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3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4-24 13:46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爭則亡

    西北豐安,那塊隋代的殘破石碑依舊立在舊城旁邊。 但不遠處,一片土夯版築的土牆出現草場上,上面支撐建築的木質架構還沒拆除,許多夯錘、籮筐、獨輪車都沒來得及運走,看得出來建造這地方的人走得倉促。

    一眾騎馬而行的人服飾不一,有的梳著小辮、有的披頭散髮,還有光頭和戴帽子的。他們緩緩靠近被遺棄的工地,在那指指點點觀望。

    「許軍大將已經急急忙忙回去爭權了!」一個鬢髮斑白的大漢喊道。

    李彝殷!大聲說話的人正是原來的黨項諸部盟主李彝殷,他沒有北上遼國,再次出現在了這裡。

    「黨項人、吐蕃人、嗢末人(涼州土人)、回鶻人,只能聯合在一起。」李彝殷瞪圓眼睛大聲道。各族人引頸觀望,連黨項人也反應冷淡……主要李彝殷一連大敗了兩次,已經讓各部落產生了不信任。

    他遙指那片土牆堡壘,正色道:「十萬許軍(號稱)已在此修城築堡,媼圍(景泰市附近)也曾出現大量許軍活動。實據就擺在面前,許軍本欲奪取河西、整個西北,屠戮殺光諸部!諸部若坐視不顧,等許國人回過神來,必被各個擊破,今天是黨項人,明天就是嗢末人、吐蕃人,以及甘州回鶻……」

    他又從人群裡找到吐蕃脫思麻諸部來的使者,對他們說:「河西黨項諸部已無路可走,大量部落南遷進入你們的地盤,若爾等不施以援手,黨項人必得找水草之地求存,便會與爾等爭奪地盤。將來會變成西北諸部內鬥。

    涼州的嗢末人和六谷部,此時若無動於衷,你們也看到了,許軍下一個目標就是武力攻佔涼州!」

    李彝殷隨即用黨項話對附近的人道:「許國人殺我子女牛羊,奪我牧場,天下之大,我族在何處生息繁衍?!」他說到這裡,神情和語氣充滿了悲壯,「當今天下,不爭則亡!沒有苟且之地,吾等是要如喪家之犬寄人籬下,還是進軍更廣闊的大地,得到更強大的實力?

    攻佔賀蘭山,收復平夏,大白高東山再起!」

    周圍一大群人沉默不語,但無疑被李彝殷的道理說動了。風正在掠過沉默的馬群,在廣袤的草地上馳騁,一望無際的西北大地就在這裡,風中彷彿帶來了無數歲月裡轟轟烈烈的往事……

    這時一個吐蕃喇嘛不動聲色道:「李公目光深遠,胸有韜略,只是……武功稍差了點。」

    李彝殷斬釘截鐵地說道:「諸部,再支持本王最後一次!」

    又是冷場許久,終於陸續有人策馬上前,承諾回去幫李彝殷說服部族。

    ……

    許軍步騎數萬,已進抵西京洛陽。中軍一個「李」字大旗迎風飄蕩,洛河北岸,一條條大路上的人馬如同長龍。

    但是洛陽城緊閉,不准李處耘大軍進城,甚至請許軍駐紮洛河北岸、勿要渡河,只派官員聯絡給予糧草軍需之事。其官員防範猜忌之心十分明顯。

    李處耘下令諸部於洛河北岸設軍營,禁止在河面搭建浮橋。李處耘等牽馬在河岸飲水,他眺望對岸熟悉的中原牆城樓,心中五味雜陳。

    正值黃昏時分,城牆內外炊煙繚繞,寥寥的煙霧升到空中,遙看如同烽煙。中原依舊平靜無事,但冷冷的秋風和煙霧,讓大地上平增了幾分蕭殺。

    「李公……」仲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處耘轉頭看了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麼事。

    李處耘遂抬起手揮了揮,附近的親兵將士便牽著馬往下游去了。

    仲離陰著臉上前,小聲道:「老夫先前見了個河北的好友,告訴老夫一個秘密消息,大名府陸續調兵南下……似乎是奉了符皇后的密旨進京。」

    「衛王?」李處耘神情一變,「他一個地方藩王,帶兵進京做什麼?我怎麼沒聽到半點消息?」

    仲離道:「河北地方兵偃旗息鼓,分批悄悄出城,東京的人暫時很難知道。」

    李處耘皺眉道:「這消息屬實?」

    「好友也是仲家之人,多年交情,應該不會有假。」仲離道。

    仲離抬起手掌遮在眉間,眺望著遠處的洛陽城門,又回望周圍。

    李處耘也在看週遭,夕陽之下,地平線上的山勢變成了黑影,此地彷彿四面都被封鎖了一般,壓抑的心情湧上心頭。

    他以多年經驗產生一個直覺:凶險。

    仲離喃喃道:「我大許禁軍在自家地盤上,卻被官吏防賊一樣拒之門外,誰給了他們底氣?」

    李處耘皺眉道:「仲先生想說什麼?」

    仲離神色一凜,轉身拜道:「李公,咱們不得不小心!您送回東京的那封信,可能成為叛國的把柄……種種跡象看來,老夫懷疑官家不再理政,朝政已被大符皇后把持。在大符皇后眼裡,公是最大的威脅和爭鬥對手,必欲處之而後快!她此時應該布好局,等著李公回去了。」

    李處耘垂首沉思,他拿粗糙的手不斷用力摩挲著腦袋,千頭萬緒、猶豫不定。

    仲離的聲音又道:「別人抓緊時日算盤佈局,咱們卻至今毫無方略……老夫實在擔心公之安危!」

    李處耘道:「若真如此,皇室和樞密院一道命令,本公只好交出兵權,還能有啥辦法?」

    仲離沉聲道:「官家重病,實乃不幸;但幸好時間甚巧……公這陣子正好有兵權。」

    李處耘臉色一變:「有兵權又怎樣?」

    仲離小聲道:「把史彥超、魏仁浦等一干人召至中軍,伏心腹親兵斬殺!然後稱官家已被奸佞奪權,號令諸軍打『清君側』旗號,帶兵進京!」

    李處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久久說不出話來。

    仲離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老夫知李公不願意挑起內戰,但事到如今,符家早已想置李公全家於死地,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別無選擇了。」

    李處耘竟未反駁仲離,因為他心裡也清楚,如果符皇后執政,李家是符家最大的對手實在是顯而易見……

    「李公!」仲離心急如焚的擔憂非常真誠,簡直比誰都急。

    仲離的底細早已在下獄時被查得一清二楚,此人沒有子嗣,年齡也大了,實在沒有替自己謀前程的必要;他的情緒激動和焦慮,除了忠於主公,李處耘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李公明鑑,今上當初就是通過在京城兵變得到的大權,接著趁出征在外手握禁軍,於宋州被擁立黃袍加身。前事之鑑,不過才剛剛過去幾年,符皇后不可能不提防。

    況且大符皇后與貴妃同為今上之婦,婦人最善妒,她能與李貴妃真心結好就奇怪了。現在離心離德,勢所難免。

    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誰還會心慈手軟,在有機會時放別人一馬……」

    「你下去罷!」李處耘忽然冷冷地打斷了仲離的話。

    仲離一愣,默默地抱拳深深地作了一揖,轉身離開。

    只剩下李處耘獨自站在洛河之畔,迎著河面的風,久久不能挪步。

    李處耘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因為以前什麼都沒有,所以額外看重。他貴為國公、皇親貴胄,又不是亡命之徒,絕對不願意隨隨便便就押上全部去賭。

    這陣子他被巨大的精神壓力折磨得頭髮都白了不少,想了太多太多。

    但是,當年趙匡胤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什麼都有了。一夜之間,不也是身敗名裂,最後依然身首異處……

    大軍在洛河岸邊駐紮一夜,次日拔營仍舊照大路向東行軍,一時什麼事都沒發生。

    數萬人馬已入中原腹地,路過西京,大許的都城東京已經非常近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4-27 09:59
第八百五十章 三思

    金祥殿低垂的簾子後面,侍立在外面的幾個大臣能看見裡面來回走動的身影。

    王朴抱拳道:「東北面遼西堡尚未建成,已遭契丹大軍圍困……另有兵曹司的人報樞密院,西北各族都出現在黃河附近,恐在密謀大事……」

    裡面的身影是符金盞,她雙手抱在綬帶前面,眉頭皺著一言不發。旁邊的京娘剛剛還密奏了一個消息:確定郭進在壽州招兵買馬,正在秘密準備。

    這些事要是在平時都是急迫的大事,但現在金盞顧不得,她心裡最關心的、似乎是大夥兒都在場面上迴避的事:李處耘的五萬大軍正在接近東京!

    良久後,她才開口道:「王使君請到養德殿議事。」

    「遵旨。」王朴的聲音道。

    等到王朴從東殿書房那道門進養德殿時,見符金盞身邊就兩個人,一個宦官曹泰、一個京娘。

    王朴抱左右看了一眼,抱拳道:「大皇后,風聞符家大郎進京了?」

    符金盞皺眉道:「就算召昭序進京能有什麼用?一時間,他能在禁軍中有任何作用?」

    王朴一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符金盞又把兩份奏章丟在桌案上,輕輕揚了一下下巴。曹泰便立刻走上前,默默地把東西傳遞到王朴手中。

    王朴展開瀏覽了一遍,一份是魏仁浦的親筆,稟奏軍中無異動,一切遵樞密院令返京;一份李處耘的請功書,稟奏「河西軍」在豐安大敗黨項諸部聯軍。

    王朴看完立刻鞠躬道:「魏仁浦這封信發出時已經讓李處耘看過。」

    「哦?」符金盞想了想,微微點頭。

    王朴見狀,覺得大皇后已經想明白緣故了。李處耘回來的時間,幾乎是出征到西北的一倍,明顯有拖延,可以大膽料想李處耘早有猜忌,因此魏仁浦很難私自送信出軍營;且從書信的內容看,絲毫沒有說拖延的原因,所以魏仁浦的信是一份公信。

    「李處耘的奏章,則非請功,而是告誡。」王朴又道。

    金盞聽罷冷冷道:「據報羅延環私下見過左攸,又派人出了東京,不是與他那好友李處耘內外私_通是什麼?!李處耘已經知道官家昏迷臥床,許久不視朝了。」

    王朴沉吟道:「李處耘這份奏章看來,他雖暫有兵權,卻不想鋌而走險。只是告誡朝廷,他剛立戰功,並無過錯。若此時動他,會讓大皇后失德……以大皇后的威望,攝政本來就不易服眾,擅殺大將可能造成朝政不穩。」

    王朴又不動聲色道:「老臣以為,以目前的局面看,真正麻煩的是今後朝廷可能內鬥……不過畢竟幾萬精兵聚集到東京,慎重一點確是應當。」

    金盞沉默許久,道:「等李處耘到京,讓楊彪節制東京守備,下令四城戒嚴,在西門部署內殿直精騎。下令李處耘和前營軍府把衛軍人馬調到北門校場、禁軍到西門校場,先分為兩股。然後從內庫運銀幣銅錢,封賞將士,叫各軍交付甲冑兵器,分批解散、從南門進城。」

    王朴頓時吃了一驚,忙道:「只要大軍先清付兵器,自然可化險為夷,不過……如此一來會讓李處耘的猜忌更甚!」

    金盞顫聲道:「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朴皺眉道:「皇后,還請三思。」

    金盞冷冷道:「我沒有派人拿著聖旨,將李處耘徑直帶進皇城,便已三思過了。」

    ……符金盞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或許真的錯了。

    她對王朴的告誡仔細想過,完全清楚由此帶來的後果。她不是任性,而是不能過自己心裡一道檻……那年瘋狂的亂兵直接殺進李守貞內府的往事,如一個陰影,在無數次的噩夢中讓她加深印象。

    幾乎每個人都有弱點,那件事對金盞不是一個回憶,卻是內心深處的一個噩夢。

    雖然王朴和她自己從頭到尾想了很多遍,李處耘不太可能鋌而走險;但是如今這局面,城內的大將是擁兵大將的兄弟,朝臣又與大將有隱隱若現的關係,都讓符金盞憂懼不已。

    還有王朴暗示她,魏仁浦的信都不能擅自送出來。誰知道那些武夫是不是布了什麼局?

