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3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6 14:29
第八百七十四章 泥潭

    滹沱河的水拍打在岩石上,白色的浪花濺起在陽光下晶瑩發光。契丹騎兵在平坦的道路上急奔,走廊一樣的地帶,東西延伸方向如同坦途。

    但是南北兩面重巒疊嶂,大山山影壓空。「隆隆……」的馬蹄聲在山河之間迴響。

    楊袞對河東的瞭解比其他契丹武將多,他對蕭咄裡道:「向東去這條路是走河北的路;不過,過平型嶺(平型關大捷附近)後在靈丘折北,則是通蔚州的路。只要到達蔚州,至雲州無險可阻。」

    蕭咄裡以為然,他也別無選擇。

    眾軍騎馬跑了近兩個時辰,平坦的道路逐漸起伏崎嶇,忽報前方發現許軍!

    蕭咄裡拍馬至最前鋒,果見山口一群兵馬正在路中間列陣以待。他恍然道:「此時出現在此地,武州(張家口)高彥儔的人馬?」

    部將罵道:「咱們一開始就被算計了!許國整個北方的兵馬都他_娘_的來這裡啦!」

    「不對……」蕭咄裡定睛一看,注意到了許軍旗幟上的漢字,各色旗幟上,許、平州軍、林等等字。他一拍腦門,平州姓林的武將必是林仁肇,此人頗有名氣,是劉仁瞻的部下。

    蕭咄裡瞪眼道:「這裡的人馬若是劉仁瞻的人,那高彥儔在何處?!」

    沒有人料到河北平州軍的人馬會出現在河東,倒是高彥儔已在蕭咄裡的預計之中……老早就得知高彥儔部出武州,向西調動;起初遼軍諸將認為高彥儔是沖楊業去的。現在明顯被許國人的陰謀算計,高彥儔也必定會參與圍堵!

    高彥儔有可能正在雁門山北部地區,部署第二道圍堵戰線!

    蕭咄裡頓時長嘆了一聲,頓覺此番恐怕插翅難飛,不知許軍部了幾重重圍。

    他看著周圍的山勢,只有這條路是已知的能走通的路,其它方向的山區誰也不敢帶大軍輕進,很可能擁堵在裡面,陷入死地!

    頭上豔陽高照,蕭咄裡卻覺得手足發涼。許國地形複雜的廣袤河山,在他心裡不再是羊圈獵場,卻如同食人的泥潭,處處都是凶險!

    他心中絕望,但敵軍絕不會因為他絕望就放一馬!蕭咄裡迅速判斷形勢,決定幹林仁肇……林仁肇部下是南唐國降兵,戰力肯定不如西邊的許國禁軍;如果南唐軍戰力強,那麼大的地盤就不會被幾個月就滅國了!蕭咄裡認為江南兵陸戰甚至不如楊業的河東軍。

    「立刻進攻!」蕭咄裡冷冷道,「不然在這裡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嗎?」

    遼軍迅速調集人馬,強攻谷口的林仁肇部。

    騎兵的馬蹄轟鳴,黃土彌天!煙霧中,火光如星光閃閃,火器閃爍,箭矢橫飛,慘叫聲喊叫聲響徹山河。

    「噠!噠!」沉重的鐵蹄塌在地上,每落蹄踐踏,沙土就飛濺而起。偌大的黑影從塵霧中透出來,「砰」地弦聲讓濛濛的空氣在顫慄,不遠處一桿長槍掉落,一個士卒雙手捂著眼睛「啊啊……」地慘叫。

    後面的許軍士卒瞪大眼踉蹌走了兩步,雙手去扶長_槍,他的渾身都在明顯地發抖!長槍也在隨之顫慄。霎時間,遼騎嘶鳴著躍起,馬上的人大吼一聲迎頭就是一劍,「嚓」地一聲,揚起的鐵劍甩起鮮血點點。騎兵立刻衝過前面槍陣,擠了進去,吼叫和「叮叮哐哐」的聲音亂響。

    蕭咄裡等人已爬上了附近的一個山坡,仰視下去,滿是荒草黃土。風吹得灰塵亂飄,就好像荒草被點燃的煙霧飛騰。無數的騎兵湧向山口,許軍前方方陣已崩潰,拿著棍子一樣火銃的步兵拚命在跑,騎兵鐵劍四處亂舞。

    另一些方陣也在成團地向兩邊坡地上撤退……很像詐敗的誘敵之計,因為兩邊高地上肉眼就能看到有不少兵馬。從山穀道路進去,蜿蜒的道路逐漸收窄!

    但蕭咄裡沒有時間與林仁肇耍計謀了,他決定以力破之。當即便下令:「擊鼓,衝破阻截!」

    鼓聲隆隆,遼軍騎兵前鋒吶喊著沿道路衝進山谷。兩邊的山坡上,拒馬樁和斜_插的櫻槍彷彿一道藩籬,數排許軍火器兵站在藩籬後面,「噼裡啪啦」對著路上的奔跑的騎兵放_槍。

    遼軍騎兵也一邊奮勇向前跑,一邊側身騎射,山坡上下,騎兵和許軍步兵都不斷有人倒下。道路兩面,煙霧瀰漫喊聲震天。

    不多時,騎兵鋒芒至一處彎道、道路又窄,遼軍衝殺速度被迫減緩,這個轉彎處簡直就成了噩夢!

    火器閃爍,不僅來自兩側,還有彎折側前方,三面夾擊;道路狹窄,火器抵得又近……每次火光閃過,道路上的遼軍彷彿遭遇雨滴一樣傾洗的鉛丸!

    有的戰馬前蹄跪倒,慘嘶倒地,有的向側邊摔倒,人馬俱遭遇殺傷。衝來的人馬不斷變得稀疏,最後一騎渾身鮮血飛濺,「嘭」地倒在地上。

    「哇,啊……」大叫聲和馬蹄轟鳴絲毫沒停,後面一群騎兵再度衝了過來。

    「砰砰砰……」好像四面都在爆_響,放完的士卒立刻離開藩籬旁邊,後面的士卒很快又把扛著的長火器平放對著路上。

    地上已看不見土地,山谷已被人馬屍體佈滿,泥沙全被血跡染成深色。

    ……後面山坡上的遼將蕭咄裡,只見山谷裡被塵土籠罩,成片的爆_響、馬蹄聲殺聲震天,早看不清裡面發生了什麼。但是,只見谷口不斷有騎兵衝進去,黃塵卻始終沒有像山谷深處延伸……塞進的人馬發生了什麼?蕭咄裡可想而知。

    這樣的戰火在繼續,他的眼睛都濕潤了。身邊的人們無不沉默。

    奚兵和女真兵已從馬上下來,正在沿谷口兩邊仰攻山坡上的許軍。遍山都是人,遍野都是煙,人們不像是在勇猛作戰,卻像在荒野之中痛苦地掙扎。

    這時一個契丹人驅馬爬上這座插著大旗的坡,喊道:「大帥,許軍追兵在(滹沱河)河北岸與咱們後軍交手了!觀衣甲是董遵誨的馬兵。」

    蕭咄裡站在那裡發怔。

    「大帥……」稟報的武將又喊了一聲。

    蕭咄裡終於開口道:「傳令諸將,我大遼軍已入重圍死地!契丹勇士,寧戰死!」

    西面遼軍與董遵誨部混戰,殺聲彷彿響遍了整條走廊。

    遼軍在滹沱河南岸的一股騎兵從淺灘涉水北渡,欲迂迴擊董遵誨在北岸的側背,增援北岸遼軍作戰。不料遇上了楊業部騎兵前鋒!

    董遵誨與楊業會合,南北呼應,兵力大增。滹沱河兩岸,混戰不休。河面上,到處都是水沖起的屍體,還有馬屍和旗幟,一片狼藉。

    下午,董遵誨部騎馬步兵集結上前,重步兵成方陣緩慢推進,兩側騎兵衝殺。楊業部也上了密集的步兵方陣。

    廝殺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傍晚!

    兩軍向東擠壓,雙方各處人馬總計不下十萬!全擠在了這片地方,滹沱河兩岸,太行和雁門山之間的走廊上,好像已經被人馬填滿沸騰了!

    趁著光線漸漸黯淡,許多遼軍亂兵開始向雁門山和太行山之間的山谷小路逃跑,戰局已失去控制。

    遼軍督戰的人馬徑直拿弓箭射_殺逃跑的人馬,有人用契丹話大喊:「進山亂跑必迷路,就算能翻過雁門山,還有高彥儔部!」「散兵進去,死得如狗一樣悲哀……」「大契丹勇士,與許軍決死一戰……」

    副將耶律虎兒率部從前方迂迴過來,楊袞等人喊住了他。

    耶律虎兒神色慌張,面無血色,見楊袞穿著一身血淋淋的甲冑,問道:「楊兄為何不在中軍,怎生這般模樣?」

    楊袞道:「不是我的血,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甲冑。」他頓了頓又嘆道,「大事不濟也!」

    耶律虎兒黯然。

    楊袞拍馬上前,沉聲道:「得有人北上探明山後的情狀,並將此地的凶險稟報蕭公。」

    耶律虎兒聽罷愣了愣,道:「楊兄找得到路?」

    楊袞指著北面道:「那條山谷叫西溝,翻過西溝後,有一條崎嶇小路北上。大軍難以通行,但若只有十數騎倒不至於擁堵……」

    耶律虎兒聽罷轉頭看向山坡上的大旗。楊袞低聲道:「人馬擁擠,過不去了,何況主帥若逃,大軍休也。將軍當立刻決斷!」

    這時許軍騎兵已從北側發起了一次衝擊,前方的混戰逐漸向那名為西溝的谷口靠近。耶律虎兒忙道:「楊將軍在此生死關頭記得兄弟,兄弟不會忘記。」

    楊袞道:「北院大王(耶律斜軫)待楊某甚厚……」

    事不宜遲,耶律虎兒當即帶著身邊的親騎與楊袞等人向北奔走,那范忠義也在隊伍中,此時早已面如死灰說不出任何話來。

    楊袞隨大夥兒一起奔進那山谷,在谷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到處都是奔走的人馬,整片走廊好像是一鍋粥一樣了。

    此時此景,他心如刀絞,扭頭策馬衝進山谷,身後的巨大喧囂仍在耳際,空中彷彿傳來了一句漢語的聲音:楊將軍,欲圖國家大略,哪能不流點血?

    身在代州那晚的事猛然湧上心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6 14:29
第八百七十五章 意氣用事

    楊袞與耶律虎兒等人衝進山谷,忽聞山上銃聲爆響,一行人頓時人馬俱驚,拍馬沖得更快。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叫喊聲,一隊騎兵迎面殺將上來!

    馬蹄嘈雜之中,一個漢兒的聲音道:「本將大許禁軍盧成勇是也!逃兵放下兵器,投降免殺!」

    「殺!」楊袞大喊一聲,奮力沖上。

    耶律虎兒等人也拍馬前驅,頓時弦聲噼啪、刀劍撞擊,慘叫聲此起彼伏。人馬中縮著脖子的范質早已是嚇得不輕,一個勁道:「別殺我,別殺我……」

    兩股人馬對沖,數騎摔落下馬。楊袞等衝過去,哪裡還會戀戰,徑直就往北跑。叫盧成勇的許將扭過上身,「啪」地一聲,箭矢正中楊袞後肩。

    眾遼人快馬奔走,楊袞已身披三箭,前胸兩箭有甲冑抵擋傷得很淺,後肩那一箭卻是實實在在地刺進了肉裡,左臂完全使不上力了。

    楊袞一邊跑一邊大罵了一聲。不過心裡卻想,受點傷回去也好,生死就看這番表現了!

    等許軍騎兵調轉方向重新加速追擊時,楊袞和耶律虎兒等人馬不停蹄,已經跑遠。楊袞肩膀劇痛,黯淡的光線讓他精神恍惚。

    夜色漸漸來臨,與代州那晚的景色似曾相識……

    ……八月二十六晚,當時楊袞和范忠義還在代州。

    那晚也是楊袞和楊業約定殺死前營軍府官吏的期限!楊袞和范忠義在廂房裡等著,范忠義的勸說依舊記得很清楚:「咱們不該逼楊業的,這會兒他提著腦袋如驚弓之鳥,應予稍許安撫。」

    楊袞沒有吭聲,也不願意和范忠義商量。范忠義不能說是蠢,腦子裡想法還是很多的、用計也頗有章法,但楊袞就是信不過他!

