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4 10:27
第九百零三章 月光

    半個月後,曹彬和楊業完成了前營軍府的建立、禁軍的聚集,他們將要離京。

    此時風裡充滿了涼意,秋天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降臨。郭紹在皇城宣德門送別,賜酒踐行。待二人拜別皇帝,他們將奔赴兩個不同的方向;楊業向西,曹彬向南。

    郭紹站在城頭,望著城下的戰馬遠離。每天頗有規律地在廟堂和後宮中生活,早習慣了,忽然有點羨慕他們的遠行。

    他在城頭站了良久,直到御街上的大將們消失在視野。

    郭紹不再是任性的人,不會不顧大臣的勸誡、出京去幹些微服私訪的事。雖然安全隱患很小,但郭紹曾真切地體會過他的生命危險會帶來什麼嚴重的後果……上次中毒的風浪,餘波仍不遠。

    而且在他看來,皇帝做那樣的事主要的作用無非就是好玩,基本起不到什麼實質的作用。大許王朝治下,四百餘州,縣數以千計,庶民無數。他要為民做主,又能親自幹得了幾件事?真正有意義的,反而是在中樞,在大略層面上的手段。

    這便是在其位、謀其政。

    郭紹回到金祥殿,繼續每天做的事。

    一直到酉時回萬歲殿,郭紹便尋思今晚是誰侍寢。在這皇宮裡,山珍海味早已不稀罕,尋常最大的樂趣便只剩美色,美女倒是宮廷中最不缺的東西。若非還剩奢_淫,恐怕皇城對皇帝也是牢籠。

    就在這時,宦官王忠進來稟報導:「稟官家,周昭儀得了風寒,可今晚剛好輪上她……但出了這事兒,要不奴婢重新為官家傳嬪妃侍寢?」

    「不可。」郭紹毫不猶豫道。

    他頓了頓又道:「備車,朕去娥皇宮裡看看她的病情。」

    王忠立刻躬身道:「奴婢遵旨。」

    來到周憲宮中,只有宦官宮女出來迎接。郭紹不理會他們,徑直進周憲的臥房。房裡有兩個宮女行跪禮,周憲躺在床上,掙紮著坐起來,坐在旁邊的陸嵐也站起身作萬福。

    「妾身不能給陛下執禮……」周憲臉色蒼白,一縷亂發沾在額頭上。

    郭紹大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道:「你只消好生養病。」

    這時陸嵐道:「陛下,風寒會染上旁人,此時不宜靠得太近了。」

    周憲聽到這裡,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表情,馬上又道:「陸婉儀醫術精妙,親自來為妾身診治,還是聽她的好。官家國事繁忙,要是被妾身染上風寒可不是妾身的罪過?」

    郭紹很熟練隨意地轉頭道:「娥皇的病要緊麼?」

    陸嵐道:「季節更替,忽冷忽熱,最易傷風,周昭儀不過偶染風寒,宮中有人照顧,只需服藥調養旬日,自然而愈。陛下不必太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郭紹道,又看著陸嵐的臉道,「多謝陸娘子。」

    陸嵐臉有點紅,小聲道:「妾身已是宮裡的人,陛下謝什麼呀。」

    郭紹這才想起稱呼沒改過來,稱「娘子」(相當於女士小姐的稱呼)未免有點見外。他此前經過權衡思量,給身邊一些女子封了名位,陸嵐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名分有了、到現在她還沒侍寢過。

    「那是。」郭紹笑了一下掩飾自己的口誤。

    周憲躺在那裡,郭紹和陸嵐卻旁若無人地說了好幾句話,大概是他們早就熟悉了的原因。

    周憲開口道:「陛下對咱們還是那麼好,一點小病就急著親自過來看我。」

    郭紹這才轉過頭看她。

    周憲又道:「妾身正有事相商,本想等病好了再說。今日陛下來了,妾身便趁此時說說罷。」說罷看了一眼陸嵐。

    郭紹好言道:「陸婉儀先去歇一會兒,朕來照看周昭儀。」

    陸嵐屈膝一禮,轉身出門去了。屋子裡的兩個宮女也知趣地退下。

    郭紹把床邊的腰圓凳拉過來,坐在床前,等著周憲說事兒。

    周憲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妾身今日不能服侍陛下,就讓週二妹代妾身……」

    郭紹忙道:「不必如此的。」

    周憲抿了一下嘴唇道:「週二妹不小了,若不能服侍陛下,該何去何從?」

    郭紹沉默下來。

    周家二姐妹是南唐後主的姻親,本身仍是郭紹的俘虜,只不過因為念及情誼,郭紹沒把她們當俘虜對待而已。郭紹滅國後,正大光明地霸佔了周憲,她的妹妹周嘉敏也養在宮中……若周嘉敏再出宮,從各方面也不太妥當了。而郭紹也舍不得把自己擄回的絕色美人送人。

    讓他意外的是,這事卻是周憲主動提出來……郭紹的記憶裡,本來這二姐妹還會因爭寵吃醋而生芥蒂,周憲在病中因此被氣死了。

    轉念一想,她們現在的處境已不同於南唐國宮廷。在南唐國周憲是國後,與後主是平等的感情;別人,哪怕是親妹妹來爭,會讓周憲失去很多寵愛。

    但現在,周憲爭也爭不到妹妹頭上,因為還有別的嬪妃的地位不比她低。週二妹若得寵,周憲不一定心裡就好受,至少還是自家人,不會讓周憲失去什麼。

    正道是處境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郭紹想到這裡,心下便恍然了。

    周憲道:「陛下今晚便別走了罷,先到後面的房裡用膳更衣。妾身會安排此事。」

    郭紹答應了下來,離開周憲的寢宮後,走在門外的廊蕪下,忽然看到了上次與週二妹偶見的亭子。一時間他倒有些期待起來,在後宮中久了,這樣的期待十分難得。

    一個改變了命運之路的年輕靈魂,那充滿青春活力的生命正在漸漸靠近。郭紹期待的不僅是美色,卻還有那一份邂逅。

    ……入夜後,郭紹在一間臥房裡心情複雜紛亂地等著周嘉敏。

    今夜的天氣很好,半透明的紗窗外,月亮和稀疏的星星朦朦朧朧;冷清的月光透過紗窗,塗上了暖暖的紅色。

    正當郭紹在窗前踱來踱去,一邊觀賞夜色,一邊思量之時。房門「吱」地一聲被掀開了,郭紹回頭一看,果見周嘉敏走進了房裡。

    「拜見陛下……」周嘉敏的聲音因緊張而顫抖,半蹲在那裡。她穿著薄如蟬翼的淺紅羅裙,頭髮也挽了起來。

    郭紹大步走過去,將她扶起。等周嘉敏站起來,她的個頭才剛即郭紹的肩,這才顯得她更加嬌小稚_嫩。果然堪稱罕見佳人的姿色,那玉白的肌膚如緞子一般,好像會融化在月光裡,秀麗的眉宇間,水靈的靈氣叫人賞心悅目,如塵脫俗。

    郭紹雖常年征戰風吹日曬,不過長相皮膚也是尋常的樣子,但站在周嘉敏面前,他的臉和手掌顯得十分粗糲,倆人彷彿根本不是一個種族一般。

    周嘉敏站在那裡就像生根了一樣,臉色緋紅動彈不得,身體僵直,被扶起來後連謝恩客套都忘了,語氣生硬道:「我姐姐叫我來……」

    郭紹隨口道:「你知道來做什麼嗎?」

    周嘉敏低頭一聲不吭,便再也沒說一句話。

    郭紹這才醒悟,剛才那句問錯了?

    他頓了好一會兒,為減少冷場的尷尬,便語氣溫和地說道:「今晚的月色不錯。」

    周嘉敏仍不吭聲。

    一時間郭紹覺得今晚見面的光景完全出乎想像,想起那天在雨中的亭子裡相遇,交談相處得還很融洽……但不知怎地,現在就成了這般模樣。小姑娘只是很緊張恐慌?又或是這小娘根本沒就把郭紹當作情人之類的人,只是大哥哥或長輩一般?

    都很有可能。按照郭紹的經驗,當年中學年紀的女生,情竇初開最看重的是長得帥。郭紹這般高壯魁梧的大漢,臉也普普通通,年齡又大了,就算擁有很多好處,但還真的不一定招不懂事兒的小姑娘喜歡。

    漸漸地郭紹感覺有點失望,發現自己與一個十幾歲的古代小姑娘,或許根本就沒有共同語言。自從住進皇宮,面對成千上萬的女人爭寵,他不自覺地對女子也越來越缺乏耐心了。

    郭紹放下了自己幻想出來的不切實際的東西,不過口氣仍然習慣性地比較溫和,他隨口道:「隨朕看看月亮。」說罷試探地伸出手拉她的手腕。

    見周嘉敏沒有反抗,他便握住她的手腕,帶她到窗邊。郭紹粗糙的大手掌,與周嘉敏攜手非常之不協調,大小相差太大了,好像郭紹輕輕一用力,就能把她整個身子提起來。不過他倒沒用力,抓得很溫柔,小心地不想弄疼了她。

    倆人站在窗前賞月,完全沒有話說。周嘉敏應該很會一些詩詞歌賦,但郭紹的模樣看起來就對那文墨毫不相干似的。

    郭紹在腦子裡尋思有沒有讚美月光的古詩,拿出來應景,但一時腦子裡竟一片糊塗,怎麼也想不出來。久不想一些東西,突然去想很容易卡住。

    於是他便乾脆直奔今晚的主題,用很隨意的動作放開周嘉敏的手腕,把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那柔弱嬌美的削肩上放上一隻鼓著筋的粗糙大手,簡直不能直視。

    郭紹緩緩地挪動手指,一面看她的反應,小心翼翼的。實在是下意識的心態,郭紹一點都不想強迫凌_辱週二妹。

    就在這時,周嘉敏的身子輕輕一動。郭紹忙把手拿開。

    不料她忽然一下子撲到郭紹的懷裡,把臉貼在郭紹的大胸肌上。郭紹愣在那裡,十分意外。

    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人說話。周嘉敏的臉和鼻子在郭紹懷裡不斷磨蹭,還在嗅他的氣味,身子在微微地發抖。

    無聲的時刻,郭紹完全沒明白是什麼狀況,片刻後他用手臂摟住了她,靜靜地呆在朦朧月光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9 10:44
第九百零四章 自古不變

    東京的秋意漸濃,而此時南方的交州沿海,卻依舊炎熱。

    太平江人海口的江面十分寬闊,河水與海水渾入一體,早已分不清是海水還是河水。直到艦船上的水手拿繩子拿起一隻葫蘆嘗了一下味道,才喊道:「水變淡啦!」

    馬上就有個年輕英俊的武將斥責道:「軍令不准喝沒燒開的水!」

    「俺只不過嘗嘗。」水手有些不以為然,嘀咕了一聲。眾人也吵吵鬧鬧,並沒當回事。

    年輕武將是俞良,他頓時覺得將士們對自己沒什麼敬畏,神色不悅。但中軍下達的軍令,只有不准,並未規定違反了該怎麼懲罰。俞良也不便發作,不然大夥兒會覺得他小題大作。

    於是俞良便拉起臉,吼道:「當年本將隨曹公征南漢時,多少人沒死在戰場上,死於痢疾和瘴氣!」他又聲色俱厲地喝到,「此時嬉笑,到時候別嚎!」

    周圍的吵鬧稍停,俞良見狀十分滿意,趁機發號施令,「靠岸後,每個都頭都帶上人到分發處去,領草蒿、艾草、雄黃、藿香。照軍令行事。」

    就在這時,大將張建奎走上了夾板,附和道:「俞副指揮說得很不錯,即便是小事兒,大夥兒也要照規矩來,這並不難。俺們操_心的事兒很多,軍寨怎麼建、防備斥候如何部署,如果將士們不聽號令,這麼多人馬還有法辦事嗎?士卒卻利索,上頭叫你們幹啥,幹好就是了。」

