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48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51
第一百零九章壽州(5)

  李重進也看到了城牆上到處大笑的南唐將士,他已經忍不住了,派人去斥責郭紹。不料派去的將領回來說:「郭招討使說,地道還可以挖,可以多挖幾條!他已經想到妙策了,請都部署稍安勿躁。」

  「操!」李重進按捺不住,怒了,拍著案板道,「挖地道是什麼鳥妙策?!你去告訴他,挖地道能攻下壽州城,我拿手心當鍋、煎魚給他吃!」

  部將再次回到郭紹跟前,把李重進的話當著王溥、李谷已經許多將領的面說了。眾人皆盡默然,低頭不語。

  郭紹也惱了,說道:「李將軍雖然是都部署,節制我部,但事無鉅細都干涉,叫咱們如何攻城?壽州這麼大個城,城牆又高又厚,難道一天就拿得下來嗎?總得給人時間準備!我不要他手板煎魚,只要給我一些時間!」

  王溥忍不住好言勸道:「挖地道沒用,咱們從俘虜口裡問到了,守城的人是劉仁瞻。此人非同小可!傳言此人輕財重士,嚴肅兵法,又能與將士同甘共苦;治軍、戰陣無不精通。南唐主非常器重……劉仁瞻守壽州,據說月前有將領要攻正陽,劉仁瞻未戰就極力勸諫,說不可能輕進;結果南唐將領劉彥貞不聽,硬要進攻正陽,果然大敗,將士的屍體佈滿三十里路。此人料敵先機,乃南唐國有數的名將;郭都使要做什麼,修房屋壕溝掩飾,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挖地道是毫無用處的!」

  郭紹忙道:「我知道劉仁瞻看得出來咱們在挖地道,但我另有想法……不過第一條地道運氣不好,又沒有測量辦法,不慎挖到了地下水,這才造成事故。」

  王溥嘆了一口氣,不作多言。

  及至大夥兒散去,王溥私下裡才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官家派過來瞧攻城狀況的。只能如實稟報,不敢欺瞞……現在壽州的情況,攻而無力,又無長遠之策,說到官家跟前會對郭都使非常不利。」

  郭紹忙拜,誠懇道:「王丞相能如此告知,在下已是非常感動。但我覺得南唐用了猛火油,蟻附強攻十分不利,須得改變策略,不能一味強攻……我只是一時還不能斷定所想之策能不能湊效。」

  王溥跺腳道:「那我回去怎麼和官家說?好生為難也!」

  郭紹也一臉為難,他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但沒有實際試驗過,一切都在腦海裡構思而已,誰知道用上去之後中用不中用?要是現在就把話說滿了,到時候更難看……所以不敢說大話,剛才對李重進的部將發火,也是沒忍住;但也不敢和他賭氣,要拿「手板煎魚」賭壽州城。

  他說道:「王丞相且多留兩日,我前兩天到處巡視,發現了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且先表現出一點功績來,也好穩住上面的人。」

  「希望如此。」王溥道。

  ……

  劉仁瞻連頭盔都沒有戴,在城樓上坐在一把竹椅上十分從容地觀察著城下的景象。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將,他捋著下巴的鬍鬚,說道:「老夫什麼陣仗什麼風浪沒見過,彫蟲小技敢在老夫面前賣弄?」

  「哈哈……」眾人聽罷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與城下慘叫掙扎的周軍士卒成截然不同的狀況。

  城下人海如潮,高高的雲梯和投石器像樓閣一樣聳立,就像汪洋大海中的樓船;極目望去,淮水一線連營成片,不知周軍有幾多人馬。巨大的石塊從空中呼嘯而來,但劉仁瞻穩坐著,巍然不動。

  一個將領從石階上走上來,單膝跪倒稟報導:「稟大帥,兄弟們已在城南挖了地道,四面安上了瓦缸派人值守,若是敵軍把地道挖進城內,動土就能聽到動靜。」

  劉仁瞻點點頭,回顧眾將道:「城下部署攻城的定是換了人,戰守無方,盡用彫蟲小技。且此人和李重進必定不合,才上任沒幾天。」

  部將忙問:「周軍換了人,大帥如何看得出?」

  劉仁瞻笑道:「攻城人馬時而退兵,時而攻城,必是上下不和。老夫沒猜錯的話,新上任的將領不想攻城,又被李重進相逼,所以來回徘徊,舉棋不定。」

  眾將拜服,有人激動地說道:「今我等被困壽州,幸在劉大帥手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有人的言語更加不掩飾,徑直說道:「劉大帥乃我大唐最好的將領,能在劉大帥麾下效命,死也是無憾!」

  另一個將領惱道:「說得那麼難聽,皇上是不會坐視壽州被圍的!何況劉大帥在此,皇上就是願意丟了壽州,也不願意丟掉劉大帥。」

  劉仁瞻早就是習慣大家的愛戴了,這一切都是他憑著待將士如親人、領兵打仗無數次英明決策積累起來,他淡定地說道:「將帥不和,各部不能協同……此乃戰機,派人設法從淝水出去請命,老夫要出城佈陣,與他討教幾招。」

  一個部將忙勸道:「周軍野戰凶悍。」

  劉仁瞻不以為然道:「上下不和,近城者並非精兵,我必破其陣!」他又回頭看側面的方向,說道:「死守不是辦法。幸得周軍中無良將,若是老夫攻城,先挖了護城河水門,把護城河水排進淝水;守軍被逼在城牆內,已是無法阻擋城外的人挖河……可惜李重進這廝困了我快兩個月,竟然還要用土填河,廢物!」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急匆匆上樓稟報:「周軍在西北角挖渠了!」

  眾將停止了談笑,臉色頓時一變。劉仁瞻卻道:「早在意料中,挖了護城河他也拿壽州沒法。走,隨老夫去瞧瞧。」

  ……起碼幾千個民夫正在城池西北角到淝水之間的空地上拚命挖土,搞得塵土飛揚一片忙碌。

  郭紹帶著親兵,騎馬陪同王溥觀看這忙碌的場面,遙指前方道:「這幾天我在城池周圍來回走了好幾趟,發現壽州城的地形和護城河的水位都比淝水略高,只是不明顯;可能是入秋之後(時已近八月間),淝水水位跌落之故。只要連通護城河和淝水,水往低處流,河水還能在壽州城周圍擋著進攻道路麼?」

  王溥看了好一陣,忙點頭道:「著實壽州城護城河要高一點,那邊有個廢棄的水寨擋著,可能有堤壩阻水。不仔細看還以為兩條河是連通的。」

  郭紹道:「我本來都沒注意。不過前些日子我率軍從北面淝水渡河時,發現淝水水位很低,有的地方都可以徒步涉水過河;但最近幾天我看諸軍運土填河非常艱難,護城河河水反而比較深。所以察覺,定是唐軍堵塞了護城河,以便蓄水保持水位。」

  郭紹想了想又道:「若是不能排水,還有一個辦法,到淝水上游去把河流阻斷,然後改道;這樣要花一些時日工夫,但一改道之後,再挖護城河,必然能排掉河水……咱們現在還有近十萬人在壽州,讓他們去挖河道,總比上去送死強。」

  王溥聽罷拜道:「放掉了護城河水,壽州也難以攻打。不過我回去在官家面前總算有話可說了。」

  郭紹又沉聲說道:「若是能讓李重進閉嘴,或是允許我暫停攻城,那便更好。

  王溥道:「官家對壽州十分看重……除非你能限期攻下城池,否則不能由著自己,所有人都盯著壽州哩。」

  郭紹想了想,張嘴又閉上忍住了。他心道:皇帝本來就對自己不爽,要是立了軍令狀,萬一不成,那不是洗乾淨了脖子送上去?

  王溥看清楚了狀況,便急著告辭要回去稟報見聞。郭紹也不多留他,正好李谷也在一路,便托李谷幫忙籌辦一些物資原料。李谷提出質疑,但郭紹再三懇求,並說定會記他一個大人情日後必要回報。李谷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就在這時,郭紹忽然發現城牆上一架床弩正轉過來對著這邊,一員武將站在那裡向自己張望。「操!」郭紹二話不說,拍馬就走。

  隨從也急忙跟著策馬掉頭,但這時一根比胳膊還粗的弩矢已經呼嘯著飛下來,起碼兩百多步的遠距離。身後一聲慘叫,郭紹回頭看時,一個騎士背上中了大弩矢,從馬上摔了下來。城牆上隱隱有人大喊,郭紹一聽,好像是在罵自己:「貪生怕死之徒,老夫等你把水放了來攻城,看你拿壽州如何!」

  郭紹大怒,取了弓箭拍馬回到城下,從馬上跳將下來便拈弓搭箭。不料那老將也不逞強,掉頭就走。郭紹大罵道:「我以為就你不怕死。」

  城牆上「唰唰」拋射出好幾支箭矢,郭紹忙拿胳膊遮住臉脖,拿盔甲厚實的前胸對著城牆,倒退著跑,箭矢在周圍落地,離得太遠沒射中任何東西。這時部將已經急忙趕上來,牽著馬讓郭紹上馬離開。

  郭紹遠離了城牆,抬頭看去,那老傢伙也在看自己。這時雙方已距離兩百多步,只能面面相覷,倆人遠遠地對望了一番。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7 21:00 編輯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52
第一百一十章名聞全軍

  「吱呀……」巨型投石車的槓桿支架摩擦著軸承發出刺耳的怪叫,前方一塊大石頭落下,粗麻繩的絞力讓尾部的投石器飛速向空中一揚,「砰!」一枚大石塊立刻向半空飛了上去。

  郭紹和幾個武將親兵騎著馬在各處巡視。護城河的水已經流乾了,越來越多的拋石車、雲梯被趕工出來送到了前線,整片曠野一片壯觀的喧囂。城南這邊本來有很多田土,但現在已經被無數的人踩成了平實的荒地,莊稼蕩然不存。只有很遠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沒有被破壞的水田,只剩下稻樁;稻穀被周軍士卒收割之後作為軍糧了。

  他們騎馬慢慢走了大半天才從東邊沿著城南繞了一圈,到達城西北。現在攻城主要是投石車在幹活,除了損毀牆上的牆垛,時不時也能砸死砸傷一些南唐士卒,雖然緩慢,卻在不斷消耗對方的兵力。若是南唐軍有從牆上退避的跡象,郭紹的將領就會安排佯攻。

  這些只是小打小鬧。為了讓上邊的人滿意,加上護城河的河水流乾了,郭紹等將領正在醞釀一次從三面全線的總攻。

  「雲梯還不夠,再等幾天。」郭紹忍不住說,「一進攻,雲梯毀損消耗得會很快,必須充分準備。」

  南唐國用石油,果真是守城利器,但郭紹不知道他們從哪裡挖起來了。這個時代,肯定只能采露天油礦,沒法鑽井。

  李處耘也跟著郭紹繞著這個城轉了好多回,對於他們一行人來說,可能對壽州城外圍比自己家門還熟悉了。這座城的城牆圍城一個近似正方形,北面是淝水、對岸就是八公山。郭紹等人走路估算的距離,整個城的周長起碼十五里;一面牆就是三四里長。

  這時李處耘開口道:「主公,我想起一個提醒,咱們除了尋思怎麼攻城,還得防守,謹防劉仁瞻從城裡衝出來進攻我們。」

  一個部將聽罷笑道:「南唐軍屢戰屢敗,就靠縮在堅城裡。這壽州城已成孤城,他們還敢出來戰?反正我是不信的!」

  「但那是劉仁瞻!」李處耘強調道,「要戰勝對手,必先尊重對手,何況劉仁瞻本來就是個值得人敬重的武將,各為其主罷了。」

  郭紹開口道:「我覺得李兄說得有理,咱們圍城的人雖然很多,但大多是鎮兵、鄉兵,還有大量未經戰陣歷練的民壯,本來就存在漏洞,須得加強提防。李兄觀之,我軍圍城工事可有不當之處?」