    不管怎樣,楊袞沉住氣,就等著今晚見分曉。他倒要看看,楊業是不是會真把那些朝廷命官砍了!

    夜幕剛剛降臨,周圍很安靜,范忠義有點無聊地在廂房裡走來走去,但楊袞直覺很快就有事兒發生。

    果不出所料,廂房的門被推開了!楊袞立刻轉頭看向門口,范忠義也停止了踱步。那個「啞巴」似的老頭站在門口,開口道:「楊公有請范府事。」

    范忠義微微有點驚訝,用手指指著自己:「我?」

    老頭點點頭,范忠義遂與他出去了。

    楊袞坐在椅子上,皺眉想著其中原因,為啥楊業會找范忠義?

    范忠義剛走一會兒,門外再次進來了兩個人。一文一武,都是陌生人。文官一進來就拍打著衣服,空氣中騰起一陣塵土,武將則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地瞧著楊袞。

    此時的情況有點怪異,對方沒有說話,楊袞也瞧著這倆人究竟要干啥。

    「出城了一趟,總算是趕到了。」文官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面伸手掏東西,一面指著桌案上的一盞燈,「盧將軍,把燈挪那邊去。」

    武將應該姓盧,依言過去幹活。

    文官這才恍然道:「對了,在下乃大許內閣輔政盧多遜。那位是禁軍武將盧成勇,他這兩天跑的路有點遠。」

    盧成勇聽到文官介紹,挪完東西便轉身抱拳輕輕一拜。

    楊袞不動聲色地沉住氣,也回了一禮。事兒越來越怪誕了,許朝中樞的文武跑到這裡私見!

    文官盧多遜已掏出一張摺疊的東西來,翻了一下「嘩」地撕下一頁,遞給楊袞。

    楊袞納悶地接住,低頭一看,臉色頓時一變!他拿著紙想撕,見盧多遜已後退到了門口,那武將微微分開腿嚴陣以待,死死盯著自己,門外也似有人影在走動。楊袞又轉頭看了一眼挪到了牆角的燈。

    盧多遜揚起手裡的奏章,道:「楊將軍撕了那頁也沒用。」說罷向武將遞了個眼色。

    武將走上前,伸手要楊袞手裡的東西:「看清楚了的罷?」

    楊袞渾身僵硬站了一會兒,默默地把東西交給了武將。

    盧多遜也把剩下的奏章交給武將,武將便出門去了,順手帶上了木門。

    盧多遜走到一把椅子跟前一屁_股坐下,長吁一口氣,指著几案旁邊的另一把椅子,「楊將軍,咱們坐下來談談如何?」

    楊袞頹然坐了下來,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一般。

    楊袞剛才看的是什麼東西?一份舊的奏章,楊袞寫的!

    當年還是耶律璟做大遼皇帝時,蕭思溫是南院大王,而南院幽雲之地已危在旦夕……彼時許軍舉國之力,數十萬大軍陳列在幽州南面,城、堡林立,大軍雲集。大遼已經耗不下去了,河北遼國佔區丟失已定局。

    大遼皇帝耶律璟等一眾人決定讓蕭思溫背這個黑鍋,把責任算到南院大王蕭思溫頭上……而出這個主意的人、謀劃具體的人就是楊袞!這份奏章是楊袞提出謀劃的密奏!

    那會兒耶律璟還是大遼皇帝,楊袞又是耶律璟的心腹之一。誰能料到蕭思溫竟能鋌而走險,贏了那一局?

    當年把蕭思溫逼上絕路、賭上全家性命一搏……若是蕭思溫知道楊袞是這事的主謀,而且有真憑實據,楊袞的下場已經不敢想了。

    「你們是怎麼找到的這東西?」楊袞問道。耶律璟遇_刺後皇宮一片混亂,還發生了火災,連楊袞後來費了很大的勁找這東西都沒找到。

    盧多遜一臉無奈道:「楊將軍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我也不知道。這種事兒是樞密院的人在管,如果今天來的人是王朴,肯定能答上你的疑問。不過王朴年邁,要是他來,不一定趕得及時。」

    楊袞說不出話來,倆人就這樣默默地相對良久。

    這時盧多遜怔怔說道:「在下出身比較寒微,後來寒窗苦讀又逢機緣巧合,總算躋身富貴者之列。有錢有勢的日子,過著真的很好哩,想住舒適風雅的地方,想吃什麼,喜歡啥樣的小娘,衣錦還鄉,都輕易可以得到……呵!有時候我很慶幸還年輕,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很久很久。」

    楊袞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裡聽盧多遜廢話。

    盧多遜又道:「人得識時務,千萬別和自己過不去。國家更是如此,萬勿意氣用事!蕭思溫的干法就是太意氣用事了,那樣的作為,對遼國又有好處麼?你看本來大家漸漸可以太平了,蕭思溫又來這麼險惡的一出,意思兩國要玉石俱焚魚死網破?」

    楊袞忍不住開口道:「兩國宿怨已久,血仇極深,且都是威脅對方的心腹大患。盧輔政的意思還可以言和?」

    盧多遜嘆道:「楊將軍精於兵法戰陣,廟堂之謀還是稍有不足。這樣的大將,大許朝中也不少。」

    「何意?」楊袞問道。

    盧多遜道:「意思便是遼國若與我國魚死網破,且不論輸贏,遼國有多少人口能耗在許遼戰場上?精疲力盡後,韃靼、女真還會受你們奴役?便是遼國三大部族迭刺部、乙室部、奚六部之間也難免內亂。這樣下去,對遼國沒有任何好處,更非長遠之道。」

    他又輕描淡寫地說道,「楊將軍熟知戰陣,以現在兩國的軍力,你認為遼國能獲勝?」

    楊袞不置可否。

    盧多遜繼續道:「當然對大許也沒好處,我朝皇帝是十分務實之人。遼國統_治著遼闊的草原、廣袤寒冷的遼東,氣候地理對於許軍十分惡劣。大許若想滅掉遼國,哪怕兵多將廣,也是個耗費巨大死傷無算的無底洞。

    關鍵是咱們就算能搞垮遼國,然後哩?

    目前看來,大許無法統治草原,佔領那麼空曠的地方也是個入不敷出隱患無數的錯誤國策。那麼草原和遼東會有一股新的勢力崛起。是女真,還是韃靼?」

    盧多遜長嘆一聲:「誰能肯定新上來的勢力,不會比契丹人更凶狠野_蠻?

    與其讓形勢失去控制,咱們還不如選擇契丹人。契丹人自唐朝起就與中原淵源很深,我們瞭解你們,你們也瞭解我們;至少契丹人更明智講規矩一點。否則,咱倆如何能坐在這裡好言好語地商量事兒?」

    楊袞不禁微微點頭:「盧輔政這番大事見解,倒是挺有道理。」

    盧多遜沉聲道:「只要遼國朝廷能真正調整姿態,咱們就可以努力結束這種毫無益處的流血災難;兩國坐下來一起定一些規矩。遼國應該把力量放在穩固內部各族上,若有必要,大許還能提供一些幫助。這樣不是挺好麼?

    而楊將軍這樣明事理有才能的人,官家是非常欣賞的……為何遼國位高權重者,不應該是楊將軍這樣的良將?」

    楊袞冷冷道:「你是要威脅我,逼_迫我出賣蕭公,出賣大遼將士?」

    「唉!楊將軍吶,人在高位哪能啥事都做得光彩?」盧多遜頓足道,「孰輕孰重孰大孰小,你分不清楚麼……楊將軍,欲圖國家大略,哪能不流點血?」

    楊袞呆呆地坐在那裡,一時間心裡實在理不清亂麻。但是有一件事他完全確認了:楊業起兵是一個陰謀!不然許國朝廷中樞的人怎麼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楊府,在這裡巧舌如簧?
wwwzzy 發表於 2016-5-28 19:35
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5-26 14:29
第八百七十五章 意氣用事

    楊袞與耶律虎兒等人衝進山谷,忽聞山上銃聲爆響,一行人頓時人馬俱驚,拍馬 ...

十國千嬌 第876章 天波府





深夜,盧多遜告訴楊袞一個歪理,出賣自己人反倒是為了國家好。

歪理是不是有理,就看聽得人願不願意信了。

盧多遜還說雙方都有共同的期望,想要蕭思溫倒臺!蕭思溫只要還在,就不知哪天會清算楊袞……楊袞不得不承認,這是實話。

“楊將軍慎重思量權衡。”盧多遜站了起來:“若楊將軍這回幫咱們一把,大許朝廷會暫且讓你消失一段時間。蕭思溫遲早要完,這只是個開始,過一段時間,咱們有辦法讓楊將軍回到上京復職。”

“什麼辦法?”楊袞問道。

盧多遜道:“這是大許樞密院的事。”

楊袞不動聲色道:“如果……我說假如,有一天我身陷圍困,只要貴軍開一個口子,放我帶幾個人回去,倒不必躲起來。”

盧多遜馬上答應道:“此事不難,本官會盡快與諸許軍將帥商議,告辭。”

沒多久,楊業與范忠義回來了,楊業稱已將軍府官吏除掉,問楊袞是否要前往觀看。楊袞鬼使神差就說不必了……

後來才得知,范忠義那晚去看了一眼,根本沒懷疑,因為從一開始范忠義就不覺得前營軍府的官吏有假。彼時是晚上,兇殺場地光線不清,裡面血肉模糊遍地是血,場面十分可怖,范忠義就確認了屍體穿的是官服。

平型嶺西面戰場,楊袞等人逃脫那修羅場,他披傷帶著一隊人馬在山中跋涉了一天,果然找到了小路翻越山區。之後只遇到了一些許軍散騎,可能是高彥儔的武州軍斥候。

他們總算回到了雲州。

蕭思溫馬上召他們見面,開口就鐵青著臉問:“雁門關後發生了何事?!”

楊袞這時“撲通”倒在了地板上,背後的衣甲上全是血跡。耶律虎兒上前察看,忙道:“快找郎中救楊將軍!”

耶律虎兒這才向蕭思溫稟報道:“蕭公,河東完全是一個圈套!”

蕭思溫並不太驚訝,這兩天他或多或少應該得到了一些跡象不妙的消息,他只是焦急地問:“蕭咄里在哪,他的人馬怎樣了?”

耶律虎兒道:“許軍一二十萬人在河東設伏!楊業部見面就翻臉,大炮亂轟,騎兵爭先恐後衝來;董遵誨的禁軍輕兵突進抄我後路。咱們被迫東走,在平型嶺又遇到劉仁瞻的平州軍,雁門山北面高彥儔在裡面等著堵截……”

蕭思溫拳頭握緊,牙關咬得“咯咯”直響,眼睛裡已經布滿了血絲。

耶律虎兒的口氣裡有怨氣,顯然他不認為這次戰敗是前線將士的責任:“咱們去的人馬,十個能活一個算不錯了!末將等幸得楊袞拼死突圍,又識得河東道路,千難萬險才僥倖回來……”

蕭思溫身體發抖,髮鬢鬍鬚都亂了,一副憔悴的模樣,站在那裡沒有說一句話了……此時此景,幹什麼都晚了。要聚集足夠與許軍角逐的兵力去營救,沒有一兩個月很難。

蕭思溫忽然冷冷地注視著范忠義,范忠義察之,“撲通”跪倒在地上:“蕭公……救我!”

“把范忠義和楊袞看押起來,絕不能讓他們離開中軍。”蕭思溫冷冷道。

耶律虎兒道:“楊袞拼死殺敵,身負重傷,請蕭公先救其性命,待朝廷定罪,可否?”