    「張將軍,馮將軍請上來說話。」一個文吏在瞭望樓上抱歉喊道。

    張建奎點頭答應,又對俞良道,「提醒本船上的人,草蒿不能煮,用涼開水泡。」

    俞良抱歉道:「遵命。」

    張建奎登上船樓,見馮繼業和鄭賢春正站在那裡眺望陸地。張建奎上前相互見禮,也根本顧盼周圍的光景。一到高處,視線驟然一闊,海面上成片的白帆愈發壯觀。雖然許軍前鋒馮繼業部總共只有三千人,但蛟龍軍為了運兵_運輜重,派遣了大小不少船隻,除了海船,還有平底沙船,適合海岸淺水登陸戰和內河航行。

    不過眼下的光景看來,登陸不會有什麼戰事。

    壯觀的船隊,更映襯得陸地上的沉靜。許軍彷彿不速之客一樣,與這裡的荒涼格格不入。

    長史鄭賢春道:「問過交州嚮導,很確定這是太平江的入海口。這條江北邊有一支流名白藤江,便是當年交州吳權部大破南漢軍之地。」

    張建奎道:「那便對了,曹公之意,咱們便要在此河口立足,並擊潰來犯之敵。」

    馮繼業道:「本將聞南漢軍水師常從下龍灣進入交州,交州人也在下龍灣重兵佈防。咱們走這條道,上岸倒省了不少事兒。」

    鄭賢春道:「馮將軍所言極是,從來廣南水師不是走下龍灣白藤江,便是走紅河,鮮有走此路者。」

    海面上一大片船隊正在緩慢地向陸地靠近。張建奎從懷裡拿出一張圖來展開,時而抬頭眺望,時而低頭看圖對照。

    他搖指前方道:「東北邊有一個湖。船隊進湖口,既能避風,也能避激流;軍寨駐紮在北岸,就地修堡。登岸之後,本將負責建軍寨和此後修堡事宜,馮將軍得負責佈防和斥候,防備交州軍襲擊咱們。」

    張建奎又有點不放心地提醒道:「湖泊以南,是一大片叢林。馮將軍請看,便是東邊那片蔥鬱林子,須得派出斥候進林子瞧瞧;湖面、江面上也要有沙船日夜巡邏。」

    馮繼業笑道:「張將軍多慮了,我這爵位是戰陣上掙來的,可不是靠裙子衣帶。」

    鄭賢春聽罷也陪笑了幾聲。

    馮繼業臉上的笑說收就收,有點喜怒無常,他轉而冷冷道:「倒是張將軍拿什麼修堡?就那麼多人,既要備戰,又要干活?」

    張建奎道:「大許強盛、交州弱小,丁部領不敢輕易與大許開戰。咱們起初的防備以斥候為主,將士都先修築堡壘工事。」他沉吟道,「先站住陣腳,若是與當地人能談談交易條件,或許能獲得一些人力。」

    馮繼業道:「丁部領要派大軍來攻,卻最是省事。」

    「何故?」張建奎疑惑道。

    馮繼業道:「那不是有很多俘虜干苦力了?」

    三人頓時面面相覷。

    他們商議一會兒,便召集各指揮使、副指揮、都頭到旗艦,部署安排各部職責。

    一個多時辰後,諸將帶兵乘沙船登岸,不見交州一兵一卒,許軍未遇絲毫抵抗。北岸地勢平坦,大片的稻田和菜地,小河和水泊隨處可見,一些農舍點綴其間。作為營地的一片地方已經空出來了,一些士卒正在燒稻子莊稼,田坎也被挖倒,掘溝放水。張建奎得到的稟報是用財貨買下了農戶的農舍和田地。

    湖泊南岸,一望無際全是樹林。那邊的樹林不便觀察搜索,但大量的木材也能用來構築軍營、收集燒柴。江岸頓時喧囂熱鬧起來了,許軍人馬輜重的到來讓這裡彷彿變成了一個大市集。

    就在這時,張建奎發現田野上一處房屋燃起了大火,煙霧衝天,立刻傳斥候將領問話。將領道:「兄弟們照規矩去附近的房屋巡查,只是瞧瞧裡面有啥人。那家閉門不答,斥候便踢開了門進去,不料一個人拿鐮刀大喊大叫衝過來,斥候一時情急,用火_槍殺死了那人。此事稟報黃指揮,黃指揮下令咱們把人都殺了燒燬房屋,避免那戶人四處嚷嚷……」

    張建奎聽罷眉頭緊皺,反倒是監軍文官鄭賢春勸道:「朝廷與丁部領沒有使節來往,咱們這麼多忽然到交州地盤上,難免會發生此等惡事。若是管束將士太緊,亦非上善之舉。」

    監軍一發話,張建奎便道:「舉報十里外有個市集,那裡人很多,爾等謹慎派兵,須先報中軍。」

    武將忙道:「得令!」

    ……幾天之後,一個個木樁圍成的軍營圍繞在大營周圍,無數營帳在裡面錯落有致,許軍營寨拔地而起,大營外有牌坊名「太平寨」,簡陋的木箭樓和哨塔一應俱全。當地沒有軍隊來犯,形勢尚還平靜,只有斥候與當地官民發生了數起死傷事件。

    這時,交州官府終於遣使來見。

    許軍前鋒諸將馮繼業、副將張建奎、監軍鄭賢春一起在中軍大帳接見來使。但見那人穿著長袍幞頭,若不是面相與中原人有差異,膚色又很黑,大夥兒還以為本來就是許國文人。

    使者又黑又瘦,估摸著是交州氣候太熱之故。同樣的文人袍服穿在他身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儀態和動作很荒疏隨意,連帽子都沒戴正。

    來使用口音難懂的漢語說道,「我從扶帶鄉城來,受本府使君之命,使君欲問許國人,為何佔我土地,殺我官民?」

    張建奎微微側目,鄭賢春便開口道:「交州自古屬『中國』之地,自秦朝起便為交趾郡。今大許皇帝乃天下共主,交州自當是大許諸州之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的軍隊奉聖旨駐紮在此地,何來佔爾等土地一說?當地亂_黨刁民膽敢襲擾官軍,朝廷命官依律令懲治,又何來殺官民一說?」

    使者聽得又急又怒:「大瞿越有皇帝,受命於天名正言順,憑自己的人馬平定亂世,官軍百姓擁戴,與許國有何干係?

    鄭賢春稍換一口氣,張口就來,「朝廷治下一州叛亂,割據地方自立為王,這便叫名正言順受命於天?可笑之至!若是要談條件,也不是地方府縣派人來談,煩請你稟報螺城(交州首府),叫丁部領派人來談。若是想要名正言順,只有受大許皇帝冊封爵位方可。」

    使者徹底怒了:「使君早已上奏!」

    「好!」鄭賢春道,「送客!」

    使者轉頭看兵丁走過來,愣了一下,又忙道:「本府使君有言,還請許軍將士克制,濫_殺無辜與己亦無好處!」

    交州官府的人一走,中軍大帳馬上議論估計丁部領的反應。鄭賢春認為丁部領應該會先派人談談,接受中原王朝冊封、在當地做土皇帝,是很多土司番邦願意的事。但張建奎建議加強戒備,他從丁部領多次的作戰經驗看,覺得可能有開戰的風險。

    於是中軍下令諸部戒備,小心謹慎總不是壞事。

    堡壘一時半會不可能修建起來,張建奎提前謀劃了防守策略,北面依靠一條小河為正面防線,將步兵主力排開列陣在河岸,設陸地炮陣;此時蛟龍軍大小戰船還沒離開,以艦炮在江面和湖面為兩翼火力支撐,可擊退大量來犯之敵。

    此計以備萬一。

    不料不到十天,張建奎的苦心經營便沒作廢。太平江上的沙船返回稟報,大股交州軍乘船順流而下,直奔軍寨而來!

    「隆隆」的鼓聲和蒼勁的號角震動天地,披堅執銳的許軍將士在各處聚集成隊。前鋒軍大多數是禁軍士卒,少量衛軍。人馬上空,烽煙終於在這座嶄新的軍營裡飄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9 10:45
第九百零五章 就怕壞事

    電閃雷鳴的恢宏陣仗徹底震動了大地,遠在湖對岸的叢林裡鳥雀也像遭遇了地震天災一樣拚命竄飛!在許軍軍寨方圓一里有餘的範圍內,炮陣上、水面上的艦炮都彷彿在噴_射著憤怒的火焰,天空硝煙瀰漫。

    炮彈飛進莊稼地、草地、樹林,在地面上彈跳,水田裡泥水飛濺。小河邊上的方陣人群裡,白煙忽然成片冒氣,仿若一隻怪獸猛地吹出一大口白汽!

    交州軍顯然沒見過這樣的戰鬥,剛一開始火力就以震天動地的氣勢劈頭蓋臉撲來。火藥極大地提升了人的威力,當尋常的廝殺都在面對面時才真正開始,許軍已將死亡的威脅延伸到了敵軍中。

    渾身武裝的大象倒在稻田裡,更多的驚嚇亂跑,隊伍衣甲混亂隨意的敵兵屍體浮在小河中,泥水、血水攪和無法分辨。不到晌午,交州軍便完全潰退了。

    歡呼和吶喊在陸地上和水面上此起彼落。

    站馬上趾高氣揚的前鋒主將馮繼業迎著飄散的硝煙,回顧左右嘆道:「蠻荒邊地的人馬,簡直不堪一擊!還沒怎麼打,就完了!」

    張建奎不動聲色道:「只是堂堂之陣不能與大許軍抗衡,若是躲進鄉間山林裡,卻不定是這番光景。」

    馮繼業意猶未盡,說道:「敵兵潰敗,應一鼓作氣乘勝追殺,盡快聚集人馬追擊乃上善之道。」

    張建奎立刻勸道:「不可,吾等初來乍到,以前從來沒到過交州,謹防有伏兵。」

    監軍文官鄭賢春也道:「既已擊退來犯之敵,無須冒險。」

    不料馮繼業大怒,斜眼鄙夷地看著他們:「娘_的文官便是陽虛又慫,瞻前顧後畏縮不前!張將軍,我看你挨打成性,除了守城不敢幹別的,怕狼又怕虎!」

    鄭賢春皺眉,正色道:「曹公讓咱們辦的事很清楚,站住據點,以便摸清敵情;曹公更三番叮囑過馮將軍,要改改脾氣,不要讓他失望,不然沒人敢再替你擔保做主。先鋒並非要急著與交州軍分輸贏高下!」

    馮繼業聽罷冷笑不語,但不敢無視南面都部署曹斌的佈局。

    四下里士氣高漲的呼聲仍在耳畔,以至這裡的沉悶不悅顯得十分不合時宜。

    過的一會兒,馮繼業又開口道:「本將本是粗野武夫說話不中聽,你們別見怪。不過用兵我比你們見得多,就算咱們是想防禦,但也不用一根筋畫地為牢;眼下這大好形勢,反擊也是為了防禦。」

    他收斂張狂和怒氣,語重心長地看著一嘴鬍子的魁梧大漢張建奎,「就好比你張將軍是個老實人,任你身強力壯又如何,只顧招架,誰都可以招惹你,誰都毫無怕懼地上來打一拳踩一腳,你招架得過來嗎?更好的法子是啥?誰敢動你,拽住就往死裡打,還要追半個城打,那往後還用疲於招架嗎?」

    張建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無言反駁。

    馮繼業搖指遠處零星逃奔的敵兵,道,「丁部領的人多牛氣,壓根不給臉面來談,徑直刀兵來見!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怎生了得?咱們往後呆這裡還能消停嗎!」

    連文官都沒料到這個自稱粗野武夫的漢子如此能說,目瞪口呆地看著馮繼業,馮繼業簡直出口成章句句都是歪理,「咱們再瞧瞧官家對付遼國,是恬著臉好脾氣地找他們談麼,那是先揍一頓狠的,然後才好談!」

    鄭賢春:「……」

    馮繼業想了一會兒,又淡定道:「張建軍不是要建堡,地基要不要條石?我記得你還想用磚包牆,開窯不用黏土?我這幾天敲了敲,附近根本沒有採石場,也沒好土。咱們若只龜縮在這彈丸之地,啥都幹不了。」他又道,「等我追上了敵兵,抓一群俘虜回來,人力不也有了!」

    張建奎聽到這裡,似乎被說動了,他負責修建過兩個堡,都是就地用土木搭的簡陋土牆,這回船運了一些新的粘合灰,他想修得更像樣!

