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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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第867章 好死不如賴活著

第868章 舌戰群雄




大殿上全是身在上京的大遼權貴,幾乎全是契丹人。范忠義剛剛敘述完,立刻有一些人起哄:“大遼朝堂,哪輪得上一個漢兒瞎咧咧……”

蕭思溫馬上開口了,他聲音不大,卻分量十足:“有事說事,有理說理,范府事的身份是大遼官員。”

耶律斜軫微微側目,對蕭思溫輕描淡寫的話很關注,他知道,范忠義的說法、不一定要讓所有人信服,只要一個關鍵的人信就夠了:蕭思溫。甚至范忠義若無蕭思溫為靠山,根本沒機會在這裏滔滔不絕。

就在這時,耶律敵烈率先發難,站出來問范忠義:“范府事有何憑據說,許國兩個國公李處耘和羅延環皆死於清洗內部大將?”

范忠義從容道:“李處耘是許國禁軍大將第一人,又是皇親國戚,竟在家中被毒死!”他回顧左右,氣勢十足地大聲問道:“誰敢毒李處耘,誰能毒李處耘?”

這個問題無人能答,連發問的耶律敵烈也懵了。

范忠義道:“以許國朝廷聲稱,下毒者仲離已死無對證;而仲離乃我大遼間細,將陰謀黑手栽贓於大遼。可是,咱們誰認識仲離?明擺著就是許國偽帝郭紹所為!
在下知道,諸公又要說這是猜測。是,李處耘之死乃猜測、完全合乎情理的唯一猜測……那麼羅延環呢?羅延環死在大理寺衙門,自殺!許國上下,整個天下,誰能逼羅延環自殺?”

耶律敵烈問的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顯然他無法辯過范忠義,只好搖搖頭,一聲不吭地退到站的地方。

馬上又有另一個人站出來,問道:“范府事言,折德扆先瞧出端倪,然後密告楊業。這又如何得知?“

范忠義張口就毫不猶豫地說話,似乎早就想好了的:“許國朝廷的陰謀,是拿折德扆開刀,然後牽連楊業;可為何楊業已經到京了,折德扆還磨磨蹭蹭沒有出發?就算路有遠近,許國朝廷必有算計,沒有道理讓楊業先到那麼久;若非如此拖延,楊業哪有時間在東京看出危險?”

發問的人冷笑道:“猜測,又是猜測!”

范忠義鎮定道:“公勿急也,在下話還沒說完。咱們在平夏早就安插了細作,收買了折德扆麾下心腹折黑哥。從折黑哥那裏得到確切消息有二:其一,折德扆確實收到過召見進京的聖旨,等楊業逃跑,又忽然被告知不須進京了。其二,楊業之妻折氏產子,折德扆竟不理不問。折氏乃折德扆親女,如此親近關係連禮尚往來也沒有,說是荒疏失誤,未免太牽強了罷?

原因只有一個,折德扆非常害怕!他無法擺脫楊業謀反的牽連,畢竟是姻親,往來太深;但又很想撇清關係,因折德扆眼下的實力遠不如楊業,手下將士大多不是親信,如同砧板之魚。

楊業逃跑,折德扆這等跡象,除了證實楊業被逼欲反,還有什麼說法?您倒說來聽聽。”

那人依舊不服,“我承認范府事說得有幾分道理,但大多還是猜測。”

范忠義馬上又道:“不久前在下去過河東,親眼見到代州兵馬洶洶,人心惶惶;河東前營軍府被楊業封鎖,此乃眼見為實!

若諸公不信在下,以為在下打胡亂說、謊報軍情;那在下為何要謊報軍情?在下與許國勢不兩立,設局給郭鐵匠下毒,這件事還不夠證明嗎?”

那人已無言可對。

陸續又有人出來質疑,但都說不過范忠義。

這時耶律斜軫終於站出來了,他是大汗耶律賢權力中樞的重要人物。耶律斜軫的祖父耶律曷魯就與蕭思溫祖上交好,可謂一個派系出身;推翻“暴_君”耶律璟的大略中,耶律斜軫也站到了蕭思溫這邊,所以他的話更有分量。

耶律斜軫道:“范府事的推測有理有據,合乎情理。但還有一種合乎情理的推測。”

范忠義的態度恭敬了不少,鞠躬道:“在下洗耳恭聽。”

耶律斜軫道:“郭鐵匠身中之毒,並未入五腑。郭鐵匠從大朝昏厥開始,全部都是演戲,咱們掌握的跡象只是誘餌。”

范忠義聽罷頓時不以為然,抱拳道:“大帥,此事的跡象太多了,涉及的人也非常之多,郭鐵匠要在短時間內讓那麼多人與他作戲,諸事滴水不漏,似乎絕無可能!”

他想了想又搖頭道,“這種事恐怕天下無人能坐在皇宮裏佈局出來,除非是神仙!

許國上下本來就人心惶惶,楊業又是降將,郭鐵匠讓他和折德扆假裝謀反?郭鐵匠如何敢信楊業,楊業又怎敢輕信郭鐵匠的用意?此外,為了設餌,死兩個國公,代價未免太大。”

耶律斜軫側目看著蕭思溫,嘴上卻道,“還是謹慎為上。”

耶律敵烈再次問道:“假若范府事所料是真,大遼該做什麼有必要做些什麼事?”

范忠義道:“大遼不能坐視不顧,得確保兩件事:其一,讓楊業起兵。其二,支援楊業不被許國平叛兵馬所滅,至少不能敗得太快。”

他回顧左右群臣,如同大遼運籌帷幄的第一謀臣,侃侃而談:“首先,楊業若不起兵謀反,郭鐵匠極可能會收拾局面、彌補意外。楊業也確實可能不願意謀反,他覺得勝算太小,很可能權衡利弊之後選擇認罪保全家眷。

許國將來還是不是大遼的心腹大患、頭等大敵,便看今日!”

范忠義接著說道,“就算楊業起兵謀反,正如他自己擔心的事,也很可能被許國禁軍迅速平定。所以咱們要做的事,一則說服楊業,二則增援楊業!這兩件事都不能僅靠口舌勸說,得出兵!”

耶律斜軫道:“萬一是個圈套,豈不是讓大遼將士送死?”

范忠義道:“當然要先行謀劃,從長計議,保障大遼援軍安危。大遼援助便如同楊業救命的稻草,必然願意讓大遼軍有所保障。”

他說罷又拍著胸脯道:“以在下多年的見識,對此事成竹在胸,絕無問題!若在下今日沒有說中,他日請將頭顱割下,製為酒器!”

當著大遼皇帝和文武群臣,說出這樣的話可不是兒戲,眾人都不願意出頭譏諷范忠義了。

耶律斜軫看著蕭思溫片刻,意味深長地對范忠義道:“本帥並非一定要反對范府事的謀略,亦非要與你過不去。

只是從大略上,咱們不得不承認,遼、許強弱之勢業已逆轉,過去數年在各處戰場上就沒占過便宜;若繼續與許國敵對到底,只會讓可以控制的地盤和力量不斷縮小,實力被消耗。

為今之計,妥當的做法是緩和局面、保存實力,坐觀其變,不應太急進了。范府事之前謀劃毒殺郭鐵匠,已是魚死網破、非常暴戾的作為。本帥常有憂心,如此國策,恐非上策。”

一直把范忠義當槍使的蕭思溫總算親自開口了:“大帥言之有理,不過事已至此,不如再派使者去往河東,試試何如?若有蹊蹺和危險,咱們再行收手不遲。”

耶律斜軫聽罷以手按胸,鞠躬一拜,不願再與蕭思溫激化矛盾。

耶律斜軫其實很明白蕭思溫的心思,他太想扭轉局面了,不僅能洗清丟失幽州的恥辱、穩住他執掌國策的地位,更能實現他的抱負。

所以蕭思溫此時甚至更願意相信,許國內亂已經有機可乘。而且此時的局面看起來確實如此,連耶律斜軫也不太懷疑……他的勸說,僅僅是從大局上的考慮。

耶律斜軫不動聲色地站了回去,看著蕭思溫的臉。蕭思溫那修剪整理細致的臉上,有些激動,又似乎有些憂慮。

不錯,蕭思溫一派、或者說是遼義宗一脈,已經成為大遼內鬥的暫時勝出者。但是數十年以來的血鬥,並不是那麼容易消解的,如果蕭思溫能讓大遼穩固上升,保持他的威信和強勢,一切皆有可能;反之,蕭思溫等人豈又不是第二個“暴君”耶律璟,存在被反撲推_翻的隱患?

這時大遼皇帝耶律賢開口了:“蕭公以為,派誰前往?”

皇帝的言聽計從讓蕭思溫略有安慰,當下便鞠躬道:“老臣以為,范府事曾去過,再度前往頗為方便,少生枝節。另外,楊袞也可隨之前往,二人同察,更為妥當。”

耶律賢道:“便依蕭公所言,諸位以為何如?”

前往許國的人,范忠義是拍著胸脯自願的,楊袞已失勢並不在場。這種跑到敵國的活兒,誰都不願意去,正好人選也有了,諸臣紛紛附議:“甚妥,甚妥……”

……

今日議事時間很久,等散朝時,天色都暗了。眾人肚子餓得嘰哩咕嚕,走出大殿就散去。蕭思溫先派人通知楊袞,讓他準備準備。

接著又知會耶律斜軫等人,臨行前再度到蕭府議事,以便更加細致地部署謀略和條件。

眺望草原上牧羊歸圈,帳篷如雲,一派寧靜祥和,但蕭思溫此刻心裏已經波瀾起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19 11:09
第八百六十七章 好死不如賴活著

    楊袞不敢答應勸誡蕭思溫之請,他最近有大事求蕭思溫,哪敢忤逆?

    從耶律斜軫府裡出來,楊袞回到一座簡陋的帳篷,妻子蕭氏和兒子彎腰從帳篷裡鑽出來,神色有些焦急,用契丹語道,「夫君你總算回來了。」

    楊袞也彎著腰鑽進了帳篷,兒子捧著奶酪茶過來,妻子蕭氏急不可耐道:「耶律敵烈來過了,他沒見著夫君,就對我說了一些話。敵烈說好幾個首領都同意讓夫君官復原職,恢復封地……」

    「我知道,我知道。」楊袞見妻子的神情,心裡也急起來,「你說說我不知道的事。」

    妻子道:「大家寫了奏章,讓大汗同意,但是被大汗送回來了!敵烈說,拒絕大家請求的人是蕭思溫,他也幫不上忙啦……」

    「啥?!」楊袞頓時怔在那裡。

    妻子以為他沒聽明白,又重複道:「夫君不能官復原職,是因為蕭公不同意!」

    楊袞忽然一掌拍在額頭道:「我想錯了!大錯特錯!」

    這時,二十年以來的往事一件件湧上楊袞的心頭,他現在才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

    楊袞是出生在燕雲之地的契丹人,唐朝以來許多契丹人仰慕中原高門門閥,遂有漢姓(如現代各國常有英文名字),特別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這種風氣更隆,楊袞就是其中之一。他起初是追隨大遼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遼太宗)南征北戰,頗被賞識,遂有契丹名耶律敵祿;還得以娶了蕭氏的女人,蕭氏乃皇后之門,各朝的宰相皇后都出自蕭門。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

    大遼數十年來的內亂,根源就是遼太宗和遼義宗兩脈的鬥爭,這倆都是開國太祖的兒子。楊袞追隨的遼太宗、以及被刺死的「暴君」耶律璟就是遼太宗一脈;而現在的大汗耶律賢是義宗一脈,蕭思溫等一干人等也與義宗一脈淵源更深。

    楊袞是太宗麾下大將,等「暴君」耶律璟繼位之後,楊袞也是耶律璟的心腹之一,一度是炙手可熱的御前紅人。

    但是皇室權力鬥爭無常,幾年前耶律璟被刺死,耶律璟背了個大大的黑鍋,丟失幽州、國勢衰微全是他的責任……楊袞這下完蛋了,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早早就投向了蕭思溫,得以保全。

    耶律賢登基,蕭思溫與耶律斜軫等組建權力中樞,清洗了一批「暴君」派系的人以儆傚尤;但顯然不能把全部異己都消滅,因為太宗一脈執政多年,黨羽遍佈大遼各地,趕盡殺絕絕無可能,下手太狠也會傷筋動骨。

    所以蕭思溫需要拉攏大多數太宗一脈的人,楊袞就是其中之一。

    楊袞初時還小心翼翼,等平夏之戰他大敗時,蕭思溫力排眾議救了他的命。楊袞徹底相信了蕭思溫的誠意……

    但如今看來,顯然不是如楊袞所想的那樣。

    楊袞坐在破舊的木桌前,面前陶瓷碗裡的奶茶已經快涼了,他出神地盯著奶茶,猶自不斷地搖頭。

    蕭思溫從來沒信任過他!救楊袞一命是給其他人看的,做做樣子表明姿態而已;或許,多少也有點欣賞他的才能的原因罷?但是……蕭思溫不願意楊袞這等人,重新入朝掌握實權!

