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24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2
第六十九章 戰爭的藝術
       
    他們離開鳳翔、返回東京時,已經臨近臘月,冬天如期到來。

    李處耘一家子以及楊羅左等親隨已經散去,大夥兒一進東京城門就找到了過日子的氣氛,相比別的地方,這裡有比較良好的秩序和熟悉的環境。跟著郭紹回來的只有京娘,因為她之前就在這裡住了好些日子,至今還有十幾個人在府上;這裡不一定被她當做家,但至少算一處比較長期的住處。

    「郎君!」剛進大門,就聽到了玉蓮的聲音充滿重逢的驚喜。

    她那張鵝蛋臉和脖頸上露出的肌膚養得更加白淨光滑,豐腴的胸脯、有著柔韌感覺的腰部線條讓她看起來姿色越來越好了。

    玉蓮上前來克制住熱情高興的情緒,先是有模有樣地彎膝執禮。郭紹扶住她的時候,做出了一個令旁人詫異的動作,他徑直把玉蓮拉到懷裡,然後伸手攔腰將她抱了起來。

    「呀……」玉蓮意外之下發出了一聲嬌呼,雙手摟住郭紹的後頸,好像擔心摔下去一般。

    郭紹完全不顧京娘等人驚訝目光,抱起玉蓮就往院子裡面走。

    也許玉蓮想過多次他離家兩三個月後的情形,或許會說些甜言蜜語的念想情意,會談論旅途的見聞經歷……但她應該猜不到是這般光景。

    郭紹有時候對女子是溫和而細緻的,有著一顆射手敏銳的心,就像上次玉蓮剛進這個府邸悲傷時,他能很有耐心地拿一株蒲公英來安慰她開導她;但有時候他又完全表現出作為武將的一面。

    簡單、粗暴、直接。

    在外面太久不識溫柔滋味,一見到玉蓮,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敘述思念之情,而是想來一發!沒有任何偽裝,連風度都顧不上了。

    「我很想你。」郭紹對懷裡的玉蓮悄悄說,聲音火熱而飢|渴。

    他充滿力量的手臂,大步如風的急迫,已經聲音裡的熱度,目光裡的神色,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細節都帶著那樣的感覺,好像要吃了玉蓮。

    玉蓮的臉龐滾燙,早已猜中他想做什麼。沒有任何的挑|逗和曖昧的動作,她的身子便已經軟了,聲音裡帶著慌張和柔軟,她橫躺在郭紹的懷裡,雙手不知放在哪裡,輕輕按在了郭紹結實的胸膛上,小聲說道:「大白天的,你別這麼急……」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慢點,你有點嚇人,今天我又要遭罪了。」

    ……

    兩三個月外出的旅途勞頓、玉蓮的溫存,這些都沒有讓郭紹鬆懈下來,反而他這次回到東京變得比以前更加緊張。不是慌慌張張的緊張,也不是成天忙得不得了,卻在平素的一言一行中莫名表現出來。

    就好像如臨大敵劍拔弩張的狀態,平靜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幾乎每一天他下午都會在家裡呆很久,但不是休息,而是重新開始練箭。

    後園有一條青石小路,其中一段比較直。郭紹就在路上放一個靶子,然後站在七八十步開外拿弓箭對著靶子練。

    這種時候,別說事情本身很枯燥,連旁觀的人看也看得沒意思。

    搭箭、開弓,對著靶子停止不動,良久,一直這樣重複。偶爾會讓人覺得稍微有意思一點,他會不停息地用箭連續射擊靶子,直到箭壺裡的箭矢射光;速度很快,有很大一部分射不中靶子……但這種事不是經常的,大部分時候他只是慢悠悠地拉弓瞄準,很久都不放一箭。

    玉蓮和董三妹住在後園,一有空就在後邊的小路上看他反覆地毫不厭倦地做這樣的事。她們都不敢去打攪郭紹,只是把糖水、茶等東西擱在亭子裡,等郭紹休息的時候可以飲用。

    年關越來越近了,到處已經充滿了節日的氣息,郭紹依舊不理會過年的任何事,他每天上值或會客之後,就站在青石小路上幹那件很枯燥的事。

    此時的中層武將,除了用兵,武藝也很有用;而且練武還會讓人保持一種準備待命的好狀態。帶頭的不勇猛很難鼓動士氣,史彥超常常打前鋒就是因為他個人勇猛,以身作則。而作為戰陣用的武藝,箭術無疑是這個時代很具有優勢的擊殺手段。

    相比衝前的近戰刺殺,用弓箭不需要冒著被圍攻的危險,也不需要與人拚命,遠距離射殺十分具有優勢,只要力度和精準。只不過訓練繁瑣,要求高,頂尖的神射手通常需要從小就開始培養,以達到有利肌肉骨骼的發育效果;大凡是出身條件,從小就當武將培養的人,無不練習箭術,李處耘、羅彥環在之前的職業生涯裡,都有靠射箭揚名立萬的記錄。

    郭紹常常練得累了,就會站在小路上閉目靜立。記憶裡,符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頭的一句話在郭紹的腦子裡十分清晰:不要想得太多。

    這句簡單的話,讓郭紹每過一段時間都有新的領悟。

    也許教頭不是讓兒郎們不動腦子,恰恰是要把腦子用在最直接的地方。排除雜念,思維進入一種敏銳卻最直接的模式:何時出手,何時放箭,沒有為什麼,就是一種直覺、一個感受。

    郭紹就是靠無數次擊中和未擊中的經驗中,去領悟這樣的時機。

    心中不能糾結,不能有絲毫猶豫。也許頂尖的神射手不一定是君子,但一定不是小人。只有通達的念頭、順暢的思維,才能把這種簡單粗糙的藝術發揮到極致……一如戰爭的藝術。

    坦蕩蕩卻不需要太多的束縛,不需要任何偽裝來掩飾自己,一切恢復最原始的本性和真性情。

    ……

    除了練箭,他也經常呆在南城的虎捷軍軍營,第一軍、第二軍的人數常常不齊,但總是有一部分人駐守。

    郭紹的私下裡還是比較喜歡這支軍隊的將士,他們的特點同樣是簡單直接,膽子大有著一股子野性,難怪後世的統治者會非常忌憚這種精銳將士……就算是皇帝也沒辦法想讓他們幹什麼就干什麼;比如前朝發生的一次兵變,朝廷讓職業兵去屯田,結果大夥兒直接兵變了事。

    郭紹親身感覺到,這些將士就是一把雙刃劍,能打,卻不是那麼溫順的一類。

    將校們正在點卯,郭紹一改以往那些大將的作風,徒步從行列之間走過,一個個注視叉開腿站立的士卒。

    軍士們多是肩膀寬、手臂粗長但腰不粗的猛漢,從體型到皮膚,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出他們是久經戰陣的沙場老兵。他們服從自己的將領,習慣抱團成陣,但沒有絲毫普通人見了官的那種膽怯和卑躬。

    郭紹站在一個士卒面前,就近面對面地,隨手拉平他身上歪了的鎧甲。士卒有點緊張,但口拙,直挺挺站在那裡沒動也沒吭聲。

    將士們此時還是比較服郭紹的率領,精兵悍將並非全然桀驁不馴,他們只服有本事的人,就像楊彪那類人一樣。軍中裡少了幾分溫情,多了幾分叢林般的法則。

    就在這時,各指揮的武將上來稟報人數,郭紹不慌不忙地聽他們說完,自己也不說任何訓詞,直接揮手道:「解散,按前幾天樞密院的軍令駐防。」

    各軍有各軍的都指揮使及各級將領,各部的駐防任務也由不得郭紹等武將,全憑樞密院一手部署;特別是京師的人馬,未得樞密院命令擅自調動或調防的話,非常嚴重。郭紹就是不來巡視也沒問題,不過他還是很長時間呆在軍營裡,和將士們儘量熟悉。

    他等各部點卯換防後,就完全不插手他們的軍務了,最近在整理複製從關中帶回來的地圖,一共六張。

    忙活了兩三個月,郭紹覺得可以上個奏章,獻秦鳳二州地形圖,好在朝廷裡找一點存在感。此時的朝廷機構在唐朝的基礎上進一步精簡集權,卻還沒形成宋明那種比較嚴密的體系,而且樞密院權重、軍事對國家事務中最重要的部分……郭紹認為自己獻圖,或許可以到達皇帝或樞密使的手裡。

    李處耘在邠州時,一個無軍職的節度使的親戚都可以上奏告狀,郭紹覺得自己身為禁軍將領完全可以上奏疏。

    不過這是郭紹第一次向皇帝上奏疏,寫文章有點捉急。這份上書他都搞了兩三天了,還沒弄利索。

    別說寫文言文章,他就是看也不太看得明白……並非文盲,繁體字也認得,關鍵是沒有標點。娘|的,古代這些讀書識字的人真是怎麼複雜怎麼來;若是文章書籍裡有斷句的符號,就是一個墨點,郭紹都能毫無壓力地看懂大部分文章,但就是沒有。

    在五代十國有差不多五年了,但郭紹大部分時間是小卒,這個時代的書籍又貴,而且軍士小卒也不需要識字,他哪有功夫去研究古籍?除非現在科舉有好的出路,也衣食不愁可以專業讀書科舉,那倒可以研究研究。

    想來想去,郭紹決定還是讓左攸來寫,然後自己看看差不多的話,再抄一下了事……上次在邠州不辭而別留的書信,也是出自左攸之手。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3
第七十章 滿意表現
       
    郭紹獻圖幸運地讓皇帝見到了,但也只是看了一下而已。柴榮每天要處理不少事,包括內外軍事和治國政策。他的習慣有著武將常有的幹練,著手一份奏書或一件事,先瞧明白裡面的矛盾……郭紹這份東西和圖紙都沒有表現出什麼矛盾;然後他再看內容是不是關係要緊的方面……正好有關秦鳳二州的事。於是柴榮大致看了一番,弄明白是考察地形的稟報,處理方法是直接交給主管軍事的樞密院。

    王溥倒是很有興趣地琢磨了一番。不久之後符氏就偶然得知了。

    曹泰知道符氏比較關注郭紹,便說得詳細,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彎腰說著:「郭都使八月以尋親訪友為由,向侍衛司告假出京,原來是去考察秦、鳳地形。這次獻的圖很仔細,一共六份,把二州要緊之處的一山一水都描畫得很精細,連哪裡有一條小路,哪裡有一個村子都察得一清二楚。」