    張建奎道:「我只是副將,與鄭長史一樣,只擔心壞事。」

    馮繼業道:「打仗就沒有萬全之策,豈能不敢冒一點風險?你們放心,這事兒因我主張,若吃了虧,你們儘管去曹公那裡告狀,所有罪責一人承擔!」

    他又揶揄地笑道:「當然,功勞你們也圖不上大頭。」

    馮繼業完全不聽勸阻,下令聚集人馬出擊。前鋒軍雖也有軍府,但按照大許樞密院律法,軍府只在軍隊動員之前權力很大,兵員、兵器、軍需沒有軍府協調根本辦不成;一上了戰場,主將對戰陣形勢有臨濟決斷之權,決策權仍在主將手裡,軍府幕僚最大的作用不過是監督和組織軍令。

    鄭賢春想盡快告知曹公,但曹斌遠在廣州(興王府名字不吉,改名之),陸路不通,海路又慢、單船隻影風險極大,海上出了事連救的人都沒有。他十分焦急。

    馮繼業下令剩下的人依靠蛟龍軍戰船自保,率前鋒軍主力近三千人出動。

    蛟龍軍主力戰船無法在內河暢行,水淺之處根本不能通行。於是馮繼業帶上全部沙船,人馬沿江行軍,水陸並進,循太平江而上。

    當夜,馮繼業部在江畔擇地紮營。晚上有兩個許軍哨卒被偷襲,死了一個,傷了一個。援兵不敢在晚上遠追,什麼都沒抓到,又鳴警鑼,折騰了半宿,將士頗為疲憊。

    第二天一早,馮繼業聽斥候稟報,前方五里有個村落市鎮。他立刻計上心來,心中有了一個報_復敵軍的法子。他很快找來一個指揮使,當眾下令道:「北面五里市鎮是亂賊藏匿埋伏之地,你帶人去將他們……」說著他便伸出手掌,往下一揮做了個動作。

    眾禁軍武將習慣了約束士卒,聽罷頓時嘩然,有部將馬上說道:「既乃市集,定多為平民百姓,咱們豈非濫_殺?軍法不容哩!」

    馮繼業一本正經地說道:「咱們得講理,敢情亂賊不會扮成百姓,卻要在頭上貼字,見到許軍便手舞足蹈,『俺是亂賊、俺是亂賊,快來殺俺?!』」

    眾將見他面不改色的滑稽模樣,一時沒忍住,不少人笑出聲來。許多人明顯態度轉變,這些武夫根本不是善類,在郭紹麾下後十分收斂,無非軍法嚴明獎賞足夠,恩威手段罷了。

    馮繼業又語重心長地對眾將道:「這等亂賊,易殺、卻不易分辨,最好的法子就是所到之處全部夷為平地,敵兵還如何藏匿,莫非還能鑽到地底去哩?咱們要心慈手軟,死的就是自家兄弟。打仗就要死人,爾等願意讓敵兵死,還是讓自家兄弟死?」

    眾將紛紛附和,剛才那指揮使也乾脆爽快地道:「末將這就去幹!」

    馮繼業安排妥當,下令水陸主力拔營繼續前行。他登上了江中的樓船旗艦,走進船艙時,頓時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這船上還真比大帳裡更加別緻,在戰場上,能住這裡簡直是享受。船艙中家具一應俱全,紙筆硯台都有,船壁上掛著字畫,竟然還有一張琴案,上面擺著一張琴。

    「馮將軍請。」軍府文吏躬身道,「這艘船是原來屬南漢國水師,將領應是個附庸風雅之人,馮將軍英雄了得,屈尊了。」

    馮繼業馬上說道:「咱們得講理,本將胸中無甚墨水,卻敬重胸有韜略的儒將,像曹公那樣的人。嘖嘖,運籌帷幄,風範了得!你進來,給本將彈奏一曲,讓本將也燻燻修養操_守。」

    文吏一聽馮繼業話裡有尊重之意,甚是高興,作揖道:「小人斗膽,只怕貽笑大方。」

    那文吏上前調試,卻發現琴弦斷了一根,便忙活著修琴。

    兩炷香功夫後才弄好,馮繼業饒有興致地坐在椅子上,喚來侍衛泡茶。

    「叮咚……」清脆的琴聲終於落珠成曲,從水面向四周蕩漾。馮繼業一臉陶醉的樣子,一邊聽琴,一邊觀賞著江面上的戰船,甲板上子母炮黑洞洞的炮口和猙獰的金屬暗光、披甲執銳的將士、獵獵的戰旗,形成江面上一道粗獷而壯觀的風景,而清脆雅緻的琴聲似乎不合時宜,卻又與之渾然一體。馮繼業對這樣的反差卻是十分受用。

    幾支曲子過後,忽見江岸上大火閃爍,濃煙滾滾,風中似乎聽到了嘈雜的慘呼。

    馮繼業從船艙的窗戶上定睛看了許久,看清楚了自己派的人幹的好事,忽然仰頭「哈哈」大笑,撫掌道:「痛快痛快!老子最恨受窩_囊氣!」

    彈琴的隨軍文吏頃刻便毛骨悚然,指下琴聲也微微走調,又怕極了馮繼業,臉色更加蒼白。

    好在馮繼業壓根聽不出走調,似乎只要是琴聲就可以了,不過附庸風雅而已,又何必在意曲子好壞?他端起桌案上剛泡的茶杯,裝模作樣地吸了一口氣,抬頭觀賞著那血火之中的慘狀,不知是在品嚐琴聲與茶香,還是在享受暴_戾性情的釋_放快_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9 10:46
第九百零六章 跑不了廟

    馮繼業部用沙船裝著火炮和大量輜重,行軍很緩慢,追了三天,什麼都沒追著,卻一路燒殺劫_掠。

    三天後,馮繼業感覺自己好像走到了了無人煙的荒野,沿江的百姓聞訊早逃得乾乾淨淨。

    他站在甲板上,滿目儘是草木,綠意盎然的原野、蔥鬱的樹林,與河邊淺灘上蒼白的蘆葦相映成景,若只是翹首站在船上賞景,卻是別有一番意境。

    船槳在水裡攪動的「叮咚」聲顯得有點寂寞,驚鳴而起的禽類更讓天空十分空曠。岸上的許軍兩千餘眾集中在一起,也好像沒多少人。

    此時除了人口集中的城市和市集,鄉間的人著實顯得稀疏。

    但馮繼業無意賞景,這樣寡淡無味的行軍反而讓他感覺焦躁。

    他百無聊賴地站了半天,迎面一艘輕舟小船划來,一個武夫登上旗艦甲板,抱拳行禮,直起腰來遙指西北邊,「馮將軍請看,前面那段河道不同尋常。」

    馮繼業眺望了一陣,開口道,「那片白色的東西是蘆葦水域?」

    武夫道:「正是,前方三里長的河道內,前後有三處支流,水道繁複;且河面大片蘆葦連綿不絕。兩岸林深樹密。這地形極易藏匿水陸兵馬,不可不防。」

    馮繼業表情嚴肅,沉吟道:「樹林和蘆葦太多,斥候一時也無法搜索。沒有數百人花上幾天幾夜,搜不出什麼東西來。」

    武夫道:「馮將軍英明!」

    船隊和兵馬繼續緩緩前進,那滿目一望無邊的蘆葦和叢林也愈發清晰地出現在視線中。又有武將乘小船靠近旗艦,詢問馮繼業是否停止行軍。

    馮繼業思量稍許,道:「繼續進發!」

    「將軍……」武將道。

    馮繼業煩躁地說道:「人馬逗留在此地干甚麼?」

    武將忙勸誡道:「謹防伏兵!」

    馮繼業一揮手:「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下令全軍戒備!」

    「得令!」

    江面上鐘鼓聲和吆喝聲熱鬧了一陣,然後又漸漸安靜了不少。大小船隻上的船槳依舊不快不慢地攪動著江水,浮在清涼綠水上的船繼續溯流而上。

    馮繼業無法再嫌棄天氣悶熱,取了頭盔戴上,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目光非常緩慢地一處處盯著觀察。

    周圍的人都彷彿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順利通過這片看不清的水域。甲板上的一個侍衛騰出一隻手,默默地擦拭了一下從鐵盔帽簷下淌出的汗水。時間在非常緩慢地流逝。

    許久後,忽然前方一艘船上傳來許多人大喊大叫的聲音。

    馮繼業立刻轉過頭看,大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有人答道:「將軍,那艘船好像撞上什麼東西了,只能等前邊的人稟報!」

    馮繼業當機立斷道:「敲鐘,下令各船停止前進!」

    江面上再次喧嘩嘈雜起來。

    少頃,便見蘆葦水草叢中兩隻竹筏冒了出來,接著更多的板船和竹筏一下子便出現在江面上,首先直奔一艘桅杆已歪歪斜斜的傷船,四下里喊聲大作。

    馮繼業大喊道:「備戰!」

    他抬頭看去,旗艦船樓上一排三角形旌旗剛剛換上了表示停止前進的黑色旗,銅鐘的持續敲擊聲仍未停息。這時,船艙裡的鼓樂手又「咚咚咚……」敲響了戰鼓。

    江面上喊殺聲四起,喧嘩不已,不多時,忽然「砰砰砰……」的炮聲摻和了進來,各艘沙船上的子母小炮和火_槍都響起了,硝煙像白霧一樣在水面上迅速蔓延。

    「啪啪啪……」馮繼業聽到岸上的樹林裡也響起了火器齊射的聲音。許軍步兵放火_槍都是齊射,於是那林子裡的爆響一陣陣響,聲浪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

    馮繼業按劍四平八穩地站在甲板上,冷眼觀察著眼前的場面。他認為水面開闊,便於許軍火器施展火力之長,情況應稍好;最應該擔心的,是岸上樹林裡的兵馬,草木甚密,阻礙太多,無法避免短兵廝殺!短兵相接,顯然人多的作用很大。

    這時有人划船過來喊道:「稟馮將軍,江中有木樁尖利之物,有兩隻船撞上滲水了!」

    馮繼業手一揮回應。

    旗艦甲板上一通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放炮過後,另一些裝填好的子母炮炮架又推到了船舷上。士卒們吆喝著把鑄鐵炮身裡的亮琤琤的銅子炮拔出來,換上新的子炮。馮繼業帶兵後瞭解過這些禁軍兵器,子母炮的威力和射程遠不及鑄銅大炮,但更輕,放小船上也能放,且對付交州水軍那些舢板夠了。

    炮火過後的硝煙稍稍飄散,馮繼業朦朦朧朧看到敵兵在水面上抱著木頭在撲騰喊叫,江面上的木板竹竿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不遠處的蘆葦叢燃起了一團大火,可是空中沒什麼風,火勢難以蔓延。週遭簡直一片混亂。

    「放!」一員將領拿著劍指著遠處的小船。十幾個神射手拉開弓弦,他們昂首挺胸姿勢幾乎是一樣,馮繼業看得出來,禁軍兵員著實訓練有素,「砰砰砰……」的弦聲彷彿琴弦的震動。

    遠處中箭的慘叫,很快被「砰砰砰……」噴_射火焰的輕炮爆炸聲掩蓋下去了。

    不到一個時辰,江面上的舢板竹筏便不再出現了,敵兵如此伏擊圍攻起不到作用。遠處有炮火和弓箭,近處有火_槍,盾牌也頂不住!

