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64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4
一○七○章 我踏雪而來

  第二天早晨,雲散雪停,紅日東昇,雪後初晴的燦爛陽光透過洞口晶瑩的積雪,朦朧映出了洞內的旖旎。

  乾草堆成的地鋪,秦林上身精赤,露出雖不算特別發達,但十分勻稱流暢的流線型肌肉輪廓;永寧像一隻慵懶的小貓咪,蜷著身子趴在他胸口,嫩藕般的雙臂環抱著情郎,僅有的幾件衣服遮蓋著她的嬌軀,只露出滑如凝脂的香肩。

  少女的青絲被汗水沾濕,一綹一綹的披散垂落,裸露在外的香肩留有些許甜蜜的紅痕,腦袋枕在秦林肩窩,睡相十分可愛,唯獨清秀精緻的瓜子臉帶著幾道淚痕,大約是情郎昨晚的攫取太貪婪吧。

  秦林已經醒來,永寧輕盈嬌柔的身體壓在他胸前,就像一隻無辜的小鹿,格外惹人憐愛。

  心中沒有慾念,只有憐惜,伸手輕輕拂了拂永寧額角的髮絲,看著她腮邊的數道淚痕,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好在她呼吸均勻輕緩,睡相恬靜可愛,紅暈未褪的瓜子臉,明明白白的盈滿了甜蜜和滿足,總算叫他的負罪感減輕不少。

  低下頭,在永寧光潔的額頭輕輕一吻。

  少女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桃小口發出輕柔的呢喃:「姐夫,不要丟下我……」

  秦林一怔,然後輕輕摩挲著她細嫩的肩背:「小可憐,姐夫怎麼會丟下你不管呢?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

  聽到情郎的聲音,永寧滿足的笑了,嬌軀在他身上磨磨蹭蹭,舒服得輕輕哼哼,活像隻特別依戀主人的小貓咪。

  兩人鑽在乾草枯葉和衣服堆成的被窩裡,渾身上下什麼都沒穿,永寧這麼一磨蹭,秦林頓時慾念大熾,要不是看在她身子嬌弱,真恨不得將她再次採擷一番。

  「什麼東西呀,硬硬的頂著……」永寧柔軟的小腹被頂得很不舒服,伸手抓住那東西推了推,然後不停的扭動身子,終於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秦林那熟悉的面容,只不過為什麼姐夫的臉這麼紅,好像忍得很辛苦呢?

  小姨妹太天真可愛,姐夫就只能滿臉無奈。

  呀!永寧忙不迭的鬆開手,瓜子臉紅得快要滴出水來,一雙眼睛濛上了濕漉漉的水霧,看也不敢看秦林一下。

  「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秦林咬牙切齒的說完這句話,顯然忍得很辛苦。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還稍微好點,昨夜黑暗中一夕歡愉,品嚐過少女輕盈嬌柔的滋味,再要忍住真得花費多少倍的努力。

  永寧羞得幾欲暈去,忙不迭的從秦林身上逃開,剛剛撐起嬌軀,忽然又嚶嚀一聲,重新縮回了被窩裡,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姐夫,你,你轉過去……」

  真是個害羞的小姨子啊!

  秦林笑笑,背轉過身,只聽得一陣悉悉索索,永寧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已經,已經穿好了。」

  秦林從「被窩」裡起來,不慌不忙的穿著衣服。

  永寧開始別過臉不敢看,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芳心撲通撲通亂跳,兩隻手絞著衣角,小臉兒紅通通的煞是可愛,那種嬌羞無那的小模樣,格外楚楚可憐。

  秦林暗自好笑,都已經有過了肌膚之親,永寧還這麼害羞得緊,倒是既有趣又可愛,真叫人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呢,而且似乎更加容易激起內心深處某種邪惡的慾望。

  「姐夫……」永寧低低的叫了一聲,昨夜迷迷糊糊,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天明之後陽光透過積雪照入洞中,互相看得清清楚楚,反而比昨夜更為嬌羞。

  秦林哈哈一笑,正待調笑她兩句,就聽得外邊有個粗嗓門在叫嚷:「這裡,這裡有個山洞,快過來!」

  ……

  紫禁城,儲秀宮,在晨曦照亮之前,整夜燈火通明。

  鄭楨徹夜不眠,她藉口皇次子朱常洵有些不適,把萬曆打發回了乾清宮,宮女們在內間照顧朱常洵睡覺,她自己則坐在外間鋪陳華麗的軟榻上,一張俏臉已是陰沉沉的。

  想到秦林,她隱隱有些心痛,有些後悔,從今往後大概和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吧。不,也許從入宮之前的那最後一次見面,就已經……………。

  張鯨手持拂塵對面而立,這位司禮監掌印、內廷首領,此時的面色十分尷尬,臉上掛著副無可奈何的訕笑:「啟稟娘娘,全怪老奴手下那群猴崽子們辦事不力,竟然驚走了秦伯爺。不過說起來,秦伯爺也太不識好歹了,帶著長公主徹夜不歸,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也擔待不起啊!」

  順公公在旁邊撇撇嘴,神情大不以為然,張鯨你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秦伯爺能溜之大吉嗎?我看壞事的就是你!

  小順子在鄭楨身邊最為受寵,將來朱常洵如果真的奪嫡成功,他豈不是第二個馮大伴?張鯨上趕著貼過來,他可有點不樂意了。

  不過,張鯨是正兒八經的司禮監掌印,小順子只是靠鄭楨撐起來的虛火,就算有什麼不滿,他也不敢宣之於口。

  聽得張鯨這麼說,鄭楨先有八分不樂,薄薄的嘴皮緊緊抿著,盯住張鯨的臉,半晌才厲聲道:「張司禮,本宮這次是聽了你的話,如果真出什麼紕漏,都著落在你身上!」

  「老奴省得,老奴省得……」張鯨裝出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其實並不真的多害怕。他做到司禮監掌印,已是紫禁城大管家的身分,就算太后、皇后也要給他三分薄面,靠攏鄭楨也不過是利用她對付秦林,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並不意味著有多怕她。

  鄭楨冷笑兩聲,又道:「張司禮省得什麼?須知紙包不住火,永寧出宮幾個時辰,已是破例之舉,這次徹夜未歸,到了午時李太后念經時問起,你怎麼交待?」

  女子外出一時半會兒倒也罷了,如果整夜不歸,必定名節全毀,這件事鬧大了將會是一樁罕見的皇室醜聞,即使寵冠六宮的鄭楨,也不能保證自己不受牽累。

  張鯨的腫泡眼裡,閃過一絲狡詐,然後拍著胸脯慨然道:「如果真是那樣,只能往秦伯爺身上一推三六九了,老奴拼著受個關防不嚴的罪過,守皇陵、發南京編管、抄家滅族,都是老奴一身承受,斷斷不連累娘娘。」

  放屁!

  鄭楨眼睛猛的一瞇,貝齒在嘴脣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張鯨這話,騙得了別人騙不了鄭娘娘,如果醜聞真的曝光,秦林是死定了,但張鯨的責任遠沒有那麼嚴重。秦林是東廠督主,他神不知不覺的帶走了永寧,張鯨關防內外固然失職,可秦林才是罪魁禍首。

  但要反駁,卻也無力,因為張鯨對鄭楨使的同樣是陽謀!

  如果永寧遲遲不歸,事件終究紙包不住火,秦林是必定要倒霉的,那麼鄭楨在奪嫡之爭中就失去了一條臂膀。為了奪嫡,她將不得不更加依賴張鯨,也就必須利用寵妃身分在萬曆跟前大吹枕頭風,盡力保住張鯨。

  老閹奴安敢欺我!鄭楨胸中騰起無明業火,臉上笑容卻依舊莞爾:「張司禮這片苦心,本宮已經曉得了,如果真有萬一之事,本宮必力保張司禮聖眷不衰。」

  張鯨笑了,做到司禮監掌印,分屬內相的地位,哪裡會真的賣身投靠鄭楨?最多互相利用!

  從一開始,張鯨就設好了計謀,要在鄭楨和秦林之間撥弄是非,最終達成他的陰謀:如果秦林和永寧在小土屋有了不軌之事,就如飛蛾落進了天羅地網,從此把柄操於他手;萬一秦林逃走,同樣在他算計之中,到午時前後,李太后通常會召這個女兒過去禮佛念經,那時候把永寧徹夜未歸的真相抖摟出來,秦林同樣死定。

  張鯨的責任相對較小,又將獲得鄭楨的死保,平安過關的可能性極大,卻從此剷除了一個勁敵,為徹底除掉張誠、張小陽派系掃清了障礙。

  到時候,錦衣衛有劉守有,東廠秦林倒臺,邢尚智可以殺個回馬槍,內廷逼倒張誠叔姪,更有寵妃鄭楨相助,參預奪嫡之爭,豈不尤甚於當年兼總內外的馮保馮司禮嗎?

  張鯨的算盤打得劈啪直響,在得知秦林帶著永寧逃走的消息之後,他派人給褚泰來等大內高手下達了命令,一定要佈設天羅地網,或者抓住他們,或者纏住他們,讓永寧在午時之前無法回宮!

  ……

  洞中,永寧小臉兒煞白,秦林一把將她護在身後,拔出腰間所帶掣電槍,死死盯住洞口。

  有人一掌擊在積雪上,震得瓊漿碎玉四散,接著石頭被搬開,洞口顯出了人影。

  砰!

  秦林毫不遲疑扣動了扳機,掣電槍清脆的槍聲在石洞裡炸響,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叫,那人胸口血花綻開,被子彈的力量帶得往後仰天栽倒。

  外面的大內高手們先是一驚,接著不怒反喜,大聲叫道:「找到啦,找到啦!姓秦的在這裡!」

  「哦,找到了嗎?」

  樺樹林深處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白霜華一襲白裙,雙手負在身後,踏著皚皚白雪不徐不疾的走來,姿態瀟灑不群。

  褚泰來瞳孔猛的一縮,他分明看見,踏雪而來的白衣女子,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淡得幾乎看不到!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5
一○七一章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教主姐姐來了!」洞窟中的秦林直想哈哈大笑,正要和永寧解釋,突然之間笑容變得有些尷尬。

  貌似這種場合下見面……

  ……

  洞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什、什麼人?!」

  「御馬監勇士營在此辦事,無關人等速速走開!」

  「女俠何門何派,師承哪位前輩?在下滄州通背拳何三爺嫡傳……」

  大內高手們七嘴八舌的叫嚷,有​​的好言相勸,有的厲聲恫嚇,還有人乾脆報出師承門派拉交情。

  這番舉動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大有深意:江湖上三種人不好惹,僧道、婦女、殘疾,但凡此三類人行走江湖,必有驚人的藝業。何況昨天大雪紛飛,周遭人跡全無,白衣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裡,還能躲過眾高手的耳目,自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眾大內高手不論是好言相勸,還是攀扯交情,嘴上說的各自不同,腳下卻很有默契移動,暗中布成圈子,隱隱將白衣女圍在中間,手要嗎伸向腰間的刀劍兵刃,要嗎悄悄解開掛在后腰的皮囊,將暗器捏在指縫裡。

  殺機四伏!

  見屬下已做好雷霆一擊的準備,褚泰來嘴角浮現出一絲猙獰的冷笑,不慌不忙的拱拱手:「不敢請教尊駕高姓大名?此非善地,奉勸尊駕早早離開,免遭池魚之殃。」

  這番話就軟硬兼施了,似乎還留著些許餘地,可褚泰來說話時,雙腳足尖微微向內撇,已給眾位屬下傳遞了信號:事關重大,不能洩漏一絲一毫的風聲,此人無論如何留不得!待她真個轉身離去,立刻下手!

  「權閹走狗,為虎作倀!」白霜華心頭冷笑。

  她是何等人物,早將眾大內高手的舉動盡收眼底,並不曾發一言,緩緩從懷中取出銀面具扣在臉上,遮住了美麗絕倫的臉龐,唯獨雙眼位置的窟窿裡,透出寒冰與烈火交織的懾人目光。

  白衣女,銀面具,眾大內高手頓時震怖,齊齊從心底吼出四字:魔教教主!

  江湖傳言魔教教主已練成白蓮朝日神功最高境界,與當年令永樂大帝食不甘味、寢不安枕的唐賽兒一般無二,令廠衛鷹犬和大內高手談虎色變,那是何等厲害!她居然會現身此地,又豈會善罷甘休?

  不等褚泰來下令,眾高手已經發動,凌厲的劍光如蛟龍出海,三柄長劍交錯著剪向白霜華上三路,流星錘好似彗星飛墜,一溜烏光直奔天靈蓋,龍鳳金環、月牙短戟前後合擊封死退路,又有餵毒的透骨釘、鐵蒺藜,帶著碧幽幽的寒光分取前胸後背各大要穴。

  獅子搏兔必出全力,大內高手們合力發出雷霆一擊,勢必將這位威震江湖的魔教教主斬殺當場!