    曹泰見符氏的情緒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也沒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便繼續小聲說道:「據王丞相所言,此圖的新奇之處,在於量丈地方的遠近長短。圖上一寸、實地四十里,拿尺一量哪怕是不為人熟知的小地方,也能估摸個遠近……」

    符氏輕輕點頭,沒說什麼話。一行人正好走到了路邊的亭子跟前,符氏停下來,後面遠遠地跟隨不讓他們聽到說話的宦官宮女們,這時趕緊上來,在石凳上小心翼翼地鋪上軟軟的墊子,讓符氏坐下來休息。

    她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人,生活也很慢,平素嬌氣得很。最近天氣變冷,她已經很多天沒出宮殿了,今天晴天也沒什麼風,這才出來走走。饒是如此,宮婦也不厭其煩地叮囑她小心風寒,給她身上穿上了很厚的衣服。領子上是白色貂皮的柔軟絨毛,白得一點雜色都沒有;貂皮讓她起來更加貴氣,卻又似乎多了幾分貴夫人般的俗氣。

    「皇后娘娘,您累了嗎?要不叫轎子過來,送您回宮。」穆尚宮在旁邊輕輕地關心道。

    符氏搖搖頭不言語。穆尚宮又向後面的宮女招招手,他們忙把一個精緻的細頸瓷壺擺上,然後斟酒。穆尚宮端起來雙手送到符氏的手心裡,好言道:「娘娘暖一暖身子。」

    符氏也不拒絕,輕輕抿了一小口,便靠在旁邊的石桌上閉目養神。她的眼睛輕輕一閉,就像是一個開關似的,周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剛才曹泰提起郭紹,符氏這會兒的心思還留在剛才的話題上,尋思了一番:紹哥兒倒是很有點能耐。

    從小到大,她當然不缺想為她效命求榮華富貴的人,不過回想起來,郭紹這樣的人確實只有一個。

    符氏不僅嬌生慣養、養尊處優,也親身經歷到了兵禍凶凶的亂世。在父親符彥卿的鎮節上見識過,在河中李守貞府更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尊貴的身份固然相當重要,但某些時候不一定管用,在那種時候忠心效命的人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不過符氏並不想利用他們,她還是習慣於問心無愧的輕鬆心情……所以當她在東京發現郭紹時,不管他的身份貴賤,還是親自叫人和張永德打招呼,給予郭紹回報。符氏認為這是他應得的,同時也讓自己心裡順暢,她不想自己有任何虧欠之心。

    就算有什麼遺憾,符氏也想得通。她最善於開導自己,可以放下而且遺忘。以前符彥卿王府上就有個婦人,老是覺得自己很苦命,成天顧影自憐傷春悲秋,符氏看著就煩,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不往寬處想。

    本來以為照顧了郭紹,就算還情了,但符氏卻一直惦記著這個人。有一些說不清的情愫……也有一些考慮,覺得這個人不似那些一心求富貴又沒能耐的,卻是個值得信任的可造之材。

    以前河中府那件事,郭紹只是白白去送死,符氏不覺得這樣的忠心隨從有多少用、更不想鼓勵他這麼做,反而給她增加心理負擔……因為她不想覺得,有人又為她付出了多少多少,自己欠了多少情;但高平之戰的表現,讓符氏覺得郭紹這個人成長了。

    剛才曹泰說起,他提前把秦鳳二州的地形考察清楚。這件事,符氏懂得其不僅需要用心,也需要本事……那秦鳳二州在蜀國控制中,一個完全不熟悉當地的人能在短時間內摸得一清二楚,倒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

    若是郭紹能好好的在禁軍裡,而且獲得相應的實力,實在是符氏喜聞樂見的事。

    一個受過符家恩情、出身根植符家的武將,而且不讓她覺得厭煩,甚至有點好感,這樣的人在禁軍中顯然對她一點壞處都沒有。這世道換了多少朝了,萬一哪天又遇到什麼緊急的事,郭紹對她來說將是一個值得信任的有力捍衛者。

    符氏一臉舒適,如同微醉的神態,軟軟地靠在石桌上,眯著眼睛,沒有人能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的心情大部分時候都很愉快,現在也是,覺得所有人的服侍都很順心,所有的事彷彿都在掌控之中。

    「回去了,現在樹葉都掉光了,也沒甚好看的。」符氏輕輕說了一句。

    無論她說的多麼不經意,大夥兒都不能輕視。因為皇后是罕見聰慧的人,說的每一句話她自己都記得;如果辦不好也許不會被處罰,但辦好了一定能得到一些獎賞。

    這也是宮廷內外無論宦官宮女、還是文武大臣,大多願意買賬的原因。人們感覺不到她的敵意,卻常常考慮,萬一哪天栽了,皇后說不定還能記著好在官家跟前說個情呢。

    穆尚宮在大內不敢大聲嚷嚷,趕緊指使宮女跑著回去叫轎子。

    轎子擱的地方不遠,早就預備著了。因為這種情況太多,通常符氏都是想幹什麼就干什麼,興致好出來散步,走到哪算哪,興致沒了就要人抬回去。

    她站起身時,心道:期待紹哥兒在攻蜀之戰中,還能有讓自己滿意的表現。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3
第七十一章 落花與流水
       
    年節剛過,周朝西面已開始積極備戰。東京有來往關中的商人,議論各州正陸續向鳳翔調糧;二月初,又有秦州的士人不遠千里趕到東京,上書皇帝請求出兵收復秦州,救民於水火。

    皇帝心念故土子民疾苦,採納了秦州士人所請,決定調兵西征。

    二月中旬,皇帝採納了王溥等宰相的舉薦,任命四人。以王景為西征主將;向訓率鎮安精兵,郭紹率侍衛司步軍一十二指揮,分為副將;客省使昝居潤從征,主外交。

    王景在鳳翔等候,向訓兵出鎮安,郭紹和客省使率禁軍出東京,諸路人員剋日向鳳翔集結。次日,郭紹到侍衛司接到了樞密院明令:五日後出征。

    侍衛司都指揮使李重進、都虞候史彥超,親自在官署接見郭紹及虎捷軍諸將,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和都虞候等四人一起當場驗明樞密院調兵令,然後返回軍營通曉全軍……一如既往,中下層將士只需要聽命行事;上面一眾武將確定了調兵屬實,如果出現差錯他們都脫不了干係。

    郭紹照常先回家,一面通知李處耘前來會合,一面準備隨行的東西。玉蓮幫他收拾衣物起居用具,他只挑選要帶的兵器甲冑。短匕一把、近戰障刀兩把、強度不同的弓三副,郭紹不善用長兵器,自己便不帶;上回內殿直髮了嶄新的甲冑是環鎖鎧,他便準備出征時穿這一副,另外有一副胸板甲他也準備帶上……戰陣上刀箭不長眼,穿兩層累點也值得。

    京娘又要求追隨,郭紹不太願意帶婦人在軍中,但她說自己在蜀中認識一些道教中人,郭紹尋思了一番便不再反對了。

    就在這時,黃鐵匠進來稟報:「門外有人求見,是婦人,遞了這東西進來。」

    郭紹接過來,好奇地展開捲著的紙一看,是張六七寸的紙,上面寫著兩個字,郭紹作為古代版半文盲倒還認得:李氏。他隨口道:「這叫名帖、門狀吧。」郭紹還真是第一次收到這玩意,左攸等經常上門的人都是敲門了事,根本沒這些講究。

    又聽黃鐵匠說是婦人,郭紹頓時猜到,恐怕是李處耘的女兒李氏。

    郭紹踱了兩步,想起李娘子在鳳翔時的話:三十二天未見,如同三十二年……小娘子一番情意,又是李處耘的女兒,郭紹覺得自己應該見見,好歹說點話讓她寬心。

    他正待想讓黃鐵匠請李娘子進來,又想著讓一個未嫁女子單獨進門不太好,便將手裡的紙往衣袋裡一塞,轉身出去了。

    郭紹走出大門,見街邊靠著一輛馬車,前面坐著一個馬伕,外面還站著個丫鬟。郭紹認得那丫鬟,確定來人是李處耘的女兒,便獨自上前道:「可是李娘子拜訪?」

    裡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街頭有家鋪子,我在那裡吃過飯。這會不是吃飯的時候,樓上肯定很清靜,上鋪子裡喝茶吃些點心如何?」郭紹道。

    李氏的聲音道:「聽郭都使的安排。」

    於是郭紹步行和馬車一道向街口慢行,反正不遠。他們走到酒鋪門口,郭紹往袋子裡一摸,摸出一整串錢來遞給丫鬟:「你們想吃點什麼自個買吧。」

    丫鬟臉上一喜,嘻嘻笑了一下,點頭沒說話。店裡的小二正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休息,發現有客,抬起頭時忍不住多看了李氏兩眼,此時的婦人還比較自由,李氏長得好,但並不會讓人們覺得奇怪。

    郭紹和李氏找了個地方坐定,要了兩盞茶,一份炒杏仁、一分糯米點心。

    李氏低著頭沒說話,手使勁捏著衣角,這般光景影響了郭紹,叫他也感覺莫名有點緊張。他前世都從沒談情說愛,沒空也沒多餘的錢,那樣的經驗只來源於玉蓮,一時間腦子空白,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冷場的氣氛頓時略顯尷尬。

    此時此刻郭紹還不如李氏,李氏倒主動開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縫了兩雙鞋墊,一雙給家父,一雙給你的;武人披甲時身上重,鞋墊要軟和結實兼顧,一般人不會縫製這樣的……聽說你們要出征,我就趕著想送給你。」她說罷便把一張桃紅色的漂亮綢布包拿了出來。

    郭紹愣在那裡,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李氏又道:「郭都使既然見過我了,我本來都不想再主動找你……我覺得在你面前好卑微,這樣做會讓你瞧不起;可是這雙鞋墊畢竟費了不少工夫。」

    「沒有,沒有。」郭紹摸了摸額頭,又急忙道,「我不是說沒有費工夫,而是說沒有瞧不起之類的,我覺得……」

    李氏聽他沒說完,忍不住追問道:「覺得怎樣?」

    郭紹捉急了,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便裝老練,好言道:「郭某聽說李娘子在邠州等地都頗有美名,傾慕者不計其數……我只不過碰巧在李府背了首曲詞,偶然叫你見到;之後你我蒙面不過兩三次,數面之緣,娘子恐怕並不瞭解我是怎樣的人,大部分都是憑自己的想像。一個人有了好感,當然會把所有地方都往好處想。有些事不過是幻覺。」