    周圍的戰船上都喊起了擊退敵兵的話。

    馮繼業問道:「岸上的人馬如何?」

    硝煙散過,有小船划來,船上站的人不及上旗艦,便抱拳喊道:「敵兵未擊破我重步軍方陣,潰逃了!」

    馮繼業聽罷鬆了一口氣,回顧左右的禁軍武將喜道:「虎賁軍的人馬果真了得,老子仍是小看了爾等。」

    部將們聽到誇張,嚷嚷道:「俺們這些步軍,列陣正面抵擋的是遼國精銳重騎,對付蠻人亂軍,不用火器也能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哈哈哈……」

    炮聲銃聲漸息,只有零星的銃聲。許軍收拾戰場,救起傷兵和落水的人,殺掉沒跑掉的敵兵,在安了暗樁的江面滯留半天,方才通過了這險惡之地。當是時,太陽已落到了西面的樹梢。

    馮繼業遣排陣使擇視線開闊之地紮營。

    當晚,諸將聚到中軍帳中議論紛紛,出「太平寨」三四天後,大夥兒都漸漸迷茫。

    有部將嘀咕道:「眼下這光景,啥都追不上,唯有等敵兵襲擾方能一戰。離營越來越遠,深入敵境,勝幾場不如便回了罷。」

    馮繼業撫掌大聲道:「沿路亂軍皆鼠輩,率精兵為這點軍功奔勞,無疑驅虎殺雞!」

    眾人紛紛問道:「馮將軍有何高見?」

    馮繼業翻開一張畫線簡陋的圖,手指在上面連敲三下,「螺城!」

    「嘩!」帳篷裡馬上沸騰了,眾人的神色皆變得誇張,有的人震驚,有的人一臉疑惑,有的只顧搖頭。

    隨軍文官馬上反對道:「不可!吾等乃前鋒軍,人馬兵力甚少,離國千里山高海闊,事先並未決定與交州軍決戰,何況一來就攻敵首府?!」

    「哐!」馮繼業抬手就將鐵盅狠狠摔在地上,那物什立刻扁了。他怒不可遏,火道:「老子是主將!就是長史鄭賢春和副將張建奎在場,他們能說了算?啊!」

    帳篷裡立刻鴉雀無聲,那文官也不吭聲了。別的武將自然也沒人在這火頭上開口。

    不料馮繼業根本就是個喜怒無常之輩,剛剛還怒不可遏,轉眼便一本正經地好言道:「敵兵不堪一擊,可咱們人生地不熟,找不著,追不上。不過人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一個地方是我等建功立業之地……螺城!」

    「三千精甲,足以滅其國!」馮繼業的眼睛泛紅,情緒壓不住的激動,「我不止一次細瞧,以堂堂之陣,敵兵人多人少皆非對手。咱們能擺開輕易擊敗敵兵,現在船艙裡裝有一些重炮,為何不能攻城?」

    有一個年已中年的武將小心地好言勸道:「馮將軍有勇有謀,頗有膽識。但強攻重鎮,必先圍城,咱們不足三千人,如何圍城?陳兵城下,四面皆是敵境,糧道、退路全無,斥候寸步不能行,縱是虎狼之師,在高牆之下如何作戰?」

    馮繼業道:「螺城工事,比中原的城池相差甚遠,汝等勿慮。至於週遭據點城寨,豈非我部『徵收』糧食之地?所獲之丁口,還能驅趕上去掘土攻城……」

    他不等部將開口,立刻斬釘截鐵地問:「滅國(交州已建國號大瞿越)之功,爾等毫不動心?三千精甲滅國,傳遍天下,天下億兆之民豈不津津樂道?光宗耀祖,功成名就,就在今日!」

    顯然馮繼業之前說的話作用不大,但最後這句確確實實打動了在場武將們。武將不貪功?那簡直如同太陽自西升!

    只有隨軍文官道:「兵權在馮將軍之手,若馮將軍執意孤行,下官不得不馬上派快馬回應,告知鄭長史。」

    馮繼業惱道:「娘_的,愛咋咋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9 10:46
第九百零七章 妒賢嫉能

    時光荏苒,等鄭長史派人隨蛟龍軍船隊到廣南時,已入深秋。

    不過廣南的天氣,只要三五天不下雨颳風,氣溫就會升高,人坐著不動也能坐出一身汗來。曹彬急步走進中軍行轅,身上的熱氣已變成了汗水從腦袋上冒出來,也變成了煩躁的表情從眉宇間露出。

    曹彬從滿堂文武中走過去,在公案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來,旁邊就坐著宰相李谷。

    曹彬招了招手,一個文官出列拜道:「稟曹公,交州前營軍府鄭長史報,『太平軍寨』遭敵攻打,大敗交州軍。前鋒主將馮繼業不顧眾人勸阻,執意率軍追擊,途遭伏擊,又敗之……」

    文官換一口氣,繼續道,「馮繼業連勝驕狂,力排眾議、貪功冒進,竟強行率軍趨螺城。此戰出乎意料,螺城猝不及防,陷南門。丁部領等倉促調兵抵擋,不敵許軍,率眾自北門奔。

    初時,馮繼業沿路燒殺劫掠,死者遍於田野。及其進螺城,立刻縱兵,奸_淫_擄_掠,肆意妄為,僅三日,城中屍首佈於市井,無數房屋化為灰燼……」

    念罷曹彬臉色十分難看,故大堂中諸文武慎言。

    宰相李谷淡然道:「馮繼業不聽號令擅自作主,幸好是勝了,若是貪功冒進,損兵折將鎩羽而歸,曹公豈不更加憂慮?曹公且消消氣,往寬處著眼。」

    但曹彬仍舊鐵青著臉。堂中那些面無表情緘口不言的人裡,或許正有人尋思,曹彬想爭取國公爵位的希望很渺茫了。

    朝廷兩面用兵,原定方略是南面戰場徐徐圖之,避免將太多人馬陷進交州。現在搞成這樣,又該如何?

    這時曹彬長嘆一口氣,神情悲憤交替,「本帥不止一次告誡將士,改掉驕兵悍將濫殺無辜之惡習。馮繼業違抗軍令,將交州無數百姓置身水火,傷天害理,於心何忍?如此也有損官家仁義之英明,實在可惡可恨!」

    眾人漸漸議論紛紛,附和道,「曹公乃仁將,馮繼業效力麾下,與曹公反著幹,必應治罪……」

    曹彬正值火頭上,見堂上的氣氛,便伸手去拿硃砂筆,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呂端。呂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完全沒有隨眾附和。

    曹彬又把手裡的硃砂筆放下,起身更衣。

    他來到琴堂,招呂端入見。年輕的呂端沉靜地上前拜道:「曹公。」

    曹彬怒氣未息,罵道:「那廝自己出了風頭,卻全然不顧大局!沿江一條路攻螺城,當然不難,但除了佔幾道燒成廢墟的城牆,還能起到啥作用?丁部領殺了嗎,丁部領手下的一干人物殺了嗎,當然殺不了!三千人上去,人還不是想跑就跑!

    馮繼業倒好,沒抓住要緊的人,先把那麼多人的家眷殺了,家給燒了!如今這局面,交州上下對許軍只有仇恨。

    那廝(馮繼業)正得意洋洋,可他恐怕不會想,要收拾他的爛攤子,治理交州需駐多少人,須駐多長時間!?官家很清楚地說過了,決不能讓大軍陷入久戰不決的境地……」

    呂端不動聲色地拜道:「曹公所言,皆是大略。」

    曹彬一甩袖子,又長嘆一口氣。過得好一會兒,他不禁打量呂端,忽然開口問道:「敢情呂千牛覺得我治不了他?」

    照許軍軍法裡的一條,武將有臨機決斷之權,只要結果是勝利得手了,就可以不追究抗命的罪責。馮繼業有開國侯的爵位,想用違抗軍令治他,顯然不成!不過曹彬真想治他,總有別的由頭!

    呂端道:「曹公非治不了馮繼業,而是不能治也。」

    「哦?」

    呂端道:「曹公方才所言,皆是大略。但明白大略者,天下幾人耶?天下又有幾人在意如此繁雜之思量?天下人最喜者,馮繼業英雄之功,三千精甲直搗黃龍,攻陷交州首府,如此氣概,必得張揚。

    曹公若要治馮繼業,必先棄名聲於不顧,不怕背上心胸狹窄、妒賢嫉能的罵名。」

    曹彬聽罷怔在那裡,一隻手用力地搓_著另一隻手腕。

    呂端道:「事到如今,某勸曹公,先據實奏報朝廷,必得反覆提及馮繼業擅做主張之事。」

    「馮繼業是我舉薦擔保的人……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了。呂千牛代我執筆罷。」曹彬嘆道,「不知楊業在西北如何?」

    過得片刻,曹彬忽然又痛心地呼了一聲:「馮繼業誤我也!」

    ……

    彼時楊業與曹彬同時出京,楊業率數萬人至河西,由禁軍和西北諸州聚集的衛軍為主。

    在黨項首領、平夏行省大都督李彝殷和岳父折德扆的幫助下,楊業不費一兵一卒,穩住了河西黨項、吐蕃部落,沿黃河在豐安(中衛附近)、媼圍(景泰)完成當初李處耘設置的城鎮,修城築堡、駐軍、設定臨時官府,作為大軍糧道上的據點。

    涼州(武威)六谷部、龍部及溫末人聞楊業大軍來,在楊業承諾六谷部首領會得到皇帝冊封爵位、節度使的條件下,勢力較大的六谷部懼於許軍武力、內部又擔心溫末人勾結許軍裡應外合,於是放棄武力對抗,讓許軍進駐涼州城。楊業又在附近擇險要之地修建堡壘,但約束將士秋毫無犯。

    六谷部等部落既已臣服,仰仗朝廷恩威得存,表現得十分忠誠;又因涼州、甘州恩怨交錯,素有宿怨,涼州人很快聚集兵馬,加入楊業的軍隊協助攻打甘州回鶻。

    楊業密遣使官前往瓜沙,見歸義軍曹家,約與東西夾擊甘州,收復此地。

    當是時,楊業軍中不僅有大許禁軍、衛軍,還有平夏黨項、河西黨項、吐蕃阿柴部、六谷部、龍部、溫末人,以及遙相呼應的歸義軍。一時間實力變大,又能得當地人幫助刺探消息、交易糧秣,形勢十分有利!