    她想了對手可能設的很多局,但都是憑空猜測,身在皇宮,實在不知道軍中具體是怎麼回事!

    符金盞內心深處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夫,因為他們有了刀槍根本不講理……但荒誕的是,她卻在武夫中的名聲極好,有寬恕信任將士的美譽。

    實則一切都是她做出來的樣子罷了,她對一些人越提防,越是要偽裝。她算婦人之中很聰慧者了,不過依舊是個女子,依然不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武則天,哪能如強主似的對付武夫?

    當夜金盞一夜未眠。

    次日她到金祥殿養德殿,下旨召見國公楊彪。平時國公們不上朝辦公的,等待楊彪進宮比較長,金盞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竟然用手臂支撐著頭、坐著就睡著了。

    半睡半醒之間,她忽然看見一群凶神惡煞披堅執銳的甲兵衝進來了!恍惚之中她分不清是在李守貞府還是在東京大內,武夫們瘋狂地怪叫,有的還在大笑,金盞怕到了極點,只想用死來逃避難以忍受的驚慌恐懼……

    她猛然驚醒,發現背心裡全是冷汗,胸中咚咚咚直跳如同擂鼓,呼吸也有點困難。

    一個聲音道:「娘娘,輔國公(楊彪)奉旨覲見,正在殿外等候。」

    金盞目光茫然,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宣。」

    不多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楊彪身穿戎服披甲入內,抱拳道:「臣拜見大皇后。」

    金盞心中驚魂未定,但神情姿態已恢復了端莊從容,她不動聲色道:「據說當年輔國公與官家義結金蘭。結義時應該說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哐當!」楊彪忽然單膝沉重地跪在地上,斬釘截鐵地說道,「為護官家及他的後人,楊某便是肝腦塗地碎屍萬段,眨一下眼皮就妄為男兒!」

    狠話讓金盞聽得有些心悸,她深吸一口氣道:「官家幸得有輔國公等忠臣。」她說罷拿起一張蓋了玉璽的詔令,「輔國公接旨罷,樞密院也會下軍令給你。」

    楊彪爬起來,眼睛看著地板,躬身上前雙手接過東西,猛然一拜:「誰若敢接近皇宮,必從臣的屍首上踏過!」

    接著金盞又分別單獨召見了韓通、董遵誨等人,一一授予機宜。

    ……

    東京大梁,在這座城池曾經上演了多次改朝換代的大戲,突然的戒嚴讓整座城籠罩在恐怖之中。

    城門關閉戒嚴的命令,無疑是加劇人心惶惶的直接原因。

    東京已經多年沒有點燃過烽火了。近些年來,戰爭仍頻但總是發生在國門外,城門戒嚴也幾乎沒有再出現,饒是兩次在幽州發生大規模決戰,東京也沒有戒嚴……而現在,內外城的城門陸續關閉了。

    衣甲嶄新的宮廷禁衛騎著高頭大馬,以整齊的隊列在御街上行進。步兵的腳步聲更是震撼著城池。城門關閉的消息正在市井間擴散,各處的商舖陸續關門了,平素繁華到擁擠的東京城漸漸變得人跡稀少,那麼多人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而此時的西城外,驛道上、城廂中,全是鐵甲戰兵,人馬洶洶,旌旗如雲。

    諸軍行至城外,發現城門緊閉便停了下來,後面陸續到達的只好向兩側展開。幾萬人慢慢到達城牆外面,一時間人山人海,場面也是分外可怕。

    「駕!」李處耘拍馬從陣列之間向前趕了一陣,親眼看關閉的城門。

    正值上午,城門關閉實屬特例。

    李處耘心裡「咯噔」一聲,一下子涼了半截。

    「李公。」隨從過來的仲離不動聲色地喚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周圍的武將也在場,正納悶地看著城門。

    不多時,便見有人從城門口過來了,李處耘眯著眼睛看清楚,只有禮部侍郎盧多遜和幾個官吏騎馬過來,他便騎在馬上等著。

    「拜見開國公。」盧多遜等人近前來先在馬上抱拳一禮,隨即翻身下馬。

    李處耘用馬鞭指著城門,不悅之色露在臉上:「盧侍郎,這是啥意思?」

    仲離和諸將都一聲不吭地看著來人,一時間感覺有些凝重。

    盧多遜道:「大皇后懿旨,樞密院令。」

    李處耘等人當即從馬上跳下來執禮。

    盧多遜展開祥雲背圖的懿旨,大聲道:「樞密院令,開國公及河西軍將士,一舉擊敗黨項叛軍,為國效命,居功至偉。朝廷論功行賞,賞錢已至南門,先行賞,後論功加官進爵。河西軍人馬眾多,未免混亂,令前營軍府將禁軍調至西門諸校場軍營、開闊之地,衛軍至北。朝廷官員與軍中文武論分賞事宜,不得混亂。」

    李處耘悶頭上前,雙手接過懿旨道:「臣謹遵懿旨。」他說罷回顧身後,對盧多遜道,「人太多了,魏副使沒在這裡,老夫派人去找來,告訴他一聲。」

    盧多遜鎮定地點點頭:「是得告訴前營軍府長史一聲,這事兒也得他來主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4-27 09:59
第八百五十一章 宣德門上

    蓄恩殿臥房裡白煙騰騰,水汽瀰漫。郭紹赤條條地半躺在一隻大木盆裡,裡面裝著黏糊糊如同泥漿一樣的東西,還有熱氣;腦袋已經剃光了,被包在一團紗袋中,袋子冒著煙。

    他被弄成這幅滑稽的模樣,全是陸娘子的主意,因為御醫們實在找不到解藥的方子,連毒物也認不出來,只好由得陸娘子用奇怪的驅毒之法。

    郭紹這樣已經躺了快一個月了,現在醒了過來,仍舊躺在那裡。旁邊站著京娘,正輕言細語地描述著最近的狀況。

    郭紹聽了半天,伸手把腦袋上的東西抓掉,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發現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他便道:「叫人進來,把朕弄到金祥殿去。」

    「陛下?」京娘愣了一下。

    郭紹折騰著要從盆裡爬出來,京娘趕緊扶住,喊道,「來人!」

    很快進來了幾個御醫和一眾宮女宦官,大夥兒七手八腳地弄了身衣裳給他穿上,又拿幞頭給他遮住光頭。接著他又被弄到了轎子上。

    郭紹一時間感覺自己有了好轉,若是醫治無效,中毒那麼長時間應該早就掛了,不會還能漸漸動彈。他在轎子上轉過頭對陸娘子道:「朕記得陸娘子的恩情和功勞。」

    ……符金盞在東殿裡坐著,如坐針氈地等待著消息。

    就在這時,忽見一個宦官簡直是跑著進來了,金盞頓時一驚,盯著那宦官。宦官上前便道:「大娘娘,官家來了!」

    「什麼意思?」金盞瞪圓美目。

    宦官道:「官家醒了,叫人抬到金祥殿來啦,正在路上。」

    金盞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聲音顫抖道:「官家好了?」不等宦官回答,她便起身,提著長裙快步向外走去。

    出金祥殿北面,果見一群人簇擁著一架轎子從長街上而來。

    郭紹的轎子被徑直抬進後殿,金盞上前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充滿著期待地看著一聲不吭躺在上面的郭紹,因為感覺他的手在反捏她有回應。

    他睜開眼睛來,看著金盞點了點頭,便放開她的手,從轎子上摺騰了幾下,周圍的人感覺把他扶著坐了起來。

    郭紹的臉明顯瘦了,坐在那裡呆了一會兒,說道:「弄碗粥來,糖和鹽都要放。」

    「快去!」金盞下令道,人們立刻忙活起來。皇帝為何要吃又鹹又甜的粥,不得而知。不過這點要求肯定能很快滿足皇帝。

    等到粥送進來,符金盞親口試了一下冷熱,才拿勺子小心翼翼地喂著郭紹。郭紹顯得十分沉默,喂他就張嘴,慢吞吞地吃了不少粥;金盞卻是雙眼都噙滿了淚,卻又漸漸露出微笑,她的朱唇在輕輕地顫動,見郭紹張嘴,她的小嘴也隨之張開,關心之情溢於顏表。

    郭紹把一整晚粥吃完,坐著歇了一會兒,便拿手試著支撐在轎子上。旁邊的宦官趕緊上前來扶,不料郭紹怒視道:「讓開!」

    殿室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關注著郭紹。

    郭紹微顫顫地竟然慢慢站了起來,昂首立在中間。金盞的眼淚頓時湧出眼眶,跪倒在地上,欣喜地仰望著那魁梧的身軀,眾人紛紛跪伏於地大呼道:「陛下萬壽無疆!」

    「下旨,打開所有城門,解除東京戒嚴,叫李處耘等河西軍將士進來。」郭紹站起來後當即便下旨。

    ……郭紹在金祥殿呆了近一個時辰,聽金盞說完重要的事情和奏章,這才命人換上一身紫袍烏紗,叫人抬著到皇城正門去。出發前,他還照了一下銅鏡,光頭戴烏紗著實看著礙眼,主要是兩鬢沒有頭髮。

    他被人抬上宣德門城樓,接近城樓時從轎子上下來,要自己走到人前,宦官王忠想扶,再次被他斥退。

    身體狀況似乎有所好轉,但他依舊非常吃力,牙關咬緊,強撐著一口氣才挪動腿……吃奶的力都用上了,這輩子從來沒走過如此吃力的幾步路,全憑身體裡不放棄的一股狠勁!郭紹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蹣跚學步的年紀,一切都回到了起初。

    但是每邁出一步,世界都重新向他敞開一大截!視線中,先是藍藍的天空,然後東京彷彿一望無際的屋頂從女牆上頭進入他的眼前……

    佈滿御街的鐵甲人群出現面前,房屋之間彷彿到處都是人,有河西軍,也有東京輪守的兵馬和宮廷禁衛。將士們一下子聚攏到城裡,仿若人海。

    郭紹站在牆上,望著成片的將士。他知道,方圓數千里的廣袤國土養起來的精銳,近半都在這裡了。

    陸續有將士發現了宣德門上的皇帝,人們紛紛仰頭看過來,漸漸地郭紹被超過一萬雙眼睛矚目。本來鬧哄哄的場面忽然間反而安靜了不少……想來皇帝重病不起的消息已經流傳到了軍中,但現在郭紹就站在人們前面!

