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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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5-5 10:47
第八百五十七章 堅韌的李公

    西北豐安,大片人馬緩緩靠近沒修完的堡壘土牆。不少人牽著馬慢慢走,那些 ...

十國千嬌  第858章 迷迭香




這裡整個院子都種著植物,連客廳裡也擺著幾架木架,上面放著花花綠綠的盆栽。郭紹坐下來聞著繽紛糅雜的花草香味,寧靜的氣味。

但他這回實在沒有閒情逸致,身體的不適會影響心境。

就在這時,一個小娘捧著一個琉璃杯上來了。郭紹差點沒認出來,這小娘是蕭綽。蕭綽被剃光的頭髮已長至肩部,梳起來又太短,她便辮了一些小辮,看起來多了幾分活潑俏麗,身上穿著坦領絲綢漢服,胸脯也漸漸隆起。

“陛下,您喝杯茶。”蕭綽小心翼翼地說道,一副討好的模樣。

郭紹沒吭聲,把帽子摘下來放在桌案上,露出一個光頭,渾身不利索地坐在那裡,神情複雜地看著蕭綽。蕭綽悄悄看了一眼他的頭,臉上通紅,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罪魁禍就是這娘們的爹!郭紹一想到蕭思溫就心生戾氣,以前還敬這個敵人有幾分見識,但這廝手段太下作了……風浪之下,流了多少血,偏偏這個幕後黑手還榮華富貴,屁事沒有。

郭紹隨口道:“蕭思溫似乎完全想不起他的女兒還在朕手裡。”

蕭綽聽罷面露懼意,將頭埋了下去。

陸嵐也過來了,微微屈膝向郭紹行禮。郭紹指著對面的籐椅:“陸娘子請坐。”

陸嵐看了一眼郭紹的光頭,輕輕道:“那時要剃掉陛下的頭髮,御醫們都反對。陛下不會怪罪妾身罷?”

古人把頭髮看得重要,郭紹完全沒那觀念,順口就道:“性命要緊,頭髮還能長。”

陸嵐笑道:“妾身就知道陛下不是拘泥於世俗之人。”

郭紹伸手把玩著晶瑩的琉璃杯,雖然端上來的人是契丹娘們,但在陸嵐這裡,他還是信任陸嵐的。看著水裡飄著細綠葉和白花,那葉子彷彿嘴唇一般,形狀有點奇異,便問:“這是什麼花?”

陸嵐柔聲答道:“迷迭香。”

“哦。”郭紹點點頭,沒有繼續談論,顯然他沒有興致。他挪了挪身體,又一本正經道:“陸娘子救治朕,朕今日前來致謝,你要什麼,朕只要能辦到必定盡力。”

陸嵐聽到這裡臉上隱隱有些許失落,她抿了一下嘴唇做出一個微妙的動作,胭脂裡似乎有珍珠細粉,在花草之間漏出來的陽光光線中泛著細膩的光澤;不經意間,郭紹覺得那晶瑩的琉璃杯中的唇狀草葉,似乎有幾分相通之處。

她轉而又露出了微笑,轉頭看著蕭綽道:“我娘讓燕燕來敬茶,想求陛下饒恕她,只要不傷她性命,不知陛下……”

郭紹雖然憤恨蕭思溫所作所為,但他還沒有拿蕭綽出氣的想法。若是拿一個小娘報復,顯得有點無能!關鍵是,也沒作用。

“朕答應你。”郭紹毫不猶豫道。

他又琢磨,有時婦人反而比男子有心胸。蕭思溫搶走了白氏,害得她家破人亡,白氏依舊想保護蕭思溫的女兒;或許在遼國時,白氏對這個小孩有了一些感情。

陸嵐聽罷不好意思地說道:“陛下待我,果然有求必應。”

郭紹故作淡定道:“不過小事一樁。”

……

宦官王忠百無聊賴地在門外等著郭紹,不遠處李月姬還站在那裡沒離開。

王忠瞅了幾回,終於走了過去和李月姬答話:“賢妃娘娘還不回去,在這裡作甚?”

李月姬以前有點看不起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宦官,但在大許皇宮呆了那麼久,似乎沒原來傲氣了,當下也接話道:“我想與官家談談。”

王忠皺眉道:“有啥好談的?官家若想見你,不用你在這裡糾纏。”

李月姬聽到臉上有種羞辱的紅色:“我並非想糾纏官家,但我是大許皇室賢妃。”

王忠冷笑著上下打量著李月姬,彷彿想起以前這不知好歹的娘們把他當奴婢、正眼都不看的模樣,當下左右瞧瞧,低聲道:“您這賢妃的名頭,不知還能多久哩!”

李月姬聽罷皺眉不語。

王忠又小聲道:“陸娘子幫了陛下多少事兒,最近又立下救駕大功。這要換作一個男的,必封侯拜相,位列三公;可惜陸娘子是女兒之身……只有皇妃名分才能封賞。如今大許皇宮既有皇后,也有四個夫人,哪裡還有位置?除非換掉一個……”

他說罷,頗有些揶揄地看著李月姬若有所思。

李月姬聽得臉色白,被王忠打量得身上發毛。其實這大許後宮的名位,她不是很在意,畢竟生來就富貴的小娘、又是黨項人,但是……若她連皇妃都不是了,還能幫造反被抓的父親嗎?

李月姬內心裡看不起王忠這廝,但又不得不認為,這宦官說得很有道理。若要給陸娘子挪位置,她這個失勢的罪犯之女,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看了一眼那院子的門,心中煩亂不已。

……

此時正在心煩生氣的,還有周憲。

周憲看著面前的一盒珠寶,冷冷道:“周夫人,我幫不了你們!”

站著的婦人便是周端的妻子王氏。周端是周家的人,因為周憲的關係,很早就投奔郭紹,在許州做長史。

王氏梨花帶雨道:“夫君真沒有參與私通趙家的事。不過那幫官吏常年孝敬,不收反而得罪人!夫君也是沒辦法,逢年過節也要報答左輔政知遇之恩……此前夫君更不知道許州那些官吏竟然如此膽大做下大案,不然無論如何也不敢收!”

周憲冷冷道:“那你們為何不找左攸?我一介女子,如何管得了官場上的事?”

王氏哽咽道:“左輔政現在也自身難保,也想夫人有機會幫忙說說情。管案子的不是左輔政,是黃輔政(黃炳廉)和樞密院的人。”

周憲聽罷更加生氣,馬上把頭上和手腕上的東西當場取下來放在盒子裡,向前一推:“你都拿回去!”

“夫人,求您了!”王氏撲通跪倒在地上,“夫君總算是您娘家人,若是他身敗名裂,對夫人的名聲和地位也不好……”

周憲道:“你先把東西拿走。現在進出宮闈查得嚴,你拿了些什麼東西進來,又拿了什麼東西去,內侍省一清二楚。我如何敢收?”

這句話似乎還有點餘地,王氏這才止住了哭泣,千恩萬謝又好話說遍求情。

王氏答應把今天帶進來的珠寶拿回去,卻不收以前送的。周憲生氣之下,脫口說那些東西來路不明,自己戴著嫌髒,一下子讓王氏羞愧得無地自容。

好不容易才打走王氏,周憲心裡仍然煩躁不安。周憲心裡看不起表姐陳佳麗,覺得陳佳麗矯情故作清高,實則就是個立牌坊的婊子!難道自己也變成那種讓她看不起的人?她胡思亂想很多,認為此事遲早會被郭紹知道,她還怕被郭紹看不起。

……

郭紹從陸嵐住處回到萬歲殿,便見宦官楊士良在門口躬身站著。他轉頭向楊士良招了招手,楊士良跟著入內,附耳在郭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郭紹聽罷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會兒,便說道:“娥皇性子清高,不是貪圖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可是她那表姐陳佳麗,富可敵國,每次來宮裡都戴著很稀罕的珠寶,從不重樣。”

“陛下英明。”楊士良道。

“傳旨內庫,挑幾件好的珠寶,替朕賞給娥皇。”郭紹乾脆地處理這件事。

“遵旨。”楊士良拜道,片刻後又不動聲色地說道,“此事與周夫人干係不大,不過許州長史周端……”

郭紹道:“不是王樸和黃炳廉在辦嗎?”

“是,是。”楊士良應聲而出。

郭紹摩挲著戴著襆頭的腦袋,感覺這事兒有點複雜了……如果周端栽了,很可能牽扯出左攸。因為很早以前周端和左攸就關係不淺,郭紹用腳趾頭都想得出,周端要是收了賄賂,必然會給身在權力中樞的左攸分享……

這在官場上很常見,平時沒什麼事。可一旦出了大事,就要被扯出來。

郭紹無法證實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憑多年對左攸的瞭解,他感覺左攸這次比較倒楣……羅延環找他,讓他沾了一身腥臊,但極有可能左攸並不想主動與羅延環牽扯;平時又收了周端的錢,一直在東京的左攸估計也弄不清楚那些錢是哪裡來的。

桌案上還擺著一枝碧玉漢天子筆,郭紹順手從筆架上取下來,往硯臺上來回一蘸,在紙上胡寫胡畫。一些人名,一些勾勾圈圈的聯繫。

郭紹沒有想干涉案件,但如今看來,周端可能栽了。左攸不至於被一竿子打到底……畢竟要動內閣輔政,必須要郭紹點頭。

裡面的這些彎彎繞繞,好像永遠也扯不清道不明,反正處理不完。郭紹看著牆上的大圖,將目光放到了更寬的地方,那些圖畫邊緣的空白,還有更遠的地方,他不覺得自己應該被腳下的荊棘完全牽絆。

拿自己人開刀,總覺得少點氣勢。郭紹心裡最惦記的,還是蕭思溫那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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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第858章 迷迭香

十國千嬌  第859章 痛快點




左府書房裡,一道古樸的竹篾屏風後面,便是另一番光景。書架上陳列著精裝的書籍,紅木椅子、椅子上鋪著綢面的軟墊。桌案上放著大小一整排名貴毛筆,鎮紙也是溫潤的碧玉製作。

雕窗上以碧紗為面,園子裡的景色若隱若現,彷彿一副綠色水彩的風景畫。

“嘩……嘩……”風吹拂著窗外的樹葉,時不時一陣又一陣的響聲。好像某種獨特的音律,比絲竹管弦單調,卻更加磅礴自然。

哪怕書房裡擺著那麼多書籍紙筆,左攸卻沒有看或者寫一個字,他坐在椅子上,一邊聽著窗外的風聲,一邊用手指撚著嘴唇上的鬍鬚。

左攸的鬍子已留了起來,至少模樣看起來更加老成。

這時一個穿著布袍梳著髻的中年人走到屏風旁邊,抱拳道:“阿郎,護國公(羅延環)登門拜訪。”

左攸一聽眉頭便是一皺,想了好一會兒,用一種夾雜著無奈不悅的口氣道:“開大門,迎。”

“是。”

左攸停止發呆,起身拿起襆頭戴上,整理了一下衣裝,這才慢慢走出書房。不管怎樣,羅延環好歹也是國公,身份在那裡,禮數不能荒廢。比如平素不開的大門要打開,不能衣冠不整去迎接(否則便是不敬),只是禮數而已。

但這並不代表左攸真的願意對羅延環尊敬……反而心裡有一股怨氣:這兄弟把老子坑慘了!

當初羅延環擔心李處耘的處境,想找左攸結盟。天地為鑒,左攸真不想和他們摻和!左攸就算想摻和,犯得著那麼急嗎?他同時是兩個皇子的老師,究竟急個啥?

但羅延環這廝讓左攸很失望,第一次找自己,很給面子很委婉拒絕了。後來居然用了很不給面子的法子:比如在馬行街巷口守株待兔。

加上羅延環本來就和左攸關係匪淺,這樣一來二去溝通,讓左攸心裡很不踏實。

而這次,又大模大樣找上家門口來了……左攸難以閉門不見,因為毫無作用。這時才把一個國公拒之門外,又能說明什麼?欲蓋彌彰嗎?

