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3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23 09:49
第八百九十三章 舞曲

    宴席上戲子的表演仍在繼續。封疆大吏指著前方眼睛一亮:「圍城有個缺口,我要快突圍!」

    他急忙跨上一隻草扎的馬,身體上下聳_動起來:「快跑,快跑啊!」旁邊有人用鐵板敲擊石塊,發出「噠噠噠……」有節奏的聲音。

    片刻後,封疆大吏一拍腦門:「糟了!我的女兒沒來得及救走。不過現在保命要緊,顧不上啦!」

    他從草馬背上離開時,一個小孩戲子把那頂插著高高羽毛的毛皮帽子戴上。封疆大吏上去扶住小孩的手臂,把他按在了虎皮椅子上,單膝跪倒道:「大馬汗國有新的大汗啦,大汗英明神武!」

    別的戲子也都拜道:「大汗英明神武!」

    封疆大吏轉過身來,對觀眾說道:「我丟下的女兒年輕貌美,新大汗早已看上;我本打算讓女兒做國後,就更能控制新大汗……可惜,事情不太順心。」

    說完,所有戲子都站成一排,向上位鞠躬執禮。郭紹撫掌讚許,接著廳堂上的大許官吏便撫掌叫道:「好!好!」

    坐在席位上的蕭思溫等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已是十分難看。

    一幫戲子就如小丑一樣上躥下跳,指_桑罵槐歪_曲事實,蕭思溫恨不得把他們全都殺光!他終於硬生生嚥下了恨意,這時候自己一跳出來,就是把自己往浪尖推,一點好處都沒有……與戲子當眾爭執?何況能爭出個什麼輸贏,戲子表演的是「大馬汗國」,有很多藉口狡辯。

    誅心的戲,蕭思溫真切地感覺到胸口上的冰冷,彷彿被一把利刃插在心口。

    ……演戲的戲子們搬起道具退下。這時宦官王忠轉頭看向上位,坐在旁邊的符金盞也投去了目光。郭紹稍作猶豫,與王忠對視一眼。王忠微微一愣,便擊掌兩聲。

    一群身作舞衣的嬌_娘在琴聲中邁著輕快的步子上場來了。

    站前面領舞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周憲。她的身段婀娜美妙,美貌豔冠群芳,廳堂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從在她身上;她偶然一瞥,看的人只有郭紹。

    不過其中有一個賓客蕭思溫,注意的卻是另一個小娘,因為她是蕭燕燕。蕭燕燕不再是禿頂髮式,打扮已與中原女子無異,只不過面貌變化不大。

    蕭思溫端坐在那裡,依舊一言不發。即使如坐針氈,他似乎也沒別的辦法。蕭燕燕在轉動舞姿時,也在看蕭思溫,她分心之下明顯跟不上別人的節奏。

    郭紹坐在上位,若無其事津津有味地觀賞著舞蹈。舞台上縱有百般悲歡離合、縱有感情交織,他並無必要感同身受。

    清脆的琴聲、起伏的旋律,輕快的舞姿隨之揮灑。郭紹不懂音律符號,但聽出了這幽美的絲竹聲雖然清脆,卻既不悠揚又不恢弘,它的節奏很快,變化多端又一氣呵成,彷彿有種神秘而緊張的氣息蘊藏其中,且演繹得十分優雅。

    這首曲子是郭紹第一次聽到,心裡猜測是否出自周憲之手。

    郭紹不禁好奇,難道周憲已看出此番議盟暗藏的凶險、恩怨,以及背地裡那些操_縱?所以此曲竟顯得如此契合氣氛。

    他一邊猜測那微小的心思,一邊注意著周憲,就好像平靜水面的一圈圈小小漣漪,稍縱即逝。

    就算郭紹是個外行,也能看出周憲的舞姿與一般舞姬全然不同,她並不靠不斷凸出美貌和身材來增加觀賞性。相反她的動作和韻味渾然一體,表現的不是胸和腰身,卻是意境。

    郭紹興致盎然,希望從這個時代最高超的舞蹈藝術中看出一點門道。他有自己的方法,那便是拿周憲和她旁邊的舞姬對比。

    氣質和姿態差別很大,還有表情,她不僅在用舞蹈動作表現,那目光也隨之變幻。身心的投入讓周憲的舞很有靈魂。

    郭紹還喜歡她眼睛裡不經意流露出的感染力、身體裡蘊含的力氣。別看她的裙襬如此飄逸、身體如此輕盈,這樣的快舞運動量非常之大,更需要力量和速度讓動作不會軟綿綿……顯然相比那些淺薄的小娘,郭紹更欣賞周憲的豐富和敏感。

    難怪無論今古,人們常會沉迷於聲、色,確實有其讓人著迷的地方。

    一曲舞罷,郭紹彷彿覺得自己的身心都被彈過一遍,十分受用。周憲帶著一排舞姬款款上前,屈膝向郭紹和金盞行禮,周憲的氣息有點沉_重,與剛才在舞台中表現的輕盈輕鬆有些不同,她款款道,「妾身等獻醜了。」

    郭紹隨口道:「曲子和舞都十分應景。」

    周憲抬起頭,意味深長地投來一個眼神。

    這時宦官王忠站到前面來,說道:「多謝周夫人與蕭娘子親自獻舞,讓大夥兒大飽眼福。」他指著一排舞姬裡的一個小娘道,「這位便是遼國使節蕭使君之女,蕭綽。」

    廳堂上頓時嘩然,議論聲隨之充斥此間。人們原來關注著豔絕群芳的周憲,一下子目光幾乎都投向了蕭燕燕,因為她的身份在此時實在非常有意思。

    蕭燕燕的臉「唰」地紅了,垂下頭時耳_根也緋紅,一副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的模樣。而蕭思溫之前的羞憤已淡去,好一會兒眼睛裡只有死灰,顯得比較呆滯。

    酒過數巡、兩個節目演完,郭紹與符金盞便起身離席。郭紹御賜宴會常常如此,這樣有個好處,皇帝暫時離席能讓賓客們隨意一些,想大吃大喝、想如廁、想休息的顧及都少了。

    郭紹與金盞一起從堂後出來,沿著走廊進了一道月洞門。金盞便屏退了左右。

    她雙手握在身體前面,緩緩走著,依舊用舒緩的聲音說道:「每次看了周娥皇的歌舞,我就會照照鏡子,覺得她的美貌並不比我強多少。不過她有個我沒有的長處,就是能歌善舞。」

    「金盞乃皇后,何必與人比能歌善舞?」郭紹道。

    金盞的眼睛似笑非笑,用半開玩笑的口氣道:「我不是自貶身份,不過在有些時候,身份是最不能自持的長處。」

    「什麼時候?」郭紹小心問道。

    金盞把玉白的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指著郭紹的胸口,「讓你動心的時候。」

    哪怕是一些最微小的動靜,也不能瞞過最關心自己的人。郭紹從金盞如月光般的目光裡,感受到了醋意。

    郭紹一面走,一面琢磨;雖然金盞說得那麼輕鬆,好像午後的一次玩笑,但郭紹不敢大意,他太瞭解金盞了,這是她表達心跡的方式,總是那麼潤物細無聲。

    他很快打了個腹稿,諸如朕的一切都是彼此共同努力而來的,沒有人能與金盞相提並論。但他馬上否決了這句話。

    他沉吟道:「有些心動,並不一定要用歌舞表現。我喜歡聽金盞說話,勝過欣賞歌舞。」

    果然符金盞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她饒有興致地問道:「我說話很有意思?」

    郭紹稍停腳步,轉身看著她的臉道:「不是說了什麼話,而是說話的聲音本身就有一種魅力。音色美妙,語氣抑揚頓挫,節奏舒緩,富有味兒,就好像在聽一首動聽的豔_詩。」

    金盞輕掩朱唇,笑道:「這麼多年了,紹哥兒對付女子倒一點都沒變。」

    郭紹一本正經道:「朕只是實話實說。」

    這時他察覺斑駁的樹蔭下似有一個影子晃過,他便回頭看了一眼,見宦官王忠正在後面觀望。郭紹便向王忠揮了一下手。

    王忠躬身快步走過來,拜道:「蕭燕燕想見她爹一面,奴婢本來拒絕了,但她又求奴婢來問官家。」

    郭紹正稍加思索,金盞便先開口道:「讓她見罷。」

    王忠頓了一下,似乎確定郭紹不準備開口了,才抱拳道:「奴婢謹遵懿旨。」

    王忠先倒退著走了好幾步,這才彎著腰轉身離去。

    郭紹轉頭道:「想起朕當初的凶險,金盞的傷心擔憂,還有在動盪中失去的兄弟,朕的怒火一直找不到出口。於是今日復仇之時,朕絲毫沒有心軟和憐憫。」

    符金盞道:「蕭思溫徹底完了,不過他也是咎由自取。」

    郭紹仰起頭呼出一口氣:「為身邊的人、為自己出一口惡氣,感覺還是很痛快的!」

    那些在冊子上潦草的謀劃,時至今日辦得差不多了,郭紹漸漸放鬆下來。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座園林的亭台、草木、假山,一座彎彎的石橋架在池塘之上,建造得頗為美麗。

    不過這些建築,比皇宮還是差了點氣勢。

    郭紹忽然開口道:「我覺得最好的宅子,並不是皇宮。金盞可知是哪棟?」

    符金盞似乎沒怎麼想,就笑道:「當年我送你的那座別院?」

    「正是。」郭紹讚道,「並非懷舊,我現在對原來自己攢錢買的鐵匠鋪面就完全不念想。」

    他說罷伸手從符金盞的袍袖裡找到了她柔軟的手,握在手裡。符金盞的臉上微微一紅,側目看了一眼周圍的光景。賓客在前院,這裡並無閒雜人等。她在人前確是一個十分端莊守禮的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27 09:04
第八百九十四章 從沒覺得對

    「嘎吱!」木板門被蕭綽掀開,她一面掏出一塊手巾摀住頭髮,一面走進了門口。

    坐在茶几旁的蒲團上的蕭思溫立刻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她。

    「爹!」蕭綽用契丹話喚了一聲,臉上表情複雜,幾乎要哭出來,「他們逼我上台跳舞……頭髮也不是我自願弄成這樣。我在許國無時無刻不想回家……」

    「為父明白,明白。」蕭思溫一臉惆悵道,上前拉住蕭綽的手臂,「沒工夫述說那些,坐下,為父有話與你說。」

    蕭綽似乎猜到了什麼,問道:「女兒能為爹做什麼?」

    蕭思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低聲問道:「郭紹對你如何?」

    「他沒有為難我,白姨娘和陸姐姐很照顧我。」蕭綽道。

    蕭思溫皺眉道:「為父不是說的這個,郭紹可曾……讓你侍寢?」

    蕭綽立刻搖頭,接著便道:「不過許國皇帝對我還好,我去求他,放爹一馬!」

    「晚了!」蕭思溫馬上搖頭道,「現在做什麼都晚了。為父不是要他放,而是……」他很難以啟齒的樣子,「為父想與燕燕一起留在許國。」

    蕭綽愣在那裡,一時沒回過神來。

    蕭思溫沉聲道:「為父回國死裡一條,只有留在東京讓許國皇帝庇護,尚有一線生機。」

    「爹要投降許國?」蕭綽道。

    蕭思溫臉上漲_紅,眼睛也佈滿了血絲,「燕燕,無論你身在何處,只有父母才是你的依靠,你不能看著爹死!」

    蕭綽聽罷忙道:「女兒馬上去求許國皇帝。」

    ……宦官王忠走到湖邊的水榭,拜道:「稟官家,蕭綽在月洞門外求見,奴婢不通報她就不走。」

    這時符金盞已回去整理儀容去了,郭紹還留在湖邊看風景休息。他隨口問王忠:「見朕作甚?」

    王忠躬身道:「回官家,蕭綽沒說,奴婢不知。」

    「這時候一定為她爹來的。」郭紹站起來,沉吟道,「現在朕還能怎樣幫上蕭思溫……難道蕭思溫要認輸投降?」

    郭紹轉過頭:「把蕭綽帶到這裡見朕。」

    沒多久,王忠將蕭綽帶進來,抱拳一拜便退出去了。蕭綽眼巴巴地看著郭紹,還不忘向下一蹲,喚道,「陛下……」

    郭紹的語氣變得溫和,十分有誠意地說道,「宴席上發生的事,朕向你道歉。無論蕭思溫與朕有何恩怨,朕也不該怪罪到無辜的人身上。」

    蕭綽想了想,「周夫人也在場,她能獻舞,我為大家跳舞也不算過分。」

    郭紹這樣說,並非高尚博愛,僅僅因為蕭綽是個美女。她的肌膚白淨緊致,雖然身體還沒長開,臉也帶著幾分稚氣,但郭紹認為她是個漂亮的小娘,如同含苞待放的花_蕾,散發著清香。