    這時他的眼睛光線一亮,妻子又從帳篷外面進來了,她收拾桌子上的陶瓷碗,問道:「蕭公要和咱們家過不去嗎?」

    楊袞回過神來,搖頭道:「蕭公接手的也是一個爛攤子,他也不容易,我能懂他的用心。不管怎樣,蕭公也救過我的性命。」

    話雖如此,楊袞的臉上還是充滿了失落和無奈,他嘆了一口氣,「好死不如賴活著!」

    數日後,范忠義回京。

    幾個人先在蕭思溫府上議事,楊袞也被邀請。官復原職無望,楊袞想起耶律斜軫的話,不如賣個人情給耶律斜軫,在場果然便勸說了蕭思溫。

    當然用處不大,楊袞沒有實權,進言可以,卻無法決定任何事。

    ……次日,大遼上京城內的山崗上,一眾朝廷重臣在大汗面前商議大事。

    這座大殿顯得十分陳舊,幾任皇帝在此臨朝,那些角落裡洗不乾淨的污垢,恐怕就有凝固的血漬!

    皇帝耶律賢已經十八歲了,可是身材依舊瘦弱,他的身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不過耶律賢坐在虎皮大椅子上,姿態已比初登基那會兒自然隨意了許多,他右手拿著權杖,左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掌支撐著腦袋,眼睛看著下面的大臣,目光溫和寬容,一副虛心納諫的樣子。

    站得離皇位最近的蕭思溫道:「讓北院府事范忠義先稟奏許國之事。」

    范忠義站出來,神情激動,卻又刻意壓抑,畢竟是面對著大遼最高統治者奏事!他放棄了抱拳作揖,以手按胸,恭敬地向椅子上的人鞠躬。

    「范府事說罷。」耶律賢的聲音道。

    大汗居然對他說話了!范忠義的聲音有點發顫:「是,大汗。」

    范忠義稍稍直起腰,用口音不正的契丹話道:「許國偽帝郭紹身中奇毒,無藥可醫,前後長達數月不視朝,其間一次上朝便當朝昏厥,性命危在旦夕。

    郭紹有兩個皇子,皆幾歲孩童;皇后符氏監國。皇后乃河北大族符彥卿之女,符家雖有勢,卻止於河北,不能掣肘東京。許國主弱臣強之勢已成。

    觀唐末之後,中原改朝換代五次,皆擁兵大將趁皇室衰微篡位,許國偽帝郭紹亦然。故郭紹懼之,以清除擁兵大將防患。

    開國公李處耘被毒死,護國公羅延環被逼自殺,壽州守備郭進被部下殺掉邀功。宰相范質以下近萬人受牽連,死者不計其數!」

    范忠義說罷大勢,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清除血洗遠未結束,河東楊業、武州高彥儔、平州劉仁瞻,皆南人諸國降將,手握重兵,必在清除之列。

    楊業、折德扆乃姻親,此二人是繼李處耘、羅延環之後首要對付者。

    折德扆家眷在東京,舊部多被解散分散,手下平夏軍皆『衛軍』,諸將士的家在國內,故難以起事,威脅較小。故郭紹欲先栽贓威逼折德扆,然後牽連楊業除掉!

    七月下旬,郭紹同時召楊業、折德扆進京。楊業路近,先到東京;折德扆暫時未到,但因起事實力不足,許國朝廷不懼之。

    當是時,折德扆瞧出端倪,密告楊業,東京陰謀了一個大圈套!許州長史周端將獲重罪,接著:把已經承認勾結周端的護國公羅延環置之死地;牽連栽贓折德扆,禍及折德扆的姻親楊業。

    楊業將信將疑,便發現周端忽然被定謀逆之罪。楊業當機立斷,突然拋棄隨從儀仗,甩掉了監視他的細作,從車馬行租馬逃走。

    因許國朝廷不敢無名無故逮捕楊業,又因河東前營軍府的許國文武尚未準備妥當,未料楊業那麼早能發現陰謀。事發突然,讓許國朝廷措手不及,楊業得以逃回河東。」

    范忠義頓了頓又道,「陰謀到這一步,發生了意外。楊業回到河東後,馬上以遼軍襲擾河東為由,召集前營軍府官員監軍議事;然後封鎖前營軍府。

    河東軍絕大多數將士乃東漢(北漢)降兵降將,楊業乃東漢老將,名氣威望極高,有辦法毀掉許國朝廷的兵權制衡,煽動號令河東諸部。

    事態到這一步很嚴重了。許國朝廷當然不願意楊業起兵謀反,否則內耗傷國力,更費時日。而偽帝郭紹身體有恙,危在旦夕,時間拖延下去便無法繼續對付別的威脅;同時平叛大將得到兵權外出,又可能造成東京皇權更替之際的隱患。

    許國朝廷立刻派出禮部侍郎、內閣輔政盧多遜,快馬前往河東代州與楊業談判議和。

    楊業此時的態度應該非常猶豫。一方面逃跑和封鎖前營軍府已經犯法,與朝廷撕破了臉面,若是妥協,很可能被秋後清算。心中十分擔憂害怕!

    另一方面,他若是起兵,勝算又不大。河東軍雖略遜許國禁軍,卻也是以前諸國之中最有戰力的人馬;可是東漢國既滅,河東軍將士內戰的士氣必定不行……平叛之戰一旦爆發,楊業擔心內部將士會被收買、勸降、無心作戰。當年李筠、最近的郭進謀反,無不被邀功的部下所殺。楊業不得不防。」

    范忠義呼出一口氣:「現在咱們最擔心的,是楊業與朝廷達成妥協,楊業會選擇犧牲自己性命,保全家眷。之前李處耘、羅延環的大將身死,郭紹也如此為之,以留餘地。」

    就在這時,一個契丹貴族大聲道:「范府事不過去了河東一趟,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聽起來好像你親眼看到那些事兒似的,可有憑據?」

    范忠義轉身道:「在下沒有親眼所見,整個事兒都是合乎情理的推測。但咱們也有不少實據!只有這樣推測,那麼多事才能說得通;閣下若不同意此論,倒是重新推測一番,以便解釋許國發生的大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19 11:10
第八百六十八章 舌戰群雄

    大殿上全是身在上京的大遼權貴,幾乎全是契丹人。范忠義剛剛敘述完,立刻有一些起鬨:「大遼朝堂,哪輪得上一個漢兒瞎咧咧……」

    蕭思溫馬上開口了,他聲音不大,卻份量十足,「有事說事,有理說理。范府事的身份是大遼官員。」

    耶律斜軫微微側目,對蕭思溫輕描淡寫的話很關注,他知道,范忠義的說法、不一定要讓所有人信服,只要一個關鍵的人信就夠了:蕭思溫。甚至范忠義若無蕭思溫為靠山,根本沒機會在這裡滔滔不絕。

    就在這時,耶律敵烈率先發難,站出來問范忠義:「范府事有何憑據說,許國兩個國公李處耘和羅延環皆死於清_洗內部大將?」

    范忠義從容道:「李處耘是許國禁軍大將第一人,又是皇親國戚,竟在家中被毒死!」他回顧左右,氣勢十足地大聲問道,「誰敢毒李處耘,誰能毒李處耘?」

    這個問題無人能答,連發問的耶律敵烈也懵了。

    范忠義道:「以許國朝廷聲稱,下毒者仲離已死無對證;而仲離乃我大遼間隙,將陰謀黑手栽贓於大遼。可是,咱們誰認識仲離?明擺著就是許國偽_帝郭紹所為!

    在下知道,諸公又要說這是猜測。是,李處耘之死乃猜測、完全合乎情理的唯一猜測……那麼羅延環呢?羅延環死在大理寺衙門,自殺!許國上下,整個天下,誰能逼羅延環自_殺?」

    耶律敵烈問的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顯然他無法辯過范忠義,只好搖搖頭,一聲不吭地退到站的地方。

    馬上又有另一個人站出來,問道:「范府事言,折德扆先瞧出端倪,然後密告楊業。這又如何得知?「

    范忠義張口就毫不猶豫地說話,似乎早就想好了的,「許國朝廷的陰謀,是拿折德扆開刀,然後牽連楊業;可為何楊業已經到京了,折德扆還磨磨蹭蹭沒有出發?就算路有遠近,許國朝廷必有算計,沒有道理讓楊業先到那麼久;若非如此拖延,楊業哪有時間在東京看出危險?」

    發問的人冷笑道:「猜測,又是猜測!」

    范忠義鎮定道:「公勿急也,在下話還沒說完。咱們在平夏早就安插了細作,收買了折德扆麾下心腹折黑哥。從折黑哥那裡得到確切消息有二:其一,折德扆確實收到過召見進京的聖旨,等楊業逃跑,又忽然被告知不須進京了。其二,楊業之妻折氏產子,折德扆竟不理不問。折氏乃折德扆親女,如此親近關係連禮尚往來也沒有,說是荒疏失誤,未免太牽強了罷?

    原因只有一個,折德扆非常害怕!他無法擺脫楊業謀反的牽連,畢竟是姻親,往來太深;但又很想撇清關係,因折德扆眼下的實力遠不如楊業,手下將士大多不是親信,如同砧板之魚。

    楊業逃跑,折德扆這等跡象,除了證實楊業被逼欲反,還有什麼說法?您倒說來聽聽。」

    那人依舊不服,「我承認范府事說得有幾分道理,但大多還是猜測。」

    范忠義馬上又道:「不久前在下去過河東,親眼見到代州兵馬洶洶,人心惶惶;河東前營軍府被楊業封鎖。此乃眼見為實!

    若諸公不信在下,以為在下打胡亂說、謊報軍情;那在下為何要謊報軍情?在下與許國勢不兩立,設局給郭鐵匠下毒,這件事還不夠證明麼?」

    那人已無言可對。

    陸續又有人出來質疑,但都說不過范忠義。

    這時耶律斜軫終於站出來了,他是大汗耶律賢權力中樞的重要人物。耶律斜軫的祖父耶律曷魯就與蕭思溫祖上交好,可謂一個派_系出身;推翻「暴_君」耶律璟的大略中,耶律斜軫也站到了蕭思溫這邊,所以他的話更有份量。

    耶律斜軫道:「范府事的推測有理有據,合乎情理。但還有一種合乎情理的推測。」

    范忠義的態度恭敬了不少,鞠躬道:「在下洗耳恭聽。」

    耶律斜軫道:「郭鐵匠身中之毒,並未入五腑。郭鐵匠從大朝昏厥開始,全部都是演戲,咱們掌握的跡象只是誘餌。」

    范忠義聽罷頓時不以為然,抱拳道:「大帥,此事的跡象太多了,涉及的人也非常之多,郭鐵匠要在短時間內讓那麼多人與他作戲,諸事滴水不漏,似乎絕無可能!」

    他想了想又搖頭道,「這種事恐怕天下無人能坐在皇宮里布局出來,除非是神仙!