  李處耘道:「這些工事是前任修建的,官家也巡視過,任何有經驗的將領都會這麼圍城。工事是沒有問題,我只是擔心被進攻時,兵員戰鬥力的問題。」

  「我雖為虎捷軍左廂都校,但在手裡只有第一軍、第二軍六千來人。餘部在李重進手裡,不在壽州。」郭紹道,「倒是侍衛司步軍司都指揮使李繼勳手裡有多達兩萬人步騎精銳……西北靠淮水那個方向,過去能看到大片的營地,就是右廂的駐地。」

  李處耘輕輕說道:「李繼勳是想等在那裡,打南唐援兵。」

  大夥兒聽罷,其中的明白人都聽懂了……李繼勳部從來沒到壽州城下來過。

  郭紹皺眉道:「我等一會兒親自去一趟右廂大營,讓李繼勳調兵至前線駐防。畢竟如果真被壽州兵襲擊了的話,李繼勳在駐紮那麼遠也有責任。」

  「只能試試了。」李處耘點頭道,「壽州城外圍戰線這麼長,不算北面的淝水,東、西、南三面就達十餘里地,六千兵如果分兵駐守、兵力太稀薄了。」

  郭紹聽罷,越想越覺得有漏洞,當下便跑馬趕去虎捷軍右廂大營……為了表示誠意,他不是派人去,而是親自去請兵。連夜趕路,半夜才到達右廂中軍大營,愣是等到天明才被放進去見李繼勳。

  但李繼勳表示郭紹是庸人自憂,「郭都使一個廂都校,手裡的兵力粗算也有十萬,攻不下城池便罷了,竟然還怕城裡的守軍反過來進攻你?這還像話嗎?」

  旁邊還有個部將更是嘲笑道:「郭都使一定覺得自個是韓信……哈哈,韓信帶兵多多益善嘛。」另一個人說道:「在淮南我朝連戰連捷,若是郭都使真被龜縮到城裡的守軍打敗了,那真是要名聞全軍!」

  郭紹親自前來,跑了半夜路又在外面凍了半晚上,此時心下十分惱火。他和部將親兵出了大營後,忍不住回頭唾了一口罵道:「你麻痺!」部將親兵也跟著罵:「狗日的他手下都是些什麼人?」

  回到城下前營,李處耘聽說了右廂拒絕調兵協防,只有嘆氣沒有話說了。

  郭紹也為難,說道:「要是派人請示李重進,估計也討不得好。」

  李處耘道:「為今之計,只有讓第一軍、第二軍分駐東南、西南兩角,這樣可以在任何地方遇襲時有一部人馬能就近增援……另外從殿前司諸軍淘汰的『下兵』還算堪用,一些節鎮的牙兵也可作戰,挑選一下集結成軍,集中部署在各處位置。」

  郭紹以為善,先傳令虎捷軍左廂二軍換地方駐紮,又召集諸路將領到中軍議事,以部署攻防之法。

  ……

  劉仁瞻也每天都在各處城牆上巡視,他看了數天之後,終於按捺不住了,與眾將商議:「若老夫出城,必破周軍。」

  部將以沒有得到上峰迴答為由勸阻。大夥兒都不想出城去進攻……娘的,城下人如汪洋,連營成海,怕是有一二十萬人?淮水那邊遠遠看去還有成片的帳篷,看不清究竟還有多少人馬。兵力懸殊太大了,大夥兒覺得能守城兩個月已是十分不易。

  劉仁瞻已經觀察很久了,這時再也不聽諸將的建議,力排眾議道:「但凡守城,死守就是死地!這些天周軍從八公山大量伐木,做了這麼多攻城器械,定是要準備猛攻壽州。坐等他們來攻?不見得就是守城之道。」

  劉仁瞻又指著西北方的連營,說道:「那邊定是李重進的侍衛司精兵,營地帳篷都比城下的兵好得多,駐地那麼遠,相救不及。今秋高氣爽正當沙場點兵時,又可在任意有利於我的情況下主動出擊,乃天時;攻城者和李重進不和,而我軍上下一心,此乃人和;我軍進攻,可從各門中挑選任意一處,此乃地利。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尚不敢用兵,豈不叫天下人恥笑我膽小!」

  他又道:「周軍兵多,但精銳都按兵不動隔岸觀火,城下諸部不過爾爾,諸位勿懼。」

  眾將雖然依舊擔憂,但很相信威望極高的劉仁瞻,聽罷無不拜服。

  劉仁瞻遂下令決心出戰,從軍中挑選了精銳步騎,悄然準備。又任命自己的親兒子劉崇為前鋒主將,率精兵準備出擊。

  劉仁瞻再次留心觀察了一整天周軍部署,作出了決定:「精兵從定湖門(西)出城,得手之後先焚燬淝水河邊的器械,然後調頭向南進擊,再焚燒正面的攻城器械,然後從通淝門(南)入城。」

  他又指著西南角的一片營地:「這股人馬似乎軍紀嚴明,或是能戰之兵,騎兵先打他個措手不及,衝散其營,別讓他們集結成陣。」

  劉仁瞻在城樓上居高臨下,以手遙指,拂袖之間如同指點天地之勢。他長身而立,翹首迎風,城下的千軍萬馬彷彿不是能威脅他的人群,早已被踏在腳下。

  就在這時,劉仁瞻的眉頭一皺,又看見了那天的那個周軍將領在遠處轉悠,雖然看不清臉,但劉仁瞻還是把那廝認出來了……就是騎馬衝到城下想拿弓箭射自己的人。周朝不少武將善射,傳說有個周軍武將在兩百多步的距離直接射殺了城牆上的守軍武將;這個事劉仁瞻覺得有出入,但也只是距離上的誇張。他可不想和對方將領玩這種彫蟲小技的把戲。

  「把床弩搬過來,老夫看他敢不敢近前。」劉仁瞻立刻下令道。

  那武將相距兩三百步,似乎又發現了劉仁瞻,正坐在馬上抬頭觀望。劉仁瞻也皺眉打量著他,兩人又是一番遠遠地相覷。

  但這回那武將不來了,劉仁瞻便命令部將大罵激他。只見那人在馬上把手伸在耳朵旁,側耳對過來,似乎在表示聽不清楚。

  劉仁瞻忍不住嘀咕道:「過兩天老夫讓你見識見識厲害,再和你計較。」

  他遂不再理會,命令劉崇在各部挑選精兵悍將,把軍隊聚集在城西,隨時準備行動。不過何時開城出擊,劉仁瞻也要親自觀察,捕捉他認為有利的時機。

  這時,太陽已經漸漸垂落在地平線上,周軍的投石器發射也陸續停止了。那些高大沉重的器械樹立在夕陽的餘暉之中,形成一道道黑影,有的槓桿還在旋轉……此時此景,若是見識過油井上採油機的人,定然會不禁聯想到那夕陽西下油井上的景象。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7 20:50 編輯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53
第一百一十一章旭日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天地間籠罩著幽暗黯淡的光線和淡淡的白霧。郭紹和往常一樣,從一間瓦房裡走出來,門口的木桶裡泡著錘爛的柳枝,他拿著柳枝就開始刷牙。

  只有在這時,壽州城外才那麼安寧,周圍漸漸熱鬧,就像市集的清晨,又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工匠、只是在這裡野營,戰鬥還未開始。人們剛剛吃過早飯,還沒完全進入狀態,慢悠悠地開始準備一天的事,這時候太陽還沒露頭。將領們也不怎麼催促。

  第一道土牆木頭藩籬後面,有的士卒正在給拋石車上黃油,有的人拿著布在擦拭,還有工匠敲得「叮叮噹噹」給錘鉚釘。

  終於像利箭一樣的第一縷陽光刺破了薄霧,天地間彷彿驟然一亮。一名士卒直起腰來,懶洋洋的想趁陽光的時候歇一口氣。但就在這時,忽見城門緩緩打開了。士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趕緊揉了揉定睛再看,吊橋也正在放下來。

  「砰!」吊橋搭在了乾涸的護城河岸邊。忽見一群人和馬都戴鐵甲的騎兵魚貫而出。

  藩籬內的周軍士卒都驚了,愣在那裡,沒人敢相信南唐軍被圍了兩個月還能出來!終於有人喊道:「壽州兵打過來了!」

  成群的精銳騎士昂首騎著馬慢跑向前,矯健的身影、鋼鐵的光輝,在初升的旭日中形成一道充滿力量的風景線。

  唐軍中有人舉劍高喊:「唐軍百戰百勝!」眾騎士「啊」地一陣吶喊,馬蹄聲驟然急促,刀兵和盔甲的摩擦響起金屬特有的重音,重騎飛奔而上,轉眼即近。方向沒有任何偏轉,就像早就預謀好了的一般,直逼周軍工事中的木寨門。兩邊的箭樓上,一個周軍弓箭手拉開弓弦,「啪」地一聲,拉開了戰鬥的第一箭。

  一個騎士的鎖骨下方中箭,身體一歪從馬上掉下,「哐」地一聲沉重地摔在結實的土上。

  寨門口,一些周軍士兵正倉促把拒馬放在外面,急忙關上了寨門,正抬著木頭上來。「嗖嗖……」一窩蜂箭矢飛來,有的釘在了木門上,有的從縫隙裡穿了進去,頓時在喊叫聲中倒下數人,這些士卒沒有盔甲,只有頭盔和護心鏡,中箭即死傷。

  騎兵已衝至寨前,轉了方向從門前迂迴,一名騎士一側身以非常嫻熟的動作拉開弓弦。「啪!」箭矢從側面飛出,就近穿進了一個士卒的眉心。前面的騎士紛紛下馬,把拒馬搬開,又撞開了寨門。

  裡面的周軍士卒調頭就跑。但這時唐軍騎兵已衝了上來,前面的騎士手持一桿櫻槍,身體在馬上一側,乾淨利索地把櫻槍捅進了那士卒的背上,聽到「啊」地一聲慘呼,騎士又隨即把櫻槍拔將出來,見那士卒撲倒在地背上流血如注。更多的騎兵湧進了工事,人們四處逃跑,被砍殺射殺得慘叫四起。

  一匹馬衝到一台巨大的投石器旁邊,馬上的人將手裡一個瓦罐砸了上去,「哐」地一聲,瓦罐砸在木頭上破碎,黑稠的猛火油從木架上淋下來。幾乎是同時,後面一枝火把顛轉著飛了過來,「轟」地一聲,頓時火光與濃煙一起衝起。整台投石器在剎那之間就被燒起來了,動作乾淨利落。

  ……郭紹騎著馬向西邊奔出,看著曠野上到處濃煙滾滾,臉色已非常難看。這時一個騎士奔過來,正遇到郭紹,忙下馬稟報導:「稟招討使,唐兵從西門湧出,進攻我營寨!」

  郭紹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遠處到處都冒著的火光和黑煙,覺得來人稟報的就是廢話。

  沒多久,李處耘和幾個部將騎馬沿著路跟上來,說道:「第一軍正在聚攏成軍,兩個指揮已經準備妥當,過來了!」郭紹回頭看時,果然聽得「咔咔咔……」的腳步聲,成隊列的步兵正小跑前進,騎著馬的武將在隊伍旁邊吆喝著。

  郭紹沒有回答任何人的話。他看著前面的景象,情知唐軍已經最少攻破了第一道防線;因為投石器射程有限、又很沉重,大部分器械都在第一道防線內,這下損失慘重了。但他也沒有說任何不關的話,事已至此說那些沒用的還有什麼用?