蕭思溫又惱又急,對耶律虎兒道:“你也不過是個臨陣脫逃的敗將罷了。”

耶律虎兒低頭鞠躬,不敢去激怒蕭思溫。

蕭思溫當即便離開了行轅,爬到雲州南城去看。遠處一片曠野,什麼也看不到。

站在城頭上,深秋的涼風一吹,蕭思溫猛地感受到了渾身的涼意,冷透骨髓……

這麼大的、徹底的失敗,光靠范忠義和楊袞恐怕是背不起責任的。更大的兇險,來自許國、和大遼的恐怕還在後頭。蕭思溫不得不拼命壓住難以忍受的沮喪和憤怒,考慮之後的嚴重後果。

他仰天長嘆一口氣,便見雲州城頭的旗幟在風中“啪”地拍打著旗桿。

……

“啪!”中軍大旗被吹得一響,發呆的蕭咄里忽然聽到巨大的噪音從耳邊猛地真實了。他渾身發抖,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面前的恐怖場面。

全是屍體!人的、馬的,整片大地彷彿都被死人、狼藉的兵器填滿,還有無數瘋狂的活人。

“砰砰砰……”十幾個人拿著鐵銃對著一個遼兵放槍,那遼兵渾身上下都在濺血,跪倒在地上,然後向前撲倒,變成了無數屍體中的一具。

兩天前似乎還在戰鬥,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屠殺的。現在遼兵已經剩的不多了,那邊還有幾個,被蜂擁的敵兵按在地上拼命的猛刺,慘叫不已。

一些遼兵攀附在山壁上,就好像是什麼野物一般附在上面,時不時有人大叫著從石壁上往下落。

蕭咄里站的山坡四周,全被許軍圍得水泄不通!這時終於有一群人上山來了。

親兵拿著兵器上前去阻擋那群人,蕭咄里只是站在那裡發呆,嗓子早就喊啞了。

彌漫著硝煙和塵土的空氣中“砰砰砰……”再次騰起幾陣白煙,過得一會兒一群密密麻麻的人逐漸靠近了山頂,剛才下去的親兵人馬已沒有了動靜。

一個渾身重甲的大漢帶著大群披堅執銳的將士上來了,那大漢道:“本將楊業,爾等放下兵器罷!”

蕭咄里身邊僅剩的人拿著刀槍,卻在緩緩地後退。他自己也驚懼又無神地往後退步,瞪圓的紅眼睛裡,彷彿映著血海。

……

大許都城的夜色依舊那麼靜謐,一臉倦容的郭紹用手臂撐著腦袋,歪在一張桌案上在半睡半醒之間。

他忽然看到了一個怪異的場面。

陳舊的地磚拼鑲在地上,那種磚窯裡出來的方磚,本來十分粗糙,而現在表面反而磨得光滑了不少,還有一塊上面有裂紋。地磚之間直挺挺地插著一根木條,木條兩側有敲過的痕跡,像是被一塊石頭或什麼重物一點點敲進磚縫之間的,但敲擊的時候避開了木頭中間的尖頭。誰弄了這玩意,好像費了不少事。

“砰!”忽然一個人直挺挺地撲到那地方!那人悶哼一聲,牙關咬得嘎嘎直響,“呼呼”地大口喘著氣,時不時又嘶嘶地吸氣。一灘血從他的身下浸出來,他的四肢開始掙扎,指甲在石磚上抓出了血印,終於痛苦地呻吟起來……

郭紹渾身一顫,睜開眼睛,發現宦官王忠正拿著一張毛毯搭在他的身上。

郭紹瞪著眼睛看著王忠,王忠忙後退一步,彎腰侍立。郭紹這才發現寢宮中還站著一個人,蕭綽。她的髮髻還有些濕潤,烏黑頭髮邊際,肌膚白嫩,耳根卻是嫣紅。

“陛下。”王忠順著郭紹的目光也轉頭看了一眼蕭綽。

郭紹這才想起,那天在文華殿抓住蕭綽的手,王忠就站在他的身後。

就在這時,寢宮外又來了個宦官。王忠微微一鞠躬,走到門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什麼。沒一會兒,王忠又回來,俯身在郭紹耳邊悄悄說道:“陛下,樞密院剛收到河東急報。遼將蕭咄里被楊業俘虜,戰場上血流成河,斬獲無算,多是遼軍的屍……”

郭紹聽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上次不是籍沒了在東京的不少房屋,在內城挑一處最好的給楊業留著。朕取個名字,你叫人做一副牌匾,就叫‘天波府’。”

王忠拜道:“奴婢遵旨。”

王忠說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宮。

牆壁掛的燈罩上,精美的仕女圖被燭火照得愈發鮮活。銅燈架上還點著許多蠟燭,整個宮闈映在黃黃的暖光之中。郭紹在燭光中打量著蕭綽,十餘歲的小娘和成年女子的高矮已經相差無幾了,但身子總會顯得很單薄。

“陛下……”蕭綽抬頭看著他:“我聽說在中原皇宮侍寢過的女子,就再也出不了皇宮了,為了皇室臉面,是真的嗎?”

郭紹隨口道:“得看什麼時候,最近這些年,並沒有什麼講究。”

蕭綽怯生生地說道:“我還能見到我爹嗎?”

郭紹這才明白蕭綽的意思,便道:“會見到的。”他沉吟片刻,又道:“不會太久了。”

皇帝金口玉言,顯然不會隨便騙人。

郭紹摩挲著腦袋上的短髮,長吁一口氣道:“你回自己的房裡睡罷,王忠現在應該還在萬歲殿,你出去找他送你回去。”

蕭綽愣了一下,忙又問道:“陛下,妾身是不是說錯話惹您生氣啦?”

郭紹溫和地好言道:“沒有,你別多想。如果人們在朕面前動不動就能說錯話,朕更是孤家寡人了。只是朕不願自己讓自己糾結……朕這陣子想著別的事,心境不佳,過幾天再說。”

蕭綽有模有樣地屈膝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她的萬福學的不錯,不過行禮時依舊不喜歡說話。

郭紹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出去,猶自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渾身動也不動一下。

萬歲殿的寢宮,房屋又高又大,床也很大,雖然陳設很華貴,但依舊顯得空蕩蕩的,現在只剩郭紹一個人更有這樣的感覺。皇帝們為了氣度,連睡覺的地方也弄成這樣,睡在太大的房間裡,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郭紹忽然覺得一切都非常荒誕,不知為何。不過坐了很久很久之後,漸漸意識到自己擁有一切、掌控一切,而且只要小心不被暗算,還有很長的生命去享用這一切,心情漸漸好了起來。關鍵是,無論幹了什麼居然都是合法的,不會被任何人審判,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一步步走到現在,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30 12:30
第八百七十六章 天波府

    八月二十六那一夜,盧多遜告訴楊袞一個歪理,出賣自己人反倒是為了國家好。歪理是不是有理,就看聽得人願不願意信了。

    盧多遜還說雙方都有共同的期望,想要蕭思溫倒_台!蕭思溫只要還在,就不知哪天會清算楊袞……楊袞不得不承認,這是實話。

    「楊將軍慎重思量權衡。」盧多遜站了起來,「若楊將軍這回幫咱們一把,大許朝廷會暫且讓你消失一段時間。蕭思溫遲早要完,這只是個開始。過一段時間,咱們有辦法讓楊將軍回到上京復職。」

    「什麼辦法?」楊袞問道。

    盧多遜道:「這是大許樞密院的事。」

    楊袞不動聲色道:「如果……我說假如,有一天我身陷圍困,只要貴軍開一個口子,放我帶幾個人回去,倒不必躲起來。」

    盧多遜馬上答應道:「此事不難,本官會盡快與諸許軍將帥商議,告辭。」

    沒多久,楊業與范忠義回來了,楊業稱已將軍府官吏除掉,問楊袞是否要前往觀看。楊袞鬼使神差就說不必了……

    後來才得知,范忠義那晚去看了一眼,根本沒懷疑,因為從一開始范忠義就不覺得前營軍府的官吏有假。彼時是晚上,兇殺場地光線不清,裡面血肉模糊遍地是血,場面十分可怖,范忠義就確認了屍體穿的是官服。

    ……

    平型嶺西面戰場,楊袞等人逃脫那修羅場,他披傷帶著一隊人馬在山中跋涉了一天,果然找到了小路翻越山區。之後只遇到了一些許軍散騎,可能是高彥儔的武州軍斥候。

    他們總算回到了雲州。

    蕭思溫馬上召他們見面,開口就鐵青著臉問:「雁門關後發生了何事?!」

    楊袞這時「撲通」倒在了地板上,背後的衣甲上全是血跡。耶律虎兒上前察看,忙道,「快找郎中救楊將軍!」

    耶律虎兒這才向蕭思溫稟報導:「蕭公,河東完全是一個圈套!」

    蕭思溫並不太驚訝,這兩天他或多或少應該得到了一些跡象不妙的消息,他只是焦急地問:「蕭咄裡在哪,他的人馬怎樣了?」

    耶律虎兒道:「許軍一二十萬人在河東設伏!楊業部見面就翻臉,大炮亂轟,騎兵爭先恐後衝來;董遵誨的禁軍輕兵突進抄我後路。咱們被迫東走,在平型嶺又遇到劉仁瞻的平州軍,雁門山北面高彥儔在裡面等著堵截……」

    蕭思溫拳頭握緊,牙關咬得「咯咯」直響,眼睛裡已經佈滿了血絲。

    耶律虎兒的口氣裡有怨氣,顯然他不認為這次戰敗是前線將士的責任,「咱們去的人馬,十個能活一個算不錯了!末將等幸得楊袞拚死突圍,又識得河東道路,千難萬險才僥倖回來……」

    蕭思溫身體發抖,鬢髮鬍鬚都亂了,一副憔悴的模樣,站在那裡沒有一句話了……此時此景,幹什麼都晚了。要聚集足夠與許軍角逐的兵力去營救,沒有一兩個月很難。

    蕭思溫忽然冷冷地注視著范忠義,范忠義察之,「撲通」跪倒在地上:「蕭公……救我!」

    「把范忠義和楊袞看押起來,決不能讓他們離開中軍。」蕭思溫冷冷道。

    耶律虎兒道:「楊袞拚死殺敵,身披重傷,請蕭公先救其性命待朝廷定罪,可否?」

    蕭思溫又惱又急,對耶律虎兒道:「你也不過是個臨陣脫逃的敗將罷了。」

    耶律虎兒低頭鞠躬,不敢去激蕭思溫。

    蕭思溫當即便離開了行轅,爬到雲州南城去看。遠處一片曠野,什麼也看不到。

    站在城頭上,深秋的涼風一吹,蕭思溫猛地感受到了渾身的涼意,冷透骨髓……

    這麼大的、徹底的失敗,光靠范忠義和楊袞恐怕是背不起責任的。更大的凶險,來自許國的、和大遼的恐怕還在後頭。蕭思溫不得不拚命壓住難以忍受的沮喪和憤怒,考慮之後的嚴重後果。

    他仰天長嘆一口氣,便見雲州城頭的旗幟在風中「啪」地拍打著旗杆。

    ……「啪!」中軍大旗被吹得一響,發呆的蕭咄裡忽然聽到巨大的噪音從耳邊猛地真實了。他渾身發抖,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面前的恐怖場面。

    全是屍體!人的、馬的,整片大地彷彿都被死人、狼藉的兵器填滿,還有無數瘋狂的活人。

    「砰砰砰……」十幾個人拿著鐵銃對著一個遼兵放槍,那遼兵渾身上下都在濺血,跪倒在地上,然後向前撲倒,變成了無數屍體中的一具。

    兩天前似乎還在戰鬥,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屠_殺的。現在遼兵已經剩的不多了,那邊還有幾個,被蜂擁的敵兵按在地上拚命的猛_刺,慘叫不已。

    一些遼兵攀附在山壁上,就好像是什麼野物一般附在上面,時不時有人大叫著從石壁上往下落。

    蕭咄裡站的山坡四周,全是許軍圍得水洩不通!這時終於有一群人上山來了。

    親兵拿著兵器上前去阻擋那群人,蕭咄裡只是站在那裡發呆,嗓子早就喊啞了。

    瀰漫著硝煙和塵土的空氣中「砰砰砰……」再次騰起幾陣白煙,過得一會兒一群密密麻麻的人逐漸靠近了山頂,剛才下去的親兵人馬已沒有了動靜。

    一個渾身重甲的大漢帶著大群披堅執銳的將士上來了,那大漢道:「本將楊業,爾等放下兵器罷!」

    蕭咄裡身邊僅剩的人拿著刀槍,卻在緩緩地後退。他自己也驚懼又無神地往後退步,瞪圓的紅眼睛裡,彷彿映著血海。

    ……

    大許都城的夜色依舊那麼靜謐。一臉倦容的郭紹用手臂撐著腦袋,歪在一張桌案上在半睡半醒之間。

    他忽然看到了一個怪異的場面。

    陳舊的地磚拼鑲在地上,那種磚窯裡出來的方磚,本來十分粗糙,而現在表面反而磨得光滑了不少,還有一塊上面有裂紋。地磚之間直挺挺地插著一根木條,木條兩側有敲過的痕跡,像是被一塊石頭或什麼重物一點點敲進磚縫之間的,但敲擊的時候避開了木頭中間的尖頭。誰弄了這玩意,好像費了不少事。