    他用細緻的目光打量著蕭綽的身體,對自己的念頭絲毫不掩飾。

    自古在權力和財富集中的地方,從來不乏美女,郭紹此時並沒有多少欲_望,但他依舊保持著憐香惜玉之心。就好像一個從忍饑挨餓中走出來的人,哪怕每天都有大魚大肉,看到倒掉食物時依舊會覺得可惜。

    郭紹沉吟片刻,看著蕭綽直截了當問道:「你想要什麼?」

    蕭綽沉默片刻,說道:「家父想留在東京,請陛下開恩。」

    「哦……」郭紹恍然,果然如同自己猜測的一樣,蕭思溫無法給他驚豔的意外。

    郭紹道:「燕燕,朕不能那麼做。」

    「為何?」蕭綽一臉哀求之色,臉上一紅,眼睛依舊大膽地看著郭紹不迴避,「只要陛下答應這件事,燕燕願意答應陛下的要求……任何要求!」

    一個十幾歲的小娘能拿什麼什麼交換?郭紹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甚至這種時候可以更放縱一點,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諸各種荒_淫的物什,甚至想像眼前純潔帶著稚_嫩的小娘表現出各種各樣的與外貌反差的事。

    郭紹的眼睛沒從她身上移開,手卻下意識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打濕燥_熱的嘴唇和口舌。

    他很快意識到金盞在同一個院子裡,思緒略有些混亂。他想起自己的山盟海誓,從來沒覺得眼前的想法是對的……只是誠摯的感情,也不能完全壓制那些面對誘惑時的本能欲_望。

    「燕燕。」郭紹的聲音很輕,「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單憑個人喜好來左右國家大事。」

    他無須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娘解釋其中關節。

    蕭綽一臉失望,又道:「那……陛下還能見家父一面麼?」

    郭紹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道:「這個要求對朕不難,可以。你出去時見到隨便一個宦官,便說是朕的意思。」

    蕭綽聽罷屈膝告退。

    郭紹沒挪地方,在水榭裡等著。果然沒等多久,便聽見開門的聲音,郭紹把目光從湖面上收回來,轉過身,見蕭思溫和宦官王忠站在門口。郭紹揮了一下手,王忠退出了房間。

    郭紹不動聲色,看著蕭思溫反手把木門掩上。

    忽然蕭思溫「撲通」一聲跪倒在前面,「蕭某對以前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求皇帝陛下留一條生路!」

    蕭思溫這麼痛快,完全出乎郭紹的意料。因為在郭紹的印象裡,蕭思溫是個很在意臉面尊嚴的人。

    看著對手羞愧的紅_臉,彷彿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郭紹忽然覺得胸中一口氣豁然了,他久久未語,彷彿在品味著此時的徹底勝利、至少是對一個特定的人的勝利。

    「蕭使君,朕怎樣放你一條生路?」郭紹緩緩道。

    蕭思溫道:「以前契丹人投效中原王朝者不少。罪臣悔不該與陛下作對,現在敗得心服口服,已然走投無路,懇求皇帝陛下不計前嫌,留罪臣以效犬馬之勞!」

    郭紹直著身體站在窗前,眼睛小瞟,俯視著跪在腳下的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蕭使君乃遼國使臣,與我國簽訂盟約。如果現在你背叛遼國,留在東京變成大許之臣,那合約……同左手與右手相互簽約何異?」

    蕭思溫抬起頭,神情複雜道:「陛下此舉,難道不是為了設計讓罪臣背黑鍋,真為了兩國議和?」

    郭紹嘆道:「蕭使君,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他頓了頓又口齒清楚道,「與遼國的和平,符合我朝的好處;議盟首先是國家戰略,順帶回應蕭使君以前的下作作為!就算不考慮這些,蕭使君一旦叛_逃,就不再是遼國北院大王,朕留你有何用處?」

    蕭思溫聽罷羞_辱不已,他的牙齒都快咬出血來,胸襟一陣起伏,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郭紹只是冷眼看著。屋子裡冷場了好一會兒,蕭思溫低聲道:「陛下對罪臣手下留情,燕燕至少不會怨陛下……」

    郭紹笑而不語。

    蕭思溫的臉色已變得如同豬肝一樣,又道,「如果放我回去,我並不會馬上就死。我在大遼仍有人脈,陛下不怕我設法破壞盟約?」

    郭紹作思慮狀稍許,接著便道:「今天早上,朕就與蕭使君說了,很期待你的應對之策。蕭使君不如回去,讓朕等著刮目相看如何?要是還有什麼起伏浪子,一定十分有趣。」

    蕭思溫聽到這裡抬起頭來,神色簡直豐富複雜得如變幻的雲彩。他「騰」地站了起來,但郭紹依舊站著一動不動,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蕭思溫站了片刻,以手按胸鞠躬道:「大遼使節告退。」

    郭紹揮了一下手:「免禮,送客。」

    ……蕭思溫回到禮館,見剩下的兩個副使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次日離開澶州。

    一個副使見到蕭思溫,完全沒有了尊敬的表現,冷眼相看,嘴裡「哼」了一聲。蕭思溫手腳發涼,已顧不上在意副使的態度。

    這時楊袞卻上前見禮招呼,開口道,「許國君臣沒什麼誠意,不過是設計羞辱大遼使節。」

    剛才的副使忍不住說道:「楊副使,他已是大遼罪人,難道你還不明白?」

    楊袞道:「宴席上羞辱蕭公的事,有何憑據?」

    副使冷冷道:「過不了多久事兒就會傳開,還用什麼憑據?」

    蕭思溫聽到這裡,忍不住用感激的口氣道:「不想到頭來,唯有楊將軍是知己。」

    楊袞嘆道:「蕭公救命之恩,下官沒齒難忘。況下官與蕭公認識那麼久,還不瞭解蕭公的忠心麼?」

    行館裡安靜下來,楊袞等兩個副使不開口了,蕭思溫也無言以對。這座古樸的建築裡,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

    之前蕭思溫獲知自己被迫要出使許國,心裡已明白十分糟糕,充滿了各種恐懼和絕望,感覺十分恐慌……可是真正的死_期可以預見了,反而有點麻木了。

    他此時居然沒什麼強烈感受,只是不知身在何處,彷彿看到了前面深不見底的深淵,黑暗得沒有一絲光,仿若永不會天亮的長夜。

    真正的絕望大概就是這樣,並不是害怕得拚命掙扎,而是屏住呼吸,等著那一刀降臨,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那一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27 09:04
第八百九十五章 無聲的掙扎

    「王樞密使、遼國使節到!」

    「唰!」一個青壯武將拔出劍抬起手臂,三列整齊的甲兵一齊提起櫻槍,軍容十分整肅。

    王朴便與蕭思溫並肩走在前頭,後面是楊袞、盧多遜等人。一行人走到門前,便聞得橫吹、鼓聲奏起了許軍的軍樂。

    一行人越過方陣隊伍,見一大隊披堅執銳的鐵騎護著一頂馬車等在街道中間。禁軍武將杜成貴從馬背上翻下來,抱拳道:「末將內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奉旨護送遼國使節回國。」

    王朴道:「杜將軍決不能大意。」

    「得令!」杜成貴道。

    一個許軍武夫拉開大馬車側面的木門,道:「請遼國使節、副使上車。」

    蕭思溫一言不,昂上了馬車。沒多久,便聽到外面喊道:「啟程!」

    在此之前,行館內外增加了守備,無數層侍衛守衛,整個澶州城更是防守得如鐵桶一般,因為許國皇帝在澶州。而現在蕭思溫挑開車簾一角,馬車周圍全是鐵騎。

    蕭思溫不覺得在許國自己還有絲毫折騰的機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許國官吏的安排按部就班,實際上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人馬過了黃河浮橋,蕭思溫觀太陽方向和行進的路線,認為馬隊會先穿過河北、遼西走廊,從遼西地區進入大遼邊境。

    一路上天黑就住驛館。許國境內的主要道路,幾乎全都由驛道和驛館連接,據說這是保障朝廷控制整個國家重要橋樑。

    有一晚大夥兒在驛館住下,另一個副使去如廁,客房內只剩蕭思溫和楊袞。

    蕭思溫便小聲問:「楊將軍上次從高麗國去曰本國,後從石見戰場獨身逃跑,竟想辦法回到了大遼。我還沒問過楊將軍具體是怎麼做到的。」

    楊袞愣了愣,沉聲勸道:「蕭公還不到那一步。許國用戲子羞辱誣陷蕭公,並不能成為諸部貴族在朝堂上指責蕭公的憑據……下官本想,蕭公一定有了應對之策。」

    蕭思溫一本正經點頭道:「老夫確實也有計較,不過人多想想最壞的打算,總不是壞事。現在老夫真正能相信的人,也只有楊將軍了。」

    楊袞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不堪回事的神情,「簡直是九死一生,生不如死……不過下官還好,無論多艱難,總是心存念想,那便是苦日子只是暫時的,只要回到大遼就能從水深火熱中脫身……」

    蕭思溫聽到這裡,臉頰上的肌肉微微一陣抽搐,但依舊毫不猶豫道,「楊將軍有機會多說一些經歷。」

    ……一路在驛站歇腳,另外那個副使如廁、沐浴等時候,蕭思溫便問楊袞逃亡的經驗和路線。

    許國武將杜成貴把一干遼國人帶到大凌河,已有遼國人馬等在那裡迎接。杜成貴順利把遼國使者交接,然後返回。

    這時楊袞等才得知,王帳軍隊已輕易地平定了宋王、越王二人的叛亂,回到上京了。現在大夥兒的目的地就是上京。

    所有人騎馬返回上京,沒過幾天就到達了那座熟悉的都城。

    上京的氣息十分詭異,一時間居然沒人理會楊袞,皇宮大殿似乎在忙著處理叛亂……上京的叛亂以及生女真的叛亂。

    楊袞當天旁晚找到了一個特別的人在北城的帳篷:蕭阿不底。

    阿不底乃蕭思溫心腹,以前同在蕭思溫賬下謀事時,楊袞與他認識,但關係並不算親密無間。所以阿不底對楊袞今晚的到訪有些意外。

    「喀!」伴隨著天空一亮,雨中傳來一聲響雷,夏季是草原上降雨量最多的季節。楊袞取下頭上的草帽,彎著腰走進一頂帳篷。雨水打在帳篷上的聲音離得很近,周圍一片「嘩嘩」的聲音。

    「楊府事。」阿不底疑惑地打量著楊袞。

    楊袞以手按胸鞠躬,沒有出聲。

    片刻後,楊袞直起腰上前兩步,沉聲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阿不底將軍,高勳等人正在密謀刺殺蕭公。」

    「啊?」阿不底的眼睛大了幾分,站在那裡還有點懵。

    楊袞道:「蕭公在許國被羞辱之事,你聽說了麼?」

    阿不底生硬地點點頭,俄而又沉吟道:「先帝(耶律璟)遇刺後,高勳等與蕭公內外呼應,原是自己人,這時候……」

    楊袞冷笑道:「正因他曾是蕭公的人,現在才迫不及待。」

    「為何?」阿不底脫口問道。

    楊袞道:「好與蕭公劃清關係!蕭公現在的處境與國賊無異,此時殺他幾乎毫無風險。蕭公自身難保,無法反擊,朝中更無人為了一個國賊出頭。」

    楊袞忽然伸手在阿不底潮濕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讓阿不底一不留神顫了一下。楊袞又靠近他的耳朵小聲道,「蕭公一倒,他的人是什麼下場?高勳這招是唯一出路,所以他很急。阿不底將軍再想想。」