    楊業率聯軍浩浩蕩蕩西進,一邊派人勸降,一面肅清甘州東面抵抗。

    他沿路並不劫掠,卻在折德扆的送信建議下,號稱自己篤信佛教,為保護河西千年佛教遺蹟而來。一路上將士文吏四處宣揚,以爭取居住甘州的佛教勢力的支持,暗地裡密會甘州人。

    及至甘州城下,楊業沒架一門火炮,已有內應打開城門,大隊騎兵突入城中,一天時間攻陷甘州。

    西邊還有甘州回鶻控制的肅州,在許軍收復甘州之後,已是無力抵抗。而更西邊的歸義軍曹家,早已接受了大許皇帝的冊封……至此,楊業順利地收拾了西北的爛攤子,重新建立統治秩_序。

    眾軍在甘州城內外殺_羊煮酒,載歌載舞慶功,通宵達旦。

    諸將醉酒之後,嚷嚷著說河西幾乎所有人都沒抵抗大許軍,只有甘州回鶻不尊王化,應以嚴懲。楊業尚未決定,便有近侍上前,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楊業立刻藉故離席。

    長史盧多遜受命掌河西軍前營軍府,尾隨楊業而來。

    盧多遜問道:「發生了何事?」

    楊業據實答道:「于闐國遣密使來商議要事。」

    盧多遜聽罷提醒道,「河西軍此行,意在收復河西走廊,朝廷尚未有向西域擴張的國策。楊將軍一會得見機行事,留有餘地,待奏稟了官家,再作定奪。」

    楊業道:「經略河西,想讓此地太平,不能固守關隘,西域如有機可乘,先試探一番有何不可?」

    「楊將軍三思後行。」盧多遜的語氣已不強烈。他知道,為了六國公之一的爵位,楊業肯定想爭取一下的。

    楊業道:「盧侍郎是朝廷禮部官,隨我見來使,可得邦交之禮。」

    二人便找了個僻靜的別院,將于闐國的使節請來見面。

    對方也來了兩個人,一個使官,一個僧人是漢人。

    見禮寒暄罷,僧人用漢語道:「吾等聞知大許大軍入河西,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大唐之風。昔日大唐朝廷於西域設安西四鎮威名猶存,西域諸國至今感懷。若大許大軍能進駐西域,平息西域之亂,諸國子民幸甚。」

    盧多遜問道:「西域生了何事?」

    僧人與使節嘀咕了一通,說道:「喀喇汗國即西州回鶻,勾結西面波斯人,攻伐諸國,毀禁佛教,已是天怒人怨。我國主聽說楊大帥大軍前來,懇請大帥主持大義,懲治喀喇汗國。

    于闐國主已遣使去大遼,大遼朝廷已同意西面部落調軍幫助,高昌國亦同遼軍夾擊。

    大許、大遼、西域諸國多信佛教,吾等又聞許、遼結兄弟之邦,當此之時,我國主望諸國能結盟同仇敵愾。」

    此人提到大許的宿敵遼國,或是真信了許遼兩國如兄弟般和好,或出於激將之法……「弟弟」都能干涉的地方,兄長竟鞭長莫及?

    楊業不等盧多遜開口,搶先說道:「大許天子乃天下人之共主,以仁德教化臣民,不願看見各國攻伐殺_戮。喀喇汗國主若果真不施仁政,對西域百姓不義,大許皇帝必嚴懲之!」

    使節以手按胸鞠躬執禮,僧人雙手合十道:「大許皇帝主持公道,號令定能遠播西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9 10:47
第九百零八章 宿命

    窗戶外紅光衝天,把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團團火紅的光暈,行轅外時不時傳來起鬨的喧嘩聲。

    桌案前的盧多遜捧起咸絲絲的奶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陶瓷杯盞,鎮靜嚴肅的神情與外面的氣氛完全不搭調,他說道:「達(怛)羅斯之戰後,大唐王朝受安史之亂荼毒,無暇西顧,勢力逐漸退出西域;此後多年軍閥割據,唐亡後中原混戰,『中國』勢力再也沒有進入西域。迄今已兩百餘年矣。」

    不料楊業顯得更加興奮,「官家勵精圖治,一心恢復漢唐氣度,如今大許數萬大軍陳列河西,時機已到,更待何時!」

    盧多遜留意觀察了楊業幾眼,心裡猜測他興奮的原因是國公爵位。

    「楊將軍所言極是。」盧多遜好言道,「不過事兒並非那麼容易。中原撤出西域二百餘載,今地理、水源、國家、教派面部全非,我們目前對西域知之甚少,不敢輕舉妄動拿將士性命和國庫軍費兒戲。」

    楊業皺眉沉思。

    盧多遜又不動聲色道:「下官有個建議,樞密副使魏仁浦對西北打心眼裡執著,據說他來到豐安,見漢唐故城舊址,泣不成聲。魏仁浦是官家身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凡軍國、國策大略必問之。若楊將軍能派可靠之人,在此事上得到魏仁浦的支持,機會定大增。」

    楊業頓時抱拳道:「多謝盧侍郎提醒。」

    盧多遜點點頭:「下官非偏要給楊將軍潑涼水,與你過不去。但將士是朝廷的,花銷、軍需、輜重亦須整個大許國力支撐,如得不到官家和朝廷的支持,楊將軍想建不世之功恐怕只是想想而已。」

    這番口氣誠懇,推心置腹般的言論,叫楊業的態度大變,他用謙遜的姿態問道:「盧侍郎之意,先奏稟朝廷?」

    盧多遜又搖頭沉聲道:「這事兒是楊將軍想幹,不能把什麼都拋給朝廷;朝廷文武千計,主張千奇百怪,決策大事要各方爭執妥協,非常麻煩緩慢。」

    楊業拜道:「請教盧侍郎高見。」

    盧多遜摸著下巴短淺的鬍鬚,沉吟許久道:「如今肅州仍在回鶻之手;又得與歸義軍商議瓜、沙治理。這些事都不難,但很繁雜瑣碎,仍需時日。這段時間可遣快馬奏報朝廷楊將軍的方略,等待朝廷批覆,並求得樞密院抄錄漢唐西域地理卷宗送來。下官正好有一些謀劃……」

    楊業道:「願聞其詳。」

    盧多遜侃侃而談:「吾有二爭一保之策。

    西域距中原數千里之遙,關中隴右衰落,河西新得,補給與根基不穩;大許想僅憑武力,發大軍掃平西域,無疑痴人說夢。當此之時,繼承唐朝在西域之餘威,找回威信,先讓西域諸國無法忽視大許在西面的力量,這才為目的,方為上善之策。

    此番諸國共伐西州回鶻(喀喇汗國),大許應力爭主持聯盟的面子,爭戰機輕騎突襲西州回鶻的實力證明、而非空口說白話;同時必須保住于闐國,恢復西域軍鎮,修堡壘據點駐精兵,拉攏結盟于闐國,不僅能在西域立足,也能將勢力深入西域,逐步瞭解西域天文地理形勢。

    于闐國李家(尉遲)素來與中原交好,曾受(後)晉朝冊封國王,與歸義軍聯姻結盟。大許若欲進入西域,必施恩于闐。」

    楊業聽這個年輕人說得頭頭是道,一臉誠懇拱手道:「盧侍郎如此年輕便得官家倚重,真乃經略大才。」

    楊業十分讚賞盧多遜的謀劃,當即便準備奏章,遣快馬回京。

    當此之時,人馬從駐紮在甘州的河西軍大營出發,經涼州(已臣服,並駐許軍)出河西走廊;走靈州,此路雖然繞遠,但沿途已有許軍堡壘據點和驛站,更加穩妥;再從靈州南下關中,進入大許腹地。河西走廊到大許都城的道路,已經徹底打通。

    ……

    東京金祥殿書房裡,忽然「哐」地一聲,郭紹沒有摔杯子,只是把杯子重重地杵在桌案上。

    面前的三個大臣、一個宦官馬上不約而同地彎下腰。郭紹既有仁君之名,很少當眾發火洩_憤,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嚴重了。

    昝居潤道:「馮繼業名聲狼藉,曹公明知還極力推薦,用人又大膽,竟讓馮繼業做前鋒主將,實在有負陛下重託……」

    昝居潤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房屋裡迴蕩,顯得分外清晰。

    郭紹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道:「朕也有錯,用馮繼業終究還是朕同意的。讓此人去交州,本身就是錯誤。」

    皇帝怎能有錯?左攸搶先說道:「當年曹彬在蜀國北路,在南漢國,手下多凶悍之將,亦能約束將士秋毫無犯。既然如此,也該約束住馮繼業。陛下不過輕信了曹彬,更何況曹彬就算用馮繼業,也不該把他放在主將的位置……」

    「罷了,功過暫且不提,如今如何修改交州方略?」郭紹道,「明早議政,先問問諸大臣。」他說罷有點不高興地揮了揮手。

    幾個人不再多言,執禮拜退。

    此事在朝中主張很多。有的主張向交州增兵,以重鎮為據點、沿主要水路修建驛道驛站,沿驛道形成無數城、堡、哨三級網狀統_治秩序,全面佔領交州,實行軍制統治。進攻丁部領的地盤,搜捕要犯,拉攏分封當地豪強,流放中原罪犯、遷民戶,送種子耕牛減賦稅,建學館教諭,王化百姓,頒布律法……耗費不知幾何,更不知何時起效,花銷是個無底洞。

    有的主張放棄交州,佔海岸據點,慢慢拉攏新起交州勢力。以許軍幾百人就能牢牢防守一座六花堡的法子,這種主張十分節省。

    郭紹沒有表態,只是又感嘆了一次:「人心不得,認同難求。」

    不久,西北楊業的奏章到達了東京。

    郭紹獲知楊業以微小代價平定隴右、河西,讓諸部臣服,這才感到有些欣慰。又細瞧楊業和盧多遜提出的方略,讚道:「立意長遠,著手務實。」

    不過郭紹明白西域那邊,比河西隴右各族混雜的形勢更加複雜,還有教派的問題。西域太遠太複雜,將影響力和勢力西擴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沒有終南山捷徑。

    他一面與大臣商議,准了楊業的奏章,一面欲提醒楊業不能莽撞。

    宦官楊士良密奏,西北迴來的馬隊,有文人幕僚遊說樞密院。郭紹便叫楊士良派人去,召幕僚覲見。

    郭紹一番話沒有落到紙上,屏退左右,對楊業的幕僚說了一番話:「爾等既到東京一趟,回去給楊業帶一句話:此時此景,冒進非上策,穩妥方明智。」

    別無他話,不過郭紹清楚楊業肯定能懂。

    楊業的幕僚既然來東京一趟,交州發生了什麼,消息能不帶回西北?曹彬已經讓皇帝有些失望了,而楊業已經把平定隴右河西的威望功業攥在手裡,不輸就是贏,冒險行為只適合寄希望絕地反擊的劣勢者,「穩妥方明智」便是此意。

    一個月後,曹彬的奏章到達東京。他再次上奏,請旨增加軍費,提出了新的方略。

    曹彬請設「交趾行省」,欲沿交州東海岸建立海港和堡壘,然後沿太平江修據點和驛道至螺城。以螺城為交趾行省大都府,佔領大都府和通向東海的要道地區,然後逐漸拉攏交州人到大都府和地方任職,剿撫並用治理交州。

    郭紹在議事殿詢問中樞大臣的建議,認為這是比較中庸的彌補之策,便採納更瞭解實地情況的曹彬的建議。同時下旨召回馮繼業,讓曹彬重新任命將領。

    攻略交州,是郭紹經過了很多努力,才在朝廷裡決定的國策。他自認為這件事意義重大,所以不管怎樣,也不願放棄,非得走下去!