    「砰!」忽然一個人直_挺挺地撲到那地方!那人悶哼一聲,牙關咬得嘎嘎直響,「呼呼」地大口喘著氣,時不時又嘶嘶地吸氣。一灘血從他的身下浸出來,他的四肢開始掙扎,指甲在石磚上抓出了血印,終於痛苦地呻_吟起來……

    郭紹渾身一顫,睜開眼睛,發現宦官王忠正拿著一張毛毯搭在他的身上。

    郭紹瞪著眼睛看著王忠,王忠忙後退一步,彎腰侍立。郭紹這才發現寢宮中還站著一個人,蕭綽。她的發跡還有些濕潤,烏黑頭髮邊際,肌膚白_嫩,耳根卻是嫣紅。

    「陛下。」王忠順著郭紹的目光也轉頭看了一眼蕭綽。

    郭紹這才想起,那天在文華殿抓住蕭綽的手,王忠就站在他的身後。

    就在這時,寢宮外又來了個宦官。王忠微微一鞠躬,走到門外,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通什麼。沒一會兒,王忠又回來,俯身在郭紹耳邊悄悄說道:「陛下,樞密院剛收到河東急報。遼將蕭咄裡被楊業俘虜,戰場上血流成河,斬獲無算,多是遼軍的屍首……」

    郭紹聽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上次不是籍沒了在東京的不少房屋,在內城挑一處最好的給楊業留著。朕取個名字,你叫人做一副牌匾,就叫『天波府』。」

    王忠拜道:「奴婢遵旨。」

    王忠說完,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宮。

    牆壁掛的燈罩上,精美的仕女圖被燭火照得愈發鮮活。銅燈架上還點著許多蠟燭,整個宮闈映在黃黃的暖光之中。郭紹在燭光中打量著蕭綽,十餘歲的小娘和成年女子的高矮已經相差無幾了,但身子總會顯得很單薄。

    「陛下……」蕭綽抬頭看著他,「我聽說在中原皇宮侍寢過的女子,就再也出不了皇宮了,為了皇室臉面,是真的麼?」

    郭紹隨口道:「看什麼時候,最近這些年,並沒有什麼講究。」

    蕭綽怯生生地說道:「我還能見到我爹嗎?」

    郭紹這才明白蕭綽的意思,便道,「會見到的。」他沉吟片刻,又道,「不會太久了。」

    皇帝金口玉言,顯然不會隨便騙人。

    郭紹摩挲著腦袋上的淺發,長吁一口氣道:「你回自己的房裡睡罷,王忠現在應該還在萬歲殿,你出去找他送你回去。」

    蕭綽愣了一下,忙又問道:「陛下,妾身是不是說錯話惹您生氣啦?」

    郭紹溫和地好言道:「沒有,你別多想。如果人們在朕面前動不動就能說錯話,朕更是孤家寡人了。只是朕不願自己讓自己糾結……朕這陣子想著別的事,心境不佳,過幾天再說。」

    蕭綽有模有樣地屈膝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她的萬福學的不錯,不過行禮時依舊不喜歡說話。

    郭紹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出去,猶自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渾身動也不動一下。

    萬歲殿的寢宮,房屋又高又大,床也很大,雖然陳設很華貴,但依舊顯得空蕩蕩的,現在只剩郭紹一個人更有這樣的感覺。皇帝們為了氣度,連睡覺的地方也弄成這樣,睡在太大的房間裡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郭紹忽然覺得一切都非常荒誕,不知為何。不過坐了很久很久之後,漸漸意識到自己擁有一切、掌控一切,而且只要小心不被暗算,還有很長的生命去享用這一切,心情漸漸好了起來。關鍵是,無論幹了什麼居然都是合_法的,不會被任何人審_判,命運完全握在自己手裡……一步步走到現在,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30 12:30
第八百七十七章 認錯

    「抓到啦!」一大早窗外就傳來郭翃的喊聲。郭紹把手裡的銀勺放到喝完粥的瓷碗裡,走過去往外面一看,便見到倆小孩蹦跳著跑向一個籮筐。郭翃大喜過望,徑直趴在地上看裡面「撲騰撲騰」受了驚嚇的麻雀。

    郭紹見狀,覺得這兩個孩兒挺厲害的!這種事郭紹小時候也幹過不止一次,影響很深,嘗試過很多次只抓住一回,因為麻雀非常警覺,會不會進去吃米要看運氣;而且等待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我看他倆行。」郭紹在金盞面前讚道。

    金盞還沒梳頭,穿著常服出來,便幫郭紹一面打扮,一面沒睡醒的樣子柔聲笑道,「貪玩也得要天分才行。」

    郭紹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樣捉麻雀真的很難,朕現在肯定捉不住,沒那耐心了。」

    金盞道:「孩兒們抓到的麻雀怎麼處置?」

    郭紹道:「一會兒金盞問他們,朕得去議政殿。」

    符金盞雙臂繞過郭紹的腰,她的身體也只好靠在郭紹胸膛上,從後面把綬帶拉過來給他扣上,又伸手撫平他肩膀上的綢面,說道,「頭髮沒長起來倒省事了,不用梳頭。」

    郭紹笑道:「廟裡的和尚最省事!」

    符金盞輕聲道,「聽說前晚王忠把蕭思溫的女兒送到了萬歲殿,陛下怎麼把她攆走了?」她又踮起腳在他耳邊道:「你要誰都可以。」

    郭紹無言以對,見時間不早了,便與金盞道別,出滋德殿來。

    剛走到台階邊,宦官曹泰上前道:「陛下,李彝殷已押解到京。」

    郭紹稍停腳步,轉頭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曹泰道:「昨夜才到東京,奴婢聽說之後只等今早稟奏。」

    「朕知道了。」郭紹從石階上步行下來。

    御輦被前呼後擁,沿筆直寬闊的中軸到達南下,過宣佑門,便見到了宏偉熟悉的金祥殿建築群。郭紹剛從車上走下來,便見一個女子遠遠地站在路邊,正是李月姬。

    郭紹微微一愣,便轉頭看曹泰。曹泰道:「奴婢這兩天當值,李賢妃娘娘屈尊相求,奴婢便斗膽讓她出宣佑門……因陛下今日要來金祥殿。」

    恐怕又是為她爹求情,他便不動聲色道,「議政的時辰還差一點。你讓李賢妃到養德殿來。」

    「奴婢遵旨。」曹泰躬身道。

    郭紹先到養德殿,時間尚早。天色已發亮,太陽還沒升起,清晨的宮殿裡光線黯淡。皇宮外廷的佈置宏偉端正,整體比較大氣,很少有紅綠鮮豔的顏色,此時更顯古樸。郭紹從養德殿的木地板上走過去,在一張塌上坐下來候著。

    先進來了一個宮女,端來兩盞茶,郭紹便聞著茶香準備一天的開始。

    不一會兒宦官曹泰帶著李月姬進來了,她站在几案前將雙手抱於腹前,屈膝道:「妾身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她穿著一身淺紫襦裙、霞紅披帛,臉上白皙的皮膚經過胭脂水粉的精心打扮,更增幾分豔麗,長裙讓她的身段顯得更加修長,絲綢的柔軟讓她更顯凹凸有致。郭紹打量了一番,只覺得李月姬其實頗有姿色和氣質,一想到她在黨項本來就是聞名遠近的美人,心下便恍然……不過在這六宮粉黛、美女成群的宮廷裡,不再有以前那麼引人注意罷了。

    「李賢妃請坐,你看宮人送了兩盞茶。」郭紹淡定地說道。

    「謝陛下。」李月姬小心翼翼地在几案旁邊的塌上坐下。

    郭紹身體好轉,精神不錯,看著她的目光也很有神。他說話的語速較快,不過語氣溫和而直接,「李將軍(李彝殷)到東京了……」

    不料李月姬卻道,「妾身今日想與陛下說靈州的事。」

    郭紹聽到這裡,便立刻住嘴,認真地看著她的臉,一副耐心要傾聽的樣子。他不是多有興趣,只是歷練的本事。

    李月姬眼睛下垂,聲音漸低,「妾身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沒藏岺哥的死不能怪陛下,如果一定要怪,也只怪妾身任意妄為……當初若非妾身糊塗,也不會同意岺哥帶我私自逃跑。」

    郭紹一副寬宏大量的口氣道:「事已過去,不提也罷。」

    李月姬抬起頭,神情複雜,卻很有誠意地看著郭紹,「妾身不知天高地厚,將聯姻當作兒戲。逃亡之路上一路艱險,險喪命於猛獸之口,幸得陛下及時相救。妾身本不該對陛下有怨,正當感激救命之恩。」

    郭紹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心道不管當時雙方的目的何在,聯姻是兩家都同意的事,這事兒著實賴不到朕的頭上……但他也很清楚,若不是因為情勢和權勢所迫,李月姬現在會這樣說?

    李月姬又柔聲問道:「陛下不再怪罪妾身麼?」

    郭紹道:「朕不再計較了。」

    「陛下真乃寬宏大量胸有四海。」她抿了一下朱唇,看著郭紹露出一個笑容。雖然眼睛裡的笑意有點勉強,但感覺已是輕鬆了不少。

    郭紹用不經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厚實光滑的嘴唇,端起几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短暫的沉默,李月姬也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卻沒有飲。這時她指尖之間的茶杯微微一頃,便見茶水緩緩淌到了她的胸襟上,那柔軟的絲綢料子立刻被打_濕。

    郭紹頓時愣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景象,李月姬也看著自己,二人面面相覷。

    不多久,郭紹將李彝殷的事兒思前想後一便,頓時把茶杯擱下,抬頭看著養德殿門口的宦官曹泰,說道:「去傳旨,朕今日不去議政殿,叫大夥兒散了。」

    ……

    蕭思溫的心境很不好,他放棄了雲州,率軍先走豐州,然後回上京。

    河東聚集了許軍無數的人馬,而蕭思溫調集的遼軍大部已陷在雁門關內,折損殆盡;此時若與許軍爭奪雲州,已無意思。於是這座城,蕭思溫收覆沒幾天,便再次失去。

    及至上京已是黃昏,蕭思溫馬上得到大遼皇帝的聖旨,在京的重要大臣貴族次日一早進宮議事。

    蕭思溫連休息都來不及,馬上連夜聯絡耶律斜軫和蕭氏心腹到府上先行商量。

    明天早上在皇宮裡,肯定是說大遼軍在河東損失慘重、一敗塗地的大事!最關鍵的是,誰的責任?