    大許禁軍的主要兵員,依舊是周朝留下的禁軍原班人馬,而郭紹曾長期在禁軍做武將,與將士同食同寢,大部分人不止一次見過他,當然認得。

    郭紹一手扶住女牆,沒有力氣大聲喊話,只是一手猛地舉起劍鞘。

    頓時人海吶喊震天,「萬歲……」之聲響徹整個東京。腳下的城池漸漸沸騰了,在這個時代,恐怕只有一個人能激起這麼多人的反應。將士們舉起刀槍刺向天空,有的高聲喊叫,有一些地方的人群跪倒一大片,仰望著古樸城樓上的人。

    不一會兒,身材魁梧的宦官楊士良走上前,舉起雙手示意,等近處稍稍消停了。楊士良才大聲道:「官家言,天下億兆子民,百戶才能養精兵一員,爾等忠於朕,即忠於國家百姓。將士乃大許之利劍,宣揚國威,嚴懲不義,開拓萬里!亦乃國家之盾,黎民要溫衣飽食,天下要繁華富庶,必得堅盾護國境,方得國富民強。

    朕信兄弟們皆赤子,保國泰民安!」

    歡呼聲再度升騰,東京無數的街巷、遼闊平坦的大地,與天空之見,都被這炙熱的氣氛充斥。

    郭紹袍服裡雙腿發顫,便轉身緩緩離開牆邊,在後面黃蓋底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說道:「傳旨,讓李處耘、史彥超、魏仁浦、昝居潤等上宣德門見朕。」

    「遵旨!」

    隨後陸續聞訊過來的,還有朝中諸臣,宣德門上站滿了文武官員、宮人和守城的禁衛將士。眾人圍著黃蓋,表情凝重地等待著。

    ……等了良久,李處耘等人才接到旨意,策馬趕到宣德門下。皇城宣德門大小幾扇門都大開著,外面就是數萬披堅執銳的凶悍武夫。

    但又怎樣?皇帝往上面一站,整座城都沸了,武夫們是誰的人,瞎子都看得出來。

    李處耘額頭上全是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騎馬到門前,又和另外幾個人一起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親兵,看起來一切都很從容,但他此時的腦子完全是懵的。

    回想起來,李處耘覺得自己從出征到回京,都聽從朝廷命令,什麼也沒幹!但心裡卻明白很多事兒瞞不過官家,莫名十分害怕。

    他板著臉,硬著頭皮一步步走上宣德門牆後的石階。李處耘有一種預感,這將是自己一生最後的一段路!

    魏仁浦和監軍昝居潤會告他的狀,符皇后的話也會對他不利。明顯拖延行程,意圖不明!控制大軍外圍斥候,侵佔前營軍府權力!連白紙黑字的奏疏,也有逼迫警告朝廷的嫌疑……這些都不算是確鑿的大罪,但造成的嫌疑就是必死的大罪:不夠忠心!

    李處耘早就知道,一旦涉及到朝廷大權,就分外危險,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殺相殘……

    他現在毫無辦法,縱是斷頭台,也只能束手就擒,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了。

    猛然之間,從宣德門上看到的壯觀景象激了他一下,視線一下子開闊,李處耘才幡然醒悟,自己在這陣子中一陣都在糊塗之中!所作所為沒一件是對的……自己為何那麼蠢,關鍵時刻竟然沒有參破!可惜現在悔之晚矣。

    李處耘一張紅臉發_燙,變得更紅了,紅臉黑鬍子倒是相得益彰。雖然機會微乎其微,他心裡還懷著一絲希望和僥倖……

    畢竟郭紹一向還算仁厚有心胸,自己跟著打下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不定能免去國公爵位,下半生享個清閒富貴。走到眼下這般境地,這樣的下場也是很欣慰,很值得感恩的。

    一行四人走到鑾駕前面,李處耘低著頭,抱拳單膝跪地道:「臣叩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臣有負陛下重託……」

    另外幾個人也行大禮,魏仁浦說的也是套話,但語氣裡的輕快喜悅掩都掩不住。李處耘聽在耳裡,更是酸楚,心裡只覺自己雖號稱儒將,但比起真正的官場老東西還是差了火候。

    郭紹一聲不吭。李處耘雖沒敢抬頭直視,但依舊從餘光裡發現他瞪著眼睛,不過眼神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明亮,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皇帝沒說平身,大夥兒便跪著也不吭聲,這樣的沉默,更讓李處耘心裡過了萬重山一般。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4-27 10:00
第八百五十二章 復合之信

    刀槍鐵甲的人海上方,白雲在廣闊的天幕變化莫測。郭紹開口道:「開國公,朕還是覺得自己比你活得久。」

    李處耘的身體頓時又矮了一截,看不到他的全臉和眼睛,但他看起來著實嚇慘了。不過畢竟是國公,李處耘沒有任何失態,只是說不出話來了,說不定他現在身體比郭紹還虛。

    就在這時,郭紹又道:「遼人在東北方圍困遼西堡,相比之下,遼國更值得我朝重視。李公卸任河西軍統帥後,重新掛帥,出任遼西軍統帥,帶兵援救張建奎,趁機將遼西走廊的契丹勢力掃蕩乾淨……」

    「啊!」李處耘驚得發出聲音來,剛才他陷入極度恐懼中沒有失態,現在的意外卻讓他打斷了郭紹的話,「陛下之意,要重新授老臣兵權?」

    郭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現在宣德門上一眾文武在場,皇帝不能打胡亂說鬧著玩兒罷?

    「臣……」李處耘抬起頭來,怔怔地看郭紹。

    剛才一番時間很久的沉默,郭紹已經想了很多事。雖然君主集_權制度運行了無數個世紀,但此時文化還沒被徹底閹割掉血勇之氣,要留著一群勇猛的武夫保持武力強盛,勢必會有一些副作用,比如有時候不是很聽話……就像活潑有精神的男孩兒,通常都會比較搗蛋不服管教。又要將士們彷彿順從的忠僕,又要他們勇猛,顯然比較難。

    郭紹還記得當年東京兵變,李處耘等人是提著全家腦袋跟著自己幹的。他是個記好的人,這麼多年同甘共苦過來,不能僅憑特殊時期李處耘表現得不那麼聽話,就把他往死裡整吧?

    只要自己還坐在這裡,李處耘並不是什麼威脅。

    郭紹依舊不變以前的看法:在這世上,若是只用真心實意、高尚無私的朋友,那麼幾乎就沒有人才可用了;從中央到地方幾百州數以萬計的官員,能要求每個人都對自己忠心耿耿嗎?

    相比之下,這幫老兄弟或許不是絕對忠心,起碼比一般人靠譜。郭紹不願意幹自減羽翼的蠢事。

    他也權衡過,經過這件事,李處耘對自己的忠心,反而會以前更多……就好像當年楊彪威脅自己要背後捅刀,郭紹反而在戰場上救了楊彪,楊彪後來會覺得他軟弱可欺麼?

    還有李圓兒,那女子傻傻等了他那麼多年,又給他生了個兒子。郭紹實在不想辜負大夥兒。

    郭紹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一張破破爛爛拼湊粘在一起的紙,遞給旁邊的宦官。宦官將紙轉送到李處耘手上。

    郭紹道:「朕不管爾等想什麼,只看你們做了什麼。朕相信李公的心,正如相信同生共死的兄弟們。」

    「陛下!」李處耘忽然咚一聲重重把腦袋磕在地磚上,雙手捧著那張破爛的紙,奧陶痛聲大哭。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大漢,這麼哭起來實在有點滑稽。

    郭紹揮了揮手,「聚集遼西軍後,朕命你先把國內那些烏七八糟的人,清掃一遍!」

    此言一出,周圍如同死寂,只剩下李處耘嗚咽的哭聲。郭紹微微側目,見范質的臉已變得毫無血色。郭紹一時間沒吭聲,只覺精力實在不濟,便叫宦官們上來,把他抬離宣德門,不再理會別的事。

    ……李處耘在宣德門上跪了許久,等魏仁浦等人都無趣地爬起來離開了,他還在發怔。

    良久他才低著頭拿袖子擦乾淨臉,獨自從地上爬了起來,向城下走去。值守在城牆上的侍衛也不動聲色地側目悄悄打量他。

    李處耘出皇城,騎馬回家去了。

    他剛一回府,妻妾和四個兒女都過來了,上前噓寒問暖好不高興。李處耘見著他們心裡漸漸好受多了,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有時候人到了一定地位,圖上進不是為了更大的慾望,卻是為了安全,讓有能力控制自己命運的人更少。皇帝對自己人如此寬容,這樣都不計前嫌,還有什麼能威脅李家的地位?李處耘覺得分外安心,甚至覺得只要保今上郭紹位置穩當,他的一切就一定能穩當!

    李處耘放鬆下來,感覺十分疲憊,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的腦袋亂糟糟,便道:「老夫要靜一靜。」遂去了書房。

    他坐了一會兒,便從懷裡摸出那張拼好粘過的紙出來,這張紙就是當時契丹人的信,李處耘撕了之後重新粘好送到東京來的。他放在桌子上,一面看一面琢磨。

    皇帝肯定不懷疑他會叛_國,李處耘瘋了才去勾結遼國。

    李處耘從這封信的時間推測,擔心皇帝的病和遼國的陰謀有關,猶豫之後送回東京,是為了提醒朝廷……

    而郭紹在宣德門上把它交還李處耘,又說了那番話,表明皇帝明白了李處耘的心……終究還是希望皇帝好,不願意看到皇帝被人害,為了這個心不惜冒著私_通遼國的嫌疑。就是那麼個意思。

    李處耘想了一會兒,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長吁一口氣:總算干對了一件事!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情漸漸愉快起來。

    這時,他聽到門外一個聲音道:「交給老夫,你們無事別來打攪,老夫有事與李公商議。」那是仲離的聲音。

    接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

    李處耘等了片刻,果然見仲離端著一隻茶杯進來了。李處耘皺眉看著他,心裡老大不滿意,覺得這幕僚的水平也那樣……以前覺得還算老練,這回一比,比魏仁浦那幫官僚的眼光套路簡直差遠了!

    仲離把茶杯放在書案上,順手把放茶杯的木盤放在椅子背後。作揖道:「李公見了官家,發生了什麼事?」

    李處耘不悅地看著仲離:「幸得官家待舊人厚道。」

    仲離點頭道:「老朽猜到了,不然李公怎得這麼快安然回來?」

    李處耘嘆了一口氣道,「現在想想,我實在羞愧,只覺無地自容!」

    仲離搖頭道:「李公防的不是官家,而是符家。」

    李處耘聽罷沉默不語,皺眉深思,彷彿入定了一般。確如仲離所言,他心裡提防的並不是皇帝,大夥兒一起九死一生過來,李處耘完全沒有要挑戰皇權的想法,但是符家……如果皇帝不在了,他確實對符家掌權很不放心,就算自己想做忠臣,也想自己主動去做,而不是將生死起落授予對手。

    良久他才道:「反正咱們確實沒幹對,人魏仁浦經歷一次風浪,什麼事都沒有,反而又在官家心裡又多得一分信任。」

    仲離道:「符家並不會把一個文官視作對手。」

    李處耘不置可否,他總覺得這事兒自己幹得荒疏了,一定有更老練的做法。他一邊苦思,一邊端起茶杯緩緩飲了一口,只覺得茶水有股難聞的怪味,便把茶杯放在桌案上,皺眉看了一眼。

    就在這時,李處耘忽然感覺喉嚨彷彿被許多螞蟻撕咬一般,又是刺_痛,又是發麻,他頓時瞪圓了眼睛,轉過頭看著桌子上茶杯,又用手指指著仲離,但是說不出話來!眼睛看到的東西也飛快地發黑!

    模模糊糊的視線中,見仲離漲紅了臉,又是瘋狂又是冷笑,笑得卻像哭。

    李處耘心裡只有詭異和不解,指著仲離的手僵直,身體漸漸歪了下去……

    ……李處耘的雙眼、鼻子、嘴角、耳朵都流出了黑血。眼睛大瞪著,眼神煥然,死不瞑目的樣子,到死都不知道仲離為何會害他!