  白霜華動了,雙足在雪地上重重一踏,身形原地巋然不動,雙手揮舞時快時慢,帶著某種令人目眩神搖的韻律,舞動的手臂幻起一連串殘影。

  青絲如瀑,白衣勝雪,恍惚間眾人眼中,宛如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法像示現,浩大莊嚴,無懈可擊。

  法身既已示現,諸邪自然辟易。

  三柄來勢凌厲的長劍突然停在空中,如蛟龍被伏魔金剛鎮壓,半分也掙挫不得,接著劍身寸寸斷裂墜落於地;流星錘以比來時快上數倍的速度倒飛回去,握著錘鏈的手,虎口迸裂鮮血直流;龍鳳金環雙雙折斷,使金環的老者胸口塌陷,月牙短戟倒栽,插進使戟的瘦子喉頭;透骨釘、鐵蒺藜怎麼來怎麼去,又回到了原來主人的身上,只不過是,深深扎了進去!

  褚泰來瞳孔猛的縮緊,別人看不清楚,他功力較深看得分明,魔教教主右手食中二指屈伸不定,彈碎了三柄長劍,接著從中間穿過龍鳳金環,狠狠拍在老者心口,左掌托天震飛流星錘,順勢下劈,奪過直刺的月牙短戟隨手擲出,刺穿了使戟那瘦子的喉嚨,最後雙掌一引一帶,使出爐火純青的陰柔勁兒,接住餵了劇毒的暗器再反擲回去,殺死了它們原來的主人。

  這連串動作剛柔相濟、陰陽互生,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快得令人難以想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一個照面下來,就有四名大內高手死於非命,僥倖逃得性命的三名使劍高手和那拿鍊子錘的,即刻朝後飛退。

  哪裡退得了?白霜華如影隨形般欺近,頓時剩下四人也即刻了帳。

  「殺!」大內高手們紅了眼睛,數十人一起蜂擁而上,魔教教主再厲害,也擋不住大夥兒人多勢眾吧。

  「不可!」褚泰來立刻出言阻止,可根本來不及,眾高手已將白霜華圍在中間,十八般兵器和各路外門兵刃齊齊招呼。

  卻見白霜華身形一閃,人群中頓時白影晃動,不停傳出一聲聲令人牙酸的沉悶響聲和嘶吼慘叫!

  白霜華四下游走,身形如煙似霧不可捉摸,大內高手們往往只差毫釐就能擊中,卻總被她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然後出手反擊,必取一人性命。

  如果是經制軍隊在此,或者拉開距離施放火器迴環轟打,或者鐵騎結陣奔馳衝突,或者長槍大戟如牆而進,但凡有百十精兵,白霜華便只能退避三舍。

  偏偏勇士營的這些個大內高手以武功高強著稱,身上既沒帶火器,又不擅長結陣迎敵,正好被她所克制。衝進人群大開殺戒,說是以一敵百,其實她飛快游走,每一刻所面對的敵人不過三五人而已,哪裡是這位魔教教主的對手?

  拉開距離,施展分進合擊之術,或許還有機會,像現在這樣被她切入人群中,真真連半分勝機都沒有了!

  正所謂壯士斷腕,褚泰來跺了跺腳,氣急敗壞的叫道:「弟兄們先退,秦伯爺勾結魔教教主,咱們和他打御前官司!」

  ……

  魔教教主?石洞中的永寧吃了一驚,頗為詫異的看著秦林。

  秦林嘿嘿笑著摸了摸鼻子,這可有點不好解釋啊,難道告訴永寧,外頭那位威風八面的白姐姐,也被他騙走了芳心?

  眾大內高手情知不敵,立刻四散逃走,白霜華又追殺掉三四人,見逃散得遠了,也就不再追趕。

  褚泰來率眾逃歸,急急如漏網之魚,惶惶似喪家之犬……

  白霜華摘下面具,站在洞口遲疑片刻,方才大殺四方的魔教教主,突然間就有些躊躇,跺一跺腳,轉身要走。

  秦林已從洞口鑽了出來,這廝的臉皮厚如城牆,見狀一記虎撲,不,分明賴驢打滾撲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白霜華的大腿:「救命之恩未曾報答,白姐姐為何要走,豈不叫秦某慚愧無地嗎?」

  你還會慚愧?白霜華撇撇嘴,冷若冰霜的容顏,卻已有絲絲微笑蕩漾:「你拿什麼報恩?」

  「人情債,肉來償。」秦林恬不知恥的笑著,爬起來緊緊抱住白霜華,像是一鬆手她就要飛了似的。

  剛剛鑽出洞口的永寧徹底傻了眼,手指頭含在嘴裡,一個勁兒的咬指甲,無辜的眼神望著秦林和白霜華:天哪,這還是英明神武的秦姐夫嗎?

  秦林對白霜華使出賴驢打滾抱大腿的必殺技,頓時高大巍峨的形象在小姨妹心目中寸寸迸裂,節操掉落滿地。

  「放開。」白霜華粉面微紅,輕輕掙開秦林,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兒有點酸。

  秦林訕笑著放開她,耳中又響起傳音入密之術凝聚成線的聲音:「你抱我做什麼?朱明偽朝的長公主,金枝玉葉何等尊貴,你和她、和她……哼,偏要來惹我這聖教魔女……」

  殊不知白霜華聲音是傳音入密了,表情神態卻沒有作偽——也許是習慣了戴銀面具,不善作偽,那股子小兒女吃醋的嬌態,盡數流露無遺。

  永寧看得徹底無語,直咬手指頭:天,這就是傳說中兇殘毒辣,誓要推翻朝廷的魔教教主?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兇啊,不對,剛才她還殺了這麼多人,看來她只對秦姐夫不兇。

  又豈止是不兇?如果二人獨處,那簡直溫柔得要命呢。

  永寧本想上前和白霜華道聲謝,但看見遍地大內高手的屍身,又小臉兒發白,不敢則聲。

  汪汪,汪汪汪!狗叫聲遠遠傳開,遠處大黃狗吠叫連連,徐辛夷一襲紅衣如烈火,陸遠志、牛大力和大隊親衛番役緊隨其後著地捲來。

  陸遠志在跟丟秦林之後,除了在附近尋找,還派人回京城報信,調齊了大隊番役前來。徐辛夷得知消息比誰都著急,帶著大黃狗就出來尋找,終於找到此間。

  白霜華目力極佳,老遠就看得分明,知道秦林和永寧再無危險,她不欲與徐辛夷囉嗦,轉身便要離去。

  秦林一把扯住,附耳低語:「今晚,鎮水觀音庵等我。」

  白霜華粉面微紅,略為遲疑,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動作小得幾乎看不見。

  佳人已去,秦林笑容格外無恥:哇喀喀喀,今晚,白衣女俠逃不出秦督主的魔掌!

  正在摩拳擦掌,卻見旁邊永寧的小臉兒已紅如朝霞,再看看她目光躲躲閃閃的不敢朝徐辛夷看,咱們秦督主頓時以手加額,知道自己要頭疼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6
一○七二章 是我勾引他

  紫禁城,慈寧宮。

  自從萬曆親政,李太后不問世事之後,這裡就門庭冷落車馬稀,唯有青燈古佛梵音呢喃,香燭的青煙裊裊飄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所幸,還有女兒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在身邊侍奉。

  過去的十多年裡,李太后幾乎把全副心思放在了長子朱翊鈞和次子朱翊鏐,但現在,朱翊鈞成天賴在鄭楨的儲秀宮,只是每天到母親這邊早晚問安而已;朱翊鏐還沒有離京*之國,倒是走得勤快,可幾乎每次都要向母親訴苦,說河南衛輝府正在建設的潞王府不夠莊嚴豪華,說之國的花費實在浩大,中心思想就兩個字:要錢。(註:前往封地)

  此時此刻的李太后,和所有溺愛孩子的母親沒有任何區別,她絲毫不埋怨萬曆「娶了媳婦忘了娘」,心下只怪著鄭楨那狐狸精迷走了兒子的魂;她也不曾責怪潞王掉進了錢眼裡,倒巴心巴腸的想辦法替他從國庫裡弄到更多的錢。

  無怨無悔。

  不過淒清空寂之時,反倒是過去很少得到母親關懷的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常常到慈寧宮來存問。善良的永寧並不怨恨昔年母親的冷落,也不打算從母親這裡得到除了親情之外的任何東西,總算給李太后日漸冷落的生活,增添了一絲絲溫暖。

  李太后也對永寧越來越好,為早年對待女兒的冷漠,她終於感到了慚愧,並且試圖做出某種彌補。

  錢,永寧是用不著的;權,大明出不了太平公主;身為女子,能覓得有情郎寄託終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偏偏在這上頭,李太后仍然幫不了女兒。前次錯選了肺癆駙馬梁邦端,永寧還沒嫁出門就落了個望門寡,現在要嫁個如意郎君又談何容易?

  這就是明朝女人的悲哀,即使公主也不能例外,只要寫過婚書,哪怕已經退掉,哪怕死了的梁邦端連永寧的小指頭都沒碰到一下……

  即使以太后之尊,李娘娘也無計可施,心中暗暗後悔不已,只能常常召她過來,母女倆多嘮嘮嗑、解解悶。可心酸總是免不了的,自己青燈古佛就罷了,難道如花似玉的女兒,正當青春妙齡,就這麼做個帶髮修行的尼姑子?

  當然,畢竟是公主嗎,急於攀龍附鳳的人還是不少,但以永寧柔弱高潔的性情,嫁與那些人還不如讓她死了呢!

  慈寧宮的佛堂裡,李太后枯坐蒲團,口中念念有詞,雙手一下一下的捻動念珠,想著永寧的終身大事就愁眉不展。

  「怎麼殿下這時候還沒來?」隨侍的宮女朝門外的同伴打著眼色,因為太后​​已經幾次三番的朝外面看了,往常這個時候,永寧早就來到了母后身邊。

  門外的宮女以常人很難發現的細小幅度搖了搖頭,宮門外的小廣場和長長的甬道,都沒有永寧窈窕的身影。

  李太后心中莫名的一陣煩亂,畢竟是母女,冥冥中存在某種感應吧,從昨天傍晚開始,她就有些心緒不寧​​,現在她迫切的希望見到女兒。

  念佛聲停下,李太后吩咐宮女:「去永寧那裡請她來。」

  宮女領命而出,腳步剛剛跨出慈寧宮的門檻,外間隨侍和灑掃的宮女太監就開始交頭接耳,然後便有幾位步履匆匆的離開,只稍稍走遠幾步,腳下加速變成了小跑。

  紫禁城裡關注此事的各方,很快得到了李太后傳召永寧的消息。

  ……

  「張鯨,閹奴老匹夫!」鄭楨斜倚在儲秀宮的軟榻上,托著香腮的手,中指輕叩太陽穴,額角白淨的皮膚之下,青筋一跳一跳的。

  鄭楨不是傻瓜,漸漸發覺秦林心若淵海,已超脫她所能想像的範疇,甚至讓她隱隱畏懼,正好張鯨向她靠攏,自是求之不得:能夠坐擁左膀右臂,借張司禮衡秦督主,有什麼不好呢?

  誰知張鯨包藏禍心,竟要置秦林於死地,偏偏形格勢禁之下,鄭楨還必須為他背書,在萬曆面前力保張鯨,才能為將來朱常洵奪嫡留下一份力量。

  和秦林畢竟是有默契的,換了張鯨,只怕未必……

  鄭楨碎碎念的時候,張鯨正端坐司禮監,饒是他心機深沉,陰惻惻的臉上也會偶爾露出喜色,時不時還假裝抬頭望遠,瞟一眼衙門裡新安的那座西洋鐘,然後飛快的收回目光,重新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提督東廠武昌伯秦林,這樣一位強大的對手即將倒下,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大笑三聲的。

  要不是不想自己在裡頭牽扯太深,免得節外生枝引出不必要的麻煩,另外還顧慮著鄭楨的仇恨,張司禮甚至在昨天半夜裡,就恨不得衝到慈寧宮,大聲告訴李太后:您的女兒永寧徹夜未歸,和秦林那混小子待在一塊,估計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

  單是想想,張鯨心頭就爽得要命!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勝負即將揭曉的一刻,還老老實實的坐在司禮監,至少在這裡,還可以欣賞老對手張誠的鬱悶,以及最後時刻的絕望。

  張鯨坐著司禮監正中間的公座,下首第一個就是排名僅次於他的張誠,此刻的小張伴伴勉力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可他額角已微微見汗,比平時更頻繁的端起茶杯,更是暴露了內心的焦急。

  張小陽和另一名年輕太監腳步匆匆的走進衙門,前者竭力壓抑著慌亂,後者乾脆喜形於色了,分別走到張誠和張鯨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張誠面色大變,李太后到底還是派出了宮女前往催請,一旦找不到永寧,事情便再無挽回!