    說罷,楊袞轉身欲走。阿不底沉聲道:「楊將軍為何告訴我這些?」

    楊袞回頭道:「阿不底將軍恐怕是蕭公身邊唯一信得過的人了,而蕭公現在仍蒙在鼓裡……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晚上大雨滂沱。蕭思溫的次女冒雨趕來了蕭府。

    蕭思溫見女兒渾身都濕透了,忙道:「怎地這麼晚還出門,快去換身衣服。」

    蕭氏卻不願意,迫不及待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喜隱(她的丈夫)是被人慫恿矇蔽才做下錯事,特別是那太宗的兒子越王(耶律必攝),因為自身難保,實力又不夠,便在喜隱跟前讒言,非要拉夫君下水……」

    蕭思溫聽到這裡,已是心煩不已,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謀反便罷了,可是敗了!事到如今為父還有什麼辦法?」

    女兒梨花帶雨地哀求道:「現在大汗什麼都聽耶律斜軫的。父親與耶律斜軫關係甚篤,請父親去求求耶律斜軫,看在宗室的份上,讓大汗網開一面。」

    蕭思溫聽到這裡差點吐出血來。

    這時又見女兒「撲通」跪在地上,十分悲慘哀傷的樣子:「如果父親不答應,女兒就跪死在這裡!」

    蕭思溫兩道眉毛都快皺到了一起,但聽到耶律斜軫,他的眉頭漸漸舒展了稍許,在堂中出神地踱來踱去。

    「為父答應你去見耶律斜軫。」蕭思溫忽然痛快地說道。

    「真的?」女兒立刻擦了一把眼淚。

    蕭思溫急道:「為父今夜就去。」

    蕭氏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蕭思溫追了出去。蕭思溫叫人準備了一輛馬車,攔不住女兒,只得同車出門。

    他們乘坐馬車冒雨來到耶律斜軫府前,蕭思溫道:「你渾身濕透,這樣見人怎麼像話,在這裡等著,親眼見著為父去見耶律斜軫,還有啥不放心?」

    蕭氏道:「父親一定要說服他。」

    蕭思溫遂叫奴僕上前敲門,雨聲中,門口依稀傳來要通報的回答。

    等了許久,角門打開了,裡面的人道:「有請蕭公。」

    蕭思溫父女都露出了些許欣慰。

    蕭思溫獨自進門,由府上的奴僕帶到一間客廳裡,見耶律斜軫坐在裡面等著。現在耶律斜軫連出個房門迎接的禮節都沒了,不過願意見蕭思溫,已是很給面子、念了舊誼。

    「唉!蕭公……」耶律斜軫嘆了一口氣,又連續搖頭。

    蕭思溫上前鞠躬,沉聲道:「許國不過是為了報復!毫無議和誠意。」

    耶律斜軫繼續搖頭,說道:「蕭公說對了一半,郭鐵匠此舉確是在報復,但他依舊想議和。」

    「何以見得?既然看重議盟,怎會當眾羞辱誣陷遼使?」蕭思溫強調那些戲子是在誣陷。他根本不敢拿耶律斜軫也參與了一些陰謀來威脅,此時讓耶律斜軫感受到威脅、是極其不明智的作為!

    耶律斜軫道:「副使送盟約回國時,並不知蕭公被羞辱之事;這便說明,郭鐵匠先完成議盟,再行報復,先後輕重十分明顯。另外,我替郭鐵匠想過很多遍,許國與大遼繼續打下去,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當然,大遼也沒啥好處。」

    蕭思溫沉吟片刻,說道:「公擔憂者,東西兩面同時與許國、高麗作戰。遼軍只要在東面平定生女真叛亂,擊敗高麗軍,完全可以撕毀盟約……因許國羞辱大遼使節在先!」

    耶律斜軫立刻搖頭,正色盯著蕭思溫的眼睛道:「我早就主張與許國和睦共存的國策,至今仍無意改變這一主張。此略與個人得失絲毫無關,是為大遼國運謀!我太不願看到有一天,契丹人要拋棄太祖建立的基業,往漠北流竄,變成只能遊牧的部落!」

    蕭思溫剛要開口,耶律斜軫立刻又語氣強硬地說道:「此番議盟雖有不高興的地方,但終究是走出了實質的一步。蕭公,以前我敬你對大遼之忠心,目光長遠深謀遠慮。但現在你竟為個人得失,完全不顧國家利弊,我感到甚是失望。」

    蕭思溫聽到這裡已說不出話來,腳下幾乎無力站立。更有一肚子憤怒:你娘的!哪一天你性命難保、走投無路時,但願還能用如此大公無私深謀遠慮的口氣說話!

    至於女兒要求的事,蕭思溫並沒忘記,也沒提起一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6-27 09:05
第八百九十六章 恐懼

    回到府邸後,只有蕭氏去沐浴更衣的短暫時間,蕭思溫得到了片刻的安寧。除此之外,他的耳邊都是女人的哭訴。

    終於蕭思溫做下了一個毫無意義的承諾,答應明天繼續為耶律喜隱想辦法,這才讓女兒去睡了。

    世間好不容易清淨下來了,他回到臥房,唯剩雨聲。

    蕭思溫一路回來身心十分疲憊,心慌無力,偏偏又睡不著,腦袋也開始發痛,十分難受。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可精力不濟,沒有多少精神去品味死亡的感覺。

    契丹人信佛,也信薩滿教,無論哪種信仰,都認為人死後有靈魂。但真正對這些深信不疑的人都是目不識丁的牧民,越到高位、越思考得多人的人,如蕭思溫,反而不怎麼相信。

    有時蕭思溫想像中一種黑暗中的混沌和神秘,仿若看到黑暗中湧動的岩漿。有時他又仿若聞到泥土裡的腐爛氣息,覺得自己正化為塵埃,然後無影無蹤……將來無論過去百年、還是千年,他都不會再出現,得到的只有這好像短暫的一場夢的一生。

    雨夜中他簌簌發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巨大的恐懼。他恐懼死亡,但具體是在怕什麼,卻無所適從……他都不知道死亡是什麼,又如何想像?

    但人最怕的不是鬼怪,反而是未知之物。

    不知不覺中,外面已泛白。蕭思溫覺得自己好像一整夜沒睡著,又覺得或許迷迷糊糊打過幾次盹兒。

    他是被女兒的哭鬧吵起來的,聽到哭聲和吵鬧,蕭思溫只覺得頭痛欲裂。他完全沒聽明白女兒究竟在哭訴什麼,只有時不時的一兩句有點印象,什麼「喜隱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不活了」之類的話。

    蕭思溫穿好衣裳走出臥房,收拾得十分凌亂。平素他十分在乎儀表,但今天心情實在太糟糕了,沒有心思。

    這時奴僕稟報,蕭‧阿不底在門外求見。

    蕭思溫毫不猶豫地急忙道:「快請他到大堂,立刻!」

    他一拍腦門,這才意識到,昨晚整整一夜竟然都在無用的傷春悲秋中虛耗,為何沒好好想想逃亡的謀劃?真要走上那條不歸路,也需要一些準備,阿不底這樣的忠實部下還能幫上最後一點忙。

    「別哭了!」蕭思溫大怒,馬上語氣又稍緩,「為父先去見阿不底,一會再說喜隱的事。」

    不料女兒一聽,說道:「女兒也要一起見阿不底叔叔。」

    蕭思溫無奈,父女二人一前一後來到大堂,見阿不底已在堂上站著等候,只有他一個人。現在蕭思溫的情況,府上幾乎沒有賓客了。

    阿不底以手按胸,向蕭思溫行啞禮。

    蕭思溫在上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說道:「都是兄弟,不必多禮了。」

    阿不底長得五大三粗,一口黃牙,臉黑膚糙,一副沒什麼大見識的武夫憨樣。恐怕也只有這樣忠厚的武夫,這時候還願意來見舊主。蕭思溫頗有些感慨道:「以前本公嫌你魯_莽,現在回想起來,至始至終還願跟著我,也只有你們這些老兄弟了。」

    「阿不底叔叔……」蕭氏跑到阿不底跟前,哭_腔中帶著幾分嗲聲。

    阿不底摸了一下腦門,看了一眼蕭氏,說道:「俺有話與蕭公說。」

    蕭氏卻道:「阿不底叔叔,你也想想辦法救救喜隱罷……」

    阿不底不予理會,任蕭氏在旁邊哭訴,徑直往蕭思溫座位上走去。蕭思溫偏過頭,做出要傾聽的準備。

    忽然,阿不底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劍來!蕭思溫感到眼前寒光一閃,下意識覺得不妙,馬上想從座位上跳起來,但是阿不底的動作太快,太出乎意料!蕭思溫感覺肩膀上被按了一掌,胸口便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阿不底把左手從蕭思溫肩膀上挪開,轉而按住蕭思溫剛剛張開的嘴。「噗_嗤!噗_嗤……」他手上片刻也停,用盡全身力氣不斷在蕭思溫胸膛上連續捅了十幾刀。

    蕭思溫瞪圓了眼睛,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阿不底,瞳孔漸漸放大,手腳在血珀中亂蹬亂抓。

    阿不底滿臉和整個胸襟全是血,又捅_了兩下,這才喘息幾口氣,把左手從蕭思溫嘴上拿開。蕭思溫仰在椅子上,全身是血,瞪著眼睛張著嘴不動了。

    「鐺!」阿不底把鐵劍丟在牆角去,轉身離開。

    他轉頭一看,蕭氏已停止了哭訴,臉上帶著淚痕,全身僵直地站在那裡,盯著渾身是血蕭思溫驚呆了。

    阿不底又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脫下血衣在臉上擦了幾下丟在地上,快步離開大堂。

    剛出大堂門沒多遠,就遇到了一個奴僕正往大堂快步走。奴僕打量了一番阿不底道:「發生了何事?」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不底道。

    奴僕忙向大堂跑。阿不底也撒腿就跑,蕭府已沒剩幾個人,大門口看門的很驚訝,卻竟然沒阻攔。於是阿不底急忙奔出了蕭府。

    ……耶律斜軫正在幾個部下的幫忙下披甲,便有人進來稟報:「主公,北院大王蕭思溫被其同族部下蕭阿不底刺_死。」

    耶律斜軫手上微微一停,片刻後才問:「殺蕭思溫的人怎麼會是阿不底?」

    來人道:「阿不底被審訊,稱以前被蕭思溫矇騙,沒看出蕭思溫是大奸若忠之人,十分惱羞,殺之洩_憤。」

    旁邊的部將不動聲色道:「末將看他是不想被蕭思溫牽連,取首邀功。」

    耶律斜軫「嘶」地吸口氣,作回憶狀,「阿不底這個人,我與他認識,以前真沒看出,他還有這樣的頭腦。」

    他搖搖頭,也懶得管了。

    耶律斜軫換盔甲時身邊的人不多,但都是他的新圈子裡的干將!身邊的部將有他的同父異母兄弟耶律虎兒,耶律虎兒旁邊站著的是楊袞。

    剛才說起蕭思溫之死,楊袞沒吭聲,這時他才開口道:「大帥出征後,若是大汗問起宋王和越王如何處置,下官等該如何主張?」

    耶律斜軫側目看著楊袞:「楊府事有何主張?」

    他這句話似乎在試探楊袞,畢竟楊袞以前和蕭思溫恩怨交織、走得比較近。

    楊袞面不改色道:「越王既無實力又無勇武,倒像個文人,倒是可以為他求情網開一面。但宋王(喜隱)生性暴_躁膽大,不是第一次謀_反……」

    耶律斜軫問道,「楊府事的意思,殺掉喜隱?」

    楊袞沉聲道:「喜隱所仗者,其父乃太祖嫡子(耶律李胡),業已離世;其祖母淳欽皇后(述律平),也已去世。喜隱之妻蕭氏,乃蕭思溫之次女,可是蕭思溫徹底倒了……現在實在想不出寬恕喜隱的理由,留著卻是個引禍的隱患,實在有弊無益。」