  他吞了一口唾沫,沉聲道:「第二道防線內,左翼(西)殿前司下營第一軍在城門東南、宿州刺史的牙兵駐紮在正南……立刻取令旗,派快馬去傳令,命令駐守的諸軍原地列陣切勿混亂,伺機而動。」

  「得令!」

  郭紹又道:「虎捷軍第一軍諸指揮,立刻向西門增援。」

  這時一個部將道:「看見這邊出事了,東南面的第二軍會不會趕著過來增援?」

  李處耘答道:「應該會,王璋在這種時候不會死等命令。」

  部將又提醒道:「唐軍會不會用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李處耘沉吟片刻,說道:「唐兵不過是突然偷襲,出其不意方可突破我陣線;現在已經開戰,東面再出兵恐怕難以湊效。況且守軍兵力有限,除非他們想棄城決戰。否則我不認為此時聲東擊西算什麼高明的做法。」

  郭紹聽罷當機立斷道:「派人去傳令王璋,讓他自城南進發增援。」

  此時第一軍前鋒步軍已進軍上來,郭紹讓李處耘率第一軍跟進,臨陣決斷攻擊南唐軍。然後自率楊、羅、羅彥環及各人親兵共四五十騎先向城西奔去。

  奔了兩里地,迎面就見唐軍騎兵以重騎開道,向城南席捲而來。乍一看聲勢浩大馬群奔騰,但唐軍前鋒這股人馬一共只有二三百騎。

  那股騎兵從西面過來,勝在聲勢,周軍前方陣地內的大量守軍亂七八糟不成陣列,人多不能以密陣對抗騎兵,極不堪戰,被騎兵掩殺,雞飛狗跳到處亂跑。

  羅彥環見狀,便回頭請命,見郭紹點頭,立刻身先士卒衝上去,身後幾員猛將和數十騎尾隨而上,郭紹也跟著衝了上去,從背上拔出斬馬刀來。

  「啪!」羅彥環馳馬俯身騎射。一箭一個,連斃數敵,衝近敵騎,便棄掉了弓箭、拔出鐵劍來。諸將提著長兵器也殺將上去,個個都從小就立志幹武將,身手了得。周軍馬隊雖然人少,卻非常凶悍,一接敵就斬掉了唐軍馬隊凸出部;後面跟上來唐軍騎兵見狀大駭,畏懼不敢上前,調轉馬頭向西而奔。

  郭紹等尾隨其後,很快看到唐軍步兵正在猛火濃煙中混戰。看樣子唐軍大股步兵也是想向西進攻,但從側翼第二道藩籬裡衝出來了一些周軍雜兵部隊,正亂糟糟地殺成一片。

  周軍出擊的那股雜兵部隊好像是宿州刺史的部分牙兵和一大群鄉兵,衣甲不全著甲者甚少,戰力有限沒法擊破南唐軍側翼。只見中路一股唐軍步兵向這邊推進,郭紹忙喊道:「走了!」

  眾將親兵又跟著他調轉馬頭,反身向後跑,那南唐步兵隊伍兩腿跟不上,很快被甩在身後。

  約一炷香後,虎捷軍第一軍一個指揮率先趕到了戰場,眾軍小跑著急行軍上去,正遇到唐軍向南奔襲的步兵大隊。虎捷軍指揮使二話不說,大喝一聲:「殺!」眾軍一擁而上,完全不顧隊列奔跑上去就拚命。兩股人馬在中間混戰一團,成片的刀兵揮舞有如一大鍋水沸騰了一般。

  很快虎捷軍其餘的六個指揮也陸續趕到,戰線向兩翼擴散,幾個兵隊左右包抄猛擊。不多時,交戰的唐兵步卒大敗,向西潰逃,被虎捷軍壓背掩殺,把屍體棄了一路。

  郭紹跟著虎捷軍兵馬追殺了二里地,就見壽州西門打開了,南唐軍一眾騎兵率先放入城中,後面沒有散掉的一股軍隊也跟著進城。接著就是亂糟糟的潰兵。

  虎捷軍士卒紛紛從藩籬土牆內徑直翻了出去,向城門追擊。不多時,只見吊橋就拉了上去,後面的潰兵大喊大叫,許多人滾落進了乾涸的河床。

  郭紹的武將親兵馬隊最先衝近城門,這時城樓上箭如雨下,衝得太快的親兵中箭數人,大夥兒只好拍馬向後撤退。等虎捷軍步軍跟上來時,沒進得城的南唐亂兵就乾脆地紛紛降了,主動背對城牆走過來。

  四面喊聲如潮,但廝殺已漸漸結束。

  郭紹覺得這一仗算是打贏了的,因為圍城工事的一圈比城牆還大,離城兩百步,周長最少二十里,二十里的防線若用虎捷軍精兵嚴守、兵力不夠;不能阻止唐軍突破防線。但因為早有準備,從幾面合圍堵截,擊潰了唐軍……敵兵戰敗了才退進城內!

  可是實際上戰果不能這麼算,只見城西面的投石車和雲梯大部分還在燃燒冒煙,一片狼藉,還有淝水邊上正從八公山運過來的軍械部件被燒燬了一路。一下子損失這麼多器械,還是被從城裡的守軍衝出來幹的。郭紹感覺事情十分不妙。

  此前他也有提防唐軍可能衝出來反攻,但確實不能斷定。劉仁瞻真這麼幹了!實在是叫郭紹比較驚訝。

  濃煙之中,郭紹坐在馬上回顧周圍久久無言,陷入了沉思。他忽然對李處耘道:「也許咱們還是大意了,對守軍反攻沒有足夠重視,才遭此襲擊?」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7 21:07 編輯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1:53
第一百一十二章 軍令狀
       
    「一月!一月拿下壽州城!」郭紹鐵青著對部將們說道。

    濃煙在風中瀰漫,烏煙瘴氣好似天空佈滿了陰霾。諸將愣在那裡,附近一片沉默。也許眾人覺得是因為他看著無數的攻城器械在自家地盤上被燒燬,氣急了。

    但郭紹似乎不是在說氣話,隨即又嚴肅地說:「下軍令狀,請奏官家限期一月破城。若做不到,自縛於君前請就湯鑊!」

    「主公……」李處耘立刻要勸。

    郭紹擺手道:「吾意已決,不成功則成仁!」

    「啪」地一聲,一根燃燒的木頭從投石器支架上燒斷掉落下來,讓完全沒注意周圍景象的眾人嚇了一跳。郭紹轉頭看向西北淮水方向,李重進和李繼勳兩人絕對要把責任推卸在自己頭上。一句疏於防備就夠了。

    半個多月前,郭紹是非常不想來攻壽州;但現在,他絕不能放棄壽州。帶著失敗的陰影從這裡撤職,意味著什麼?他要死磕在這裡,無論那是一根硬骨頭還是一塊石頭,嚼碎了才能吞下苦果;沒有退路。

    只有立軍令狀表明決心,才是最有效地讓皇帝不會因失望而撤換攻城主將的辦法。

    但這個軍令狀需要有附加條件。精兵太少,虎捷軍右廂號稱二萬精銳在壽州城外,但調不動;鎮兵鄉兵等雜牌軍的戰鬥力郭紹已經見識了,敵軍一沖就驚慌失措不能組織抱團。還有李重進那廝,老是干涉讓人很心煩,無所適從。

    就好像你拉弓射箭時,正在尋找最恰當的時機和方位,有個人在你旁邊嚷嚷:射啊、怎麼不射,從這裡射、你對著哪裡,快射啊……我射|你一臉!

    現在這壽州城,有糧有兵有牆,劉仁瞻又是個厲害的老將。郭紹真不覺得有什麼時機,沒有時機就貿然出擊很不符合他的作風。

    沒有戰機但可以創造戰機。

    ……

    不多時,李谷派人來了,說替郭紹準備的物資第一批已經運到了下蔡倉庫。硝石、硫磺、木炭。

    郭紹丟下了面前的滿目瘡痍的戰場,回頭對李處耘道:「我去一趟下蔡,這裡你看著,有重要的事就派快馬去下蔡找我。除了收拾戰場,其它事情一切照舊,地道也要繼續挖,三面各處的地道都繼續;但不要超過城牆……還要在城牆前面挖溝築牆,掀牆壘土。」

    劉仁瞻用石油,守城毀器都很有效。郭紹不知道他的石油從哪裡挖上來的,找不到挖石油的地方,但硝石、硫磺的礦點卻很多人都找得到。

    唐朝就有火藥了,不過無法用來炸城。挖地道常規的作用只是悄悄輸送兵力偷襲,沒有別的用法。想用地道從地下挖塌城牆是不可能的;自古到今沒有戰例,古人攻城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能挖地道把城牆挖塌,早就有先例了,周軍圍攻壽州兩個月一定會用。劉仁瞻也不可能會認為地道除了運兵進攻、還有什麼用處。

    炸塌一段城牆也不一定能攻進去,但現在沒人能料到這種事,這就是戰機……

    還要用壘土攻城迷惑劉仁瞻,郭紹當然知道劉仁瞻會在壘土的位置部署重兵工事,做好防備。這個法子不能湊效,但他劉仁瞻必須要防備,不然佯攻就成了主攻。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火藥究竟能不能把城牆炸塌?

    郭紹表現出來的攻城策略一目瞭然:挖地道、壘土。劉仁瞻恐怕在嘲笑自己,連自己人都不相信郭紹如此攻城能湊效吧。不過他覺得無所謂,越是對方覺得一切盡在掌握,越容易抓住要害出其不意、給劉仁瞻狠狠一擊!

    當然如果火藥沒把城炸塌,就聽了個響動。那就悲劇了……世間真是充滿了危險,郭紹之前忍著,但現在不覺得自己還有退路。

    一硝二磺三木炭。郭紹在路上默念了幾遍,這個比例究竟好不好,他不知道,更記不得精確的比例……記住了也沒用,礦物有很多雜質,誰知道混在一起究竟是什麼比例?

    在下蔡鎮的一個屯糧院子裡,郭紹見到了李谷。

    「郭將軍要這些東西作甚?」李穀道,「用來燒城門嗎?壽州有甕城……」

    這句話提醒了郭紹,火藥是燃爆,不是爆炸;燃爆的威力取決於燃燒的速度。他見倉庫裡只有幾麻袋東西,用刀劃開口子一看,是一些灰色的塊狀物,像是魔芋一般的顏色。郭紹微微一想,問道:「這是硝石麼?」

    李谷點點頭:「硫磺和木炭都不是問題,大批已從各地調運,剋日即到。但附近諸州能收集到的硝石不多,只有從關急調,地方官累積上報數量不下兩千斤,可能還得十天才能運到。」

    郭紹忙拜道:「李公能如此得力幫忙,感激不盡。」

    「都是小事。」李谷微笑道,「我以前做過宰相,和許多地方官都有公文來往,也常被官家授命籌辦軍需,輕車熟路不過舉手之勞。」

    郭紹便把一塊硝石從麻袋裡摳出來,拿在跟前仔細瞧。前世他到底是讀完了高中又上過大學的人,知道硝酸鉀這種化合物應該是類似鹽巴的晶體,手裡這石頭一般的玩意灰不拉幾的,不知道有效的物質究竟有多少。

    他一番尋思,不想洩露軍機,又派人去壽州把羅猛子部下三百親兵調到了下蔡,下令封鎖倉庫,驅趕閒雜人等。

    接著在郭紹的授意下,大夥兒就在院子裡架起大鍋來,又去找來一些需要的物什。鉀是元素週期表靠前的活躍元素,鉀的化合物一定易溶於水。

    半麻袋硝石被鎚碎後,就被在木桶裡摻水攪化,然後用濾豆腐的紗布過濾出水。過濾過的水被倒進大鍋裡煮,烘乾。終於炒出來了一堆白灰色的晶體,這就是硝酸鉀?郭紹抓一|撮在手心琢磨,發現裡面的晶體規則不一,有些像鹽巴一樣的小顆粒,還有的晶體是長條形。這不是一種物質,不然結晶後形狀應該一樣。

    郭紹讓人拿竹編的篩子來篩,分類。然後把兩種晶體分別混合大概數量的木炭和硫化,點火來試。發現只有長條晶體才能急劇燃燒。

    然後另外幾口鍋也架起來了,用那種方法半天就把幾麻袋硝石加工成了三桶硝。

    左攸幫忙,用稱量貴重物品的戥子來稱,混合成四十九種不同比例的火藥。混合的時候比較麻煩,乾燥的三種物品攪重了會自燃,不攪均勻又怕混合得不好。不過左攸等人很容易就想到了法子,直接摻水打濕,和麵糰似的然後拿到加工糧草的石舂裡舂。晾曬一天後,次日再小心碾磨成粉。