左攸走出書房,便見一身常服的羅延環被帶過來了,羅延環先抱拳道:“左輔政別來無恙,叨擾啦!”

左攸作揖道:“本該出府門恭迎護國公,又因衣冠不整得換衣服,怕您在外面等得急了。”

“哈,左公便喜拘泥那些繁文縟節。”

“請!”

羅延環與左攸走進書房,兩個奴僕隨即端茶上來。羅延環等著閒雜人出去,卻似乎不想冷場,便指著書架上陳列的書籍道:“左公乃飽讀之士。”

左攸不動聲色問道:“羅公讀過《春秋》、《史記》嗎?”

羅延環搖搖頭。

左攸點點頭,又問:“《詩經》哩?”

羅延環有點尷尬道:“大夥兒都唱過的那幾首會背。”

左攸一副恍然的表情,輕輕說道:“史彥超也不讀書,甚至根本看不起文人。不過他從不過問政事,純粹就是個武將。”

羅延環道:“左公言下之意……”

“坐,請茶。”左攸做了個動作,左顧而言他。因為國公明顯比他一個內閣輔政級別高。

送茶的奴僕已經出去了,這間書房十分寧靜,只剩“嘩嘩”的自然之音。羅延環提了一下袍服下擺,在椅子上坐下來,“我並不是要管那些事,可李兄是過命的兄弟,先前我也只是想幫他個小忙。”

左攸直視羅延環,緩緩道:“問題是,在那種節骨眼上,您羅公與河西軍半點關系也無,卻內外通信,官家知道了會怎麼想?”

“這種小事,你不說,我不說,送信的人不說,官家會知道?”羅延環皺眉道。

左攸坐在那裡無言許久,然後指著几案上的兩個茶杯:“在戰場上,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敵人就是敵人,就像這茶杯裡的水,您喝的,我不會端來喝,但也僅僅是在戰場上如此這般。”

羅延環若有所思,看著左攸的眼神時而迷惑,時而又有幾分懷疑。他搖搖頭道:“左公能不能痛快點,別打機鋒?”

左攸便道:“周端派人找我了。”

“周端?哦,我想起來了,還在周朝時,那個投靠咱們的腐儒?”羅延環道。

左攸道:“他並非腐儒。”沉吟片刻,左攸又道,“此人在許州做長史,許州是官家龍興之地,讓他在那裡做長史是莫大的信任和考校。但發生了什麼?羅公也知道了,趙家一幫本該死僵的人,居然能在許州重新興風作浪,更甚者,周端似乎收過那些亂黨的賄賂。”

“此人著實該死!”羅延環唾罵道,又疑惑道:“左公說他作甚,如今這岔上提他是何意?”

左攸閉著眼睛,無力地喃喃道,“周端確實該死,但為何處死、流放成千上萬人時,沒人把他寫在名錄上,現在忽然又有人提出他該死了?”

羅延環擦了擦額頭,又摸了摸腦袋,他的腦袋形狀很奇怪,看起來比臉大很多。他的臉頰微微抽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左公越說越玄虛,讓我心裡也慌了……周端在東京交往最密的人,就是左公罷?”

左攸坦然道:“我還收過他的錢,這種事兒……唉,咱們文官,可沒有公侯大將那麼豐厚的俸祿。我確實不知道周端的錢哪來的,本來也不必問。”

羅延環開始揉太陽穴,說道:“王樸等人要拿這事兒和左公過不去?”

左攸依舊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的樣子,好像全身所有力氣都用到了別的地方,“王樸不至於,內閣輔政最多去政事堂,和他樞密使有屁關係!倒是黃炳廉心裡想啥,說不清楚,他的資歷、與官家的親疏,都比不上我。”

“黃炳廉這官兒要整你?”羅延環眼睛瞪得老圓。

左攸搖頭道:“官家不點頭,黃炳廉不敢動我。”

羅延環終於急得滿臉漲紅,罵道:“他娘的,你究竟想說啥?”

左攸睜開眼睛,也瞪著眼睛道:“或許是我的所作所為不算太嚴重,官家也是念舊情的人,所以並不想把我置之死地;於是借收周端錢的牽連,給弄個不大不小的罪……性命身家無憂,或許富貴也保全,但進政事堂執掌國策的前程,完了!”

羅延環聽罷死勁撓了一番腦門,說道:“官家性情豪爽,怎地會把事兒弄得如此彎彎繞繞?”

左攸道:“官家不是史彥超那等人,更不是左某這等人。”

羅延環小心問道:“那我……”

左攸用很不確定的口氣反問道:“當初東京兵變,羅公有勇有謀及時占領皇城西門,此事至關重要罷?”

羅延環道:“我有急智,可你們這種彎彎繞繞太多的事兒,我實在頭疼。”

左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羅公不必太過憂慮……您比開國公(李處耘)的能耐稍差一點。”

不僅如此,關鍵現在國公大將們和朝臣不同,他們既無兵權也無實權。只要戰事不用不可靠的人,壓根不用對付他們。

左攸說罷,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放在嘴巴前吹了一口氣,卻又復舉在半空。

羅延環卻依舊在冥思苦想。

左攸遂把茶杯重新放回去,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羅延環嚇了一跳。左攸站起身,長籲一口氣:“羅公先請回,我進宮一趟,去向官家認錯。”

羅延環愕然道:“左公說了一大堆,不過猜測官家已經知道咱們的事……”

左攸不客氣地打斷羅延環:“咱們之間沒什麼事兒,是你的事。我就是下不了臺,莫名其妙見了羅公兩三回,除此之外做過什麼?我給開國公送過信嗎?”

“你……”羅延環神色一變,“你往官家面前一說,我怎麼辦?”

左攸皺眉道:“我還要說得多清楚,官家肯定已經知道了!羅公千萬別覺得在下出賣您……若是成心,在下會辦事之前會告訴您嘛,悄悄就去告密了。唉!現在我左右不是人。”

羅延環拽住左攸不放手,臉色也十分緊張。

左攸又語重心長道:“羅兄,您得想想官家是怎樣的人。大許開國,裡面水多深,不僅大多文武是周朝舊臣,還有不少是(後)漢朝過來的,更有五朝老臣。若是一個容易被蒙蔽的人,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心裡沒數的國君,大許是現在這樣子?”

羅延環聽罷手微微放鬆了一點。左攸不動聲色地抓住他的手,掰開。

不料,羅延環猛地一下又抓住了左攸:“我和你一塊兒去!”

左攸頓時瞠目結舌,沉默許久才道:“你若要去,你先去……今天之內,我明早一早進宮。”

……

羅延環聽罷只得離開了左府,回去磨蹭了很久,乘坐馬車來到宣德門前,又在皇城外轉悠了好幾個來回。

忽然有宦官攔住了車馬,上前說道:“官家宣護國公去金祥殿面聖,喲,正巧護國公已經來了。雜家帶您進去罷。”

這下羅延環不必逡巡了,只好從馬車上下來,跟著那宦官進皇城。

他被搜完身,從東殿入,然後進養德殿,剛一進去見到病怏怏的郭紹,便見郭紹面露喜悅的表情:“朕好久沒見過戰場上的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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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第859章 痛快點

十國千嬌  第860章 東拉西扯




郭紹靠在軟榻上,臉頰明顯瘦了,無力的樣子全然沒有以前端正挺拔的姿態,不過無甚血色的臉上依舊帶著高興的表情。

“朕有恙,好久沒見過你們了。”郭紹道:“平身,坐下與朕說說話。”

羅延環鬆了一口氣道:“臣謝陛下恩。”不過坐的時候依舊有點拘謹緊張,不敢像郭紹那樣整個身體都靠在榻上。

郭紹沒有問話,羅延環一時也慎言,片刻的沉默。羅延環見几案上還擺著棋盤,上面黑白棋子交錯,總算找到話題道,“陛下能下棋了哩?”

郭紹搖搖頭:“朕不和羅將軍下棋。”

羅延環微微一怔,又聽得郭紹口氣溫和隨意地道:“朕現在精力不濟,一會兒就乏。”

“陛下得將息龍體,多加調養才對。”羅延環道。

郭紹忽然話鋒一轉:“羅將軍在城外轉了好幾個來回,不是有話與朕說?”

羅延環沉吟道:“原來宮人都看到了。”

不料郭紹搖頭道:“別的人告訴朕的。”

“左輔政?”羅延環頓時心裏一緊。

郭紹不置可否,慢吞吞地把上身前傾,拿起一粒黑子,在棋盤上放下。

羅延環也沒看棋盤上的棋局,他不是儒將李處耘,本來就對博弈沒什麼興趣,此時更沒有心境理會那玩物。

他心裏頓如亂麻,紛亂之間,也沒聽到郭紹吭聲,下意識覺得該自己說點什麼了,當下便一臉痛苦的表情,忽然離開軟榻,跪伏在地上:“陛下,臣錯了!臣、臣……”

郭紹道:“朕已經知道了,剛聽別人說起。”

羅延環聽到這裏,時間不容他想的太久,更是一頭霧水:皇帝剛知道?

郭紹坐姿不太正,卻穩穩地坐在那裏:“剛才羅將軍提起左輔政,彼時左輔政與羅將軍結盟共進退了?”

羅延環急忙答道:“沒有,那時臣等勉強算是見了三次面,未談重要的事。”

郭紹用自言自語般的口氣喃喃道:“朕還得儘快見見左輔政,問問怎麼回事。”

羅延環感覺四肢都不太聽話,背上汗水直冒。

郭紹隨即又問:“那你們見面說了什麼?”

羅延環皺眉顫聲道:“左輔政善於東拉西扯,回頭一想好像什麼事都沒說明白,臣也記不住那麼些亂糟糟的說辭。”

郭紹道:“這麼說,左攸很不情願囉?”

羅延環只能說:“是。”

“羅將軍確定?”郭紹今天說話,比平素顯得更囉嗦了。

羅延環自然不敢對皇帝的囉嗦有所表現,只得使勁點點頭,道:“回陛下的話,是。”

郭紹語氣一變,唉聲嘆氣道:“羅將軍,你讓朕非常失望。”

“陛下……”羅延環把臉都快貼在地板上了。他聽到這裏,心情非常沮喪,也很羞愧,不過倒也不是很怕,刀山血海過來的人見過陣仗的,主要是羅延環明白自己為郭紹立下的大功,不然也不會被封為國公;現在犯了錯,知道自己錯了,被教訓一頓免不了。

郭紹的聲音又道:“你起來罷,看看桌案上的東西。”

羅延環聽罷小心爬起來,看了一眼几案,棋盤旁邊放著一張折疊的紙。他依令拿起來打開一看,只一眼就不用多看了……因為是他的親筆書信,自己寫的東西怎能不知道內容?

不料郭紹的話卻十分意外,“從周端府上搜出來的。”

羅延環瞪圓了眼睛,驚道:“這信怎會在周端府上?!”他漲紅了臉,又是吃驚又是疑惑:“信著實出自臣之手,不過是寫給李兄(開國公李處耘)的,告訴李兄陛下病重,想讓他趕快奉旨進京面聖……”

“羅將軍在信裏寫了後半句?”郭紹輕輕問道。

羅延環道:“臣便是那個意思。”

郭紹點點頭:“朕相信你。”

羅延環慌亂不已:“李兄把臣的信給了周端?李兄何時與周端有甚關係……陛下,是誰從周端府上搜出的信?!”