    「幻覺?」李氏顰眉想了想,「郭都使說這些話是何意,是叫我不要再糾纏你了麼?」

    郭紹忙小心道:「絕非此意,其實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哪個男人被漂亮小娘看中心裡不沾沾自喜?」

    李氏一臉迷惑。

    郭紹感覺自己說了一堆沒用的,轉頭發現窗外的光樹枝上結滿了花蕾,便道:「春天來了,古代詩人常用落花、流水這等事物來描繪那樣的情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留著回憶,以後偶爾想起會覺得很美好;稍有不慎,就會破壞得一乾二淨,太脆弱的東西。」

    李氏順著他的目光看樹枝,口中喃喃唸著「落花、流水」,似乎在認真想郭紹的話。過得一會兒,她卻莫名生氣起來:「哪有那般脆弱!來得快、去得快,你是想說我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婦人麼?」

    郭紹愕然。

    李氏把桌子上的漂亮綢包推過去,氣呼呼地說:「拿著!你等著罷,我會讓你明白我是怎樣的人。」

    郭紹忙道:「等等!」

    「何時?」李氏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郭紹似乎有點為難,頓了頓才說道:「我不是不想領你的情,更不是覺得你不好。只是我的婚事暫且無法做主,難道領了你的情,我最後始亂終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克制算了。請李娘子諒解。」

    ……李娘子回到東京住處,被她|娘說了一頓,但她平素比較聽父親李處耘的,卻對自己的娘沒什麼怕懼。可是李處耘同樣在忙活著準備出征,沒心思搭理女兒。

    李娘子終於在晚飯後,忍不住問她爹:「郭都使有父母在世麼?」

    李處耘尋思了一遍,道:「沒有。你還惦記著那事作甚?上回你羅阿叔已經提過那事了,既然郭都使沒有心思,咱們還能強人所難?」

    李娘子聽罷嘀咕道:「父母都不在了,說什麼無法做主……」

    李處耘捋了一下大鬍子,納悶道:「你去找過郭都使?何事無法做主?」只見女兒臉上微微一紅,賭氣不答,李處耘頓時站了起來,來回踱步。

    小娘對父親的習慣很熟悉,見狀就隨口問:「爹覺得有什麼蹊蹺?」

    李處耘沉吟片刻,沉聲道:「上次你羅阿叔提過,郭都使在東京不僅和宰相有關係,還是皇后的人……你確定郭都使親口說了婚事無法做主?」

    小娘顰眉,點點頭道:「他親口說的。」

    李處耘頓時拉下臉來,正色道:「你以後不准去找郭都使了!」

    父親對她平素很寵愛,何況她也聽話乖巧,見到父親此時的臉色十分不常見,便嚇了一跳:「什麼事讓爹要這般教訓我?」

    李處耘似有不耐煩,拂袖道:「長輩的事,孩兒別管,聽爹的話便是!你心裡想甚,我瞧一眼就知道,以後不得再出門去糾纏,作踐!」頓時小娘的眼睛裡就含滿了委屈的眼淚,李處耘這才醒悟自己的話說重了,忙緩下一口氣道:「爹也是猜測,郭都使若真是貴人的心腹,貴人可能會為他做主,將來聯姻。咱們李家去攪合作甚?」

    見李小娘忍不住哭了,李處耘有點心煩,道:「找你|娘哭去,我還有不少事要考慮。」

    ……

    東京的人一番準備,二月下旬,大軍出京。客省使昝居潤也隨郭紹一同西行。

    郭紹騎在馬上,轉頭在人群裡看玉蓮,她帶著董三妹以及幾個女道士,在街邊跟著軍隊走,目光片刻也沒有從郭紹身上移開。依依不捨的樣子,讓郭紹心裡也有點難受。去年大概就是這個時節出征,今年如是。

    但郭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他倒想起了兒時的光景,父母出門打工,一年才能回家一次,那送別的情形、送別的感受,與現在隱隱約約似曾相識。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4
第七十二章 軍中無戲言
       
    顯德二年三月,虎捷軍郭紹部、鎮安軍向訓部相繼到達鳳翔。或許因為有禁軍參與足夠制衡王景,向訓部只有兵力步騎兩千,到達關中的軍隊約八千人;王景動員鳳翔鎮兵力十五指揮。此次攻蜀動員總兵力一萬六千人;另外正從近左州縣征發的民夫三萬。

    此次攻蜀不宣而戰,故王景並未號稱十萬二十萬恐嚇蜀國。

    四人先在鳳翔府相見,主將王景、二名副將,加客省使。郭紹和向訓早就關係很好,行軍路上和客省使也熟絡,去年在關中兩番拜見過王景,他倒是和誰都認識。不過王景、向訓倒是和客省使文官不太熟悉;這個文官主管外交,卻每次與作戰準備相關的軍機商議都必定參與。

    郭紹來不及見陳倉留守的羅彥環,遂先在鳳翔與諸將官商議軍務。

    王景坐在上位,他是個六十六歲的老頭,讓郭紹不禁想到黃忠。不過聽說王景以前幹過土匪,梁朝時就從軍了,可謂親眼見證了整個五代的交替。

    這麼一個老頭做主將,經驗肯定很豐富見多識廣,不過郭紹難免想起晉陽之役時的符彥卿,希望王老將還沒老糊塗,別瞎指揮就成。

    王景倒沒什麼架子,微笑地先開口說:「蜀國已經知道我朝要動武了,年初就派了宰相王昭遠到秦、鳳部署兵力……咱們從東京、鎮安來的援軍走得快、來得早,但送糧的民夫和軍糧都還不夠,恐怕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動手。如何進攻?諸位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向訓饒有興致地轉頭看郭紹。郭紹忙道:「向將軍久經戰陣,定有經驗。」

    向訓道:「我倒聽說郭都使去年就來過關中拜訪王公、並巡視各地,上表獻圖,我等何不先聽聽郭都使的高見?」

    王景點頭道:「向節帥所言極是。」

    大夥兒都不理會客省使,本來就不熟,而且又是個文官……打小報告的。不過郭紹還是客氣地向客省使先目視致意,然後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便提些想法進言,供王公參詳。」

    既然向訓都提到那圖紙了,郭紹便不藏著掖著,乾脆放在桌子上展開來,說道:「咱們打秦、鳳二州,但秦州太遠了,我認為只要打下鳳州就能解決問題,秦州只需出一部偏師佯攻牽制……只要控制南面的鳳州,則可阻斷蜀軍向秦州增援的道路,使秦州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遲早必降。」

    郭紹頓了頓,見大夥兒都沒有反對,便繼續說道:「攻擊鳳州,沿陳倉道行軍最妥,重在速戰速決,一路南下。如果被阻擋拖延,道路不便地方又小,屯軍和運糧都極為不便。」

    王景點頭道:「正合我意。(後)唐軍攻蜀國王衍,也是從陳倉道直接南下,咱們只需沿著唐軍的道路……不過王衍上下昏庸,準備不足;如今的蜀國雖數十年不知兵,卻早有準備,不斷向二州增兵,老夫預計咱們沒唐軍那回順利。」

    郭紹忙道:「王公未雨綢繆,叫末將等歎服……末將還有些考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景道:「但說無妨。」

    郭紹自知,自己雖然是禁軍將領,但在這裡最年輕、資歷最淺,所以言語之間有意識地保持謙遜的態度,可同時他也想有所作為、讓戰事順利,當下便掏出了幾張紙來雙手奉上:「這是末將近日琢磨的作戰計劃,請王公過目。」

    王景接過來一看眉頭微皺,因為字雖然寫的是工整楷體,卻寫得很難看,還有很多斷句符,生怕別人不會識字斷句似的。

    郭紹繼續說道:「蜀軍第一層防禦樞紐在威武城,前面有八個軍寨。八個軍寨堵在蜀道上,左右沒路,只能一個個端掉再說,然後兵力直指威武城……末將以為,越等待,蜀軍準備也越充分;現在咱們準備不周全,蜀軍同樣倉促。不如速戰速決,先推掉前面的軍寨,試試威武城再說;若能趁早打下威武城,則很可能奪取敵軍前期囤積的糧草,以戰養戰,比從蜀道上運糧來得划算。」

    王景看了一眼向訓,說道:「郭都使的法子是有點急了,還很冒險,急功急利兵家大忌。」

    郭紹一時間有點忘乎所以,立刻回答道:「威武城前面有八個軍寨,補給必定依靠就近的威武城,城中定有餘糧。只要一鼓作氣奪其糧草,糧食便能維持我軍繼續推進。」

    見王景不語,郭紹畢竟年輕氣盛,沒注意就把先前的謙遜拋諸腦後,逐漸鋒芒畢露,急道:「王公只需供應我部十天糧食,加上隨軍攜帶三日補給,我半月內拿下威武城等地,進逼鳳州不耗後方供糧。」

    王景立刻睜開眯著的老眼:「軍中無戲言!」

    郭紹挺直了腰板道:「若有半月不能達成目標,我部主力立刻退兵,並向朝廷請罪!」

    就在這時,向訓忙道:「且慢,我向王公請命,我部也出散關,向秦州方向佯動,監視西面動靜。」

    郭紹聽罷心下一陣感動,向訓和自己是一條道的,得記住這有一份人情!