    仲離也發愣地看著李處耘,他的老淚漸漸流淌下來,忍耐地咳嗽了幾聲:「老夫等不了報仇那天了。」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奉旨命你除掉李處耘,將功補過,求得你的親朋好友太平。

    他想了想,這東西放在身上有點欲蓋彌彰,便揉成一團生吞下去,十分不容易,仲離長伸著脖子,眼淚都噎了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聲音道:「阿郎,阿郎,有人遞貼求見。」

    過得一會兒,門外的人沒聽到回應,便走到門口來瞧。那是個青衣奴僕,看到國公李處耘竟然躺在地上,七竅流雲!奴僕頓時驚得眼睛都掉出來了!

    「救……救命!來人,殺人啦,殺人啦!」奴僕帶著哭_腔一邊大喊,一邊調頭就跑。

    仲離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便端了過來,對著杯子猛喝了一口,使勁把紙團往下嚥。不多時,他也一陣心悸,喉嚨難受不已,倒在了地上,手裡的茶杯「哐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片刻後,陸續有人進來了,先是拿著棍棒的家僕。大夥兒見到堂堂開國公竟然就這樣死了!個個驚懼非常。

    接著大夫人也帶著人來了,夫人一看到地上李處耘的模樣,眼睛一閉,徑直倒在地上。「夫人!夫人……」書房裡亂作一團,有的人去扶李處耘的屍體,有的人扶夫人。

    還有人大喊:「快去叫郎中!」

    整個李府混亂不堪,叫喊聲、哭聲不絕於耳。
wwwzzy 發表於 2016-4-27 21:49
其夏微涼 發表於 2016-4-27 10:00
第八百五十二章 復合之信

    刀槍鐵甲的人海上方,白雲在廣闊的天幕變化莫測。郭紹開口道:「開國公,朕 ...

第853章 危險動作


“稟大娘娘,開國公不幸亡故!”曹泰急匆匆地走進金祥殿便道。

符金盞愣了一下,滿臉疑惑,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怎麼死的?”

曹泰喘了一口氣,說道:“聽說好像是毒死!”

符金盞立刻道:“這事肯定不是官家所為。”她太瞭解紹哥兒的為人了,就算紹哥兒真的會用下毒這種下作手段,便必定不會在宣德門上惺惺作態。

她當下又道:“事關重大,你趕緊去稟報官家。另傳旨楊士良帶人去開國公府看個究竟。”

“遵旨!”曹泰道。

良久後曹泰回來回稟。金盞問:“官家說什麼了?”

曹泰瞪眼道:“官家罵了一句,接著又面色悲痛,久久未語,奴婢不敢強留在蓄恩殿招官家厭,只得先回來了。”

金盞一時間只覺得皇城中氣息混亂,暗流湧動。不過幸好紹哥兒好轉,她心裏毫無理由地有了底……今天白天時滿城鐵甲,紹哥兒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局,男兒做事確實和女子不同,大氣自信,膽子大得多!

“先叫楊士良弄清楚怎麼回事,立刻稟報。”金盞皺眉道。

……時近酉時,開封府衙門一大隊人馬急匆匆地出來,因為國公府的人報官了。皇城裏也有人馬趕到了馬行街南行。

而這時范質正獨自坐在家中廂房裏,緊閉著房門。

他仔細回憶著先前在宣德門上的光景,皇帝殺氣騰騰地說先把內部烏七八糟的人清除,然後眼睛看了一下自己!會不會只是皇帝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並非針對自己?

范質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當時郭紹身體和精神都還不太好,眼神兒明顯比平時呆滯,在場那麼多人不堪,看他作甚……范質自覺在朝中本來就不是說話有分量的人。

郭紹殺氣騰騰的眼神反復出現在他的眼前,彷彿現在就看著他!范質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能敗露了!

加上他剛不久前才派出信使南下,想告訴郭進:時機已失,暫且偃旗息鼓靜待。

既然皇帝已經懷疑,會不會已經截獲了那個信使?范質拍著腦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憂懼交加,怕得呼吸都不敢大聲。

他坐立不安,在屋子裏轉了一會兒,便從席子底下拿出一條白綾來,拿一條腰圓凳墊著,將白綾搭在床幔後面的房樑上。以防萬一半夜有人要抓他,趁早自我了結……容易死的劇毒物是違禁之物,范質一時間沒來得及準備,拿劍抹自己的脖子似乎不容易下手,對於他來說,無奈窘迫之時上吊是最好的辦法。

他做好準備,猶自坐在床邊上,暗忖自幼讀書,沒吃過皮肉之苦、也受不了侮辱!自己好歹是兩朝宰相,正兒八經身居廟堂之高的士大夫,就算死也必須得體面一些!

主要也是為了防止受不了嚴刑拷打,牽連更多的人,特別是鄭王郭(柴)宗訓。

不料剛準備好,忽聞府院外傳來一陣急促清楚的馬蹄聲!范質心裏立刻一緊,東京內城禁止馳馬,這會兒正當一天中熱鬧的時候,怎會有一大股人馬明目張膽地馳馬?!

范質瞪圓了眼睛,轉頭看了一眼床幔後面的白綾,又看一眼閂住的廂房內,未免被破門抓到活口,便不動聲色地走到裏面的腰圓凳邊爬了上去,用手扶住白綾,轉頭看著房門。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他的奴僕急迫地大喊:“阿郎,阿郎!”

范質臉色蒼白雙手哆嗦,趕緊把腦袋套在活扣裏,轉頭看著房門,等著判斷外面的動靜。

“阿郎!大事不好了!”奴僕喊道。片刻後忽然房門被拍了一聲,范質被一嚇,腿上一抖,不知怎地,腰圓凳竟然倒了!

“啊!”他驚呼了一聲,白綾活扣勒住了他的脖子,立刻因為體重一拉拽收緊。他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白綾,放空的雙腿下意識亂蹬,白綾更緊!他大張著嘴,無法呼吸,心慌情急之下,窒息感更甚,頭皮發脹,腦袋像要爆炸了一般,手上的力氣也迅速被抽離,耳朵莫名地嗡嗡作響,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隱約之中,門外又傳來幾聲拍門,奴僕的聲音變得朦朧:“阿郎,開國公(李處耘)被人毒殺了!阿郎……”

原來是這事!范質僅存的意識裏說不出的憋屈,耳鳴中彷彿聽到一萬匹馬呼嘯而過。

“阿郎……”有點著急的奴僕呼喊聲彷彿漸行漸遠。人僅一牆之隔,但范質再也喊不出來了。

良久後,奴僕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又不敢擅自破壞房門,喊了幾聲,便找到一個丫鬟,進去稟報夫人。不一會兒,夫人出來了,聞知奴僕聽到了廂房裏有過聲音,也有丫鬟說見到阿郎進了裏面,她上前也呼了幾聲沒聽到回應,便下令奴僕將房門強行撞開!

等一眾人到臥房裏一看,但見床幔後面吊著一個人!夫人沖進去,見果然是范質,“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一眾男女奴婢也是跟著悲傷慟哭,還好有家丁比較機靈趕緊過去把范質放下來,但哪裡還有氣。

……不多時,京娘便疾步向東殿走去。

符金盞還在東殿的養德殿坐著,等待李處耘府上的消息。京娘便上前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金盞詫異,過得一會兒才沉吟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剛死一個國公,一會兒又死宰相。”

京娘不動聲色道:“范質遲早也是死。這人敢謀反,不想膽子這麼小,還沒拿他怎麼著,就嚇得上吊自殺了……”

今天金盞連續遇到了幾件大事,卻反而比此前更加從容,大概是郭紹好轉的原因。她沉吟道:“范質就這樣死了,很多舊黨都可能失去頭緒,而且就這麼饒了他?”

金盞顯然私心裏很不喜歡范質,她想了想問道:“你不是稟報今天下午范質還派了人出京?”

京娘皺眉道:“咱們奉旨不截拿,沒敢打草驚蛇輕舉妄動。那細作騎快馬南下,咱們也不敢追,不然快馬緊跟很容易被發現……倒是壽州安排了人手,現在立刻派人加急去壽州傳令,讓壽州的人截拿此人,興許還行,若是來得及的話。”

金盞當機立斷道:“立刻傳令,並馬上派人把和范質來往密切的那個小官抓捕。”

京娘抱拳退出金祥殿。

……這時的開國府已是一片慟哭,悲傷的動靜四鄰皆聞。開封府的人、皇城的人,以及一些文武都陸續來到了李府。

開封府判官、推官在場,根本不敢擅自驗屍,雖然李家的人報官,但他們很清楚死者是什麼身份……而且他們更明白,這陣子京城的水很深。

判官觀察來的人著裝,先來的人都是些不大的官,但他敏銳地認出其中一個是宮裏的宦官……那宦官手裏拿著拂塵,也沒鬍鬚。

“這位公公。”判官上前抱拳道,“這可是大許朝廷的國公,今上知道了嗎?”

宦官便是楊士良,他微微點頭,拿出腰牌。

判官瞧了一眼,又問:“眼下這光景,要不等幾個面子更大的人,下官……”

楊士良左右看了一番,道:“讓大夥兒都在門口瞧著,咱們找個仵作進屋先看看,只消別亂動就行。”

判官抱拳應允,反正有一干文武和李家的人眼見作證。他當下選了個仵作,靠近低聲道:“不想死就別亂說話。”

一眾人進府後,便站在出事的書房門口,看著裏面的慘狀,個個面子都搖頭嘆息,面有悲傷之色。仵作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番。

楊士良問道:“開國公和那老頭是何死因?”

仵作愣在那裏,楊士良皺眉道:“問你話!”仵作支吾道:“小的不清楚……”

門口有武將怒道:“他娘的,什麼吃閒飯的玩意,俺們都看出來了,都中毒了!”

仵作看了那仵作一眼,對眾人道:“咱們先出去等著,叫人看住這座房子,不得閒雜人等靠近。應該怎麼辦,至少得等一兩個國公或者宰相來。裏面的人是開國公吶!”

眾人一聽有理,紛紛贊同。

於是一干官差上前守住了書房前後,楊士良不動聲色離開人群。那判官眼尖,叫上剛才的仵作,趕緊跟了上去。

楊士良問仵作:“看出什麼蹊蹺了?”

仵作像是啞巴了一般,轉頭看判官。判官不動聲色說道:“楊公公,大朝的時候都見過,有什麼可以說的。”

仵作這才道:“倆人皆是中封喉劇毒暴斃,不過……老者的死前喉嚨上卡著東西,現在還在喉嚨下面。”

楊士良左右看了看:“如果一會驗屍還是你們負責,那東西不能急著拿出來。若是別人接手,要提醒他一聲。”

判官忙抱拳道:“一切皆聽楊公公安排。”仵作也趕緊點頭。

判官又問:“是否派人守住開國公府前後出口?”

楊士良冷冷道:“這還用查嗎?其一,開國公(李處耘)的手指著老頭那邊,其二,地上只有一個茶杯的碎片,顯然是那老頭先把開國公毒死,然後飲毒自裁,不然你見過兩個人共喝一杯毒茶的事兒嗎?”