郭紹口氣虛弱,完全沒羅延環那麼激動,緩緩道:“宦官楊士良。”

羅延環恍然又激動道:“那閹人欺君瞞上,他說謊!閹人最奸猾,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郭紹道:“是的,人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全然不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

羅延環太陽穴的青筋都鼓了起來,“陛下,雖然信上沒有提任何人的名字,但真的不是寫給周端的,這是寫給李兄的信。”

郭紹又點點頭:“朕相信你。”

“陛下明鑒。”羅延環急得快哭出來。

郭紹卻一點都不急的樣子,他軟軟地抬起手,指著羅延環手裏拿的信,說道:“不過有個問題。”

“啥?!”羅延環莫名驚道。

郭紹緩緩道:“朕相信開國公(李處耘)的忠心,並保護李家擁有的一切,豐厚的俸祿、貴族的地位、名節榮譽。朕也相信羅將軍悄悄寫信給開國公,是勸他忠心為國。可是……”

郭紹說道這裏微微閉上眼睛緩了一口氣。

羅延環卻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耳朵都豎起來了,每一個字都認真聽著,所幸郭紹今天說話確實很慢。

“可是,朕相信之後,該如何讓大夥兒也相信?”

郭紹說話很慢,條理又簡單,比起東拉西扯的左攸,郭紹的話確實更好懂,但羅延環感覺很不好回答郭紹的問題。

羅延環怔怔道:“大夥兒不信李兄的忠心?”

郭紹道:“羅將軍,如果證實了正值朝廷動蕩之時、開國公帶兵在外,卻與京城禁軍的一員大將私下裏悄悄互通有無,你想讓天下人怎麼想,怎麼看李處耘?”

“這……”羅延環的喉嚨一陣蠕動。

沉默片刻,郭紹又道:“沒有人能命令天下人怎麼想,朕也不能。”

羅延環身體一軟,“撲通”跪伏在地,一臉蒼白:“陛下,臣該怎麼做?”

郭紹嘆道:“朕與諸兄弟在腥風血雨中同生共死,李處耘已經死了,但朕不想再污他身後名。更重要的,朕要照顧大夥兒的親人家眷、用心愛護的人。羅將軍,你回去好好想想罷。”

羅延環默默了跪了一會兒,這才叩拜道:“臣,告退。”

……羅延環一走,郭紹叫人進來,進來的當值宦官正好是楊士良。郭紹便問道,“左攸到了嗎?”

楊士良道:“奴婢已安排傳旨,這會兒應該在路上了。”

“左攸一到,徑直帶到這裏來見面。”郭紹道。

“奴婢遵旨。”

郭紹有氣無力地坐在軟榻上,眼睛閉著養神。有時候很久都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可是一會兒又出長長的一聲呻吟,好像是身上哪裡痛,很痛苦又悲傷的呻吟,聲音很小卻很發自內心。

許久後,左攸進來了,乾脆跪伏在地板上,上身虔誠地貼著地板,屁股都撅起來,“陛下萬壽無疆,內閣輔政左攸奉旨覲見。”

郭紹睜開眼睛,揮了一下手,養德殿的侍從急忙出去了。

郭紹也不讓左攸平身,生氣道:“左攸,朕對你如此信任,連兒子給你教,可前陣子有事兒,你為朝廷幹過什麼這般作為,你是想學前朝‘不倒翁’馮道?!”

左攸渾身抖:“臣罪該萬死!陛下縱是殺了臣,臣也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郭紹惱道:“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不敢……不!不!臣不敢這麼以為!”

郭紹聽到這裏沒忍住,罵了一聲:“操!”

左攸小心抬起頭:“陛下,微臣當時沒辦法,大皇后不讓臣參與諸事,什麼也做不了,也不敢輕舉妄動。羅延環和周端,實在是在害臣啊……”

郭紹冷冷道:“把周端給你的錢吐出來,罰奉一年,今後才知貪財燙手。”

聽到這裏,左攸閉上眼睛暗自呼出一口氣,叩拜道:“謝陛下恩!”

郭紹又鐵青著臉道:“你立刻去許州,奉朕的旨,與黃炳廉會合,用心辦好那邊的事。”

左攸聽到這裏,感激涕零:“陛下寬厚之恩,臣必銘記於心。”

郭紹沉聲道:“朕身邊的人,只要沒確確實實做了太過分的事,誰能動?”

左攸再三叩拜謝恩。

郭紹揮了揮手,不再吭聲,左攸也恭敬地出去了,養德殿再次安靜下來。

他心道:喜怒無常、叫人畏懼,並不一定是好事……人們也需要安全感,若是伴君如伴虎、每天惶恐不安,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突然倒楣,或許能表現得更加恭順聽話,不敢輕易地忤逆一絲一毫。但是,這樣大夥兒的壓力也太大了。

高壓之下,容易造成大夥兒緊張,人們緊張,郭紹自己也輕鬆不了。

沒多久,楊士良入內,在郭紹身邊恭敬地小聲道:“陛下,楊業已進京,何時召見?”

郭紹估摸著時辰,說道:“現在叫他進宮,不必準備收拾弄太多沒用的陣仗,把樞密院、政事堂、幾個國公也叫來。”

楊士良輕聲道:“護國公剛剛才走,奴婢就不請他了罷?”

“哼。”郭紹出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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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第860章 東拉西扯

第861章 重開大朝




許州夜晚的長街,籠罩在幽黃黯淡的燈籠亮光中。破舊的官衙外面,幾個穿深色衣裳的漢子正在慢慢地來回走動,不知什麼地方傳來“汪汪”的狗吠。

衙門裡面,黃炳廉“嘩”地翻了一頁卷宗,拿起一根鐵片輕輕撥了一下燈芯。

過得一會兒,他抬起頭道:“周端問題很大。”

旁邊一個穿青色袍服的人道:“前南唐國主的國后周氏,現在大許皇宮內……她長得傾國傾城,周夫人和周端是親戚。”

“那又怎樣?”黃炳廉冷冷道。

青袍人張開嘴欲言又止,卻似乎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沉默下來。

“嘰嘰嘰嘰……”從夏天殘餘的蟲子還在鳴叫著。

黃炳廉又問:“內侍搜查過周端府邸?”

青袍人道:“是。”

黃炳廉提起朱砂筆,飛快地書寫一番:“拿牌票,調隨行禁軍衛隊,立刻逮捕周端,封了周府,刑訊周端及有關人等!”

“遵命!”青袍人上前接過東西,剛要轉身,終於忍不住又開口道,“黃輔政,咱們如何刑訊?如果周長史胡說八道,亂牽扯人,還要繼續問嗎?”

黃炳廉冷冷道:“咱們怕牽扯誰?”

青袍人沉聲道:“譬如……左輔政。”

黃炳廉的嘴角露出一絲細微的表情,剛要開口,忽然外面的狗吠更激烈,有人在門外道:“黃輔政,左輔政連夜進城了,拿的是聖旨,守城守備徑直開了門。”

※※※※※※※※※※※※※※※※※※※※※※※※

八月初一,東京皇城大朝。

郭紹多久沒有上朝了,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今天是數月以來第一次臨朝。他走路還有點吃力,不過總算能不用被扶著慢慢走動了。

文武百官從金祥殿南面大門來,郭紹等則從北面後宮的方向進來。金祥殿建築群從正面看簡潔又宏偉,如同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皇權,但後殿卻有迂迴如迷宮的幽美廊蕪。

這次大朝不算什麼特別的日子,無非是荒廢的排場重新開張。

郭紹單獨和宦官楊士良站在一道走廊上。楊士良躬身道:“陛下,文武百官都到了,朝會禮樂準備妥當。”

他聽到楊士良稟報,點了點頭,卻並不馬上出發,仍舊站在那裡沉思,良久才道:“無論什麼時候,光有防守、沒有進攻,都是極大的失敗。”

楊士良若有所思,忙附和道:“陛下如日中天,英明神武,雄心開拓,非退守之君矣。”

郭紹對恭維表現得十分淡然,口氣似乎很平靜,“無論怎樣,咱們還是防守得很好,蕭思溫的陰謀沒有得逞。可這值得慶賀嗎?咱們死了那麼多人,不得不流如此多的血……”

郭紹壓抑的鎮定有些失控的跡象,“你以為朕願意這樣?”

曾經的無數戰爭,死掉的人肯定不止這次清洗血案中的千兒八百人;但郭紹現在很動容,一定是想到了他額外在意的東西。

“最大的黑手沒有付出代價,蕭思溫及其黨羽,全身而退,他們現在一定在恥笑朕!在看著朕的狼狽和喪心病狂的泄憤哈哈大笑。這麼一個可笑的陰謀,竟然能搞起如此大的風浪,朕就像一個被玩弄的猴子一樣!”

楊士良急忙說道:“陛下,都怪臣子們無能,不忠之人滿朝都是!”

“罷了,罷了。”郭紹嘆了一口氣,轉身向南邊走。楊士良彎著腰上來,小心扶住郭紹。

郭紹上殿後,也沒有逞強般地拒絕別人攙扶,他被宦官扶上龍椅,看起來便不如以前那麼光輝了。一舉一動都顯得很虛弱,不過身體被折騰成這樣,他也沒法佯裝矯健。

宏大的鼓聲和編鐘音律,也無法讓郭紹的儀態顯得更有氣勢。

“陛下萬壽無疆!”寬敞的大殿上,一片呼聲傳來。

“平身。”郭紹道。

不多時,站在前列的王樸舉著象牙牌出列,鞠躬道:“陛下,臣有事稟奏。”

郭紹沒吭聲,他上朝後一共就只說了兩個字。宦官王忠的尖聲道:“官家讓王使君但說無妨。”

王樸大聲道:“臣彈劾護國公羅延環,在陛下病重期間,勾通內外,有負於陛下!”

大殿上頓時出現了竊竊私語。

王忠問道:“王使君,你可有實據?”

王樸捧起一張紙,說道:“護國公親筆書信,在許州長史周端府中搜出,秘密告知彼時官家病臥、朝廷人心惶惶諸事。周端有瀆職、受賄之嫌,而羅國公這封信,表明與周端私交來往甚密。護國公受大許皇室厚恩,身位顯赫,領著國庫多達一個州的稅賦收入,如此作為,豈不讓人心寒?”

郭紹親自開口道:“羅延環!”

穿著官服烏紗的羅延環出列,鐵青著臉抱拳道:“末將在!”

郭紹抬起手:“看看,信是你寫的?讓旁邊那些大臣,也看看。”

羅延環接過信,看了一下,又遞給王樸。羅延環單膝跪地,說道:“回陛下,是末將所寫。”

郭紹又問:“你寫給周端的信?”

羅延環沉默了許久,大殿上的議論聲也漸漸安靜下來。於是宦官王忠的聲音分外清晰:“護國公,官家問你話!”

“是……”羅延環低下頭,咬牙道,“是末將密告周端東京發生之事。”

大殿上頓時嘩然,有人道,“護國公為何與周端暗通款曲?”

“護國公實在有愧於皇恩……”

羅延環一言不發,單膝跪在大殿中間,沒有任何動作,彷彿一尊雕像一般,任由一幫文武議論紛紛。

郭紹坐在龍椅上,臉色蒼白,一臉痛苦,袍袖中的手也握緊了,“朕……來人,摘羅延環官帽,送大理寺,讓諸衙審清楚再放他。”

羅延環聽罷向上位一拜,自己把烏紗帽取了下來,等侍衛進來,他便拜道:“官家,末將告退。”

郭紹坐在龍椅上,聽著他的聲音,目送羅延環的背影從堂皇的大殿正門出去。

忽然一聲大喊:“官家!快來人,來人救官家!”

大殿上馬上一陣混亂,本來不敢仰著頭去看寶座上的皇帝的,大臣們此時也紛紛抬頭看過來,但見郭紹已倒在寶座上不省人事!

周圍的宦官宮女紛紛圍攏,將郭紹扶起,卻已明顯昏迷不醒。

王樸大喊:“快去御醫署,把當值的御醫都叫來!”宦官王忠道:“先抬到後殿,叫神醫陸娘子!”

大殿上本來分列兩邊的秩序全亂了,大臣們惶惶不安。

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皇帝被從寶座上抬走。王樸大聲道:“官家大病方癒,龍體尚需調養,一時情急暈倒,並不大礙,諸公必不能驚慌。”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王樸又道:“樞密院、政事堂、國公武將,可入內,餘者各回衙署,等著中樞的消息!”