    耶律斜軫聽罷用十分細微的動作點了一下頭,不置可否。

    楊袞又躬身道:「大帥此番只要施展手腳,在東面建立軍功威望,統攝諸部無人不服也!」

    耶律斜軫問道:「高麗軍已過鴨綠江,生女真也在鴨綠江大王府作亂,大遼鐵騎應先定哪一方?」

    一個部將搶著表現道:「今許國剛與大遼盟約,應抓住機會先擊高麗,一來謹防高麗重新與許國修復關係,二來只要敗高麗,生女真野人可不戰而定。」

    楊袞等那部將說完,才不緊不慢道:「在下不敢苟同。高麗軍有一國之力為後盾,較難馬上就取得效果;相比之下,生女真野人不過一群凶狠一些的烏合之眾,大軍一到即可立竿見影!況生女真部落辱我大遼公主,燒殺淫_掠無惡不作,皇室與諸貴族無不恨之,大帥先為大遼雪恥,聲威可震!」

    耶律斜軫聽罷,用十分欣賞的目光打量著楊袞:「蕭思溫以前非得保楊府事的性命,認為你是個人才。這一點看法上,我與蕭思溫甚同,楊府事不僅精於兵法戰陣,謀略也頗有眼光。」

    這句話楊袞聽得出來,既是表示愛才,又是敲打,告訴楊袞有污_點,必須要抱大腿才能安生。

    楊袞忙鞠躬道:「多謝大帥美言,只要大帥看得起,下官敢不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

    耶律斜軫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楊袞的肩膀,提起鐵劍,舉止果斷地轉身走出大帳。大帳外面,雨後初晴空中十分清晰乾淨,綠色的草原上成片的帳篷,一大股宮帳軍已聚集在眼前,刀槍如林,旌旗如雲。

    耶律斜軫翻身上馬,提劍大喊:「背叛大遼的賊人,必將在大遼勇士的鐵騎下顫抖求饒!」

    無數騎士頓時高聲吶喊,草原上頓時又被粗獷而浩大的氣勢所籠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5 09:14
第八百九十七章 紫丁香

    從澶州到東京並不遠,向西南面行進,只要經過一處很普通的驛站「陳橋驛」,很快就能到京城。

    郭紹不知蕭燕燕得知她爹被刺_死後是何感受,更不知她會不會把蕭思溫之死怪到自己頭上,不過事已至此沒法子了。他一回京就參加慶功宴,為北伐遼西的將士和官員慶功。

    宴席上,郭紹照樣中途就離席。而滑稽的參軍戲和歌舞仍在杯盞交錯中繼續,皇帝皇后一離開,諸文武就更加隨意了。

    大殿上充斥著相互祝賀恭維的話,還有大笑,鬧哄哄一片。一些人拿著酒杯到別桌敬酒,借此熱鬧開懷的場景,也是拉近大夥兒關係的契機。

    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武將和文官很少能摻和到一起,性子和興趣都不同,很難說到一起,就算沒話找話也累得慌。

    這邊內閣幾個輔政喝得十分高興,黃炳廉喝酒上臉,一臉紅彤彤地說道:「聽說澶淵之盟有諸國簽押見證,高麗使者卻拒絕簽名?」

    盧多遜道:「當時在下就在澶州。事兒是這樣的,高麗軍聞大許軍北伐,便聯手女真部落攻遼國腹背,興許是急於想與我國分『東丹國』,高麗人並未遣使告訴我國,故談不上與我國聯軍攻遼國;既然大許、高麗無聯兵之盟,於是咱們與遼國議盟、也就稱不上背叛。」

    黃炳廉搖晃著腦袋道:「高麗人顯然不這麼認為,其使節當眾不滿,便可知也。若官家問起此事,你們打算怎麼對答?」

    這時左攸淡定道:「官家早就有數了。高麗使節此番憤慨,但很快就會派人入朝與咱們修復關係;不然他們既與遼國結怨,再與大許生隙,豈有能耐同時與兩大國為敵?諸公勿慮也。」

    幾個人一聽不斷附和,深以為然。

    其中唯一有點走神、沒有表現自己見識的人是昝居潤。這次北伐、議盟他都沒參與,不過當人們的目光都在遼國和高麗時,昝居潤注意到了澶州議盟時交趾郡缺席的事兒……並非因為山高路遠,大理國不必交趾郡遠太多,段家也派人來了。

    昝居潤尋思,官家很早以前就提出重視海路、從馬六甲海峽開始圈勢力範圍的國策,只是最近兩年要對付遼國,一直擱置。現在北方暫定,說不定會提起南海的事……交趾郡與中原幾乎沒什麼來往,比較容易受忽視,如果突然問起,沒有準備的大臣很難答得上來。

    另外,昝居潤還注意到了一件朝廷忽視的事:皇帝病臥(中毒)期間,司天監高守貞製作出了一種名曰「觀星儀」的儀器,能借助工具,讓觀測星辰高度估算定位變得更容易;而在此之前,高守貞就通過淵博的天象學識來計算地面位置,但是一般司天監官吏根本沒這個本事,因為航海的需要,高守貞便想出了借助儀器的法子。

    昝居潤如果在恰當的時候,把對交趾郡的瞭解和觀星儀一起進獻,一定能得到皇帝的額外青睞。

    他這陣子一直在計畫這件事。

    內閣四輔政,以前最可能脫穎而出成大器的是左攸,因為左攸是皇帝的患難之交,關係匪淺;但左攸在李處耘的事上棋差一步。還有黃炳廉也與皇帝認識很久,頗善律令;盧多遜深入河西,交結黨項等事上很有建樹……昝居潤要想與他們比較,必得有所作為!

    ……

    慶功宴上的絲竹管弦之音,就彷彿是處理與遼國關係的尾聲。

    郭紹從金祥殿北面走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回頭看了一眼那古樸宏偉的建築群,就彷彿在回顧發生過的那些事。

    中原王朝與遼國契丹的宿怨極深,現在開國武力強盛,皇帝卻選擇在強盛之時與遼國議和!顯然有很多人並不支持這個國策,最極端的反應是當時郭紹還在澶州,就發生了將士密_謀刺_殺遼國使節的事。

    但郭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大許以武立國,開國之後依然連年戰爭,通過武力結束諸國多年混戰,對外南征北戰,甚至打到了遙遠的曰本國……但郭紹心裡非常清楚,無數次南征北戰,或者得到的利益遠大於付出,如滅南唐、蜀國、南漢之戰;或者速戰速決,戰爭的勝利反而增加了大許朝廷的威信。

    但若陷入與遼國這樣的草原大國的消耗,恐怕人們會發現,大許並非想像中那麼堅_挺。當年不計代價兩次北伐幽州,幾乎打空了國庫,郭紹印象很深。

    相比之下,通過別的手段來影響控制遼國的國策,代價要小得多……如設法支持耶律斜軫這樣政見的人,再收買控制一些如楊袞這樣的人。

    不過大許的戰爭遠沒有結束,郭紹覺得自己還得背多年的「窮兵黷武」的名聲。

    郭紹踱了幾步,下意識捂著腮幫,「嘶」地吸了一口氣。

    宦官王忠忙問:「陛下何處不適?」

    郭紹道:「接連赴宴大魚大肉,估計有點上火。」

    王忠道:「陛下且進去歇著,奴婢去傳御醫。」

    郭紹臉上恍然,道:「朕不如去見陸娘子。」

    王忠備了車駕送郭紹前去。及至那座種滿了各種植物草原的院子,郭紹被陸娘子和白氏迎入廳堂,卻沒見蕭燕燕……蕭燕燕平素也住在這裡,郭紹也不便多問。

    「陸娘子這裡的花花草草,有治牙痛的?」郭紹見了陸嵐便徑直問道。

    陸嵐道:「陛下稍等。」說罷轉身離開了。

    郭紹從她的側面看去,目光注意到她的側胸,覺得她這陣子愈發豐腴。卻不知是本身懂得調養的關係,還是天生的身材。

    果然沒等多久,陸嵐便端著一隻琉璃杯泡的綠葉水出來了,左手伸出來。郭紹見狀伸出手掌接住,見是一些橢圓的果子。陸嵐道:「喝完了茶,有空就口含一粒這些東西,疼痛應會緩解。」

    郭紹十分喜歡陸嵐這裡,滿屋子的植物和清香,說的也不是如何爭權奪利和殺伐掠_奪,至少有片刻的抽身。

    他端起琉璃杯喝了一口,頓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手也端著杯子停在半空,怔在那裡冥想,沉吟:「這味兒很熟悉,是一種花樹,叫……叫什麼來著?」他又伸手撓了一下腦門。

    陸嵐見他的樣子掩嘴笑道:「紫丁香。」

    「丁香!」郭紹恍然,「就是丁香花,以前我老家種過,難怪這麼熟悉。」

    陸嵐目光流轉,輕笑道:「陛下成日想的都是軍國大事、億兆黎民,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小花、小草的?」

    郭紹聽著有點別的意思,指著陸嵐做了個動作欲言又止,過得一會兒才苦笑道:「你不提醒,朕也想得起來。」

    他沉吟片刻,又說道:「這種花有花語。」

    「花語?」陸嵐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一手撐著下巴,手肘放在桌子上。

    郭紹道:「花語之意便是一種花的寓意,便好像杜鵑常讓人想起傷心,烏鴉是倒霉,喜鵲是報喜……朕種過丁香,所以記得這一種。丁香的花語是回憶……」

    在寥寥的白汽中,郭紹聞著空氣中似有似無的獨特香味,嘗著回憶的滋味。他彷彿想起了多年前在河北的初見,巫山的重逢。那些原以為無關緊要轉眼即往的依稀片段,卻至今未能忘卻。以及眼前這個身材較小的普通小娘,在戰爭中顛沛流離後,一絲絲的改變。

    無數的碎片湧上心頭,除了有關陸嵐的記憶,在剎那間湧入心頭的,竟然還有符家那座別院……以前的郭府。或許那座院子也是和陸嵐相干的,她最初來到東京,住的就是那裡。

    陸嵐的聲音把出神的郭紹拉了回來,「我倒沒想到,陛下也對種花有興致。」

    不料郭紹搖搖頭道:「朕一向不喜照料草木,更無心思琢磨,不過偶爾有興趣觀賞罷了。」

    陸嵐「哦」了一聲道:「那也是……照料這些東西,須得寧靜的心境,無慾無求耐得住淡泊。」

    郭紹道:「正是如此。朕完全沒有寧靜致遠、淡泊明志之境界,朕喜目標明確、立竿見影之物。」

    ……此時門裡的蕭綽也在聽外面的說話聲。她對郭紹的感受十分複雜,但那句沒有寧靜淡泊的境界,她也很認同。

    蕭綽根本不喜歡陸嵐這裡的花花草草,她只想騎著駿馬在廣闊的天地裡奔跑,只想有更豐富精彩的日子。但是,殘酷的處境讓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在這座偌大的監牢裡終老!

    蕭思溫的死訊傳來,蕭綽最多的不是恨意和傷心,卻是覺得失去了大靠山的惶恐……兩個姐姐也變成了寡_婦。現在誰還會管她身陷許國皇宮?