    王景道:「如此甚好,便以郭都使為前鋒,先出散關。郭都使得記住了,鳳翔只能供給十天糧草;若是虎捷軍陷在秦嶺,六千多人的耗費全靠蜀道運輸,以鳳翔鎮目前的境況無力承擔。」

    郭紹起身抱拳執軍禮道:「末將得令!我部休整兩天,先駐陳倉,數日後準備好軍需,即出散關。」

    王景道:「甚好。老夫會派出斥候,注意秦州等地的動靜,隨時派人與郭都使聯絡。」

    郭紹那份什麼作戰計劃,王景看都不看,大夥兒聚一起說一下就當場拍板確定了,倒也痛快。

    這時郭紹信心滿滿,他很熟悉虎捷軍那支軍隊,全是訓練有素的沙場悍卒……而蜀軍二三十年沒打仗了,以前那批人恐怕已老死得差不多。郭紹心裡還不信邪了,這樣的蜀軍能擋住周軍精銳。

    他見識了那些帶過兵打過仗的武將,也不過如此……很多事都靠部將,主將只需決策而已。只覺得自己就算第一回指揮作戰,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5
第七十三章 鐵與桃花
       
    風中帶來了春天的暖意,只有早晨才殘留著一絲料峭春寒般的痕跡。老將王景與部下三倆人策馬沖上了鳳城外的一座土丘,迎風立馬,饒有興致地看著一隊隊行進的士兵。

    不遠處樹上的花瓣,被風吹拂飄在空中,淺紅的顏色為刀槍如林黑壓壓的部隊點綴上了一絲柔美,鋼鐵洪流、桃花,力量與嬌弱形成顯著反差的意象,卻在一時間自然地融為一體。

    「喀、喀、喀……」整體比較整齊的沉重腳步聲,就像這一場交響樂的主調,簡單粗糙有節奏;其間還夾雜著衣甲刀兵碰撞的哐哐聲、馬的鳴叫,如同伴奏。聽慣了這種聲音的部將,臉上都出現了激動的神色;這種東西,勾起了武人最多的回憶、最多的感懷,是他們擁有一切的源泉。

    王景遠觀虎捷軍軍容,嘆道:「精銳都在禁軍吶。」

    旁邊的幕僚說道:「郭都使到底太年輕,急功近利倉促冒進,要吃點虧才能醒悟。」

    部將道:「秦嶺中道路曲折難行,說好了只有半月糧,時間太短俺很難覺得他有什麼建樹。」

    王景不動聲色:「十五天內拿不下威武城,自然就退兵了,讓他試試也好。」

    幕僚聽罷淡淡說道:「王公所言極是,郭都使帶的禁兵,鎮安節帥向訓也不阻攔,王公也不好強令制止。」

    ……鳳翔府官衙行館中的客省使昝居潤、似乎也很不看好虎捷軍能在半月內攻陷蜀軍城池,但他雖然參與軍機,卻不干預軍務,什麼也沒說。得知虎捷軍果真先期出兵,便寫了一份奏書。

    隨從已在門外等待,昝居潤再檢查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確定所言屬實沒有妄斷。

    就在這時,他提起毛筆拿在半空,左手拈著鬍鬚輕輕一搓,作沉思狀。片刻後,他便快速地把毛筆放在硯台裡來往蘸了蘸,在後面重新加上幾行內容。主將王景沒有制止郭紹請命急戰之意。

    ……

    鳳翔到陳倉很近,虎捷軍不到半天就全數抵達,再次紮營休整,等待軍需和器械準備妥當。郭紹先沒有理會諸將,而是招留守鳳翔的羅彥環等人來見。

    羅彥環和一個女道士到了臨時當做中軍行轅的宅子裡見面。數月不見,郭紹一句寒暄都沒有,徑直問道:「唐倉鎮等地可有異動?」

    武將們也習慣這種直來直去的方式,羅彥環抱拳道:「末將在陳倉,前後五次見了唐倉鎮過來的人。最後一次在本月初,唐倉鎮數次增兵,目前駐軍至少六千人以上,糧草軍械不知其數。」

    郭紹心下默記,又在腦海裡尋思了一遍鳳州北面的主要地方。他轉頭看向那個女道士,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有點雀斑,倒是面熟之人。

    女道士口齒清楚地說道:「我今天才回陳倉,羅將軍讓我一塊兒來見郭都使,又聽說聖姑也來了,便一起前來拜見。我們住在青泥嶺庵,從今年正月開始到現在,幾乎每天青泥嶺都看見有大批軍隊經過;嶺上難行,常常堵塞道路。我在庵後的山林裡躲了幾天,數了一下翻過青泥嶺的人數。晴天最少通過一百八十六人,最多通過三百二十一人;雨天偶有數人翻過,最多二三十人。青泥嶺上多雨,正月到三月有小半時間下雨,加上道路泥濘的時候,有一半時間難以行走……算來三個月內已經有兩萬人從青泥嶺通過;糧食輜重不太好看清楚,有用騾馬馱運的、也有推車的、還有擔著走的,看起來很多。」

    郭紹聽罷心裡大奇,古人肯定不懂什麼抽樣統計的方法,但恰恰女道士通過抽取幾天的數目、然後進行平均疊加估算的法子異曲同工。又聽她說話很有條理,口齒清楚,直覺這婦人一點都不笨,當下便專門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道士答道:「回郭都使的話,我本來姓王,出家後叫白仙姑。」

    郭紹點點頭,又問:「青泥嶺是陳倉道上的必經之路?」

    白仙姑道:「青泥嶺有驛館,確是官道的必經之路。不過我從尼姑庵裡得知,東邊還有一條白水路,不過是一些逃犯和奸商走出來的小路,周圍人煙罕至,又沒有驛館補給,通常人們是不走那條小路的。因此從興州上來的蜀軍都要翻青泥嶺。」

    郭紹當下便道:「羅彥環要隨軍打仗。白姑,你不必返回青泥嶺庵了,留在陳倉據點,接應外面的細作,問清楚情況記下來。如何?」

    白仙姑轉頭看京娘,京娘點點頭。她便應答道:「是。」

    郭紹遂讓女道士退下,然後派人通知指揮使以上武將到廳堂見面。

    等十六個虎捷軍武將陸續到了行轅,郭紹帶著身邊的隨從部將快步走進廳堂。眾將紛紛抱拳彎腰執軍禮,陸續言語道:「拜見郭都使。」

    郭紹在上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揮了揮手示意,眾將才按高低秩序前後站成兩列,紛紛側目看向郭紹。

    「三日後全軍出陳倉,向散關進發。」郭紹先開口道,大夥兒都看著他認真聽著,「自散關到蜀軍前營軍寨,只有一條路,我部前期作戰目標很簡單,端掉蜀軍前營八個軍寨。目前寨中敵兵人數不詳,但蜀道狹窄、難以橫向鋪開,堵路的軍寨兵力不會太多。我決定以兩個指揮在前,輪流進攻,主力押後,逐次推進……」

    頓時就有武將急著說道:「末將願為前驅!」接著武將們便爭相請戰。

    郭紹心道:這幫武將平時看起來還規規矩矩的,但武夫也不傻,這種好事個個都想幹……威武城前邊的軍寨不過就是據點,起到預警和緩衝的作用,兵力不多而且分散成八個,各個擊破沒太大難度。難度較低,卻在論功的時候很突出,這是首功。

    「第一軍第一指揮、第二指揮。」郭紹大聲說道,抬起手臂制止大家嚷嚷。

    「末將在!」陸續兩個將領面有喜色地站了出來。另一個抱拳道:「末將第一指揮李大柱!」

    郭紹故作很公平的樣子,說道:「蜀道無法橫向展開,大軍行軍,第一軍、第二軍照序列前後部署。你們兩個負責率本部人馬進攻八個軍寨,逐個吃掉。李大柱打第一個,第二指揮打第二個,逐次輪換休息。」

    一臉皮膚黑|糙的李大柱拍了拍胸膛道:「半天內攻破一個,打不下來末將提頭來見!」

    「好!」郭紹讚了一聲。

    但人不能沒有私心,這幫武將只不過是自己的下屬,功勞全拿了,今後怎麼給投效自己的人請功?郭紹當即便道:「羅彥環。」

    側邊站著的羅彥環走上前來,抱拳道:「在。」

    郭紹又道:「你為前軍排陣使。」

    排陣使是臨時職位,因周軍強悍,常常布偃月陣野戰,通常都有個負責協調各部列陣的人,便是排陣使。這職位不是兵權實職,所以主將可以在某一場戰役中任命……若是任命指揮使以上的軍職,虎捷軍的,通常就要報侍衛司步軍司批覆了。

    羅彥環不動聲色地朗聲道:「末將得令!」

    郭紹當下又按照琢磨好的想法,任命李處耘為行營都監,照樣是個臨時職位,刷軍功的;只要打贏了,郭紹請功的時候就可以說李處耘協調行軍很得力……而且李處耘帶過兵打過不少仗,對於行軍紮營等肯定熟悉,用他分管此事,起碼能預防一些因經驗不足造成的紕漏。

    主將的心腹和下屬部將都有功勞,郭紹覺得自己的做法還算公平,當下又道:「本將派了探馬獲知,蜀軍三月內向秦、鳳增兵兩萬以上,只要諸位戮力作戰,立功的機會很多。本將也會一一記在心裡,他日班師回朝,功過都要上奏,絕無遺漏。」

    眾將拜服。

    接著郭紹又下令十二個指揮挑選勇猛的士卒,每指揮一隊人、共十二隊三百人,組成中軍值守侍衛,讓楊彪做侍衛將;羅猛子為副將,倆人輪換值守。

    郭紹比較取巧,按照侍衛司的規矩,指揮以下的軍職一般放權各軍武將、只統計備冊;三百人不到一指揮,他當場就任命了將領。

    挑人郭紹不過問,讓各軍各指揮負責。反正他在二軍軍營都看過多次了,沒有什麼太過羸弱的士卒;他們被各種的武將送出來,通常在本部沒什麼關係,正好為郭紹所用。

    大夥兒聚在行轅裡,郭紹也不囉嗦,三下五去二就把作戰事務和人員安排好了,然後又叫李大柱等人複述軍令。便下令散夥。

    發兵前夕,郭紹又找來左攸,叫他在戰鬥發生後就帶人聯絡後軍送糧的民夫,到前方去運傷兵。郭紹比較瞭解左攸,此人官場頭腦有一些,但軍事謀略問他是白搭、基本派不上用場,正好給他找點活兒干。

    三日後,全軍開拔,出陳倉陸續向散關行軍。十二個指揮成縱隊,依次序出動。而王景幕僚府的官吏也帶著民夫尾隨其後,幫助運送輜重。一時間大路上浩浩蕩蕩,如同一條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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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兵臨城下
       
    「呵……」軍中不知誰對著嘉陵江對面的高山長聲喊了一聲,頓時傳來回聲,軍中一陣哄笑。剛剛出散關,大夥兒的心情還比較好。

    道路也不算很窄,不過兩邊都是高山、人在谷中視線不開,有種被封閉一般的壓抑,就感覺很仄逼。大路和嘉陵江有很大的高度落差,上面的路大約能並行兩架馬車;軍隊靠山走、橫排四人,外邊還留出了空路作為交通。

    外側下面就是嘉陵江,春季水還沒漲起來,露出一片河床,鋪滿了鵝卵石和石子。河床上能跑馬,逆行的傳令兵等就從河床上過。

    只有這麼一條大路,軍隊前後連綿延伸三四里地,沒法走快,一整天只能行軍四十里。兩邊山勢高聳,太陽下山得很快,不到酉時就得紮營了。

    傍晚的時候,將士們到江邊取水,拿石塊疊灶頭煮飯。此時此景,大夥兒分工合作,有人打水煮飯,有人去拾柴禾升火……郭紹有種錯覺,好像是在野炊似的。若不是掛念惦記著作戰,或許這種旅途還頗有情趣。

    這樣的寧靜沒持續多久。蜀軍軍寨離散關不遠,次日前面就發生了戰鬥……山谷之中,廝殺聲夾雜在「嘩嘩」的江水奔流之中隱約可聞。河床上不斷有軍士騎馬回來稟報軍情,主力已經暫時停止前進。

    首戰如郭紹所料,蜀軍據點的兵力薄弱,前軍以強凌弱打得十分順利。三日盡拔蜀軍八個營寨。

    郭紹派人傳令李大柱:禁止殺俘。軍令只需執行,不需要任何解釋……郭紹下達這個命令的想法,不僅有避免蜀軍拚死的考慮,而且心裡明白:說到底就是內戰,放下武器的同族人屠殺他們幹甚?