    但這時郭紹讓他們不用費事磨成粉了,直接搓碎成顆粒,拿細篩子篩勻即可。

    大夥兒忙活了三天,四十九包黑乎乎的玩意就獻了上來。郭紹便和左攸羅猛子以及十幾個親信的親兵留下,在屋子裡試驗起來。

    方法很簡單,試出哪一種燃燒得最快。

    四十九種火藥再細分成七組,每組選出燃燒最快的一種;然後勝出者再一起最後試驗。跟比賽的規則似的。七種火藥用紙摺疊,弄出一個長條,然後數一二三一起點燃,看哪一種最先燃到盡頭。

    屋子裡很快硝煙瀰漫,大夥兒咳嗽不已,只好把門窗打開透氣。

    整個過程其實非常簡單,郭紹等一個時辰不到就試驗完了。找出了那包火藥的比例:七兩五錢硝、一兩硫磺、一兩五錢木炭。

    郭紹隱約知道火藥顆粒比粉末燒得快,尋思原因,估計是中間有空隙更容易燒起來?不過他覺得實驗是證明一切猜想的方法,而且這事兒又簡單,便獨自拿同一種火藥的顆粒和粉末來點,果然差距明顯……同樣長度的火藥條,顆粒火藥燒沒了,粉末連三分之一都沒燃到。

    這邊搗鼓得差不多了,郭紹命令左攸留守倉庫,羅猛子節制親兵,叮囑他們不得洩露軍機,否則死罪難逃。另派親兵斥候至淝水附近設明暗哨,提防細作。

    郭紹返回了壽州城。次日,皇帝派來的大臣又到壽州。這回來的人不再是好說話的王溥,倒也是郭紹認識的人:竇儀,還有個隨從趙普。

    郭紹漸漸想起來,趙普似乎是投靠趙匡胤的人,現在怎麼和竇儀在一塊卻不得而知。

    竇儀什麼都沒說,就在城池附近到處轉悠,實地考察城外的部署。郭紹在旁邊一一解釋自己的部署意圖和如何防備城中反擊的考慮,並毫不避諱地說李繼勳按兵不動,自己精兵不足又遭偷襲,才導致幾天前的失敗。

    兩天後,竇儀去了虎捷軍右廂大營。然後向東南方滁州去了。

    沒兩日,快馬就趕到了壽州,下旨李重進移鎮濠州,李繼勳部向東北涂山方向調動;部署在南部廬州方向的虎捷軍左廂第三到第六軍主力向壽州調動,歸廂都校郭紹節制。

    傳旨的竇儀對郭紹說道:「官家說,雖然你並未懈怠,卻讓守軍反攻得逞,難辭其咎!既然立了軍令狀,在諸將跟前也有話說了,官家不是不講情面的人。限期一個月,時間一到,若無進展,郭都使要自縛於君前請罪!」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1:55
第一百一十三章好長的一夢

    向東北的大路上,無數的士卒步行,人馬前不見首後不見尾。李重進坐在馬上,轉頭對李繼勳說道:「我去濠州也好,這下壽州的事就與我無關了,咱們就等著看那郭紹怎麼死!」

    李繼勳默不作聲,想起壽州城外的營寨被襲,自己也應該有責任……畢竟那郭紹是來求過自己的。如今想來真是低估了劉仁瞻;要是能料到,自己當然不會為了私人成見拿軍務當兒戲,再說對郭紹也沒太大的成見,就是有點看不起他的本事,他太年輕了。

    李繼勳沉吟道:「郭都使的對手是劉仁瞻,讓他去和劉仁瞻較力,確實有點不像話,以大欺小甚也。郭都使也夠黴的。」

    他心道:自己也不是劉仁瞻的對手。劉仁瞻雖然是守城佔了便宜,但兵少,南唐軍戰力也不行。

    「挖地道、壘土……哎,還敢立軍令狀一個月期限,給他一年期限不知能不能下,這得看壽州城有多少糧。」李重進嘆息道,「我是很想看他怎麼死的,不過咱們在淮水沒撈到半點好處,郭紹在壽州不能逼出南唐的援軍,又要干等一個月!看揚州那邊……」

    說到這裡李重進打住了,他不想提張永德的名字。身邊的李繼勳和趙匡胤據說是結義兄弟,那趙匡胤又是張永德的人……懶得提了。趙匡胤現在能風光,也是靠張永德在高平之戰後賣力替他請功,不然趙匡胤根本沒機會進入皇帝的眼裡;這知遇之恩,加上老部屬的關係,趙匡胤一定是和張永德一個鼻孔出氣。

    ……

    揚州的趙匡胤確實打得很輕鬆。他一臉黑臉成天都帶笑意,有時候臉都快笑爛了。進入淮南後不知為何那麼順利,好像是有上天眷顧一樣,順手起來就非常奔放,常常可以隨性發揮。比如打滁州時,一番煽|動後試手,單騎擊落南唐軍主將,竟然就這樣把城破了,簡直和伸手進口袋裡掏東西一般。當然劉仁瞻守的城他是不去的,那是留給傻子打的地方。

    最近又立新功,一股兵馬本來是從長江南岸渡江去別的地方,發現揚州陷落,居然想過來攻打揚州。

    這種送上門的人馬,趙匡胤當然不放過,一面派人請旨,一面不等回覆就率鐵騎軍出城攻擊。

    鐵騎軍經過大規模整頓之後,淘汰了近半的人,又從全國各地選拔精兵悍將補充兵員;數量多達三萬的鐵騎軍,騎兵尤多,非常善戰。趙匡胤率鐵騎軍打南唐軍名不見經傳的一支軍隊,不需要任何戰術,重騎在前無腦衝擊,後軍蜂擁而上殺人便是。擊潰唐兵三萬,一天斬殺萬餘眾……砍菜切瓜似的,南唐軍簡直是送上門的人頭。又是大功一件!

    ……

    但壽州的郭紹就完全相反,他已經不擇手段了,仍然非常艱難。

    「你確定這繩子的長度剛到城牆?」郭紹謹慎地問一個士卒。

    士卒答道:「沒錯,小的在路上趴了半晚上,凌晨時見城牆上的兵打瞌睡了,這才爬到牆角牽好繩子。」

    郭紹就像是囉嗦的婦人一般又問:「繩子牽直了?」士卒答:「直了。」

    他低下頭,旁邊有個枯井一樣的黑乎乎的土洞,下面就是地道;不過地道的頭在後面第二道防線內,現在城裡很難發現地道的方位。

    而且這樣的地道在城池周圍一共十八條,分散在東、西、南三面二十里的範圍內。李重進走了之後,郭紹下令攻城全部停了,只用投石車攻打城牆,大夥兒成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挖地道和壘土。

    郭紹抬頭看去,遠處的城牆腳下一片火光,濃煙滾滾。許多軍士拿著鏟子正刨土滅火。

    有兩座土壘正在趕工,但是非常不順利。在壽州城正面的城牆壘土疊山,顯然無論是敵我都知道周軍想幹嘛……把土堆在牆邊,壘土為山,就能在城牆旁邊形成一個坡道,可以不用借助任何器械仰攻上去。不過眾將不覺得這個方法能湊效。冒著箭矢、石木、猛火油在城牆腳下疊土非常緩慢,要被牆上的人攻擊騷|擾。

    周軍想到的辦法是,先在城牆下面掘溝,然後在溝邊定樁、鑲木板,土夯板築的修牆法子;意圖修好一道不結實的厚牆之後,拆掉木板推倒土牆。以此來避免被城牆上的箭矢攻擊。不過剛剛唐軍用拋石車投了點燃的猛火油罈子下來,把木板給燒起來了。昨日更慘,不幸被一枚拋石車的石頭恰好命中,直接打翻了土牆。

    就算這種壘土方式花費了大力氣築好、形成了斜坡,城牆上早就在狹窄通道防備嚴密,準備妥當簡直有一百種方法把周軍進攻人馬堵在外面。

    不過郭紹還是下令眾軍沒完沒了地壘土疊山,十八條地道也在偷偷地挖。劉仁瞻肯定猜得到周軍在挖地道,但他很難摸準這些地道具體究竟在哪些位置,十幾里長的城牆,他要搞清楚每一條地道的方位需要很多時間。郭紹估摸著劉仁瞻也在挖地道。

    ……還有沒有什麼疏漏?郭紹不斷地問自己。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限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郭紹來到下蔡鎮倉庫,十二口棺材平放在一間屋子裡。走進去時,郭紹頓時有種陰風慘慘的錯覺,好像這裡死了|全家一般。不過是一些木頭做的大盒子,卻能非常直觀地給人蕭殺的氣息。

    打開棺材,裡面裝滿了火藥包,拿桐油反覆浸泡過的布先密封,然後用被子包裹,然後再封一層油布、這種布便是做行軍帳篷的布。這些火藥,是李谷一個月內可以籌措到的原料極限,主要是大量的硝石一時間搞不到。

    「威力夠嗎?」郭紹問,但不知道問誰。旁邊的左攸等人無人能答,皆盡沉默。

    前所未有的嘗試,沒有先例可循。除非修一堵牆,像壽州城牆那樣在地基上鋪上厚厚一層石料,然後埋上火藥試一下……唯一預先估算威力的法子。但郭紹是沒有機會的。

    這次攻壽州,他也只有一次機會!炸不塌城牆,或者炸塌了卻沒攻進去……沒有第二次準備的時間了。就算有,劉仁瞻也不會給你第二次突襲的機會。突破口不夠寬,估計又有大量坍塌的土石阻擋道路;只要城裡有針對性地妥善防備,完全有機會反應過來封鎖口子。

    打不掉就得去還軍令狀,軍中無戲言,何況是對皇帝說的。

    郭紹搬了根板凳坐在棺材面前沉思,好像是在死者面前默哀,久久的沉默。死亡的氣息籠罩在所有的地方。

    一連想了幾遍這半個多月、加上之前準備做得事,他認為成功與否只取決於兩件事:第一,火藥的威力是不是有效。第二,是不是麻痺了劉仁瞻,攪亂了他的視線?

    任何一項出現問題,全盤進攻計劃將無功而返。

    在這佳節時候,在這大戰前夕,郭紹的心情卻是非常傷感。本來是來立功的,耗在壽州已是十分不幸;現在顧不上好處了,卻要擔心脖子上的腦袋。

    如果被柴榮咔嚓了,人還有靈魂嗎,還能回到姐姐身邊嗎?也許死了突然醒來,一睜開眼能看到姐姐那熟悉的臉,微笑著說:你做噩夢了。

    是的,我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噩夢。

    而且竟然捨不得醒來,捨不得皇后,也舍不得玉蓮和一幫兄弟。如果要在皇后和姐姐挑一個,自己會挑誰留在自己身邊?也許兩個都挑不到,會失去一切……

    符氏,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也許你根本沒有名字。應該有小名的吧?但我不知道。

    在這種時候,郭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思念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回的女人、一個不屬於一個世界的女人,而且如此強烈。

    可是,她沒有我也活得下去……至少眼下會有官家來保護你、愛惜你。

    郭紹兩世沒有對任何女人有這樣的心思,以為所有事都可以理性推論。但此時郭紹覺得自己捨不得符氏……他最愛的女人。他可以不管對錯、不管規則,哪怕有一萬個不該非分之想的理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謝謝符氏,沒有她的存在,此時自己將多麼絕望多麼恐懼!但是此時的傷感和依戀的強烈,卻遠遠勝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沒有任何理由,紹哥兒第一次有克制不住的衝動,此情勝過自己的生命。

    如果戰敗,可能會立刻被逮捕捉到皇帝跟前。郭紹尋思結果揭曉後,自己沒有機會了。須得告訴符氏,把自己想的告訴她……郭紹不想把這些心裡的話帶進棺材。

    還應該寫一封信給玉蓮,交代一下。在東京所有的財產歸玉蓮支配,由她按自己的意願分給其他幾個人。玉蓮沒有依靠會活得很辛苦,但如果有足夠的財富,可以改變她的命運。

    郭紹站了起來,打算用兩種紙寫信。其中一封是黃色的紙,不必提姓氏,京娘會明白的。此時此景,這個險值得冒,極有可能會成為最後的遺言。 本帖最後由 Skanda.Wei.Tuo 於 2015-4-28 17:58 編輯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1:59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天剛濛濛亮,淺淺的薄霧籠罩在天地之間。壽州城樓城裡在霧的深處若隱若現,像仙都。而城池南面的大地上,緩緩移動的馬潮人海就像是去朝聖的萬民。大家走得很慢、很輕。郭紹騎著馬帶著成片的汪洋大海一般的人馬正在霧中穿行,周圍窸窸窣窣叮叮哐哐,時不時夾雜著馬兒像打噴嚏一樣的沉重吐息。

    那霧,那朦朧,似乎藏著令人敬畏的未知神力。

    人們陸續從防線藩籬內部的斜坡上翻過了土牆木板,陸續停了下來。各軍主將副將策馬來到了中路,聚集在郭紹的跟前。

    郭紹沒有別的話,在那裡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一個武將奔過來說道:「都準備好了,這邊敲鑼就點火。」

    郭紹點了點頭,回頭對眾將道:「各回各營,帶好自己的人馬,按昨夜商議的計劃行事。」

    「喏。」諸將紛紛抱拳應答。這時郭紹忽然說道:「我是立了軍令狀的,望諸位戮力,今日為我效命幫我邁過這道檻的人,我能記他一輩子。」

    他等著眾將先回到各自的營中。

    過了一會兒,郭紹轉過頭,看著拿著敲鑼的錘子瞪圓了雙目的小將,待他轉頭,郭紹便輕輕點了點頭。

    「哐!」鑼聲讓郭紹只覺得心頭一懾。

    將士們忙用手摀住了馬的耳朵,自己則張開了嘴,執行郭紹不厭其煩的叮囑。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云煙深處的城樓城牆,萬眾矚目的景象……因為看不清,朦朧中的飛簷、牆垛顯得更加巍峨,如聳立在云端。

    郭紹把手握緊,看著遠處,等待著。人不能不信命!炸吧!