    此時西域和交州同時變成了曠日持久的堅持。

    郭紹站在金祥殿高高台基上,望著空中湧動變幻的白雲,心裡琢磨著曹彬和楊業,隱隱之中,他感覺自己彷彿正在和上天交流……一種宿命感湧上心頭。

    楊業這個原本在青史上留下了很大名聲的人,在這裡或許依然應該脫穎而出。命運在繞了很多彎後,似乎面目全非,又似乎很玄妙地很相似。

    那麼,大許朝的宿命是甚麼?千年之後,或許就有「秦漢唐許」之稱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23 09:54
第九百零六章 尚可爭取

    東京的聖旨耗時日久,幾經輾轉才到交州,皇城對王朝最南端的消息傳遞已有點艱難,馮繼業奉旨回京述職。

    馮繼業至廣州,到曹斌的中軍行轅求見,不料吃了閉門羹,被告知大帥出門去了。並留下話,言馮將軍奉旨述職,應盡快趕往東京,不要在途中無故逗留。

    既然留了話,便知道馮繼業回來,這是故意不見!

    馮繼業心下沮喪,剛出得城門,便聽到郊外傳來一陣陣的火器聲音。他當下便騎馬循著聲音找到一處校場。

    但見校場上許多步卒正在訓練,噼裡啪啦,硝煙沉沉。馮繼業在遠處轉悠了一會兒,眼尖地現校場邊房屋附近侍衛林立、旌旗甚密,料想曹斌可能在此巡視。

    他拍馬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在一里地開外就依稀認出了前呼後擁的曹斌。馮繼業立刻厚著臉皮上去嚷嚷要見曹公。

    侍衛終於准許馮繼業上前,卻見曹斌好像沒看到他一樣,忙著對校場上指指點點,只顧與部將說話。馮繼業抱歉大聲喊道:「交州軍前鋒馮繼業,拜見曹公!」

    周圍所有人紛紛側目,曹斌這才轉頭過來看著他,臉上十分不悅,又帶著別的複雜情緒,看起來就好像是吵架賭氣的人一般;有點埋怨,卻並無憤恨敵視之情……曹斌似乎找到了收拾爛攤子的辦法。

    馮繼業忙道:「末將自知莽撞,惹惱了曹公,此番路過廣南,前來賠罪。」

    曹斌皺眉道:「免禮了,進去說話罷。」說罷將手裡的鞭子丟給侍衛,翻身下馬,往後面的兵營房屋裡走。馮繼業趕緊跟了上去。

    二人到一間簡陋粗糙的房屋裡,隨後呂端也走了進來。

    馮繼業恬著臉道:「末將觀校場上的人佈陣列隊十分荒疏,敢情是曹公新募的人?」

    曹斌毫無徵兆地怒道:「還不是馮將軍幹的好事,給本帥添了大亂!不然何必如此麻煩?」

    「這……」馮繼業尷尬道。

    曹斌深吸了一口氣定住情緒,直言道:「那些人都是廣南各州縣牢房裡、礦山中的罪犯。等練成後,便與衛軍徵募的死士一道去佔城、馬六甲。」

    「原來如此。」馮繼業若有所思道。

    呂端這時終於開口道:「馮將軍奔襲螺城,燒殺劫掠,看似大功,實則壞了曹公大略,負了官家厚望。曹公欲另尋他路將功補過。」

    曹斌道:「官家很久之前便曾提及以遠在南海的馬六甲海路為界,圈定大許海上勢力;只是受困於海路太遠,一直未能施行。今南面軍府佔有交州據點,我與諸公反覆權衡,以為從『太平堡』出,沿海岸至佔城如囊中取物;再南下至馬六甲,擇地修大小六花堡,可助官家完成大略。」

    曹斌沉吟道:「此番我南下是功是過,我覺得還可以爭取一番。」

    馮繼業忙道:「末將知錯了!曹公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末將亦願將功補過!」

    「馮將軍直搗螺城,何過之有?」曹斌冷笑道。

    馮繼業道:「末將慚愧,只因心急貪功……」

    曹斌這才嘆了一口氣:「不是我不用你,聖旨召你回京,馮將軍先回京再說罷……不過,馮將軍還想今後有人敢用你,得改改原先的脾氣。大許已不比當年中原混戰之時,凡事必有輕重大小。馮將軍出征之前,我是不是很清楚地說過朝廷意圖、大略部署了?你再想想,此番在交州所作所為,與大略有甚好處?」

    送走馮繼業,曹斌也忙著叫呂端寫奏章,請旨准他繼續南進。

    奏章請增設三個行省,交趾行在省、佔城行在省、馬堡(馬六甲堡壘)行在省。除交州之外,其它地方的策略是修建海港堡壘,拉攏當地國主領,冊封大許各行省大都督。

    這番方略,呂端出了很多主意。曹斌甚是讚賞,提出上書舉薦呂端為樞密府事,以為回報。

    彼時交州局面失去控制,叫曹斌頓足的原因不是怕被治罪,而是爭取護國公之位的大好良機平白丟了!但現在他又想到了新的門路,一下子號稱增加三大行省,拓展大許勢力,這功勞擺上檯面也是十分振奮!

    交州之勢,並不能一錘定音,花落誰家?曹斌覺得還可以爭取一下。

    他一面準備,一面決定派快馬北上送奏章。

    ……

    此時東京日漸寒冷,看樣子今年第一場雪也不會遠了。冬季是最後一個季節,一年轉眼即逝。

    皇城養德殿依舊暖和,生長在盆裡的常青植物讓這裡少了幾分秋冬的蕭瑟,顯得生機盎然。哪一株植物枯萎了一條枝葉,郭紹心裡都一清二楚,時不時給它們澆水已成郭紹的興趣之一。

    綠意之間,牆上和桌案上都是地圖,還有臨時搬進來的卷宗和奏章。

    郭紹站在牆邊,看著地圖下方粗糙毫不精確的線條,他懷疑那些島嶼的形狀也畫得不對,但現在沒別的辦法,能對遙遠的地方能有些許瞭解已經很不錯了。

    而今他只能依靠這些圖紙和文字來掌握自己的地盤。

    大事便是這樣,一個人無法實地把握每一個地方,只能借助別人和這些圖文;而真正能掌握的,只有小事,如殿中那些花花草草的生長,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

    桌案上擺著一份翻開的奏章,上面描述著交州行省、佔城行省、馬堡行省,郭紹卻只能看著圖上那些極度抽象簡陋的線,努力地揮自己的想像力,靠想像去搞明白那都是些什麼地方。

    佔城,應該位於「越南」南部地區,佔城稻很有名;整個越南地區光照水源充足,糧食產量很高,從資源來看,佔領這個地區有實在的好處。

    昨日郭紹問禮部,佔城國主在(後)周朝時曾派人朝貢。大許取代周朝立國,朝代更替完全沒有生大規模的內戰,甚至至今朝中大量官吏也是周朝的官吏,所以破壞很小,大許立國時間也不長,因此佔城國主朝貢的事記錄十分清楚,連裝在名貴木材做的盒子裡的表奏和一些瓶子裝的禮物仍在官府倉庫裡。

    佔城人的文明技術肯定沒有中原達,他們能到達中原,那麼郭紹可以斷定,蛟龍軍戰船有更好的海船和技術,肯定能輕易到達佔城。

    馬堡,只是一個只有名字的虛無堡壘,郭紹根據曹斌的描述和得到的簡陋地圖,猜測位置並不是他幾年前提到的馬六甲海峽,而是在新加坡海峽。

    這地方有點遠了,上次大許蛟龍軍派船隊通過這裡到達大約印度地區,損失大半戰船和人馬。郭紹不得不考慮實現大略的經驗技術和成本。

    就在這時,郭紹聽到後面有人,他從面對牆壁的方向轉過身來,見是宦官曹泰捧著一隻陶罐。曹泰見郭紹轉身,躬身道:「平州節度使劉仁詹上回送了大皇后一顆人形參,大皇后親自煮了一些在雞湯裡,叫奴婢給官家送過來。」

    「哦?那朕得嘗嘗。」郭紹高興地說,倒不是覺得人形人參稀奇,而是聽到符金盞親自下廚煮的。

    曹泰也高興地笑道:「陛下稍等,奴婢還沒拿碗勺。」

    郭紹便在椅子上坐下來,提起硯台上的毛筆,在一張白紙上隨手寫幾段話。下旨楊業、曹斌,各估算在西北、南部每年所需國庫提供的開支。下旨政事堂,預算今後三年的各項稅收、曰本行省的產銀鑄幣等收入,以及預算朝廷開支。

    准奏曹斌設佔城行省;是否進取馬堡,等明年開春答覆……郭紹要先算算收支能不能支撐這些做法。

    而上個月有地方官上書歌功頌德、稱郭紹聖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奏章,請皇帝封禪泰山,告知上天豐功偉績,郭紹當時就直接把奏章扔紙簍了。

    等曹泰拿著碗碟勺回來,先舀了一點放碟子裡,自己先喝了,再在碗裡盛上湯。

    郭紹把一罐雞湯全部喝完,掏出手帕揩了一下嘴,這才用手指指著案上的紙道:「拿到書房裡,交給內閣輔政。」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郭紹臨時起意,又道:「再將楊士良叫過來。」

    他轉頭看了一眼成日面對的那些圖,心下尋思,微服私訪太不安全,南巡北巡浩浩蕩蕩又太勞民傷財,但出皇城只在東京城內,總沒什麼事……東京乃大許都城、天子腳下,治安是算好的。

    曹泰出去沒多久,楊士良便進殿拜見。

    郭紹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宦官,說道:「你和京娘商量,派皇城司的人把朕以前的舊宅稍作收拾,朕想去那裡住幾日。」

    「遵旨。」楊士良先應答一聲,接著又道,「奴婢先查街上每戶的人口,在臨近各處布設暗哨,然後在府邸對門別院安排內殿直禁軍。等想到別的事兒,再另行佈置。」

    一眨眼功夫,這宦官就有了打算,郭紹聽罷對他十分滿意,點頭讚道:「你的事一向辦得不錯。」

    楊士良拜道:「奴婢告退,一會兒把這事兒先告訴曹公公。」
V123210 發表於 2016-7-26 00:20
第九百零七章 回溯之門

  看着夕陽從舒展姿態的簷牙間慢慢沉落,一天又要過去了。

  郭紹在威壓的金祥殿台基下面,提起黃緞袍服下擺走上黃蓋禦輦,周圍一大群人立刻彎下腰恭敬地面對。錦衣玉食、受人尊重、光鮮華麗,這所有一切當得到之後,郭紹已經習慣,並不能再產生多少感覺。

  「起駕!」宦官長聲吆吆地大聲喊道,頗有儀式感。上到世家大族,下到宦官奴婢,他們想手握大權的皇帝能給他們帶來恩惠。郭紹也願意施與,因為施與他人也能得到自我滿足感。

  郭紹端坐在車上,不經意地想到,如果能將這一切,能與前世身份卑微的姐姐分享,能讓飽受屈辱無奈艱辛的她看到、感受到,該有多好!