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面,且王樸的官又夠大,大夥兒才總算安定了一些。大朝便如此半途中止,禮樂也不必了。

次日,諸衙收到邸報,御醫診斷皇帝病癒,只是身體虛弱,不能操勞,必要靜心調養月餘。皇帝下旨,讓大皇后監國,暫領國政。

羅延環待在大理寺的衙署裡,並不算囚犯,他可以在衙署各處走動。有四個胥吏專門照顧他的起居,並有禁衛數人作為護衛,每天好吃好喝,起居室有舒適的臥房,甚至還有飯廳和書房。

沒人審問他,整個大理寺的官吏見到他都禮數周全。

甚至家裡人還被放進來看望過他,小妾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一些換洗衣服給他送來,不過有大理寺的官員陪著家眷來見面。

羅延環見小妾當著外人的面哭哭啼啼磨磨唧唧,覺得有點汗顏,板著臉道:“婦人經不得嚇,還沒見識,趕緊回去等著,過陣子老子就出去了。”

小妾哽咽道:“阿郎真的沒事嗎?”

羅延環故意提高聲音道:“我和官家從刀山火海趟過來的,有啥事?”

小妾道:“聽說官家昏倒在大殿上了。”

羅延環道:“官家養養就能好,監國的肯定是大皇后,大皇后寬仁,更沒啥事。”

好不容易才讓小妾安心走了,羅延環也心亂不已。

大殿上的信,他不能不認是寫給周端的。不然把李處耘牽連進來,對李家後人不利,對他自己也沒啥好處……幾天前皇帝打過招呼的,羅延環還沒不懂事到那麼個地步!

他看著自己被拘禁的地方,確實也覺得沒多嚴重……一身腥臊洗不掉了,最後會被削爵?這似乎是最嚴重的後果。

羅延環焦躁不已,再要通過巨大的軍功重新封國公,機遇不多了。

他成天在這裡好吃好喝,卻百無聊賴,經常胡思亂想。偶然間想起大殿上王樸指責國公領著多達一個州的稅賦收入,心裡琢磨:難道這是文官們的陰謀,他娘的為了給國庫省錢,盯上老子們的俸祿了?

羅延環又悲痛李處耘的死,早在開國之初,李公就未雨綢繆,想到了文官們的險惡,如今看來似乎不假。

羅延環在幾個房間裡到處亂走,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想什麼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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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重開大朝

第862章 反賊周端




御街上圍觀者甚眾,嘈雜異常,人們看著道路上被鐵騎圍著的囚車。囚車上的人披頭散髮十分狼狽,背後還插著標:反賊周端。

囚車從路上經過,一些人往周端頭上扔爛菜葉,吐唾沫,恨恨地唾罵,喧囂一團。至於周端對一般百姓造成了什麼直接傷害,以至於如此遭人仇恨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很多砸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周端是誰。反正被扣在囚車上示眾的人,一定是罪大惡極的壞人!

人群裡有個穿布袍的大漢,正是楊業,他常年在河東,東京百姓大多認不得他。

楊業仔細看了一陣,便轉身離開人群,身邊只有一個隨從。

他急匆匆地快步奔進一條橫街,直奔車馬行。找到掌櫃便道:“租快馬兩匹!”說罷將錢袋拿出來,嘩啦倒出黃銅錢和幾枚銀幣。

不料掌櫃道:“客官,您這錢不夠,租馬得交足押金,不然客人不把馬還回來,咱們不得虧本?”

楊業一聽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摸出一塊玉佩來:“此物何如?”

掌櫃的拿起來觀摩。

楊業身邊的侍從見狀忍不住道:“阿郎,咱們不是有馬,何必租馬?”

楊業轉頭瞪了他一眼,侍從閉上了嘴。

“成!”掌櫃的道。

楊業道:“麻煩掌櫃的快些安排。”

二人得了車馬行的馬匹,徑直出城,然後沿驛道匆匆北去。

……

周端獲罪下獄,已是性命難饒,舉家牽連。

朝廷查實,許州長史周端被亂黨抓住把柄要挾,又受大量錢財利誘,多次貪墨受賄、草芥人命,在許州助紂為孽、縱容亂黨,所作所為已被認定為謀反之罪。

大理寺衙署內,羅延環被禁止走出套房,日夜輪守的兵丁胥吏增加至二十餘人。

羅延環在客廳裡坐了半天一言不發。進來收拾碗筷的雜役,一看桌案上好好的沒動的酒菜,忍不住說道:“羅公還沒用膳哩,都涼了。”

“你去帶個話,我要見你們堂官。”羅延環開口道。

雜役瞪眼道:“小的只幹活,見不著堂官,您這些酒菜還吃嗎?”

羅延環揮了揮手:“外面不是有守衛,你把我的話告訴隨便一個小頭目,自有人幫你傳話。收了!本公沒有胃口!”

等了許久,大理寺少卿果然親自前來,羅延環畢竟是國公,就算被困在斗室之內,官吏們還是不敢不客氣。

“護國公食宿尚好?”大理寺少卿抱拳拜道。

羅延環徑直道:“前陣子謀逆大案,該弄的都弄了,為何許州長史周端到現在才動?”

大理寺少卿一臉犯難,搖頭苦著臉道:“下官如何得知?興許以前沒查到他罷?”

羅延環悶聲道:“周端有負朝廷委以重任,在許州無所作為,貪墨罪、瀆職罪都應得,怎麼忽然又變成反賊了,他好好的反啥?”

大理寺少卿露出無辜的表情:“下官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羅延環有點惱怒道:“你是大理寺少卿,不是辦刑律的嗎?竟一問三不知!”

大理寺少卿道:“據說周端因為有把柄被下邊的亂黨抓住了。”

“罷了,罷了。”羅延環一章拍在桌案上,“本公要見左輔政。”

“這……”

羅延環道:“我親筆寫封信,你幫我交給左攸。”

大理寺少卿想了一會兒:“下官得先稟奏朝廷,只看朝廷同意不同意,下官只能這樣幫護國公了。”

羅延環不悅道:“愛咋就咋罷!你們這些人,沒有一點擔當,不願意承擔一丁點責任。”

大理寺少卿道:“下官不敢自大,這頂烏紗帽真擔不起多少責任。若無別事,下官告辭。”

羅延環起身去房,提起毛筆卻不知寫什麼。他將毛筆徑直丟在宣紙上,起身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的眉頭緊鎖,感覺非常不妙……處境太簡單了,周端變成了謀反的反賊,自己和周端“勾結”該如何論處?!

“他娘的!”羅延環罵了一聲。

這娘的就是個火坑!官家為啥要讓我跳一個火坑?羅延環時而跺足,時而搖頭,不敢相信,官家連老兄弟都騙?!

老子為官家立過多少汗馬功勞,當初東京兵變,要不是老子及時奪下西門,現在整個許國中樞的一黨人是不是還活著,說不定哩!

及至下午,忽然有人道:“護國公,左輔政到了。”

羅延環忙道:“快請!”

不多時身穿官袍的左攸入內,作揖道:“護國公別來無恙?”

羅延環指著椅子道:“左公坐下說話。”

左攸微微一拜,在茶几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羅延環也走過來在另一側坐下,兩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羅延環開口把心裡的疑惑又問了一遍:“周端怎變成反賊了?”

左攸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與羅公說過。許州乃官家龍興之地,那麼嚴重的事發生在許州,周端作為許州長史,能活得了?”他低聲道:“那事兒是密謀弒君,不是別的輕巧事!”

羅延環眉頭緊鎖,眉間三道豎紋,“那官家為何要我承認密信是寫給周端的,那不是坑兄弟嗎?”

左攸道:“羅兄也活不成。”

羅延環怔在那裡。

左攸低聲道:“李處耘尚且情有可原,他是沒有選擇地被推上了火堆上烤,恐慌之下為了自保,況且最後他依舊什麼都沒做,回京交了兵權。表現得不怎麼叫人滿意,忠心卻也勉強過關。何況李處耘是大皇子的外公,如果官家殺了李處耘,就是六親不認,李貴妃那裡如何處理?

羅公不同,李處耘就算是您的兄弟,可誰逼您了?您的所作所為,顯而易見,對兄弟的情誼,超過了對官家的忠心。

羅公,沒人逼您,是您自個往刀口上撞吶!”

羅延環額頭上浸滿了汗珠,“我的所作所為?我就送了封信,也沒幹別的。”

左攸搖搖頭,嘆道:“您還多次找我結盟,我如何敢?可您卻非得逼我,在街巷堵我的路!”

羅延環道:“我真沒誠心害左公。”

左攸道:“這話我信,不然誰害誰不一定……”

羅延環紅著眼睛,神色復雜地看著左攸:“可……官家因此就一定要把俺往死裡整?”

左攸道:“羅公,您或許覺得自己沒幹什麼嚴重的事,但實際很嚴重。”他欠了欠身,用很低的聲音道,“當初官家在宋州,眾將黃袍加身,這才過去幾年。若是李處耘真有機會,羅公肯定是送黃袍的‘眾將’之一;或是將來有一個人到了那個位置,羅公也是‘眾將’之一。”

羅延環滿面通紅,不斷搖頭。

左攸又道:“羅公確實為官家立下過汗馬功勞,可官家待你們薄嗎?官家與諸兄弟分享天下富貴,可不是養來成為皇權隱患的。我觀之,官家重情重義,做這件事也很不好受,以至於當朝昏厥。唉!”

羅延環顫聲道:“我一直都想錯了,這權勢之地實在是……啊,左公為何沒事?”

左攸瞪眼道:“我為何有事?我什麼都沒幹!與羅公見面,是我自己願意的嗎?”

他想了想道:“羅公那天進宮面聖,官家肯定問了羅公關於我的事。以後來官家派我參與審訊周端的事看來,羅公那日實話實說,並未害我。這也是今天我願意來見羅公,還說了那麼多話的緣故。左某跟官家多年,學到了不少,其中就有恩怨分明。”

羅延環滿頭大汗,五官都快皺到了一起,低頭沉吟道:“那天官家言,有人已經提前告訴官家什麼事,我以為那人是左公……這是在離間我倆,防我包庇左公?”

左攸道:“官家不太相信我會急著和羅公串通,但還是多行一步,從羅公口中確認了此事。”

羅延環臉上的經脈凸出,豎起大拇指笑道:“高!左公確實是高!”

左攸搖頭道:“我還是太稚嫩短淺了,與王樸和魏仁浦那些人比起來,差的是境界。”

羅延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老子一直覺得兄弟情誼大如天!你們卻和老子來這一套!”

左攸道:“大夥兒講情面的,但也講理……”

羅延環道:“他娘的!而今誰敢忤逆官家的聖旨,當朝把老子砍了不成,非得來這一套虛的,騙得老子團團轉,官家憑啥讓我認那封信是給周端的?”

左攸瞪眼道:“羅公怎麼也是國公,死得不明不白豈是好事?廟堂不是市井,凡事總得有個能擺上臺面的說法。你自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認了,牽涉的是謀逆案,死因還不夠充足嗎?”

羅延環怒道:“那是謊言!老子要翻供!”

左攸不動聲色道:“信是你親筆寫的罷?”

羅延環道:“不是給周端的!”

左攸問道:“那應該是給誰的?”

羅延環一語頓塞。

左攸沉聲道:“官家要你死,你肯定得死!遲早都要死!若是再去污開國公(李處耘)的名聲,有何益處?於心何忍?”

左攸聲音很低,口氣卻略顯咄咄逼人:“羅公還要不要為家眷留點餘地?”

羅延環這時才想起郭紹的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朕與諸兄弟腥風血雨同生共死,李處耘已經死了,朕不想再污他身後名。更重要的,朕要照顧大夥兒的親人家眷。羅將軍,你回去好好想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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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章 反賊周端

第863章 心臟在右




羅延環神情複雜,自嘲中帶著悲涼:“我算是明白了,這事兒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官家早早就對我起了殺心!

