯨——其實就是聲討萬曆皇帝,只不過不好拿在檯面上說。

  成國公朱應楨屢屢頷首微笑,又向客位的秦林投去友善的目光,他的府邸從當年的門可羅雀,到現在門庭若市,都是拜秦林所賜。

  秦林微笑不語,看著勛貴們聲討張鯨,更像一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眼神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而是投向了無限遠方……

  明朝走到嘉靖萬曆年間,勛貴與皇帝的利益已經有了很大的分歧,內廷權閹作為皇權的附屬,必然與勛貴存在矛盾。發展到後來,要嗎就是天啟年間的魏忠賢九千歲,要不就是崇禎年間國庫空得跑老鼠,建奴和流寇打得天下稀爛,可勛貴們愣是不肯掏腰包勞軍、助餉。

  李高為首的這些勛貴,也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無所謂是非對錯,萬曆和張鯨貪財好貨,難道李高等輩不勞而獲就理所當然?

  五峰海商富可敵國,可金櫻姬和她屬下的海商們風裡來浪裡去,整日不是與驚濤駭浪搏鬥,就是和海盜和西洋殖民者浴血廝殺;漕幫財雄勢大,但從田七爺到掌櫃帳房再到縴夫和碼頭苦力,哪個不是辛苦經營?

  就連秦林所獲財富,也是他領著弟兄們出生入死,開拓海貿、抵定漠北、復興絲綢之路,用智慧和血汗換來的!

  無論萬曆、張鯨還是這群勛貴,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落,這樣好事情連咱們秦督主做夢都夢不到呢。

  中石油都沒他們牛啊!

  現在勛貴們義憤填膺的指責張鯨,隱隱透著慫恿秦林替他們出頭的意思,可誰又知道目光深邃的秦伯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咳咳,朱應楨見秦林遲遲未曾搭腔,乾咳兩聲,雙手虛虛往下一壓:「諸位,諸位,聽朱某一言。吾輩為天家親眷、帝王之友,張鯨不過一閹奴而已,焉能容他肆意凌虐?秦伯爺手段高明,也是吾輩中人,如今的局勢,以本國公看,還須請他出面與老閹奴周旋一二!」

  秦林已獲封武昌伯,也算是勛貴中的一員了。

  李高立刻叫道:「對,咱們都聽秦伯爺的。」

  「姑丈神機妙算,小姪馬首是瞻!」徐廷輔很瀟灑的拱拱手。

  更多的武勛貴戚,紛紛表示這次都聽秦林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明知道其實是秦林要對付張鯨,但他們都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很大委屈,求著秦林來主持公道。

  「好說,好說。」秦林這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笑著點頭應承……

  ……

  粉牆青瓦,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嶙峋峭拔,正是地道的蘇州名園。然而房頂積雪皚皚,屋簷冰棱滴水,掉光葉子的樹枝上冰雪晶瑩,又透著一派北國風光。

  此正是原籍蘇州的當朝首輔申時行申老先生,位列朝綱、執掌中樞,寓居在京師的宅邸,當朝宰相家!

  萬曆朝先後三任首輔,張居正大權在握、獨斷專行,張四維城府深沉、為人刻板,申老先生卻瀟灑隨性得多,在家並不曾戴忠靖冠、著燕服,而是青棉袍、浩然巾、腰繫玄色絲絛,儼然江南富家翁。

  或許,他這輩子就想平平安安的做上幾年首輔,然後退休回老家做個江南富家翁吧!

  申時行屏退了丫鬟僕人,獨自在花園的涼亭裡靜靜的坐著,桌上一隻紅泥小火爐煨著熱騰騰的茶水,他摩挲著已經起了厚厚包漿的爐​​身,若有所思。

  腳步踩踏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朝這邊過來,申時行並不回頭,不鹹不淡的道:「秦伯爺登門,老夫有失遠迎,不知伯爺有何見教?」

  話裡話外透著股生分,申時行已加左柱國,正一品文官,秦林的武昌伯則是超品,論理在左柱國之上,但誰會讓當朝首輔遠迎,又給當朝首輔見教?