  「快,快想辦法拖延時間!」張誠立刻打發張小陽出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可惜連他自己也差不多快要絕望了,紙終究包不住火,李太后已經生疑,再使什麼手段又能拖多久?何況在這節骨眼上如果做得太多,恐怕要給自己招來更大的禍患。

  罷罷罷,聽天命盡人事吧!

  ……

  慈寧宮門前,氣氛顯得格外詭異,太監宮女們似乎畏懼著什麼,又在期待著什麼……

  終於,李太后派出去的老宮女回來了,身邊還跟著兩名永寧那邊的宮女,其中一名叫做惜畫的,是永寧身邊最受寵的。

  老宮女神色焦急,整張臉都快要扭曲了,又氣憤,又惶恐,完全不知所措。

  惜畫和小姐妹臉色如同蠟紙,腮邊掛著珠淚,身子微微發抖,如果永寧徹夜不歸的醜聞傳開,她們這些人通通活不了!

  太監宮女們目送她們走進慈寧宮,人人臉上表情各異。

  不曾奉李太后詔命,兩名永寧身邊的小宮女留在了院子裡,老宮女獨自進去覆命。

  這老宮女服侍李太后好些年了,太后見她神色就知道有異,眉頭一剔,聲音竟有些兒發顫:「永寧呢?她沒跟你一塊過來?」

  老宮女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汗珠子顆顆往下落,嚇得不敢開口回答。

  「說話!永寧她到底怎麼了?!」李太后情急。

  老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忙道:「永寧長公主、長公主她……」

  「母后,兒臣不過是偶染風寒,不欲您擔憂掛懷罷了。」

  宮中眾人齊齊朝門口看去,但見永寧長公主朱堯媖俏生生的走過來,雪白的瓜子臉帶著紅暈,額角微見香汗,櫻桃小口微微張開,喘氣吁吁,顯然走路比較急。

  當然急了!

  秦林一路快馬加鞭將她送回紫禁城,然後立刻趕到慈寧宮,堪堪準時趕到,這才沒有撞破相!

  永寧這一路是小跑著過來的,本來兩條腿就酸軟乏力,沒奈何只得咬牙苦忍,心頭不禁暗暗抱怨秦姐夫,昨夜幹嘛那麼用力?討厭!

  當然,這抱怨也是帶著甜蜜的味道……

  李太后一看到女兒,漫天的愁雲就散了開去,站起來招招手:「我兒,過來給母后看看,臉色有些發紅,莫不是風寒,是風熱?」

  那是熱,昨晚先冷得不行,後半夜嗎,又變成汗流浹背……

  永寧臉蛋越發紅了,遲疑著走過去,朝母親拜下請安,忽然嚶嚀一聲,身子歪了下去。

  雙腿酸軟乏力,有一處羞人的所在更是又酸又漲,永寧本來身子就弱,勉力小跑到這裡已是極限,跪拜時卻露了餡。

  誰讓秦林辣手摧花來著?也不看看人家小姑娘身子多嬌嫩,花骨朵似的!

  李太后一把攙住永寧,臉色就已變了。知女莫若母,今天見面就覺得女兒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似乎少了點什麼,又好像多了點什麼,再看她這個樣子,李太后過來人,差不多就明白了七八分。

  揮揮手屏退隨侍的宮女,​​偌大的宮室裡只剩下母女兩人,李太后厲聲道:「堯媖,抬起頭​​,看著母后的眼睛,告訴我,他是誰?」

  永寧的臉紅得像朝霞,雙手絞著衣角,就是一聲不吭,絕不肯出賣秦林。

  這個笨女兒啊,哪個小子幹的壞事兒?李太后又氣又急,忽然心頭一動:「是不是秦林!」

  啊?永寧吃驚的摀住了小嘴,抬起頭,看到母后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母后,罪過全在兒臣,是、是兒臣……勾、勾引他的!」永寧雙膝跪下,誰也想不到,這麼害羞的永寧,竟能含羞忍恥說出勾引兩個字。

  李太后又心疼又哭笑不得,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悵然道:「是他,母后就知道是他!既然如此……」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6
一○七三章 坦白從寬

  永寧出乎意料的在李太后召見時回到了宮中,紫禁城內的詭異氣氛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波譎雲詭。

  張鯨和張小陽叔姪倆長長的鬆了口氣,看來永寧徹夜不歸的事情並沒有揭穿,秦督主就不會倒臺,大概張司禮暫時還沒機會向他們動手吧。

  不過,孤男寡女在冰天雪地裡呆了整晚,身子柔弱的永寧還能活蹦亂跳的回到慈寧宮,他們到底是怎麼取暖的?只怕有些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深究起來,終究是個大大的隱患哪!

  ……

  不同於急忙奔走救援秦林的張誠叔姪,張鯨是安坐在司禮監得到消息的,得知永寧回宮的一剎那,原本優哉游哉咂著茶水的張司禮,手突然一哆嗦,整盞茶打翻下來,茶葉茶水濕淋淋的澆在胸口。

  永寧及時回宮,意味著全盤打算徹底泡湯,非但沒能一舉扳倒秦林,還在鄭楨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如果秦林倒臺,鄭楨謀求廢長立幼就只能選擇與張鯨合作,現在秦林平安無事,她會不會對張鯨之前的行為展開報復?

  以至於片刻之後,狼狽逃回的褚泰來稟報了大內高手們慘重的傷亡情況,以及魔教教主白霜華現身相助秦林的消息,都沒能讓張鯨更加震驚。

  張司禮拍著桌子,恨恨的道:「怪不得,怪不得秦某破了那麼多魔教妖匪的案子,原來他早和魔教教主有勾搭!只怕都是做戲給朝廷看!」

  褚泰來倒是鬆口氣,看看張司禮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就幫著道:「張司禮英明!屬下瞧那魔教教主和秦賊很有點不清不楚,多半早就勾搭成姦。」

  張鯨一愣,接著就想大哭一場,連魔教教主都幫著秦林,我容易嗎我?不就是少個小雞雞嗎,太欺負人了!

  可現在的張司禮就算知道秦林和魔教教主有勾結,也找不到切實的證據,難道還能把勇士營這些大內高手出去陷害公主,結果被殺了個稀里嘩啦的事情抖摟出來?

  更加緊迫的是,他極有可能面臨鄭楨的報復!

  張鯨實際上把鄭楨擺了一道,偏偏還沒能得逞,鄭娘娘的奪嫡大業有秦林這個已經被證明更加可靠的盟友,會不會拋棄張司禮,並對他還以顏色?

  想到這個問題,張鯨就頭疼得很,他煩惱的抓著頭髮,在房間裡團團轉圈子,剛才模模糊糊似乎想起點什麼,又被褚泰來岔開了……天無絕人之路,他猛然一拍腦門:「對了,秦林和魔教教主勾勾搭搭,那麼他之前破的案子,導致王娘娘失寵的真假孫懷仁案……」

  老奸巨猾的張鯨張司禮,​​頃刻間心頭有了定計。

  接下來他一溜小跑去了儲秀宮,故意不擦汗水,額角虛汗淋漓,裝出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前來向鄭娘娘請安。

  ……

  鄭楨並不曾責備張鯨,反而柔聲安慰他,讓他繼續為己效力,絲毫也看不出來就在不久前,得知被張鯨擺了一道,盟友秦林極有可能倒臺時的懊悔和怨憤。

  鄭楨微笑著說:「張司禮與秦伯爺過往恩怨,本宮亦知道,既為本宮效力,今後須得戮力同心,過去種種,便既往不咎了吧!」

  「老奴一時糊塗,娘娘寬宏大量,老奴今後必與秦伯爺和好言歡,為娘娘略盡犬馬之勞。」張鯨感激涕零,拍著胸脯表忠心。

  順公公旁邊看著,不禁暗暗搖頭腹誹,真的戮力同心?恐怕你做不到,秦伯爺也不情願哩。

  可娘娘是個什麼意思?順公公揣摩著自家主子的心意,摸不到什麼頭緒,只能當她想效法萬曆的制衡之術,令秦林和張鯨為奪嫡大業努力爭先。

  真是這樣嗎?

  鄭楨溫言勸慰,張鯨感懷莫名,一副賢妃忠僕的氣象,可兩人心頭都跟明鏡似的,從今往後恐怕只能應著四個字:貌合神離。

  ……

  秦林回京之後,最初幾天過得還算瀟灑。

  徐辛夷這馬大哈,遠遠看見白霜華飛身離去,只道昨夜她和秦林、永寧三人待在一塊兒,居然沒想到別的上頭,還為之前冤枉她劫走永寧而感到十分慚愧。

  想到是白霜華救了夫君和表妹,徐大小姐原本有十分醋勁兒,也就只剩下三分了,遲疑良久,悄悄捅了捅秦林腰眼,扭扭捏捏的:「要不,你替我向她道個歉?」

  不遠處站著的牛大力和陸遠志兩個夯貨,聽到這話都笑得直打跌,徐夫人真是太實誠了,秦哥去給白大教主道歉,那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偏偏秦林豬鼻子插蔥——裝像,還要賣賣關子:「要去你自己去。」

  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兒有些發紅:「哎呀,怪不好意思的,你就替我去說聲嗎,要不、要不將來見面多尷尬。」

  乖乖隆的東!將來見面四字,那可意味深長啊……

  莫說秦林這廝肚子裡直笑,就連旁邊的永寧,都在暗暗思忖:表姐老說我笨,我看她比我還笨哩,呀,以前沒看出來,姐夫這麼狡猾,將來… …唉,永寧啊永寧,你和他還會有將來嗎?

  不能怪小姑娘貪心呀,熱戀中的女孩,總是希望得到更多。

  可畢竟是大明朝的長公主,當今萬曆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秦林和她再兩情相悅,那也不是隨便就能拐走的。

  徐辛夷兀自蒙在鼓裡,騎著照夜玉獅子,快馬加鞭送永寧回宮,還搶在了褚泰來一夥的前面。

  昨天踏雪烏騅背著稻草假人沒跑遠,就在附近溜達,秦林找到它沒花多少工夫,回家裡報了個平安,正把兒子哄著睡午覺的張紫萱,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看起來根本不擔心秦林。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所以秦兄命大得很呢,也只有粗枝大葉的徐大小姐才會替你擔心呢。」張紫萱抿著嘴兒輕輕的笑,忽然以手加額,做恍然大悟狀:「不對,她擔心的應該是永寧吧,黃花閨女和你待一塊兒,連小妹我都擔心得很呢!」

  貌似老婆太聰明不是什麼好事啊,比如相府千金……

  在相府千金探詢的目光下,秦林頓時有種被剝光衣服的感覺,趕緊訕笑兩聲,說要替徐辛夷去向白霜華道歉。

  張紫萱輕輕的道:「道歉嗎,可得有誠意啊,秦兄今晚上大概不會回來了吧?」

  秦林腳下絆在門檻上,一個趔趄差點栽倒,瞬間淚流滿面。

  哼,張紫萱撇撇嘴,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

  回來再收拾你!秦林暗暗發狠,不過現在還有一位等著「道歉」呢,只好暫且饒過張紫萱,悄悄溜去了鎮水觀音庵。

  ……

  庵中廂房禪床之上,白霜華盤膝打坐,雙手於胸前做蓮花盛開之狀,冰與火交織的雙目半睜半閉,美麗的臉龐不悲不喜,妙相端麗聖潔。

  若是虔誠的信徒見了她這般模樣,怕不要立刻跪下頂禮膜拜!

  可惜來的是個專會焚琴煮鶴的秦伯爺,這廝走進房中先也吃了一驚,接著就壞笑起來。

  白霜華不理不睬,秦林也不惱,把門一關就賊忒兮兮的湊上去,在她罩著寒霜的臉蛋上拱了兩嘴,然後毫不客氣的把狼爪子伸到人家懷裡。

  心底有種褻瀆的小邪惡啊!