    當然這種言論會影響軍隊殺氣,他不會說出來。

    黃昏時,李大柱等人返回了中軍,諸將也興致勃勃地聚攏聽他們吹噓。李大柱激動的情緒至今還沒消停,在那裡大聲說道:「俺們早上起來,走到蜀軍寨前佈陣,三面猛衝,一沖便殺進寨中,殺得是雞飛狗跳,哈哈!這邊端了營,後面的兄弟說還沒見著人就贏了,還不到中午,俺便沒理會第二指揮,帶人繼續向前走……俺也不是想違抗軍令,問了排陣使羅彥環,他點頭了才繼續走的。走到第二個營寨跟前,俺們就著江水吃了些干糧,又端掉一個。這回蜀軍見大夥兒衝進去,二話不說,丟掉兵器降了……」

    另一個武將在那裡侃侃而談:「蜀軍不過如此,比北漢軍和契丹兵弱多了,我身先士卒沖上去,一個頂十個!」

    眾人一面說,一面看坐在靠江那邊的郭紹……按照水邊生活的漁民的習慣,靠江的方向是上位。郭紹此時倒顯得很沉默。

    首戰取勝自然能鼓舞士氣,郭紹沒有打算給大夥兒潑涼水。

    不過他此時從紛亂繁多的軍務中消停下來,漸漸回想起了王景等人說的話和表情……王景等似乎覺得自己冒進,並不看好。

    「郭將軍,俺們前軍要不要直奔威武城?」李大柱問道。

    郭紹道:「日夜加強戒備,散出斥候。就地在蜀軍營地紮營,明日我派人傳令。」

    李大柱等正色抱拳道:「喏。」

    郭紹的目光從楊彪、左攸、羅彥環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在大鬍子李處耘臉上停頓了稍許。

    李處耘的履歷,郭紹從羅彥環那裡打聽清楚了的,追隨節帥折從阮在鄧、滑、陝、邠四州節鎮謀事,為將有勇有謀、軍旅戰陣經驗豐富,年紀也最大。是夜,郭紹招李處耘到中軍帳中單獨見面。

    李處耘投自己帳下,但是第一次一同出征,郭紹開始便有些含蓄地說道:「在鳳翔時,王老節帥說我輕敵冒進。當時我一心想著作戰策略,正在興頭上,便沒顧上謙虛;王節帥就說了一句,也沒有如何勸阻,我便把軍令領了。」

    郭紹藉著帳外的火光看了一眼李處耘,又沉聲道:「這兩天率軍進秦嶺,兩邊高山叫我心中壓抑,漸漸有點琢磨不透的心慌……」

    不料就在這時,李處耘忽然說道:「王節帥老了,早已建節、進封侍中,功成名就的人只求穩,沒有鋒芒。折公也是。」

    郭紹道:「李兄此話何意?」

    李處耘的口氣隱約語重心長,一時間叫郭紹產生錯覺,他好像長輩一般地說話。「主公……」李處耘不動聲色,「蜀軍不堪戰,準備也不充分,吃不掉虎捷軍精銳。這次出征,最糟糕的情況不過就是退兵。」

    郭紹點點頭,心下略寬,便問:「以李兄之見,咱們首戰如此輕鬆,是不是應該立刻乘勝直逼威武城?」頓了頓,郭紹小聲道:「實不相瞞,我指揮過最大規模的戰鬥便在河東武訖鎮,敵我總共只有數百人。」

    李處耘沉默了片刻:「主公心胸志向不在小,您只需照著自己認為對的做便是。末將等不論成敗,都願意追隨到底。」

    ……

    自己認為對的?郭紹琢磨了半夜,他左思右想,蜀國上下可能沒有意料到、周軍剛到鳳翔會立刻以最精銳的部隊發動強勢攻擊,趁其不備才能速戰速決。不然耗在秦嶺之中就麻煩了。

    次日一早,郭紹即下令全軍行進,直逼威武城。

    蜀道山谷寬窄不一,偶有寬闊的山谷,人口便比較密集形成村、或鎮。黃花谷就是這樣比較平坦寬闊的地方……大軍過黃花谷,羅彥環找著郭紹進言道:「是否留兵駐守?」

    郭紹望西面有一條大路,按照前期繪製的地圖,這條大路過去十里地便分叉,都通唐倉鎮。

    他坐在馬上看了許久,這黃花谷雖然地勢寬闊,卻沒有城牆工事,心下一橫便說道:「不必分兵,設個哨點。」接著他又密令親兵二人留守黃花谷哨點。

    大軍一路無阻,蜀道沿途的蜀軍據點聞風而逃,三天後,郭紹部主力兵臨威武城,相距只有數里。探馬回稟,蜀軍數千援兵至威武城外構築藩籬。

    王景答應供糧的日期,已經半數;時間大部分花在了行軍路上。

    郭紹當即下令就地休整,回顧部將道:「既然如此,明日便擺開野戰,擊破蜀軍!」

    此時此景,他已無太多選擇,要麼速戰、要麼退兵,否則耗下去沒糧了還是退兵……此次發兵準備不充分、糧草物資不足,不過判斷對方也是倉促應戰;郭紹認為敵我雙方風險相同,算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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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威武城(1)
       
    是夜,西北的秦州城行館中仍舊歌舞昇平,趙季札興致盎然。

    趙季札被蜀國皇帝任命為監軍使,到秦鳳來巡視軍情。幾天前剛巡視過鳳州,這才到秦州不久,地方上的節度使、刺史無不好生款待,這讓趙季札有點飄飄然了。

    不過地方將領們雖然好吃好喝很客氣,卻是些悶木頭,什麼好玩的安排都沒有。幸好趙季札自帶了小妾和歌妓,不然在這西北荒涼之地,不得把人給活活悶死?

    十幾個歌妓在中間載歌載舞,趙季札睡意全無,興致很好。旁邊的美豔小妾用玉手輕輕撥開一枚枇杷,送到趙季札的嘴邊,趙季札張嘴連同小妾的手指也一起輕輕咬住。小妾輕輕揮起粉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嬌嗔道:「阿郎吃個枇杷也不老實!」

    趙季札「嚯嚯」笑起來。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戴著幞頭的中年人急衝沖地走了進來,招呼都不打。趙季札眉頭一皺。

    中年文士徑直走到趙季札跟前,沉聲說道:「周軍連拔我八個軍寨,兵臨威武城下。」

    「啥?啥八個軍寨!」趙季札騰地坐直了身體,「威武城在哪?」

    文士道:「鳳州北面,陳倉道上。」

    趙季札大急:「我們就是從鳳州過來的,鳳州沒了,我們如何回去?」

    文士道:「威武節度使王環正調援兵疾馳威武增援。一時半會可能沒事。」

    趙季札站了起來:「啥時候的事?」

    「三天前。」

    趙季札更急,說道:「快去叫韓繼勳開城門,咱們連夜就走!」

    一旁的小妾聽得他們說話,趕緊拽住趙季札的袍服,緊跟其後。戲子們的歌舞也停了,慌慌張張地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阿郎,我們今晚要趕路麼?」

    趙季札大怒:「是老子要趕路……拽著我作甚,你會騎馬嗎?帶著你們老子如何走得快?」

    小妾頓時大哭,戲子們哭鬧成一片。趙季札也心煩,娘|的回去了又要花錢買,北上什麼沒撈著,損失了這麼多可人的小娘們。不過性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當夜趙季札不顧秦州將領官吏的勸阻,執意要他們派兵護送,連夜逃離秦州。駐守秦州的雄武節度使韓繼勳急忙問他:「秦州是否要調兵增援策應?」

    趙季札道:「你問我,我問誰?」

    韓繼勳道:「王丞相還在山南西道,正好您是皇上任命的監軍使。秦鳳諸州無人統協,趙公臨機可號令二鎮,分調兵馬應急。」

    趙季札道:「我不知道!」

    ……

    威武城北周軍營地,太陽已經下山,點點火光連成一片,與漫天的繁星相互映襯。後面還有一長串火龍,如同一條閃亮的銀河。

    漸漸黯淡的光線沒有讓營地安寧,往來的成隊士卒,疾馳的戰馬讓山間充滿了喧囂。羅彥環正在大帳外臨戰練手,騎著馬從一副靶子前橫衝而過,飛快地拉弓射箭,「啪!」一支箭矢從飛馳的駿馬上飄去,巧中靶心。

    後面的楊彪蹲著馬步,一柄長鐵刀插在身邊,忽然瞪圓虎目,提起長刀揮舞起來。

    大帳中的郭紹看了一會兒外面的光景,便埋下頭,手指在圖紙上撫摸若有所思。

    郭紹當晚沒解甲,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倒不是穿著盔甲的緣故。心裡有點緊張,什麼都考慮過一遍了,但真打起來是怎麼回事天知道,這畢竟是他第一回指揮數千人的會戰。迷迷糊糊中,他覺得好像回到了高考前夕,忐忑不安正在等待個人命運的揭曉。

    山中晝夜溫差大,次日天剛濛濛亮郭紹用江水洗臉,冰涼刺骨。

    侍衛稟報,排陣使羅彥環已在前方開始調兵佈陣。郭紹故作鎮定,先把臉放進冷水裡憋了許久氣,然後才擦臉。接著他走出大帳,拿青鹽抹牙齒上,用搗分叉的樹枝刷起牙來。眾將見他不慌不忙,路過的人都面帶微笑。