    蕭思溫見到耶律斜軫便道:「范忠義和楊袞誤我!此二人,乃雁門之圍的罪魁禍首!」

    耶律斜軫顯然早就知道了河東的敗局,聽到這裡並不驚訝,他皺眉道:「范忠義當著大汗和百官的面信誓旦旦,現在卻壞了如此大事,自是罪有應得……不過楊袞倒是有些冤枉。」

    「哦?」蕭思溫隨口發出一個聲音。心下尋思耶律斜軫為楊袞求情的原因,一則是當初楊袞聽從了耶律斜軫的意思、前來勸過蕭思溫;二則恐怕是楊袞救了耶律斜軫的兄弟耶律虎兒的關係。

    耶律斜軫和耶律虎兒是同父異母兄弟,平素的兄弟情誼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很好。不過耶律斜軫必須得因為兄弟的事,還楊袞的情……

    耶律斜軫沉吟道:「楊袞一開始就想勸阻此事,聽說他和范忠義從河東回雲州後,雖未發現許國人欺詐誘敵的實據,卻又勸過蕭公,不建議遼軍貿然進關。」

    蕭思溫不動聲色道:「大王(北院)若認為楊袞無罪,我當然得看你的情面。」

    耶律斜軫皺眉道:「楊袞的事不重要,他連一官半職都沒有,范忠義也不重要……這些人的地位不夠,恐怕是扛不起這個責任。」

    「大王何意?」蕭思溫問道。

    耶律斜軫沉聲道:「若只怪罪兩個小人,如此大敗就這樣不了了之,會讓很多人不滿。與其讓太宗那邊的人趁機對咱們造成威脅,不如以退為進。蕭公,這事兒您恐怕脫不了干係。」

    蕭思溫實在沒法否認,所有人都知道,這次大事若非他一力支持,僅憑范忠義等人肯定不成!蕭思溫一言不發。

    耶律斜軫又嘆了一口氣,好言勸道:「我一向支持蕭公,蕭公必定清楚。但此事大遼損失慘重,死了那麼多人,若朝廷中樞依舊是蕭公主持,不服者肯定不少……我的意思是,蕭公只要從北院樞密使的椅子上退下來,大夥兒另外推舉一人主持國政,便能緩和局面。」

    耶律斜軫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道,「就算北院樞密使不是蕭公了,至少還是咱們的人。」

    「大王言之有理……」蕭思溫輕輕回了一句,卻不置可否。

    他在房間裡來回走,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籠罩上心頭。

    蕭思溫從來不是迷戀權勢地位、非要坐什麼位置,但是有時候權_力著實不敢輕易放手……以前很多人不敢對他輕舉妄動,是因為他的權勢極大,如果攻擊他,對手承擔的風險也很大;如果沒有權勢和報_復之力,那些暗藏的波濤之下的敵人,還擔心什麼?

    以退為進?說的倒是太容易了。

    蕭思溫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現在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2 12:35
第八百七十八章 功在千秋

    始興四年冬天,南漢國舊地的海面上依舊陽光明媚,氣溫很高。海上高高的白帆反射著陽光,海浪衝在船舷上「嘩嘩」作聲。

    這是一支五艘輕舟艦組成的艦隊,中間戰船上,蛟龍軍軍都指揮使王德芳走上了甲板,良久眺望著海面遠處的地平線。將士和水手們也紛紛走上甲板,一起眺望遠處,地平線上黑色的影子,正是陸地!

    在茫茫無際的海上渡過了無數日子的人們,看到陸地卻沒有歡呼,只是各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們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神情都有些複雜……因為這支艦隊在今年初從海州港(連雲港)出發時是戰艦二十一艘。

    蛟龍軍軍都指揮使王德芳帶著二十一艘船,損失船隻人員過半後,終於回來了。

    「叮叮咚咚……」船上的銅鐘被敲響,剩下的幾艘船上都掛上了黃色的蛟龍旗幟。迎面過來了許軍近海戰船,那船上揮舞著興王府的紅色旗幟,不一會兒便有兩艘小船劃著靠攏過來。

    小船上的人抬頭望著船舷上黑洞洞的炮口和甲板上穿著禁軍衣甲的人,當即便喊道:「興王港就在不遠,貴軍可須靠岸?」

    王德芳身邊的一個文官回應道:「請興王府戰船帶路!」

    小船上的人又問明白這支軍隊的番號,當即便劃回去了,連甲板都沒登上來……那些炮和裝備,只有大許禁軍才有,確認是自己人無疑。

    那地方戰船隨後把這支屬於大許禁軍的船隊帶引到附近的興王港。

    船隻拋錨之後,將士們分批離開海面,上岸去了。王德芳則依舊留在船艙裡,他的心情十分沮喪,當晚便點燈寫奏章上奏東京。

    聽著海港裡的浪聲,夜色已經漸漸降臨,岸上卻是燈火通明;每當有商船和戰船靠岸,都是酒肆和窯子忙碌的時候。那音律的聲音和放浪的笑聲在船艙裡也隱約可聞。王德芳翻看帶回來的海圖和幾包種子,尋思了半天,希望僅有的這些東西能讓他免罪……

    等離船的將士們回來,這時王德芳才聽說了今年皇帝病重、國內紛亂的事,一時間頗有些感概。遠航一年,正有滄海桑田之感,差點興起這次遠航的王朝都不復存在了。

    這次航行,王德芳損失了戰艦十六艘、蛟龍軍精銳將士上千人,送出去了大量的絲綢瓷器和珠寶,耗費軍費無數;相比蛟龍軍從日_本國得到了大量銀礦,他這次幾乎什麼都沒撈著!

    實在很不順利,他們先和大食船隊一起西行,果然經過官家說的馬六甲,到達了朱羅國(印度),向朱羅國王朝遞交國書和禮物,也得到了一些回禮。不過返航時,船隊遇到了風浪,好幾艘戰艦撞到了礁石覆沒,大食人嚮導也因此喪命。

    接著王德芳迷路了,轉悠月餘才找到馬六甲海峽;通過海峽時欲在島上補充水、維修船隻,晚上又被朱羅國人夜襲,被燒燬了一隻戰船。天亮後王德芳惱怒不已帶兵洗劫了兩個寨子,但又怕孤軍危險,趕緊強行通過了海峽,然後北上。

    幾經周折,出沒不定的風浪和暗礁威脅著許軍船隊。等他們終於回國時,就只剩兩百多人和五隻船。

    ……及至東京,王德芳接到了皇帝召見的聖旨,以及奏章批覆:弊在當下,功在千秋。

    他趕緊收拾體面進宮面聖。走過巍峨的城樓宮殿,王德芳來到議政殿時,冬日明亮的光線中,朝廷最高位的文武侍立兩邊,目光紛紛投到王德芳臉上。

    皇帝隆重的親自召見,王德芳上前跪伏於地,拜道:「末將有負陛下所托,請陛下降罪!」

    「平身。」郭紹四平八穩地坐在上面,說話中氣十足,全然沒有了傳言中重病跡象了,「那些暫時看不到好處,卻有長遠利益的大事,正是朝廷職責所在,如興修水利、開疆拓土。王都使以下諸將士此番斬荊披棘,開拓新土,功在千秋。朕下旨,撫卹重賞遠航將士。」

    王德芳道:「謝陛下恩。」

    眾大臣卻緘口不言,連樞密使魏仁浦也沒有誇讚王德芳,氣氛有些沉悶。但郭紹的想法顯然不同,公元十世紀就能從海路到達印度,這本身就是一種壯舉,根本不是損失的軍費可以衡量的。

    郭紹拿起御案上的棉花種子傳視群臣,又道:「絲綢精貴、出產稀少,又不結實,麻布卻太粗糙不耐寒,只有棉布適合大量產出,而西域棉花應有不足,只限於西北邊境種植,西域棉布貴比絲綢。王德芳帶回來的種子若能適應大許氣候,這便是此番海航極大的益處之一。」

    眾人聽罷只得齊呼道:「陛下英明!」

    這些附和有幾分真,便不得而知了。郭紹沒法說服大臣們,連他自己也找不到足夠的理由……但心裡就是清楚,依照後世的見識,從紡織業開啟工業的先驅是世人走過的光明大路。而開拓商路,盡多地獲得原料、市場,也是刺激貿易和產生的重要途徑。

    他在一本卷宗上勾畫著自己獨特的大局,最上方寫的「工業」成為了一個瘋狂又遙遠的夢想。郭紹無法做出蒸汽機,此時也沒任何人做的出來,但那是一個方向和遠見。

    王德芳又在議政殿痛斥朱羅國,收了禮和國書,卻在海峽襲擊大許船隊。但朱羅國太遠了,此時毫無辦法。

    ……次日,司天監高守貞進獻「牽星板」,得到了郭紹的重賞,並下旨贊其成就與漢朝張衡並列。

    望星術從東晉時期就出現了,高守貞也會此術,通過觀測星辰來推算方位,但難度極大,只有精通天象的人懂得此術;用處也只有在茫茫無際的海上。

    郭紹不潰餘力地向海航投入軍費,讓高守貞揣測到了聖意,便將望星術歸納製作,弄成一種儀器,便叫「牽星板」。

    郭紹對此物完全不懂,但根據高守貞的描述,他認為這是一種古代粗糙版的「衛星定位」技術。這個發明極大地增加了郭紹的信心,他在內心深處已開始醞釀第二次遠航!

    不久大朝之時,郭紹對一干人論功行賞,高守貞也列於大功前列。

    上朝時郭紹沒有與皇后一起臨朝,今天卻是攜黨項女子李賢妃上朝。那天郭紹在養德殿取消了見大臣,白天就和李賢妃共赴巫山,現在看起來更加寵愛李賢妃。

    李賢妃得寵,黨項首領李彝殷被豁免了大罪,並被封了秦國公、平夏行省大都督。不日李彝殷將前往夏州出任平夏地區名義上的最高職務,並召回逃亡的子孫前往東京居住。

    許多官民津津樂道黨項美女李月姬的豔名,因為美貌讓全家都萌封高位。但中樞大臣則認為此事的因果顛倒……正因皇帝想穩固平夏黨項,用李彝殷收買人心,所以才寵愛李月姬。

    楊業、高彥儔、劉仁瞻因河東大戰的軍功,直接受封開國侯,馮繼業因俘獲李彝殷,也封開國侯。大朝上歡喜一片。

    折德扆、李彝殷這等人是國公;楊業等有大功的人才封開國侯,卻十分高興……

    大許爵位實際是兩套體系,一種是繼以往朝代的爵位,有異姓王王(如符彥卿是魏王)、地名國公等名號(如秦國公、夏國公),這種爵位只是地位高,有名聲,實際朝廷並不給予俸祿,相當於一種榮譽;而另一種武官通過實實在在的軍功得到的爵位,就是大許特有的貴族等級。六國公、開國侯、伯爵,有豐厚的俸祿,分級別的世襲罔替。

    楊業等人得到的開國侯爵位,就是後者。這一類爵位有實利,更可以通過戰功繼續晉陞爵位。

    李處耘死後兒子繼承了開國公,但羅延環死後,護國公的位置還空著。世襲罔替的六國公之一,與大許王朝共享天下,武將們都盯著那位置;直接封護國公的機會太小,除非滅國之戰,首先要成為開國侯……這便是諸將激動的主要原因。

    接著皇室在金祥殿設慶功宴,君臣同慶。杯盞交錯,絲竹管弦,舞姬在木台上輕快地起舞,歡快熱鬧的氣氛彷彿漸漸掃除了數月的陰霾。

    郭紹當眾喝了不少酒,離開宴席至養德殿休息。這時京娘進來了,她上前抱拳道:「陛下,王使君(王朴)叫妾身稟奏兵曹司的一個重要消息。」

    「且說來聽聽。」郭紹灌著茶水醒酒,隨口說了一聲。

    京娘道:「遼國蕭思溫卸任北院樞密使,任北院大王;耶律斜軫則新任北院樞密使。」

    郭紹聽到這裡,立刻把茶杯放下了。

    遼國最有實權的官職是北院樞密使,掌管全**事;北院大王契丹名稱作「夷離堇」,只是四大院之一,名義上是幾個大部落首領而已。

    雁門關之圍顯然讓蕭思溫難脫干係,因此以放棄最高軍事首領的方式來化解國內矛盾。

    郭紹沉吟道:「這樣還不夠回報蕭思溫,不過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6 13:32
第八百七十九章 戰和

    遼國上京已是冰天雪地,寒冷將持續到來年春季。

    楊袞裹著厚厚的皮毛,走進帳篷拍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見裡面有個人正在砌磚。那是個中年漢兒,身上穿著羊皮縫製的短衣,幹著活手上全是泥。漢兒轉頭看了一眼楊袞,竟未鞠躬執禮,依舊一邊幹活一邊開口用漢話說道,「這叫炕,據說許國皇帝到北方打仗時,夜裡難耐嚴寒,便用土磚砌灶、灶上搭鋪,無論多冷的天兒睡覺都不會冷。」

    「上京還有別的奸細?」楊袞不理會他的話,沉聲道,「萬一別的人被逮住,供出你來怎辦?」

    漢兒看了一眼帳篷外面鵝毛般的大雪,低聲道:「楊公放心,無論抓住誰也供不出我來。」

    楊袞問道:「何以見得?」

    漢兒道:「楊公這樣重要的人,兵曹司有一條單獨的路子,單線聯絡。上京除了楊公沒人知道我是誰,上面分司只有一個人與我聯絡,負責傳遞上京到東京的消息;而那分司不在遼國境內……楊公當上了官,愈發怕事了哩?」

    楊袞惱道:「蕭公一倒,你們就別想威脅我了。」他想了想又惱道,「河東之事,無憑無據,我不會承認!」

    那漢人卻不惱怒,反而好言道:「楊公,咱們何曾想威脅你?」

    楊袞冷笑看著他。

    那漢人語重心長道:「將人當作奴隸早已不合時宜,這是相互有利之事。楊公與咱們互通有無,豈能沒有好處?比如現在楊公接手了范忠義的細作,在下就有個消息要透露給您,開春後許軍會對東北用兵。」

    楊袞道:「誰知真假?就算消息屬實,之前河東的假消息讓遼軍吃了大虧,現在沒人敢輕信。」

    那漢人道:「打探到消息是楊公的事,信不信那是別人的事。」說罷將幾張紙從懷裡掏出來,遞給楊袞。

    楊袞猛地抓了過來,大步出帳,回頭冷冷道:「幹完活趕緊走!」

    撩開厚實的簾子,呼嘯的風聲驟然變大,外面風雪依舊。起伏的曠野上白茫茫一片,上京的房屋、帳篷和人馬都彷彿隱藏到了風雪之中。

    楊袞仰頭看著滿天的雪花,站在雪地裡一動不動,希望冷風能讓他清醒。剛才他說了一些比較強硬的話,只是吃準了許國人不願意賣了他……因為他已官入北院,對許國人用處很大。但是,楊袞又怎敢與許國人撕破臉?那幾萬將士的性命可不是小事,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牽扯到楊袞頭上,他肯定完了!