    他懷著虔誠在低聲唸著:「你是我的女神、我的盾牌,給我好運,給我力量;是我的生命之燈,照亮了前路。榮光都是你的,讓我為了你高貴的榮光,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忽然之間,寧靜的天地突然一閃,如同天神的劍光,如同萬般凌駕於這個世間的巨力法術閃耀出的光芒!一大團濃煙組成的巨球騰空而起。

    接著,大地在震動,如同突然發生了地震……「轟!」一聲巨響才傳來。

    郭紹覺得天地都在亂晃,天空的瓊樓玉宇在崩塌,創世神盤古降臨了!他的怒火化作巨大的力量,天崩地裂,天地將恢復混沌!他將制裁這世間所有的罪惡,重新澄清宇內的秩序!

    無數的土石在急速擴散的濃煙之中向四面八方飛濺,迎面而來,讓人產生錯覺,縱有千軍萬馬也會在這彈幕之中化為烏有。

    左右兩翼的戰馬被驚嚇得開始亂跑,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是從天而降的巨隕石吧?這是借助了神靈的力量吧?

    「啪啪啪啪……」石頭土塊紛紛落地,像下了一陣冰雹。

    天地間瞬間恢復了窒息的寧靜。激動的窒息,叫人無法呼吸。

    郭紹瞪圓了雙目,看著那瀰漫的濃煙。伸手摸到了腰間的劍柄,「唰」劍光一閃,他舉劍高高直刺天空,嘶聲高喊道:「為了降臨的神!為了皇上!為了結束神州百年自相殘殺的戰亂,為了天下億兆蒼生!兄弟們,虎捷軍郭紹將和諸位並肩奮戰,絕不回頭!殺!」

    急促的大鼓錘響,那是激動人心的高調音樂,飛旋到空中。

    右翼騎兵出擊!混亂戰馬,怒吼的兒郎,戰馬的馬蹄在地面上翻飛,如人海、如馬潮,鋼鐵與熱血組成的巨劍,斜衝向前猛刺。

    「隆隆隆……」無數的馬蹄聲和吶喊聲練成了一片,成了一陣連綿不絕的雷聲。

    「萬歲!」「大周鐵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數的吶喊中各種高調激昂的喊聲不斷傳來。

    鼓聲催人奮進,萬眾都被這樣有去無回的決心和氣勢影響了,當人身在其中,會覺得性命似乎已不重要,因為所有的人都在感染著彼此。

    這一戰,在壽州起爆,必將震動天下!

    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中,在氣勢恢宏的千軍萬馬奔騰之中,在濃煙白霧之中,無數的兒郎義無反顧,捲進了那瀰散的硝煙。

    郭紹回頭對親兵道:「去見李處耘,讓他率步軍隨後跟上,咱們壽州城中見!傳來王璋部,城門若開,便從城門殺進去,毀滅一切!」

    「將壽州夷為平地,上了!」郭紹一踢馬腹,策馬先行。周圍的馬蹄開始緩慢啟動,逐漸加速。

    馬兒輕快地越過被掀倒了的木頭藩籬,越過被丟在地上無人過問的投石器、云梯,開始奔騰開始衝鋒。夾雜著硝煙和迷霧的風在耳邊呼嘯,所有的一切都無法阻擋前進的腳步。

    那個死去的女神重生,把好運帶來,具有神秘的美好的力量,郭紹此時覺得自己籠罩在一種溫暖且耀眼的光中,變成了一個有光環的騎士,說不出的輕快和舒爽。

    他帶著千軍萬馬在土堆碎石中跋涉上了坍塌了數丈的城牆,迷霧散開,親眼看到了豁口。在這一刻,郭紹全身所有的重量都不見,他覺得自己要飛。

    爬上土堆磚石的頂端,只見城裡能看得見的地方全是騎兵亂衝,都是周軍的人馬。南唐軍一定被打懵了,大禍臨頭,神仙也無法臨時部署兵力。

    「紹哥兒在此!」一個年長的親兵哈哈大笑地喊道。

    「紹哥兒!紹哥兒……」無數的人激動地吶喊,這種輕哩的稱呼聽起來不是什麼尊重,但卻充滿了愛戴。

    只有在這一刻,如同鮮花和掌聲的喝彩和榮耀和尊嚴才能降臨,萬眾矚目,人們都看得到。但身後的汗水和血淚,長期的苦悶和壓力,奮鬥,男兒是不輕易拿出來說的。那些東西無論多麼沉重,大丈夫都可以轉瞬拋諸腦後,一笑置之!

    「嘿!放開干吧,不投降的全部殺!」郭紹喊道。隨即策馬衝下土坡。

    右翼馬兵衝進來之後,為了不堵塞缺口,為了盡大可能讓周軍兵力向城中投送,直接向北面穿插,深入城池縱深。郭紹部中路騎兵來了之後,便向左邊蔓延,直撲壽州城正南門通淝門。

    「咔、咔、咔……」大路上忽然一大股步兵的腳步聲響起,大量成隊列的人馬正迎面而來,放眼望去,一片鐵盔晃動。

    這時候了,劉仁瞻居然還能在短時間內組織起成建制的軍隊過來增援,果然無論是帶兵還是意志力都非常厲害!

    「誰為我出戰?」郭紹喊道。

    後面一人搶著衝來:「末將第三軍馬軍指揮鄧飛,請戰!」

    郭紹揮手道:「上,擊破劉仁瞻援兵!」他準備看看情況,如果能擊破南唐軍掃清道路就直走,不然就準備拋下鄧飛部纏鬥,自己帶著人馬在街巷中另找它路。

    「得令!」鄧飛抱拳道。隨即呼喊親兵和馬軍徑直就向前衝去。

    對面軍中一個騎馬的武將正拿著兵器吆喝,郭紹見狀,拈弓搭箭,那人不在前方,相距至少一百步,一般人射這個距離只能拋射。

    那武將見馬軍衝陣,大喊道:「布……」

    「啪!」幾乎是同時,弦聲想起,他的一句話還沒出口,頓時中箭,在馬上搖搖欲墜。「啪……啪……」郭紹連射數箭,眾軍也紛紛騎射。唐軍隊列中也胡亂拋射,空中箭如雨下。

    鄧飛身先士卒一馬當先,俯下上身,拉開弓弦,在十餘步的距離上幾乎是抵著別人的喉嚨又射了一箭。在那人倒下的瞬間,鄧飛單騎已從缺口突入,同時從背上拔出刀。「叮叮噹噹」的兵器碰撞聲響隨即傳來。

    瞬息間,渾披馬具的一排親兵鐵馬也衝至,唐軍措手不及,重騎已踐踏進陣列。一名騎士衝進去,櫻槍在右側抬平,根本不用任何動作,槍頭就憑藉戰馬的衝刺直接插進了一個唐兵士卒的胸膛,「啊」地慘叫一聲,那士卒雙手抱住槍桿。戰馬未停,騎士頓時鬆手放棄櫻槍,隨手拔刀,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前鋒重騎一下子就灌進了唐軍隊列,後面的跟上來,一會兒就開始了混戰拚殺。

    騎士們居高臨下瘋狂劈砍,步兵長矛如荊棘無數在刺捅,鮮血在空中飛濺,吶喊和慘叫不已。被逼退的唐軍步卒塞滿了後面隊列的空隙,街面上人馬擁擠密不透風。

    一名重騎被前面密密麻麻的長矛尖頭逼停,戰馬不願直撞,前蹄高高揚起一聲嘶鳴。馬蹄下面正有個受傷被推倒仰躺在地上的南唐士卒,那士卒看著空中的鐵蹄,大叫:「不要!別!」

    「噗」地一聲沉悶的踏擊,已經骨頭碎裂的聲響,慘叫響徹整條街巷。

    不遠處,一個失去了速度的騎士被三面的步兵拿長矛亂捅。騎士正揮刀打開右側的長矛,「啊!」一聲痛叫,左側一柄長矛已猛刺進他的側腰。騎士的臉已扭曲,手在抖。幾面的步兵趁勢湧上來,長矛在他身上胡亂猛扎,血如彪一樣在他身上冒出來,被長矛揮動得到處飛灑。

    郭紹抬起頭看遠處時,除了豁口的硝煙瀰漫,城裡縱深出也是火光衝天煙霧滾滾。四面八方全都是湧動的馬群人海,整座城池如防洪堤垮了一般,洪水在四面蔓延。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2:02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劉公
       
    「撲通……撲通……」郭紹的心坎還沒從極度激動中消停下來。

    前方鄧飛部的廝殺還在繼續,後續部隊正沿著血路向前推進。郭紹感覺坐騎的馬蹄有點滑,這並沒有誇張,街面上的血水真的在流,像是下了雨一般。拼鑲的不規則石板表面磨平,沒幹的血水在石板上面粘稠流淌,馬蹄不慎都會走滑。

    血聚攏在石板之間的縫隙裡,顏色變深,露出駭人的線條……就好像大地龜裂的裂痕。

    多處的屍體疊在一起已經堆起來了!街面上血腥味叫人作嘔,就像一個屠殺場。

    郭紹不是第一次經歷戰陣,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但這街巷中發生的密集衝突受地形影響,屍體非常集中,看起來十分恐怖。他側耳傾聽,遠遠近近的慘叫和求饒聲在空中飄蕩,人類在忍受極端的處境。

    「中國守城幾乎都不守縱深和街巷,最重要守牆,所以很少有巷戰……這也是去年在河東武訖鎮防禦戰中,契丹兵破門後很容易上當的原因罷……」郭紹低聲喃喃自語,他的心無法平靜下來,好像只有把想法念叨一編才清理得出思路。

    他當即傳令親兵:「去北面找李處耘,猛攻東門!」「傳令楊彪部,從城中向西穿插取西門!」「出城傳令王璋部,南門打開後,從城內中央大道直衝,然後攻打西門!」

    郭紹下達了一系列命令,重在奪取三面城牆(北面是水門),以盡快瓦解唐軍的抵抗。臨場的傳令兵其實有很大的漏洞,只拿一面小旗幟令旗,沒有任何證物,郭紹臨時也沒機會親筆寫,很多武將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寫的。不過這樣混亂急迫的情況下,唐軍似乎沒有機會刷花招。

    周軍大股人馬沿著橫向的大街殺至南門,郭紹策馬上前一看,城門內和城牆上還有一眾唐軍在拚死抵抗,他們已經被周軍步騎合圍。鐵蹄踐踏,槍刺刀砍,場面十分慘烈。

    這一片唐軍傷亡已過半,卻仍然拚死。郭紹十分詫異,記得有人說古典軍隊陣亡百分之十就要崩,但正南門的唐軍傷亡起碼百分之五十了,毫無勝算,空中都是周軍拋射的箭矢。唐兵被屠殺毫無招架之力。

    人馬中不斷有人喊:「放下兵器,可免一死!」「跪地投降!」

    但唐軍在絕望之中一聲聲慘叫怒吼,前仆後繼並不投降,也不崩潰。唐軍一員戰將大喝道:「寧戰死!報劉公之恩!」

    絕望的喊聲響徹壽州,郭紹也不禁對這股軍隊肅然起敬。生命誰不珍惜,誰不怕死?當一個人甚至是一眾人能達到孟子所言「捨身取義」地步的時候,那他一定是真誠的!