    許國上下本來就人心惶惶,楊業又是降將,郭鐵匠讓他和折德扆假裝謀反?郭鐵匠如何敢信楊業,楊業又怎敢輕信郭鐵匠的用意?此外,為了設餌,死兩個國公,代價未免太大。」

    耶律斜軫側目看著蕭思溫,嘴上卻道,「還是謹慎為上。」

    耶律敵烈再次問道:「假若范府事所料是真,大遼該做什麼?有必要做些什麼事?」

    范忠義道:「大遼不能坐視不顧,得確保兩件事:其一,讓楊業起兵。其二,支援楊業不被許國平叛兵馬所滅,至少不能敗得太快。」

    他回顧左右群臣,如同大遼運籌帷幄的第一謀臣,侃侃而談,「首先,楊業若不起兵謀反,郭鐵匠極可能會收拾局面、彌補意外。楊業也確實可能不願意謀反,他覺得勝算太小,很可能權衡利弊之後選擇認罪保全家眷。

    許國將來還是不是大遼的心腹大患、頭等大敵,便看今日!」

    范忠義接著說道,「就算楊業起兵謀反,正如他自己擔心的事,也很可能被許國禁軍迅速平定。所以咱們要做的事,一則說服楊業,二則增援楊業!這兩件事都不能僅靠口舌勸說,得出兵!」

    耶律斜軫道:「萬一是個圈套,豈不是讓大遼將士送死?」

    范忠義道:「當然要先行謀劃,從長計議,保障大遼援軍安危。大遼援助便如同楊業救命的稻草,必然願意讓大遼軍有所保障。」

    他說罷又拍著胸脯道,「以在下多年的見識,對此事成竹在胸,絕無問題!若在下今日沒有說中,他日請將頭顱割下,製為酒器!」

    當著大遼皇帝和文武群臣,說出這樣的話可不是兒戲,眾人都不願意出頭譏諷范忠義了。

    耶律斜軫看著蕭思溫片刻,意味深長地對范忠義道,「本帥並非一定要反對范府事的謀略,亦非要與你過不去。

    只是從大略上,咱們不得不承認,遼、許強弱之勢業已逆轉,過去數年在各處戰場上就沒佔過便宜;若繼續與許國敵對到底,只會讓可以控制的地盤和力量不斷縮小,實力被消耗。

    為今之計,妥當的做法是緩和局面、保存實力,坐觀其變,不應太急進了。范府事此前謀劃毒殺郭鐵匠,已是魚死網破、非常暴_戾的作為。本帥常有憂心,如此國策,恐非上策。」

    一直把范忠義當槍使的蕭思溫總算親自開口了,「大帥言之有理。不過事已至此,不如再派使者去往河東,試試何如?若有蹊蹺和危險,咱們再行收手不遲。」

    耶律斜軫聽罷以手按胸,鞠躬一拜,不願再與蕭思溫激化矛盾。

    耶律斜軫其實很明白蕭思溫的心思,他太想扭轉局面了,不僅能洗清丟失幽州的恥辱、穩住他執掌國策的地位,更能實現他的抱負。

    所以蕭思溫此時甚至更願意相信,許國已經內亂有機可乘。而且此時的局面看起來確實如此,連耶律斜軫也不太懷疑……他的勸說,僅僅是從大局上的考慮。

    耶律斜軫不動聲色地站了回去,看著蕭思溫的臉。蕭思溫那修剪整理細緻的臉上,有些激動,又似乎有些憂慮。

    不錯,蕭思溫一派、或者說是遼義宗一脈,已經成為大遼內鬥的暫時勝出者。但是數十年以來的血鬥,並不是那麼容易消解的,如果蕭思溫能讓大遼穩固上升,保持他的威信和強勢,一切皆有可能;反之,蕭思溫等人豈又不是第二個「暴_君」耶律璟,存在被反撲推_翻的隱患?

    這時大遼皇帝耶律賢開口了:「蕭公以為,派誰前往?」

    皇帝的言聽計從讓蕭思溫略有安慰,當下便鞠躬道:「老臣以為,范府事曾去過,再度前往頗為方便,少生枝節。另外,楊袞也可隨之前往,二人同察,更為妥當。」

    耶律賢道:「便依蕭公所言,諸位以為何如?」

    前往許國的人,范忠義是拍著胸脯自願的,楊袞已失勢並不在場。這種跑到敵國的活兒,誰都不願意去,正好人選也有了,諸臣紛紛附議,「甚妥,甚妥……」

    ……今日議事時間很久,等散朝時,天色都暗了。眾人肚子餓得嘰裡咕嚕,走出大殿就散去。蕭思溫先派人通知楊袞,讓他準備準備。

    接著又知會耶律斜軫等人,臨行前再度到蕭府議事,以便更加細緻地部署謀略和條件。

    眺望草原上牧羊歸圈,帳篷如雲,一派寧靜祥和,但蕭思溫此刻心裡已經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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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5-19 11:10
第八百六十八章 舌戰群雄

    大殿上全是身在上京的大遼權貴,幾乎全是契丹人。范忠義剛剛敘述完,立刻有 ...

十國千嬌  第869章 故地故人




數日後,楊袞、范忠義以及隨從數人南下。

一過長城便是雲州,楊袞來過這裡,以前北漢國未滅時,他親自兩次帶兵援救北漢,大軍就是在這裡聚集南下!而當年,雲州還是大遼的地盤。

重遊故地,自然有些感慨萬千。或許感慨的不是故地,而是曾經揮手萬軍縱橫沙場的風光。

物是人非,雲州已無契丹人,全是河東漢兒,不出意外地他們被斥候發現了。

一隊騎兵將楊袞等人團團圍住,有的提著櫻槍,有的拿著弓箭,策馬圍著他們遊走。范忠義急忙大喊道:“好漢手下留情!”

楊袞聽罷頓生鄙夷。

一員許軍武將看了一會兒,策馬上前,忽然一鞭子甩過來!楊袞出於武將本能,下意識左手擋鞭子,右手往腰間一伸,片刻後才意識到處境。虎口上被鞭子打得劇痛,鞭子前部直向楊袞頭頂,猛一下帽子被擊飛了。

“契丹人!”武將喊了一聲。頓時身邊的騎兵端起長槍、拉開弓弦嚴陣以待。

范忠義忙道:“他是去投楊大帥的契丹人,請見楊公!”

“綁了!”武將下令道。

一行人被帶到雲州後,卻是出奇順利,雲州武將沒多問就將他們送往代州。

很快在范忠義待過的院子裡,楊業再次見了他們。

楊業見面後沒怎麼看范忠義,目光卻留在楊袞身上,楊袞觀之范忠義被兩次冷落倒有些失落的表情。

“你是楊袞!”楊業神情複雜。

楊袞不動聲色道:“楊將軍別來無恙?”

范忠義道:“原來你們認識?!”

楊袞道:“當年我率兵救東漢,在東漢宮中與楊將軍有數面之緣。”

范忠義強笑道:“原來都是熟人,那敢情好說話了哩。”

楊業卻冷冷道:“看來果真是蕭思溫派來的人,各為其主,楊某絕不會投降遼國,多說無益。”

范忠義道:“我知楊將軍上次不敢太相信在下,這回您該信蕭公的誠意了。楊大帥,蕭公之意並非讓您投降,而是希望大帥能恢復東漢國,大遼會給予盡多的支援。”

楊業哼哼道:“契丹人的用心,本帥豈能不知?”

兩人一言一語,楊業依舊不鬆口。范忠義話太多,楊袞插不上話,但留心觀察,總覺得隱隱有點不對勁!

出於戰場上爾虞我詐的直覺,楊袞初時沒想通究竟哪裡不對。過了一會兒,他才想明白:楊業的氣色太好了!

按照現在楊業的處境,稍有不慎就是滅族之險,最起碼腦袋已經拴在腰帶上了!楊業自忖,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處境,必定覺都睡不著……哪能像楊業這般,雖然神色之間愁緒明顯,沒有任何破綻,可臉色紅潤、精神矍鑠?

楊業一邊說話,一邊也在時不時觀察楊袞。

楊袞察之,也不敢輕動聲色。一來這細微的判斷毫無憑據,不足以證實楊業有詐。二來若是真的有詐,自己早早跳出來說識破了楊業,豈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等楊業再次投來目光時,楊袞開口道:“登基稱帝、君臨天下,大帥您真的不想?何況您現在還有活路麼?”

楊業聽罷沉默不語。

范忠義又激動道:“楊大帥,機不可失……”

楊袞十分厭煩地看了范忠義一眼,就在這時,楊業“砰”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住嘴!”

馬上一個老頭衝到門口往裡看。楊業轉頭道:“沒事,帶他們下去罷。”

范忠義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顯然意猶未盡,但也不敢忤逆楊業的命令。

二人回到廂房,范忠義便沉聲道:“楊業有點動心了,是我先曉以情理把他說動的。”

楊袞微微側目,注意著那紙糊的窗戶,不動聲色道:“范府事,咱們現在不是爭功的時候,只要辦妥了大事,難道少得了你那一份功勞?不管怎樣,范府事來了兩次,在下也覺得首功是你的。”

范忠義點點頭:“楊將軍還是明事理之人。”

楊袞語重心長地說道:“話不用說得太多。那楊業在東漢、許朝那麼多年,不會那麼蠢。”

當天下午,那個“啞巴”老頭又來了,打開門指著楊袞做了個手勢。范忠義起身就要出門,不料被老頭攔住:“阿郎只見楊袞。”

范忠義只得作罷。

這次見面不再是客廳,而是一間無窗的密室!楊業已在那裡等著了,密室之內,擺著紙墨卷宗,牆上還掛著圖紙。

楊袞大致看了一眼周圍的情況,便鞠躬見禮。

“那姓范的漢奸就是個自作聰明的蠢貨!本帥豈敢信他?”楊業開口道。

楊袞道:“蕭公很信那漢人。”

“哦……”楊業恍然道,倆人都在看對方,頓時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楊袞沒料到會這樣,馬上回避目光。而楊業仍舊坦然盯著自己,一時間楊袞心裡七上八下,有點後悔剛才的小動作,似乎顯得心虛。

楊袞暗吸一口氣,定住心神,用很隨意的口氣打破僵局:“大遼朝廷不是所有人都贊同增援河東,連蕭公也有點猶豫的。”

說罷潛心觀察楊業的反應。

楊袞覺得沒必要所有事都說透,這事兒若成,唯一的路子是扶持楊業分疆裂土。因為若提議楊業投降遼國,楊業不會同意,也沒多少好處;大遼光得到一個楊業也沒多大用,大遼不缺契丹武將,契丹武將還比漢兒可信。

楊業皺眉道:“若是本帥在河東立住腳,便是在幫遼國牽制強敵,遼國難道沒有好處?”

看不出任何破綻。

“代價和風險也不小。”楊袞不動聲色道:“爭執乃因大遼朝廷政略不同,或主張退守自保,或主張積極角逐。咱們若對河東局面缺少獲勝的信心,最好的法子還是觀望。”

楊業道:“蕭公兩番派人來,顯然也是有所圖。不如先說說蕭公怎麼打算,若是不妥,談下去也無甚意思,本公現在要應付的不止遼國人。”

楊袞聽罷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我們出發時,已經得到消息,東京已在聚集兵馬,此時此刻調兵的目的肯定是對付楊大帥。所以蕭公之見,若楊大帥願意與大遼結盟,首要有二事:其一,聯兵擊退許國平叛人馬;其二,攻佔晉陽(太原)。”

“蕭公很有遠見。”楊業點頭稱道。

楊袞道:“正是,雲、代、忻等地貧瘠,養河東幾萬人馬有點捉襟見肘,光靠大遼供糧也不成,欲長久之計,必取晉陽!”

楊業若有所思。

“大帥先散佈許國皇帝不久與世的消息,然後以河東大局為由,集中兵力固守雁門,下令雲州部撤回雁門關。大遼先接手雲州,便於及時進逼雁門關。”

楊袞沉聲道:“這時大帥在雁門關留心腹大將守關,然後以換防為由,下令守將從雁門撤軍。遼軍入雁門,則與大帥部相互呼應;此時大帥舉旗起義,可保萬無一失。”

他頓了頓又道:“大事舉,咱們聯軍南下,迎擊許軍。只要擊退許軍人馬,趁勝圍攻晉陽,只要晉陽一下,大事可定矣。”

楊業久久都沒說話,低頭深思。

楊袞也耐心地緘口不言,一時間他又覺得不像是詐……如果只是作戲,也太真了點。畢竟只靠一點氣色跡象就斷定楊業有詐,似乎有點草率。

倆人都非常沉得住氣,起碼沉默了一炷香時間!楊業恍然回過神一樣,開口道:“我們聯軍之後,一定能打敗朝廷禁軍?”

“大帥勿慮。”楊袞從容道:“許軍火器利在守堡,野戰之上用處不大,大帥和遼軍打交道不是一日兩日,您得相信遼軍鐵騎戰力。何況,大帥也同樣有火器?”