判官聽罷頗有些意外地看著楊士良:“楊公好見識。”

楊士良不再吭聲,皺眉想著什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 11:56
第八百五十三章 危險動作

    「稟大娘娘,開國公不幸亡故!」曹泰急匆匆地走進金祥殿便道。

    符金盞愣了一下,滿臉疑惑,過得一會兒才問道:「怎麼死的?」

    曹泰喘了一口氣,說道:「聽說好像是毒死!」

    符金盞立刻道:「這事肯定不是官家所為。」她太瞭解紹哥兒的為人了,就算紹哥兒真的會用下毒這種下作手段,便必定不會在宣德門上惺惺作態。

    她當下又道:「事關重大,你趕緊去稟報官家。另船隻楊士良帶人去開國公府看個究竟。」

    「遵旨!」曹泰道。

    良久後曹泰回來回稟。金盞問:「官家說什麼了?」

    曹泰瞪眼道:「官家罵了一句,接著又面色悲痛,久久未語,奴婢不敢強留在蓄恩殿招官家厭,只得先回來了。」.

    金盞一時間只覺得皇城中氣息混亂,暗流湧動。不過幸好紹哥兒好轉,她心裡毫無理由地有了底……今天白天時滿城鐵甲,紹哥兒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局,男兒做事確實和女子不同,大氣自信,膽子大得多!

    「先叫楊士良弄清楚怎麼回事,立刻稟報。」金盞皺眉道。

    ……時近酉時,開封府衙門一大隊人馬急匆匆地出來,因為國公府的人報官了。皇城裡也有人馬趕到了馬行街南行。

    而這時范質正獨自坐在家中廂房裡,緊閉著房門。

    他仔細回憶著先前在宣德門上的光景,皇帝殺氣騰騰地說先把內部烏七八糟的人清除,然後眼睛看了一下自己!會不會只是皇帝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並非針對自己?

    范質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當時郭紹身體和精神都還不太好,眼神兒明顯比平時呆滯,在場那麼多人不堪,看他作甚……范質自覺在朝中本來就不是說話有份量的人。

    郭紹殺氣騰騰的眼神反覆出現在他的眼前,彷彿現在就看著他!范質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能敗露了!

    加上他剛不久前才派出信使南下,想告訴郭進:時機已失,暫且偃旗息鼓靜待。

    既然皇帝已經懷疑,會不會已經截獲了那個信使?范質拍著腦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憂懼交加,怕得呼吸都不敢大聲。

    他坐立不安,在屋子裡轉了一會兒,便從蓆子底下拿出一根白綾來,拿一條腰圓凳墊著,將白綾搭在床幔後面的房樑上。以防萬一半夜有人要抓他,趁早自我瞭解……容易死的劇毒物是違禁之物,范質一時間沒來得及準備,拿劍抹自己的脖子似乎不容易下手,對於他來說,無奈窘迫之時上吊是最好的辦法。

    他做好準備,猶自坐在床邊上,暗忖自幼讀書,沒吃過皮肉之苦、也受不了侮辱!自己好歹是兩朝宰相,正兒八經身居廟堂之高的士大夫,就算死也必須得體面一些!

    主要也是為了防止受不了嚴刑拷打,牽連更多的人,特別是鄭王郭(柴)宗訓。

    不料剛準備好,忽聞府院外傳來一陣急促清楚的馬蹄聲!范質心裡立刻一緊,東京內城禁止馳馬,這會兒正當一天中熱鬧的時候,怎會有一大股人馬明目張膽地馳馬?!

    范質瞪圓了眼睛,轉頭看了一眼床幔後面的白綾,又看一眼閂住的廂房內,未免被破門抓到活口,便不動聲色地走到裡面的腰圓凳邊爬了上去,用手扶住白綾,轉頭看著房門。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他的奴僕急迫地大喊:「阿郎,阿郎!」

    范質臉色蒼白雙手哆嗦,趕緊把腦袋套在活扣裡,轉頭看著房門,等著判斷外面的動靜。

    「阿郎!大事不好了!」奴僕喊道。片刻後忽然房門被拍了一聲,范質被一嚇,腿上一抖,不知怎地,腰圓凳竟然倒了!

    「啊!」他驚呼了一聲,白綾活扣勒住了他的脖子,立刻因為體重一拉拽收緊。他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白綾,放空的雙腿下意識亂蹬,白綾更緊!他大張著嘴,無法呼吸,心慌情急之下,窒息感更甚,頭皮發_脹,腦袋像要爆炸了一般,手上的力氣也迅速被抽離,耳朵莫名地嗡嗡作響,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隱約之中,門外又傳來幾聲拍門,奴僕的聲音變得朦朧:「阿郎,開國公(李處耘)被人毒殺了!阿郎……」

    原來是這事!范質僅存的意識裡說不出的憋屈,耳鳴中彷彿聽到一萬匹馬呼嘯而過。

    「阿郎……」有點著急的奴僕呼喊聲彷彿漸行漸遠。人僅一牆之隔,但范質再也喊不出來了。

    良久後,奴僕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又不敢擅自破壞房門,喊了幾聲,便找到一個丫鬟,進去稟報夫人。不一會兒,夫人出來了,聞知奴僕聽到了廂房裡有過聲音,也有丫鬟說見到阿郎進了裡面,她上前也呼了幾聲沒聽到回應,便下令奴僕將房門強行撞開!

    等一眾人到臥房裡一看,但見床幔後面吊著一個人!夫人衝進去,見果然是范質,「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一眾男女奴婢也是跟著悲傷慟哭,還好有家丁比較機靈趕緊過去把范質放下來,但哪裡還有氣?

    ……不多時,京娘便疾步向東殿走去。

    符金盞還在東殿的養德殿坐著,等待李處耘府上的消息。京娘便上前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金盞詫異,過得一會兒才沉吟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剛死一個國公,一會兒又死宰相。」

    京娘不動聲色道:「范質遲早也是死。這人敢謀反,不想膽子這麼小,還沒拿他怎麼著,就嚇得上吊自殺了……」

    今天金盞連續遇到了幾件大事,卻反而比此前更加從容,大概是郭紹好轉的原因。她沉吟道:「范質就這樣死了,很多舊黨都可能失去頭緒。而且就這麼饒了他?」

    金盞顯然私心裡很不喜歡范質。她想了想問道:「你不是稟報今天下午范質還派了人出京?」

    京娘皺眉道:「咱們奉旨不截拿,沒敢打草驚蛇輕舉妄動。那細作騎快馬南下,咱們也不敢追,不然快馬緊跟很容易被發現……倒是壽州安排了人手,現在立刻派人加急去壽州傳令,讓壽州的人截拿此人,興許還行,若是來得及的話。」

    金盞當機立斷道:「立刻傳令。並馬上派人把和范質來往密切的那個小官抓捕。」

    京娘抱拳退出金祥殿。

    ……這時的開國府已是一片慟哭,悲傷的動靜四鄰皆聞。開封府的人、皇城的人,以及一些文武都陸續來到了李府。

    開封府判官、推官在場,根本不敢擅自驗屍,雖然李家的人報官,但他們很清楚死者是什麼身份……而且他們更明白,這陣子京城的水很_深.

    判官觀察來的人著裝,先來的人都是些不大的官,但他敏銳地認出其中一個是宮裡的宦官……那宦官手裡拿著拂塵,也沒鬍鬚。

    「這位公公。」判官上前抱拳道,「這可是大許朝廷的國公,今上知道了麼?」

    宦官便是楊士良,他微微點頭,拿出腰牌。

    判官瞧了一眼,又問:「眼下這光景,要不等幾個面子更大的人,下官……」

    楊士良左右看了一番,道:「讓大夥兒都在門口瞧著,咱們找個仵作進屋先看看,只消別亂動就行。」

    判官抱拳應允,反正有一干文武和李家的人眼見作證。他當下選了個仵作,靠近低聲道:「不想死就別亂說話。」

    一眾人進府後,便站在出事的書房門口,看著裡面的慘狀,個個面子都搖頭嘆息,面有悲傷之色。仵作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番。

    楊士良問道:「開國公和那老頭是何死因?」

    仵作愣在那裡,楊士良皺眉道:「問你話!」仵作支吾道:「小的不清楚……」

    門口有武將怒道:「他_娘_的,什麼吃閒飯的玩意,俺們都看出來了,都中毒了!」

    仵作看了那仵作一眼,對眾人道:「咱們先出去等著,叫人看住這座房子,不得閒雜人等靠近。應該怎麼辦,至少得等一兩個國公或者宰相來。裡面的人是開國公吶!」

    眾人一聽有理,紛紛贊同。

    於是一干官差上前守住了書房前後。楊士良不動聲色離開人群,那判官眼尖,叫上剛才的仵作,趕緊跟了上去。

    楊士良問仵作:「看出什麼蹊蹺了?」

    仵作像是啞巴了一般,轉頭看判官。判官不動聲色說道:「楊公公,大朝的時候都見過,有什麼可以說的。」

    仵作這才道:「倆人皆是中封喉劇毒暴斃,不過……老者的死前喉嚨上卡著東西,現在還在喉嚨下面。」

    楊士良左右看了看:「如果一會驗屍還是你們負責,那東西不能急著拿出來。若是別人接手,要提醒他一聲。」

    判官忙抱拳道:「一切皆聽楊公公安排。」仵作也趕緊點頭。

    判官又問:「是否派人守住開國公府前後出口?」

    楊士良冷冷道:「這還用查麼?其一,開國公(李處耘)的手指著老頭那邊,其二,地上只有一隻茶杯的碎片。顯然是那老頭先把開國公毒死,然後飲毒自裁,不然你見過兩個人共喝一杯毒茶的事兒麼?」

    判官聽罷頗有些意外地看著楊士良:「楊公好見識。」

    楊士良不再吭聲,皺眉想著什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 11:56
第八百五十四章 悲痛震怒

    晚霞籠罩著東京城,夜色將近。開國公府附近卻擠滿了人,不斷有各色人等趕來,更有遠近的市井百姓湊到周圍看熱鬧聽傳聞。

    鬧哄哄中,人群裡一個半老婦人念叨道:「這李家遭報應了哩!」

    附近一個年輕的長袍士人聽罷頓時詫異,微微側目。

    那婦人又唾了一口:「李家的人以前嬌貴風光,出個門那排場,嘖嘖!現在家裡的頂樑柱一倒,看他們還咋得意。一定是干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總算倒霉啦。」

    士人聽到這裡長嘆了一聲,隨即又苦笑搖搖頭,擠到婦人旁邊,把雙臂抱在胸前隨口道:「我看不見得,估計您以後打這兒過還得彎著腰仰視李家的排場。」

    婦人道:「不是說李家得罪了皇帝才死人的嗎?」

    士人聽到這裡愕然,轉而又無奈道:「皇帝要殺人何必如此?您呢,不識字沒見識沒關係,不過呂某奉勸您一句,想看人笑場戳人脊樑還得看身份,不然徒遭禍事又何苦來哉?」

    婦人生氣道:「俺們等著瞧!聽說李家從窮鄉僻壤遷來的,以前不過是個破落戶,有什麼了不得。」

    就在這時,忽聽馬蹄聲響起,見一大隊騎兵大搖大擺地過來,鐵甲閃著金屬光澤,一片頭盔上的紅纓飄蕩,彷彿天邊的流雲。

    「閒雜人等,一應迴避!」一個年輕武將舉起劍鞘,面露威怒,中氣十足地大吼。

    士人瞧了一番,回頭對剛才那婦人道:「這才叫排場,皇帝親臨李家了。」

    ……兩輛四駕馬車停在開國公府前,立刻被人圍得密不透風,有朝廷大臣,禁衛武夫,也有大量宮人,京娘穿著一身翻領袍服,警惕地看著周圍。

    梳著髮髻戴幞頭的兩個布衣宮女躬身上前,扶著穿著紫袍烏紗的郭紹從馬車上下來,復上一頂黃蓋遮掩的椅子,四個強壯的宦官走過來了。

    後面的馬車裡,紅著眼睛臉色蒼白的李貴妃披麻戴孝也被宮女攙扶下來。一眾人道:「陛下萬壽無疆。」「陛下病體剛好,應多調養才對。」

    郭紹是中毒,瞞也瞞不住,因為一大群御醫和大臣都知道,但公開說的是有恙。

    他沒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略顯無神的眼睛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緩緩抬起手隨意地做了個手勢,什麼也沒說。

    轎子剛走上高大朱門的台階,大門敞開,一眾身穿白衣的李家人跪在門內伏拜。李貴妃踉蹌地奔上去,便跪在地上,與一個婦人抱頭痛哭。

    郭紹的眼珠子頓時動了,他從一眾人身上掃過,指著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後生道:「小子,到朕跟前來。」

    後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郭紹的椅子跟前,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看著郭紹。

    這後生郭紹見過的,就是李處耘的長子李繼隆,身材還不高但很敦實,臉上皮膚黝黑。郭紹也沒什麼精神和他廢話,開口便道:「令尊乃大許朝廷英雄人物,為開創帝國根基立下過汗馬功勞,小子勿丟你爹的臉,喪事過了,就跟著禁軍裡叔伯們出去歷練歷練。」

    李繼隆有模有樣地抱拳一拜:「謝陛下。」

    郭紹又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你將是本朝最年輕的國公。」

    皇帝輕輕的一句話,立刻讓周圍所有人都側目,連正在抱頭痛哭的婦人都抬起頭來了。皇帝金口玉言,這句話不得了,李繼隆等於已經直上青雲坐上了國公的位置上!