    郭紹抬頭看去,忽見一個花白鬚發的高大老人站在城樓上,迎風哀嘆。他是劉仁瞻?

    「劉公!」郭紹大聲喊道,「大勢已去,何苦再讓將士白白送命!何不保持一點風儀,接受失敗?」

    那老人循著聲音看過來,喊道:「城下何人?」

    「大周軍壽州招討使郭紹,此戰的主將。」郭紹道。

    「哈哈哈……」劉仁瞻瘋狂地大笑了一聲。

    郭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劉仁瞻會屈服的,給他一點時間找回理智。

    果然過了一陣子,劉仁瞻便大喊道:「兄弟們,把兵器放下罷!請受劉某一拜,劉某對不住你們……」說罷長長地向城下一鞠躬。

    眾軍回望,一個武將首先丟下了兵器,跪倒在城下,接著「叮叮哐哐」一陣響動,無數的兵刃扔下了。

    郭紹在馬上也是身體前側,向正在鞠躬的劉仁瞻致禮。

    「郭大帥……」劉仁瞻道,「老夫有一個請求,不要屠殺手無寸鐵已經投降的士兵,不要對壽州屠城殘殺無辜。若您能答應,老夫情願下跪請罪!老夫願率劉家父子以死謝罪!」

    「劉公,沙場勝負兵家常事。我作為戰勝者,但仍然很尊敬你……我答應你的請求!」郭紹大神說道。

    但不屠城並不代表著不收刮錢財分贓,郭紹聽說,每當攻破堅城,都會縱兵屠殺以宣洩仇恨和殺氣,壽州官府的府庫和大戶的家產能彌補將士的情緒麼?他既然答應了劉仁瞻,卻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當下便動容地對周圍的周軍喊道:「無論是『中國』的子民,還是南唐國的軍民,都是炎黃子孫。我們在這裡浴血奮戰,是為了大統天下,為了結束戰亂,為了不再讓無休止的內戰繼續下去。殺人不是為了屠殺,而是為了救民……」

    「郭大帥!」劉仁瞻微微激動,說道,「城樓上風光壯觀十分好看,何不上城一敘?」

    「好!」郭紹大聲回答。周圍的部將親兵勸道:「主公……可讓他下來受降。」

    郭紹搖搖頭:「劉仁瞻不屑做這等下作之事。隨我來罷。」

    劉仁瞻對旁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幾個人就從城牆上下去了,劉仁瞻大聲道:「我派人去通知各門停止抵抗,但願郭大帥能當眾信守承諾。」

    郭紹不答話,把劍放到劍鞘口子,向前「唰」地一送,便在眾將親兵的前後簇擁下向城牆內側的石階走去。兩旁擠滿了南唐士兵,他們剛剛還在抵抗廝殺,但現在無不敬畏地看著郭紹。

    走上城頭,只見城外一片周軍將士正向正南門湧來,果然波瀾壯闊!周軍十數萬人在城外奔走,好像整個天地間都是人海,壽州城就只是汪洋中的一艘船而已。吶喊地動山搖,響徹云天。

    「老夫見過你,沒想到這麼年輕……」劉仁瞻淡定地面對著城外的人海,回頭對郭紹說道。

    郭紹笑道:「我也見過劉公,好像是兩次,在西門和南門各一次,你還想用床弩射殺我。」

    「哈哈……」劉仁瞻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

    郭紹道:「你要是當時殺掉了我,這壽州能守到糧草耗盡。不過,我覺得自己並未真正戰勝你……」

    劉仁瞻微微詫異:「郭大帥年輕還能如此謙虛,大可不必的。」他看著左側那邊的城牆豁口,似乎明白郭紹所指何物。

    劉仁瞻又搖頭嘆息,久久注視著淮南大地。

    「老夫不是輸不起的人,我挺服的。這處豁口,如果我能提前有所防備,炸開了你們也攻不進來……」

    「沒人能料到的,這玩意第一次問世。」郭紹實話道。

    劉仁瞻嘆道:「非也。終究還是我太輕敵了,犯了大錯!你在城外挖地道、明目張膽壘土築山,多明顯的是毫無用處的做法,為何又要做……無非是掩人耳目、分散注意的佯動。我竟然上當、竟然反而因此輕視你。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卻在這裡犯錯……輕視對手就是輕視自己。」

    他又說:「周軍強悍,一個沒一點本事的人怎麼可能做十幾萬人馬的主將,怎麼能被周朝皇帝任命為招討使?唉!悔之晚矣!

    如果老夫能稍微少一點疏忽,就算不知道你會炸城,也能猜到你的佯動、麻痺我軍的意圖,肯定會有所防備,那城防部署就不會是眼下這等模樣了,勝敗未知也!」

    郭紹微笑道:「劉公還是不服。」

    劉仁瞻道:「事後諸葛,何用之有?」

    郭紹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放你。放了你南唐國定會續命,淮南戰役也會多一些艱難廝殺。沒有意義的,劉公!天下一統才是大勢,才是天道。大周諸國最強,自應擔當起這種大勢的使命,越早滅掉諸國統一天下,越能讓更多的人免於戰禍,讓更多的婦孺能不失去丈夫、兒子、父親。劉公深明大義,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麼?」

    「唉!」劉仁瞻深深地嘆了一氣,苦笑道,「我明白了,我也沒打算苟全性命。不過人各為其主……老夫深受皇恩,榮華富貴享了多年,自當以死謝罪。」

    說罷忽然拔出了佩劍,大聲道:「敗在郭大帥手下,老夫也不虧!」

    「劉公!」郭紹相救不及,忙喝道,「主公欲死,親兵何在?」

    劉仁瞻旁邊的親兵已經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有的護住了他的脖子。郭紹一個箭步沖上去,奪下了劉仁瞻的劍。

    劉仁瞻皺眉道:「為何不讓我死?我是不會投降的,死了謝皇恩,謝壽州將士百姓,死得其所!」

    「活著比死更難。」郭紹注視著他,「真正的勇士是直面艱難的處境,而不是逃避一死百了。我敬劉公是英雄,何必基於求死?」

    「多說無益。」劉仁瞻道。

    郭紹死纏爛打道:「可不是每個周軍將領都像我這樣對待淮南百姓,劉公不是口稱要為淮南軍民請命,也許你活著能替人們做點什麼。而今卻乾脆撒手不管,豈不是口是心非?

    「休要激我!」劉仁瞻道,「彫蟲小技耳。」劉仁瞻說罷一愣,想起這句話在戰前自己也說過。

    郭紹道:「等一陣子靜下來再想想如何?一個人若一心求死,沒人能攔得住的。」

    城牆上似乎就是個舞台,幾個人在那裡當著萬眾的面,他們好像在演一齣話劇。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2:15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教他如何帶兵
       
    時大周皇帝柴榮臨幸揚州,招李重進去揚州覲見,以商軍機。李重進走了之後,虎捷軍右廂二萬眾全歸侍衛司步軍都指揮使、李繼勳麾下,駐紮在涂山南部,以待南唐援軍。

    果然南唐已經從濠州(淮河南岸,在壽州下游、東部)派出了一支運輸軍需物資的船隊,欲從水路支援壽州。軍隊大多是老弱雜兵,只是為了護送運輸船。但主將卻是非一般的人物……

    柴克宏!南唐國主視為皇位保障、有數的得力幹將之一,南唐奉化軍節度使。他剛到濠州部署防衛;不久前才請旨,壽州的猛火油、箭矢等軍資消耗巨大,欲率軍前往增援劉仁瞻。

    柴克宏,保障南唐軍士氣的精神領袖。一月前,吳越國落井下石,趁周軍攻伐南唐就出兵在背後捅刀打常州,常州幾乎失陷;柴克宏率眾趕到常州,一戰擊敗吳越大軍,陣斬吳越軍萬餘眾,當場俘獲將領數十人。南唐舉**民士氣大振!柴克宏一戰名揚天下,所到之處,百姓阻道迎送。老百姓更喜歡聽他和母親之間相處教導的逸聞趣事……

    柴克宏又到宣州,十日整頓城防,宣州固若金湯。

    但柴克宏剛坐船走到半路,就聽說壽州已陷落,不由得又驚又嘆,回顧眾將道:「何人能強攻下劉公守的城?」

    一員將領道:「周軍壽州招討使郭紹。」

    柴克宏聽罷又嘆了一聲劉公,轉而又興奮起來:「定要找時候會一會郭紹!討教幾招。」

    不久又有斥候報:「涂山南距四十里有周軍二萬餘眾,據說主將是李繼勳。」

    「哈哈……」柴克宏立刻大笑道,「待我給劉公報仇!傳令全軍上岸結寨!」

    部將忙勸道:「周軍精銳,大國懼之。我部兵員羸弱,上岸結寨非周軍對手;今壽州已失救援無益,不如早早調頭回濠州。」

    柴克宏不以為然道:「李繼勳我知道,宵小之輩爾!利劍在手也不過破銅爛鐵,待我教他如何用兵,讓他長長見識。」

    柴克宏十分自傲,連他|媽媽都勸不住,部將如何勸得住?

    他又對部將道:「前陣子聞知李公出城襲陣,李繼勳按兵不動,李繼勳和壽州招討使必定不和!今壽州城破,李繼勳必定要意氣用事,急於求功,豈不正中我下懷?李繼勳率兵駐紮在涂山南,不過就是等著打我國援軍,現在給他機會讓他嘗嘗!」

    南唐軍遂到淮水南岸安營紮寨,營地縱深十里。

    果然李繼勳不敢相信自己最看不起的郭紹居然能攻下壽州,自覺臉上過不去;便率軍攻柴克宏部,兼程急行直逼南唐軍寨,生怕他們跑了似的。柴克宏以老弱對陣,大敗,奔回淮水案的營寨。李繼勳部壓背掩殺,衝進唐軍營寨。忽然一聲竹筒塞火藥的炮響,四面火光衝天,猛火油和未乾的稻草燒起來煙霧瀰漫,並迅速向周軍人馬中蔓延,周軍人馬被火勢和濃煙分割,前後左右不能相顧,將找不著兵、兵找不著將,一團混亂。

    此時鼓聲大作,四面箭如雨下,柴克宏率少數精兵破其陣,大軍掩殺。李繼勳被伏擊大敗,一路奔逃數十里,才逐漸收攏亂兵結陣。

    就在這時,忽聞涂山南大營後方出現了唐軍奇兵。李繼勳根本沒料到唐軍會跑這麼遠攻擊他的營地,斥候都沒有,防備疏忽;後方輜重、糧草被柴克宏的小股騎兵就盡數焚|燒。

    李繼勳回頭看時,營地那邊濃煙滾滾直衝雲霄,不由得臉色煞白,差點哭了。

    李繼勳怒火中燒,欲聚集大軍以壓倒性的精兵戰力平推南唐軍寨……但因為準備倉促急於求成,軍士們隨身軍糧只有一些麥餅;現在糧食盡毀,沒吃的,還打什麼仗?軍中士氣低落,萬眾看到糧食輜重燒得猛烈,還要擔心有沒有飯吃……李繼勳只好先向下蔡方向退兵,一面派人向李谷催要軍糧補給。

    李谷籌辦淮南數十萬大軍的糧草軍需本來就壓力極大,經常不能滿足各軍的糧草,聽聞之後二話不說,先派快馬去揚州先報涂山虎捷軍敗績,告李繼勳的狀。

    ……

    此時李重進剛到揚州,在皇帝的行宮覲見面聖。他當著文武眾人的面毫不避諱,不滿之意溢於言表:「郭紹無能之輩,尸位素餐,不可能攻下壽州,劉仁瞻連一點壓力都沒有。臣在軍中說過了,就郭紹?他能攻下壽州我手板煎魚給他犒功!今期限已到,請官家立刻派人到壽州將這廝捉拿歸案;我舉薦虎捷軍右廂都校李繼勳為壽州招討使,必比郭紹堪用!」

    李重進說罷洋洋自得,心道李繼勳是趙匡胤那邊的人,我這也算不上假公濟私。

    柴榮沉吟片刻,說道:「還有好幾天才到期限,時間不到朕不能言而無信。」

    李重進又進言道:「陛下的聖旨可以先讓文官寫好,到時間了,提前兩天讓內殿直的人送過去,把郭紹抓回來……不然他到時候或許會畏罪逃跑!」

    話音剛落,忽然外面就響起了肆無忌憚的大喊:「捷報!捷報!壽州大捷!壽州城破,大周軍生擒南唐大將劉仁瞻以下數萬眾!」

    眾人先是面面相覷,很快便嘩然。

    李重進的臉頓時一白。當場許多事不關己樂得看戲的文武大臣,頓覺這事兒實在太有意思,紛紛看向李重進,好像在說:手心真的可以煎魚?