楊業道:“難怪蕭公如此看得起本將,若咱們合盟,既有火器之利、又有鐵騎之長矣。”

楊袞聽罷,不確定他是不是想增加利誘籌碼,他想了想又道:“何況郭鐵匠性命危在旦夕,東京暗流湧動。他就算調兵平叛,也不敢給予平叛武將太多人馬。楊大帥且放心,咱們勝算很大。”

“晉陽守軍無大將,也無精兵……”楊業一臉動心的表情。

楊袞又問:“大帥會造火藥罷?若會那玩意,攻城更妥。”

“不會,朝廷禁止私造火器、火藥,所用之物皆從軍器監調運。”楊業道:“不過一旦起事,先斬了代州軍器監分司,可以從庫房獲得不少火藥。”

“妥!”楊袞激動道。

楊業又有些警覺地看著楊袞道:“蕭公真會調兵南下幫我?”

“大帥。”楊袞淡淡道:“若無遼軍增援,河東軍士氣低落,萬一被許軍所滅,這樣的局面對大遼有什麼好處?”

他接著又好言安慰道:“盡管放心,只要大帥誠意,蕭公必不食言。”

楊業皺眉微微點頭,卻依舊擔憂的樣子……這是正常反應,現在的河東不是當年的東漢,就算當年的東漢與大遼,就真的相互信任嗎?

楊袞不動聲色地說道:“聽說大帥已經把前營軍府的人看押起來了?”

“並未看押,只是不讓他們離開軍府。”楊業道:“那些人可以通過傳令兵向各部下達軍令,我也是防備朝廷先下手為強。”

楊袞道:“大帥可否帶我去看看那些人?”

“為何?”楊業立刻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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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第869章 故地故人

第870章 空中之雀




從東京滋德殿的一扇觀景窗看出去,兩個小男孩正趴在一顆桃樹後面,衣服上都是土。郭璋愛乾淨,趴在那裡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被兄弟郭翃按著肩膀,也沒動彈。那小子郭翃平素不太坐得住,此時卻十分專心地趴在那裡盯著前方。

一塊磚石空地上,倒扣的籮筐被一根樹枝支撐著;籮筐下面放著一隻盛放大米的碗。樹枝上繫著一根麻繩,另一頭就在郭翃手裡拽著。

郭翃盯著籮筐裡的碗一會兒,時不時又抬頭看在樹梢上盤旋的幾隻麻雀。

郭紹把二人的事看在眼裡,也抬頭觀察天空的鳥雀。良久還不見動靜,他便離開了觀景窗。

這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殿室中,因牆上貼著許多紙條,還隨意擺放著不少卷宗,顯得有點凌亂。郭紹在軟榻上坐下來,繼續瞧著牆上的紙條,全貼著人名。有的如耶律賢、蕭思溫、耶律斜軫等是名人,但也有不少十分陌生的名字,連郭紹也不太熟悉。

“那蕭思溫被陛下成日想著,不知該不該感到榮幸。”符金盞舒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郭紹轉過頭,便看到她微笑的面孔。過了如許久,郭紹的身體好轉了很多,最近不上朝不過是在裝病;符金盞現在最關心的不是蕭思溫、而是他,因此氣色心境挺好的樣子。

郭紹摸了一下腦袋上的短髮,說道:“蕭思溫以奸計害我,把我弄了個半死,還因此死了那麼多人。下作也便罷了,奸計居然得逞,這是對我的羞辱和玩弄!我不回報他一次,心中實在憋屈!”

“蕭思溫會上當嗎?”金盞輕聲問道,饒有興致地看著牆上的紙片和圖上圈圈勾線的潦草東西。

郭紹一語頓塞,連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確定。

等待的時間過得非常緩慢,越是期待結果的揭曉,越是心急。他雖然沒有親自上場,但只覺比實施陰謀的那些人還要難熬。郭紹忍不住站了起來,在斗室之中踱著步子。

他見金盞在默默看著自己,便開口道:“朕已盡力部署周全細致,但這種事最終還是要看對手的反應……”

郭紹走到案前翻看了一會兒,又道:“遼國學我的法子,有專門的奸細間諜衙門;但現在看來,遠遠不夠成熟。主要是組織形式太差,奸細之間竟有熟人,相互認識,也能相互聯繫!所以內廠在清查下毒案時,順藤摸瓜把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查了出來。朕沒下令動那些人,當時才想出了這個佈局。”

符金盞饒有興致地聽著,“當初陛下要求奸細相互不認識、只能單獨聯繫上面一個人,從選人之初就未雨綢繆,實在是深謀遠慮。”

郭紹倒沒覺得自己多高明,這種事兒實在是基本的見識。當年小學課文就科普了間諜的基礎,就是紀念李大釗那篇,窗臺上放一盆花作暗號的描寫。

“遼人卻沒想到這些,他們也沒經驗。”郭紹道,他沉思片刻,說道:“金盞可知奸細衙門最怕的事,並非被抓捕,而是暴露了還不自知,得到假消息還信以為真!”

金盞有些仰視地看著身體高壯的郭紹:“便是從一開始的細枝末節,就在陛下的佈局之中?”

郭紹點頭道:“正是。遼國在東京的奸細沒剩幾個了,楊業從東京逃離時,租馬的地方、出城的路線、逃跑的行裝,都要讓對方有所察覺,不然怎麼讓蕭思溫確定楊業是逃跑?

還有折德扆身邊那黨項人折黑哥,是折德扆信任的人,沒有他主動給予遼國奸細機會,如何容易被收買……”

金盞點點頭:“饒是如此,也不過是一些蛛絲馬跡的旁證。陛下覺得此事可行,主要還是蕭思溫此人願意相信。”

郭紹贊道:“金盞說到了關鍵之處。蕭思溫本有大才,但遼國內亂根源太深、他也是第一次主持整個遼國的局面,那位置坐得不怎麼穩當,顯得急躁了。不然以他的地位,怎麼連下毒這等陰謀都用上了?還有李處耘帶兵在外時,蕭思溫也派人送信慫恿李處耘造反。朕看蕭思溫的作為,只要有一點機會,他都會試試,不把咱們搞垮誓不罷休的作勢。”

金盞的笑容消失不見,輕聲道:“這等包藏禍心之人,著實要盡早除掉。”

郭紹點點頭,走神了一下,又在琢磨部署中的各種細節……他的思維方式與世人不同,此時的人們謀事,也常從大道理上思考;但郭紹不同,他常從具體的每一件事中組合。大抵是因為從小就被洗腦、萬物由微粒組成的緣故。

金盞又忍不住說道:“楊業和折德扆完全可信?”

郭紹心裡覺得很可信,但也有理由:“楊業知道我無大礙,為何要反?”

不過所有的預謀都有一個問題,就是總存在不可控的意外,也許一件小事就能改變整個大略。郭紹沉思許久,拿起桌子上的一張新紙條,走到牆邊貼了上去,上面寫著兩個字:楊袞。

*****************

代州前營軍府中,楊袞一身長袍頭戴襆頭,和漢人范忠義一起,不動聲色地跟在楊業後面。

這時從大堂中湧出來了一大群官吏,鬧哄哄的場面,有人說:“楊將軍來了。”“他娘的啥意思……”

“稍安勿躁,諸位稍安勿躁!”楊業抬起雙手,身邊的侍衛紛紛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楊袞一言不發,聚精會神地觀察面前的一群人,大多手指乾淨,指甲無任何泥垢……漢兒的文官從讀書科舉開始,就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不幹活的,手就看得出來。

還有那些人臉上的皮膚還算白淨,不像是長期風吹日曬的人。楊袞甚至注意官吏們身上的腰帶、玉佩、氣質儀態等。

“楊將軍這樣把咱們軟禁在此,想過後果嗎?”一個紅袍官員冷冷道,又氣勢十足地大聲問道:“哪一條律令給了你這個權力,哪個人給了你這個權力?!”

楊業好言道:“王長史言重了,哪裡算是軟禁?遼軍正在北面聚集,河東有契丹人的奸細,本將也是為防萬一……”

“啥?楊將軍倒懷疑起咱們來了?”那紅袍官兒道。

馬上又有人罵道:“甭客氣了,楊業居心昭然若揭!”

楊業盯住剛才那人,問道:“什麼居心,你倒是說來聽聽?”

那人道:“什麼居心你自己不知,還來問老夫?”

楊業皺眉道:“爾等且好生在此呆著,謀劃對付遼軍南侵是正事。”說罷轉身便走。

人群裡嚷嚷道:“楊將軍多想想怎麼向朝廷交代今日之事罷!”

一行人快步退走,那群人追了上來,被侍衛擋住了。畢竟是文官,筆墨、口舌甚利,動武就不行。

他們離開軍府,回到楊業的院子,摒退左右,楊業便問:“楊將軍可覺得有啥蹊蹺?”

“大帥海涵,在下非不相信您。”楊袞鞠躬道:“只是事關重大,在下等多看看,也好回去交代。”

楊業哼道:“本將看你們就是不信,這種事兒,誰都想讓別人先動手。”

楊袞搖頭否定,不再爭執,反正看也看了。

“遼軍何時動身?”楊業低聲道,他有些急色:“事已至此,你們也看到了,本帥怕夜長夢多控制不住局面。”

范忠義搶先答道:“蕭公已在豐州(呼和浩特)準備妥當,大將蕭咄里率大軍十萬(號稱)以待!”

楊業皺眉道:“究竟有多少人馬馳援?”

范忠義沉吟片刻道:“應該有三萬多步騎,其中契丹精騎萬餘騎,奚、女真步軍兩萬。蕭公親自坐鎮豐州,大帥只需派信得過的信使,拿著咱們的書信去豐州,自有蕭公接見;蕭公一得到消息便調兵至雲州,大帥得以固守雁門為名,將雲州移交大遼,便於遼軍靠攏。”

楊業一邊思慮一邊微微點頭。

范忠義又道:“咱們二人暫且留在代州,以便與蕭公互通南北情狀。”

三人遂計議定,楊業讓他們回住處寫信。

……

半個時辰後,楊袞和范忠義一起親筆簽名的密信被人先拿到了楊業的上房中。

這時房間裡已多了兩個人,一個是禮部侍郎、內閣輔政盧多遜,一個是楊業的二弟楊崇勛。

楊崇勛從(後)周開國就一直效命中原朝廷,又是楊業的兄弟,算是比較可信的人,他此時主持雁門關防務。

北漢未滅時,楊家兩兄弟各為其主,是因為楊家祖上想兩邊押寶。楊家世居邊陲之地麟州,本是地方豪強。周朝時,楊崇勛奉父命投大周;楊業則少年時就被送到了北漢皇帝身邊鞍前馬後效命。作為很明顯,就看哪邊能獲勝……北漢雖偏安一隅,但畢竟五朝皇帝都在河東成事,不能說完全沒有機會。

後來中原王朝日漸強盛,郭紹滅北漢時,讓楊業投降,主要還是靠楊崇勛從中牽線。

楊業先看遼國二使的書信內容,上面寫一切如同所料,沒有任何問題,叫蕭思溫接手雲州進逼雁門,待二使與楊業約定妥當,返回遼營便進雁門關。

書信沒啥問題,楊業還是忍不住說道:“楊袞或許看出什麼端倪了,我總覺得他很懷疑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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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空中之雀

十國千嬌  第871章 到嘴邊的肉




中秋節過後,整個河東地區兵馬洶洶,四股大軍都仿若箭在弦上,情勢日漸變得兇險而複雜。

東京來的一股禁軍渡過黃河,至河東潞州,具體兵力不詳、陣仗很大。從各方消息獲知,此番東京任命的主帥不是老帥大將,主帥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董遵誨,副將周通、鄧飛、李繼隆,李繼隆乃開國公李處耘之子,才十幾歲大。但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東京朝廷十分防備內亂,不敢啟用威望太高的大將!

河東軍楊業下令從雲州撤軍退守雁門,將主力數萬聚代州,反跡昭然;潞州的大許禁軍應該就是沖他來的。

遼軍則部署於豐州、雲州,北院樞密使蕭思溫、駙馬蕭咄里(遼帝耶律賢的姑父)率主力進駐雲州,逼雁門。

而武州(張家口)的高彥儔部也大肆聚兵,蠢蠢欲動,目的不明。

情勢錯綜複雜,但代州的主要人物心裏都有一些線索判斷。

在范忠義等人看來,就差進入雁門協助河東軍起事,大事可成。楊業他們則只等遼軍入雁門好關門打狗。

“八月二十八日!”