  白霜華忍住騷擾,咬著貝齒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啊~~」

  最後啊的那聲,是秦林的狼爪子已經探到了玉女峰頂端,壞壞的捏了一下,令教主姐姐忍不住嬌呼出聲。

  秦林附到她耳邊,一邊呵熱氣,一邊壞笑:「真生氣,白姐姐就不留在這裡等我了。」

  「哼,好色無厭的壞蛋,誰稀罕你來?」白霜華的喘息越來越急,高聳的胸脯起起伏伏,緊緊繃著的臉蛋,已浮現出誘人的紅暈。

  秦林將玉人擁在懷中上下其手:「嘿嘿,我就是採花賊!」

  「有淫賊,白衣女俠救我……」白霜華低低的喊著,然後再也繃不住了,幽怨的瞥了秦林一眼,咯咯的笑起來。

  秦林眼睛一亮,玩起了採花賊逆襲白衣女俠的遊戲……

  當夜,秦林留在了鎮水觀音庵,威震京師各路宵小的白衣女俠,慘遭這個小淫賊的蹂躪。

  ……

  可惜逍遙的日子沒過兩天,某個下午在花園裡賞雪的時候,被冷風吹到的徐辛夷終於想起了問題:如果白霜華在頭天就找到了秦林和永寧,何必在冰天雪地裡待上整晚?那麼說來,當夜就只有秦林和永寧待在地洞裡!

  青黛清澈的眼睛寫滿迷惑:「呀,地洞裡又不能生火,冰天雪地的,秦哥哥還好點,永寧妹妹身子骨弱,風一吹就倒的小姑娘,她拿什麼取暖呢?」

  說到這裡,女醫仙吃驚的摀住了小嘴,投向秦林的目光,說明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地洞不能點火,可乾柴烈火正好取暖嗎!

  哇啊啊啊~~徐辛夷摩拳擦掌,不懷好意的盯住正假裝逗兒子秦澤,其實心頭發虛的秦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張紫萱很腹黑的搖搖頭,唉,秦兄,小妹可是什麼都沒說啊。

  「我坦白,我交待!」秦林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7
一○七四章 絕不放手

  「姓秦的混蛋!」徐辛夷得知真相之後,一拳頭砸得秦林呲牙咧嘴。

  青黛攀著肩膀安慰她:「別生氣嗎,秦哥哥是夠壞的,可他那也是迫不得已吧,永寧身子嬌弱,是陰盛陽虛之體,在大雪天裡頂風冒雪,邪風寒毒入體,如果不想辦法取暖補足陽氣,說不定真的會死呢!」

  秦林感激的看了看青黛,專業醫生的權威解釋真是及時呀。

  青黛白了他一眼,悄悄吐了吐小舌頭。

  徐辛夷兀自氣咻咻的,飽滿的胸脯隨著呼吸劇烈起伏,雙手叉在腰間,杏核眼兇巴巴的盯住秦林,半晌之後又是一拳砸在他肩上:「那你還不想辦法把永寧從宮裡弄出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裝沒事人!你做都做過了,難不成還把她扔在紫禁城裡,孤零零的過一輩子?」

  哎唷喂~~秦林被砸得矮下去半截,假裝愁眉苦臉,心頭卻是樂開了花,這才叫做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徐姐姐,先別打他,小心動了胎氣。」青黛柔聲安慰著徐辛夷,又衝著秦林做了個鬼臉兒:秦哥哥,你如願以償了吧?切~~

  小秦澤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爹爹和兩位姨,張紫萱把兒子抱起來,耳畔低語:「看到你爹爹有多狡猾了吧?小東西,將來可別學他哦。」

  小傢伙突然​​咯咯的笑起來,在母親懷裡扭來扭去。

  張紫萱以手加額,看來這位小爺,將來也不是個安生的。

  對徐辛夷的要求,秦林滿口答應下來,不過要把大明朝的長公主從紫禁城裡弄出來也絕對不是那麼容易的。

  徐辛夷氣已經消了,由青黛勸著重新坐回鋪著紫貂裘的椅子上,她感激的看了看青黛,忽然吃驚的叫起來:「呀,從來公主下嫁只做正妻,難道……不會吧?」

  青黛抿著小嘴兒笑笑:「沒關係呀,只要大家在一起開心,名分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永寧那麼乖巧善良,難不成你還擔心她欺負我們——嘻嘻,就算是公主,將來也要叫我們一聲姐姐哩。」

  秦督主的幾位夫人,在婚前就是手帕交,彼此習慣以長幼相稱,永寧過來玩也是這樣。

  女醫仙的心比水晶還純淨,徐辛夷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緊緊握住她的手,堅決的搖了搖頭:「不行,這樣你太虧了!我不答應!」

  喂喂,秦林撇撇嘴,你們不要這麼煽情好不好?他把臉一虎,沒好氣的道:「做了駙馬爺,莫說平妻,就連納妾都不行的,到時候把你們一個個都趕出去,老子乾淨利落的當個陳世美!」

  好可怕,秦伯爺好重的殺氣!侍立一旁的女兵丁將手指頭含在嘴裡,做出非常害怕的樣子。

  「笨!」甲乙丙一起敲她頭,就算真把夫人趕走,又不會連丫鬟一起掃地出門,你怕個什麼?何況秦伯爺只是胡扯。

  果不其然,三位夫人一起揮了揮手,嚴重鄙視秦林:切,就你那德性……

  秦林嘿嘿訕笑兩聲,夫綱不振啊,根本唬不住夫人們。

  話話說回來,女醫仙李青黛、驕橫的徐大小姐和超級腹黑的張紫萱,又有哪個像秦香蓮?

  三位夫人熱烈討論怎麼把永寧從宮裡弄出來,不管坑蒙拐騙還是明火執仗,總得有個套路吧。

  「若是再過些年頭,此事倒也容易。」張紫萱說到這裡就停住口,意味深長的瞥了秦林一眼,前朝公主,新朝嬪妃,本尋常事爾。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永寧的身子骨嬌弱,淒清枯寂的深宮中再待上幾年,怎麼受得了?再說了,永寧已非完璧,留她在宮中,只怕有心人會藉此生事,譬如張鯨張司禮,​​誰知道他又在背後倒騰什麼鬼主意。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衝著青黛笑了笑:「此事說難,難於上青天,要說容易,放在咱們家就容易,到底還要青黛幫幫忙。」

  好呀!青黛很開心的點點頭:「把永寧妹妹接來才好呢,總算有人喊我姐姐啦!」

  徐辛夷和張紫萱對視一眼,同時忍俊不禁,可不是嗎,青黛這個正妻從來沒享受到大婦的待遇,把她們倆姐姐、姐姐的叫得親熱,如果永寧過來,終於輪到有人給青黛叫姐姐了。

  秦林正準備將計劃和盤托出,陸遠志、牛大力引著一名身穿紫袍的高品太監走到廊下,胖子老遠就扯著喉嚨喊:「​​秦哥,秦哥,太后娘娘慈寧宮傳見!」

  胖子和老牛裝得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心頭奸笑——嘿嘿嘿,三天沒動靜,秦哥你以為就這麼過去啦?別人不知道,咱們倆誰跟誰,還能揣著明白裝糊塗?騙了人家女兒你還裝什麼大尾巴狼?丈母娘要興師問罪了!

  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搗蛋鬼,很期待看到某些喜聞樂見的場面,比如徐大小姐朝秦伯爺摩拳擦掌,青黛吶喊助威,張紫萱親自逼供,審問當代陳世美秦林秦伯爺。

  可惜,讓他倆大為失望,三位夫人只是吃了一驚,然後青黛蹙眉道:「呀,難道太后娘娘已經知道了?」

  「會不會問罪?」徐辛夷關切的拉住了秦林的胳膊。

  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提起:「秦兄入宮之後須得小心應對。」

  什麼?陸遠志和牛大力淚流滿面,秦林調教夫人的本事也太牛了吧,叫兄弟們羨慕得吐血啊!

  女兵甲悄悄朝陸胖子揮了揮拳頭:你敢學秦伯爺,試試看?

  同人不同命!

  ……

  李太后遣來的太監是她所剩無幾的心腹之一,姓崔,不怎麼說話,領著秦林從西華門進了紫禁城,直趨慈寧宮。

  宮裡宮外,所有的太監宮女都不理不睬,活像秦林已經是一個死人。

  宮室之中,只有李太后布衣荊釵端坐太師椅,所有太監宮女一律斥退,就連那崔太監,把秦林帶來之後也垂手退了出去,遠遠站到院子裡。

  從秦林出現開始,李太后就死死的盯著秦林,慈寧宮中寂靜無聲,宛如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寧靜。

  「微臣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秦林山呼舞蹈。

  老太后滿臉怒容,恨恨的盯著秦林,半天也不喊平身,突然猛的一拍扶手,厲聲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膽!」

  秦林抬起頭,毫不膽怯的與李太后對視:「承蒙太后謬讚,微臣的膽子確實不小。」

  李太后頓時怔住,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她擺開陣勢嚇唬秦林,滿擬這傢伙要嚇得魂飛魄散直磕頭,那麼下一步就好說了。

  沒想到秦林臉皮既厚,膽兒又肥,睡過人家女兒還敢和丈母娘抬槓,無論太后的威權,還是玷汙公主、穢亂宮闈的罪名,通通嚇不倒他。

  恐怕老太后這次是打錯了算盤,秦伯爺什麼人吶,當年老泰山張相爺唬不住他,現在換了丈母娘李太后,照樣唬不住他。

  哼!李太后雙手一撐扶手站了起來,轉身就進了宮室內間。

  ……

  慈寧宮正殿,只剩下秦林孤零零的跪在中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早、來得狠,風從門窗縫裡灌進來,地面冷冰冰、硬邦邦,沒過多久秦林的膝蓋頭就疼了起來,好在他練過周易參同契,身子骨到底健壯,倒還熬得住。

  不得不熬啊,李太后的意思那是擺明了的,真要追究玷汙公主之罪,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更何況一板一眼的計較起來,秦林固然要倒大霉,難道永寧的名聲就很好嗎,難道李太后就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抹脖子上吊嗎?

  秦林心裡明鏡似的:這是逼他表態做駙馬!

  可大明朝的駙馬實在做不得!

  不掌兵,不預九卿事,最多熬到年紀高邁、輩分也大了,在宗人府掛個宗正,管管皇族內部那些家長裡短、狗屁倒灶的破事兒,沒有半點實權。

  小男人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秦林已經走到了提督東廠的位置,漠北、雲南、瀛洲、山西各處展佈,正待萬里江川起雄圖,錦繡河山施妙手,豈肯輕易放棄!

  這是於私,於公更加不可退後半步!

  大明朝走到嘉靖年間,就已漸次病入膏肓,北方俺答汗鐵蹄直叩京師城下,南方數十倭寇便能深入江南膏腴之地,如入無人之境,泱泱大國何至於斯?虧得救世名相張居正力挽乾坤,以王霸之術行伊尹、*呂尚之道,蕩平倭寇、俺答封貢、月港開海、清丈田畝,好不容易勉強開創出個中興的局面。(註:姜子牙)

  等到張居正過世,萬曆肆意妄為,將新政改弦更張,申時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終日渾渾噩噩,舊黨紛紛秉政。張四維、劉守有、張鯨自不消說,余懋學、顧憲成又是什麼好人?正所謂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

  山陝一帶豪強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將來遇到災荒年,只消一夫登高而呼,便是陳勝、吳廣之故事;白山黑水之間,女真健兒正挽強弓、逐狐兔,等到他們瞧出了大明朝的空虛,利箭便將直插幽燕之地!

  何況比起世界大勢的天命輪轉,建奴和流寇又算得什麼?這已經不是關起門來自居天朝上國的時代!曾經的南洋朝貢國,盡是西方殖民者的天下,西班牙人已能橫渡遼闊的太平洋,將美洲的白銀運到呂宋,與中國海商交易。

  大明朝如果繼續渾渾噩噩走下去,就算抗得過歷史上導致它傾覆的流寇和建奴,又能如何?在黨爭和內耗中緩慢而不可避免的沉淪,耗盡文明的最後一點元氣,與此同時,眼睜睜的看著西方殖民者把旗幟插遍全世界,完成工業革命,將我們這個古老的文明踩在腳下?

  逢此民族氣運消長、文明彼此爭雄之世,秦林義無反顧!

  他已經做了許多,他將會做更多,絲綢之路駝鈴聲聲,土默川牧民歡歌笑語,關中父老喜獲豐收,京杭大運河上縴夫號子,東海南洋帆影片片……這一切,他絕不放手,他不能失去權力!