    李重進冷汗一冒,覺得周圍的目光像利箭一樣直刺過來,如站針氈十分難受。他一急,脫口道:「假的!怎麼可能?那郭紹情知難逃一死,已經慌不擇路,膽敢欺君了!」

    柴榮卻很淡定,等著武將把捷報傳上來,親手拆開一看,隨即又傳給諸臣觀摩。柴榮的臉頓時笑了,說道:「立刻派快馬去傳郭紹,朕真想馬上見到他!」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趕過來,在皇帝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柴榮的臉頓時拉了下來。宦官又送上李谷的奏報,皇帝看了,仍舊傳給眾臣觀摩。

    殿中又是一片譁然,人們紛紛罵道:「李繼勳太不像話了!手握二萬精銳步騎,竟然能被唐軍一股偏師擊敗!」「輜重能被焚燬,全怪主將瀆職輕敵,玩忽職守!李繼勳不配帶兵!」

    連樞密使魏仁溥都沒好話:「輸得不該。本來壽州強下,可以極大地打擊南唐國主的心氣,有望逼他盡割江北之地,盡快結束淮南戰役。大周軍馬上又大敗,影響重大!李繼勳不可輕饒!」

    但柴榮只是很不高興,一時沒有發話。聖心難測,誰也不知道皇帝在考慮什麼。

    皇帝只是淡淡地開口道:「命令李谷暫領虎捷軍右廂先向壽州退避,叫李繼勳來見朕!」

    ……

    「哈哈……」郭紹和眾將正在開懷暢飲,他左手抓著壽州大戶進獻的羊腿,右手端著碗。剛說到個什麼笑話,惹得眾將笑得前俯後仰。「砰」地一聲,羅猛子直接丟掉了酒碗,酒水灑了一地,捧著肚子在地上滾了一圈,不料撞倒了一張食案,頓時杯盤狼藉掀了一地。

    上面擺著幾十口大箱子,都是從壽州府庫搞來的銅錢、金銀各種財寶。

    郭紹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口箱子前,抓起一把銅錢向空中一拋,大喊道:「正大光明地搶錢,大夥分了!」

    武將們滿眼放光,拍地「哈哈哈……」大笑,有的人直接拍案,案板上的碗盤叮叮哐哐亂響。

    郭紹又道:「把大戶都聚集起來,讓他們出錢,出錢了的就發帖子,貼在門上。嚴令將士不得再侵擾,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就給老子搶光,搶不了的燒光!」

    「哈哈……」

    「殺百姓的,奸|淫婦女的士卒,搶來的東西全部沒收,一文不分!要重懲!嚴重的一律就地砍頭。」郭紹大聲道,「我答應了劉公不濫殺無辜,不能言而無信!有人不給郭某人面子,說不聽,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話音剛落,左攸淡定地站起來,拿著一張紙:「剛才主公所言,我已歸納書寫成安民狀和軍令,有些地方稍作修改,更好聽一些……請主公過目。若無問題,我這就派人到各營宣讀,曉諭全軍。」

    郭紹看都不看,尼瑪沒標點的文章,老子懶得看,頭疼!他當即就說:「去吧。」

    郭紹端起酒碗,又道:「趁左先生還沒走,大夥兒一起來,為了勝利,乾一碗!」

    楊彪不動聲色地端著酒碗道:「可惜沒有上好的下酒菜。」

    眾將忙道:「這裡有才有肉,楊兄要用什麼下酒菜?」

    楊彪道:「李重進大帥用手板煎的魚,定然美味!」

    「哈哈哈……」眾將又是肆無忌憚地一頓哄堂大笑。

    有人卻道:「還是別惦記著吃它了,李大帥可是侍衛司的頭,這怨仇結大了可不好。」

    左攸卻笑而不語,過得片刻他說道:「先干吧!在下還有事兒出去,多謝主公和諸位抬舉。」

    「幹!」「幹!」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2:20
第一百一十七章 優雅的暴力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哇。郭紹接到了聖旨,立刻兼程趕往揚州面聖,他沒有把十萬貫纏在腰上,不過心情大致如此。

    在路上居然碰到了垂頭喪氣的李繼勳,於是郭紹與他一路走。郭紹不計前嫌,還故作淡定地好言寬慰道:「人在世間總有起落沉浮,沙場之上再有名的大將也難免失手,李將軍看淡點。」

    「哼!」李繼勳好像很不爽。

    也許他在心裡正罵小人得志?郭紹不太計較這個,只是覺得李繼勳確實挺悲催的,他們那義社十兄弟李繼勳是老大哥級別的人物,很早就在高位了,這回想要再翻身真不容易;以後「大哥」在趙匡胤這個後起之秀的小弟面前,真不好放下面子哩。

    數日後,一行人沿著驛道爬上一處緩坡。忽然之間,郭紹只覺眼前一闊。

    雖然已進入秋季,揚州依然山清水秀,綠茵茵的原野、成片的莊稼,和天空蔚藍如水的天幕、潔白無瑕的云朵相映成趣……整個天地之間顏色是多麼清秀、多麼醒目。好地方!比畫兒裡的顏色還自然還亮麗,而且更加遼闊更加有氣勢。

    城樓和城裡的房屋、塔,充滿著東亞古典建築特有的韻味,古色古香,如人間仙境。在這戰亂的時代,居然有如此幽靜美妙的地方!這是世外桃源、卻繁華富庶,這是天堂的預備地、卻有著人間煙火的暖意。

    渭渠(後世京杭大運河的一段)像一條綢緞蜿蜒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水面如雲如煙,鳥兒在水面輕輕掠過。一切充滿了詩情畫意。郭紹心中已無仇怨,完全被滌盪乾淨了,他覺得自己沐浴在美好之中,心中充滿了陽光,想對所有人微笑,想對所有人好!

    江山如畫,讓英雄盡折腰啊!郭紹覺得沒有人不會愛上此時的這一片美麗土地,想要佔有她,玩味她。郭紹真是詩興大發,想要抄詩一首,不然無法舒嘆此時的激動與讚歎之情!

    一隊戰馬正在城外歡快地奔騰,似乎破壞了這寧靜與柔美,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如花的美麗,自然要配男兒的雄壯!

    「咔、咔、咔……」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驚醒了郭紹。

    他俯視下去,只見一面紫色的方旗被一個挺得筆直的將領雙手拿著,上書:大周。將領身後,兩列步兵正緩緩行進,隊列之整齊、步伐之有節奏,簡直如同是一場表演。鐵盔在上午的陽光成排,他們從頭盔到衣甲都是嶄新的。

    鐵,泛著金屬特有的黑漆黑漆的光澤;兒郎們虎背熊腰的身體鼓起肌肉特有的線條,充滿了鐵血與力量。而士兵們手裡的櫻槍,上面的紅色裝飾,就像點綴在力量中的一朵朵紅花。

    「停!」將領喊出雄壯而擲地有聲的一個字,全隊立刻停止一動不動。

    將領走到前側的道旁,拔出光閃閃的利劍,舉向空中,整個動作乾脆利索。身後的士卒非常有默契,隨著將領舉劍的姿勢,兩隊人一轉身,分別面對著道路正中。

    「啪!」眾人的腳一齊剁在地面上,形成悅耳的一聲響。真是雄壯而美妙的音樂!士兵們的動作毫無做作,自然而然,卻又十分整齊有氣勢,看得人好生高興。

    不多時,後面的一對全都披著環鎖鎧鮮明的高大騎兵也走了上來。當前一個青年騎士上身向前傾斜,致禮道:「內殿直都虞候杜成貴,奉旨出城迎接郭大帥!」

    郭紹記得杜成貴,去年在東京,帶儀仗去市井接玉蓮,就是杜成貴率內殿直騎兵去壯聲勢。對自己好過的人,欠過人情的人,郭紹總是有印象。杜成貴這廝從來沒聽他有過什麼戰績,但一年之後,從都頭升到都虞候了。

    「杜兄弟,好久不見。」郭紹微笑了。杜成貴也報以笑容:「末將開道,郭大帥,請!」

    眾人一路前呼後擁向揚州城而去,李繼勳默默地在身後,雖然也一同享用了這樣的禮遇,但恐怕沒什麼享受的感覺。隨行的還有一個五十餘歲的老人,劉仁瞻,但郭紹不說時,沒人知道他是俘虜。因為劉仁瞻根本沒被像俘虜一樣對待。他看著雄壯的周軍氣勢,似有感嘆。

    進得城中,郭紹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揚州城內的亭台樓閣,垂柳深深,感覺南唐的一個「陪都」好像也比周朝的首都漂亮。

    等到了大周皇帝的行轅時,更是飛簷走壁、雕欄玉砌,磅礴寬敞的殿宇、小橋流水的幽景,無不叫人驚嘆。難怪後來李煜在詞中意境如此美,簡直一點都沒有誇張,他就是一個寫實詞人!

    南唐國息烽火數十年休養生息,加上與各國商貿頻繁,從北方逃亡來大量文人才子和人口,果然富庶無比。也難怪南唐國一點北伐的動力都沒有,這邊如此富庶如天上|人間,上至皇帝文武大臣下至士卒庶人、對滿目瘡痍的北方平原有多大的欲|望?

    而且這只是南唐皇帝的一處行宮罷了,根本不是皇宮。

    郭紹等充滿膜拜的心情,從漢白玉石階上趨步而上,迎面是一座建築在高台上的寬闊的宮殿,正面七道大門。從門外就能看見裡面的明鏡透光,兩側都是大柱子和窄牆支撐,大片直接敞開的空間。外面還有樓台,玉砌欄杆上雕琢著各種美麗的圖案。

    沒有人喧嘩,一個宦官上前一拜,說道:「只准郭大帥和李將軍入內,餘者等著宣召。」

    郭紹何曾見識過如此霸氣寬闊、如此美妙的地方,簡直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先解下佩劍,讓宦官放在門口的架子上,這才沉住氣走進去。在這等地方,在如此高端的殿宇,所有的舉止都似乎情不自禁地變得更加優雅而具有風度。

    二人緩緩步入大殿,只覺得這裡十分開闊,在房屋裡居然能看到大片的天空、朵朵的白雲?以藍天白雲為背|景,敞開的空間外面的玉石雕欄好像是建在云端,這裡就如仙宮。設計這座大殿的人絕對不是工匠,他是一個詩人、一個藝術家!