    郭紹沒理會諸將,帶著左攸、京娘以及一眾親兵爬西側的山坡去了。昨天看好的地方,西面山腰有一處比較平坦如台階的地方,視線比較開闊。

    大夥兒手腳並用爬上山坡時,俯視下去,只見人馬密集,旌旗如雲。蜀軍在五箭之地外佈陣,旗幟被北風颳得亂舞,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麼。

    太陽在崇山峻嶺中冒頭,萬丈光芒漸漸驅散山間的薄霧,更從從山谷風口吹來的風,叫威武城外的風雲動盪。飛簷城樓就好像一座藏在深山的道宮。

    山坡下將領的吆喝聲和嘈雜聲,鬧哄哄的正在整頓隊形。周軍擺的常規偃月陣,威武城周圍雖然比較開闊,寬度卻也有限,正面只能擺下八個指揮,就這樣偃月陣兩翼都比較厚實了。郭紹又等了一會兒,薄霧幾乎被風吹散,他見城樓上隱約有一眾人圍著一個大將;看不清楚,但郭紹有種直覺,那人也站在高處觀察戰陣。

    倆人遠遠地對望,誰也看清楚誰。

    郭紹想起了三國演義裡武將單挑的情形,正好也想派人去試探一下,看看旗幟究竟是蜀軍的哪股兵馬。便對身後的親兵說道:「去叫李處耘來。」

    不一會兒李處耘騎馬從軍陣中間的空隙策馬而來,在山坡下回稟。郭紹大聲說道:「你帶幾個人騎馬過去挑釁對方武將,若蜀軍不應戰便看清楚旗幟,回來稟報。」

    李處耘抱拳道:「得令!」

    這時十幾個武將陸續聚集到了山坡底下,本來該去戰陣中軍的,但郭紹要到高處觀看,大夥兒只得在坡下來聚攏。戰前主將得說幾句話,臨戰號令一番。但郭紹沒說什麼鼓舞士氣的話,只道:「聽到連續吹號角,就準備開打;鼓聲敲急,前面諸指揮一起進攻。別的軍令,我派傳來兵拿令旗傳令。」

    眾將紛紛應答。郭紹揮了揮手:「散吧。楊彪留下。」

    接著郭紹又指著前方的位置說道:「右翼靠山的地方蜀軍隊列比較混亂,你帶親衛三百人到右翼部署。一聽到號聲,率先出擊,直擊右翼嘗試破陣。」

    楊彪提起長刀抱拳道:「得令!」

    就在這時,李處耘帶數騎扛著旗幟出陣,奔出二百步。蜀軍前陣零星放箭,李處耘等勒住戰馬。片刻後就聽他大喊道:「蜀國不恤秦、鳳士民,我等奉大周皇帝詔命,收復二州。放下兵器投效者,亦為『中國』赤子;擋王師者,決不輕饒!我乃大周西征軍前鋒郭紹都指揮使麾下李處耘。擋我前鋒都使者何人,報上名來!」

    蜀軍那邊鬧哄哄一片,似乎在大罵。

    過得一會兒,果然有一員蜀軍將領帶著兩騎衝出陣來。郭紹見狀,明白了此時作戰還是可以先單挑的,打贏了可以鼓舞士氣,雙方機會平等。

    對面那人暴喝,郭紹隱約聽得一些詞,但整句聽不清。其中威武軍節度使王環這幾個字倒是大概聽見了。

    然後就見李處耘伸出手指著對面的武將大罵,雙方罵罵咧咧,然後各自提起兵器對沖。戰馬一來一回拚殺兩個回合,也看不清是怎麼打的,然後就見蜀軍將領拍馬往回跑。

    李處耘取了弓放箭,一支箭羽飛了過去,那蜀將應聲落馬、在地上滾了幾圈。

    頓時軍中一片吶喊,李處耘把人射下馬,也掉頭就走。吶喊聲越來越響,在兩面的高山中迴蕩,一時間如同巨龍在山中咆哮,地動山搖。

    郭紹大喊道:「吹號!」

    山坡下一排士卒鼓起了腮幫,賣命吹響了大大的牛角號,蒼勁的號聲隨風飄蕩。前面無數的長矛放平,軍中一片湧動。緊接著鼓聲大作,看上去密密麻麻的軍隊向前推進,如同一道刀光穩穩平推,又如一條黑色的巨浪洶湧奔流。

    右翼楊彪部走得最快,側翼變成了最前鋒,讓周軍的偃月陣變異,形狀已不倫不類。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9
第七十六章 威武城(2)
       
    重山之間鼓聲大作,人聲嘈雜,兩邊都以步軍為主,浪頭一樣緩緩靠近。山坡上的郭紹瞪圓了雙眼,屏退呼吸看著即將到來的正面碰撞。

    「嗖嗖嗖……」空中一片黑點呼嘯。郭紹抬頭看去,只見長梭梭的無數黑影在高處逐漸緩慢,接著就加速傾瀉而下。叮叮噹噹如同下了一陣冰雹,慘叫四起,不斷有人倒地痛呼。箭雨持續不斷,無數憤怒的吼叫在山谷之中越來越響。

    少頃,一片弧形的巨大「刀光」速度驟然加快,直驅前方,中間的較淺顏色的地表被吞噬,越來越小了。半空中消散的白霧被升騰的塵土取代,人海上空一團塵霧瀰散,化都化不開。

    右翼楊彪手裡提著一柄通身鐵打的長柄鐵刀,刀口向下、背在側後,大步向前疾走。他身披兩層環鎖鎧,步伐沉重,踏在地上就是一個醒目的腳印,身後三百餘人一起向前。

    「啊!」楊彪瞪圓虎目,突然暴喝一聲,聲音響徹全軍,將長刀平抬了起來,向前猛衝。他還沒衝到蜀軍前排,那些士卒見如此陣仗,竟然倒退了兩步,好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掀動他們一般。

    楊彪憑藉沉重的身體衝力,猛地一個轉身,將鐵刀橫掃進去,頓時叮叮哐哐一陣兵器撞擊聲,楊彪趁勢帶著羅猛子等人貫進人群。身邊的士卒也大吼著端起長矛撲將上去,兩邊的人相互猛刺,好像兩團仙人掌撞到了一起。兵器和甲冑摩擦的聲音聽得人牙酸,暴力的撞擊十分瘋狂。人們就好像是裹著鐵皮的牲口一樣被無數的長矛纓槍亂戳,招式已失去了作用,只有力量才有用;前後左右擠滿了人,只要用力夠猛能刺穿盔甲,總是戳得到人。

    蜀軍東側的人群驚慌失措,到處逃竄,向瘟疫一樣動搖著周圍的陣列。

    兩軍正面也開始了交戰,拚殺陣線沒有太大的動搖;但右翼的情況截然相反,已經很快就開始了混戰。楊彪部開場殺進了蜀軍陣列,裡面刀槍亂舞,彷彿炸開鍋。

    沒過一會兒,扇形邊緣大股人馬前驅,紛紛湧進了沸騰混亂的右翼戰場。這時就像火上澆油,蜀軍潰爛的地方被極大地撕開了缺口,並向縱深蔓延。本來膠著的陣線漸漸動搖。

    黃色的沙塵似乎蒙上了一層血腥的紅霧。

    戰至半酣,郭紹的腿都站麻了,仍舊盯著前方的戰場,自始至終沒下一道軍令。

    蜀軍中一團團整齊的陣列,就像堆砌整齊的堤壩一般不斷被亂兵沖散,一開始只是緩慢地被蠶食。忽然之間,沒被影響的蜀軍中路突然一哄而散,人群掉頭就跑,堤壩轟然倒塌!

    中軍亂兵湧到了城門口,擠作一團,城上紛紛放箭,戰場上的亂像已經不堪直視。

    郭紹見狀,轉身就向坡下走去,身邊的將士瞪圓了眼睛還在看,一邊回頭一邊跟著下坡去了。

    蜀軍背城結陣,東側靠山,背後是城牆,陣營崩潰後大部被擁擠在中間沒地方跑,投降甚眾。西側的人倒是掉頭從威武城側面向南奔走,丟盔棄甲,城外一片狼藉。

    戰場上依舊紛亂,慘叫聲和痛苦的喊叫到處可聞,但激烈的大規模衝突因蜀軍主力崩潰而結束。郭紹率侍衛二十餘騎策馬從亂兵中穿過,行至威武城下。城門緊閉,城牆上刀槍林立,坐視下面的蜀軍投降。

    周圍的部將發現了郭紹,紛紛聚攏過來拜見。第一軍都虞候率先上前,臉上掩不住的激動:「郭都使用兵如神,楊將軍真神將也!若非擊破右翼,這樣打起來打到天昏地暗都不一定能收場。」

    李大柱嚷嚷道:「俺在後面都沒殺到人,不知蜀軍怎麼就崩了!」

    李處耘也過來了,回頭看一眼威武城,說道:「若是剛才亂兵衝進了城門、周軍尾隨殺進去就好了。」

    郭紹點頭道:「威武城裡肯定有大量屯糧。」

    他抬頭看去,這座城池沒護城河,牆下只有一條溝;但城牆是包磚了的,看起來惇厚結實。郭紹回顧眾將,問道:「怎麼攻攻城?」

    有人說道:「圍住強攻。」

    郭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晉陽城的蟻附……那場面太慘,在不經意間給郭紹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另一個莽漢部將大聲道:「俘虜了那麼多人,驅趕他們過去挖牆腳,挖塌了就沖。挖不塌也不是死咱們的人……」

    李處耘忙道:「不可!請主公慎重。現在才剛開始,我們若對投降者殘暴,後面蜀軍拚死,勢必讓我部付出更大的傷亡。正師出戰不在斬獲多少,而在於取得怎樣的戰果。」

    郭紹道:「李將軍所言極是,我軍缺糧,不能將俘虜留在前方,立刻派人押送出散關,交給王景。」

    李處耘又道:「凡攻城,先圍城。離城二百步構築藩籬,派兵把守,防城中找到機會衝出來襲營。」

    郭紹當即採納了李處耘的建議,讓他負責派人修建藩籬,並部署兵力。

    ……

    是夜駐紮,郭紹寫了封勸降書,又叫左攸潤色。次日便遣俘虜坐吊籃上去送信。不料沒一會兒,城上竟然丟下幾枚頭顱來;周軍遊騎從頭顱的嘴裡取出了血污模糊的信件,正是郭紹寫的勸降書。