楊業與范忠義等二人約定:“八月二十八日,本將下令二弟楊崇勛,以換防為由從雁門撤軍,遼軍定要在當日趁機入雁門!”

不料楊袞忽然說道:“在下建議,八月二十六晚將前營軍府的人全部殺掉,以免起事時節外生枝。”

楊業聽罷頓時一愣,不動聲色道:“事成後再殺如何?”

楊袞卻一言不發,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楊業的神情,好一會兒才道:“大帥把事情做到了這一步,東京平叛人馬已至,臉面早就撕破了,遲早都要殺的,還留著隱患作甚?”

就在這時,楊業忽然“哈哈”大笑,撫掌道:“楊將軍所言極是,差點百密一疏。”

楊袞也面露笑容,卻是笑得十分刻意,簡直是皮笑肉不笑。范忠義也陪笑起來,“大帥放心,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矣!”

送走二人,楊業立刻去前院上房見等在那裏的盧多遜、楊崇勛。

“楊袞要求殺掉前營軍府官吏。”楊業見面沒有任何別的話,開門見山就說道。

盧多遜和楊崇勛都是一驚,楊崇勛忙問:“長兄答應他了?”

楊業點頭稱是。

楊崇勛馬上一拍大腿:“這下豈不是要露陷?”

“不馬上答應他,當場就要露陷!”楊業皺眉道:“楊袞一說這事,我忽然就明白了,他果然早已起疑,且此事早有預謀。之前就做了兩件事為先手:其一,先看被羈押的軍府官吏,不僅為了驗明官吏真假,而且記住了他們的大致長相,以便殺人時對照;其二,送信時,信裏有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要他們二使回雲州見蕭思溫後,遼軍再入雁門。”

楊崇勛道:“這麼說來,殺不殺人都要露出破綻?”

“正是。”楊業道:“不殺必被楊袞認定是計,而照原來的計謀殺那些死囚湊數也會被識破。”

楊崇勛不甘心地問:“萬一蕭思溫沒看出信裏那句話(人回了,軍隊才入關)哩?”

“唉,咱們疏忽了送信的人,那廝恐怕帶了楊袞的口信。”楊業仰頭長嘆一聲。

三人面面相覷,十分沉悶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盧多遜總算開口道:“楊袞這廝,套路不作痕跡,不顯山露水……”

楊崇勛罵道:“他娘的!難道眼睜睜看著到嘴邊的肉飛了?”

盧多遜道:“下官以為,趁事情還沒走到最後一步,立刻稟奏官家!先放信鴿,然後派人快馬加急送信。”

楊業道:“為今之計,別無它法。”

……

雲州城頭(大同市附近),蕭思溫坐在墻上的椅子上,久久地看著南邊一望無際的曠野,不說話也不動彈。成片收割過的莊稼地、荒草,偶有村莊,南面的地勢十分開闊平坦。但視線看不到的盡頭,蕭思溫知道有一道高大的山脈屏障,便是雁門山;河東與北方最重要的關隘就在此山之中。

旁邊站著的是蕭咄里,駙馬在蕭思溫跟前也只能站著,如今大遼必蕭思溫權位高的就只有耶律賢了。

蕭咄里已過世的結髮妻是大遼先帝耶律璟的姐姐,從皇室派系看,此人算是遼太宗一系的人;不過他本人畢竟也是蕭氏族人,而且妻子已過世,上京政變時立刻投了蕭思溫一黨,所以蕭思溫還是很信任他的……曾與耶律璟家的人,反而有利於拉攏安撫太宗一脈。

大遼內鬥很難扯清楚,其中原因之一就像蕭咄里這樣的處境,聯姻十分複雜。

城外荒地上,一陣馬蹄聲十分明顯,便見一股遼軍騎兵正在奔走回城。蕭思溫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群馬兵,開口道:“雲州這地方,丟得輕巧,拿得也輕巧。”

蕭咄里道:“那時幽州大敗,大遼皇帝被刺,人心惶惶,雲州守將不戰而逃。蕭公仁厚,竟饒恕了他。”

蕭思溫道:“無論哪國內亂時,丟城失地豈不尋常?”

他說話從容鎮定,顯得很安靜,但心中早已是千頭萬緒。武州高彥儔的動靜,應該沖河東楊業去的。細作報來許國平叛大軍至潞州,之後定會經晉陽,圖謀突破忻州,至少得十天以後;但時間也很急了,楊袞和范忠義還沒進一步的消息回來。

蕭思溫對楊業寄予極大的期待,但他沙場官場那麼多風浪過來,又豈能不知兇險?至今他還沒下定決心,只等楊袞回來……並且一定要等他們二人都到雲州了才入雁門關!

……

八月下旬,河東諸城全部戒嚴,人們未見敵軍,但氣氛已十分急迫了,彷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楊崇勛不能再繼續逗留代州,只得離開前往雁門統兵。

及至八月二十六日晚上,一堆人馬帶著統帥楊業的軍令到達雁門關內,並護送楊袞和范忠義出關。楊崇勛先見了送信的武將,接過漆封的書信。

打開一看,裏面只有短短幾個字:放人、照計行事。

楊崇勛見送信的武將是楊業的親兵武將,便沉聲問道:“大帥殺了人?殺的是什麼人?”

武將小聲答道:“原來想殺的那些人。”

楊崇勛聽罷心裏明白了,前營軍府大小官吏好幾十人,官員都是朝廷命官,楊業還是不敢殺的;恐怕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濫殺無辜官吏,人太多,造成的影響太大。

楊崇勛又問:“那倆人親眼見到了?”

武將答:“關起來殺的,不過那倆人去看了屍體。大晚上的,血肉模糊……”

“什麼?”楊崇勛頓時吃了一驚。既然楊袞早有預謀,豈能輕易蒙蔽了他?
楊崇勛將信紙瞅到燈下,又重讀了三遍,就只有那麼幾個字,實在是看不錯!

他從城樓裏走到女牆邊上,正好要出城的人馬正在大路上,等著下令開城門。楊崇勛遠遠地瞧了兩個遼國使者一番,終於下令道:“自己人,開門放行!”

守軍聽到楊崇勛的命令,很快便傳來了厚重的開門聲音。下面的人馬繼續前行,那楊袞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抬頭看城頭的楊崇勛。倆人隔著朦朧的火光對視許久,直到楊袞走進甬道。

事到如今,恐怕已無計可施……長兄在賭楊袞沒看出蹊蹺來?

楊崇勛離開南邊的女牆,走到北邊城頭,繼續盯著正在漸行漸遠的一串火光。他心裏簡直十分不甘心!這誘敵之計折騰了近一個月,就這樣了嗎?

楊袞不太可能看不出端倪,遼軍怕是不會再來了!

“打仗還得從正面拼實力!”楊崇勛心情複雜地感嘆了一聲。

他情緒低落地在雁門關又住了兩晚,整天都在想那事兒,反正還是不太放得下。

八月二十八日,楊崇勛起床後,撕開了縫制在內衣中楊業簽押的密令:雁門關換防,山中道路狹窄通行擁堵,令守備將領楊崇勛先從雁門撤離主力。

他正待要徒勞地將部署進行完,忽然一拍腦門:棄守雁門之後,遼軍會不會有反計?

遼人此時應該從楊袞口中知道是誘敵之計,但他們極有可能將計就計,佯作沒有識破,調兵進關尋機襲擊一些河東軍……特別是剛剛從雁門撤走的楊崇勛部,不僅腹背面對遼軍,而且山溝裏軍隊無法展開,這時候被進攻簡直是場災難!

楊崇勛越想越有可能,反正遼軍進雁門後,關隘在他們手裏,只要小心防備,很難有啥危險;而且遼人知道中計後,難不保惱羞成怒,趁機幹上一仗!

但是,這計謀不僅是他長兄楊業謀劃,上面主持的人是皇帝。如果楊崇勛抗命,那責任就得他一個人擔著!而只要按照軍令行事,就算出了事也與他無關。

楊崇勛捏著軍令,站在房屋門口,一時間十分猶豫。

他知道不能猶豫太久了,如果拖延下去,等到遼軍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到了雁門關下,這時才決定棄守,將士們會怎樣?會發生什麼楊崇勛心裏沒底……畢竟一般的將士並不知道什麼誘敵之計。

是走,還是留?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3 12:39
第八百七十二章 魚我所欲也

    「河東軍主帥令:雁門關駐守人馬換防,山中道路狹窄通行擁堵,令守備將領楊崇勳,即刻從雁門撤離。」楊崇勳當眾大聲念了一遍,然後將軍令交給前面的幾個副將效驗。

    城牆上下鴉雀無聲,良久後副將和軍中官吏才陸續說道,「軍令無誤。」「確是楊公親筆……」

    「軍中將士,以服從軍令為本職!」楊崇勳道。

    他這句話,不僅是說給眾將聽,似乎也在告誡自己。權衡之後,楊崇勳實在不敢擅做主張,不管怎樣,責任他擔不起,而且既然是楊業的意思,想來長兄楊業並不比他傻!

    雁門關,這座河東地區最重要的關隘,逐漸變成不設防的狀態,開始了易手的準備。

    駐軍離關後,關內有一片比較平坦的開闊地,但是越過這片地方,便會進入山路,只能從山谷之間通行。楊崇勳謹慎安排了路線,留親兵精銳殿後,自己最後離開關隘。

    及至下午,楊崇勳聞報大股人馬已遠離,這才準備棄關而走。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關外有敵軍!」

    楊崇勳瞠目望去,果見大山之間一股蜿蜒的人馬若隱若現。遼軍竟然真來了!關城上剩下的小股人馬頓時嘈雜一團,呼喊聲不絕於耳。

    楊崇勳神情複雜地望了一會兒,揮手道:「走!」

    ……一副繩子捆綁的簡陋梯子搭在了城牆上,幾個人先後爬上了雁門關。關外地形崎嶇,大軍很不好展開,但現在雁門關只是一座空城,無人防守的關隘要進來實在輕而易舉。

    不久後,關門緩緩洞開,遼軍騎兵率先突入。長龍一樣的軍隊隨之大搖大擺地開拔入城。

    主帥蕭咄裡也率親兵入城,徑直到了這座雄關上。隨從的人有副將耶律虎兒,此人乃耶律斜軫的同父哥哥,還有楊袞、范忠義等人。

    雁門關城頭,乾燥的河東秋季讓一切景色彷彿都灰撲撲的,山谷間塵土瀰漫,大股人馬湧動仿若一條看不見尾巴的長蛇。

    楊袞一言不發,范忠義則翹首迎風,躊躇滿志地望著雄壯的山勢。

    沒一會兒便傳來範忠義唱的一陣頗有氣勢的高歌,「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

    遼軍完全控制了雁門關,前鋒即南下沿路越過雁門山脈。諸部陸續到達山脈南邊,前面的人馬先行紮營,後面的人馬仍然在路上。

    遼軍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一切都出奇順利。蕭咄裡下令諸部到達營地後先行聚攏,一面派人去代州聯絡楊業,一面準備次日便率軍去代州,協助楊業公然起兵!