    他站了一陣子,便走進藩籬內的另一頂毛氈帳篷裡。一個女人正跪伏在地上,拿竹筒小心地吹著爐子裡的炭火。楊袞道:「等炕修好了,呆那邊暖和。」

    女人點頭應了一聲,繼續「呼呼」吹著火苗。

    楊袞便拿出剛才的紙,掌燈細瞧起來,上面寫著大遼安插在許國的「奸細」報來的消息,「奸細」是漢兒的緣故,用漢字書寫。

    就在這時,有人在帳篷呼喊,楊袞出去一瞧,來人鞠躬道:「樞密使請楊府事到府上議事。」

    「我換身衣裳就來。」楊袞答道。

    北院樞密使現在是耶律斜軫,耶律斜軫多年身居高位,不住帳篷,在上京北城有府邸。契丹人大部依舊是遊牧習俗,只有中樞大臣才在北城有定居的宅子。

    楊袞來到耶律斜軫府上,頓時感覺暖和多了。

    大廳裡除了耶律斜軫,還有蕭思溫、耶律虎兒以及幾個部落貴族。耶律虎兒見到楊袞十分熱情地打招呼,因為楊袞救過他的命。耶律斜軫淡然道:「咱們正談起丹東國(渤海舊地)的局面,楊府事對許軍頗有見識,我便派人叫你來談談。」

    楊袞鞠躬罷,當即便把懷裡的紙摸了出來,遞給耶律斜軫:「下官剛不久才得到的消息。」

    幾個人傳視,果然耶律斜軫嘀咕道:「這消息屬實?」

    楊袞道:「原來範忠義那些奸細,大多都被許國捉拿了。這些細作是重新收買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快被查出來罷。」

    耶律斜軫道:「許軍在錦州龍山(葫蘆島)修建堡壘,顯然有東進之圖。丹東國是義宗龍興之地,決不能有所閃失!」

    楊袞明白耶律斜軫提到義宗的意思。當年太祖滅渤海國,遼義宗耶律倍就是第一任東丹國王;耶律倍遇害之後,繼任丹東國王的又是義宗的長子耶律阮,耶律阮既是遼世宗……

    雖然東丹國之後廢除了國王,地盤成大遼朝廷直屬,但義宗一脈在這地方安置了很多自己人;故東北渤海舊地是義宗一系的根本所在,也是大遼國力的重要組成。

    蕭思溫道:「許國缺馬兵,此番若深入東丹,必能敗之!」

    耶律斜軫卻又道:「大遼這幾年折損消耗太大,河東新敗,再將仗打下去,恐怕絕非好事。」

    蕭思溫皺眉道:「難道要放棄東丹,契丹諸部落收縮勢力,遁入草原?」

    「本帥的意思,議和。」耶律斜軫沉聲道。

    蕭思溫的臉「唰」地一紅:「大遼若是求和,威信何存?」

    氣氛頓時凝固,別的人都沒有吭聲。楊袞也不願輕易表明主張,以免遭人攻訐。他剛剛才依靠耶律斜軫的兄弟在大遼朝廷有了立錐之地,根基未穩,諸事不得不謹慎行之。

    耶律斜軫道:「大遼多年內亂,但並未傷筋動骨,真正動搖實力的兩次大敗,都是與許國的大戰。一次幽州耶律休哥之敗,一次河東蕭咄裡之敗,精兵損失慘重……另有平夏援救李彝殷時,楊袞也折損了不少。若不能化解此局面,大遼難以維持現今的勢力。」

    蕭思溫仍舊搖頭:「大遼要以弱示人,才是臣服部落想鋌而走險的大禍之源!」

    廳堂裡就這事兒爭論不休,楊袞前來是對戰術出謀劃策,現在卻無從說起。直到旁晚,大夥兒不歡而散。

    楊袞和蕭思溫一起出耶律斜軫的府邸,臨別時,蕭思溫握住楊袞的手嘆息道:「原本以為楊業的事兒能成,你立了功,老夫便設法讓你官復原職、恢復封地,不料范忠義那廝壞了大事!楊將軍身懷大才,卻只能做個小小的府事,實在可惜!」

    楊袞聽罷心裡罵了一聲,鞠躬道:「多謝蕭公,當初下官在平夏大敗,能留得性命已是萬幸。」

    蕭思溫點點頭,上馬道別。

    ……這世上似乎並沒有牢靠的關係,昔日的好友和同盟,如今好像在漸行漸遠。蕭思溫感覺到耶律斜軫與自己的政見大不相同。

    不能說耶律斜軫的主張是錯的,只是考慮不同罷了……蕭思溫也不願意相信耶律斜軫是軟弱之人!

    蕭思溫閉上眼睛,彷彿就能看到熊熊燃燒的幽州城,被奪走的土地,被殺_戮的無數契丹人!他一直沒有輕視「南人」,這幾年以來,擔憂變成了現實。

    要向仇寇和他一生的大敵屈膝?蕭思溫猶自搖頭。

    契丹人以武立國,寧折不彎!

    更有一件難以解決的事……謀刺許國皇帝郭鐵匠,蕭思溫是罪魁禍首。如果大遼主動向許國求和,這事兒怎麼了?郭鐵匠會為兩國太平,大度地不予計較;還是把蕭思溫自己當作一個議和的條件?

    次日一早,蕭思溫便去了上京皇宮,皇帝耶律賢已在眾侍從的服侍下收拾妥當要處理奏章了。

    蕭思溫上前鞠躬,以君臣禮相見。說了一陣話,蕭思溫便不動聲色地說道:「許國郭鐵匠乃淫_邪之輩,恐怕小女燕燕已是難逃魔掌……」

    十八歲的耶律賢臉上頓時漲_紅,羞憤之色溢於臉上。

    蕭思溫又好言勸道:「只怪燕燕沒有福分,大汗應早在蕭氏族中擇一人為後。」

    耶律賢情緒有點激動,雙手握著拳頭道:「國家如此,朕哪有心思?」

    蕭思溫好言道:「事關國本,大汗立後亦是國家大事矣。」

    耶律賢本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雖然很生氣的樣子,卻依然讓步:「朕但聽諸大臣之言。」

    蕭思溫上前沉聲道:「大汗若念想燕燕,族中女子甚多,總有相貌相似之人。」

    蕭綽是蕭思溫的親生女兒,若是相貌形似,多半也是蕭思溫的親戚……

    耶律賢能坐上大遼皇帝的寶座,蕭思溫確實有首功,但扶耶律賢上位的人不止蕭思溫一人;如今耶律斜軫已為北院樞密使,蕭燕燕也沒如願成為皇后。但是,蕭思溫相信自己在大汗面前依舊有地位……耶律斜軫很在意蕭思溫的主張,緣由便在於此。

    耶律賢道:「朕心裡記著燕燕,卻並非因她的美貌。」

    一大早起來耶律賢就因為提起燕燕的事,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手裡的奏章也放下了,他走到窗戶旁邊,望著外面的積雪良久不語。

    雪地裡反射著白光,讓殿內的耶律賢的臉十分清晰。蕭思溫不動聲色地看著大汗的側臉,揣摩著那微微變動的情緒……畢竟才十八歲的大汗,就算有城府也不會太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6 13:33
第八百八十章 明亮

    東京皇宮的傍晚,郭紹感覺很無趣地聽郭璋背完剛學會的文章,便叫他去歇著了。只剩下郭璋的母親李圓兒陪在郭紹的身邊。

    「正道是虎父無犬子,咱們最年輕的國公(李繼隆)資質不錯。朕聽董遵誨在酒宴後說,李繼隆行軍打仗十分迅猛,又頗有章法,對這個年紀的兒郎已是十分難得。」郭紹用隨意的口氣道。

    李圓兒道:「天下有資質的少年太多了,還不是陛下恩澤信任,他才有為國效忠的機會。」

    李圓兒更加圓潤細嫩的臉上,神情恭順,柔和中帶著幾分微笑。但是這世上最難參破和強求的就是人心,郭紹難以猜測那笑容裡有幾分發自內心。

    郭紹不禁嘆了一口氣,想起當年李圓兒的一片真心,伸手握住李圓兒的小手,面露歉疚之色,說道:「李公之死,朕也很悲傷。」

    李圓兒在一瞬間幾乎要落下淚來,但稍許的沉默之後,她便輕聲說道:「遼國人用心險惡,陛下英明神武,已報仇雪恨。先父在天之靈,應寬慰了。」

    她的言下之意,毒害李處耘的仲離是遼國奸細,這也是大許官方的話。

    郭紹聽罷只得點頭道:「貴妃能識大體,朕很欣慰。」

    李圓兒柔聲道:「陛下對妾身與李家皆有大恩,妾身便是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妾身對陛下之情,仍不改初衷。」

    此時郭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困擾,他其實很想與親近的人誠心地談談,可是……既然都通過極大的權_力和規則來擁有三宮六院了,李圓兒或者任何人還敢對郭紹發_洩內心深處的情緒麼?

    而現在李圓兒的表現,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和處境。郭紹覺得她沒什麼不對。

    ……初春時節依舊晝短夜長,次日郭紹早早就離開貴妃宮中前往金祥殿,天還完全沒亮。

    昨晚他和李圓兒說了很多話,後宮已成政_治,千言萬語也幾乎沒一句走心的,但李圓兒那句無心的未改初衷倒讓郭紹印象很深。

    今天正值三天一次的中樞大臣議政,於是郭紹提早就來到了議政殿。

    他從宦官曹泰手裡接過一盞燈,照在御座後面的牆壁上,上面掛著一幅大許版圖,在燈火就近照明下,得以看清圖上的每一條線條。製圖難以精確,不過現在的地圖改變了以前把山河、城市畫得很大很直觀的習慣,轉而以比例為理念,注重尺寸;所以這幅圖很少圖畫,全是線條和圈。

    這就是他統_治的疆域。

    不多時,郭紹從餘光裡發現站在旁邊的曹泰抬起頭看了一眼,他便猜測有某個大臣提早來了。

    郭紹頭也不回地說道:「朕自登基起,得到的不僅有榮華富貴和至高的權力,也必須承擔起使命與責任。每個朝代都有其使命,有的要修生養息恢復漢人人口,有的要驅逐外患以免亡_國滅_種,有的要結束分裂統一河山。你認為大許的使命是什麼?」

    曹泰愣在那裡,沒有輕易開口。身後的人估計也有些驚訝,好像皇帝背上還長著眼睛似的。

    那人道:「回陛下的話,唐末以來分疆裂土諸國並立,收復失地、一統天下乃大勢矣。」

    聽到聲音,這時郭紹才知道早到的人是左攸。

    郭紹轉頭看去,見左攸抱拳躬身站在空蕩蕩的議政殿中間。二人遠遠地對望一眼,羅延環和李處耘的死著實讓郭紹難以釋懷,以至於看到左攸也有種莫名的感受……當初也差點在一念之間殺掉左攸這個相處多年的故交。

    他繼續拿燈照著圖上的線,隨口道,「尚有大理國、靜難軍等地方未歸順,不過大局已定。」他沉吟片刻又道,「朕的初衷卻並非僅限於此。」

    左攸道:「臣願聞陛下大略。」

    郭紹放下燈座,轉過身來,目光一亮:「掃除人間陰霾,建立公道清明的制度秩序,百姓富足,國家尊榮;然後讓國家有光明的前途。」

    左攸立刻拜道:「陛下雄才大略,臣等願為陛下之大抱負殫精竭力。」

    這時又有王朴、魏仁浦等幾個人來了,見到郭紹站在那裡,也紛紛抱拳作拜。

    或許在幾個大臣乍一聽來,以為郭紹只是說些堂皇的大話而已。但郭紹回憶起更年輕時的熱情,確實是這麼想的,當年他南征北戰時的理想確實如此。

    現在他想不改初衷,卻發現自己當年似乎有些想當然了;陰謀與殘暴不僅發生在別人身上,連他自己也幹了不少!光明的夢想畢竟只是想像。錯在何處?