    眾將大怒,對著城樓上各種污言穢語叫罵。卻見上面一個武將十分淡定地站在那裡觀看。郭紹便從馬背上下來,回頭喊道:「取三石弓!」

    大夥兒罵聲稍歇,紛紛側目。這地方離城樓上少說也有一百五十步,而且是仰|射。郭紹鐵青著臉,拈弓搭箭,對準城樓上,不料那將領竟然轉身就躲……竟馬上認慫不陪郭紹玩兒。雖然是自己贏了氣勢,郭紹心裡卻依然惱火,好像被調|戲了一般。

    眾將頓時又對著城上各種辱罵,紛紛請戰攻城,第二軍都虞候王璋嚷嚷著:「攻進去,屠城!」

    大夥紛紛充滿期待地看著郭紹,前期作戰十分順利,眾將士氣高漲戰心急迫,沒立功勞的想再打。郭紹卻長吁一口氣,冷冷道:「我虎捷軍將士皆精銳,戰死也要死得其所;上去爬牆,被湯火滾石,折損了可惜。」

    軍中連投石車、沖車都沒有,只有簡陋的云梯。要攻城,恐怕只有爬牆了。

    這麼一說,也有比較理智的武將附和道:「遼軍強悍,全然不輸我軍,攻城也很無奈。要強攻定會傷亡慘重。」

    又有人說道:「威武城兵力有限,咱們不如圍而不攻,直逼鳳州。」

    郭紹沒有回答,頓了頓才道,「鳳州照樣是硬骨頭,要打也打唐倉,解決側翼威脅……但若分兵打唐倉,萬一被拖住;蜀軍援軍自固鎮北來,圍威武城兵馬也只好被迫退兵。拖延下來,糧草就沒了。」

    部將問道:「那如何是好。」

    郭紹道:「蜀軍威武城被圍,不能毫無動靜。先沉住氣,看他們如何出招。多派斥候打探軍情。」

    大軍屯集威武城外,並不嘗試攻城。一連兩天,雙方都沒有大的動靜;周軍神臂手到城下射箭,但上面是拋射射程遠又有牆垛躲藏,周軍弓箭手沒討著好。

    王景答應供糧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天,只剩五天口糧了。按照行軍作戰配給,一名士卒一天要二升米,麥黍則要三升;王景給的糧都是麥、黍米,拿來做餅吃的。郭紹部六千人,一天耗糧一百八十石;他大概估算了一下,一天需要糧食十噸多。

    每天最少要運達十噸糧食,如果拿火車皮運當然一點壓力都沒有;但現在是只能肩挑、推車、騾馬馱運,負責運輸的人和牲口都要吃,道路又只有一條,時間一長後勤壓力便不小。

    兩天後,郭紹對這次突襲已經產生了質疑……難道之前長久構思的速戰速決戰術只是紙上談兵,太想當然了?打仗還是得長期對耗?

    恐怕王景那老頭真說對了,只能琢磨怎麼退兵……畢竟幾天內強攻城池不划算,到時候死了一堆人,沒攻下來再退兵,對軍心和威望都很不利。可以說是虎頭蛇尾的一戰。

    退兵也沒什麼,在威武城斬獲俘虜數千,到時候請罪也應該沒什麼罪。

    就在這時,羅彥環進帳,說道:「唐倉鎮蜀軍開動了!」

    「你詳細說。」郭紹忙在案板上展開地圖。

    羅彥環對帳外招了招手,一個壯漢和一個老頭走了進來。老頭正是幾個月前得過賞錢的羅老頭,郭紹一眼認了出來。

    羅老頭道:「唐倉蜀軍差不多全部都出動了,往西邊來。」

    郭紹頭也不抬地問:「到黃花谷的路?」

    「對,對哈。有兩條路,北邊的那條有點繞。」羅老頭道。

    郭紹對羅彥環道:「敲鼓,叫指揮以上|將領到中軍來商議軍務……唐倉兵這是想截我糧道,斷我退路。呵!所圖不在小。」

    這時他又問了羅老頭幾句,大方地說道:「賞錢五十貫,那邊羅家的兄弟老人家自個分。你隨左攸去取,若沒有那麼多錢,拿金銀代替。」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4:01
第七十七章 威武城(3)
       
    唐倉到黃花谷兩條路,兩條路從同一個地方延伸出去,又聚集在另一個地方,殊途同歸。畫在圖紙上,就像畫一個餃子,北面的路比較繞、南邊的路最近。

    羅彥環和第二軍都虞候王璋率軍先行;第一軍都虞候率軍隨後。他們得到的部署是:王璋部五指揮人馬繞行唐倉鎮堵截蜀軍歸路;第一軍四指揮隨後趕到黃花谷對陣唐倉鎮來的蜀軍。

    從威武城到黃花谷約四十里地,再繞行唐倉鎮五十里。羅彥環等必須在蜀軍之前趕到黃花谷,然後進入北部山穀道路,否則就會與蜀軍遭遇,無法形成夾擊擴大戰果。

    他們從威武城外行軍,還沒走十里路,夜幕就漸漸降臨了,王璋下令連夜行軍。走夜路很容易迷路,不過軍中有羅彥環和本地的嚮導,山谷也只有一條,沿江走就行。

    羅彥環的圓額頭亮琤琤的,眼睛也發光。他看起來很興奮。

    前面的王璋回頭道:「羅排陣是郭都使的舊部麼?好事都有你。」

    「嘿……」羅彥環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只道,「咱們得辦好了這事兒才有功勞,不然就得竹籃打水鳥!探到了軍情,唐倉鎮蜀軍有六千人,咱們要是一股腦兒端了,那功勞,嘖嘖……王都候還怕功勞不夠麼?您儘管放心,郭都使向來公正,誰賣命誰偷奸耍滑心裡都有數。」

    「那是那是。」王璋忙點頭。這回怎麼著也立了大功,回去還靠前鋒主將請功呢。功勞大小還不是靠郭都使一張嘴,他不給上頭說,找誰自誇去?

    大夥兒怕暴露了目標,沒打火把。否則大路上一長串火龍,實在是太明顯了,好在空中還有輪彎彎的月牙,眾人習慣了這種光線倒還看得清路,大路到了晚上是白花花的一條,慢點走沒什麼事。據說鄉兵不能走夜路,晚上兩眼是一抹黑,吃食太差的緣故;禁軍職業兵有夜盲症的倒只是少部分。

    江水嘩嘩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空氣中透著寒意,這都春夏之交了,山谷中晚上還是冷;不過羅彥環等人倒不覺得,身上披著最少二三十斤重的鐵、拿幾斤重的武器,還要背三天吃的麥餅,饒是號稱輕裝簡行也不輕巧,騎馬都不冷,走路的士卒可能還要冒汗。

    走到半夜,羅彥環便聽得前後的人偶爾打哈欠。他倒是覺得奇怪,自己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現在讓他睡恐怕也睡不著,精神好得很。

    娘|的,幾個月前還每天慘兮兮地去閒職衙門混飯,這回回去,得升個什麼職務來噹噹?羅彥環覺得有空了要去算算命才行……人在世上,就是看命。幾年前誰知道會牽扯樞密使的案子?現在又眼看奔著前程了,不過是偶然結識了個幕僚,然後投對了人,壓根是料不到的事。

    羅彥環心裡盤算著:等升了官,家裡的婆娘就不會每天對老子冷嘲熱諷了,小妾也不會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好像跟錯了人似的;得換座好些的宅子。

    半夜眾軍停了一會兒,就著江水和醃肉吃餅子,沒歇多久又叫繼續走。王璋說怕歇著歇著就睡著了。

    天還沒亮,軍隊就到了黃花谷,然後沿路向西,上了道。等進了北面的山谷,天色漸漸亮了,王璋又下令休息吃餅子。

    羅彥環拿手在臉上一抹,隨口罵道:「一臉的油。」

    王璋一邊嚼著餅子一邊道:「抹在餅子上,也算有點油水不是?」

    人類堅持起來,耐力非常驚人,走了一整夜的路,接著又開始走。當然需要給大夥兒一個忍耐的理由,那便是打了勝仗有重賞。

    王璋回頭看路,叫來一個弓箭隊十將:「你們領兩匹馬,在後面的路口藏著起來,有落單的人打這兒過就抓住,要跑就射死!」

    羅彥環讚道:「王虞候想得周到,說不定能抓住蜀軍的斥候。」然後又叮囑那十將換著值守,別都睡著了。

    太陽快到中天的時候,眾軍趕到了唐倉鎮。羅彥環跟著王璋走前面,先爬上一個山坡觀看,這裡有很寬闊平坦的一塊地,遠處綠油油的種著莊稼,莊稼地中點綴著村落;一眼望不到頭,只能看見遠處大山的影子,不注意看可能會誤以為是天邊的烏云。比起路上的山谷,這裡總算是一塊好地方。

    「張都頭,你先帶人急奔南邊的路口,給我封了。」王璋看了一會兒,便下令。接著又派出遊騎斥候,打探附近的狀況。

    接著各部陸續開進唐倉鎮地界,在羅彥環等的號令下部署到南邊谷口。遠遠的村落裡,還有膽子大的百姓在那邊瞧,周軍沒有理會。

    估摸著蜀軍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王璋安排了值守的人馬,下令全軍休息。大夥兒也不紮營,倒在地裡就睡了。羅彥環躺著,被太陽曬得額頭髮亮,扯了一把草胡亂堆在腦袋上,仍舊睡不著。一門心思等著蜀軍的到來。

    小麥地裡的蟲子「吱吱」只叫,接著四面鼾聲震耳欲聾,羅彥環更加睡不著。

    熬到了黃昏時分,忽然一個披著重甲的軍士跑得飛快,嚷嚷道:「蜀軍回來了,二里地外洶湧亂走,人多得要命!」

    羅彥環一激靈就爬了起來,說道:「把大夥兒都叫起來,幹活了!」

    山谷兩邊一陣吆喝聲,人們紛紛從雜草堆莊稼地裡爬起來,顧不得許多,在各指揮、都武將的安排下排成隊列。王璋部總兵力兩千五百人,到處都是人,也沒有旗幟,昨晚趕路什麼也沒帶。武將們只好記住哪個指揮在什麼位置,完全沒有標識,大夥兒穿的衣服也差不多。