    這許國皇宮的女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蕭綽暗思,自己將如同她們一樣老死在此?富貴堂皇的皇宮,人們錦衣玉食,有很多人羨慕這裡的日子,但蕭綽這樣從小從沒挨餓受凍的小娘,在乎的並非衣食。

    她坐在凳子上,表情呆滯,久久沒有動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5 09:15
第八百九十八章 萬勝王

    東京清晨大霧瀰漫,天上灰濛蒙一片。夏季日長,此時仍不見朝陽,則雲層很厚。

    郭紹穿著紫色的官服、頭戴烏紗幞頭,來到了議政殿,面對的仍是那二十幾張熟悉的面孔。朝拜罷,眾人都有短暫的安靜,看看皇帝是否有話要先說。

    果然郭紹徑直問道:「交趾那個大瞿越國是怎麼回事?」

    眾文官面面相覷,然後把目光聚在王朴臉上,因為大夥兒都知道王朴見多識廣,最愛收集各種消息。王朴抱拳道:「大許立國後忙著一統諸國,彼時交趾郡也正處『十二使君』的軍閥混戰,而最近其中一個軍閥名丁部領者,攻滅諸部,一統交趾,建國號『大瞿越』。」

    郭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聽說此前吳氏在交趾稱王,朕想聽聽其中的具體來龍去脈。」

    王朴捋了一下下巴的山羊鬍,沉吟道:「交趾遠離中原,形勢混亂,除原南漢國外,無人理會。老臣一時間不能說得清楚,陛下不如等老臣整理一番,寫成卷宗上奏。」

    郭紹聽到這裡以為然,不料又有一個聲音道:「交趾先是南漢國之地,設靜海節度使……」

    說話的人是昝居潤,郭紹馬上轉頭看向昝居潤,見昝居潤泰然自若的樣子。片刻後他下意識猜到王朴可能不高興,便微微側目,果見王朴面有不悅。

    昝居潤道:「後靜海鎮然後被楊廷藝攻陷,南漢國被迫承認楊廷藝為靜海軍節度使;此時交趾已幾乎不受南漢國節制。

    不久,牙將矯公羨殺楊廷藝,並向南漢國求救。未及援兵至,矯公羨被楊廷藝部將吳權所殺。此吳權便是陛下所問之人。

    吳權擊敗南漢國援軍,稱王、封官、定禮儀制度,自立之勢已成。」

    昝居潤侃侃而談:「吳氏後發生外戚之亂,威望實力衰微,接著就是『十二使君』割據混戰。近年丁部領攻滅十二使君,建國,定國號『大瞿越』。」

    昝居潤頓了頓又道:「交趾郡數十年來,經過一個過程。從南漢國一個方鎮,到稱王設官,然後建國號。此乃日漸脫離中原,自成一國的形勢。」

    郭紹聽到這裡,讚道:「昝侍郎論析得十分明了。」

    郭紹十分有興趣,偏偏此時別的大臣對交趾瞭解不多、無從說起,於是郭紹和昝居潤二人談得十分火熱。郭紹又問:「丁部領是怎樣的人?」

    昝居潤道:「此人乃交趾土人,本來勢力很小,後投靠了一個沒有子嗣的軍閥為養子,繼承其勢力後,實力大漲,其人作戰也頗有本事,有『萬勝王』之稱,據說攻伐諸部時無一敗績。」

    郭紹聽到這裡,只覺天下形勢有某種微妙的相似。中原這個時期由戰亂走向一統,交趾也是如此;而丁部領這個一統交趾諸部的「萬勝王」,與自己何其相似!郭紹要不是在戰場上常勝,根本無法這麼快促成現在的大勢。

    就在這時,昝居潤提及了高守貞的「觀星儀」,建議若要攻交趾,可倣傚東島方略,從海上出擊。

    今日昝居潤大出風頭,郭紹也客觀地對其大加賞識。但郭紹不願意急著繼續談論,此事僅僅昝居潤支持,撐不起大略。郭紹打算先穩一陣,待大臣們準備,自然會陸續表明各自的主張。

    「改日再議,若無它事,先散了。」郭紹下旨道。

    眾人遂起身執禮告退。

    ……一群人出得議政殿,在走廊上時,王朴便直言不諱對身邊的人道:「居廟堂之高,不應只為逢迎上意,最重要還是要從國家大局上著眼。」

    昝居潤就在後面,聽到這裡臉上十分尷尬,只能佯作聽不懂。

    這座宏偉的建築,是天下幾百個州的中心,在此地的人言行都很慎重。王朴就可以這樣說話,地位高的人在大夥兒面前說幾句重話不算什麼。但昝居潤並不敢公然與王朴抬槓……因王朴並沒有說錯,昝居潤一開始確實就是抱著逢迎聖意,想脫穎而出的心思。

    王朴並不是個謙遜圓滑的人,沒打算點到為止,接著又道:「澶淵之盟,官家第一次邀請四方邦國部族聚盟,唯獨交趾郡的人不理不問、連表面的恭敬都沒有,官家難免對交趾郡丁部領格外不滿。有些人別的才智稀疏平常,揣摩心思卻是十分獨到,大夥兒都沒想到的,他想到了,哼哼!」

    昝居潤依舊裝聾作啞。

    魏仁浦不動聲色地問:「王使君可否主張對交趾用兵?」

    王朴道:「此事要從長計議,無論官家是否決定用兵,臣等都要憑公心進言,看明對國家朝廷之利弊。」

    魏仁浦附和道:「王使君所言極是。」

    就在這時,一聲冷笑傳來,「萬勝王?那老子乾脆自號『萬勝爺』!」

    大夥兒不用看,聽得出來是史彥超的聲音,一個個面面相覷,並不搭腔。

    ……等大臣們各回衙門,宦官楊士良便來到了養德殿,俯首在郭紹耳邊小聲說了起來。

    郭紹聽罷道:「朕知道了。」

    楊士良道:「奴婢正巧要出去,大臣們當眾嚷嚷的話,也沒想著瞞著誰。那昝侍郎一直沒吭聲,顯是被王使君說中了,支持南伐交趾不過是為了逢迎官家。」

    郭紹道:「朕起初就明白。昝居潤的見識眼光,根本比不上王朴和魏仁浦,見解豈能比他們高明?」

    楊士良忙躬身道:「官家英明,文武大略豈是大臣能知?」

    郭紹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怪王朴等人。在他們看來,除了交趾,大理國、西南山區土司、吐蕃諸部、河西西域諸國都不受朝廷節制,沒一個地方比不上交趾重要;交趾雖不與朝廷往來,相比之下至少沒有威脅。他們不主張先攻交趾,有其道理。」

    如果郭紹不是站在後世通觀歷史全局的角度,恐怕也和大夥兒一樣的看法。因為僅在此時,根本看不出交趾與諸多土著的割據政權有什麼區別,現在除了建國號的地方,連稱帝的都還有。

    但是,郭紹明白交趾與其它地方的區別。此時是一個獨立民族形成的關鍵時期,建國後,他們會逐漸形成習俗、文化和認同感……如果錯失時機,中原王朝在百姓心裡就是侵略者,等以後想再收復,那裡會變成「帝國墳場」。

    「天下最難得到的是人心。」郭紹沉吟道。

    等他回過神時,見楊士良正用十分敬畏的眼神偷偷看自己。或許楊士良以為郭紹在想什麼非常深奧玄虛的東西,一個宦官無法理解的事物。

    但郭紹想的很簡單,就是當地人的認同感。

    他不想和一個宦官繼續談論治國,起身離開養德殿,來到書房開始處理一天的奏章。

    一整天皇城裡辦公的大臣無人上書談交趾之事。郭紹認為他們需要時間來清理自己的主張……但可以預料大臣們對此事並不會積極促進。

    郭紹又尋思,自己下定決心後,激烈反對的人也會很少。因為這種事不僅在於道理的說服力,還有威望和權力的牽扯;現在郭紹只要決策一件事,一般都能靠威信壓服群臣,而不需要說服和博弈。

    雖然有信心能辦成,但郭紹忽然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感受。

    明明是在辦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卻沒有人歌頌,甚至沒人理解它的意義……這和當初力戰為了收復幽雲的心情完全不同。

    郭紹漸漸覺得有點失落。

    酉時的鐘聲敲響了,郭紹這才注意到,陰了一整天的天空,這時候終於下起了下雨,滴滴答答的雨點慢慢變成「沙沙沙……」的一片。

    郭紹通過後殿的走廊,走到門檻前看雨景。見車駕儀仗在台階下面等著,一個宦官拿著一把傘正急步向上面跑來。

    天地間被雨幕籠罩,景物變得朦朧。郭紹出行的時候很厭惡雨天,因為此時的道路普遍不好,雨天意味著泥濘;但若宅在家裡時,卻並不反感雨天。晴天有其明媚豁然的好處,但雨天很涼快,能心安理得地呆在屋子裡,心也變得閒適寧靜安穩。

    王忠已經跑上來了,十分高興地給郭紹撐起雨傘。郭紹注意到,大夥兒要等著他上來幹這活,似乎為皇帝打傘是一種親近寵信的表現。

    王忠靠近走在後面,無論郭紹走得快慢,總是淋不到雨。

    「陛下想去哪?」王忠問道。

    郭紹隨口道:「照規矩,朕應該去哪?」

    王忠道:「回陛下,今天該去周夫人那邊。」

    郭紹吭了一聲,便不多說了。

    後宮有規矩,雖然郭紹並不完全遵守,但為了減少女人間的矛盾,有一個輪流侍寢雨露均霑的規矩……宮廷那麼多嬪妃,只有一個皇帝,矛盾是客觀存在的,如果完全隨意,便會更加混亂。

    能在規則中得到關心的人,也只有二皇后、四夫人,以及周憲和花蕊夫人兩個進宮前就有身份地位的女子;別的在宮裡沒什麼地位的女官,照周天子的禮制,有時候很多人一起服侍天子,不然一個個真的輪不過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5 09:15
第八百九十九章 如若是真

    周憲冒雨在宮門口迎接車駕,郭紹下來後順手就接過王忠手裡的傘,先遮在她的頭頂,然後才叫她扶起來。

    雖是不經意的小事,周憲卻頓時有些動容。當週端獲大罪、她也並沒能取賢妃之位而代之後,宮中有人議論她日漸失寵,不過周憲還是常能感覺到關心。

    「王忠,你回去罷。」郭紹道。

    他說完便默默與周憲進屋,沒有再說多餘的話,表情但是如常。郭紹不算個健談之人,不過周憲知道他也不是很古板,今天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

    等郭紹在廳中坐下來,周憲便把泡好的茶倒一盞上來,遞給郭紹,柔聲道:「妾身不敢幹涉朝政,更不能全懂。不過妾身既服侍陛下,若是能讓陛下好受一點,也是盡了本分。」

    「哦?」郭紹有些期待地看著她,片刻後便徑直道,「朕想幹一件大事,及時阻止交趾自立,本以為是功在千秋之事,但似乎沒人認同,不過以為朕意氣用事,驕狂貪功。」

    他又勉強地笑道,「想想也沒甚要緊,反正辦成就是了。朕既然為了國家長遠之利,又何必一定要人明白?」

    周憲一開始和郭紹後面那句話一樣的心思。不過看他這樣坐在那裡,在雨聲的映襯下仿若孤家寡人一般,周憲心有不忍……眼前這個大漢,並非清心寡慾淡泊名利的人,偏偏又曲高和寡;周憲忽然想到曾經自己那種無人欣賞的失落。

    她抿了一下朱唇,便開口道:「若是尋常人做了一件好事,鄰里鄉民都不解,多半也就被人忘了;但陛下卻不同,您是大許開國皇帝,定江山於一統,收復幽雲,以武力逼遼國割地求和、結敵國兄弟之盟,注定在青史上會濃墨重彩!

    這便意味著很多人會知道陛下做了什麼,就算當今世上連一個人都不明白陛下的長遠大功,難道上下數千年無一人能明了?