  秦林靜靜的跪著,胸藏驚雷而面如平湖。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7
一○七五章 病入膏肓

  慈寧宮後殿,也有一道纖弱的身影雙膝跪地,永寧公主朱堯媖秀氣的瓜子臉滿是淚痕,貝齒把沒多少血色的嘴脣咬出深深的印痕,雙眼淚光盈盈的望著母親,嬌嫩的身子微微顫抖,小模樣兒實在楚楚可憐。

  秦林在正殿跪了多久,永寧在後殿也就跪了多久。

  李太后坐在圈椅上,一隻手撐著額頭,明顯已經被裡頭外頭這對痴兒女弄得無可奈何了。

  自打那天回來,永寧除了一直說是自己勾引的秦林,就再不肯吐露半個字,哪怕李太后這個過來人也全然不明白女兒中了什麼邪。且不提從來害羞膽怯的永寧怎麼敢去勾引姐夫,就是從乖巧斯文的女兒口中居然能吐出勾引兩個字,都叫李太后驚得半天回不過神兒。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李太后思前想後、考慮再三,熬了幾天等前番永寧夜不歸宿的風波稍稍平息一點兒,就趕緊的把秦林召進宮中。怎麼著,事情都做下啦,你秦伯爺總該給我女兒個交待吧?

  在李太后心中,除了老老實實當駙馬之外,秦林也沒別的辦法好交待了。

  萬沒想到,秦林直挺挺的跪在冰涼的水磨金磚地上,咬緊牙關愣是不開口,這邊後院又起了火,永寧也跟著起哄跪在了地上。

  哪個做母親的見女兒這個樣子不心疼?李太后再也耐不得了,既生氣又憐惜,顫聲道:「堯媖啊堯媖,你又是何苦來哉?做娘的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是大明朝的堂堂長公主啊,當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難道嫁給他做妾?」

  心疼女兒之餘,又恨上了秦林,李太后端起鈞瓷盞子喝了蓮子羹潤潤喉嚨,又氣咻咻的道:「娘看秦林那小子啊,也沒之前想的那麼好,你這般痴心相待,他尚且咬著牙不肯略鬆鬆,豈不擺明了仗著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故意*勒掯咱娘兒倆嗎?」(註:樂ㄎㄣˋ,此謂刁難)

  老太后到底市井出身,這話說的真是直白淺顯露,換做以前永寧不知要羞成什麼樣子,可這次她只是仰起小臉兒,很篤定的道:「他既肯跪在外邊,便已不負兒臣。」

  李太后微怔,接著一聲長嘆。

  秦林的罪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得看落在誰手裡,要是被張鯨張司禮捏住把柄,怕不活剝他一層皮!但在老太后這邊,就全然不同了。

  試問李太后能張大嘴巴告訴別人,說我女兒私自出宮、夜不歸宿,和秦林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嗎?千方百計遮蓋還來不及呢!就算兒子萬曆那邊,李太后都瞞得死死的,不曾洩漏半個字出去。

  要是秦林真狠心,吃乾喝光擦擦嘴就走人,李太后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既不能告訴別人,又不能施加什麼報復——李太后已經失去直接控制朝政的能力,秦林這麼一位當朝重臣,更不是輕易能撼動的。

  所以秦林奉詔之後立刻趕來,二話不說直挺挺的跪在冷冰冰的金磚地上,絕非負心薄倖之人能做出來的!

  「唉~~沒想到你倒比母后見事明白!」李太后瞧著女兒,長長的嘆了口氣。

  永寧依然不說話,她並不是比母后見事明白,而是和秦林心有靈犀。

  李太后長吁,將永寧扶起來,語重心長的道:「我兒,姓秦的小子有你這片心意,總該他運氣好,佛菩薩保佑他!可你是娘的親女兒,大明朝的公主,公主下嫁,從不作興做妾的,娘有心放你,也不能踰制啊。天底下就沒這個道理,非但禮制說不過去,外頭文臣也要嚼舌根,哎呀呀,真個叫人為難!」

  呵,太后娘娘這口氣,那就軟得多了。

  老太后早年把心思全放在倆兒子身上,尤其是萬曆身上,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等到權勢成了過眼雲煙,青燈古佛常相伴之時,終於明白了女兒的好,身為母親的愧疚自不堪言。

  挑個夫婿,偏偏又是個癆病鬼,還沒過門就死了,叫永寧活活守了望門寡,李太后心中後悔那是不消說的,永寧經常跟著徐辛夷出宮散散心,老太后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後頭弄出這件有損名節的事情,李太后本不是讀了滿腦子聖賢書的什麼才女,而是市井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她第一反應就是怎麼將錯就錯,把秦林招成駙馬,不但事情遮掩過去,女兒的終身也有了著落。

  事到如今,秦林既不鬆口,女兒的態度也頗為堅定,李太后無計可施,也只能由得他們去了。

  可怎麼把事情辦成呢?就連貴為天子母后的李娘娘,也犯了難。

  永寧順勢站了起來,聽得母親鬆口,已低著頭抿著嘴兒輕輕笑:「母后何不問問、問問外面那位。」

  說罷,她已扭過小臉兒,不敢看著母后。

  李太后以手加額:「母后糊塗了,怎麼忘了那鬼靈精?他造的孽,他自己想主意!哼,女生外向,你倒會幫他說話,你去叫他起來吧。」

  解鈴還需繫鈴人,秦林多少鬼主意啊,他來想辦法正是理所應當。

  永寧頓時面露喜色,雙手提起絲棉長襖裙的下擺,一溜小碎步去了正殿。

  李太后再次無語,女兒這個樣子,還想和秦林*拗拗價錢?(註:「襖」,折,講價)

  ……

  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永寧走到正殿,細聲細氣的叫道:「秦、秦姐夫!」

  這個小姨妹果然可愛,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叫姐夫呢!

  秦林忍俊不禁,站起來揉揉膝蓋,指了指後殿那邊:「太后娘娘?」

  嗯,永寧紅著小臉兒點點頭,然後轉身在前面領路,低著頭不敢再看秦林一眼,羞得跟什麼似的。

  再見李太后,這番秦林舉動不同了,結結實實的磕頭:「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你這廝……李太后啼笑皆非,對秦林徹底沒了脾氣,天底下有臉皮這麼厚的人嗎?

  太后沒好氣的努努嘴:「起來吧!哀家這個女兒命薄,不知怎的就上了你的當……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你們既然做出事來,她長久待在宮裡也不妥當……哼,總之一切著落在你身上!」

  永寧雙手搓著衣角,臉兒紅紅的,眼睛盯著自己腳尖,不敢往秦林那邊飄一下。

  秦林倒是篤定得很,胸有成竹的拱拱手:「此事如何善後,小婿倒有個主意,不過只敢告訴岳母大人,斷不敢說與太后娘娘聽。」

  李太后也不客氣了,直截了當的道:「賢婿歪纏什麼?只管說來。」

  秦林如此如彼的說了一通,李太后臉色陰晴不定,永寧一會兒咬嘴脣,一會兒偷瞧著秦林抿嘴兒直樂。

  「罷罷罷,荒唐事,荒唐了!」李太后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秦林告辭退下,趁老太后沒注意,眼神在永寧身上扎扎實實的溜了一圈,臊得小姨妹嬌羞滿面,壞姐夫才轉身離去。

  李太后為什麼沒注意?她扳著手指頭算帳呢:「永寧,你表姐徐辛夷是個好的,那個女醫仙想來也不作怪,獨獨張師傅府上那位千金恐怕不好惹,你不做大婦,總歸要被欺負!」

  得勒,老太后倒是見事明白,已經未雨綢繆,開始替女兒盤算將來啦!

  ………

  秦林前腳離開慈寧宮,緊接著永寧就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事實上永寧前幾天回宮之後被李太后發現端倪,就開始「生病」,老太后讓她用這種辦法先遮掩一下,免得有心人瞧出什麼破綻。

  但那時候,永寧只是待在自己房間裡不怎麼出門,但凡出門就遮蓋嚴實,另外再找御膳房拿過了幾份祛寒除濕的藥膳,就算是養病了,裝裝樣子而已。

  可現在她的病就嚴重了,見天的躺在床上起不來,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裡裡外外服侍的宮女,​​比如最貼心的惜畫,人前人後說到公主就開始抹眼淚,竟像是沈痾不起的架勢。

  就連皇兄萬曆都被驚動了,陛下得知消息,特意在早朝之後前來探視妹子。

  剛進小院,萬曆就眉頭大皺,一股子苦苦的中藥味道鑽進鼻孔,那苦味兒熏得人頭疼。

  眾宮女慌忙跪迎。

  張鯨在後頭跟著,心事重重的:永寧病得這麼厲害,恐怕和雪地裡待那晚有很大關係,嬌滴滴花骨朵似的人兒,經得起那般折騰?萬一她臨死什麼都不顧,把咱家告一狀,只怕不妙。

  主僕走進睡房,頓時吃了一驚,但見永寧病懨懨的躺在雕花床上,蓋著厚厚的幾重被子,瓜子臉是蠟黃的,本來瘦削的雙頰更是深陷進去,水汪汪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永寧掙扎著要起身,被萬曆輕輕摁了回去。

  「皇妹,何至於斯,何至於斯?」萬曆曉得情況不妙,頓時長吁短嘆,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雖然之前不怎麼關心,見她病勢沉重,心中確實酸楚,又問道: 「御醫來看過了嗎?」

  惜畫趕緊跪下:「回陛下,黃太醫來看過兩次了。」

  萬曆把手一擺:「黃太醫頂得什麼事?傳太醫院使!」

  不多時,現任太醫院使匆匆趕到,這位先生朝著永寧磕頭,道聲不恭,然後才用手指頭搭在永寧細細的手腕上診脈。

  太醫院使又看了看公主面相,才道:「脈象浮緊,細微幾不可辨,此風邪寒毒入侵之症,本無大礙,可惜公主身體嬌弱,本來陽氣不足而陰氣虛寒,是以內外感應,有這一場大病,只要悉心調理,理應痊癒。」

  萬曆卻曉得慣例,太醫在病人面前都是說好的,要離開房間才說真話,便走出門外,朝太醫院使招了招手。

  太醫院使出門就跪在了地上,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先砰砰砰磕了三記響頭,才苦著臉道:「病入膏肓,不可救也,臣只能聽天命、盡人事。」

  萬曆閉上眼睛,仰天長吁一口氣,拂袖而去。

  張鯨緊隨其後,倒是有點慶幸,剛才生怕永寧在皇帝面前告狀呢。

  良久,太醫院使收拾東西出宮,半路上沒人,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秦賢姪交待的這件事說來潑天,沒想到我李建方也有欺君的膽量……說不得,說不得也!」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8
一○七六章 真假藥方

  永寧長公主朱堯媖臥病在床,病勢一天比一天沉重,太醫院使李建方率眾多御醫,奉​​萬曆之命悉心調治。然而永寧自幼身體嬌弱,為虛寒之體,此次外感風邪寒毒入侵,已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了。

  成國公朱應楨之妻入宮朝覲太后,推薦武昌伯秦林之妻、槿黛女醫館館主李青黛入宮施治,永寧病勢稍有和緩。不料三天後情況急轉直下,口中連連嘔血、呼吸氣若游絲,大去之期不遠矣。

  深宮中一位弱女子的生老病死,便如牆角裡一朵小花的綻開與凋謝,吸引不了太多的注意力,文人們得到消息之後恐怕興奮還多於感傷。深宮幽怨、芳華早逝,美麗而短暫的一生,是多麼值得吟哦的題材呀!

  至於詞章優美的翰林文學之臣,則為公主下葬時用的*壙志,開始尋章摘句了。(註:「況」,陪葬的記事石刻)

  永寧臥病期間,紫禁城中諸位,李太后極盡慈母本分,幾乎每天都會探視永寧,每次從公主這裡回慈寧宮,太后娘娘的眼睛都是紅的。已經出嫁的壽陽公主、瑞安公主,和年紀尚幼的延慶公主,都到永寧這裡來過好幾次,見她病容憔悴不堪,姐妹們頗為哀傷。

  除此之外,萬曆只在最開始來過一次,天子日理萬機嗎!潞王朱翊鏐還是入宮朝覲母后時順便看了看妹妹,然後又順便對母后提了衛輝王府開支浩大、撥款不足使用的問題,惹得李太后好一陣氣悶,但最後還是沒有責備這個兒子。

  以前和永寧關係還頗過得去的王皇后,只露了一面就再不出現;王恭妃帶著皇長子朱常洛也來了一​​次,這個善良的女人倒是灑落好些眼淚,可惜她在宮裡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也幫不了什麼忙。

  唯獨過去嬌縱跋扈的貴妃鄭娘娘,居然一反常態的到永寧這裡來了三次,每次都抓著永寧的小手說長道短,話裡話外還有意無意的提到秦林,叫惜畫這些個宮女們背地裡納罕,不知道鄭娘娘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

  這天晌午,天空中陰雲密布,進進出出永寧公主所居小院的太監宮女們,神情比天空還要陰沉,臉上全都罩著一層悲色:這花骨朵似的公主,又溫柔又善良,待下人好得沒話說,說話細聲細氣再和善不過,從來不作興甩臉色,誰家裡有個三災兩難的,她鐵定從那份不多的梳妝錢裡面勻出一份送去……

  就這麼個不招誰不惹誰、惹人憐惹人愛的公主,怎麼就恁地紅顏薄命?