初時牽連謀逆案者那麼多,獨周端無事。禍事起於許州,為啥沒人動周端?周端是周夫人周憲族人、與你左公交好,但這些關係都不能保他。唯一的緣故是,官家留著他做棋子!

便是後來黃炳廉等人在查周端,也看不出他有多嚴重。那廝不是還有機會找過左公,還找周夫人求情?

此時官家拿出那封信,要我栽到周端頭上,並暗示我,如果不承認、說實話就會讓李兄李處耘會被人懷疑不忠。那會兒我還想過,若是李兄不忠,那他的死因也就迷霧重重了;這事兒會越弄越雜,給官家添很多麻煩。

所以我決定依官家的意思,把信扯到周端頭上。反正信本身是真的,寫給誰都差不多,這樣還能讓李兄死後安寧一點。”

羅延環說到這裡苦笑不已:“可事兒到這裡就巧了。周端那麼長時間都沒甚大事,等我剛當著文武百官承認了與他牽連,周端立馬成反賊了,你們真是把老羅往死裡算計啊!”

左攸無奈道:“羅公,您今天腦子總算通透一些了。”

羅延環道:“官家這樣做,瞞得過天下所有人?”

左攸想了一會兒,意味深長地說道:“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羅公與周端有所勾結,但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羅公死得不冤。”

羅延環聽到這裡說不出話來。

左攸起身抱拳,口氣有些傷感道:“羅公,告辭了。”

羅延環沒有回應,他坐在那裡彷彿被粘住了似的,渾身似乎已經不受自己控制,深深的無力感和無奈湧上心頭。

當天傍晚,大都府行館官員奏報,河東軍主帥楊業不辭而別。其隨從人等、車馬、儀仗、行李衣裳等什麼都沒帶走,走得十分倉促。

很快楊業的隨從就被宮裡的宦官以及樞密院的人帶走,樞密院連調三批快馬傳令關隘扣留楊業,但似乎來不及了。

數日後,宦官楊士良急匆匆地走進蓄恩殿,走進白汽彌漫的房間,在光頭郭紹旁邊沉聲道:“陛下,羅延環畏罪自裁。”

郭紹聽罷嘴角一陣抽動,低聲問道:“怎麼死的?”

楊士良想了想道:“他用一根尖木頭卡在磚縫裡,對準心頭,身體倒在尖頭上把自己刺死,御醫有言,羅延環死得很快,沒遭什麼罪。”

“心臟不在心口,在右邊。”郭紹沉重地說道。

楊士良不知怎麼答,只道:“是。”

郭紹閉上眼睛,很久也沒說話。許久後他再次開口道:“你告訴大皇后,以國公禮厚葬,不再追查護國公所有罪狀,封其長子為伯爵。”

“奴婢遵旨。”楊士良道。

郭紹略微翻身,把面朝牆邊,楊士良便躬身道:“奴婢告退。”

一大群宦官宮女簇擁一副用幔遮掩的大轎行至滋德殿前,但轎子上沒人。這是大皇后的儀仗排場,等著送她去金祥殿上值。

嬪妃們來到滋德殿,紛紛側目看著那頂轎子,默默地走上滋德殿。大皇后要先在後宮大殿接受眾嬪妃的拜見,然後才去前朝。

一群女子神情不一,不過大多都很少說話。地位低的不敢在皇妃們面前嘰嘰喳喳,地位高的幾個人心情非常不好,官家中毒之後,除了大皇后,很少有人能見著官家了,聽說只有淑妃玉蓮還能見著。

官家剛有好轉,又在大殿上昏倒,好歹未知。不僅外面的人心惶惶,宮裡的人也很不安生,幾個高位的嬪妃心事重重。

周憲已無父母兄弟,周家凋零,偏偏那周端竟然牽扯上謀反大罪。周憲自知,除了自己的容貌姿色,在東京皇城已經沒有其它價值。可是現在郭紹臥床,縱有國色天香又有何用?反倒遭人嫉妒,所以周憲能不說話絕不開口,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特別是在符金盞面前,若有差池,周端的事就能讓周憲在宮裡很不好過。

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就是李貴妃。李貴妃也是小心翼翼的樣子,最近變得比以前還要恭順謙虛。不過李貴妃生有皇子,李處耘雖死,李家仍然是國公之門;實際上她仍然是皇宮裡除了符家姐妹之外、最顯赫尊貴的女人。

賢妃李月姬不好受,聽說她爹反叛被俘,正在押解進京。從她臉上的焦慮就能猜到她的心境,還有宮廷中私下的議論,李月姬可算是宮裡最大的笑話。

異族黨項人,成為賢妃的唯一作用是以前朝廷為了拉攏平夏黨項首領的聯姻。現在,平夏之地盡入大許,首領李彝殷多次反叛後被俘,獻酋之後很難活命。等朝廷殺了李賢妃的爹,李賢妃還留著作甚?

幾乎沒有人可憐李賢妃,因為這女子剛進宮時行事乖張、脾氣不好,得罪了不少人。現在倒楣了,大夥兒議論的是“四夫人”之一的高位空出來,誰能上位?

周憲其實對俗世之名已不太熱忱,南唐國滅後,她曾想過出家。但是聽到有人私下議論她可能替代李賢妃的位置,也有點興趣了。周憲一直是不太看得起她的表姐和多年好友陳佳麗的,但是到頭來竟然比陳佳麗不如了,這讓周憲有點難以接受:雖身在宮廷,卻無皇妃之名。

花蕊夫人的機會比周憲稍有不如,直到周端的大案一發生,事兒就有點朦朧了。

不過這些私下較勁,都因皇帝臥床淡化,大夥兒最擔心的是以後的宮廷局面。

一眾人走進大殿,見符金盞已端坐在上面的御塌上。她身穿紫色官袍,頭戴襆頭,正是要去掌管天下大事的派頭。

金盞穿上男裝,身上已無珠光寶氣的東西,卻依舊莫名有一種貴氣,或是深色衣裳反襯出她養尊處優的玉白手腕,以及姿態之間露出的雍容之故。

“妾身等拜見大皇后。”滿殿的女子一齊屈膝作禮。

就在這時,符金盞身邊的郭翃跑了下來,徑直住了李圓兒身邊的郭璋,摸出了一個玉碗兒,說道:“皇兄看這個。”

符金盞看了他一眼,說道:“平身罷。”

“謝大皇后。”眾人齊呼,各自悄悄看那倆人。兩個皇子關係很好,偶爾會鬧彆扭,但在宮裡也沒別的玩伴,大多時候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郭璋道:“做什麼的?”

郭翃比劃著說道:“在碗裡放些米,咱們還得找個筐子和木棍繩子,等鳥雀兒來吃,便拉掉木棍,嘿嘿……”

“大哥哥,二哥哥,我也要去。”一個紮著辮子的小姑娘走了過來,她是玉蓮的養女,有個俗氣的名字:郭金鎖。

郭璋卻道:“父皇有恙,母妃和姨娘們都很擔心,我們別惹她們生氣的好。”

符二妹聽罷說道:“翃兒,你瞧璋兒多懂事,看看你那搗蛋樣兒!”

郭翃聽罷向他娘吐了一下舌頭,根本不怕,卻見符金盞看著自己,一下子老實了不少。

符金盞開口道:“左輔政返京了,你們三個一起去文華殿學文識字。”

郭翃翹起嘴,嘀咕道:“不是說好了和周教頭學騎馬射箭……”

符金盞道:“文武都要學,前些日子一直在北苑學騎馬射箭,現在要補補識字了。等你們父皇身體調養好,得問你們功課。”

符二妹也道:“聽大姨娘的話,金鎖也想和你們一塊兒去學文識字,你們三個就能一起去。”

玉蓮聽罷抬起頭看著二妹,二妹報以善意溫柔的笑容。

金盞不由分說道:“來人,送皇子公主去文華殿。”

幾個宦官宮女過來,好說歹說讓他們走,折騰了一番。郭翃被牽著手,“嘰嘰咕咕”很不情願地被拖著出去了。

等孝們走了,各宮嬪妃女官才陸續稟奏用度、支取等諸事。符金盞耐心地聽完,只是偶爾說一句話。

然後她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本宮還有別的事,你們隨意罷。”

下面的人立刻執禮道:“恭送大娘娘!”

金盞在前呼後擁中出了滋德殿,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上早已準備好的大轎。前面的宦官喊道:“大娘娘起駕!”

一大群人緩緩沿著中軸大道南行,最靠近大轎周圍的人,除了拿著拂塵的宦官曹泰,便是十幾個身穿袍服梳著髮髻的女子,全都是利索的翻領長袍。

幔在微風中輕輕飄蕩,時不時能看到符金盞在上面歪著上身,手微微握成拳頭支撐著頭,眼睛閉著,彷彿睡著了一般。

但她閉著眼睛時,周圍的人依舊規規矩矩地做著自己的事,絲毫不敢大意。大夥兒知道她沒睡著,只是閉目養神,更無人知道她在沉思著什麼。

宮廷內外,許多消息在私傳,什麼楊業要造反了等等。人們心裡不安寧,卻也只能安守本分,因為誰也看不清世上的迷霧,或許大皇后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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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心臟在右

第864章 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站在龍山上,能俯視遼西堡及整片地方,因為許軍的堡壘修建在平坦靠海的地方。

蕭思溫迎風觀望著面前的景象,海面一望無際直到天邊,灰濛濛的海岸上,躺在地面上的遼西堡彷彿在大地上銘刻的一個圖案。

風聲之中,隱隱夾雜著人群的嘈雜。平地上一股股人馬在距離遼西堡近一里地的地方,那都是一些奚兵、女真兵,簇擁著一架架雲梯,從高處遠望,就好像是一團團螞蟻在搬運昆蟲一般。乍看人群好像沒有移動,但盯著看一會兒,能發現他們正在向遼西堡靠攏。

驟然之間,忽見堡壘上火光閃閃,一串串白煙冒了出來!少頃,才聽到“轟隆隆……”炮響從風中傳來。

遼西堡上的動靜最大,奚兵和女真兵那邊沒什麼陣仗,只見到一架雲梯倒塌了。堡壘上的濃煙連續噴了幾輪,遠處不斷有雲梯斷裂倒塌,人群漸漸稀疏地向周圍擴散,好像受了騷擾驚嚇的衣裙。沒多久,幾乎全部的人馬都陸續向遠離遼西堡的地方退卻。

蕭思溫見狀,轉身離開了山邊,對一個契丹人道:“不必再攻,收兵!等到了下午,再派人去勸降。”

楊袞上前道:“蕭公,這樣勸降,許軍不會投降。”

蕭思溫道:“試試無妨,對他們說許國皇帝郭鐵匠快死了,已顧不得他們。”

楊袞沉吟道:“上次咱們去勸降的人被殺了,這裏的許軍守將態度很堅決。末將覺得,只要有軍需、糧秣補給,許軍肯定不會投降……遼西堡西南邊有一條運河,還沒完工,但已容得下小船通過。咱們得先想辦法切斷這條運河,阻止許軍從海上的糧道,方可逼迫遼西堡守將投降。”

蕭思溫道:“遼西堡距海一里地,運河全段在炮彈轟擊之內,如何切斷?”

楊袞道:“總得從這地方著手想辦法。”

蕭思溫哼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圍了遼西堡那麼久,若能想到辦法,何必現在才想?

蕭思溫道:“老夫看,不用只盯著那土堡。眼光要往大處看,許國人要是想靠這樣修堡占我廣袤渤海之地(東北),沒有十年八年耗費無算不會有成效!他們的方略不是這樣的,不然在此前李處耘率大軍去西北作甚?”