    ……

    八月二十九日,這是一個不特殊但非常特別的日子。

    郭紹熬過了昨天一天,今天早上一起來,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再呆在滋德殿裝病了。他早上起來穿戴乾淨整齊,吩咐侍從想出門。

    陰曆八月小,二十九是本月最後一天,明天才大朝。郭紹也不視朝久了,今天也沒心思去金祥殿,他想了想決定去文華殿。

    煎熬了整整一個月,到了最後關頭,郭紹覺得自己反而不慌了。反正到了今天,在東京的人無論做什麼都來不及,都毫無作用……

    一隊人簇擁著御輦從後宮深處沿大道南下。郭紹在車上感覺到東京皇宮額外寧靜,宮中禁止養雞犬,人們平素小心翼翼說話都不敢大聲喧嘩,於是顯得非常沉寂。

    濕潤的清晨,昨夜的薄霧還沒散去,朝陽已在東邊露出柔和的光芒。

    一陣聲音傳來,孩子們帶著稚氣的誦讀聲,「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郭紹從車上走下來,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舒展了一下身體,這陣子也調養得差不多了。頭髮還淺,完全不能梳成髮髻,用幞頭遮掩著尚好;他比以前瘦了很多,穿上乾淨的圓領袍,郭紹的精神顯得很好。

    「不要打攪左輔政和孩子們的功課。」郭紹溫和地對旁邊的宦官王忠交待道。

    王忠捧著拂塵躬身道:「奴婢遵旨。」

    郭紹回頭對一群人道:「散了罷,朕要在這裡呆一陣子。」

    他走上一段石階,便到了古樸宏偉又端莊的正殿。大廳十分寬敞,裡面擺著很多張桌案、板凳,但是只有前面一張桌子邊才坐了人,讓文華殿顯得空蕩蕩的一般。

    左攸抬頭向殿門口看來,郭紹當下便伸出手擺了擺。左攸見狀便繼續念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三個孩兒一本正經地跟著背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郭紹便在後面的一條凳子上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聽課。王忠站在後面,也笑眯眯地很有興趣的樣子。

    那三小傢伙還沒發現郭紹,這讓郭紹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以前讀書時,有個班主任就常喜歡一聲不吭走到教室後面看大夥兒的小動作。

    這時左攸問道:「你們來說說剛才背下的那句是什麼意思。」

    郭翃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左先生,我就不喜歡熊掌,是啥東西都不知道誰吃哩,我愛吃魚!」

    左攸愕然。

    旁邊高夫人生的那小丫頭馬上「咯咯」笑起來,前俯後仰完全忍不住的樣子。

    郭璋站起來道:「左先生,為啥要把熊的手掌砍下來吃啊,熊不會疼嗎?」

    左攸無奈道:「大皇子仁心,不過熊很凶惡,要拍人。」說罷用手掌做了個拍的動作,「所以殺死它沒什麼不對,人不抵抗就要被猛獸所害;這便是咱們以後要學的『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做人得恩怨分明。若是殺死一些弱小又無害的野物才應有憐憫之心,比如……麻雀。」

    郭翃在下面小聲道:「誰告密了!」

    左攸聽若罔聞,繼續念道:「下面一句。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郭翃又站了起來:「左先生,為啥孟子那麼傻!自己的命都不要啦!」

    左攸:「……」

    郭紹差點沒笑出聲來,轉頭看了一眼,身邊只有王忠,便小聲道:「郭翃這小子,不好教啊。」

    王忠忙躬身低聲答道:「奴婢覺得二皇子說得挺有道理哩。」

    郭紹轉頭時,正好看到一個腦袋伸到門邊往裡瞧,是蕭綽,她看到郭紹坐在那裡就不見了。王忠察覺郭紹的目光,也轉過頭看了一眼。

    郭紹抬頭看著王忠。王忠抱拳一拜,轉身向外走去。

    這時那三孩兒好像已經聽到了動靜,發現了父親在後面,坐得筆直,郭翃也不敢與左攸對著幹了。

    沒一會兒,便見蕭綽默默地跟在王忠後面走了進來,王忠揚了一下下巴指使蕭綽,郭紹也向右邊挪了一條板凳。蕭綽便怯生生地在郭紹剛才坐過的凳子慢吞吞坐下來。

    郭紹見左攸沒有郭翃搗亂後講的興起,又見桌案上擺著紙墨,便提起毛筆在硯台裡蘸了蘸,在紙上寫道:你識漢字麼?

    蕭綽欠了欠身瞄了一眼,看著郭紹點點頭,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眼睛裡最多的是畏懼和防備。

    郭紹又寫:你愛聽左先生授課?

    蕭綽看了一眼,再次點頭。

    郭紹再次提起筆,卻頓了片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說古今之人的差別,蕭綽才十餘歲,郭紹都三十出頭了,實在很難有共同語言。

    他想了一會兒,寫道:朕與你爹素未蒙面,但現在都很念想對方,朕現在想念他,超過了對最寵愛的妃子。

    蕭綽伸手潔白的柔薏,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郭紹,果然便將紙筆推了過去。

    蕭綽便寫道:陛下要怎麼對付我爹?

    郭紹看了她一眼,她便把筆遞還郭紹。郭紹接毛筆時,見那小手白皙可愛,便順勢握在了手心裡。蕭綽忙往回縮,但沒能抽回去,片刻就順從了,不過臉上霎時便緋紅,頭也低了下去。

    人道是美女的皮膚是捂出來的,蕭綽在皇宮裡捂了幾年不能出宮,皮膚倒是比剛來時長得白了很多,看起來又白又嫩,十分可愛。

    不過此情此景,在學堂文殿之上,聽著聖人的教誨,郭紹握著一個小姑娘的手,頓時有一種罪惡感湧上心頭。

    以前他是不會動蕭綽的。郭紹覺得如果玩不過蕭思溫,就動他女兒,始終自己心裡有點牴觸這種欺軟怕硬的作為。但現在不同了。

    郭紹逮著她的小手每放,右手提起筆寫道:別害怕,朕不會欺負你。

    蕭綽看了一眼紙上的紙,臉上通紅,目光顧盼游離,不敢再看郭紹。郭紹站起身來,蕭綽也趕緊起身,郭紹卻伸手按住她的削肩,把她按回座椅上,只感覺到蕭綽的身子微微在顫抖,很害怕的樣子。

    郭紹走出了大殿,呼吸一口空氣,便對王忠若無其事地說道:「古聖人之言,十分了得。天下換了多少朝代,語言習俗早已不同,但哪怕過了幾千年,咱們讀古人做的事,卻依舊如同發生在往昔,一脈相承。」

    此時此刻,朗朗的讀書時依舊在寧靜的宮中迴響,整潔華麗的宮廷,祥和與綺麗籠罩在天地之間。
wwwzzy 發表於 2016-5-25 19:36
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5-23 12:39
第八百七十二章 魚我所欲也

    「河東軍主帥令:雁門關駐守人馬換防,山中道路狹窄通行擁堵,令守備將領 ...

第873章 會獵於雁門




遼軍人馬中粗礦的喊叫和大笑時起時落,一個契丹話聲音道:“平素在自家地盤不能幹的事,進城後都可以幹啦!婦人、財貨,殺_人、點火!”

蕭咄里策馬來到騎兵前鋒最前列,遠處塵土中,三騎河東軍派來的人正並排迎面奔來。

乾燥的秋風中,飛沙走石,滿眼黃沙,古樸殘舊的代州城在塵土深處,彷彿上古留下的遺跡。千軍萬馬陳於野,鐵甲刀槍閃爍著星星寒光。

蕭咄里觀望了一陣,抬起手大聲用契丹話喊道:“停!”

他側首對身邊的副將等說道:“事兒有點蹊蹺,暫且別靠近,派人再去探探。”

諸將依言陸續勒住戰馬,觀察著前方的景象,一個個方陣背城結陣,經主帥提醒大夥兒也覺得這陣仗好像要擺開對陣一般。

蕭咄里看了許久,又抬頭望天,耳邊只聞嗡嗡的喧囂。

就在這時,忽見一騎從陣中間隙飛奔而至,身穿皮革的騎士不及下馬,便按胸急道:“稟大帥,大事不好了,許軍精兵從西南邊奔襲我側後,燒毀咱們的營地,正分兵攻雁門!”

“什麼?!”蕭咄里瞪圓雙目,青筋立時從額頭兩側鼓了起來!

眾軍頓時嘩然,有人叫道:“中計啦!”

蕭咄里問那騎士:“是什麼人馬?”

騎士道:“許軍馬軍兵強馬壯、一人雙馬,人人披精甲,必是禁軍!”

“他娘的,董遵誨不是還沒到忻州嗎?!”蕭咄里瞪眼罵道。

有部將道:“楊業和董遵誨一夥的,悄悄放進來了!”

又有人道:“那也沒那麼快!”

蕭咄里一頭霧水,搞不清究竟是董遵誨跑得太快,還是細作斥候的消息有誤,但擺在眼前的情況是,後路突然被斷!

“前鋒斷後,大軍調頭!”蕭咄里當機立斷喊道,喊罷自己也調轉馬頭。

……

沒多久,忽然遠處火光一線閃爍,濃煙中的旗幟也迅速被淹沒。

“轟轟轟……”巨大的轟鳴聲在火光閃耀之後,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發出了兇悍的怒吼。聲音震動這片古老的土地,撕破河東死寂的天空!

飛速的鐵球從黃塵中破空而來,越來越低地飛越騎士們的頭頂。“砰!”一聲沉重的撞擊聲,鐵球撞在乾燥的地上,立刻飛跳而起,擊打得地上土石俱裂、碎土橫飛。

“嘶!”近在咫尺之間的戰馬驚得忽然停步,在塵土中揚起前蹄。

而後面的一騎士則忽然從馬背上後仰,腦袋像西瓜一樣炸裂,黃土地面上到處都濺上了血跡,甚至皮肉都亂濺。

人的叫喊,馬的嘶鳴,在各處傳來,而此時河東軍還在近一里地外。

炮聲好像一根竹竿捅破了代州城內外的馬蜂窩,一時間鼓號齊鳴。有人嘶聲喊叫著什麼,每喊一句,許軍人馬中就響起一聲吶喊回應,然後聽到千軍萬馬的漢語吶喊聲:“萬歲!萬歲……”

一片騎兵湧動,漢兒馬兵大股向北活動,前面的戰馬越跑越快,向泥石流一樣越衝越快,馬蹄聲滾滾如浪,黃土像煙霧一樣在大地上飛揚。

遼軍前鋒遵命沒有調頭,不跑反進。兩股人馬向對對衝,飛沙走石中,被馬蹄踏起的煙霧就好像燃_燒的火煙在蔓延!

兩軍接敵,到處都像是炸豆子一樣劈哩啪啦響,那是軍用弓箭有力的弦聲震動!

遼軍最前面的騎兵放開了韁繩,雙腿夾緊馬背,上身俯下靈活地隨著馬的上下左右晃動運動,雙手拉開弓弦,“啪啪啪……”迷濛的塵霧中,長梭梭的黑影十分可怕,慘叫四起。

不多時,戰場上殺聲震天,舞動的兵器若隱若現,人馬恍若在泥漿裡掙扎!

河東軍騎兵不是遼軍的對手,人馬不能進,只在附近來回奔騰衝殺。混亂的戰陣上,幾處河東軍人馬被遼軍直接擊潰。但遼軍也不敢追擊,因為南邊的大股步兵正在向戰陣上彌漫。

……

蕭咄里率軍路過昨夜的營地,只見到處黑煙彌漫,屍體橫陳,一片狼藉。

身邊的諸將無不惶惶不安。蕭咄里也來不及去理會現在遇到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反正是上頭北院幾個大人物告訴他怎麼幹的,現在問誰去?

蕭咄里還算沉得住氣,他親眼看到營地的光景後,當即便道:“立刻增援雁門關,定要保住退路!許軍遠道奔襲,人馬俱疲,要活命就殺!”

他一面指著諸部的方向調動安排兵馬,一面摸出厚實的舊地圖再看。

河東表裡山河,地形如“川”,連綿的山脈之間是平地河流,山河相間。而雁門關之內的代州地區,就如同一個向右傾斜的“川”字:北面是雁門山脈,南面是太行五臺山。

現在蕭咄里就被夾在兩大山脈之間的走廊裡,西南邊是許軍董遵誨部的來向,東南是代州河東軍楊業部,一旦出雁門關的路被堵,南北不能進!

蕭咄里隨北進遼軍部至雁門山下,欲沿來路增援爭奪雁門關。

行軍未幾,便見進山的大路上一片許軍步兵正在那裡等著,戰馬在方陣之後,看來是騎馬來的步兵。

“不拼則死!擊破敵營!”蕭咄里下令道。

遼軍北翼前鋒精騎即刻向許軍陣營趨近,此地已至雁門關餘脈,山勢平緩,但連綿起伏一望無際。騎兵在起伏的地勢上前進,乍看彷彿漫山遍野都是馬!