    或許並沒有錯,只是一切都要有一個過程,一個以千百年計的漫長過程。

    郭紹不願意懷疑在制度上的理想。正如他不會懷疑生產方式的進步才是前途的方向,根據經驗,西方便是憑藉工業革命主導了後世世界……雖然在這個世上,他看不到那一天了。

    窗外的天色漸漸明亮,二十幾個文武大臣陸續到來。

    君臣之禮罷,郭紹收起早上的胡思亂想,當即便口齒清楚地說道:「春季來臨,天氣漸漸暖和。對遼之戰,朕欲御駕親征。」

    議政殿上很快議論紛紛,宰相李谷抱拳道:「天下紛亂日久,大許一統諸國後,連年征戰。我朝方在河東大敗遼軍,此時再度北伐,戰事若久,國庫入不敷出矣。」

    大將高懷德也道:「官家龍體初癒,若要征遼,只需遣大將一員足矣。」

    郭紹道:「朕在宮中養得太久,就是要趁此戰重新上陣。」他言下之意,那麼久給世人病怏怏的印象,這會兒要再次證明自己的武功。

    郭紹又轉頭看向李谷:「李相公勿憂,除收復幽州大戰外,大許軍歷來速戰速決。這次也不例外,咱們並非要與遼軍在東北一決高下,此戰目標,是逼迫遼國求和。」

    幾個宰相一聽似乎鬆了一口氣,李谷也轉變態度拜道:「陛下體恤民情,天下幸甚。」

    郭紹微微側目,示意魏仁浦。

    樞密院副使魏仁浦如同往常一樣,走到了眾臣的上首,將一副遼東地圖掛了起來。他從容地向官員們拜道:「諸位,此前朝廷北面國策,乃取河西,建馬場、打通西域,獲得足夠戰馬和騎兵,然後轉守為攻對付遼國。」

    大夥兒紛紛附議。

    魏仁浦道:「不過形勢有變,老夫與王使君等皆以為此時再繼續國策,已不合時宜。去年秋,遼國在河東再次損失契丹、奚兵力三萬餘,過去五年內已損耗兵力八萬餘眾,遼國武力已非當年。此時遼國內患更甚,外強中乾,難再造成威脅。

    我朝無須再消耗國力大量擴充騎兵,只要迫使遼國主和者掌權,兩國議和盟約。再借遼國之手壓服北面諸部,則可解決北疆邊患。」

    文武議論吵鬧,以至於魏仁浦不斷將說話聲音提高。

    文官們顯然十分支持國策的轉變,這些年來郭紹很瞭解文官們奉行的經史經驗,國初應休養生息,特別是在外患不嚴重的時候。大將們則不太滿意,戰爭才能給他們帶來軍功。

    史彥超便乾脆地嚷嚷道:「咱們和遼國打了那麼多仗,死了那麼多兄弟和百姓,這會兒又要和好啦?」

    王朴道:「一個月前,楊業上書,滹沱河被遼軍屍體填塞,河水幾斷流,山谷之間屍橫遍野。要論血債,又豈止我們仇恨遼人?」

    郭紹開口道:「史將軍放心,要打的仗還不少。」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皇帝似乎抓住了史彥超的心思。

    郭紹一拍御案,不再理會眾人的爭論,徑直說道:「就這麼定了,魏副使繼續談方略。」

    魏仁浦拱手一拜,從容地用手掌指著地圖:「遼陽府乃東丹國(渤海舊地)治所,大許擬兵分三路威脅遼陽。主力步騎出平州,掃蕩遼西,圍攻錦州;蛟龍軍從水上運兩路,攻佔鐵州(營口)、蘇州(大連)。

    東丹國乃遼國心腹要地,遼國朝廷必定不能坐視不顧。他們或聚大軍救遼陽,與我朝大戰;若不願意大戰,則只能接受議和。」

    史彥超張口便問:「萬一遼國不就範,咱們騎兵不夠,要像攻幽州一般、一路把城堡修到遼陽府去?」

    魏仁浦道:「史大帥問得好,若是如此。咱們便收復錦州之後退兵。」

    他回顧左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滅渤海國之後,東北諸地便是遼國轄地。許軍出動進攻遼國轄地,攻佔了一座城,立塊石碑刻上功績,就算退兵也不算輸了氣勢。」

    在郭紹看來,遼軍絕不可能在錦州擺開戰陣硬拚,最可能的是等許軍深入無所憑藉之時,利用騎兵襲擾糧道;所以只要打定主意不長驅直入,此戰立不敗之地……這也是郭紹要御駕親征的原因之一。他此時根本沒必要拿自己的威望來冒險了。

    魏仁浦又道:「當然,這只是最不利的局面,雖然大許軍可稱勝仗,但一座城的所得實在抵不上動用大軍的耗費。最好的結果,還是迫使遼國放棄與大許為敵,前來求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6 13:34
第八百八十一章 烽火再起

    春天來了,上京的早晨依舊寒冷。楊袞掀開厚實的羊皮簾子,迎面一股冷風灌來,讓他猛地一陣窒息。剛從溫暖的炕上下來,寒冷似乎比平素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他忽然發現簾門旁邊繫著一捲紙,忙解下來,先四處看了一番。天才剛濛濛亮,風中空氣乾冷,搭帳營地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也沒發現。

    楊袞拿著紙走進帳篷,拿一塊木炭點燃油燈,湊到燈下一看,上面寫著:越王必反。

    楊袞忙將東西藏在懷中,收拾東西出帳去了。

    及至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府邸,便見蕭思溫、耶律虎兒已在廳中。耶律斜軫見到楊袞便道:「楊府事即刻安排一些人手去鴨綠江女真大王府。」

    楊袞問道:「發生了何事?」

    耶律斜軫道:「朝廷派往生女真的使者上書,當地女真部落藉口珍珠產出減少,要減少上供的珍珠數量。咱們得知道,那些生女真是否開始藐視大契丹的威信。」

    他想了想又沉聲道,「我也懷疑高麗人是否與女真部落有來往。」

    蕭思溫狠狠地說道:「隔陣子不給那些野人教訓,他們就會忘記恭順!」

    楊袞聽了一會兒,終於從懷裡掏出那密信來,雙手遞了上去:「這是有人悄悄放在我帳篷外面的信。我不太相信,但也不敢私留……越王一向謙恭,這封信或許是有人私怨詆毀他。」

    幾個人一看:越王必反!頓時面面相覷。

    越王名叫耶律必攝,遼太宗第五子,「暴_君」耶律璟的弟弟。但耶律必攝的母親地位較低,為人一向謙遜,當年常勸哥哥耶律璟不要嗜酒濫殺,救過不少人,名聲很好。

    耶律賢繼位後,也沒難為他,還封他為越王。

    蕭思溫皺眉道:「越王不像是野心勃勃之人。」

    耶律斜軫卻道:「若是一些人慫_恿他又待如何?」

    楊袞道:「大汗將徙行營於東丹,此行咱們必得多加防備。」

    大遼都城在上京,但權力中心不一定隨時在上京,王帳行營遷徙到哪裡,哪裡就是統攝遼闊草原的中樞。

    ……而就在半個月後,許軍三路已經完成聚集北上。

    黃河北岸的原野之上,成片的莊稼地已泛新綠。到處都是寥寥升起的煙火,那並非村莊裡的炊煙,而是烹煮的糞肥。

    去年黃河、長江南北大豐收,漕河上的糧船從秋季一直到冬天絡繹不絕。一個小土丘上,騎在黑馬北上的郭紹不由得欣喜道:「今年又是個大豐年!」

    他按劍回頭望去,原野上的幾條大路上,黑壓壓的人馬、瀰漫的塵土,讓嶄新翠綠的春天增添了幾分厚重。

    衣甲閃亮的騎兵在一條大路上快速湧動,其它路上則是緩慢移動的長龍。扛著火器的步卒在大路邊上以縱隊緩緩步行,道路中間則是各色車輛。驢車、馬車、獨輪推車應有盡有。

    大車上重大千斤的銅炮,在覆蓋的毛氈下偶露猙獰的金屬光澤。糧草、帳篷、火藥、箭矢都隨步軍在運送。

    中軍有多大數十人的官員組成遼西軍前營軍府,幫助郭紹管理大軍的糧道、倉庫。數萬步騎在河北國內調動沒有什麼危險。郭紹遂率領親衛騎馬離開遼西軍,直趨山東巡視。

    幾天後他就來到了登州港。蛟龍軍統帥韓通出港外一里地迎接,帶著郭紹等人巡視另外兩路大軍。

    登州港內外已是營地帳篷成片,鐵州軍、蘇州軍兩路都在此港等待。這幾天裡,郭紹見到了這個時代又一次大規模的軍隊動員,場面十分壯觀。

    幾艘巨大的木蘭艦停靠在碼頭上,桅杆像參天大樹一樣聳立。一隊隊背著包裹行裝的將士,正在通過海岸上木頭修建的走廊,走上碼頭。他們從繩梯上攀上高大的木蘭艦甲板。

    許多小船在碼頭上穿梭,而大船上攀附的將士彷彿蟻群一般。碼頭上的人們發現了皇帝的旗幟,不知什麼時候,「萬歲」地吶喊聲喧囂起來。

    這將是大許王朝第一次對遼國本土進行大規模進攻,但戰爭的方式,卻與以往朝代全然不同。

    ……遼東半島南端海邊上,遼國蘇州城附近人煙稀少。這片地區的中心在幾百里外的復州(復縣),南女真大王府、南女真湯河司都在那裡;蘇州城只是個破落的小城。

    幾隻木板小船正在海邊上飄蕩,穿著獸皮的女真人用力地向水裡拋出一張漁網,手裡拿著魚叉盯著海面。

    海風和浪聲一成不變,這是個寧靜的早晨,薄霧在海面上如煙湧動。就在這時,忽然傳來「嘰裡哇啦」的一陣叫喊。

    船上的女真人抬頭望去,頓時瞪大了眼睛呆在搖晃的船板上了。

    三艘巨大的船首先映入人們的眼簾,偌大的縱帆彷彿雲層一樣覆蓋過來,大船上黃色的龍旗在迎風飄蕩。過得一會兒,更多的船隻瀰漫到了海面上,三列縱隊彷彿海面上的雁群。

    女真漁民急忙劃著小船向海邊逃跑,彷彿見到了怪獸一般。

    許軍船隊漸漸靠近海邊,海邊上有一個破落的漁村。漁村背後一串塵土飛揚,一股遼軍騎兵已經出城到向海邊靠近。

    就在這時,薄霧中的黑影忽然向閃電一樣一亮,一聲如雷的響聲傳來。漁村裡野人一樣的漁民受了驚嚇,亂糟糟地跑了出來。

    不多時,成片的亮光閃起,雷鳴變成一片。三艘大船側弦的大炮一起響起,十斤重的鐵球呼嘯著飛向空中。漁村裡的房屋忽然就成片地坍塌了,土石茅草四處亂飛。

    許軍大量輕舟艦也靠近了海邊,大大小小的炮聲怒吼。海邊的遼軍騎兵握著弓箭,揮著鐵矛和鐵骨朵,在那裡叫喊著。這時,一枚鐵球呼嘯而來,「砰」砸在海邊的土上彈起,旁邊的戰馬受了驚嚇,「嘶」地鳴叫,調頭就奔。