    籠罩在李府的陰雲仿若一瞬間就消散了。

    天子尚在病中,叫人抬著趕來李家,說的第一句是認可李處耘一生的榮譽,第二句是讓其長子世襲爵位……臣子得到的恩寵,似乎很難比這更隆厚了。

    但凡有識者,早已不相信李處耘是皇帝秘密毒殺。退一萬步,就算是皇帝殺了李處耘,這樣對待李家,殺了也根本不算薄待!

    郭紹身體仍舊很虛弱,不過辦事照樣利索,可謂兩句話就解除了自己與李家的猜忌。

    他說完就沒有再與李繼隆說話,這後生對他來說,最關鍵只是因為後生是李處耘的兒子。

    人們簇擁著郭紹的椅子,這才進府門。郭紹伸出手,往上做了個手勢。旁邊的宦官曹泰立刻說道:「官家讓你們免禮了。」

    「謝陛下恩。」

    郭紹被抬到事發的書房門口。兩具屍體仍舊擺在原地,只是身上已經覆蓋了布遮掩。郭紹扶住椅子扶手,緩緩站了起來。

    曹泰立刻上前,彎著腰將一塊白布掀開,露出了李處耘大瞪著眼睛的臉!

    郭紹看到那熟悉的大鬍子和慘狀,心裡立刻一酸。他想起了當年與李處耘並肩作戰的默契,現在那死屍上無神的眼睛,叫郭紹不得不想起以前那充滿激_情和決絕的一次次戰鬥、拚搏!

    無論後來是不是有過不愉快,但回憶就是回憶,在郭紹心裡難以抹去。

    時間便是如此無奈,不斷的悲歡聚散,一回頭早已是物是人非。有的人只剩看最後一眼,有的人還能見到卻早已不是當年的情誼……比如現在也在場的羅延環、甚至左攸。

    郭紹是那麼小心翼翼,在他的內心深處,很珍視那些熱血澎湃的回憶和誓言,並不想為了權力,就隨意觸碰、就付出太多太多代價……

    或許有一天,自己真的會變成孤家寡人麼?或許有一天,會只剩下遙遠的回憶麼?

    「陛下!陛下……」侍從急忙扶住他,人群霎時一陣慌亂緊張。

    郭紹雙手握緊拳頭。他忽然粗暴地掀開一個侍從,「砰」地一掌拍在旁邊的桌案上。一個病怏怏的人,忽然之間竟拍得如此重,院子裡的人們大駭,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他轉過身來,眼眶裡浸滿了眼淚,咬著牙殺氣騰騰地說道:「著樞密使王朴監察,內閣輔政黃炳廉、內侍省楊士良,及刑律有司官吏,必須查出幕後主使者!別管是誰,縱是天王老子,朕也要將其碎屍萬段!」

    天子的眼淚,實屬罕見。皇帝的震怒,十分可怕,每個字都代表著無數的流血與死亡!

    王朴大聲道:「臣等,遵旨!」

    郭紹掩面出門,一眾人扶著他上椅子,前呼後擁中很快離開了李府。

    ……曹泰先鑾駕一步溜回了皇城,見了符金盞,將發生的事從頭到尾稟報了一遍。

    金盞聽完,抿了抿朱唇道:「官家最後說的那番話,是為我而說,說給李貴妃聽的。」

    曹泰聽罷沉吟道:「大娘娘所言極是,朝中鮮有人相信開國公之死,是陛下授意,怕是李貴妃也全然不信……不過大娘娘的嫌疑……」

    金盞微微點頭:「官家如此悲痛震怒,很難叫人相信此事是我所為。我難以瞞著他做這麼大的事,更難讓官家如此輕易包庇這樣的事。」

    最少,能極大地降低嫌疑。

    過了一陣,又有人到金祥殿稟報,官家已經回蓄恩殿了。

    符金盞便離開金祥殿,去見郭紹。

    郭紹沒精打采地半臥在木盆裡,光頭又弄上了那熱氣騰騰的玩意。既然看起來有效,他仍舊堅持用那法子驅毒。

    符金盞微微屈膝行禮:「陛下……」

    郭紹睜開眼睛,揮手屏退侍女,嘆了一氣,過得一會兒他問道:「羅延環往前線送過信;與左攸見面,兩次都是他去找的左攸麼?」

    符金盞緩緩道:「正是。」

    郭紹道:「左攸不一定真願意與他們合謀,他與羅延環本就交情不淺,羅要去找他,他或許沒有那個心。」

    金盞道:「陛下言之有理,你總是想著別人好的。反正到現在,也很難查出左輔政究竟願意不願意了。」

    郭紹又道:「羅延環折騰那些事,肯定以為金盞和我不會知道……現在知道內廠存在的人,還不是很多。

    現在事情過去,我看不要再提,讓他們琢磨朕並不知道,糊塗過去了事。」

    符金盞拿起毛巾擦拭郭紹的臉,柔聲道:「我都聽陛下的。」

    郭紹聽得這酥_軟的聲音,睜開眼看金盞,只覺得許久沒有親近她,現在看起來更溫柔了。無奈身體不行,他似乎受了金盞的影響,心情也溫和了不少,沉吟道:「人為自己著想,並不算可恥。他們有時候忠心不足,但好在沒幹太過分的事。」

    關鍵是現在不宜再擴大內鬥了。

    ……房間裡熱氣騰騰,雲裡霧裡一般。郭紹昏昏沉沉的,恍惚之間,他彷彿回到了滿眼黃土和破爛房屋的河東武訖鎮,一群除了熱血幾乎一無所有的人發出的激昂的鬥志和怒吼。左攸那時候也更年輕,揮手之間一道四斬令,落魄的小官卻叫郭紹覺得他才華橫溢。

    急促的腳步聲,悅耳的弓箭弦聲,以及熱血沖頭、別無選擇又義無反顧豁出去的感受,好像剛剛才過去。

    各種五味雜陳的東西,郭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良久他的思緒終於又回到現實,一團亂糟糟的權力爭鬥,他忽然感覺十分疲憊,很想安靜消停一段時間。

    不過他卻不能就此退縮,擺在面前的爛攤子,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人收拾,他是唯一能幹好這件事的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2 11:57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一生的執念

    皇城內廠派人快馬至壽州,但仍然晚了一步,未能截留住范質派往壽州的信使。此事未能突破,一時間楊士良等人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增加人手暗查壽州郭家、東京范家,范家照常舉喪。

    當初皇帝重新授以李處耘兵權,本來是要先準備去平定壽州謀反;不料李處耘死亡,兵馬調令也至此中止。一時間朝廷對舊黨圖謀叛亂之事,什麼也沒來得及做。

    事情拖了旬日,忽有急報送東京:郭進被殺。

    原來範質提醒郭進之後,郭進便有所收斂,想偃旗息鼓靜待時機。可是其密謀部將畏懼朝廷派兵攻佔壽州,進行清算,憂懼之下便突然兵變將郭紹殺死,並將其謀反的密信等物搜出來進獻,向朝廷請功。

    從郭進府中拿出了一些范質的親筆書信作為真憑實據。范府的喪事也辦不下去了,因為禁衛很快圍了范府,將其家眷下獄,並搜查府邸。

    很快,許多被牽連者也陸續獲罪下獄。

    郭紹在養德殿召見王朴、黃炳廉、楊士良,讓他們把范郭等舊黨謀反、趙家密謀弒_君、李處耘中毒三件大案合在一起主持大局。

    黃炳廉道:「范、郭二人及其黨羽謀反來龍去脈已大致摸清,他們無非是想趁陛下有恙朝政動盪之時,擁立鄭王(柴宗訓)復辟;而趙家及被收買拉攏官吏密謀弒君大案,乃陛下之仇敵蕭思溫、宿仇趙家等勾結一起所為……開國公(李處耘)中毒身亡,現在已確定乃其幕僚仲離所為,但其動機未能查明,仲離也死了。」

    郭紹坐在軟榻上,身體精神依舊虛弱,恢復得很緩慢。他話很少,聽完只是問道:「這三股勢力之間沒有關係?」

    黃炳廉道:「回陛下,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各自的目的都不一樣。」

    郭紹拿手掌摩挲著額頭,皺眉問道:「仲離既然已死,又無動機,如何確定毒害開國公的人是他?」

    郭紹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是從一大堆稟報的信息裡抓住了關鍵的地方。

    黃炳廉似乎有點驚嘆,抱拳躬身道:「臣等從仲離住處搜出了一些借據,乃開國公族弟李良士畫押。臣等立刻捉拿了李良士刑訊,他的供詞已存放在案件之中。從李良士的供狀判斷,仲離成為開國公心腹幕僚,實乃蓄意所為;還有他口中那團意圖栽贓陷害的紙,也是欲蓋彌彰,有意所為。」

    郭紹聽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頭看桌案上放著的皺巴巴的一張紙。

    奉旨命你除掉李處耘,將功補過,求得你的親朋好友太平……奉誰的旨?意思肯定不是遼國皇帝,而是大許皇帝的旨;否則將功補過這句話就說不通,仲離一個從沒去過遼國的人,無所謂「過」,更不需要為遼國立功。

    黃炳廉又道:「但仲離為何要害李公,實在叫人疑惑。此人原在終南山隱居修道,遠近略有隱士之名,後被河東李筠請出山為謀士,在河東居住了很多年。李筠謀反之時,仲離多番勸阻;故李筠被滅,清算其黨羽時,因官家寬容,又被釋放。