楊袞點頭道:“許國人還是想靠騎兵,向西擴地是為了戰馬。”

蕭思溫道:“正是如此。他娘的,許國南邊那麼多地不去占,非盯著咱們的膏腴之地。”

楊袞不動聲色道:“郭鐵匠若是挺不過鬼門關,這些威脅都不是事兒。”

兩人面面相覷。

他們不再說話,從山上下來,帶著一隊精騎,回營州去了。

……

及至營州行轅,馬上有人對蕭思溫道:“范府事有要事稟報。”

蕭思溫對著一副銅鏡,先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衣領,頭也不回道:“讓他在大堂等著,本公隨後就到。”

他說罷從侍從手裏接過熱毛巾,擦了一番臉上的塵土,又用手指捻順嘴唇上的鬍鬚,這才前往大堂。及至堂上,見耶律斜軫、楊袞、范忠義已在那裏吵吵嚷嚷。

耶律斜軫道:“楊業為啥跑?!”

蕭思溫聽罷立刻覺得對這事兒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時有人說道:“蕭公來了。”眾人紛紛以手按胸鞠躬,范忠義依舊抱拳作揖,不過都沒說話,此乃啞禮。

蕭思溫先在上位穩穩地坐下來,不管怎樣,自己的儀態和地位還是要隨時注意的,連大將耶律斜軫在自己面前也要矮一頭。

范忠義上前恭敬地拜道:“下官得到消息,八月初一,奉旨進京的楊業突然離京逃跑,此事頗為蹊蹺。”

蕭思溫問道:“你如何知道他是為了逃跑?”

范忠義道:“他離京前從車馬行租馬、只帶了一個隨從,正好被咱們的人看到。那細作設法去車馬行打探,楊業租馬時連錢也沒帶足,把玉佩壓在了車馬行,可見行程非常倉促。城門附近的眼線也證實,楊業慌慌張張離開東京之事。

另外,開封府、許州州府共有三個小吏在許國朝廷清查中倖免,開封府吏員密報,八月初一當天楊業留在東京的隨從被扣押,許國官府派了快馬出京北上,估摸是為了堵截楊業而去。

那三個小吏告訴斥候前哨,希望能舉家遷往遼國居住。”

耶律斜軫不動聲色道:“范府事受蕭公重用,身居要職,已有契丹貴族不滿了。”

范忠義輕聲道:“蕭公言,只要能毒殺郭鐵匠,便請大汗賜姓蕭,居契丹世襲貴族……”

蕭思溫立刻打斷他的話,說道:“郭鐵匠死了再說……那幾個人留在許國大有可為,來遼國有啥用?”

范忠義忙道:“蕭公、耶律大帥言之有理。不過前陣子被殺了那麼多人,他們估摸著被嚇破了膽。”

范忠義頓了頓又道;“八月初一楊業逃跑那天,還有兩件事發生,許州長史周端被定為謀逆大罪、押解回東京,許國偽帝郭紹當著幾百人的大朝昏厥。之後不久,護國公羅延環在大理寺自裁,郭紹似乎再也沒有視朝,仍由大符監國。”

蕭思溫撫摸著帽子上軟軟的貂皮護耳,沉吟道:“有意思了……”

楊袞開口道:“難道楊業也與周端有所勾結,得知周端獲大罪,臨時逃跑?”

范忠義搖頭不客氣道:“非也。楊業乃東漢(北漢)降將,這才投降東京偽朝多少年?他連在東京也沒什麼人脈,和許州周端有啥關戲?再者,若是郭鐵匠想這麼辦楊業,楊業估計沒機會跑。”

楊袞還是白身,對范忠義的口氣有些不滿,但也沒說什麼。

耶律斜軫卻十分贊同道:“范府事說得在理。”

蕭思溫冥思許久,皺眉道:“郭鐵匠中毒之後,許國朝廷發生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說罷看向范忠義,這廝雖是幽州人,到底也是漢人,說不定對漢人那套瞭解更深。

但范忠義也有些犯難,開口道:“咱們看結果,前後死了兩個國公、一個宰相,以及鄭王郭宗訓(柴宗訓)、壽州防禦使郭進,許州長史周端沒死也差不多了,還有數千人被牽連。

許州長史周端,以及一大幫人,因為牽連偽帝郭紹中毒大案,栽得很明白。宰相范質等黨羽,想渾水摸魚,扶植郭宗訓復辟大周,也沒啥奇怪……許國官方言稱那些人一起勾結謀逆,不過范質、仲離兩人與咱們大遼毫無關係,與趙家也沒任何聯繫,所以許國朝廷邸報不足採信。

最蹊蹺的是那兩個國公、郭鐵匠的心腹是怎麼死的?”

蕭思溫看了范忠義一眼,不住點頭:“范府事確有真才實學,說得很在理。”

范忠義大受鼓舞,抱拳一拜又道:“李處耘殺了大遼的信使,看起來也沒造反。可他竟被近身幕僚所害,那幕僚仲離為啥要殺李處耘?”

耶律斜軫問道:“那人不是咱們安排的人罷?”

范忠義道:“下官佈局時間才幾年,如何能在國公家中也能佈置這麼要緊的棋子?這人的來路十分蹊蹺,曾是叛將李筠部下,但許國官府審訊後無甚問題,便放了,李處耘敢用他,估計也查過沒啥問題。”

蕭思溫若有所思道:“難道是為舊主李筠報仇?漢兒的裏不是有個啥人……就是毀了自己的臉,謀刺舊主的仇人那個。”

范忠義不動聲色道:“先秦豫讓。”

“對,對!”蕭思溫恍然道。

范忠義道:“回蕭公,因朝代不同、民風不同,先秦時有豫讓,這會兒怕是沒有豫讓了。況且李筠之死,與李處耘也沒啥關係。”

楊袞和耶律斜軫不約而同地撓起腦門來。

蕭思溫道:“難道是郭鐵匠要殺李處耘?”

范忠義沉吟道:“極有可能……能殺國公的人不多,郭鐵匠倒是容易。”

蕭思溫站起來踱了幾步,轉身道:“本公最大的對手除了暴君耶律璟,就是郭鐵匠。本公時常都在琢磨此人,但總有感覺,這樣殺李處耘,似乎不像郭鐵匠的作派。”

范忠義道:“難說,漢兒內鬥,都是不擇手段的。”

蕭思溫又問:“護國公羅延環又是咋回事?”

范忠義想了好一會兒:“羅延環和李處耘乃生死之交……”

“哦!”蕭思溫先是恍然,接著細思,又是一頭霧水。

這時范忠義詳言道:“八月初一羅延環承認與許州長史周端勾結,滿朝皆知,不久各衙門上下也有所聽聞,然後周端才被定謀逆大罪。

下官以為,羅延環是中了郭鐵匠的圈套,是郭鐵匠要他死。與其說羅延環是勾結周端而死,毋寧言他是和李處耘有關。

因羅延環與李處耘本是好友,與周端不容易有啥關係。”

蕭思溫聽罷嘆道:“中原朝廷一向複雜,實在不好弄懂路子……”

范忠義道:“說難便難、說不難也不難,只不過咱們在許國朝廷沒有重要的人脈,所以只能是霧裏看水中望月。因為自古漢兒皇朝便是表裏不一、內法外儒,就算身在朝中的官吏,若不在中樞之內,也無法知道他們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藥。”
wwwzzy 發表於 2016-5-15 20:26
wwwzzy 發表於 2016-5-12 23:17
第864章 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第865章 廢棄的長城




蕭思溫坐在營州行轅大堂上,沉思許久,說道:“其中必有蹊蹺!”

范忠義道:“下官斗膽推測,許國朝廷對楊業設了個圈套,如同對待羅延環一樣;而這個圈套才剛剛開始,楊業卻比羅延環警覺,提前就果斷返回河東自家地盤……”

楊袞不客氣地問道:“什麼圈套?”

范忠義攤開手道:“現在咱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假設有一個圈套。”

楊袞又問:“郭鐵匠對楊業信任有加,所以楊業以東漢(北漢)降將身份,仍領河東人馬。既然如此,郭鐵匠為啥要給楊業設圈套?”

范忠義道:“如果郭鐵匠體內之毒已入五腑,自知時日無多呢?楊業能認郭鐵匠,能認郭鐵匠的兒子?”

楊袞不能辯,卻不服輸道:“范府事的推測毫無憑據。”

這時蕭思溫一拍椅子道:“該回上京了。”

楊袞道:“蕭公,咱們在遼西這邊的局面就此作罷?”

蕭思溫頓時有些不悅,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眼界還是小了點,無論遼西,還是河東,大遼的敵人只有一個:許國。”

他說罷呼出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又道:“得派個人去河東見楊業,瞧瞧大概是怎麼回事。”

耶律斜軫問:“蕭公覺得誰合適?”

蕭思溫的目光從楊袞和范忠義臉上掃過,楊袞的神色頓時一變,十分難看,大堂上一下子沉默下來,不料蕭思溫指著范忠義道:“范府事去。”

“蕭公。”范忠義忙道,“咱們在許國的細作都是下官在管,萬一下官有所不測……”

蕭思溫道:“避輕就重,這種事須得本公信任的人才能勝任。范府事想被諸部貴族承認為契丹貴族,本公也在想辦法,總得服眾是嗎?”

“是,下官遵命。”范忠義無奈抱拳道。

蕭思溫道:“你準備準備,就不必與我們同行去上京了。”

……

范忠義離開行轅大堂,回到住處收拾東西。他在營州住的地方,此時被他翻得一團亂,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上次蕭思溫派人去聯絡大許武將李處耘,直接被砍了,這事兒才剛剛過去兩三個月,范忠義能不擔心自己的下場嗎?

他在窗前走了兩個來回,抬起頭翹首望著窗外的光景,深深吸了一口氣陷入沉思。

河東楊業究竟是不是和許國朝廷鬧翻,關係范忠義的生死。萬一猜測錯誤,范忠義以大遼使臣的身份送上門肯定被咔嚓!

關鍵是現在大遼根本吃不準楊業的行為是什麼意思。

但蕭思溫不用確定之後才有所反應,只要有機會就會想試試;便如同上次派人去與李處耘談,反正離間許國君臣是無本買賣。

范忠義覺得,最了解蕭思溫的心思的,恐怕就是自己……蕭思溫最想看到的就是許國內亂崩潰,如此一來,不僅能消除大遼的外部壓力,更有機會收復幽雲十六州!蕭思溫出任北院樞密使後,已實際成為大遼執政者,這件事是他的執政抱負!

當年丟失幽雲十六州,最後蕭思溫把黑鍋全部丟給了“暴君”耶律璟,但是他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如果蕭思溫執掌國政時期,能收回幽雲十六州,當朝耶律賢權力圈的威信和地位都能得到最大的穩固,蕭思溫自己也能成為名垂青史的千古名臣。

……

范忠義收拾了行李和心情,終於帶著隨從二人和幾匹馬,踏上了他的行程,因為別無選擇。

半個月後,在韃靼向導的帶引下,范忠義等人靠近雲州轄地(今大同附近)。

雲州本是大遼南境的邊關重鎮,但幽州大戰之後,遼國先帝耶律璟被刺身亡,上京內亂,各地人心惶惶;雲州契丹守將在受到許州威脅時放棄了城池,從此又被許國控制。

范忠義站在連綿的長城腳下,仰望著那牆體斑駁的陳舊建築,心裡感覺十分奇怪。他本是漢人,但現在看著這道牆卻一點親近安慰的感覺也沒有,因為牆內的漢人已不是他的後盾,更不接受他,只有契丹人才是。

長城多年失修,更沒有一兵一卒駐扎。許國連年戰爭,奪回雲州後似乎也沒有餘力修繕舊長城,更無力抽調軍隊駐守;但最主要的原因,估計是許國此時實行的進攻開拓國策,防守上傾斜的力量有限。

范忠義很容易就找到了一處已經坍塌的豁口,輕易越過了長城。

他們剛從長城廢墟的山坡上下來,忽聞馬蹄聲起,范忠義慌忙循聲看去,只見三騎策馬奔來。他左右一看,又有兩騎衝上了右翼的一片山坡。

隨從嚇得轉身就跑,沿來路慌慌張張地往山坡上爬。事發突然,范忠義也有點驚慌,不禁後退了兩步。

“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中,范忠義直覺胸口一直窒息,剛從山上下來,心裡一緊張,頓時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彷彿拉風箱一樣。

但很快看到了騎馬的人戴的頭盔,半圓頭盔有短窄的帽檐,上面還繫著紅纓,那是漢兒騎兵的打扮……至少是軍人,長城以內已屬雲州地盤,軍人必是許國河東軍的人馬。

“啪啪!”風中兩聲強勁的弦響,范忠義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臉龐一股勁風掠過,箭矢砰砰刺進不遠處的土裏,箭尾羽翼還在左右急速顫抖。

范忠義瞪圓了眼睛,愣了片刻趕緊轉過身大喊道:“別放箭!自己人!”