  先是尋了個壞心眼的癆病死鬼駙馬,活脫脫守了望門寡,太后娘娘可憐她,跟著徐大小姐出去走走散散心,這兩年好不容易笑臉多了些,氣色好了些,本以為就這麼過下去了,沒成想突然就病成這個樣子!

  「唉,紫禁城裡頭主子多了,像這位的,少!」外牆根兒,一名藍袍小太監雙手籠在棉袍的袖子裡,搖著腦袋嘆口氣。

  旁邊同是藍袍的小太監鼻子凍得通紅,吱溜吱溜的吸著鼻涕:「上次、上次俺爹跌斷了腿,公主知道了就發下三兩銀子,那時候俺不過是外間掃地的,連公主金面都沒福氣見過呢!哪裡再找這樣的主子?要是替得,叫俺替她這場病,也心甘情願。」

  同伴撇撇嘴:「得嘞,你不怕死?」

  紅鼻子小太監訕笑:「公主多金貴呀?俺這身子骨糟賤,替了這病也不見得就死。」

  同伴笑著拍了他一下,忽然臉色微變,原本自然放鬆的表情變得有些僵化。一名身穿青袍、冬瓜臉的太監踱著方步從甬道走來,小太監們認得他,是張鯨張司禮身邊頗得力的小福子。

  「給福公公請安!」兩名小太監趕緊行禮。

  小福子招招手,等兩名小太監把腦袋湊過來,籠在袖子裡的手順勢伸出,兩小錠馬蹄金就渡了過去。

  「福公公這是?」兩個小太監驚多於喜。

  小福子附耳低語,兩個小太監神情變了又變,猶豫再三,終於點點頭,轉身離開。片刻之後,他們再次回到外牆根兒,左右看了看,將一隻小紙包遞到小福子手裡。

  掂量掂量紙包,小福子笑著點點頭,揚長而去。

  ……

  不多時,這隻小紙包已送進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總管張鯨的密室,除了張鯨之外,還有個戴瓦楞帽子、誠惶誠恐彎腰站著的人,乃是從民間請來的一位胡神醫。

  最開始,張鯨並沒有懷疑什麼,永寧嬌滴滴的小姑娘,在雪地裡待了那麼久,生病不奇怪,不生病才奇怪。可張司禮到底不是尋常人物,慢慢的又疑神疑鬼,秦林號稱國朝第一勇士,有格象救駕的英勇事蹟,既然是他和永寧在地洞裡待了整晚,焉知不會使出什麼鬼花招?

  越想越生疑,可派人打探又進不去永寧的內院——太醫說了嚴防風邪,非至親不能入內,連張司禮也被攔在外邊,於是才有了今天這一出。

  張鯨陰笑著將小紙包交給胡神醫:「胡先生仔細了,這裡頭有什麼藥,藥性如何,但凡有半分錯漏,咱家也不必說了吧。」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胡神醫戰戰兢兢的接過紙包,揭開來對著窗口天光細看,原來是煎熬過的藥渣子。

  胡神醫用手指頭撥弄著,喃喃道:「紫蘇,桔梗,防風,荊芥,性能辛涼宣洩、清肺平喘,用於風寒鬱而化熱,正是對症之藥,藥性甘溫平和無甚出奇……」

  張鯨聽到這裡,眉頭微微皺起。

  忽然胡神醫奇道:「咦,還有人參、鹿茸、天麻、雪蛤這等大補之藥,公主虛不受補,似乎不應如此用藥,勉強苟延殘喘又有何益?哎呀,多嘴,多嘴,失敬,失敬!」

  胡神醫把自己臉打了兩下,剛才想起來病的不是別人,是當朝天子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就算拿千年老參煎湯吊命,那也理所應當。

  張鯨陰惻惻的臉色,卻好看了許多。

  胡神醫繼續看下去,突然就急得直跳腳:「還有麻黃、枳實!這等虎狼之藥,也是公主陽衰陰虛、虛寒之體用得的嗎?是哪位庸醫……哦不,哪位高明如此行險用藥?公主病入膏肓,冒險一試卻也無可厚非。」

  胡神醫本來想罵庸醫,話到嘴邊又想起替公主開方子的必定是太醫院的前輩高手,如此用藥肯定有其道理,自己不可妄加指責,便又兜轉回來,意思是反正救不活,用虎狼之藥試試也罷。

  張鯨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加掩飾了,他笑著吩咐小福子:「來呀,送胡先生出宮,賞他五十兩銀子。」

  「謝公公的賞!」胡神醫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剛才後背冷汗都滲出來了,賞五十兩銀子倒不值什麼。

  他並沒看見,或者看見了也沒注意,張鯨說話的時候轉動著右手大拇指上的一隻漢玉扳指,小福子頓時心領神會,笑嘻嘻的瞧著胡神醫,眼底閃過一絲凶光。

  胡神醫的家人從此之後再沒有看到過他……

  張鯨看著那包藥渣子陰惻惻的笑,一邊轉大拇指上的漢玉扳指,一邊長長的吁了口氣:「死了好,死了乾淨,一了百了。」

  ……

  張鯨萬萬想不到,現在只剩下永寧、青黛和惜畫的房間裡,並不是愁雲慘霧,而是嘻嘻哈哈的打鬧。

  門窗關著,為了防風增加的窗簾門簾又厚又重,把內外聲音全都隔絕,所以永寧就不必再裝病了,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

  惜畫把她死死摁住,青黛捉住永寧的皓腕,老神在在的道:「唔,脈象浮懸而緊,面色焦黃、嘴脣焦乾,此風寒內鬱轉為肺熱之象,病不在腠理,不在肌膚,不在腸胃,而在膏肓之間也。惜畫,快拿藥來灌,能拖一時是一時,有什麼後事都交代了吧。」

  惜畫作勢去拿藥。

  永寧笑個不休,被青黛摁住爬不起來,急得嘟起小嘴耍賴:「不幹不幹,原來青黛姐姐最壞,怕堯媖搶走姐夫,要用藥苦死了我!」

  青黛進宮為永寧「診療」,相見時永寧羞得面紅過耳,和秦林有了那回事,真是不好見人哪!偏偏看起來嬌憨可愛的女醫仙,背地裡其實半點也不老實,一會兒要檢查永寧是否完璧之身,一會兒又要教她洞玄子三十六式。

  天哪,繼秦林賴驢打滾抱大腿,導致形象全面崩塌之後,青黛天真無邪女醫仙的可愛形象也節操全毀,永寧只能哀嘆自己有眼無珠,將要嫁去的這家……

  嘿嘿嘿,青黛壞笑,作為學醫的,還有什麼不知道?

  永寧再次以手加額,突然發現青黛姐姐壞笑的樣子,都有點像秦姐夫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喂,時間差不多了吧?」青黛撓了撓頭,從藥箱裡取出一隻小盒子遞給永寧。

  永寧揭開盒蓋,裡頭是一塊黑漆漆的藥,卻不是丸劑不是散劑,而是捏成了人形娃娃,眉眼有七分相似秦林。

  徹底無語的看了看青黛,女醫仙咯咯笑著,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捏著「藥人兒」,李太后的告誡在永寧耳邊迴響:「我兒,你可得想清楚,一旦如此,將來再不是大明朝的長公主……」

  永寧微微一笑,將藥一口吞下。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9
一○七七章 要叫姐夫

  萬曆十四年臘月,永寧長公主薨。

  壙志曰:公主諱堯媖,乃穆宗莊皇帝第四女,慈聖宣文明肅皇太后所出,今上同母妹也……上聞噩耗,哀悼輟朝,卹典加優,逾倍常數,仍行所司卜得吉兆,以十二月十七日葬於清良山之原。嗚呼!公主早著淑稱,特膺寵渥,封號葬祭,存沒榮哀,即壽祉弗延,而芳魂可永慰矣!

  出殯這天正好雪後初晴,一口描金漆鳳棺外罩棺槨,三十二名太監緩步抬出,幾十面靈幡前呼後擁,吹打、儀仗、旗鼓一應俱全。因為不曾出嫁,沒有子嗣,永寧生前最要好的宮女惜畫捧著靈位,眼睛哭得跟桃兒似的。

  一路靈幡飄飄蕩蕩,紙錢隨風飄舞,宮裡各位嬪妃、公主都在門前擺設香案,酒漿香燭祭奠。

  永寧與世無爭,是紫禁城裡邊頭一個好相處的,可自幼身體虛弱,如今芳華早逝倒也不讓人太吃驚,大家也只能哀嘆她紅顏薄命,更有人想到自己的冷落淒清,不禁自怨自艾,也許若干年後,就像永寧這般冷冰冰、孤單單的抬出去吧……

  出殯隊伍從乾清宮東側繞行而過,萬曆皇帝朱翊鈞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默默的看著這一幕,畢竟是嫡親的妹子,心中不無酸澀。

  隨侍一旁的張鯨,舉起手揉了揉眼睛,灑下兩滴鱷魚的眼淚:「長公主芳華早逝,老奴這心頭也不是個滋味兒……但皇爺萬金之體、舉國之望,切不可自怨自艾,在冷風裡站太久,萬一有個小毛小病,老奴怎麼擔待的起?」

  張誠也勸道:「陛下回宮吧,雪後初晴,天挺冷的。」

  萬曆昨夜與鄭楨纏綿太久,冷風一吹,腰胯子有些酸痛,兩位伴伴一勸,正好就坡下驢,沉吟道:「也罷,總是朕這個妹子福薄,大張伴伴,你去太后那邊看看。」

  「遵旨!」張鯨倒退兩步,走下了臺階。

  唉~~萬曆一聲長嘆,看了看裝著妹子的棺材,縮著頭踱著方步走回了乾清宮。儲君之位、朝堂傾軋,太多的事情等著這位皇帝,大約從今往後,他慢慢就會把這個妹妹忘掉吧。

  天家情薄,向來如此。

  ……

  張鯨邁著又輕又快的步子走向慈寧宮。

  永寧之死,正好去了他一塊心病,心情自是前所未有的輕鬆,雖然沒能藉此把秦林拉下馬,又得罪了鄭楨,倒是略有遺憾,但從褚泰來等人口中得知秦林和魔教教主有勾結,也打開了另外一扇大門……

  ……

  慈寧宮在乾清宮西側不遠,張鯨年紀不算大,一會兒就走到了宮室之外。

  本來雪後初晴的天氣,和煦的冬日暖陽普照大地,慈寧宮卻籠罩著一層愁雲慘霧,外頭擺設的香案香煙裊裊,內外當值灑掃的太監宮女面容悲戚——當朝太后晚年最疼愛的女兒芳魂星散,哪怕再不以為然呢,臉上是一定要做出如喪考妣的樣子。
  
  李太后站在正殿前的臺階上發呆,怔怔的看著漸漸過來的出殯隊伍,眼角蓄著淚水。

  慈寧宮的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老太后這是傷心呢!自打今天早晨開始,娘娘就水米沒沾牙,自己坐著發呆,等到出殯的吹打響起來,便站到門口,魔怔似的朝那邊​​望……

  張鯨見狀把臉一抹,做出副痛徹心扉的模樣,又伸手往眼睛揉了揉,一雙兇狡的眼睛變得紅通通的,嘴角耷拉下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故意弄亂了一點,看上去像剛剛大哭了一場,哎呀呀,只怕親娘老子死了他都沒這麼傷心。

  然後咱們這位張司禮就拖著哭腔小步跑進了慈寧宮:「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老奴謹奉陛下之命前來侍奉,長公主芳駕歸天,老奴心裡邊這難受的也不是個滋味,還望娘娘節哀順變保重鳳體。」

  哭天抹淚的說到這裡,半天沒聽見太后娘娘吭聲,張鯨心頭納罕才抬頭一看,只見李太后站在慈寧宮的臺階上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莫不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什麼?張鯨心頭打了個突,趕緊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又擠出副笑臉:「太后娘娘,您節哀。」

  李太后怔了一下,也舉起袖子揉了揉眼睛,然後長長的嘆口氣:「哀家這個女兒恁地福薄,唉,質本潔來還潔去,清清白白過一生,想是到觀音菩薩身邊做善財龍女去了。」

  老太后也不知道張鯨的底細,反倒防著被這老奸巨猾的奴才瞧出點什麼,永寧那副棺材……特意提到清清白白四字,卻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換做以前的馮保馮司禮,李太后哪兒用得著費這番心思?畢竟時移勢易,便是太后娘娘也不得事事順心。