叫喊聲、馬蹄聲在響徹山間,遼軍從兩邊包抄,仰攻許軍在山坡上的兩翼。顯然董遵誨部奔襲不可能攜帶重炮,遼軍輕易靠近了方陣群。

但是,許軍有地形優勢,許軍步兵在這種地勢上簡直完美地發揮了攻防長處。遼軍騎兵仰攻沒有衝刺速度,破陣本就艱難;而且許軍前面兩排拿長槍的重步兵,密集的長槍很難攻破;後面的幾排火器手則利用高度落差,將火器成排地對準遼軍人馬。

“叮咚……”忽然一陣古琴弦響,許軍人群中弦樂橫吹,竟奏起軍樂來,音律夾雜在喊罵和怪叫的嘈雜中,顯得十分突兀詭異。

這股許軍輕兵突襲,竟還帶著樂器,裝備實在奢侈。樣子貨,賣相也十分好,旗幟乃絲綢所製,一面猛虎圖案的大旗上還有金線刺繡!士卒的衣服大量用皮革、盔甲也是亮琤琤的十分鮮明,頭盔上的紅纓仿若春季的紅花;在這滿目黃土的邊陲僻壤,這些人穿戴格格不入。

弦聲中夾雜著箭羽急飛的梭梭聲,遼軍騎射率先放箭。

許軍方陣中一聲吆喝,諸將士冒著箭雨中的傷亡,“喝”地齊聲大喊一聲,陣列穩當不動!忽然一聲鑼響,一面方旗向前一揮,便聽見火器成排爆響!

鉛彈雖小,卻依舊隱隱能見到影子,砂石一樣飛向遼軍人群。

“啊!”一個遼軍雙手捂著臉,鮮血從指縫中浸出,不住往下滴,他在馬背嘶聲大叫。還有戰馬倒在坡上,掙扎著摔倒,騎兵大叫著沿著山坡滾落。

火槍聲絡繹不絕,成排齊射。遼軍死傷不少,衝到了跟前的騎兵面對密集的長槍也不能進。兩片山坡上混亂嘈雜許久,很快遼軍就退了。

少頃,遼軍重新聚集騎兵,從正面向方陣進攻,這樣至少不再是仰攻。

火藥的爆響很快又在山間響起,鼓吹樂聲和嘈雜,只在戰陣上喧鬧。除此之外的山中不見人煙寂靜得可怕,以至於戰陣上的吵鬧聲恍若在夢中。

蕭咄里策馬上前,眼睜睜地看到衝前鋒的大遼精騎不斷倒在路上,心中簡直在滴血!遼軍精騎是此時天下戰力最強的武力存在,就算依靠大量錢財裝備精良的許軍禁軍精騎,在馬戰的戰術、戰力上也討不著便宜……

但是,情急之下,他卻只能讓精銳去衝步兵正面!還沒有結果,蕭咄里的挫敗感就湧上了心頭。

“哐當!”騎兵憑借快速的衝鋒,終於衝到了許軍方陣,悍不畏死的遼軍勇士徑直驅馳馬匹撞了過去,馬匹帶著驚恐的嘶鳴,卻止不住衝鋒的速度,撞了上去!

“砰砰……”方陣後面的火器抬起對著他亂射,契丹兵的胸膛上血珠飛濺,手裡的鐵骨朵也掉了,渾身篩糠一樣亂抖。

“啊!”那契丹人最後一聲慘叫,腰上被一枝櫻槍插了進去。

遼騎前赴後繼,立刻又有數騎一起衝進來。許軍中間的方陣一團混亂,但步兵竟未敗退,反蜂擁圍攻衝來的遼軍。

只一炷香工夫,遼軍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傷亡繼續進攻,逐漸後退重新整頓人馬。

副將耶律虎兒進言道:“不如叫奚兵步卒上,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後,八十步外拋射消耗許軍。”

楊袞也道:“耶律副將之言有理,許軍火器射程近,打不到八十步,就算能,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況火器乎?”

就在這時,蕭咄里得報:“左翼(西)大股許軍騎兵靠近!”

蕭咄里聞報嘆道:“情勢急迫,來不及了。”

他望著前面的景象,情知不敢繞過這股步軍,這樣的道路也更甩不開追兵。進山後道路比較狹窄,山中大軍擺不開極易擁堵,到時候大量人馬陷在山裡更容易被堵截追擊。

楊業部在南邊偏東,董遵誨部騎兵在西,北邊到雁門的路已被堵死……蕭咄里轉頭望向東面。
wwwzzy 發表於 2016-5-25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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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會獵於雁門

第874章 泥潭




滹沱河的水拍打在巖石上,白色的浪花濺起在陽光下晶瑩發光。契丹騎兵在平坦的道路上急奔,走廊一樣的地帶,東西延伸方向如同坦途。

但是南北兩面重巒疊嶂,大山山影壓空。“隆隆……”的馬蹄聲在山河之間回響。

楊袞對河東的瞭解比其他契丹武將多,他對蕭咄里道:“向東去這條路是走河北的路;不過,過平型嶺(平型關大捷附近)後在靈丘折北,則是通蔚州的路。只要到達蔚州,至雲州無險可阻。”

蕭咄里以為然,他也別無選擇。

眾軍騎馬跑了近兩個時辰,平坦的道路逐漸起伏崎嶇,忽報前方發現許軍!

蕭咄里拍馬至最前鋒,果見山口一群兵馬正在路中間列陣以待。他恍然道:“此時出現在此地,武州(張家口)高彥儔的人馬?”

部將罵道:“咱們一開始就被算計了!許國整個北方的兵馬都他娘的來這裡啦!”

“不對……”蕭咄里定睛一看,注意到了許軍旗幟上的漢字,各色旗幟上,許、平州軍、林等等字。他一拍腦門,平州姓林的武將必是林仁肇,此人頗有名氣,是劉仁瞻的部下。

蕭咄里瞪眼道:“這裡的人馬若是劉仁瞻的人,那高彥儔在何處?!”

沒有人料到河北平州軍的人馬會出現在河東,倒是高彥儔已在蕭咄里的預計之中……老早就得知高彥儔部出武州,向西調動;起初遼軍諸將認為高彥儔是沖楊業去的。現在明顯被許國人的陰謀算計,高彥儔也必定會參與圍堵!

高彥儔有可能正在雁門山北部地區,部署第二道圍堵戰線!

蕭咄里頓時長嘆了一聲,頓覺此番恐怕插翅難飛,不知許軍部了幾重重圍。

他看著周圍的山勢,只有這條路是已知的能走通的路,其它方向的山區誰也不敢帶大軍輕進,很可能擁堵在裡面,陷入死地!

頭上艷陽高照,蕭咄里卻覺得手足發涼。許國地形複雜的廣袤河山,在他心裡不再是羊圈獵場,卻如同食人的泥潭,處處都是兇險!

他心中絕望,但敵軍絕不會因為他絕望就放一馬!蕭咄里迅速判斷形勢,決定幹掉林仁肇……林仁肇部下是南唐國降兵,戰力肯定不如西邊的許國禁軍;如果南唐軍戰力強,那麼大的地盤就不會被幾個月就滅國了!蕭咄里認為江南兵陸戰甚至不如楊業的河東軍。

“立刻進攻!”蕭咄里冷冷道,“不然在這裡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嗎?”

遼軍迅速調集人馬,強攻谷口的林仁肇部。

騎兵的馬蹄轟鳴,黃土彌天!煙霧中,火光如星光閃閃,火器閃爍,箭矢橫飛,慘叫聲喊叫聲響徹山河。

“噠!噠!”沉重的鐵蹄塌在地上,每落蹄踐踏,沙土就飛濺而起。偌大的黑影從塵霧中透出來,“砰”地弦聲讓濛濛的空氣在顫栗,不遠處一桿長槍掉落,一個士卒雙手捂著眼睛“啊啊……”地慘叫。

後面的許軍士卒瞪大眼踉蹌走了兩步,雙手去扶長槍,他的渾身都在明顯地發抖!長槍也在隨之顫慄。霎時間,遼騎嘶鳴著躍起,馬上的人大吼一聲迎頭就是一劍,“嚓”地一聲,揚起的鐵劍甩起鮮血點點。騎兵立刻衝過前面槍陣,擠了進去,吼叫和“叮叮哐哐”的聲音亂響。

蕭咄里等人已爬上了附近的一個山坡,仰視下去,滿是荒草黃土。風吹得灰塵亂飄,就好像荒草被點燃的煙霧飛騰。無數的騎兵湧向山口,許軍前方方陣已崩潰,拿著棍子一樣火銃的步兵拼命在跑,騎兵鐵劍四處亂舞。

另一些方陣也在成團地向兩邊坡地上撤退……很像詐敗的誘敵之計,因為兩邊高地上肉眼就能看到有不少兵馬。從山谷道路進去,蜿蜒的道路逐漸收窄!

但蕭咄里沒有時間與林仁肇耍計謀了,他決定以力破之。當即便下令:“擊鼓,衝破阻截!”

鼓聲隆隆,遼軍騎兵前鋒吶喊著沿道路衝進山谷。兩邊的山坡上,拒馬樁和斜插的櫻槍彷彿一道藩籬,數排許軍火器兵站在藩籬後面,“劈哩啪啦”對著路上的奔跑的騎兵放槍。

遼軍騎兵也一邊奮勇向前跑,一邊側身騎射,山坡上下,騎兵和許軍步兵都不斷有人倒下。道路兩面,煙霧彌漫喊聲震天。

不多時,騎兵鋒芒至一處彎道、道路又窄,遼軍衝殺速度被迫減緩,這個轉彎處簡直就成了噩夢!

火器閃爍,不僅來自兩側,還有彎折側前方,三面夾擊;道路狹窄,火器抵得又近……每次火光閃過,道路上的遼軍彷彿遭遇雨滴一樣傾洗的鉛丸!

有的戰馬前蹄跪倒,慘嘶倒地,有的向側邊摔倒,人馬俱遭遇殺傷。衝來的人馬不斷變得稀疏,最後一騎渾身鮮血飛濺,“嘭”地倒在地上。

“哇,啊……”大叫聲和馬蹄轟鳴絲毫沒停,後面一群騎兵再度衝了過來。

“砰砰砰……”好像四面都在爆響,放完的士卒立刻離開藩籬旁邊,後面的士卒很快又把扛著的長火器平放對著路上。

地上已看不見土地,山谷已被人馬屍體布滿,泥沙全被血跡染成深色。

……

後面山坡上的遼將蕭咄里,只見山谷裡被塵土籠罩,成片的爆響、馬蹄聲殺聲震天,早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但是,只見谷口不斷有騎兵衝進去,黃塵卻始終沒有向山谷深處延伸……塞進的人馬發生了什麼?蕭咄里可想而知。

這樣的戰火在繼續,他的眼睛都濕潤了,身邊的人們無不沉默。

奚兵和女真兵已從馬上下來,正在沿谷口兩邊仰攻山坡上的許軍。遍山都是人,遍野都是煙,人們不像是在勇猛作戰,卻像在荒野之中痛苦地掙扎。

這時一個契丹人驅馬爬上這座插著大旗的坡,喊道:“大帥,許軍追兵在(滹沱河)河北岸與咱們後軍交手了!觀衣甲是董遵誨的馬兵。”

蕭咄里站在那裡發怔。

“大帥……”稟報的武將又喊了一聲。

蕭咄里終於開口道:“傳令諸將,我大遼軍已入重圍死地!契丹勇士,寧戰死!”

西面遼軍與董遵誨部混戰,殺聲彷彿響遍了整條走廊。

遼軍在滹沱河南岸的一股騎兵從淺灘涉水北渡,欲迂迴擊董遵誨在北岸的側背,增援北岸遼軍作戰,不料遇上了楊業部騎兵前鋒!

董遵誨與楊業會合,南北呼應,兵力大增。滹沱河兩岸,混戰不休。河面上,到處都是水沖起的屍體,還有馬屍和旗幟,一片狼藉。

下午,董遵誨部騎馬步兵集結上前,重步兵成方陣緩慢推進,兩側騎兵衝殺。楊業部也上了密集的步兵方陣。

廝殺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傍晚!

兩軍向東擠壓,雙方各處人馬總計不下十萬!全擠在了這片地方,滹沱河兩岸,太行和雁門山之間的走廊上,好像已經被人馬填滿沸騰了!

趁著光線漸漸黯淡,許多遼軍亂兵開始向雁門山和太行山之間的山谷小路逃跑,戰局已失去控制。

遼軍督戰的人馬徑直拿弓箭射殺逃跑的人馬,有人用契丹話大喊:“進山亂跑必迷路,就算能翻過雁門山,還有高彥儔部!”

“散兵進去,死得如狗一樣悲哀……”

“大契丹勇士,與許軍決死一戰……”

副將耶律虎兒率部從前方迂迴過來,楊袞等人喊住了他。

耶律虎兒神色慌張,面無血色,見楊袞穿著一身血淋淋的甲胄,問道:“楊兄為何不在中軍,怎生這般模樣?”