  刹那間,郭紹心裏很堵。他有時候感覺自己擁有天下,無所不能,但有時候卻感覺自己依然如此渺小,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依然不能達成。

  或許,對金盞好,善待更多的人,才能稍許彌補他的遺憾。

  坐在車裏,沿着筆直的長街行進的一段路程,他恍然中回憶起自己這些年所作所為,發動了無數次戰爭,死者不計其數,但他自問內心從來沒有以戾氣對待世人;憐憫同情是人道,死亡淘汰卻是天道,人只能順應天道。但無論做什麼,他心中想到的都是改善的期待……就如同金盞那笑起來如月亮一樣彎彎的目光,融化了郭紹的憤怒與仇恨。

  禦輦停在滋德殿外,郭紹步行正殿門口。見殿上正有一群嬪妃出來迎接,紛紛半蹲行禮,「陛下萬壽無疆。」

  郭紹作了個扶的動作道:「都平身罷。」

  站在前面符金盞先站了起來,她微微側頭面對郭紹,目光謙恭地偏下,脖子肩背挺拔,雍容尊貴的氣質中,卻並無驕縱之感。郭紹看了一眼,心道符金盞的美並不止相貌身段,就算是不經意間的小小動作都頗有韻味。

  郭紹伸手攜符金盞到北面的御座上同坐,周圍一群嬪妃全是他的妻妾。

  一開始郭紹也對如此狀況很迷惑。但現在,他的內心已經豁然了。什麼事都有時代背景,這種事若在現代社會不可理喻,因為男女平等;但在此時的皇室則是常態,此時的女子地位本就是依附關係,君權制度、繁衍皇室子嗣更是國家需要……就像原始時期根本不存在夫妻,子女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母系社會、如今的人就難以接受;而到了更遠的未來,說不定人們還會覺得夫妻關係根本就違背人性。

  金盞的聲音緩緩道:「張太妃剛才說曹彬怎麼了?」

  張氏上身微微前傾,語氣也十分溫柔,「曹彬說,當朝天子受命於天,深得民心,對咱們家恩重如山甚於前朝,勸我忠於皇帝皇后。我便嫌他囉嗦……」

  「哦?」金盞帶着淺淺的微笑。

  張氏笑道:「皇后如此待我,還用他專程見我說這些麼?」

  金盞聽罷掩嘴笑出聲來,周圍的女子也跟着陪笑。郭紹坐在那裏沒有插嘴,心裏卻什麼都聽明白了。

  金盞又轉頭問郭紹,曹彬新近送來的奏章,郭紹隨意地當眾說了幾句。

  他言語中,不經意地在人群裏看到了周佳敏,二人眉目間仿佛在打招呼……郭紹想起那夜周佳敏侍寢,本來以為她並不情願、只是迫於無奈,但後來現並不是那麼回事。他們的言語交流還是存在一些問題,但是郭紹能從她的片言隻語中揣度一些心意,周佳敏說過一句話:我並不怕官家,只擔心你把我弄得很疼,沒想到多慮了。

  一眾人在殿中留了一會兒,便紛紛知趣地告退。只留下陸嵐,她來給二皇子把脈的。

  郭紹跟了過去,等她從房裏出來,詢問病情。陸嵐的表情比較放鬆,說道:「二皇子淘氣,大冷天玩水涼着了,調養旬日無大礙。」

  郭紹聽罷也鬆了一口氣。

  這時陸嵐的神色傷感,忽然低聲道:「以前我還以為陛下憐惜,所以久久不碰我。現在才明白,陛下原來是嫌我不夠年輕美貌……」

  「何出此言?」郭紹差異道。

  陸嵐低頭咬着嘴唇道:「陛下不是對周昭儀的妹妹挺好,當着那麼多人還眉目傳情!」

  郭紹愣了愣,心道這些小娘的心思果然細緻,連一兩個眼神都逃不過,他還以為沒人覺自己多看了周佳敏幾眼。但他不禁笑了幾聲。

  這下該陸嵐不解地看着他。

  郭紹笑着搖搖頭,又打量着陸嵐,她確實沒有周佳敏那麼細嫩美豔,但嬌小婀娜的身段線條卻別有一番美妙,水靈的眼睛、皮膚有一種蘊藏山川靈秀的靈氣。

  陸嵐輕聲問道:「陛下,有何可笑?」

  郭紹也不知怎麼解釋,便說道:「過兩天朕要出宮,你隨朕同行罷……朕現在要去見皇后。」

  及至金盞的寢宮,天色還沒黑,郭紹與她坐在一起,又隨口|交待道:「先前楊士良說要告訴曹泰,金盞應知道了,朕想去舊宅住幾日,見兩個人方便說些事。這陣子,便請金盞到前殿幫朕處理政務。」

  符金盞柔聲道:「若有軍國大事,妾身定先派人請奏陛下,再作決定。」

  郭紹聽她馬上這樣說,這才意識到剛才不該提曹泰,金盞何等聰慧,豈能不多想?郭紹忙道:「凡事你都可決定,江山本也屬於金盞,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

  「陛下……」金盞流轉的目光打量着郭紹。

  郭紹道:「我所言乃真心,金盞明白的。」

  ……兩天后的清晨,天還沒亮,只因冬日日短。不過禦街上上值的官員已點燃了一串燈火,街上賣湯餅糕點的鋪子也開了。皇城東華門這時也打開,一隊禁軍騎兵簇擁着馬車出城。

  郭紹帶着玉蓮和公主金鎖、還有陸嵐,前往舊宅。

  府邸一直有人看管,郭紹幾年後走進這裏,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才剛剛離開這裏不久,而不是好幾年時間。

  郭紹與玉蓮走進那片沒有名字的湖泊湖畔房子。如同以前一樣,他拉開廳堂的後門,頓時朝霞中湖光水色便在清新的涼風中映入眼簾,周圍一片安寧。那如夢的橙光,仿佛打開了回憶之門,郭紹有種時光回溯的錯覺。

  玉蓮把兩條木凳拿了出來,二人便坐在後門外,看着湖水。

  「妾身與陛下有多久沒這樣坐在一起了。」玉蓮喃喃道。

  過得一會兒,她又轉頭道:「最初只有我們二人在這裏,後來人越來越多……」她接着又道,「妾身從不敢奢望獨佔陛下,只求自己這樣的人還能留在陛下身邊。現在這樣也正是妾身想要的,陛下這麼多年了對妾身仍很好……」

  郭紹伸手握住她的手,細嫩的手背,手心裏的繭似乎也少了。他無法讓所有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不過對待身邊的人都儘量寬容溫和。

  他也與玉蓮隨口閒聊,開口道,「着實想不到。當年朕還坐在這裏時,真想的只是擁有這座宅子和一份軍職。是什麼讓朕不滿足?」

  除了貪婪和欲望,各種各樣的欲望、包括靠近符金盞的欲念,還有很重要的心態:安全。

  「彼時大周朝,命運握他人之手,並非遵紀守法就能平安無事。」郭紹回想起來,當自己的性命和自己關心的家眷都處於危險之中,那還有什麼事不能幹?

  他沉吟道,「如果治理天下有一套合理的理念和規則,讓惡人會受到懲治,讓本分盡責的人能受到保護,讓有才能的人公平地競爭,能者多勞多得;而不是肆無忌憚的恃強凌弱,世上的戾氣仇恨和不安定還會那麼多嗎?」

  郭紹漸漸陷入沉思。

  ……顯然不顧時代基礎、強行推行民主法治不合時宜,粗暴地把富人的土地財產分給窮人更會導致混亂,早在王莽時期,王莽就用實際行動推演了失敗的過程。

  郭紹在這裏,忽然覺得歷朝歷代無數的統治者,肯定不止一個人坐在中原腹地的一個地方、如同自己一樣思考。不能無視宗族和忠孝文化,推行科舉制度,或許就是他們思考的答案。只不過科舉的內容或許應該稍加改革。

  世道秩序應該是一個龐大的體系,並沒有一劑良藥就包治百病,只能通過無數的修修補補才能逐漸完善進步。

  每當郭紹靜下來,便在尋思,自己能從後世千年的經驗教訓中、篩選出哪些適應實際的具體法子。科舉、攤丁入畝、發展工商收商稅等,似乎都是可以動點心思的地方;只是每一樣都不簡單,就算出於好心,天道規則仍然可能懲罰渺小的人。

  但他願意盡力嘗試這些事業、這些對他個人的利益和欲望沒什麼好處的事業。因為在遙遠的從前,曾經有一個人讓他真正感受到了人間的善意和誠摯,她想要的不僅僅是回報,更想當初的他變成一個對世人有用的人。

  若那個人知道郭紹如此作為,一定會很高興。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6-7-26 01:02 編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27 10:11
第九百零八章 風景

    第二天東京就下起了小雪,細碎的雪花悠悠在天地間飄蕩,讓古色古香的城市景色也變得朦朦朧朧。一輛馬車從街頭緩緩駛向郭府舊宅。

    雪中依然隔三五步就有人,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漢子在紛飛的街上隨意地走動。府門前的披甲武夫走上來幾步,看向剛剛翻身下馬的宦官問道:「楊公公,車裡是什麼人?」

    宦官拿出一張紙條,說道:「這車不能搜查,開府門。」

    武夫看罷紙條,二話不說轉頭招了招手。陳舊的木門便「嘎吱」一聲打開了。

    待馬車趕進院子停下來,院門也隨之關閉。片刻後,車上走下來一個女子,戴著帷帽把頭遮得嚴嚴實實,身上穿著一件黑色毛皮斗篷,絲帶緊緊系在脖子下面。只有露出的鞋子才讓旁人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連鞋子上的繡花都是金線鑲嵌,顯然非富即貴。

    「沈夫人,請。」宮裡的大宦官楊士良也客氣地說道。

    一個清幽的聲音道:「有勞楊公公。」

    沈夫人即陳佳麗,她應是整個大許朝甚至全天下最有錢的女人。

    宦官帶著陳佳麗來到湖畔木屋門口,便默默地退走了。此處略顯古樸的房屋,周圍連一個人也見不著。她正要走進門,便聽到裡面一個男子的聲音道:「這房子臨水不靠山,濕氣重,風水先生也說不適合起居。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要圖通風採光風景好,就顧不得別的。」

    ……陳佳麗走進門口,款款行禮道:「妾身拜見陛下。」

    「沈夫人免禮。」郭紹坐在几案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樣子。

    她總算把手從斗篷裡伸出來,去取頭上的帷帽。白如凝脂的手,指甲上畫著紅豔的花紋,無名指上戴著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戒指,與黑色的斗篷反差極大,就好似黑夜裡忽然看到了煙花。她動作無力地摘下帷帽,又緩緩解身上的斗篷。

    「我這樣獨身幽居的人,原不該與男子相會,無奈聖命難違。」她頗有些委屈地說。

    郭紹玩笑道:「便是大臣家的誥命夫人,朕不是想見就見?沈夫人脫一件遮雪的斗篷,能讓朕覺得好像在看夫人寬衣解帶一般緊張,當真有趣。」

    陳佳麗嬌_嗔道:「陛下……」

    但他不會否認陳佳麗矯情,反正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其實她能把一件小事做得那麼有意思,何嘗不是風情?郭紹一向覺得已經對什麼都疲憊厭倦的女人才無趣。

    陳佳麗取下帷帽後,臉上竟然還有一層半透明的絲紗……郭紹相信那玩意的作用完全不是為了遮擋她的「傾世容貌」,且不論比她更美豔的周憲也沒她講究,便是她穿的那件粉紅袒領裡襯,雖不是低領,卻把鎖骨下雪白的一片肌膚都露出來了,甚至還有溝。豈不比露臉更甚?