    萬代有識之人極多,陛下良苦用心必有人稱頌……如若真是大功業。」

    ……郭紹愣了一下,不禁撫掌笑道:「說得好,好一個『如若真是大功業』!」

    郭紹十分贊同這番話,若是要名要人稱頌,十世、百世的後人豈不是要比當世要多,記得更久?周憲的話裡有刺,柔裡帶剛,頗有挑釁的味兒。不過郭紹就喜歡她的這種感覺,並不是一個千依百順唯唯諾諾之人,一顆刺反而將她的見識提到了同等的地方。

    郭紹並不責怪,倒被激起了興致,端起那盞已溫熱的茶喝了一口。

    周憲起身取下琵琶,款款一禮道:「妾身為陛下彈唱一曲,以慰辛勞。」

    這時郭紹不禁想到李煜是千古有名的才子、更知音,而自己十分低_俗只懂佳人的身體,便脫口嘆道:「可惜朕一介武夫,對音律一竅不通,只能聽個大概。」

    周憲笑道:「妾身倒以為陛下雖不懂格律皮毛,卻很會欣賞。小女子與陛下不同,陛下要得是萬民稱頌,女子只要一人知道她的好……」

    郭紹一聽自己居然會欣賞高雅音樂,這可是當今世上最高造詣的藝術家說的話。他愈發高興,心下尋思若是一篇上好的文言文,不識字的人肯定完全一頭霧水;但音樂和舞蹈不同,不管怎樣總能感受到一些東西。

    他能做的只有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拋卻雜念,認真欣賞周憲的表演。

    周憲撥弄了一下琵琶,眼睛瞧了一眼專注認真的郭紹,隨即開始彈奏演唱。郭紹連詞兒都沒聽太明白,是一首隨性的淺唱小曲。

    不過一首小曲在周憲唱來,江南口音別有一番溫柔,且字正腔圓,絲毫沒有軟綿綿的無力感。加上那恰到好處的姿態和表情,目光隨旋律流轉,白淨貌美的模樣兒與多情婉轉的歌聲渾然一體。

    饒是郭紹不懂門道,但能把隨便一首小曲唱成這樣,足見工夫,根本與一般酒席間或尋常宮廷宴會上的歌舞不可同日而語。

    一曲罷,郭紹馬上撫掌讚歎,他並沒叫好,當下便道:「要是那很難的,聲調太高、變化刁鑽、或吐氣太長的曲子,很容易顯唱功;還有宮廷上的一些大舞,身法動作非常人能及,也是一眼就知厲害。但朕以為,能在隨意處、抬手間就能叫人痴迷的,露的才是真本事。」

    他一本正經道:「就是『大音希聲』、『大道無形』……」

    「咯咯……」周憲不等郭紹說完,已笑得嬌_軀亂顫,喘不過氣兒來似的,「陛下一口一個朕本武夫,卻是張口就來,誇得人都找不著北哩。」

    郭紹卻一點都沒笑,他有點發呆。心道歌舞著實能增加女子的魅力,想當年在學校看女生們唱歌跳舞時,腦子胡思亂想得最多。又想古代的皇帝,真正精通文墨音律的不一定有多好色,反倒是那些啥都不會的昏_君,最喜歡看歌舞,聲色無度;可見這玩意除了藝術價值,本身就是一種誘_惑。

    郭紹欠了一下身,把長臂伸過去,輕輕拽住周憲的手腕拉回來,自己的手掌已是滾_燙,他厚著臉皮說道:「朕聽完了陽春白雪,想的卻是低級趣味,不過最本能的快活才最直接……」

    不料周憲身子靈活滑_溜,郭紹也沒捨得用力,她輕輕一轉身便溜開了兩步,紅著臉輕笑道:「妾身一整天都沒得到信兒,以為陛下今晚不來了。今天又下雨,就沒沐浴。咱們就算顧不上先吃晚飯,您也且先等等,妾身先去沐浴。」

    郭紹愕然道:「朕覺得不必……」

    周憲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她一向都是如此,反正不是很聽話。郭紹無奈,只得賴著性子等一會兒。

    就在這時,郭紹又叫住周憲:「稍等,朕想到一件事先和你說說。」

    「陛下何事要說?」周憲轉過身來,往回走了過來。

    郭紹沉吟道:「宮中有幾個人,朕一直想封個名位。但皇后以下四夫人都沒名額了,給低了,朕又於心不忍,所以一直拖延了下去。」

    周憲靜靜地聽著,並不開口說話。

    郭紹頓了頓道:「最近朕又重新尋思了一番。朝廷中得讓有才能的人有上進的途徑,才能保持國家運行的活力,適當的競爭有益無弊;但宮中不比朝廷,若是朕縱容嬪妃為名利爭鬥,絕不是什麼好事。

    朕雖喜歡娥皇,卻不能因為寵愛就讓你惹一身是非,徒增嫉恨煩惱……故朕決定封娥皇為昭儀,花_蕊為昭媛,陸嵐為婉儀,以便有名正言順的名分。娥皇以為何如?」

    周憲聽罷屈膝執禮,面帶喜色道:「謝陛下恩封。」

    郭紹做了個手勢,讓她平身。周憲站起來柔聲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等她離開廳堂,郭紹便打開木門透一口氣,讓雨中的涼風吹一陣。

    周憲這裡是一處單獨的宮闈,配有宮女宦官專門服侍,原來她沒有名位,卻待遇很高。夏日花草繁茂,此宮蔥蔥鬱郁,更有亭台廊蕪錯落佈局,環境倒是挺好。

    郭紹站在門口,視線越過一道走廊,見走廊盡頭的亭子底下站著一個美貌小娘。郭紹瞧了一會兒,這才認出來,那不是周憲的二妹周嘉敏麼?難怪乍看就覺得與周憲有幾分相像。

    郭紹幾乎都把小周給忘了。以至於再度見著,覺得她長得好快,好像沒多久就長成了個大姑娘。

    此時的小周確實很容易被人遺忘,她的身份不過是一個曾經顯赫高門周家的次女,已經滅亡的南唐的國後的妹妹,與有名的人隔了兩層關係。

    她恐怕再也不會有多大的名氣了。不過郭紹覺得,或許對於她來說,安安靜靜的過,卻比原來應該有的那種名氣要好……

    周嘉敏似乎也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郭紹,但隔了道走廊,她依舊沒動彈,手臂撐在欄杆上沒精打采地趴在那裡,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郭紹忍不住走出門來,沿著走廊向那座亭子走去。

    周嘉敏先轉頭瞧了郭紹一會兒,便站直了身體,向下輕輕一蹲,雙手抱在一起向郭紹行禮。

    「陛下。」

    郭紹走到了那亭子下面,一面招了一下手,一面看她的臉,「誰欺負你了?」

    周嘉敏站起身來,又靠在那欄杆上,和郭紹在宮中見過的任何人相比,她的樣子顯得極不認真,這讓郭紹想到一個還有點叛逆的少女。她搖搖頭道:「沒什麼事,反正大家都會笑我無病呻吟,不懂事。」

    她說起話很嬌氣,和她姐姐的聲音一樣好聽,嗓音更細膩一點,臉長得一塵不染十分清純,身體已發育得有了模樣。郭紹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氣息,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幽香?他倒覺得可能是小娘在發育中散發的一種激素氣味。

    郭紹頓時完全不覺得她幼稚,當下便跟著趴在欄杆上,認真地說:「朕倒不那麼認為。或許那些自詡懂事了的人,便失去能體察萬物的敏感,反倒把什麼都想得簡單俗氣了。」

    周嘉敏聽罷有些驚訝地看著郭紹。郭紹完全不動聲色,依舊很認真的樣子,心下卻想和不知人事的小娘交好還是很容易的,只要放下古板的架子就行。

    就在這時,周嘉敏忽然說道:「我大姐出來了,陛下快過去罷。」

    郭紹回頭,只見門口一片淺紅的絲料飄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9 10:35
第九百章 羊全席

    數日之後,樞密使王朴獻平交趾的步驟方略,郭紹大喜。

    郭紹忘記在哪裡瞧過片言隻語,言政治是妥協的藝術。他原以為此時對付交趾政權應該不費什麼事,但王朴的方略看起來可能很慢……權衡再三,他認為儘量與大臣們達成一致有好處,同意了王朴的建議。

    宰相李谷隨即舉薦曹彬領「南面都部署」的差遣,郭紹以為然。印象裡曹彬對付南方步兵頗有心得,南漢國就是他拿下的。

    問曹彬在何處,卻不在京,正在遼西走廊忙著建「衛軍」衙門諸事。

    郭紹立刻傳旨,讓曹彬擱置手裡的事,立刻到東京報導。

    ……曹彬在遼西領旨後,忙收拾了東西,準備快馬回京。

    數日至河北,旁晚時在驛道上遇見了一個迎接他的人,曹彬詢問之下,又觀面相,這才確認原來是馮繼業。路過的這地方正是馮繼業的老家。

    馮繼業的面相看著就不面善,曹彬當然知道他是什麼鳥,但這人在西北捉了李彝殷,竟封開國侯,曹彬也便不能不給點面子。

    馮繼業在曹彬面前說話卻是客氣,打躬作揖道:「在下知曹公有要事在身,不過天色見晚,曹公本也要找地方投宿。如曹公不嫌,便到寒舍將就一宿,也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明早在下也不強留。」

    曹彬自號儒將,比較看重禮數,聽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便不再拒絕,當即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多有叨嘮了。」

    馮繼業撫掌喜道:「曹公畢竟是武將,痛快!請!」

    及至馮家,曹彬見一座新莊院周圍的良田全變成了草場,問之馮繼業竟在河北牧羊。

    曹彬一面跟著進莊院,一面道:「馮將軍好興致,不愛功名愛牧羊。」

    「唉唉!」馮繼業嘆道,「實不相瞞,在下雖有了爵位,領上了豐厚的俸祿,仍然沒任何差遣,不養羊能幹啥?」

    曹彬故作詫異:「馮將軍之前不是在西北任職?」

    馮繼業道:「西北是折德扆說了算,他沒給俺留位置,俺也無法。」

    曹彬笑著應付了一句,不做評論。

    他們到了客廳,一群人又上來寒暄,馮繼業一一引薦,有當地的縣丞、燕地名士等人士,曹彬反正也不感興趣,笑呵呵應酬了事,也記不住是些什麼人。

    奴婢弄洗臉水上來,讓曹彬去去汗。時辰已然不早,很快就擺上酒菜來。

    一整壇的黃酒,接著是烤羊腿,羊雜湯,炒羊肉,還有一大盤餃子。等開動筷子後,曹彬夾開一隻餃子,見是羊肉餡。曹彬不禁笑道:「馮將軍今日做的是『』哩!」

    馮繼業道:「在下自家養的,來嘗嘗。這天氣吃羊肉有點上火,不過這玩意壯陽滋補,夜裡大夥兒找個小娘就能祛火!」

    眾人哈哈大笑。

    曹彬笑而不語,他是客,無論主人做什麼菜,嫌東嫌西總是不好。

    席上一幫所謂名士究竟

    (本章未完,請翻頁)有啥才能,曹彬完全不知道,但很快知道這些人的酒量一個比一個大,說起勸酒詞兒來張口就來。曹彬有感燕地多悲壯慷慨之士,但今日也見識了不乏酗酒之人。

    曹彬喝得大醉。

    他迷迷糊糊地被弄進了臥房休息,連走路都看不清地面了,是被人扶進去的。他倒在床上就睡,壓根不知自己睡的是哪裡,只隱約聞到一股熏蚊蟲的香味兒,看到床帳綾羅上的刺繡。

    這時曹彬感到身上觸及細膩冰滑的東西,睜開眼睛時,看見有一小娘在他身邊耳鬢廝磨。曹彬稍稍掙扎拒絕了一番,也沒聽明白那小娘說了些什麼。此時高門大戶用家妓款待賓客十分普遍,唐朝的官府都養著官妓,用來款待往來的同僚。曹彬也沒覺得是多嚴重的事兒,便從了。

    ……及至次日日上三竿曹彬才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窗外陽光明媚,馬上一拍腦袋:「遭了!耽誤了行程!」

    然後才發現一個頭髮凌亂的小娘子睡在自己身邊,曹彬愣了一會兒,這才隱約想起昨晚的事,也沒多作理會,在床上床下找自己的衣物穿戴。小娘子也醒了,眼睛紅紅的十分羞臊的樣子拉薄被遮掩自己。

    這時曹彬忽然發現一些落紅,頓時微微詫異,「你……」

    小娘子十分從容,口齒清楚地說道:「妾身是阿郎的妹妹,久仰曹公英雄氣概,妾身不怪曹公。」

    這下曹彬的眼睛馬上瞪圓了,差點沒跳起來!阿郎便是家主、男主人的暱稱,這馮家的「阿郎」不是開國侯馮繼業是誰?!