    排陣使羅彥環下令各指揮埋伏,兩邊的人馬調動至谷口的山坡上;谷口的山勢緩和凹凸不平,大夥兒爬上去找土丘躲。

    二指揮人馬則調動到山谷正面的一座丘陵後面,分派妥當。

    五個指揮使部署好軍隊,便來到北側的山坡上聚頭。王璋和羅彥環牽著馬站在坡上,王璋轉頭看羅彥環,羅彥環揉著圓額頭說道:「等蜀軍到了正面山丘前,正面的第一、二指揮率先衝出來;其他人看見山谷正面動手了,就一擁而上,殺一陣再說。王將軍覺得如何?」

    王璋點頭道:「我看行,蜀軍倉惶潰逃而來,定無戰心,只管三面合擊即可!」

    眾將散去。沒過多久,就聽到山谷中的嘈雜聲和凌亂的腳步聲,先是稀稀落落幾騎奔出來,然後就見密密麻麻不成隊列的步兵緊隨其後,旗幟歪歪斜斜地被人扛著,眾軍完全不顧前後左右,徑直湧來。

    前面的數騎馬兵剛剛走到山丘前,忽然一個周軍武將躥起,暴喝一聲:「殺!」頓時一群披甲執銳的士卒蜂擁而起,隊列也不整齊,彎彎曲曲一排排的人拿著長矛就向山下連滾帶跑爭先恐後地衝出。

    山後忽然一陣密集的弦響,無數箭矢拋射至半空,向蜀軍飛瀉而去。頓時慘叫四起,前面的騎兵勒住馬調頭後退。

    就在這時,忽見兩邊山坡上全是人群湧將下來。一時間殺聲震天,將士們奔跑著猛衝。

    少頃前軍就打了起來,直接混戰,蜀軍倉皇失措亂作一團,邊戰邊退。羅彥環騎馬跟著眾軍衝出,只見許多步軍中一隊騎馬的人圍著個武將。羅彥環拍馬單騎殺入,王璋見狀,率親兵追了上去。

    幾個蜀軍步卒見戰馬衝來,丟掉刀槍掉頭就跑,羅彥環側身揚起纓槍,猛地從一個蜀兵背後捅了進去,他立刻放棄纓槍,從背上拔出斬馬刀來。

    戰馬衝刺未停,馬刀未舞,僅憑衝力刀鋒「哐」地一聲擊中了一個馬兵,頓時血濺到半空。戰馬受力轉了個方向,羅彥環繞了個小圈,繼續衝去。那小隊護衛騎兵竟然不懼,片刻後二騎一同迎面衝來。兩邊的衝刺都已緩慢,羅彥環左右劈砍,殺落一人,趁勢舉起沾滿血的馬刀向那武將衝將上去。

    蜀軍武將大駭,臉色驚懼,就在這時,忽然一支箭矢猛然從他的兜鍪刺入,那武將的表情頓時凝固在那裡。羅彥環轉頭一看,只見王璋率親兵衝到,十步距離上射了那武將一箭,弓還在王璋手裡。羅彥環罵了一聲,與王璋等人一起衝殺上去,那幾騎蜀軍騎兵頓時逃奔,四下的步卒也丟盔棄甲只顧潰逃。

    一大群人湧至山谷口時,許多人便丟掉兵器,伏地大聲求饒。蜀軍將士見狀,大勢已去,無數的人紛紛跪地大呼饒命。一時間山谷處就像一大片莊稼被風颳了一樣伏地,情形十分壯觀。

    羅彥環揪住一具屍體的發髻提起來問降卒:「這廝是誰?」

    跪伏在地的一個武將道:「俺們的主將王巒。」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4:08
第七十八章 威武城(4)
       
    唐倉鎮發現了蜀軍駐軍的屯糧,郭紹聞訊,將前鋒指揮權授命給李處耘,親自騎馬趕往唐倉鎮。在半路碰到了第一軍都虞候,下令他帶四指揮人馬離開黃花谷,返回威武城。

    在唐倉鎮西南面,背倚大山面朝古道水,有蜀軍一座大營寨,裡面房屋很多;此時留守的官吏武將已經盡數投降。郭紹和王璋、羅彥環等騎馬涉水,徑直穿過河谷,到了已經被派兵守衛的糧倉。

    郭紹有點迫不及待了,大步走進一間房屋,只見裡面立著七八個圓柱形的囤,周圍用密竹篾圍著。郭紹拔出障刀來,隨手一刀從中部刺擊去,然後向側面一拉。頓時竹篾被撕破,露出裡面的麻袋,麥子嘩嘩流了出來,郭紹伸手接住,放到嘴裡嚼了嚼,回頭道:「這樣的糧倉有多少,一共多少糧。」

    一個蜀國官員忙上前彎腰道:「回將軍的話,唐倉鎮存糧二萬斛,可供應唐倉近左軍、民一月有餘。」

    郭紹的眼睛放光,臉色便紅,壓抑不住的興奮……正當缺糧,這些糧食真是雪中送炭!

    那官員又急忙說道:「守將王儉發現周軍進入谷口,以為唐倉軍出山已戰敗,下令卑職焚燬糧倉。卑職使計策將他賺進屋裡,伏兵拿住,這才保住了糧食。」

    「你做得好。」郭紹隨口道。

    二萬斛!他心裡暫時只有這麼個數字在腦海中盤旋。唐倉鎮蜀軍要供應軍隊和民壯的口糧,但郭紹根本不會考慮供養俘虜和蜀國民夫……沒有縱兵劫掠屠殺已算仁義了。把俘虜直接押送出秦嶺,包袱丟給王景了事。郭紹只需考慮軍隊的口糧,將士們吃飽了才能繼續作戰。

    唐代以來到現在一斛十斗,相當於石。郭紹在心裡噼裡啪啦一陣盤算,供應六千步兵,理論上可以超過一百天。

    「嘿嘿。」郭紹猶自笑出聲來。

    王璋羅彥環等人見狀也面露笑意,郭紹轉過身來,一掌拍在羅彥環的肩膀上,又看王璋:「派人守著,咱們再看看其它糧倉。」

    郭紹心道:請容我陶醉一會兒,看看滿倉的糧食先爽一陣再說。

    當下又當著蜀國官吏等人,大聲道:「善待投降的蜀人,俘虜先送到鳳翔。左攸,那些立了功的人都記錄下來。」

    郭紹此時一掃前段時間的憂鬱。那時候他雖然表現得還算鎮定,畢竟心裡不踏實;就像出門在外求學的時候,身上的生活費只能維持十天了,心裡總是踏實不下來……那種心慌應該比這更甚,因為是一大幫人會問著你要吃的,而且不能節省;虧欠士卒的肚皮,士卒在戰陣上出力也會欠缺。武人沒什麼道理可講,大夥兒說不出來虛實、但心裡很明白。

    一時間他走起路也大搖大擺,說話的口氣也不同了。沒法子,郭紹不太喜歡裝模作樣,心裡高興也不必憋著。

    及至傍晚回到了威武城外,郭紹見到這座城池也不慌了。蜀軍縮在裡面不要緊,反正我有糧吃,慢慢想辦法。由於心情大起大落,驟然從擔憂中一下子輕鬆下來,郭紹看著威武城竟然出口髒話,大罵道:「娘|的王環,看老子怎麼玩死你!」

    別說有時候滿口污言穢語還不錯,一出口就像吐出了惡氣似的,輕爽。

    眾將聽罷,哈哈捧腹大笑。

    郭紹琢磨了一陣,說道:「派人去向王節帥報捷,然後請他出兵跟進。」

    ……

    不用郭紹專程派人報捷,不出兩天王景就知道前方戰況了。鳳翔鎮武將官吏無不驚詫,在王景跟前就面面相覷。

    「十天、十天工夫斬獲上萬?會不會是前面的人故意誇大,所報不實?」常常跟在王景身邊的中年幕僚一臉疑惑,「還有這樣的仗?」

    部將道:「前幾天就送回來兩千多俘虜,這回又說在黃花谷和唐倉鎮大破蜀軍六千眾,等俘虜送回來。光見到的活人就有八千多,報一個斬獲萬人之數,有什麼不可?」

    王景淡定道:「前鋒打得順利,整個西征軍都省事了,這又不是壞事。老夫以為,可以調集鳳翔鎮兵進入陳倉道增援,把威武城和鳳州城都交給咱們,下令郭紹部直驅固鎮。」

    幕僚恍然道:「只要佔有固鎮,則可威逼青泥嶺咽喉之地,阻斷蜀軍北上增援,秦、鳳成甕中之鱉也!」

    王景道:「既然如此,即可下令。向訓部自散關,走秦嶺道進逼秦州。鳳翔軍一部沿渭水趨秦州;一部走陳倉道,出散關,接替前鋒軍攻打威武城、鳳州。而郭紹部前鋒,則直進固鎮,迅速堵塞蜀軍咽喉!西征大軍全線出擊,打它個措手不及!」

    眾將拜服,直嘆王節帥運籌帷幄,談笑間定鼎大戰。

    ……但客省使昝居潤不這麼看,他現在認為定鼎戰局的人是前鋒虎捷軍郭紹,雖有冒險,但戰機抓得不錯、運氣也不差。前鋒十日掃蕩鳳州諸地主力,用兵快速、然後繳獲糧草二萬斛,從根本上彌補了西征軍前期糧草準備不善的欠缺。

    昝居潤認為自己沒有偏向某一方,只是中規中矩地奏報。他先寫了一份奏書,然後就立刻準備啟程、親自去前線眼見為實。

    昝居潤在房屋裡來回踱了幾步,覺得此次大捷,官家和樞密院都會興高采烈慶賀一番,而自己這份奏書卻太平實,完全沒有突出影響。

    當然急忙走到書案前,提起毛筆重新寫末尾,用了太史公一般的抒情概嘆手法,預言收復秦、鳳如秋風掃落葉,剋日可待矣!然後又言皇帝文治武功,胸有大略,找到了一統天下的突破口;更贊樞密院宰相運籌有方,舉薦人才得當。國家上有明君,下有忠勇之將,曠古絕今云云。

    昝居潤一口氣飛快寫完,自己讀了一遍,也覺得文采斐然,言辭豪邁。當下十分滿意,一面忙著謄錄,一面喊隨從進來,交代道:「等我寫完捷報,立刻以快馬六百里加急遞送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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