  他才不管申時行的軟釘子,毫不客氣的坐在了老先生的對面,看看桌上放著兩隻茶杯,就微微一笑,自己拿過茶壺,先替申時行斟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了杯茶。

  「老先生好自在!好像朝中並不曾有權閹橫行,好像從沒聽說那國本之爭,好像這萬里江山一片昇平,好像咱們大明朝永遠蒸蒸日上!」

  秦林聲音越來越大,臉上帶著冷笑:「申汝默申老先生,你也曾是江陵黨中人,你也曾輔佐張江陵厲行新政,你也曾轟轟烈烈做過一場,如今還在首輔位置上,萬里江山大有可為,何苦擺出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嘴臉!」

  申時行一怔,他知道秦林和張鯨的爭鬥,料想秦林此來必定是要說服他對付張鯨,甚至連說辭都已經猜到了——張鯨司禮監權勢高熾,侵奪閣臣之權,是以申閣老當與秦伯爺同仇敵愾。

  哪有那麼簡單?申時行想好了不知多少種應對的說辭。

  可他萬萬沒想到,秦林見面就不念舊日香火情,劈頭蓋臉把他這當朝首輔訓了一頓!

  秦林說話聲音頗大,北風吹著遠遠傳開,稍遠處幾個侍立的丫鬟僕人,臉上頓時變色,萬沒想到有人會到當朝首輔的家裡,指著鼻子將他一頓罵!

  申時行養氣功夫的確不錯,老先生學唐朝宰相婁師德,頗有唾面自乾的本事,並不衝秦林發火,而是苦笑道:「秦賢姪啊秦賢姪,你罵得對,罵得對!哈哈,勸老夫振作,令岳張江陵當年不曾振作嗎?勸愚叔做一場轟轟烈烈的事業,呵呵,江陵相公還不夠轟轟烈烈?賢姪欲用激將法,愚叔唯有一笑!」

  這才是申時行的心裡話!張居正新政,張四維舊黨,最終結局如何?這大明朝就容不下正兒八經做事的人!申時行跟在張居正身邊,幫助他力推新政,後來又屈服於張四維,到他自己做首輔,早把這朝廷看得透透的了,管他什麼新政不新政,管他什麼國本不國本!

  申時行本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張居正的結局,已經讓他寒透了心,不復當年的雄心壯志,只想著盡量明哲保身。

  不過秦林一席話,已將他說得心中略有激盪,又回想起當年張居正的提攜,稱呼上不知不覺改成了賢姪愚叔,畢竟,申時行還是念舊的,不像張四維全無心肝。

  秦林看著申時行,口中冷笑連連:「申老先生!身為首輔,滿朝仰望,若還不振作一番,萬曆中興自成夢幻泡影,將來史書上無非為老先生記一筆,『其相業無咎無譽,然上下恬熙,法紀漸不振』而已!」

  申時行嘴角抽動兩下,最後頹然嘆了口氣,世上最不好聽的話,那就是真話,申時行並不笨,他的所作所為將來史書上如何評價,自己心頭有數。

  突然他將茶碗重重頓在桌面上,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連聲冷笑道:「好,好,賢姪是要愚叔做屈原嗎?舉世皆醉我獨醒,力挽傾頹、救此日漸沉淪之世,那就是與整個天下為敵!以當年的張太岳、江陵黨都做不到,你要愚叔如何?這世上又有誰做得到?」

  秦林緩緩的站起身來,目光炯炯的直視著申時行:「秦某九年前自蘄州始,招五峰海商、定漠南蒙古、開絲綢之路、平南疆不臣,滿朝皆謗,舉世皆敵,步步荊棘……然至今未敢言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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