    李筠一黨早已盡數覆滅散夥,彼時官府便查過仲離的底細,並非罪大危險之人。因此朝廷才能放過他,李處耘敢用他也應該考校過身份。」

    郭紹沉吟道:「那仲離為何要以如此極端手段害開國公?」

    站在郭紹對面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沒人答得上來。

    楊士良小心道:「陛下,死者仲離意圖將李公之死栽贓給朝廷,或許他並非對付李公,而是憤恨整個大許。敢情那老頭還心念舊主知遇之恩,要為舊主李筠報仇?」

    郭紹想了好一會兒,微微搖頭:「如此恨意,以至於不擇手段,只因知遇之恩說不通……仲離做道士以後的底細有章可查,做道士之前是干什麼的?」

    楊士良道:「此前數十年,天下戰亂,流離者不計其數。又因時間久遠,而今無從查起。」

    郭紹聽罷沒有責怪,就算是禁軍武將,有的人做過別家的家丁,有的人做過流民,要真憑實據查實也非常難。剛剛結束亂世,就是這般模樣。

    養德殿裡冷場了好一會兒,每個人似乎都在琢磨仲離的事。

    郭紹的思維方式和古人不同,畢很早受的教育就不同。他這樣想這件事的:第一,仲離與大許重要君臣的關係,交集只有一處,便是李筠;第二,幹出毒殺李處耘這等大事,必然有很深的恩怨關係。由此推測,此時的關鍵原因,在於仲離「消失」的前半生人生經歷,怎麼才能與李筠扯上關係。

    「仲離,這名字很稀奇。」郭紹緩緩開口道,「或許此人曾改名換姓,以前也是李家之人。朝廷以謀反罪滅李筠舉族,故仲離為自己家族報滅門之仇。」

    王朴等三人的神色皆是一變,黃炳廉忙道:「陛下英明,如此便能說得通了。可是……咱們該如何查證推測?」

    郭紹不動聲色道:「到如今這般境地,事實如何或許並不重要了。朝廷最需要的不是事實,而是解釋。」

    大臣們微微點頭。

    郭紹的意思是既然無法查明真相,就得製造一個「真相」,給李處耘家特別是貴妃李圓兒一個交代。

    就在這時,楊士良一本正經道:「陛下提醒,奴婢想起來,終南山一個道士能證言仲離出家前就姓李!」

    郭紹等愣了愣,如果真有這麼重要的消息,楊士良為何現在才說?郭紹也不問,佯作沒想到這一節,當下便道:「即刻派人,得到此人的口供。」

    楊士良抱拳道:「遵旨。」

    王朴又道:「仲離不僅暗藏家仇,更與范、郭,以及趙家、遼國奸細勾結一氣,幾方勢力圖謀不軌,這是一個很大的局!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是幾大暗流勾結,依舊難逃覆滅,大許根基牢不可破!」

    郭紹立刻明白了王朴的意思,越把內部謀反的勢力宣揚得強大,越能顯示朝廷的實力……這樣能告訴世人,那麼大的勢力都不能成功,心懷叵測者更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實力!

    郭紹馬上一本正經道:「王使君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陰謀。」

    只剩下黃炳廉站在那裡一臉疑惑,別人都一本正經說得像真的一樣……郭紹觀之,黃炳廉最擅長的還是刑律,政略方便有些不足。不過他一言不發,沒有質疑,可見幹了那些年內閣輔政還是有所歷練的。

    ……三個臣子告退,郭紹也不處理奏章,在養德殿養了一會兒神,便慢慢地拿茶杯裝水給盆裡的植物澆水。

    不多時,符金盞從書房裡進來了。郭紹放下手裡的杯子,在榻上坐下來,拍了一下旁邊的位置,說道:「定案後的卷宗,朕應該主動給李圓兒看看,就是不知道她信不信。」

    金盞坐下來,輕聲道:「只要陛下沒有嫌疑就好,對國家朝政有利。」

    郭紹嘆了一聲,好言對金盞說道:「金盞為我付出如許多,我本想回報補償,不料現在啥都有了,也沒能給你什麼,反而讓金盞不斷陷入煩惱之中。」

    符金盞似笑非笑地看著郭紹:「陛下想怎麼補償我?」

    郭紹道:「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讓你尊貴富足,讓你過得很快活,想要什麼都有,想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

    「紹哥兒……」金盞的口氣忽然一變。

    郭紹聽到這個稱呼也住了口,瞪眼看著她。

    金盞輕聲道:「紹哥兒以前的姐姐,以及現在的我,要的並非回報。」

    郭紹隨口問道:「那你們要什麼?」

    金盞道:「我要的,紹哥兒已經給了……在最艱難危險之時,你願意把一生心血交給誰,願意信任誰?」

    郭紹沉吟不已。

    金盞嫣然一笑:「人都為己,大難之時,可不講什麼情分。那時紹哥兒的做法,便是你最真的一面。你信我,我也信你……」

    郭紹漸漸理解金盞的意思了,兩人默默地相互對視,光陰彷彿從窗戶透進來的靜靜不動的光線一樣、凝固在了這裡。

    金盞柔聲道:「根本不要紹哥兒給我什麼,紹哥兒放不下那些補償的想法,可沒甚麼意思。你那麼明智的人,難道想不到最簡單的事兒?若是你艱難,我又如何輕巧快活得起來;若是你開懷,我又為何不舒坦?」

    郭紹愣在那裡,似乎覺得金盞說得有點道理,可自己為什麼那麼多年都放不下,那種執著的心思?

    或許人都有執念,都有弱點。一個智者,也可能在常人看來非常簡單的事兒上,反而做不到、看不清。

    「紹哥兒,你該放下了。」金盞的聲音如同咒語,「放下那已經過去了的姐姐,也放下對我的報恩之心。」

    那舒緩富有韻味的好聽的聲音,仿若空靈神秘,來自天幕虛空。郭紹莫名之中,彷彿一下子不知身在何處,不知自己是誰,不知在作甚麼、做的一切又是為了甚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5 10:47
第八百五十六章 血染陰霾

    秋意漸濃,空中烏雲朦朧仿若打翻了硯台裡的墨汁,擴散的陰霾不散。四五個文武走上宏偉金祥殿的石階,當前一個小眼睛文官單手扶正頭上的官帽,捧著手裡的卷宗神情嚴肅地走進木門。

    一行人穿過幾間殿宇,在養德殿門外等了稍許,便走進門去。郭紹光著腦袋,如和尚一樣,頭上還冒著煙,兩個宮女收拾著旁邊的毛巾。

    「臣等拜見陛下。」幾個人抱拳道。

    郭紹順手做了個動作示意他們平身,旁邊的宦官楊士良走過去,從王朴手裡接過厚厚的一疊卷宗,放在郭紹面前的案上。

    兩個宮女低著頭倒退著幾步,拿著東西走出了殿室。

    郭紹翻看著面前的卷宗,厚厚一疊,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蠅頭小字,幾乎全是人名。寫在上面的絕大部分人,郭紹根本不認識。

    無數的人命,對他現在來說只是一個個文字符號罷了。

    宣紙和黑字之間,蕭殺之意因人們的情緒瀰漫。大夥兒都沒吭聲,只剩下時不時「嘩、嘩」兩聲翻動的紙張的聲音。

    郭紹看了很久,或許下面的王朴等人腿都站麻了,但他依舊不著急。郭紹反覆看了幾個來回,從卷宗裡想檢查出不合適的地方,但什麼也沒查出來,因為人名幾乎都不熟悉。他又換一種方法,大致估算裡面的人數,要處死和流放的數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終於,郭紹摩挲了一下光光的腦袋,伸手提起毛筆,在硃砂裡來回蘸了幾下,在卷宗上寫上一個:准。

    楊士良立刻又把一張聖旨放到郭紹面前。郭紹通讀了一遍,是翰林院寫的詔書,意思是對三方叛亂勢力勾結敵國表示憤怒的辭字。郭紹又在下面簽字了事。

    王朴等重新拿到東西時,終於開口道:「臣等遵旨!」

    郭紹表情複雜,揮了揮手道:「你們去辦罷。」

    一行人拜退而出。

    他猶自坐在案前,看著上面的硃砂,如同血一般紅……剛才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字跡仍舊停留在眼前,一時間無論對范質、還是趙家以及貪財不忠的官員的恨意,都如風而散。

    但有一個最陰險的幕後黑手依舊屁事沒有:蕭思溫!

    遼人蕭思溫不僅是郭紹最大的敵人,還他_娘_的下作!郭紹現在還病怏怏的樣子,渾身不舒坦,差點喪命失去一切,都因這廝不擇手段。

    血腥的氣息剛剛沖散郭紹的仇恨,卻又被蕭思溫再度激起了戾氣。

    郭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對面牆上的地圖。冷靜下來還是覺得不能自亂陣腳,他伸出手指對著那副大圖,彷彿在空中比劃著……先從西北搞到更多的戰馬,然後以六花堡為據點,騎兵為刀尖鋒芒,從大戰略上讓遼國吃不完兜著走!

    不過,眼前要做的是,先化解遼軍在遼西的壓力,保住在東北邊開拓的形勢。

    ……

    當天東京北城外,黃河隱隱在望。一大群人在驛道上被繩子綁成一長串,悲慘地被驅趕著緩緩行走。前後全是騎兵,還有一隊步軍列隊隨行。除此之外,各衙們的官吏、武將,以及宦官都在場。

    及至一個土丘下面,一隻大土坑已經挖好,附近還坐著灰頭土臉的官府胥吏。這時便有官吏開始一個個念名單。披頭散髮一身狼藉的囚犯被驅趕站成三排,依舊被綁在一起。他們滿臉絕望,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裡,在步騎環視下,沒有人逃跑,雙手被綁、相互牽制,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好一陣枯燥的念名字,唸完那文官才道:「在場罪犯,以謀逆罪處死,各家眷親戚,流放平夏行省。諸位,可有異議?」

    他問的不是站在前面的罪犯,而是問在場的各衙文武。一眾人紛紛附議,沒有人反對。於是文官對一個小將招了招手,隨即轉身離開。

    犯人太多,行刑者並非劊子手,而是值守東京的一支戍衛人馬。武將一聲吆喝,步軍成三排,拿著火_槍列隊前進,站在對面不足十步的距離上,紛紛舉槍。

    「砰砰砰……」

    「砰砰砰……」

    火藥爆響陸續響了三輪,風中硝煙和血腥瀰漫,慘叫四起。眾步卒拔出佩刀和短_槍,湧上去對著地上沒死的人一番屠戮,然後把屍首就近扔進土坑。

    ……東京城外的刑場,死的全是男子。但許州城外便不同了,男女老少都有。除了老婦,還有小孩!

    一個頭髮花白,綢衣狼藉的老婦目光裡全是恨意,她仰頭大喊,聲音嘶啞慘烈:「郭紹,忘恩負義、謀朝篡位的賊子,老身全家,死後化作厲鬼,必來索命!」

    周圍的文武官吏紛紛側目,被吸引了注意力。但大夥兒的神情都無動於衷,不管那婦人說的有沒有道理,但勝敗已定……正道是,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實力。

    她的聲音已經走樣了,五官已經扭曲,嘶聲大喊,「總有一天,報應將……」

    「啪!」忽然一個騎士策馬上前,一鞭子揮了過去,大罵道:「別嚷嚷了!」

    後面的文官道:「把嘴堵上,趕緊押到刑場。」說罷還抬頭看天,好像在估摸時辰。

    那騎士便翻身下馬,弄了一團髒布,不由分說,便使勁往那老婦的嘴裡塞住。

    幾個官吏還在議論,一個聲音道:「她的兒子原是禁軍大將,當年實力很強,不過終究沒有那個命哩……」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很快消失在嘈雜之中。空中的變幻的烏雲,彷彿也在嘲弄世間命運的荒誕。

    ……都城和許州都是腥風血雨,更有大量男女老幼被驅趕上了西去平夏的長途旅程,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不過此時的潁州卻要寧靜得多。

    鄭王府的官吏已經被換了一遍,原來的官吏大致已經在黃河岸邊走上了黃泉路。但府中依舊太平,沒有人貿然進去騷_擾。

    新上任的宣徽南院官員正兢兢業業地坐在大門內的倒罩房值房裡……這差事根本就是個閒置,也沒什麼油水,若是平常必然無所事事。但新官一點都不敢懈怠,因為上任主官以下數十人一個都不剩了,實在有點嚇人。

    就在這時,一個書吏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在主官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主官神情一變,立刻站了起來:「快請!快請!」

    「他們已經進來了,小的不敢阻攔。」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嘴上無_毛的人、一個文官走了進來。鄭王府主官認識那文官,是宣徽南院的實權官員,忙上前見禮。

    來使又指著旁邊的宦官道:「這位是內侍省的楊公公。」

    楊公公目不斜視,不動聲色地道:「這裡有內監來過,你們見著了?」

    幾個人一愣,面面相覷,鄭王府主官恍然搖頭道:「沒有,什麼公公,本官沒見著,你見著了麼?」

    「沒見著!」

    楊公公這才拿出密旨,讓主官當著宣徽南院的來使仔細檢查。

    當夜,鄭王府一陣嘈雜混亂,有人大喊:「不好了,鄭王染急症,沒氣兒了!」

    快馬連夜進京急報!鄭王被幽禁在潁州,平素無人問津,不過一死了卻也是件不小的事,畢竟是在皇位上坐過的人!