    藍天白雲下,兩隻白鶴正在空中盤旋……郭紹如在夢裡,之前簡直連想都不能想像。現代高樓大廈隨處可見,但他真的沒見過如此有意境的建築。

    一眾文武正站成兩排,皇帝穿著紫袍端坐在上面。皇帝的下首,有個人正在說話,他是樞密使魏仁溥。

    他的前面擺著一張掛在木架上的大地圖,上面是粗筆勾勒的粗礦的地圖。魏仁溥正用手掌指著地圖說著什麼,他是樞密使、一個中年人,但卻又兼任節度使,實則是類似宰相和大將的合體,他的氣質也充分展現出了這一點。

    「四十一朵花」的魏仁溥面相端正,身材高大壯實,從臉到身材都充分證明他是個肌肉猛漢,偏偏這樣一個人卻穿著文官的長袍,舉止充滿了儒雅之氣。

    他的聲音沉靜而謙虛,低沉而帶有磁性,從容不迫優雅淡定。果然能做到位極人臣的人,氣度散發出來不得了。郭紹頓時有點崇拜他,希望自己也能歷練出那種氣質,像魏仁溥一樣充滿男人的魅力。

    但簡直不敢叫人相信,這樣優雅的動作下,魏仁溥那淡定的口吻裡,說的是暴力、戰爭、殺戮!

    「壽州一下,從這裡到這裡……練成一線,淮南之地已被大周軍中路分割。我們不是要守此線,而是要向兩翼橫掃,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

    「兵鋒直指大江(長江),武力威懾南唐國都城,強逼南唐國主割全部江北土地,從這裡到這裡,一寸也不能少……要全部江北,從此屬大周轄地,沒有討價討價的餘地。如果南唐國主不從,則繼續第一個方略,以武力進攻掃蕩江北全境……」

    魏仁溥突然停下來了,抬頭看著殿門的方向,微笑道:「我大周軍的英雄來了。」

    文武群臣頓時轉過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年輕的郭紹身上。都是大周最有權力的人,統治整個國家的一批上位者,幾乎都在這裡,被這樣一群人聚焦注視,郭紹的心坎「撲騰撲騰」的,他是第一次在朝廷裡成為「主演」一般的人物哦。他已經不止自己的手腳在哪裡,似乎全身已不受控制,緊張、激動,情緒交織。

    郭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真是一個暴|力「邪惡」的政權!武力決定一切,能打、能打贏的人,所有人都會拋棄一切成見尊敬你,無論你的出身、長相、年齡、輩分,武力!戰功!就是全部!

    上到皇帝,下到群臣,對暴力的迷信已經達到了瘋狂的地步,皇帝對橫掃**名成千秋的功業已經達到了迷戀的地步。

    郭紹昂起頭,咬住牙,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走上前,單膝跪地,行軍禮大聲道:「臣,壽州招討使郭紹,奉旨攻佔壽州,終於不負皇恩大破壽州城,前來回稟!」

    「平身。」柴榮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9 12:25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手板煎魚
       
    大殿裡十分安靜,眾臣表情不一,不過大多都微笑著看著郭紹,包括武將版「包青天」。柴榮開口,不料第一句話便道:「郭紹,聽說你下令把壽州搶了個精光,還把官府的府庫也一併分了?」

    郭紹愣了愣,忙辯解道:「回陛下,將士圍城日久傷亡慘重,恐城破之後屠城;臣年輕資歷淺,擔心約束不住將士,只好如此。淮南軍民以百萬計,若大周軍剛佔領淮南諸地,馬上以征服者的姿態濫殺無辜,臣擔心會激起反抗,途耗兵力得不償失……」

    柴榮又不動聲色問道:「你自己也拿了不少罷?」

    郭紹額上冒出一條黑線,急忙前後想了一番,只好實話道:「臣家裡還有幾十口人……倒不是嫌俸祿不夠,當然錢是越多越好……」

    「你是個喜歡錢的人。」柴榮哈哈笑道。

    皇帝一笑,眾人也跟著露出了笑容,本來有點壓抑的氣氛頓時輕鬆下來。郭紹也鬆了一口氣。

    不過柴榮又搖頭笑道:「我朝連年用兵,用度不足,趙匡胤立的功不比你小,他卻能替國家考慮封存府庫,全數充公。你膽子挺大,一句話沒有,先分了再說;朕現在缺錢,但還能讓將士們再吐出來嗎?」

    郭紹請罪。柴榮道:「罷了,罷了。你總比史彥超好,嗜殺比貪財還應該改!」人眾裡個頭最高的史彥超摸了摸後腦勺,無言以答。

    黑臉大漢趙匡胤忙道:「臣不敢居功。」

    柴榮又對郭紹道:「攻佔壽州利在軍國大略……那點事朕不與你計較,朕不僅要免你的罪,還要賞你。」

    郭紹道:「臣搶得……分得已經夠了……」

    柴榮面帶笑意,伸手擊掌「啪啪」兩下。就在這時,只見從大殿的內側門裡,兩個南唐宮女帶著一個身穿綾羅窄身衣裙的女子小步走了出來。

    女子的頭上遮著淺紅色的紗,隱約只能看到一張臉的輪廓,看不清。但頓時給人一種感覺,她就像水一樣柔,步伐舉止之輕、好像要飄起來似的。那身裁剪得得體的衣裙,恰好能包裹住婀娜的身材,圓潤而柔軟,腰和臀的形狀最是誘|人……有的人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柴榮笑道:「這是周軍打下揚州時,南唐將領馬希崇進獻的婦人,你覺得她如何?」

    郭紹忙道:「弱骨豐肌,當得起國色天香!恭喜陛下。」

    「哈哈……朕賞給你了!」柴榮大笑。

    郭紹大喜道:「臣謝陛下聖恩。」

    旁邊的趙匡胤愣在那裡像呆了似的,由於郭紹比較注意他,所以覺得趙匡胤此時的表現奇怪……他不是不好女色麼?突然有個武將道:「郭將軍,你還真敢要,一點推遲都沒有……」

    「哈哈……」柴榮高興地大笑,擺擺手。眾人也不禁面露笑意看著郭紹,或許他在人們眼裡是貪財又好色?

    郭紹摸不著頭頭腦,不知所以然。五代十國的武將對搶來的女人不都是當玩物一樣可以送人,皇帝賞女人不能收麼?但見皇帝一臉開心的樣子,並沒有不悅,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就在這時,李重進一臉漲|紅得像豬肝走了出來,拜道:「末將說話算數,這就手板煎魚給他吃!請侍衛抓條生魚來。」

    眾臣面面相覷,郭紹站在大殿中默不作聲,只是用餘光看柴榮的臉色。

    這時柴榮一臉輕鬆道:「不過意氣之爭,休要傷了和氣。李將軍若是真拿手板煎魚,魚熟了,你的一隻手也熟了;你又沒犯大錯,朕就眼看著大將廢掉一隻手嗎?天下大事未了,朝廷內部大將就因小事而結大怨,如何了得?郭紹,你給李將軍一句話。」

    郭紹沉默了片刻,說道:「臣不敢不遵陛下之命。」

    不料就在這時,王朴道:「李將軍把話都說出來了,就這麼不了了之卻不太好……陛下,臣倒有一個法子。昔者曹孟德言,踐踏莊稼者斬首;不料自己的坐騎踏了莊稼,只好割發代替。今李將軍揚言手板煎魚,廢掉一隻手倒不必,但總得做點什麼把說出來的話收回去!」

    李重進瞪眼道:「作甚?」

    王朴淡然道:「把煎好的魚,放在你的手板上,進奉讓郭將軍食用。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李重進大怒。他位高至侍衛司都指揮使,而郭紹不過是個廂都校,高好幾級的人,要屈下身份給他進奉膳食?那今後在軍中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柴榮一言不發,事不關己似的在上位看戲。

    樞密院副使王朴在朝裡是出了名的非常不好相處,和誰都不怎麼合得來,根本不怕得罪人。王樸直視李重進道:「李將軍是要獻魚、還是要言而無信?」

    「休要欺人太甚!」李重進罵道。

    王朴道:「不過叫你送條魚,李將軍未免太小氣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吶!」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端著個盤子走上來,說道:「煎魚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李重進尷尬地站在群臣之中,終於一跺腳,走上去抓起魚放在手上,來到郭紹跟前,別過臉去、伸手過來。

    郭紹便不客氣了,從宦官手裡接過筷子,便在李重進手上挑魚肉,放進嘴裡吃得「吧唧吧唧」津津有味,還滿意地點點頭「嗯」了一聲,再想伸筷子過去。不料李重進已經一把將魚扔在了地上,憤憤地向上位拜道:「末將告辭!」

    郭紹拱手向柴榮一拜,就像到旁邊找地方和眾人站一起。剛進來時還挺高興,大殿上一番乾脆利索的兒戲一般的做法,卻叫他隱隱感覺暗流湧動。

    王朴卻道:「郭將軍,得了個佳人就滿足了?」

    郭紹道:「陛下言國庫不寬裕,臣不敢再要獎賞。」

    王朴道:「壽州之功,可以建節。」

    郭紹愣在那裡,早就猜測可能這次會進入節度使的行列,但聽到樞密院的人說出來,他頓時十分激動。建節,是進入高級武將行列的一個標誌之一!

    馬上柴榮又一唱一和似的,問道:「哪裡還有空缺?」

    王朴走到木架旁邊的地圖前面,說道:「陛下,靠近東京,南部地區如何?」

    「甚好。」柴榮乾脆利索地答道。

    王朴又看向魏仁溥:「使君以為,許州忠武節度使怎樣?」魏仁溥道:「那裡剛好空缺了,王公安排甚妥。」

    郭紹聽到這裡,情知自己還會在禁軍任職。在東京附近的節鎮都沒什麼兵,精兵全被抽調到禁軍了;但靠近東京又展示出了朝廷對禁軍將領的信任和恩賜。最大的作用不是讓他擁兵自重割據一塊地方,而是給一個身份,其次可以開府。

    王朴卻做得十分張揚,徑直在地圖上撕下一塊,走過來交給郭紹。郭紹拿著一張紙,向柴榮叩謝拜恩。

    王朴又道:「郭將軍可升作侍衛司步軍司都指揮使。」

    柴榮不語,眾人都看向李繼勳。彈劾者甚眾,許多人請奏罷免,以懲罰他在關鍵時刻丟失周軍士氣的責任。但皇帝不允,覺得李繼勳只是一時失誤,本身仍不失為一員大將,以前也頗有戰功。便力排眾議,只免去李繼勳禁軍軍職,改河陽節度使。

    如此重大的人事變動,柴榮和幾個人談笑就決定。由是所有人都應該感謝皇帝之恩,李重進雖然受氣,柴榮也是為他開脫過,王朴讓他下不了台而已……不過李重進也怪不得別人,話說得太滿了,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郭紹的臉泛著紅光,轉眼工夫,自己就進入了大周少數的高級武將行列,並任節度使。手裡拿著一張破紙,在一瞬間,他的心態完全變了……他不得不感悟人的心態真是跟著地位在變化,處在什麼位置,就算只是一會兒工夫,那種感覺和自我定位都全然不同了。

    就好像是喝了什麼強身健體的藥,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更大的力量在湧動,真真切切的感受!雖然還趕不上李重進的地位,不過現在他完全沒有懼怕的心思。

    不多時,劉仁瞻被宣入見。柴榮十分客氣,簡直是禮賢下士,要封劉仁瞻做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劉仁瞻拒受,並說自己並未投降。

    柴榮不僅不怒,反而當眾誇道:「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遂派人將劉仁瞻「護送」回東京好生對待。

    當晚,柴榮又下旨在揚州行宮設宴,為郭紹慶功,賞了一匹駿馬和鑲黃金的玉帶。郭紹在宴席上喝得暈乎乎的,和趙匡胤相談甚歡……他這時倒想起來,高平之戰後趙匡胤說過來日把酒言歡,不過回到東京後趙匡胤早就把這事兒忘乾淨了;今晚郭紹終於夠得上資格和他喝酒,真是遲來的一敘。

    宴席之後,郭紹被宦官帶到了行宮外的一處民宅,已有人把守。他進得臥室,忽見床上坐著一個女子,以為走錯了,忙退了出來,片刻後才一拍腦門:這不是皇帝賞的美人嗎?

    完全都不認識的人,只是身材氣質還不錯。之前在大殿上他得了美人就「忘記」了陞官;如今升完回來,又差點把美人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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