  眼瞅著棺槨被抬過來,李太后也不搭理張鯨了,淚光盈盈的看著棺槨。別人家女兒出嫁是娘親摟著痛痛快快哭一場,永寧出嫁卻是當出殯,心裡邊實在不是個滋味,又酸又澀。

  開始李太后總有些怪秦林,到現在也只能怨女兒命蹇時乖,想來也是啊,就算秦林答應休妻之後明媒正娶,可那不成活脫脫的陳世美嗎?永寧頭嫁弄成了望門寡,二嫁又嫁個陳世美,名聲能有多好聽?那還不如現在這樣,荒唐事、荒唐了。

  「阿彌陀佛,這都是她的命啊!」老太后眼角幾滴淚水灑落,轉念一想又略略釋然:「罷罷罷,總是她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雖然沒有名分,哀家當年在裕王府又何嘗有什麼名分?」

  從灑掃丫鬟到一國太后,李太后到底經的事多,終究看得開,只是婚事按喪事辦,總不免耿耿於懷。

  沒人注意到,老太后臉上除了悲戚,隱隱還帶著點笑意,更沒人知道,她外頭套的素色棉袍,腰間纏一塊粗麻為女兒戴反孝,其實裡面還穿著紅羅裙——女兒出嫁,娘親總要穿吉服的。

  終於出殯隊伍抬著棺槨過來,李太后本來不準備痛哭的,因為張鯨在旁邊侍奉,她只好大放悲聲;既然太后哭起來,張鯨也不能無動於衷,於是他也痛哭流涕。

  一位太后,一位司禮監掌印,哭得都挺假的,太監宮女們也跟著嚎啕,很快慈寧宮就被哭聲淹沒。

  ……

  棺槨在哭聲中送出了紫禁城,抬往清良山墳地,兩邊東廠番役、錦衣校尉重重疊疊護衛。

  沿途京師各家勛貴設帳路祭,擺下許多棚子,等棺槨一到,裡頭貴婦小姐都出來祭拜,不少有資格進宮的命婦見過永寧,盡皆小聲嘆息:當朝最漂亮的公主,花骨朵似的人兒,怎​​麼就這麼命運多舛呢?

  下午時分,棺槨抬到清良山墳地,舉行儀式之後入葬地宮,隨著地宮石門緩緩關閉,永寧公主香消玉殞,一縷芳魂從此歸於九泉。或者數十年後哪位才子看到墳前墓志,也會為她淒清寂寞的一生,灑下幾滴眼淚吧。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送葬隊伍脫下孝服焚化,然後回返京師,只留下為數不多的守陵衛士和東廠番役。

  地宮之中,兩邊長明燈幽幽如豆,因為深在地底,安靜得異乎尋常,直如九幽黃泉。

  忽然腳步聲響起,一人從地宮後面轉出,幽幽​​的燈火映照在臉上,顯得晦暗不明——莫非是勾魂使者?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提督東廠武昌伯秦林!

  他笑嘻嘻的走到棺槨旁邊,伸手拍了拍:「該醒醒了!」

  棺槨中沒有任何聲音。

  「喂,該不會?」秦林吃驚,手忙腳亂的去掀棺槨的蓋子。

  棺槨係雙層,內層曰棺,外層曰槨,俱是南洋紅木鑿成,極為結實沉重,雖然棺材釘子都是特意釘活的,秦林情急之下要弄開,也費了老鼻子勁兒。等把內外兩塊蓋子掀開,大冷天的居然累出一身白毛汗,要不是練過周易參同契,力氣比尋常人大不少,也許還掀不開厚重的棺槨蓋子呢!

  卻見棺中鋪滿錦繡和珠寶,永寧公主靜靜的躺在中間,面色栩栩如生,可雙目緊閉、銀牙緊咬,不知是死是活。

  瞞得過別人,須瞞不過法醫出身的秦林,他見狀既笑起來:「睡美人要王子吻醒?好吧。」

  俯身下去,在永寧嬌嫩的脣瓣上用力吸吮那甘甜的味道,這一吻是那麼的深,偶爾調皮一次的小公主被憋得滿臉通紅,揮舞著手推開秦林。

  睡美人的眼睛忽的一下睜開了,定定的看著秦林,然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瞬間悲喜交集,三分悲,七分喜,過去種種委屈在這一刻盡情宣洩。

  秦林將永寧扶起來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從今往後你再不是什麼公主,是我拐騙的小姨妹啦!」

  「姐、姐夫,你好壞!」永寧扭過頭看著秦林,水汪汪的眼睛忽閃忽閃。

  「還不夠壞!」秦林嘿嘿一笑,將永寧輕盈的身子打橫抱在懷中,大步流星的往地宮後面走去,鑽過預留的地洞,外面有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那裡。

  ……

  深夜,秦林府中一間水榭中燭影搖紅,永寧已被剝得光溜溜的,像隻小羊羔似的縮在被窩裡,輕輕咬著嘴脣,有些怕怕的從下面看著秦林。

  「叫姐夫,乖。」秦林很邪惡的哄著小姨妹,不慌不忙的撩撥著美人兒。

  永寧小臉兒就羞得紅通通的,已被秦林撩撥得媚眼如絲,好不容易嬌聲叫道:「姐~夫~,啊呀……輕點!」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49
南洋風暴卷 安得西國葡萄酒,滿酌南海鸚鵡螺。

一○七八章 張鯨的異動

  數日後,秦林遣人去公主墳地宮,將一具與永寧年紀身材差不多的女屍裝進棺材,以絕後患。

  曹少欽負責操辦此事,這個狠毒的傢伙甚至建議滿京城找個與永寧相似的,殺掉之後填進棺材。秦林冷笑著把曹少欽盯出渾身白毛汗,這廝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連稱失言。

  最後還是女醫館那邊的線索,一個重病去世的丫鬟,做了永寧的替身。

  至此偷龍轉鳳、假死還魂的計策,終於做得天衣無縫,秦林把永寧從紫禁城倒騰到了自己被窩裡,從此紅牆黃瓦間少了隻落落寡歡的籠中鳥,秦林府中多了位楚楚可憐的小姨妹。

  女醫仙青黛是將永寧弄出宮的幕後黑手之一,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吃醋是怎麼回事,還每天追著害羞的永寧,要向她傳授《洞玄子》和《素女經》,直叫可憐的永寧臊得滿臉通紅,連聲向青黛姐姐告饒,女醫仙才肯收手。

  誰說青黛是被秦林帶壞的?她鐵定眨巴眨巴清澈透亮的眼睛,擺出副嬌憨可愛的笑容:「才不呢,秦哥哥讀過《合陰陽方》嗎,看過全本無刪減的《洞玄子》嗎?」

  得,這位是個小專家,可不能被她的外表騙了。

  張紫萱呢,閒來無事時會請永寧擺弄一下琴棋書畫,相府千金撫九霄環佩琴、永寧公主奏海月清輝琴,樂聲悠揚清越,真有餘音繞梁之感。而秦林假模假樣的捧著枝洞簫過去,黃腔黃調的吹兩聲,經常惹得兩女捧腹大笑。

  「其實我是想教你們吹簫的。」秦林內心很邪惡啊。

  更多的時候,昔日的相府千金用來調教幼子秦澤,或者讀她的滿滿一屋子書。

  有這樣一位母親,秦澤也不必請什麼私塾老師了,張紫萱是何等人物?江陵相國張居正親口說過,設若紫萱是男兒,狀元郎哪裡輪得到張懋修?

  ……

  大雪紛飛的天氣,天地間銀裝素裹,暖閣子裡邊點爐火、焚獸香,張紫萱捧著書本給三歲的秦澤開蒙。秦林放輕腳步從窗外走過,只見裡面母子倆,母親神情溫柔喃喃細語,兒子睜大烏溜溜的眼睛聽得認真,好一派天倫之樂!

  殊不知張紫萱正在講給兒子聽的,乃是《竹書紀年》上的一段故事:「這個伯益呢,是大禹手下的賢臣,原本按堯舜禹禪讓的規矩,是要把王位傳給他的,但大禹的兒子夏啟不服氣,就把伯益殺掉,自己坐了大位……你說夏啟殺伯益,大禹是幫哪邊呢?」

  秦澤眨巴眨巴天真無邪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張紫萱笑著打了個比方:「比如說,你和大黃爭一塊糖吃,爹爹是偏幫誰呢?」

  「大黃不吃糖。」秦澤小嘴一扁。

  張紫萱循循善誘:「只是比如,比如它突然喜歡吃糖了呢?」

  秦澤毫不猶豫的回答:「爹爹喜歡我,自然幫我的。」

  「對了!」張紫萱微微一笑,親了兒子一口,然後解釋:「想那大禹,其實也偏幫兒子夏啟,或者不好立刻廢了禪讓的規矩,或者要伯益替他賣力,就假說把大位傳給他,其實暗中替兒子做好了準備……所以呀,皇帝說的話,那是萬萬信不得的。」

  嗯!秦澤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這都什麼跟什麼嗎,別的孩子六七歲才讀人之初、性本善,秦澤三歲聽的卻是幼兒版《竹書紀年》。

  虧得徐光啟和孫承宗兩位幕賓還有意當秦府的西席夫子,要讓他們知道張紫萱的教育內容,怕不撿塊豆腐把自己砸死算了!

  ……

  秦府新添一位嬌滴滴的公主,照理說最愛吃醋的徐辛夷徐大小姐要泛酸了,可這次不同,永寧是她常常帶出宮來和秦林見面的,最後那次雪天地洞裡燃起乾柴烈火,永寧是被人從她身邊劫走的,怎麼也不能遷怒別人。

  想來想去,都只有四個字「自作自受」。

  「唉~~想不到啊想不到,永寧那麼嬌滴滴又害羞的人兒,怎​​麼會喜歡姓秦的?他不會琴棋書畫啊!」徐辛夷撓著頭皮,愣是沒弄明白,抓著頭皮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在本小姐眼皮子底下,他倆就暗渡陳倉了呢?」

  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同時鄙視,咱們這位大小姐的心得有多粗啊!

  「罷了,好歹是我表妹,可不能叫張紫萱看笑話!」徐大小姐把桌子一拍,起身站起來。

  她伸手摩挲著小腹,肚子已開始微微隆起了。

  ……

  前段時間因為李太后發話,國本之爭暫時平息,顯得內外無事,再加上南疆新定、絲路重開,舉國上下一片昇平氣象。

  萬曆親政最初幾年因權力欲帶來的衝勁兒逐漸退潮,慢慢變得懶惰起來,藉著前面國本之爭時裝的那場病,處理朝政變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賴在儲秀宮鄭楨那裡,將大部分奏章扔給了司禮監代為批紅,自己樂得逍遙。

  毫無疑問,正中張鯨的下懷,司禮監掌印太監手握批紅之權,便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代行部分君權。

  老好人申時行只保自己權位,其餘一概不管,萬曆偷奸耍滑,他開始還規勸過幾次,後來也就罷休,每天蹲在文淵閣自得其樂,沒事兒還哼幾句小曲兒,至於時勢如此,應當如何勵精圖治——且住,且住,我只求逍遙處!

  正應著那句上行下效,陛下和首輔既然如此,官場裡頭埋頭幹事的人就少之又少了,要不渾渾噩噩得過且過,要不就混進清流裡頭,睜大一雙警惕的狗眼,逮住什麼機會就衝上去咬兩口,玩玩沽名賣直的勾當。

  不久前平定南疆,鐵券封為武昌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的秦林,以武臣執掌東廠的異數,常常站在風口浪尖的風雲人物,突然間沉寂下來,再不搞風搞雨。唯獨每次上朝,秦林都會衝著張鯨傻樂,笑得陽光燦爛,露出八顆整齊的白牙。

  別人不知道為什麼,張鯨倒是清楚得很,或者說他開始沒鬧明白,但到後頭也就明白了。因為張尊堯和邢尚智打​​聽到了消息:秦林府上,多了位徐辛夷的表妹,有次外出被見過永寧公主的太監撞到,據說和永寧長得一模一樣。

  娘的,上當了!

  老奸巨猾的張鯨,這次的動作完全是向陸遠志學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然後有種智商被侮辱的怨念——敢情人家秦林每次見面,都在嘲笑他呢!

  也怪不得秦督主暫時蟄伏了,拐了個嬌滴滴、嫩生生的公主回家暖被窩,是個男人都會樂得合不攏嘴吧。

  當然,張司禮除外,太監沒那愛好……

  現在木已成舟,永寧已從世間徹底消失,張鯨確信以秦林的本事,絕不會在棺材裡頭留下什麼破綻。

  什麼,你說去抓永寧?徐大小姐吃過一回虧還會上第二次當嗎?永寧深居簡出,偶爾和徐辛夷出來,裡三層外三層的女兵圍著,外頭穿便裝的東廠番役都快把大街擠滿了,勇士營的大內高手敢過去,大家明火執仗的來吧!