楊袞道:“不是我的血,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甲胄。”他頓了頓又嘆道:“大事不濟也!”

耶律虎兒黯然。

楊袞拍馬上前,沉聲道:“得有人北上探明山後的情狀,並將此地的兇險稟報蕭公。”

耶律虎兒聽罷愣了愣,道:“楊兄找得到路?”

楊袞指著北面道:“那條山谷叫西溝,翻過西溝後,有一條崎嶇小路北上。大軍難以通行,但若只有十數騎倒不至於擁堵……”

耶律虎兒聽罷轉頭看向山坡上的大旗。楊袞低聲道:“人馬擁擠,過不去了,何況主帥若逃,大軍休也,將軍當立刻決斷!”

這時許軍騎兵已從北側發起了一次衝擊,前方的混戰逐漸向那名為西溝的谷口靠近。耶律虎兒忙道:“楊將軍在此生死關頭記得兄弟,兄弟不會忘記。”

楊袞道:“北院大王(耶律斜軫)待楊某甚厚……”

事不宜遲,耶律虎兒當即帶著身邊的親騎與楊袞等人向北奔走,那范忠義也在隊伍中,此時早已面如死灰說不出任何話來。

楊袞隨大夥兒一起奔進那山谷,在谷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到處都是奔走的人馬,整片走廊好像是一鍋粥一樣了。

此時此景,他心如刀絞,扭頭策馬衝進山谷,身後的巨大喧囂仍在耳際,空中彷彿傳來了一句漢語的聲音:楊將軍,欲圖國家大略,哪能不流點血?

身在代州那晚的事猛然湧上心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6 14:28
第八百七十三章 會獵於雁門

    遼軍人馬中粗礦的喊叫和大笑時起時落,一個契丹話聲音道,「平素在自家地盤不能干的事,進城後都可以干啦!婦人、財貨,殺_人、點火!」

    蕭咄裡策馬來到騎兵前鋒最前列,遠處塵土中,三騎河東軍派來的人正並排迎面奔來。

    乾燥的秋風中,飛沙走石,滿眼黃沙,古樸殘舊的代州城在塵土深處,彷彿上古留下的遺蹟。千軍萬馬陳於野,鐵甲刀槍閃爍著星星寒光。

    蕭咄裡觀望了一陣,抬起手大聲用契丹話喊道:「停!」

    他側首對身邊的副將等說道:「事兒有點蹊蹺,暫且別靠近,派人再去探探。」

    諸將依言陸續勒住戰馬,觀察著前方的景象,一個個方陣背城結陣,經主帥提醒大夥兒也覺得這陣仗好像要擺開對陣一般。

    蕭咄裡看了許久,又抬頭望天,耳邊只聞嗡嗡的喧囂。

    就在這時,忽見一騎從陣中間隙飛奔而至,身穿皮革的騎士不及下馬,便按胸急道:「稟大帥,大事不好了,許軍精兵從西南邊奔襲我側後,燒燬咱們的營地,正分兵攻雁門!」

    「什麼?!」蕭咄裡瞪圓雙目,青筋立時從額頭兩側鼓了起來!

    眾軍頓時嘩然,有人叫道:「中計啦!」

    蕭咄裡問那騎士:「是什麼人馬?」

    騎士道:「許軍馬軍兵強馬壯、一人雙馬,人人披精甲,必是禁軍!」

    「他_娘_的,董遵誨不是還沒到忻州嗎?!」蕭咄裡瞪眼罵道。

    有部將道:「楊業和董遵誨一夥的,悄悄放進來了!」又有人道,「那也沒那麼快!」

    蕭咄裡一頭霧水,搞不清究竟是董遵誨跑得太快,還是細作斥候的消息有誤,但擺在眼前的情況是,後路突然被斷!

    「前鋒斷後,大軍調頭!」蕭咄裡當機立斷喊道,喊罷自己也調轉馬頭。

    ……沒多久,忽然遠處火光一線閃爍,濃煙中的旗幟也迅速被淹沒。

    「轟轟轟……」巨大的轟鳴聲在火光閃耀之後,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發出了凶悍的怒吼。聲音震動這片古老的土地,撕破河東死寂的天空!

    飛速的鐵球從黃塵中破空而來,越來越低地飛越騎士們的頭頂。「砰!」一聲沉重的撞擊聲,鐵球撞在乾燥的地上,立刻飛跳而起,擊打得地上土石俱裂、碎土橫飛。

    「嘶!」近在咫尺之間的戰馬驚得忽然停步,在塵土中揚起前蹄。

    而後面的一騎士則忽然從馬背上後仰,腦袋像西瓜一樣炸裂,黃土地面上到處都濺上了血跡,甚至皮肉都亂濺。

    人的叫喊,馬的嘶鳴,在各處傳來。而此時河東軍還在近一里地外。

    炮聲好像一根竹竿捅破了代州城內外的馬蜂窩,一時間鼓號齊鳴。有人嘶聲喊叫著什麼,每喊一句,許軍人馬中就響起一聲吶喊回應,然後聽到千軍萬馬的漢語吶喊聲:「萬歲!萬歲……」

    一片騎兵湧動,漢兒馬兵大股向北活動,前面的戰馬越跑越快,向泥石流一樣越衝越快,馬蹄聲滾滾如浪,黃土像煙霧一樣在大地上飛揚。

    遼軍前鋒遵命沒有調頭,不跑反進。兩股人馬向對對沖,飛沙走石中,被馬蹄踏起的煙霧就好像燃_燒的火煙在蔓延!

    兩軍接敵,到處都像是炸豆子一樣噼裡啪啦響,那是軍用弓箭有力的弦聲震動!

    遼軍最前面的騎兵放開了韁繩,雙腿夾緊馬背,上身俯下靈活地隨著馬的上下左右晃動運動,雙手拉開弓弦,「啪_啪_啪……」迷濛的塵霧中,長梭梭的黑影十分可怕,慘叫四起。

    不多時,戰場上殺聲震天,舞動的兵器若隱若現,人馬恍若在泥漿裡掙扎!

    河東軍騎兵不是遼軍的對手,人馬不能進,只在附近來回奔騰衝殺。混亂的戰陣上,幾處河東軍人馬被遼軍直接擊潰。但遼軍也不敢追擊,因為南邊的大股步兵正在向戰陣上瀰漫。

    ……蕭咄裡率軍路過昨夜的營地,只見到處黑煙瀰漫,屍體橫_陳,一片狼藉。

    身邊的諸將無不惶惶不安。蕭咄裡也來不及去理會現在遇到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反正是上頭北院幾個大人物告訴他怎麼幹的,現在問誰去?

    蕭咄裡還算沉得住氣,他親眼看到營地的光景後,當即便道:「立刻增援雁門關,定要保住退路!許軍遠道奔襲,人馬俱疲,要活命就殺!」

    他一面指著諸部的方向調動安排兵馬,一面摸出厚實的舊地圖再看。

    河東表裡山河,地形如「川」,連綿的山脈之間是平地河流,山河相間。而雁門關之內的代州地區,就如同一個向右傾斜的「川」字:北面是雁門山脈,南面是太行五台山。

    現在蕭咄裡就被夾在兩大山脈之間的走廊裡,西南邊是許軍董遵誨部的來向,東南是代州河東軍楊業部,一旦出雁門關的路被堵,南北不能進!

    蕭咄裡隨北進遼軍部至雁門山下,欲沿來路增援爭奪雁門關。

    行軍未幾,便見進山的大路上一片許軍步兵正在那裡等著,戰馬在方陣之後,看來是騎馬來的步兵。

    「不拼則死!擊破敵營!」蕭咄裡下令道。

    遼軍北翼前鋒精騎即刻向許軍陣營趨近,此地已至雁門關餘脈,山勢平緩,但連綿起伏一望無際。騎兵在起伏的地勢上前進,乍看彷彿漫山遍野都是馬!

    叫喊聲、馬蹄聲在響徹山間,遼軍從兩邊包抄,仰攻許軍在山坡上的兩翼。顯然董遵誨部奔襲不可能攜帶重炮,遼軍輕易靠近了方陣群。

    但是,許軍有地形優勢,許軍步兵在這種地勢上簡直完美地發揮了攻防長處。遼軍騎兵仰攻沒有衝刺速度,破陣本就艱難;而且許軍前面兩排拿長槍的重步兵,密集的長槍很難攻破;後面的幾排火器手則利用高度落差,將火器成排地對準遼軍人馬。

    「叮咚……」忽然一陣古琴弦響,許軍人群中絃樂、橫吹、鼓竟奏起軍樂來,音律夾雜在喊罵和怪叫的嘈雜中,顯得十分突兀詭異。

    這股許軍輕兵突襲,竟還帶著樂器,裝備實在奢侈。樣子貨,賣相也十分好,旗幟乃絲綢所制,一面猛虎圖案的大旗上還有金線刺繡!士卒的衣服大量用皮革、盔甲也是亮琤琤的十分鮮明,頭盔上的紅纓仿若春季的紅花;在這滿目黃土的邊陲僻壤,這些人穿戴格格不入。

    弦聲中夾雜著箭羽急飛的梭梭聲,遼軍騎射率先放箭。

    許軍方陣中一聲吆喝,諸將士冒著箭雨中的傷亡,「喝」地齊聲大喊一聲,陣列穩當不動!忽然一聲鑼響,一面方旗向前一揮,便聽見火器成排爆_響!

    鉛彈雖小,卻依舊隱隱能見到影子,砂石一樣飛向遼軍人群。

    「啊!」一個遼軍雙手捂著臉,鮮血從指縫中浸出,不住往下滴,他在馬背嘶聲大叫。還有戰馬倒在坡上,掙紮著摔倒,騎兵大叫著沿著山坡滾落。

    火_槍聲絡繹不絕,成排齊射。遼軍死傷不少,衝到了跟前的騎兵面對密集的長_槍也不能進。兩片山坡上混亂嘈雜許久,很快遼軍就退了。

    少頃,遼軍重新聚集騎兵,從正面向方陣進攻,這樣至少不再是仰攻。

    火藥的爆_響很快又在山間響起,鼓吹樂聲和嘈雜,只在戰陣上喧鬧。除此之外的山中不見人煙寂靜得可怕,以至於戰陣上的吵鬧聲恍若在夢中。

    蕭咄裡策馬上前,眼睜睜地看到衝前鋒的大遼精騎不斷倒在路上,心中簡直在滴血!遼軍精騎是此時天下戰力最強的武力存在,就算依靠大量錢財裝備精良的許軍禁軍精騎,在馬戰的戰術、戰力上也討不著便宜……

    但是,情迫之下,他卻只能讓精銳去沖步兵正面!還沒有結果,蕭咄裡的挫敗感就湧上了心頭。

    「哐當!」騎兵憑藉快速的衝鋒,終於衝到了許軍方陣,悍不畏死的遼軍勇士徑直驅馳馬匹撞了過去,馬匹帶著驚恐的嘶鳴,卻止不住衝鋒的速度,撞了上去!

    「砰砰……」方陣後面的火器抬起對著他亂_射,契丹兵的胸膛上血珠飛濺,手裡的鐵骨朵也掉了,渾身篩糠一樣亂抖。

    「啊!」那契丹人最後一聲慘叫,腰上被一枝櫻槍插_了進去。

    遼騎前赴後繼,立刻又有數騎一起衝進來。許軍中間的方陣一團混亂,但步兵竟未敗退,反蜂擁圍攻衝來的遼軍。

    只一炷香工夫,遼軍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傷亡繼續進攻,逐漸後退重新整頓人馬。

    副將耶律虎兒進言道:「不如叫奚兵步卒上,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後,八十步外拋射消耗許軍。」

    楊袞也道:「耶律副將之言有理,許軍火器射程近,打不到八十步,就算能,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況火器乎?」

    就在這時,蕭咄裡得報:「左翼(西)大股許軍騎兵靠近!」

    蕭咄裡聞報嘆道:「情勢急迫,來不及了。」

    他望著前面的景象,情知不敢繞過這股步軍,這樣的道路也更甩不開追兵。進山後道路比較狹窄,山中大軍擺不開極易擁堵,到時候大量人馬陷在山裡更容易被堵截追擊。

    楊業部在南邊偏東,董遵誨部騎兵在西,北邊到雁門的路已被堵死……蕭咄裡轉頭望向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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