    「馮將軍的親妹?」曹彬表情誇張地問。

    小娘子輕輕點頭。

    曹彬頓時坐立不安,心說那馮繼業不管是什麼鳥,起碼是皇帝親封的開國侯,位居軍功功臣貴族之列……但這廝也是干得出來如此荒謬之事,竟拿自己未出嫁的親妹服侍賓客?

    昨晚曹彬喝得大醉,如何知道這娘們是誰!但事已至此,曹彬也不好責怪這小娘。

    他便皺眉道:「馮娘子冰清玉潔,高門千金,可曹某早已娶妻生子,這下豈不要辜負娘子?」

    小娘道:「妾身並不難為曹公,曹公若是不嫌,妾身願在曹公身邊作個小妾為您鋪床疊被。若是嫌棄,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罷,反正昨夜妾身心甘情願。」

    曹彬踱了兩步,只覺得馮家的事是馮繼業說了算,趕緊穿戴好衣服,出門找馮繼業去了。

    及至客廳等馮繼業,曹彬尋思著這廝會不會以此事來要挾,找自己麻煩?曹彬心裡十分不爽,他是個很要名聲的人。

    不多時,馮繼業一臉笑容進來了,抱拳道:「曹公昨日喝多了,今早俺便沒叫人叫醒您。不過耽誤兩三個時辰,也誤不了事。俺這就叫人弄些早膳來。」

    這廝竟然絲毫不提他妹妹的事兒。

    曹彬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實在開不了口,也不知開口之後要與他說什麼!曹彬尋思片刻,只得說道:「馮將軍且慢,早膳便不吃了。我此番進京是受官家召見,不便磨磨蹭蹭。不然萬一有什麼吃飽飯的官兒一本奏章上去,我在馮將軍這

    (本章未完,請翻頁)裡吃喝逗留,總歸不好。」

    馮繼業聽罷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曹公言之有理,俺備了些干糧,曹公在路上吃。」

    曹彬便從椅子上站起來,馮繼業也起來道別。

    這時曹彬不動聲色道:「馮將軍如此勇猛善戰,閒在家終究是朝廷損失,不知可有心思出山任職?」

    馮繼業大喜,馬上說道:「當然有!老……在下都快閒出病來!聽說曹公要南下用兵,若不棄,在下願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

    曹彬道:「你聽說的事兒不錯,不過南邊乃蠻荒瘴氣之地,馮將軍果真要去?」

    馮繼業道:「若要舒坦,俺這新建的莊院,伸手錦衣玉食,豈不舒坦?」

    曹彬笑了笑,又語重心長看著馮繼業道:「我方才之言非恭維之言,馮將軍有勇有謀殺伐果斷,但所不足者,戾氣太重。你聽我一言,今已非五朝戰亂之世,馮將軍的脾氣得改改!」

    馮繼業忙一本正經地抱拳鞠躬:「曹公教訓得是。」

    曹彬見狀,點點頭道:「你若在戰陣上願聽我的號令,不再濫殺無辜,我進京後便保舉你作副帥。」

    馮繼業大喜,忙拜道:「多謝曹公美言!」

    曹彬抱拳回禮道:「馮將軍,後會有期。」

    曹彬的隨從已準備妥當,一行人便出得莊子,馮繼業率眾送到大門之外。

    大夥兒沿驛道南下,曹彬身邊有一年輕人千牛備身協助公務,名呂端。多次交結下來,曹彬覺得此人常犯糊塗,但在要緊的事兒上總能見解獨到,不會人云亦云,十分喜愛。

    曹彬便招呼呂端趕上來,在馬背上說道:「呂千牛覺得馮繼業此人如何?」

    呂端毫不猶豫道:「鎮國公(史彥)超性情暴躁嗜殺,斜目對人不修禮儀,卻為人直率有忠義之心。開國侯(馮繼)業暴戾喜殺,卻喜鑽營。」

    曹彬皺眉道:「何以見得?」

    呂端直言不諱道:「支持整個西北邊事的折公沒抓到李彝殷,他反抓到了,豈不是能耐?」

    曹彬顧著驅馬,沉默良久,又問:「人總有改過之時。」

    呂端竟口出粗言:「狗改不了吃屎。」

    曹彬愕然,不再詢問,「駕!」他吆喝一聲,加快了戰馬的步伐。

    曹彬十分為難,他也不喜馮繼業這種人。昨夜睡了馮家的親妹妹,雖然馮繼業沒有借此要挾,但曹彬如此拍拍屁股就走人,總覺得過意不去。

    他久在戰陣,情知戰陣上勇猛堪用之人難得,但越是這種人越有毛病,正道是人無完人。曹彬一路權衡再三,認為自己把馮繼業帶在身邊善加調教,應該能見些效果。

    如若能為朝廷教出一個能征善戰的良將,也是利國利民之善。

    兩天後,曹彬等過黃河,宿陳橋驛。曹彬又問呂端要什麼人,呂端舉薦張建奎。於是曹彬還沒到京,於人事已心中有數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9 10:35
第九百零一章 知人善用

    風塵僕僕的曹彬牽著馬站在巍峨的宣德門前,仰頭觀賞著城樓。

    這時一個身材細瘦的宦官從旁邊的門裡走出來,將拂塵抱在手裡鞠躬道:「官家已等候多時了,曹大帥隨雜家進宮罷。」

    曹彬客氣地回禮道:「有勞曹公公。」

    他把韁繩遞給隨從,便跟著曹泰進宣德門。

    這座宏偉的皇城,一派整肅莊嚴。外廷文武能進皇城本身就是一種榮耀、是一種能靠近權力中樞的表現。但曹彬每次進來也能感覺到壓抑,哪怕今日陽光明媚也不例外,大概是一舉一動都要額外小心的緣故。

    沿著筆直的寬闊大道,不多時又一道城門出現在眼前,裡面就是金祥殿所在的位置。

    曹彬故作輕鬆地與宦官交談:「咱們在哪裡面聖?」

    宦官慢走幾步,回頭道:「雜家出來的時候,官家在養德殿。」

    沉默稍許,宦官曹泰又用很平和隨意的口氣道:「官家在東殿批閱奏章時,東殿本來有一間專門接見大臣的屋子;養德殿則是官家休息靜養之地。後來官家覺得,養德殿沒有高高的寶座,與大臣見面更隨和一些,那客廳便廢棄不用了。」

    宦官彷彿在說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但曹彬馬上就附和道:「官家御下仁德厚恩,實乃本朝臣子之幸。」

    宦官聽罷一臉高興道:「可不是。今早在養德殿當值的宮女粗心大意,竟用沸水泡春季摘采的嫩茶,雜家教她,她竟頂嘴……」

    曹彬順著宦官的意思,故作很有興致的模樣道:「那可不行,得等沸水稍涼才行。」

    宦官點頭道:「對!官家什麼沒喝過,這能瞞過他?雜家氣不打一處來,正要教訓那宮女。這時候官家走到養德殿,聽到聲音便問,雜家便如實說了。你猜官家怎麼說?

    官家說朕所求者、非此細枝末節的享受。遂下旨饒恕那宮女。」

    曹彬不動聲色地回應道:「沒料到官家對一個奴婢也如此寬厚。」

    宦官曹泰道:「曹大帥所言極是。正因如此,連前朝的嬪妃都得到了善待。咦?曹大帥的姨娘是張太妃,本來要在萬福宮呆到老,現在在大皇后身邊就過得很好。」

    曹彬聽到這裡頓時恍然,當下便向前面高高台基上的宮殿鞠躬一拜,「皇室隆恩,臣九死不能報萬一!」

    二人上台基,穿過內閣書房,進了養德殿。見屋子裡不止郭紹,還有樞密院二使王朴和魏仁浦。曹彬忙上前行禮稱頌。

    今日不是大朝的日子,郭紹穿著紫色的圓領袍服,果然很隨和地指著棋案旁邊的塌,賜曹彬入座。

    郭紹轉頭看曹彬:「朕與二位使君正說西北的事,事兒不能做一半就棄,朕打算再派一員大將,把李處耘的事辦完。」

    曹彬忙道:「陛下所言極是。」

    他不會多嘴去問,慎言是必要的,如果皇帝願意說,自然會說。

    果然郭紹馬上就道:「宰相王溥上書舉薦向拱。但朕與樞密二使商量,覺得楊業更好。楊業雖是外將,但確是將才,朕再派禁軍武將董遵誨為前鋒,則可讓禁軍受命楊業部署。」

    曹彬沉吟片刻,道:「陛下所慮甚是周全。史國公雖勇猛,但聽說與楊業不和,董將軍則更合適。」

    郭紹笑道:「曹將軍與朕所想者甚合。」

    魏仁浦開口道:「楊業與折德扆是姻親,用楊業,還能得到折德扆的盡力協同。」

    曹彬只附和,並不怎麼理會西北的事。他馬上要出任南面都部署,經略交趾的成敗與他的個人得失休戚相關,哪有心思管那麼寬?

    但皇帝為啥在召見他時,提這事?

    曹彬心裡馬上想到了一個很多武將都盯著的東西:護國公的爵位!

    去年死了倆國公,不過只空出了一個位置……李處耘的開國公爵位由長子繼承,羅延環則因涉謀逆案,羅家被削了幾級爵。羅家的子孫想重新拿回國公的位置,幾乎不可能了,那麼這個空缺由誰來填補?

    不止一個人想!

    大許的六國公非同小可,世襲罔替俸祿豐厚,與天子同享天下的人。以現在大許朝的局面,高級武將再想和五朝一般江山輪流坐、可能性很小了,因為沒有人再能掌握禁軍兵權;所為衛軍,在曹彬看來類似府兵,從沒聽說過有靠府兵能篡位的武將!

    所以國公是大將們追逐的最高利益和地位。

    曹彬不禁琢磨,自己若能在交趾立下軍功,完全有資格獲得國公的殊榮……但楊業若定西北,難道沒有機會嗎?

    還有向拱,這武將和楊業一樣不在禁軍,但據說在皇帝微末之時,就多次幫扶。而今上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甚至年輕的董遵誨也不能完全排除,此後生屢立奇功,深受今上賞識……而且江湖有流言,說董遵誨之母高夫人與今上有私情。封董遵誨,更能借此寬慰他的舅舅高懷德之心。

    曹彬心裡嘀咕,嘴上卻道:「陛下知人善用,臣等定鞠躬盡瘁,不負重任!」

    郭紹向老臣王朴遞了個眼色,下巴微微一揚。

    王朴遂拿出一份卷宗來,遞給曹彬,說道:「朝廷花錢容易,稅收緩慢,咱們不能同時陷入兩場消耗國庫太大的戰事中。曹大帥此次南下,具體部署可臨機決斷,但大略要依照朝廷的方略。」

    曹彬接過來,抱拳道:「謹遵樞密院之意。」

    王朴繼續道:「南面緩圖之,不必急功近利。可先試探、博弈,打探敵情,知己知彼;然後再拉攏當地反對丁部領的人,共謀大計。

    為節省軍費,避免將士遠道行軍。此番曹將軍得靠就近的南漢國故地聚集衛軍;朝廷也會派一部禁軍,蛟龍軍協助曹將軍。」

    王朴說罷,郭紹便道:「曹將軍南下後,必要時再聚集南方衛軍,朕派人給你運衛軍的甲冑火器、安家費和賞銀,昝居潤會負責此事。大理國段氏派密使答應,願與大許結君臣之禮,接受大許朝廷冊封;等時機成熟,除了南漢故地的衛軍,大理國也會調人馬助曹將軍一臂之力。

    朕現在就是盡力給大許將士提供支持,曹將軍還有什麼需要?」

    曹彬拜道:「臣要三個人。」

    郭紹聽罷大喜……曹彬心下瞭然:不是要錢、只是要人,而且提要求就表示願意盡力去幹了。

    郭紹一拍大腿,痛快地說道:「要誰?」

    曹彬道:「開國侯張建奎、千牛備身呂端,開國侯馮繼業。」

    郭紹聽罷神色有些詫異。王朴馬上說道:「馮繼業暴戾嗜殺,曹將軍得照朝廷方略來經營此事,如此朝廷才會給你算功。」

    曹彬道:「馮繼業在靈州時胡作非為,名聲不好,不過我能約束他。我需一猛將,大名鼎鼎的史國公雖是大許第一猛將,我號令不住,馮繼業可用矣。」

    「成!」郭紹片刻後又沉吟道,「千牛備身與開國侯並列?呂端這個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曹彬道:「只需此人在前營軍府,關鍵的決策時,臣可以問他的見解。」

    郭紹點點頭,說道:「曹將軍回去準備,出前還有什麼事兒的話,徑直到金祥殿覲見,當面與朕說。」他又轉頭看向宦官曹泰,「吩咐下去,這陣子曹將軍進宮,立刻通報。」

    曹泰道:「奴婢遵旨。」

    曹彬聽罷,起身抱拳拜道:「臣定盡心盡力,不負陛下之厚望,告退。」

    宦官將曹彬送出金祥殿,曹彬站在台基上駐足,說道:「曹公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

    宦官曹泰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雜家還能幫上曹大帥?您說來聽聽。」

    「先妣彌留之時,最放不下心的是入宮的姨娘。可姨娘居深宮之中,我平常又忙於軍務,無暇噓寒問暖。今又遠行,不知歸期何時。臨行之際,我想見見姨娘。」曹彬道。

    「雜家不過一個內侍奴婢……」曹泰道,「不過雜家稟報大皇后,興許能得恩准。」

    曹彬早知這宦官是符後的心腹,不然也不會開口,當下拜謝。

    「大殿旁邊有個偏殿,是大臣們等候上朝的地方,曹將軍且在那裡稍候。雜家這就叫人去稟報。」曹泰道。

    曹彬一聽高興道:「多謝曹公公。」心說這廝辦事挺上心,難道是本家的緣故?