    「轟轟轟……」子母銃的鉛丸劈頭蓋臉飛了過來。遼軍人馬中慘叫著不斷有人落馬。一員武將揚起鐵劍一揮,大夥兒便調轉馬頭,向北面奔跑,遠離那些鐵球和鉛丸。

    海面上的炮聲響了幾輪。便見許多沙船出現在了海邊,上面的人拿槳劃著沙船向海邊靠近,接著不斷有士卒跳下沙船,幾乎毫無抵抗地登陸了海邊。

    遼軍武將見那大船上火炮能擊中海邊,不敢再次上前,一聲令下,帶兵跑回城裡去了。

    ……許軍大量人馬不傷一兵一卒就順利在海邊登岸,先設立營地工事。遼軍見人馬越來越多,情知不敵,急忙派快馬去復州告急。

    復州又立刻向東丹國首府遼陽府告急。

    但此時遼陽府已是驚慌不已,因鐵州、遼西走廊的軍寨也派人告急了。大汗王帳不日又要到遼陽府,東丹國諸衙門忙作一團。

    大遼行營耶律賢大帳裡的君臣,從遼陽來的消息中逐漸摸清了許軍的動靜:許軍已從遼西走廊、鐵州、遼東半島三路海陸並進,大舉入寇!

    一些貴族勸誡,遼陽不再安全,應停止向遼陽遷徙。

    蕭思溫則道:「遼陽四野平坦空曠,正合大遼騎兵馳騁,許軍依舊以步兵為主,不足懼也。」

    今年十九歲的耶律賢徑直問道:「可有退敵之策?」

    蕭思溫展開一幅圖,指著上面畫的城和山,說道:「許軍東面兩路總共幾千人,主力數萬在遼西走廊。我大軍在遼西腹地以逸待勞,遣輕騎一路從霸州(朝陽)越松嶺,斷許軍糧道,另其進退兩難。」

    耶律斜軫卻不動聲色道:「就算陸路能斷許軍糧道,許軍會從海路水運糧草到遼西堡。」

    蕭思溫頓時無言以對。

    一年前許國人突然在龍山強興遼西堡,孤城杵在那裡,如今終於確定了那座堡壘的作用。

    坐在虎皮鋪墊的大椅子上的大汗耶律賢,手裡緊緊握著權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粗獷的王帳中,滿朝大臣貴族都沉默了。耶律斜軫沉思著什麼,蕭思溫猜測,北院樞密使就想議和……

    蕭思溫搶先站了出來,向上位鞠躬道:「自太祖開國以來,西面大草原的遊牧部落、東面靺鞨漁獵部落盡數臣服大契丹,我們是草原上的王者,叢林中的猛虎。若是猛虎向羊圈裡的羊低下頭顱,就不會再被世人敬畏了。」

    耶律斜軫忍不住說道:「南人不像是羊圈裡的人……蕭公以前也說過,以前的匈奴汗國便是被南人所滅,不復存在。」

    蕭思溫情緒激動道:「諸位也見過不少南人奴隸,他們軟弱膽小,你們願意向這樣的人認輸?」

    終於有一些貴族惱羞地嚷嚷起來了,有人大聲道:「遼闊的草原,無邊的木葉山,將是南人的墓場!」

    蕭思溫趁機鞠躬道:「大汗,東丹國府可從遼陽遷走,重建於渤海國古都忽汗城。大遼避開許軍鋒芒,在伺機反擊!」

    耶律斜軫等北院官員不置可否,耶律斜軫只道:「朝廷僅靠草原產出難以維持,大遼失幽雲之後,東丹國不能有所閃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10 09:47
第八百八十二章 願賭服輸

    許軍西路主力出平州,通過遼西走廊幾無抵抗。

    郭紹來到了遼西堡附近的龍山,斥候探報龍山上尚存一個佛教寺廟,因遼軍長期在此活動,廟中的和尚已經跑光了,只剩下一個老和尚看守寺廟房屋。郭紹決定在寺廟裡住下。

    盧成勇去處置此事,與老和尚承諾在東北邊的連山山林裡出資新蓋寺廟,老和尚欣然把產業送給了許軍……畢竟一般亂兵到來都是徑直搶_殺。

    郭紹遂沿著山路往山上爬時,真正感受到了春風已滲_透整個北方。草木綠意盎然,樹上、路邊的草叢里長出了各色野花。大多數花草他都不認識,不過相信要是陸嵐在這裡,一定能認出大部分植物,此時的郎中就是和各種草藥打交道。

    郭紹一時興起,便彎下腰摘了一枝長勢很好的黃色野花拿在手裡,一開頭就停不下來,很快他就從路邊的草叢裡和樹枝上摘了一把花攥在左手。身邊的將士和侍從都默默不做聲,樂得郭紹心情不錯,大夥兒也省心一些。

    「楊士良,你這體力不太好哩。」郭紹回頭隨口道。

    宦官楊士良氣喘吁吁,正一邊走一邊拿手帕擦汗,而他後面的盧成勇等武夫穿著幾十斤的盔甲爬山,仍舊沒他那麼累。

    楊士良喘道:「陛下說得是,奴婢這……有點不支。」

    郭紹一轉身,便看到山下成片的帳篷,奔騰的馬群,一副與山林全然不同的壯觀景象映入眼簾。遼西堡匍匐在大地上,南北東西的幾條大路一覽無餘。這也是郭紹選擇此山山坡的原因,他站著歇口氣,觀賞了一番腳下的遼西堡,忽然猜測道:「遼軍曾圍攻遼西堡,蕭思溫若巡視此地,應該也在朕腳下的土地上站過。」

    楊士良附和道:「蕭思溫不過陛下手下敗將,現在大軍壓境,那廝怕是嚇得在發抖哩。」

    郭紹不置可否。

    一行人繼續爬了沒多久,就到達了這座山坡的山頂,本來就不是很高的一座山坡。一座破落的寺廟映入眼簾,此時到處都是許軍禁軍崗哨。郭紹走進山門,一隊將士「嘩」地整齊將櫻槍舉了起來。

    郭紹手裡握著一把花,在門廳裡撿起一隻瓦罐,一齊遞給楊士良。

    等郭紹來到正殿時,那束野花插在瓦罐裡,擺設到了一張桌案上。楊士良正帶著幾個宦官和將士在收拾屋子,將郭紹常用的地圖掛起來,還有一個麻袋裡裝的許多紙片,也貼到順眼的牆上。

    「蕭思溫那張,貼在最上面。」郭紹道。

    楊士良忙道:「遵旨。」

    郭紹又道:「國與國之間沒有恩怨,只有利弊,但人和人的矛盾和憤恨就太容易產生了。」

    少頃有人進來稟報:「遼西堡守將張建奎、監軍鄭賢春奉旨覲見。」

    楊士良側目見郭紹點頭,便向稟報的侍衛揮了揮手。不一會兒,張建奎等二人便走進來,「撲通」跪倒在地,大聲道:「末將等拜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郭紹放下手裡的東西,上前兩步,親手將二人扶起:「爾等固守遼西堡數月,不負朕望。」

    張建奎拜道:「陛下重託,末將無一日敢忘。」

    鄭賢春這樞密院文官,郭紹倒不怎熟悉,見他的臉上已被海風吹得皮膚黝黑。鄭賢春道:「陛下,兵曹司派往高麗國的人,前陣子坐船到遼西堡,送來了一份消息。」

    「哦?」郭紹轉身在一條凳子上坐下來。

    鄭賢春躬身呈上書信,說道:「渤海國滅之後,許多粟末靺鞨人、女真人逃亡高麗,被安置在平京(平壤)。高麗人利用渤海國遺民,遊說了鴨綠江等地諸多『生女真』部落,聯合起兵反叛遼國。」

    郭紹聽罷一怔,轉頭問楊士良:「高麗使者在東京提過此事?」

    楊士良道:「奴婢從未聽聞。」

    郭紹又問鄭賢春:「女真部落怎會被說動?」

    鄭賢春道:「聽說女真部落要上供所有採集的珍珠,七成莊稼出產和魚乾。高麗人與他們議盟,等高麗佔領遼東渤海國舊地,只對女真人徵收兩成所得。」

    這時侍衛又在門外抱拳道:「稟陛下,魏副使、李相公、史國公、高國公等已至山門前。」

    郭紹道:「叫他們進來。」

    張建奎當即拜道:「末將告辭。」

    郭紹轉頭道:「你們倆且留下。」

    張建奎和鄭賢春都有點意外的模樣,答應:「臣等遵旨。」

    郭紹不動聲色道:「大許立國只數年,哪些人來統_治這個國家,為之制定規則、維持秩序,尚需時日驗證。有的人忠心不夠,有的人能耐有限。不過一旦這些人握穩了權_力,絕對不會願意輕易讓出來的,那時候再有抱負就難了。爾等現在勿要妄自菲薄。」

    張建奎和鄭賢春聽罷,臉色通紅,態度更加恭敬。

    沒一會兒魏仁浦等前營軍府官員和軍中大將入內,大夥兒無不側目瞧張建奎等二人……這是中軍的中樞議事,一個軍都虞候和一個樞密院小官站在這裡,顯然地位不夠,但郭紹沒吭聲,大夥兒無人提那茬。

    「陛下萬壽無疆!」眾人無視泥菩薩神像,在神殿中齊聲大呼。

    郭紹徑直說道:「此地視線開闊,地勢較高。可在龍山建一糧倉,修建工事防禦,與遼西堡成掎角之勢;又能防潮,增加軍糧儲備。」

    魏仁浦拜道:「臣等即可佈置事宜。」

    郭紹又將鄭賢春呈報的消息送到魏仁浦等人手裡察看。隨軍的盧多遜看完便道:「高麗國如此動靜,竟未告知大許朝廷!陛下,是否遣使去高麗國,質問王氏?」

    「不必。」郭紹道,「高麗國既然不想對朝廷解釋,朕何必逼他?將來朕自然也不用對高麗國主解釋了。」

    他起身走到一副地圖前,踱了兩步,說道:「如此一來,原來的方略應該作一些調整。」郭紹伸出手指著「錦州」的圓圈道:「可以節省步驟,立刻進攻錦州,加大對遼國的壓力。」

    ……次日,郭紹站在寺廟外面的山坡上,看著山下浩蕩的營地,人馬動靜已經很明顯了。郭紹的意圖通過前營軍府的具體部署,十分有效地掌控調動著數萬人的活動。

    魏仁浦作為前營軍府長史,明白郭紹的意思之後,具體對各部下達調令。指揮以上的武將直接聽命軍府的軍令,武將和軍中各級監軍文官共同效驗戰役主將的兵權。高懷德出任此戰的統帥。

    無數的人馬在寬廣的各處軍營營地裡聚集,紛亂中逐漸形成方陣。一些零星馬兵從道路上率先向遠方散去。整個大地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操_縱著一切。

    在山坡高處眺望的郭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但他得不斷思索每一級的規則,並通過實際狀況來效驗可行性。

    轟鳴的馬蹄聲和人聲,與遠處的海浪混為一體。

    郭紹轉身走進寺廟,在前營軍府裡走動了一回。魏仁浦等人都起身作拜,郭紹沒理會他們,一面拿起各色字樣的印符,一面低頭尋思。這些兵符的字,定期更換抽籤;再加上傳令兵和監軍官吏認人,以此來保證軍令系統的可靠。或許還能繼續簡化。

    郭紹的腦子裡,從對付蕭思溫的策略、戰場戰術、軍隊制度,一直想到將士的軍心,無數線條都在延伸。

    著實有些累,但他不會那次對下毒行刺的陰謀服氣,他要用自己的路數,真正讓遼國、蕭思溫願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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