許軍斥候騎兵奔近,拿箭對準坡上的兩人,那倆隨從只得一邊討饒一邊自己下來了。

一個騎士在馬上揚起弓指著范忠義:“哪來的人,要幹甚麼?”

范忠義道:“草民乃上京的漢人工匠朱末夫,吾等被契丹人劫掠而去,草民受族人所托,欲見楊大帥!”

騎士聽罷將信將疑,立刻便道:“帶回雲州!”

幾個人被繩在綁住,馬匹行李也被繳了,徒步跟著小隊騎兵前往雲州。到了雲州之後就被丟進一間破敗低矮的房屋,兩天無人過問,只送來一些小米飯和白水。

兩天後,一個武將前來,問了一些話。

范忠義咬定有要事見楊業,武將沒怎麼細問又走了。

次日,幾個士卒打開了房門,將行李丟給范忠義等人,馬匹等卻不知去向。范忠義稍稍檢查,發現包裹內的東西已被翻找得十分凌亂,裏面的銅錢不翼而飛。

他們再次啟程,跟著騎馬的士卒步行南下。好幾天後,到了雁門關,范忠義第一次到這地方,不過那關門上方刻著三個大大的漢字:雁門關。

道路十分難行,一行人經過了一個土牆方鎮,這才到達另一座城:代州。

進城後,前後有三波人來談論,後來來了個文官,對押解范忠義的小將說道:“這陣子大帥公務繁忙,先帶他們去軍府旁邊的衙署暫且安頓,等待楊大帥有空了召見。”

范忠義此時又饑又渴,渾身疲憊不堪,許多天沒洗澡了,十分狼狽形同囚犯,他一聲不吭,只看只聽不說話。

於是那文官便帶著他們在城中行走一陣,經過一座衙門時,只見大門口正在吵吵鬧鬧。范忠義的小眼睛從亂發中悄悄瞟了門方上的字:河東軍前營軍府。

那大門口好幾個穿著官服戴烏紗的人在嚷嚷,一群兵丁拿著櫻槍攔住他們,鬧哄哄中聽見有人道:“叫楊大帥來!為啥不讓咱們出門?”

士卒兵丁後面有人道:“諸位先在大堂議事,稍安勿躁,大帥隨後就來與諸位言語。”

就在這時,范忠義這邊人馬裏的文官道:“靠邊,靠邊!”

大伙兒趕緊沿著街邊走,便見一大隊披堅執銳的將士迎面而來,全是步兵,正在列隊小跑前進,行色匆匆的樣子。

范忠義一路過來,感覺這代州雖是邊陲城池,可現在看起來也太凋零了點。一路上見到十個人、八九個都是軍人!無論百姓還是士卒,都匆匆忙忙好像發生了什麼急事一樣。

范忠義心裡頓時判斷:代州必定出了什麼事!

終於到了地方,范忠義便開口道:“堂尊,咱們不是奸細,咱們是漢人。”

那官兒被稱作堂尊,頓時很受用的樣子,說話也客氣了不少:“本官知道,爾等稍安勿躁,暫且候著。”

范忠義又趁機做出茫然的樣子:“這……街上怎麼回事?”

官兒道:“據報,遼國人趁大許國內有事兒,起兵南下威逼河東。沒事兒,大帥鎮守河東穩如磐石!”

“哦……”范忠義一臉恍然。

范忠義就是大遼樞密院官員,離開大遼前就在蕭思溫身邊,大遼啥時候要進攻河東了?

他不動聲色進了一座別院大門,不料還沒往裡走,忽然來了一個年輕武將,在文官身邊沉聲道:“大帥說這幾個人不能放在這里,帶上跟本將來。”

范忠義一聽覺得在代州的等待不會太久了,楊業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而且聽起來很重視的樣子。

“你們和這位將軍走,本官交差了。”剛才那官兒道。

范忠義抱拳道:“在下但聽安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16 12:28
第八百六十六章 哪來的滾哪去

    范忠義被帶到另一座宅院,立刻覺得仿若到了另一個地方。

    代州,這座邊陲城池主要作用在於鎮守雁門關,真正是一座軍鎮。所以范忠義到這裡時,見到的是粗糙低矮但牢固的建築,磚石牆、夯土牆。

    而眼前看到的景象讓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居然還有湖泊、假山,亭台,不知何處傳來了鳥雀的鳴叫。一牆之隔,亂糟糟的代州市面已遠去,一種寧靜之感湧上心頭。

    隨從被另外安頓,范忠義住進了一間廂房。武將交代道:「你且在這裡住下,先洗洗乾淨,切勿隨意亂走。」

    范忠義抱拳一拜,權作答應。他心裡嘀咕:這院子極可能是楊業的住所。

    宅院外面崗哨極多,一進來之後,反倒很少見人。只有廊蕪盡頭、路口等地方見到有穿布衣的漢子隨意地來回緩慢走動。

    果然有人準備了沐浴的熱水。不多久范忠義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浴桶裡,腰腿痠痛的身體一泡進熱水,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忽然這麼好的待遇讓范忠義心情一陣愜意,但他心裡沒有忘記此番南下的使命,身體疲倦,腦子卻一刻也沒停過。

    眼見為實的兩種跡象讓范忠義額外重視:其一,城裡很慌亂,而且慌亂並非因為遼軍進攻造成。其二,河東軍前營軍府似乎出了什麼狀況。

    范忠義閉上眼睛,久久一動也不動……許軍的前營軍府,應該類似監軍的一些官員,而且不止一個;楊業的兵權應該被前營軍府等一些衙門分散了。但是,有個關鍵問題,河東軍絕大部分將士是前東漢(北漢國)降卒,而楊業是東漢國赫赫有名的「楊無敵」,在軍中威望名氣很高,且屬於東漢舊將。如果情況有變,什麼權力箝制在不講規矩的暴_力面前都形同虛設!

    范忠義大膽猜測,楊業既然敢從東京逃跑,回來之後必有所準備……這樣一來,也反過來證實楊業突然離開東京,確實是有原因的!

    水已經有點涼了,范忠義這才起來穿衣。

    剛收拾好,便有個梳著髮髻,頭髮花白的老頭進廂房來,說道:「你且跟我來。」

    范忠義問道:「去哪?」

    老頭沒有半句多話,轉身就出門。范忠義忍不住自覺地跟了上去。

    及至一間上房,范忠義一走進去,便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坐在茶几旁邊。老頭道:「阿郎,人帶到了。」

    范忠義微微回頭,見老頭已出門去了。

    魁梧大漢道:「范府事,坐。」

    范忠義頓時吃了一驚,自己的身份被查出來了,許國在大遼有奸細?但馬上又想到一個簡單的問題:自己的兩個隨從已不知被帶去了哪裡。

    范忠義鎮定下來,抱拳一副奉承的姿態道:「閣下便是大許河東軍大帥楊無敵?」

    「不過是虛名。」楊業道,他故作從容淡然,但眉宇間焦慮感很明顯。

    范忠義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張望觀察了一番周圍的動靜,彷彿感覺整個院子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

    楊業很不客氣道:「一個漢_奸……應該是遼國漢官,不遠千里來河東找楊某所為何事?」

    范忠義的臉色頓時十分難看,但只能忍下這口氣,說道:「某乃幽州人,從小就是大遼子民。大帥有些誤解,大遼治下不僅有契丹人,也包括奚、女真、韃靼、漢,大家都可以在朝廷為官。」

    「呵!」楊業報以冷笑一聲。

    范忠義不動聲色道:「楊公忠心許國朝廷,朝廷又待你何如?」

    「什麼意思?」楊業問。

    范忠義道:「李處耘、羅延環乃開國功臣,也是這般下場。楊公乃東漢降將,手握重兵,可想過處境麼?」

    「砰!」楊業忽然一掌拍在几案上,上面的茶杯一跳,水灑了一案,突如其來的一下嚇了范忠義一跳。楊業大怒,片刻又一臉冷意,「你以為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讓楊某背祖忘_宗投降遼國,甘做三姓家奴?!」

    范忠義也不是嚇大的,很快就鎮定下來,好言道:「楊公何必投降大遼?河東本來就是東漢國之地,被許國攻滅了而已,楊公何苦屈與人下?」

    楊業道:「蕭思溫使的離間之計,太小看楊某!你這廝就是奸細,多說無益!」

    就在這時,門外似有人影,剛才那老頭的聲音道:「阿郎。」

    楊業口氣依然氣呼呼地道:「進來!」

    老頭入內,走到楊業跟前,俯首在楊業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范忠義豎起耳朵,聲音太小聽不太清楚,但隱隱聽到「朝廷」「盧」等字眼。

    老頭說完,楊業便遞了個眼色。老頭對范忠義道:「你且跟我來。」

    范忠義站起身,抱拳向楊業作揖道:「在下先行告辭。」

    二人出了客廳,又沿著來路往北面走。范忠義覺得這老頭應該是楊業的心腹,四顧無人便道:「某還有幾句話沒說,勞煩老先生轉告楊公。朝廷派人談條件,不能輕易相信;事已至此,就算一時平息,上邊也遲早要清算的。」

    那老頭像啞了似的,又好像聽不懂范忠義的話,根本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范忠義剛回到之前那地方,便見幾個大漢已等在了那裡,見到范忠義,二話不說就將他綁了個結實。范忠義心裡「咯噔」一聲,就見一個漢子拿布團要塞過來,他急忙道:「老先生,請叫楊公三思!」

    接著腦袋上一黑,被麻布口袋罩起來了。

    范忠義感覺上了一輛馬車,然後就是「嘰嘰咕咕」的輪子聲音,漸漸地耳邊的城市喧囂也消失不見,只剩下車軲轆十分枯燥單調的聲響。

    范忠義心裡七上八下,恐懼非常。楊業已經明白地拒絕了他的遊說,這是要殺人滅口?

    大概幾天之後,奄奄一息的范忠義忽然感覺眼前光線一亮,他睜開眼時,首先看到了殘破而熟悉的廢墟:長城。

    一個聲音道:「哪來的,滾哪去!」

    ……

    大遼上京,蕭思溫等一干北院重臣已從營州返回。不久從夏州(許國平夏行省)的細作首先報來了消息。

    早先,遼國細作便賄賂竄通了一個黨項人,名叫折黑哥。這黨項人身份不簡單,是平夏行省大都督折德扆的心腹,所以才值得遼人下本錢賄賂。

    蕭思溫派出范忠義去河東時,同時派人去夏州詢問消息。

    此時消息已經回稟,都是些小事,但蕭思溫卻比較重視……從折黑哥口中得知,折德扆曾收到過詔令,讓他前往東京議事;但是不久前許國朝廷又收回成命,取消了召見。另外,據說楊業的妻子折氏剛生第三子,折德扆竟未派人送賀禮,對此事不問不理!