    曹彬當然知道偏殿那地方,他在京城的時候,每逢大朝都來上朝,早走熟了。於是他便到那地方坐著等,一進去,還有當值的宦官給端茶送水。

    等了許久,宦官曹泰又來了,說道:「太貴妃娘娘去西殿了,曹將軍請罷。」

    曹彬從袖袋裡摸出一隻裝銀幣的袋子,看了一眼門外背對著屋子站的衛士,一把塞在宦官手裡。宦官忙低聲道:「使不得,現在不興這個。」

    曹彬道:「沒別的意思,我姨娘若有什麼事兒,煩公公稍稍照看。我就是盡個孝心罷了。」

    「這……」宦官苦笑道,「雜家不接,得陷曹將軍於不孝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7-14 10:27
第九百零二章 眾望所歸

    曹彬與張氏見面時,隔著一道簾子看不太清楚,一問一答的噓寒問暖中,張氏的聲音有些哽咽。

    初時曹彬以為是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動容。但轉念一想,張太貴妃雖是他母親的親妹,但以前很少見面,實在談不上有多深的親情;她更無長輩的慈愛關懷,因為張氏比曹彬年齡還小!

    那她的傷心,或許源於宮廷生活的感傷。深宮大內之中,縱是錦衣玉食,又豈是那般容易快活?

    曹彬心下同情,但也於事無補。於是他便節省時間考慮自己的事,勸道:「前朝已去,當今天子有厚恩於咱們家,皇后善待姨娘,姨娘勿負了皇后一番好意。」

    在金祥殿見面,到處都是耳目,曹彬很懷疑會面談話有任何隱秘性。所以他的話說得也比較隱晦,希望張氏能懂……既然張氏現在能在皇室有一席之地,能見著皇帝皇后,那麼便別去想前朝的事了,多看看眼前才對,抓住現在的機會。

    曹彬希望張氏可以尋機為外侄美言幾句,特別是在國公人選的事兒上。這是相互幫扶的關係,如果曹彬在外廷有地位,張氏在宮裡也更有份量;反之,張氏在宮裡和符後等交好,也會促進曹彬與皇室的關係。

    這時張氏的聲音也不哽嚥了,語氣變得很鎮定:「我自是知恩圖報之人。聽說賢侄要出征南方,你也要為官家盡心盡力辦好差遣。我無所出,姐姐的兒子,就像是我的兒子一樣。望你再建新功,光耀門楣,我在宮中也能以賢侄為榮。」

    曹彬聽到這裡,頓時長鬆一口氣,明白張氏輕輕一點醒就懂。

    他又很孝順地勸姨娘將息身體云云,倆人相互叮囑一番,曹彬便告退出來。

    出大慶門,曹彬在一個路口遇到了樞密使王朴,趕緊客氣地上去見禮招呼。王朴隨意地作一揖,開口道:「禁軍裡有資格的大將,都封了國公。現在護國公的位置,非曹將軍莫屬了,只消從交趾回京,一切便水到渠成。」

    曹彬沒料到王朴這麼直接,有點措手不及,忙謙虛道:「鎮安軍節帥向將軍,忠勇兩全,資歷比我老。」

    王朴冷笑道:「王溥與向拱關係不錯,倒是想幫向拱;曹將軍似乎也是因向拱舉薦嶄露頭角,你這麼說好像還挺記恩……」

    曹彬道:「攻蜀之戰時,我追隨向節帥攻北路,破劍門之役時得向節帥賞識,這才在官家面前舉薦。」

    王朴無動於衷道:「不過,官家和朝廷都一向重實實在在的軍功和建樹,向拱實在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建樹,官家若只憑舊誼,難以服眾。」

    曹彬聽罷又道:「河東軍大帥楊將軍,有勇有謀。他多年為國守邊疆,不久前誘遼軍入雁門,大獲全勝斬獲無算,極大地削弱了遼國國力,建樹奇功。」

    王朴毫不修飾道:「楊業乃降將便罷了,雁門之圍他當首功,但功勞也不能全算到他一個人頭上。況楊業的軍功,比起曹帥主持衛軍兵制,滅南漢、交趾的大功,稍稍差了一點。」

    雁門之圍的軍功,除了楊業,還有董遵誨;董遵誨在北伐幽雲時也有奇功。不過曹彬想想還是不提董遵誨了,畢竟太年輕了點,而且他的舅舅高懷德就是國公,他若再成國公,似乎太顯赫勢大。

    曹彬當下改口道:「多謝王使君溢美之詞。」

    王朴擺擺手道:「老朽不過據實敘述。曹將軍穩操勝券,只要把交趾的事兒辦好。」

    他說罷又道:「老朽得回衙門上值,曹將軍,後會有期。」

    「告辭。」曹彬拜道。

    ……東京張建奎家裡,俞良上門便道:「恭喜賀喜!」

    張建奎摸著下巴的黑鬍鬚,倒納悶了:「俞副指揮賀喜啥事?」

    俞良有點急切又神秘地把張建奎拽到牆邊,小聲道:「張都指揮是曹公(曹彬)指名要的人,賞識器重之意十分明顯。曹公此番必封國公,到時豈能虧待了張將軍?」

    張建奎笑道:「你不過一個副指揮使,連朝廷要封誰國公,你也知道了?」

    俞良道:「護國公的位置,除了曹公,還能有誰?」

    張建奎沉吟片刻,便道:「咱們到屋裡喝幾盅。」

    俞良忙抱拳道:「張將軍邀請,末將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入得廳堂,弄了幾疊菜,便一邊喝酒一邊相談。俞良仰頭喝完一杯酒,便欠了欠身道:「我聽在廣南衛軍任職的兄弟說,交州南蠻不過是一幫沒開化的野人。以前漢軍從陸路走,山高林深,倒有些不易;但這回曹公從海上出擊,交州膏腴之地紅河流域一馬平川,交州兵拿什麼抵擋大許軍?」

    張建奎點頭道:「言之有理,咱們一幫武將裡,俞副指揮算是有見識之人,肚子裡墨水多也不是全無用處。」

    俞良笑道:「過獎過獎。以末將看,這回曹公得到交州的差遣,本就是去坐收軍功,等到封作國公便更加服眾了。」

    俞良說罷提起酒壺,一副討好的模樣給張建奎斟酒:「張將軍此番南下,可否帶上末將一道?」

    張建奎道:「我是禁軍武將,俞將軍屬衛軍,這回怕是不太好弄。」

    俞良急道:「曹公器重張將軍,就是想張將軍過去修堡。反正是守在堡裡,衛軍也照樣堪用。」他想了想又道,「張將軍如今到了這位置,身邊沒個人查漏補缺,提醒諫言是不行的。」

    張建奎聽到這裡便道:「本將儘量安排。」

    俞良在張建奎家談得十分融洽,直到旁晚才離開。

    他出得張家,牽著馬路過紅鶯府前時,忽聽門外馬車旁邊有人用河東口音說話。當下忍不住細看那輛馬車,雖顏色不太鮮豔,但木料是上等料子。俞良幾乎斷定,楊業進京了,而且住在紅鶯府上!

    雖然俞良與紅鶯已無多來往,但曾有一段情緣,看到這番場面,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他只得默默地離開了此地。

    ……

    夜幕漸漸降臨,一天要結束了。但對於一些宮廷女子,這才是開始。

    歲殿裡,郭紹坐在一張黃花梨木塌上,感受十分複雜。他的面前站著近百個女人,個個穿著很透的衣裳,也是表情複雜地等著皇帝的臨幸。

    前陣子接連有兩個官員上奏,打著為國家社稷憂心的名頭言後宮之事,認為天子不能偏心獨寵,應讓皇室有更多的皇子穩固國本。並建議宮廷沿用唐朝的制度,充實嬪妃人數。

    郭紹確實只有兩個皇子,而且他出身小戶,宗室幾乎沒有;在國家社稷的風險面前,皇帝個人的感情和喜好顯然無關緊要。兩個皇后對這樣的奏章無法辯駁,只好讓皇帝選出「八十一御妻」。於是有了面前的狀況。

    郭紹現在要臨時從這麼多人中挑出九個今晚侍寢,這九個人便會被封在「八十一御妻」之中。

    他看得有點眼花繚亂。五朝以後、到大許王朝,民風和服侍比唐朝漸漸趨於矜持收斂,民間已很少有這樣的羅裙打扮,但宮廷和民間完全不同,特別在當下場合,宮人們都儘量讓自己露得更多,更加誘惑。大多數都穿著坦領裡襯,完全沒人穿立領和交領衣服,外面的衣裙多用絲紗。

    郭紹觀之,前面的一排女子臉上緋紅,當眾穿成這樣很不好意思的樣子,但又時不時偷看郭紹,眉目之間充滿了期待。

    按照之前說好的,郭紹今晚只能選九人,看著她們一個個都很期待的樣子,郭紹有些犯難,他習慣性地不想看到別人失望。

    郭紹剛坐到這裡,也很女子們一樣,有點尷尬。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天子豈能在人前表現得好像沒見過世面一樣?

    他站了起來,剛走下去,面前的一個女子立刻屈膝嬌呼道:「陛下……」

    很快大夥兒紛紛效仿,也趁勢行禮,希望能得到郭紹的注意。等所有人都半蹲時,只有一個女子直挺挺地站著,紅著臉瞧郭紹……想要脫穎而出,就要與眾不同,此人臨場另闢蹊徑,反其道而行之。

    懂得去爭取的人,至少有獨立的人格,不是無趣的玩物,而且還挺聰慧乖巧。

    郭紹便指著那倆人:「你們都過來。」

    二人紅著臉道:「謝陛下。」

    一時間一些人悄悄側目,對她們投去了鄙夷反感的目光。她們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剩下的機會。

    不過郭紹走了幾步,已經大致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大部分還沒反應過來,郭紹不停頓地指了一些人。很快就有了九人。

    這時宦官王忠走進來,說道:「別的人,都隨雜家來罷。」

    女子們帶著失落和遺憾,垂頭默默地出去了。

    郭紹回到御塌上,暗自深呼吸一口,從容道:「你們都過來。」

    「喏……」九個女子應了一聲,小心地走過來,有的人臉紅得像豬肝一樣,還有人緊張羞得走路都不穩了。這些女子都是未經人事的小娘,來真格的時候大多無法鎮定。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巴爾帕金

LV:6 爵士

追蹤
  • 63

    主題

  • 3553

    回文

  • 3

    粉絲

他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