  「秦林啊秦林,且讓你高樂幾天,待咱家展佈手段吧!」張鯨暗暗發狠,畫著小圈圈詛咒秦林。

  張司禮發狠,果然不同凡響,他偷偷聯絡鄭楨,聲稱將在奪嫡之爭中鼎力相助,請鄭娘娘盡量拖住萬曆。

  鄭楨對付別人的手段或許不咋的,對付萬曆那是手到擒來,萬曆幾乎膩在了儲秀宮,將奏章通通甩給司禮監。

  張鯨利用批紅之權大肆安插親信,麾下閹黨四面出擊,非但張誠、張小陽退避三舍,就連外朝文官都漸漸被內廷所傾軋,諷諫的奏章遞上去,總是石沉大海。

  這種情況漸漸引起了外朝文官的警惕,尤其是余懋學、顧憲成為首的清流士大夫,他們一向與內廷宦官尿不到一壺裡去,見張鯨權勢大張,就本能的睜大眼睛盯上了他。

  「萬曆朝不能出第二個馮保!」余懋學、顧憲成等輩又開始激動起來。

  至少在對待秦林和張鯨上,這些清流還是挺公平的,反正在他們眼中,佞幸和閹豎都不是好人。

  但張鯨似乎並不準備收手,不惜激起外廷文官的憤怒,繼續明目張膽的擴張著權勢。

  清流們看不懂了,難道張司禮不知道,萬曆朝自馮保以後,已經不可能再出那種兼總內外的權閹了嗎?或者他另有倚仗?

  由低品的科道言官試探性的發了幾道奏章彈劾張鯨,如同泥牛入海般沒有下文,但上彈章的官員也沒有受到任何處罰。

  眾位文臣越發鬧不明白了,張司禮的腦子應該沒出問題,不至於昏頭到想當馮保的程度吧?他真那麼想,都不用文官群起而攻,萬曆先出手把他收拾了!

  有人去試探申時行的口風,司禮監權勢過大,內閣首輔便被擠壓,這是免不了的。

  申首輔一如既往的哼哼哈哈,雲山霧罩打太極拳,不過也約略漏了點口風,意思是張司禮再這麼下去,他申汝默恐怕要有點想法了。

  張司禮到底想幹什麼?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2:51
一○七九章 伯爺送鐘

  坤寧宮。

  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后所居之處,本應是內宮中最為喧赫的地方,現而今卻顯得冷落淒清,門口的大紅宮燈是嶄新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可就是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萬曆皇帝已經好幾年絕足不來,坤寧宮與乾清宮只隔著一座交泰殿,咫尺之距卻似天涯之遠,冷淡孤寂怨憤的坤寧宮就像個被拋棄的怨婦,永遠盼不到它的春天。

  裡裡外外服侍的宮女太監,眉宇間比別處的同伴多了一層陰霾,人人小心謹慎得近乎惶恐,彷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不測之禍。

  是的,王皇后雖不受寵,但行事端謹小心,頗有慈孝的美名,事婆母李太后得其歡心;鄭貴妃專寵,她百事容讓從不嫉妒;皇長子朱常洛被鄭貴妃嫉恨,她千方百計予以保護,所以在無寵無勢的情況下,皇后之位到現在都沒有動搖,更贏得賢后美名。

  可就是這位賢后,將常年強裝笑臉的壓抑怨氣發洩在奴婢身上,數年間被她找碴杖殺的太監宮女已有數十人,失手打翻東西是「不恭」,答應稍慢是「不敬」,私下說兩句話是「妖言惑眾」……難怪紫禁城裡頭,視到坤寧宮服役為畏途,而運氣不好分發到這裡的太監宮女,簡直一隻腳跨進了鬼門關。

  幸虧最近幾天王皇后的心情似乎比​​較好,整天板著的臉居然時不時帶著點兒笑容,太監宮女們詫異之餘,總可以稍稍鬆口氣,但想到將來不知什麼時候娘娘的心情又會變差,少不得嘆口氣,頓生朝不保夕之感。

  「神宮監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怎的還不來人修這窗戶,只管將本宮凍死,好遂了他們心願?!若是儲秀宮有事,還不知跑得有多快!」

  略顯尖利刺耳的語聲從宮室中傳來,誰能想到素稱慈孝的王皇后在奴僕下人面前是這副架勢?一股子濃濃的怨婦味道。

  外頭這些個太監宮女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冷風一逼,背後涼津津的。

  坤寧宮一扇窗戶裂了道縫兒,有那麼一絲半絲兒的冷風灌進來,王皇后昨天就派人知會神宮監前來維修,遷延到現在也沒見個入影兒,怪不得娘娘會生氣。

  聽得王皇后發怒,太監宮女們心頭惴惴不安,暗罵神宮監這群勢利眼,得罪王娘娘,還不是咱們頂缸?待會兒誰來誰倒霉!

  嘿,還真有入來,遠遠從北邊走過來三個人,兩個年輕的小宦官是神宮監的人,後面跟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大冷天的,穿身到處漏棉花的舊襖子,背著口泛黃的舊木箱子,原來是個木匠,等他走近了一瞧,滿臉都是皺紋褶子。

  「矮油,神宮監還真會派人哪!」慈寧宮的這些個奴僕們盡皆好笑,人人退後幾步,盡量離那老木匠遠一點,還側過臉不去看他。

  指不定王娘娘就把火出在這倒霉蛋身上,這種人,離得越遠越好!

  一名小太監進去通傳,很快王皇后身邊的心腹疾步出來:「快快快,怎麼拖到這時候?娘娘都生氣啦!」

  老木匠低著頭陪著笑,蹣跚走進了宮室,由娘娘身邊心腹領著,一直走進內室。  

  王皇后美麗端方的面容帶著股陰鬱之氣,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紋越發深了,她坐在鋪著厚厚軟墊的紫檀木圈椅上,身邊只有兩名太監、兩名宮女服侍,都是她的心腹。

  本已等得坐立不安,見那老木匠走進來,王皇后便朝心腹使個眼色,那人故意大聲呵斥:「神宮監的狗奴才是有意怠慢娘娘嗎,拖到這時候才來,真是豈有此理!」

  話說得嚴厲,可他卻點頭哈腰朝老木匠作揖,又從他手中接過工具箱,取出錘子在窗戶上奪奪的敲,另外的宮女則非常配合的關上了房門。

  老木匠始終表情木然,彷彿一切都理所應當。

  「張鯨,到了本宮這裡,你還裝什麼裝?」王皇后有些不滿的將茶杯頓在茶几上。

  老木匠嘿嘿一笑,伸了伸懶腰,佝僂著的身子忽然變得長大,再揭下人皮面具,木然的眼神變得狡猾中帶著三分陰狠,正是當今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

  他朝王皇后跪下行禮:「老奴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夠了!」王皇后很不客氣的揮揮手,身子往前傾,急不可待的問道:「上次你遣人來說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張鯨一字一頓。

  王皇后緊繃著的身體突然一鬆,整個人往後跌坐在圈椅上,發了半晌的呆,最後咬牙切齒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姓秦的直恁地做得出來!本宮和他不共戴天!」

  張鯨笑了,王皇后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

  王皇后失寵,以真假孫懷仁案為肇端,以鄭楨寵冠六宮為中盤,而這兩件事都和秦林干係匪淺,她能不切齒痛恨嗎?更何況張鯨發現秦林與魔教教主勾結(前任,白蓮教將更換教主之事秘而不宣),王皇后思前想後,立刻認定真假孫懷仁案是秦林給她下的套。

  其實秦林挺冤枉,那陣子他和白霜華還互為強仇大敵呢,可誰讓他現在把教主姐姐拐跑了?

  張鯨趨前一步,擺出副諂媚的笑容:「秦林與鄭妃狼狽為奸,宮內宮外互為表裡,老奴卻有一番展佈,為娘娘除此心病。」

  王皇后眼中異色閃動:「你且說來。」

  ……

  過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張鯨又扮成木匠走出了坤寧宮,嘴邊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大概秦林和鄭楨還蒙在鼓裡吧,或者鄭楨還以為咱家真會替她籌謀廢長立幼?做夢!哈哈哈……

  張司禮心頭正在暗爽,就聽得身後有人罵道:「老閹奴,別擋道!」

  尼瑪,誰敢罵我咱家?張鯨回頭一看,渾身白毛汗都給嚇出來了,說話的不是別入,正是他剛剛和王皇后商量著要對付的秦林秦伯爺!

  秦伯爺做什麼呢?雙手抱著個齊人高的大西洋鐘,一搖三晃的走過來,累得呀,大冬天的腦門上直冒熱氣,張鯨正好擋在他前邊,俗話說好狗不擋道呢,這不就挨罵了。

  後邊跟著龐保、劉成,兩個太監對秦林非常敬佩,馬屁拍得山響:「陛下就順口提了句,娘娘也不過遣咱們倆問問,伯爺就親力親為搬了進來,這份忠君報國之心,可真叫咱們又敬又佩啊!」

  哦,懂了,張鯨立刻猜到原委,多半是萬曆隨口提了下這種大西洋鐘,鄭楨就遣人問秦林要——他和五峰海商的關係那是擺明了的嗎,宮裡宮外、京師的達官顯貴都知道,缺什麼西洋物件只管問秦伯爺,一準能弄到。

  秦林這傢伙也是做得出來,不僅在市面上找到西洋鐘,還不假手外人,親自吭哧吭哧的搬過去,這副拍馬屁的嘴臉忒也可笑。

  不過張鯨倒是沒懷疑什麼,秦林從雲南回來的時候,也是自己搬了一大堆東西去慈寧宮,叫李太后笑得合不攏嘴,這次無非故技重施。

  「哼,鄭楨本來就是你一夥,做給皇爺看倒有幾分用處,可惜陛下此刻在御書房,你做這俏媚眼也沒人看!」張鯨不屑的撇撇嘴,想到此刻自己並非張司禮,而是剛從坤寧宮出來的老木匠,自然不能對秦林回嘴,默默的站開一邊,低著頭含糊道聲死罪。

  秦林也不理會他,抱著鐘徑直走過去。

  張鯨鬆口氣,暗暗好笑,秦林這廝號稱神目如電,自己就在旁邊,他還不是沒看出來?

  不料秦林突然回頭,朝他努了努嘴巴:「喂,那個老奴才,過來搬鐘。」

  我?張鯨再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

  秦林衝著龐保、劉成訕笑:「搬著越走越重,實在耐不得了,且讓這奴才替我搬一段,待會兒再親力親為吧。」

  「伯爺辛勞,早該讓咱家搭把手,何必客氣?」龐保、劉成都擺出副很願意為秦林分憂的樣子。

  秦林自然不會讓這兩位真個動手,他衝著張鯨把眼睛一瞪:「老奴,還愣著幹嘛?不認得本督嗎?」

  張鯨這個氣得呀,肺都快要炸裂開了,可他剛剛扮成木匠密會王皇后,難道還能把人皮面具扯下來,大吼一聲瞎了你的狗眼,咱家是張司禮?

  沒奈何,只得忍氣吞聲從秦林手中接過大鐘。

  這立式大西洋鐘就像隻小櫃子,又大又重,秦林暗笑著把手一鬆,把鐘往張鯨身前塞去。

  張鯨趕緊接住,入手就往下一沉,差點沒把他腰桿壓塌。

  秦林不管不顧,和龐保、劉成說說笑笑,往儲秀宮走去,形格勢禁之下張鯨別無選擇,只能抱著鐘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說來可憐,秦林是練過周易參同契的,又正當青年,抱這鐘走一路尚且熱得腦袋上直冒白氣,張鯨是中年人,又在司禮監養尊處優多少年頭,搬這鐘真是費了老鼻子勁兒,走得幾十步,渾身直冒虛汗,手腳都在發軟。

  走一路,就是受一路的刑,張鯨咬牙苦撐才沒破相,好不容易走到離儲秀宮不遠的地方,秦林拍了拍他肩​​膀:「呵,瞧不出來,老東西還有把子力氣,賞你五兩銀子,接下來本督親自搬吧。」

  張鯨如蒙大赦,把鐘交給秦林,正要走,龐保、劉成笑著止住:「老殺才是糊塗了?怎不謝伯爺的賞?」

  張鯨真的快要哭了,點頭哈腰謝過賞,從秦林手中接過銀子,等他們嘻嘻哈哈進了儲秀宮,才背轉身離開。

  「咱家謝你的賞,咱家謝你個頭!」張鯨捧著銀子差點沒活活氣死,一把扔得遠遠的,只覺全身都酸痛難忍,骨頭都快散架,不禁呻吟起來:哎唷媽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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