    又沒幾天,范忠義也回來了。

    蕭思溫立刻派人通知參與此事謀劃的幾個人,等范忠義一回京,立刻到蕭府議事。

    時楊袞回家路上,正遇到大將耶律斜軫的馬隊。耶律斜軫也認出步行的楊袞來,當下便勒住馬招呼。

    楊袞忙以手按胸,鞠躬行禮。

    耶律斜軫道:「楊將軍隨本帥回府,陪本帥喝盅酒。」

    楊袞便道:「恭敬不如從命。」

    到了耶律斜軫家中,二人對飲三巡,耶律斜軫便問:「夏州那邊的消息,你覺得是啥意思?」

    楊袞想了一會兒,說道:「折德扆似乎牽連上楊業的事兒了,折、楊兩家本是姻親。」

    耶律斜軫點頭道:「看起來似乎是這樣。」

    楊袞又道:「范忠義竟能活著回來,楊業對大遼的態度也很有意思。」

    耶律斜軫道:「現在范忠義還未到上京,尚不知內情。」

    楊袞不動聲色道:「范忠義乃大遼官員,跑去私通楊業,楊業沒殺他,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了。」

    耶律斜軫恍然道:「楊業至少是想留條後路?」

    楊袞點點頭:「當年李筠還在河東時,二李(李重進、李繼勳)密謀謀反,拉李筠入夥;大遼也派人聯絡。李筠當時以為能與符彥卿聯姻,拒絕了李重進、也拒絕了大遼的好意,卻並未殺掉大遼使臣,以留後路……後來李筠果然還是反了。」

    耶律斜軫聽罷心事重重的樣子,沉吟道,「蕭公此番很難不摻和河東之事呀……」

    楊袞聽音沒有詢問之意,便緘口不言,默默地端起酒盅喝酒。

    耶律斜軫又道:「蕭公胸有大略,為大遼嘔心綢繆,本帥也一向信奉蕭公,但是,這幾年看來,蕭公對許朝的方略,似乎太激進強硬了一些。」

    楊袞不置可否。

    耶律斜軫看著他說道:「數日後議事,本帥希望楊將軍勸勸蕭公,這幾年大遼對許國沒討著什麼便宜,強弱逆轉,決策之際還是慎重一些好。」

    楊袞卻道:「在下現在一介庶民,能出入蕭公左右已是萬幸,如何有資格勸誡蕭公?」

    耶律斜軫搖頭道:「本帥看得出來,楊將軍的見解,很讓蕭公重視。你從東島帶回的戰陣方略,在遼西堡無不應驗。儘量勸勸,能讓蕭公來回多想想。」

    楊袞鞠躬一禮,卻並沒開口答應。
wwwzzy 發表於 2016-5-17 21:02
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5-16 12:28
第八百六十六章 哪來的滾哪去

    范忠義被帶到另一座宅院,立刻覺得仿若到了另一個地方。

十國千嬌  第867章 好死不如賴活著




楊袞不敢答應勸誡蕭思溫之請,他最近有大事求蕭思溫,哪敢忤逆?

從耶律斜軫府裡出來,楊袞回到一座簡陋的帳篷,妻子蕭氏和兒子彎腰從帳篷裡鑽出來,神色有些焦急,用契丹語道:“夫君你總算回來了。”

楊袞也彎著腰鑽進了帳篷,兒子捧著乳酪茶過來,妻子蕭氏急不可耐道:“耶律敵烈來過了,他沒見著夫君,就對我說了一些話。敵烈說好幾個首領都同意讓夫君官復原職,恢復封地……”

“我知道,我知道。”楊袞見妻子的神情,心裡也急起來:“你說說我不知道的事。”

妻子道:“大家寫了奏章,讓大汗同意,但是被大汗送回來了!敵烈說,拒絕大家請求的人是蕭思溫,他也幫不上忙啦……”

“啥?!”楊袞頓時怔在那裡。

妻子以為他沒聽明白,又重復道:“夫君不能官復原職,是因為蕭公不同意!”

楊袞忽然一掌拍在額頭道:“我想錯了!大錯特錯!”

這時,二十年以來的往事一件件湧上楊袞的心頭,他現在才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

楊袞是出生在燕雲之地的契丹人,唐朝以來許多契丹人仰慕中原高門門閥,遂有漢姓(如現代各國常有英文名字),特別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這種風氣更隆,楊袞就是其中之一。他起初是追隨大遼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遼太宗)南征北戰,頗被賞識,遂有契丹名耶律敵祿;還得以娶了蕭氏的女人,蕭氏乃皇后之門,各朝的宰相皇后都出自蕭門。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

大遼數十年來的內亂,根源就是遼太宗和遼義宗兩脈的鬥爭,這倆都是開國太祖的兒子。楊袞追隨的遼太宗、以及被刺死的“暴君”耶律璟就是遼太宗一脈;而現在的大汗耶律賢是義宗一脈,蕭思溫等一干人等也與義宗一脈淵源更深。

楊袞是太宗麾下大將,等“暴君”耶律璟繼位之後,楊袞也是耶律璟的心腹之一,一度是炙手可熱的御前紅人。

但是皇室權力鬥爭無常,幾年前耶律璟被刺死,耶律璟背了個大大的黑鍋,丟失幽州、國勢衰微全是他的責任……楊袞這下完蛋了,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早早就投向了蕭思溫,得以保全。

耶律賢登基,蕭思溫與耶律斜軫等組建權力中樞,清洗了一批“暴君”派系的人以儆效尤;但顯然不能把全部異己都消滅,因為太宗一脈執政多年,黨羽遍佈大遼各地,趕盡殺絕絕無可能,下手太狠也會傷筋動骨。

所以蕭思溫需要拉攏大多數太宗一脈的人,楊袞就是其中之一。

楊袞初時還小心翼翼,等平夏之戰他大敗時,蕭思溫力排眾議救了他的命。楊袞徹底相信了蕭思溫的誠意……

但如今看來,顯然不是如楊袞所想的那樣。

楊袞坐在破舊的木桌前,面前陶瓷碗裡的奶茶已經快涼了,他出神地盯著奶茶,猶自不斷地搖頭。

蕭思溫從來沒信任過他!救楊袞一命是給其他人看的,做做樣子表明姿態而已;或許,多少也有點欣賞他的才能的原因罷?但是……蕭思溫不願意楊袞這等人,重新入朝掌握實權!

這時他的眼睛光線一亮,妻子又從帳篷外面進來了,她收拾桌子上的陶瓷碗,問道:“蕭公要和咱們家過不去嗎?”

楊袞回過神來,搖頭道:“蕭公接手的也是一個爛攤子,他也不容易,我能懂他的用心。不管怎樣,蕭公也救過我的性命。”

話雖如此,楊袞的臉上還是充滿了失落和無奈,他嘆了一口氣:“好死不如賴活著!”

數日後,范忠義回京。

幾個人先在蕭思溫府上議事,楊袞也被邀請。官復原職無望,楊袞想起耶律斜軫的話,不如賣個人情給耶律斜軫,在場果然便勸說了蕭思溫。

當然用處不大,楊袞沒有實權,進言可以,卻無法決定任何事。

……

次日,大遼上京城內的山崗上,一眾朝廷重臣在大汗面前商議大事。

這座大殿顯得十分陳舊,幾任皇帝在此臨朝,那些角落裡洗不乾淨的污垢,恐怕就有凝固的血漬!

皇帝耶律賢已經十八歲了,可是身材依舊瘦弱,他的身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不過耶律賢坐在虎皮大椅子上,姿態已比初登基那會兒自然隨意了許多,他右手拿著權杖,左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掌支撐著腦袋,眼睛看著下面的大臣,目光溫和寬容,一副虛心納諫的樣子。

站得離皇位最近的蕭思溫道:“讓北院府事范忠義先稟奏許國之事。”

范忠義站出來,神情激動,卻又刻意壓抑,畢竟是面對著大遼最高統治者奏事!他放棄了抱拳作揖,以手按胸,恭敬地向椅子上的人鞠躬。

“范府事說罷。”耶律賢的聲音道。

大汗居然對他說話了!范忠義的聲音有點發顫:“是,大汗。”

范忠義稍稍直起腰,用口音不正的契丹話道:“許國偽帝郭紹身中奇毒,無藥可醫,前後長達數月不視朝,其間一次上朝便當朝昏厥,性命危在旦夕。

郭紹有兩個皇子,皆幾歲孩童;皇后符氏監國。皇后乃河北大族符彥卿之女,符家雖有勢,卻止於河北,不能掣肘東京。許國主弱臣強之勢已成。

觀唐末之後,中原改朝換代五次,皆擁兵大將趁皇室衰微篡位,許國偽帝郭紹亦然。故郭紹懼之,以清除擁兵大將防患。

開國公李處耘被毒死,護國公羅延環被逼自殺,壽州守備郭進被部下殺掉邀功。宰相范質以下近萬人受牽連,死者不計其數!”

范忠義說罷大勢,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清除血洗遠未結束,河東楊業、武州高彥儔、平州劉仁瞻,皆南人諸國降將,手握重兵,必在清除之列。

楊業、折德扆乃姻親,此二人是繼李處耘、羅延環之後首要對付者。

折德扆家眷在東京,舊部多被解散分散,手下平夏軍皆‘衛軍’,諸將士的家在國內,故難以起事,威脅較小。故郭紹欲先栽贓威逼折德扆,然後牽連楊業除掉!

七月下旬,郭紹同時召楊業、折德扆進京。楊業路近,先到東京;折德扆暫時未到,但因起事實力不足,許國朝廷不懼之。

當是時,折德扆瞧出端倪,密告楊業,東京陰謀了一個大圈套!許州長史周端將獲重罪,接著:把已經承認勾結周端的護國公羅延環置之死地;牽連栽贓折德扆,禍及折德扆的姻親楊業。

楊業將信將疑,便發現周端忽然被定謀逆之罪。楊業當機立斷,突然拋棄隨從儀仗,甩掉了監視他的細作,從車馬行租馬逃走。

因許國朝廷不敢無名無故逮捕楊業,又因河東前營軍府的許國文武尚未準備妥當,未料楊業那麼早能發現陰謀。事發突然,讓許國朝廷措手不及,楊業得以逃回河東。”

范忠義頓了頓又道:“陰謀到這一步,發生了意外。楊業回到河東後,馬上以遼軍襲擾河東為由,召集前營軍府官員監軍議事;然後封鎖前營軍府。

河東軍絕大多數將士乃東漢(北漢)降兵降將,楊業乃東漢老將,名氣威望極高,有辦法毀掉許國朝廷的兵權制衡,煽動號令河東諸部。

事態到這一步很嚴重了。許國朝廷當然不願意楊業起兵謀反,否則內耗傷國力,更費時日。而偽帝郭紹身體有恙,危在旦夕,時間拖延下去便無法繼續對付別的威脅;同時平叛大將得到兵權外出,又可能造成東京皇權更替之際的隱患。

許國朝廷立刻派出禮部侍郎、內閣輔政盧多遜,快馬前往河東代州與楊業談判議和。

楊業此時的態度應該非常猶豫。一方面逃跑和封鎖前營軍府已經犯法,與朝廷撕破了臉面,若是妥協,很可能被秋後清算,心中十分擔憂害怕!

另一方面,他若是起兵,勝算又不大。河東軍雖略遜許國禁軍,卻也是以前諸國之中最有戰力的人馬;可是東漢國既滅,河東軍將士內戰的士氣必定不行……平叛之戰一旦爆發,楊業擔心內部將士會被收買、勸降、無心作戰。當年李筠、最近的郭進謀反,無不被邀功的部下所殺,楊業不得不防。”

范忠義呼出一口氣:“現在咱們最擔心的,是楊業與朝廷達成妥協,楊業會選擇犧牲自己性命,保全家眷。之前李處耘、羅延環的大將身死,郭紹也如此為之,以留餘地。”

就在這時,一個契丹貴族大聲道:“范府事不過去了河東一趟,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聽起來好像你親眼看到那些事兒似的,可有憑據?”

范忠義轉身道:“在下沒有親眼所見,整個事兒都是合乎情理的推測。但咱們也有不少實據!只有這樣推測,那麼多事才能說得通;閣下若不同意此論,倒是重新推測一番,以便解釋許國發生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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