    沒有了斗篷,陳佳麗一身珠光寶氣的裝扮便出現在郭紹面前,精細的絲綢與白淨的皮膚,使得她一身打扮美豔奪目,卻不顯俗氣。豔麗精緻的陳佳麗出現在這座原本是門閥別院的房子裡,也好像是仙子落塵間,把周圍的環境襯得黯然失色。

    陳佳麗相貌身段都不錯,但她的美豔,與周憲和金盞都不同,她確實全靠名貴裝飾打扮雕琢出來的。誰叫她的財富八輩子都花不完?

    「妾身非矯情,只不過揚州官員不久前才為妾身修建了一座貞節牌坊。」陳佳麗幽幽道,「妾身沒說錯的話,這等表彰要朝廷准奏,奏章是陛下批的罷?」

    郭紹摩挲著額頭,「請沈夫人來一趟,便不貞潔了麼?」

    陳佳麗道:「妾身平素不會見男子的,何況這樣……孤男寡_女。」

    郭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忽然很想把陳佳麗身上那些名貴的衣服撕開,連同她裱的東西也撕開,看看另一種風景。

    他深呼吸好幾口總算暫且鎮定下來,指著旁邊的椅子道:「沈夫人且坐下來,朕今日請你過來,是有正事要商議。」

    「哦?」陳佳麗瞪著好奇又興致勃勃的美目,款款在椅子上小心又矜持地坐下,雙腿並得很攏,矜持得似乎有點過頭,郭紹不明白總有哪裡不對。這娘們手握那麼多地方的生意,與她合作的商家、打交道的人不計其數,不可能是她裝出來的這幅白兔模樣。

    郭紹輕拍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一隻布袋、一張碎布,「天竺棉的種子和用它織的布。」

    陳佳麗聽罷看了一眼那塊布,又伸出精緻的手指,用指尖輕輕捻了一下,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郭紹的臉。

    郭紹道:「大許禁軍蛟龍軍的艦隊游訪天竺時,帶回來了種子,朕下令勸農司種了一些。棉布比麻保暖、柔軟,又比絲綢低廉、結實……」他說罷伸手摸陳佳麗袖子上的絲料,「絲綢精美,卻很小氣,輕輕一下就破了。」

    「陛下不是說正事麼?」陳佳麗瞪了他一眼。

    郭紹道:「朕這不在說正事麼,還是大事。」

    他沉吟片刻,道,「咱們的目光放遠,站在長遠的高度看經商,織造大有可為。時下的鹽商有利,不過是因朝廷施行鹽鐵管制,壟斷所致;而紡織不同,每個人都要穿衣,就算貧民過年想的也是制一身新衣,布料既是必需品、也可以是奢侈品。

    沈夫人相信朕的眼光,把棉花種子拿去推廣,將紡織作坊做大做成產業,銷路不用擔心,大許數百州、還有海外不斷擴張的行省地盤,必定大有可為。」

    陳佳麗好言道:「妾身相信陛下,陛下之才,天下無能及。」

    郭紹鎮定地點點頭,毫不謙虛,鼓勵陳佳麗投入資金。不過這一切只是為了給別人以信心。他心下從沒覺得自己是超越常人的天才,只不過他知道工業革命就是從紡織業開始……人類已經走過的路,用現實證明的可行之路,為何要棄之不顧另擇別路?

    陳佳麗又輕聲道:「陛下要我做的事,我都會去做。現在我置業那麼多,若非有陛下依靠,還不知多少人憋著要強取豪奪。」

    郭紹道:「記得東京兵變那晚,朕躲進沈夫人家麼?」

    陳佳麗抬起頭看著他。

    郭紹沉聲道:「朕從來恩怨分明,從不願對不起信任的人。只要大許朝在,誰要與沈夫人過不去,就是與朕為敵。」

    陳佳麗聽罷大為動容,「陛下給妾身如此大的恩惠,妾身不知如何回報……」

    「沈夫人若有回報之心,恐怕只有以身回報。」郭紹道。

    陳佳麗面紗裡的臉頓時紅得如晚霞,哽咽道,「好些妒忌妾身的人,背地裡罵得很難聽,說妾身、妾身既當表_子又立牌坊……而今揚州的貞節牌坊也修好了,那不是真如別人罵的那般了麼?」

    郭紹正色道:「忠貞也是貞,侍奉天子不也是忠?」

    他說罷試探地伸手放在她那美妙的手背上。陳佳麗低下頭,小聲問道,「陛下覺得是周娥皇好,還是我好?」

    郭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27 10:12
第九百一十二章 闊海揚帆(結尾)

    陳佳麗沒有留下過夜,只在枕頭上留下幾絲長發和些許沒有散去的氣味。

    這棟湖畔的木房子,很快又來了一個人,董夫人高氏。高氏送了金鎖公主一對碧玉鐲子,金鎖張口便叫姑姑,高氏先是一愣,接著便一邊笑一邊誇。她非常喜歡郭紹的小女兒,在這裡的多半時間都是陪金鎖玩兒。

    臘月初,一支蛟龍軍的船隊將從海州南下,為廣南的曹彬運送更多的軍備。郭紹打算離京再走遠一點,親自前往海港巡視自己的戰艦,為蛟龍軍將領踐行。

    東京下完第一場雪又晴了,正是出行的好天氣。街邊的樹枝上還掛著積雪,如同白花綻放,在明媚的陽光中泛著嬌_美的顏色,風一吹又如柳絮輕揚,為萬物沉寂的冬日增添了幾分生機。

    龍津橋地接外城南北中軸大道,北望內城門朱雀門,大隊傘蓋旗儀仗浩浩蕩蕩經過這裡,護衛的馬兵盔甲閃亮,火紅的肩巾在風中飄蕩,十分醒目。

    如此排場陣仗,一看便是皇室的人出行。行人皆避到橫街街口,讓道觀望,市井間的百姓也站在路邊圍觀看熱鬧。

    一輛四駕馬車被宮人和武將團團圍著,車上的簾子被輕輕掀開了一角。

    郭紹從馬車裡看出去,徑直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橫街街口一間鋪子前,鋤頭、鏟子、菜刀等等都擺到了鋪子外面,房頂上冒著煙,裡面火光閃爍。

    這間鐵匠鋪的門口掛著旗旛,上面只寫了一個字:黃。並不須寫鐵匠鋪等字樣,攤位上的東西和鋪面上的物什就是招牌。

    鐵匠鋪外的板凳上坐著一個頭髮蒼白的老頭,抬起頭虛著昏花的眼望過來。這時一個大冬天還裸著膀子的中年漢子從鋪子走出來觀望,後面跟著個包著頭髮的婦人,捧著碗走到老頭面前。

    郭紹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經意的微笑,彷彿在向那個老頭打招呼,完全沒有居高臨下的心情,或許換個角度看人生,那老頭完整平靜的一生並不比誰卑微。郭紹觀察了一會兒,這裡只剩一個熟人,不再有他關心的人,車馬也漸漸駛過橫街,他便放下了車簾。

    寬大的馬車上還有一個人,昭儀陸嵐,她也是此行唯一隨駕的女人。郭紹見她也在看外面的景象,便開口道:「陸昭儀看到那間鐵匠鋪了麼?」

    陸嵐把頭轉回來,點頭道:「看到了。」

    郭紹笑道:「朕以前的家就在那裡。」

    陸嵐愣了愣,掩嘴笑道:「陛下以前不是住郭府麼?我剛到東京時也在府上住過。」

    郭紹收住笑容,一本正經道:「更早以前。朕年少時在大名府和河中府呆過,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和兵丁們住營房。輾轉到東京後,最初的舊宅是那家鐵匠鋪。禁軍軍餉賞錢發的是現錢,朕積攢軍餉買的。」

    陸嵐白裡透紅的臉上有詫異之色:「從沒聽陛下提起過。」

    郭紹道:「不信你回去了問玉蓮。朕不用和別人提起,因為那段日子遇到的人並不多,對別人毫無意思。」

    陸嵐忙道:「陛下說的話,我哪能不信。」

    郭紹用隨意的口氣道:「那條橫街後面有一道小巷子,玉蓮家以前就在那裡,朕雇她洗衣做飯干雜活。剛才門口坐的那個白鬍子老頭姓黃,也是朕曾雇的老鐵匠。現在這世道日漸太平,黃鐵匠家在鬧市有鋪子,有手藝,估計過的還殷實。」

    陸嵐輕聲道:「原來陛下還有如許多回憶。」

    郭紹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陸嵐的手心也有繭,和玉蓮一樣。他摩挲著繭,說道:「我和你也有很多回憶,記得初見時你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娘。有時候朕覺得人並非只是一具軀殼,而是一個過程,而回憶便是辨別自己的過程。」

    陸嵐靜靜地聽著,若有所思的模樣。郭紹與她呆在一起,最特別的感覺便是總能找到寧靜的心態。

    外面馬車的木頭輪子「嘰咕」直響,車廂裡微微地搖晃,路還在繼續,過程還沒有中斷。郭紹回顧過去,也在展望沒有走過的路程。

    ……大隊人馬出東京,要先沿汴水到宋州,再經徐州,然後前往海州。

    東京城外還有大片的房屋城廂,市面繁華人口密集,此乃「附城」。大城的人口非常多,不過居住比較集中,農業為主的國家尚不能形成城市帶。人馬走過城廂,便是大片的農田原野了,村落點綴其間。

    原野村莊之上,時不時就有一處冒著黑煙的土院子,那是用石炭煮糞的作坊。許軍使用的火藥硝石,來源於硝石礦的已不多,更多的就是出自這樣的堆糞作坊;殘料則是附近大片農莊必需的肥料。

    汴水之畔,更有數座城池聳_立,彷彿東京的衛城,不過城池上空,許多股黑煙上升。遠在驛道上也能聽到「哐當」的巨大金屬撞擊聲。

    沉靜的農田原野上,這些冒煙的怪物十分突兀。過了如許多年,附近的人們可能早已習慣了。

    但在郭紹眼裡,這些作坊正是星星之火。它們打破了雞犬相鳴的寧靜,將驚醒沉睡的大地,郭紹相信有一天更大的生產力會讓大許帝國變得更加繁華熱鬧。

    濃煙在染黑湛藍的天空,就像郭紹在這裡鐫刻的與眾不同的痕跡。

    郭紹沿著驛道東去,一路上巡視自己的江山,沿途的土地不過是江山一隅,照樣花了好幾天。

    等到達海州時,蛟龍軍已在港口整船待發,正因恭候皇帝才推遲行程。郭紹調來豬羊犒軍,當晚在港口蛟龍軍行轅賜宴,宴請南下的指揮使以上武將。海州港一晚上熱鬧喧囂,彷彿歡度佳節。

    第二天一早,郭紹在海邊送武將們登船,自己並不上船。建立蛟龍軍,無論經手編制、武器、戰船,郭紹做了不少事,但他從沒坐過海船,將來也可能不會坐……沒人允許這樣的事,無論蛟龍軍的戰船多大,海路依舊是目前風險最大的路線。

    於是他只能站在岸上觀看。碼頭上的海風不斷,天氣卻是晴朗,海天一片明淨。郭紹身上的斗篷和羊皮大衣被風吹得貼在身體上搖擺,年富力壯的他依然穩穩當當地昂首站在碼頭。

    明媚的陽光下,天和水的藍顏色愈發秀麗,白帆佈滿海面,就好似天上的白雲。海浪的嘩嘩聲中鐘、鼓、號角齊奏,船上的無數將士吶喊喧囂,海鷗優雅的翅膀在水面上滑過留下鳴叫,大海才是最熱鬧的地方。

    郭紹眯著眼睛看著巨艦輕船緩緩遠去,望向船隊無邊無際的征程,胸中空前開闊。

    這裡不是結局,而是一個世界嶄新的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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