    不久後,皇帝下詔,贊鄭王賢德,厚葬於前朝皇陵,向全天下公開鄭王的死訊。

    短短月餘,大許發生的事兒不少,接連死了一個地位最高的國公、一個宰相、一個封王,以及成千上萬的人獲罪牽連。風浪彷彿席捲了整個中原。

    民間說辭千奇百怪,各有議論,將來的野史恐怕也是頗有故事……

    但是,官方定論只有一個:大許皇帝染疾,三黨勾結遼國陰謀作亂,尚未起事便被平定;李處耘被亂賊餘黨勾結遼國奸細毒害;鄭王暴病而亡,大許皇室厚葬。

    仲離究竟是誰,再也無從查起,只剩下推測和野史,真相將如無數的往事一樣,被埋葬在塵埃之中。

    倒是鄭王之死,肯定很多很多人根本不信是因病而亡,死因必然要算到郭紹的頭上……但也無所謂了,已經失勢的前朝皇室,又容易被人打旗號利用,讓他體面而死並不大錯,畢竟換作大多統治_者都會這麼幹。更何況大許皇室沒有詆毀鄭王的德行名聲,讓他保持地位風光葬於皇陵,不算刻薄了。

    東京正值陰天,這陣子整個中原彷彿都籠罩在陰雲之中。多少亡魂、多少是非,不明不白稀里糊塗,世事始終無法透明。

    郭紹遙想當年,一腔熱血壯志豪情,想要這世間都在陽光照射之下,建立合理的秩序,讓善惡是非分明,公道公正行於大道。

    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更擁有了生殺大權、無上權威,卻依舊把各種大事弄得如此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窗外的天空愈暗,陰了多日,終於灑下了豆粒大的雨點,接著瓢潑般的大雨傾瀉到了無數的宮殿重檐之上。雨水順著瓦間流淌,積水在磚地上橫流。郭紹彷彿看到無數的血跡正在被沖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5-5 10:47
第八百五十七章 堅韌的李公

    西北豐安,大片人馬緩緩靠近沒修完的堡壘土牆。不少人牽著馬慢慢走,那些馬兒一邊走一邊啃著地上結籽的秋草。

    李彝殷望著東邊廣袤的草原,神情疲憊又激動。獲得黨項諸部及吐蕃回鶻一些部族的支持,著實不易,眼下剛剛聚集的人馬,費盡了心血和奔波。

    「這次勝算很大,一定能成!」李彝殷對部將說道,「許國皇帝中毒危在旦夕,皇子只是幾歲孩兒,聽說其國內謀反起兵者甚多,早已無暇西顧,正是我們趁勢恢復國家之時。」

    眾將都點頭附和,前陣子許軍大軍忽然撤走,又見過遼國使者,無不證實許國內亂。

    「收復賀蘭山,便可與北方遼國相互呼應,那時可借遼軍為援,退可與許軍周旋,進可收復橫山,重振旗鼓!」

    李彝殷遂下令催促各部,急著向東北方進軍。一路前進,見草原綠洲荒廢,毫無人煙,更無許軍活動。

    數日後,聯軍已沿黃河近靈州平原。

    黃綠相間的草原,波光粼粼的河水,北面遠處是壯觀的山勢、以及視線盡頭一望無際的荒漠……雄壯的自然風光讓李彝殷激動不已。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砰」地一聲爆響,李彝殷等人循聲紛紛抬頭眺望,一枚火光飛向天幕,「砰」地又一聲炸開了來,火花飛濺。

    「不好!」李彝殷脫口驚呼。

    話音剛落,果然北側起伏的山頂上,隱隱約約的人馬冒了出來,接著青紅五彩的旌旗也出現在視線中。右翼黃河北岸的樹林裡,也響起了人馬的嘈雜和馬蹄聲。

    聯軍諸部立刻停了下來,四下里一片喧嘩。有的人用黨項話大喊:「不好,我們中伏了!」還有吐蕃話、回鶻話大喊大叫,李彝殷沒聽懂在叫喊什麼。

    他回頭大聲道:「傳令左右翼備戰,迎戰敵軍!擾亂軍心者斬!」

    留在中軍的各部使者,依言派人快馬出去傳令。號角和鼓聲也隨之響起,大片的人馬如同炸開了鍋。

    北側山坡上,騎兵正在衝下來,一眼看去,彷彿漫山遍野都是人馬!許軍前鋒精騎甲冑鮮明,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上去好像鋼鐵在奔湧,陣仗十分可怖!

    就在這時,李彝殷忽然發現聯軍西面後方的人馬正在調頭而奔。他瞪圓了眼睛,嘶聲大喊:「快派人制止那幫人潰逃!許軍只有馮繼業的邊鎮騎兵,兵力不多,萬勿畏懼!」

    有人道:「後邊是回鶻人,哪能聽咱們的?」

    中軍有回鶻部族的使者,大聲抱怨道:「李公說許國內亂,不堪一擊,怎地一來就中伏?」

    李彝殷怒不可遏,面目猙獰,吼叫的聲音都嘶啞了:「他_娘_的,別人內亂,就一定能兵不血刃啊?咱們是來打仗,打仗!」

    北面山坡上的許軍陣仗很大,但能看到的不過兩三千騎!李彝殷簡直不能想像,十倍於敵的人馬能被兩三千騎嚇的潰逃?

    後翼諸部策馬而奔,這種形勢立刻如同瘟疫一般擴散到全軍,連黨項部的人馬都開始跑了。

    「李公,咱們走罷!」部將勸道,「就這幅模樣,沒法打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李彝殷猶自坐在馬上,仰頭長嘆,挺胸面對著北邊洶湧靠近的鐵騎。一股巨大的絕望悲憤,如同漩渦一般;他好像覺得自己正被捲入其中,向深淵墜落。

    「李公……」

    「滾!」李彝殷忽然暴怒,唰地拔出佩劍來,大喊道,「絕對能打贏,此乃必勝的一戰!」

    「隆隆隆……」奔騰的馬蹄聲中,許軍鐵騎直趨而來。無數的聯軍人馬全部往西邊跑了,遠處的曠野上人馬眾多,如洪奔流。聯軍原來站的地方上,只剩下李彝殷一個人,左手舉著一面軍旗,右手拿著鐵劍。

    李彝殷低著頭,頭盔兩側,花白的鬢髮被風吹得凌亂。他慢慢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睛裡全是血絲,一咬牙,高舉著鐵劍,大喊道:「殺!」單騎直衝許軍鐵騎兵鋒。

    「啪!」許軍騎兵群裡只射出一箭來,李彝殷便感覺座下一空,馬匹嘶鳴著前蹄跪倒。他大叫一聲,從馬背上滾落下去,摔得眼前金星亂竄。

    李彝殷用手撐著身體,撿起低聲的兵器,緩緩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只見矯健的騎兵紛紛從他的兩側衝過,竟無人理會他。

    「啊!」李彝殷大叫一聲,向前側一騎衝過去。單手劍太短,還沒夠著馬背上的騎兵,那人便策馬衝過,嘴裡還叫喚了一聲:「哎喲,好生厲害!」

    「哈哈哈……」周圍發出一陣大笑。

    李彝殷漲紅了臉,轉身又向另一個目標劈砍,依舊被快速活動的騎兵輕易躲過。

    悲憤激動的情緒撲了個空,就像奮力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李彝殷漸漸冷靜了一些,站在人群中間,丟掉軍旗,他看了一眼手裡的鐵劍,緩緩抬起……

    「啪!」忽然一聲弦聲,李彝殷痛叫了一聲,手裡的劍哐當掉落在地。

    一員大漢在馬上,用弓指著道:「他是黨項首領李彝殷。誰都能殺,他不能殺,老子抓活的回去領功,說不定弄個世襲罔替的封侯哩!」

    ……不多日,東京收到西北急報:馮繼業率騎兵三千,擊潰黨項吐蕃土人等聯軍三萬騎(人數不能考證),生擒首領李彝殷,押解東京獻俘。

    郭紹聞訊大喜,什麼也沒幹,邊軍就把邊患解決了,實在省事。他說了一句,「馮繼業不僅會放羊,也會打仗。」

    不過俘虜還在途中,卻沒有幾百里加急的軍報快速,只能耐心等待。

    這事兒讓郭紹十分重視,並非戰役本身,而是關係大略。不管怎樣,郭紹肯定不會讓賀蘭山和平夏地區脫離大許的控制……因干係此消彼長之勢。

    要對付遼國,現在還不是決戰之時。若是強攻遼國,必須大量騎兵,大許顯然沒有足夠的騎兵。但反攻之前,不斷削弱遼國可以得到的資源、增加自身戰馬來源,方是最穩當的一個法子。

    郭紹按捺住被挑_動的情緒,沉下心來,只覺有些疲憊。遼人的奇毒,中毒得慢,去得也慢。郭紹從好轉到現在快兩個月了,依舊沒好利索。

    他早早離開金祥殿,下旨宦官把他抬到陸娘子那邊,想去見見恩人。

    一眾人剛抬著坐轎進宣佑門不遠,便見賢妃李月姬遠遠就跪倒在路邊。宦官王忠轉頭看郭紹的態度,但郭紹不動聲色,大夥兒便一聲不吭抬著轎子繼續往前走。

    「停。」郭紹輕輕說了一聲。

    李月姬拜道:「陛下!妾身情知家父起兵與陛下為敵,犯下謀逆不赦之大罪……但妾身不敢棄家父生養之恩,叩請陛下寬宏大量……」

    郭紹心道:誰告訴你朕要殺李彝殷了?

    李彝殷以兵戈反抗,大義上也算謀反,但和國內臣子謀反根本是兩碼事。

    平夏行省幾年前還是黨項人的地盤,現在大多數人口也是黨項人。郭紹不會覺得,往地盤上駐幾千衛軍就算得到那片土地了。他不斷將漢人罪犯流放到那片地方,還倒貼耕牛種子糧食,費那麼多勁為的是什麼?

    現在李月姬與大許皇室聯姻,天然讓兩族關係親近的有利因素,郭紹想不出要拋棄這種關係的理由!

    如果殺了李月姬的親_爹,這聯_姻不是自找麻煩?關鍵是李彝殷被抓後,對郭紹便沒有任何危害了。

    郭紹尋思了一會兒,說道:「朕有點為難,李賢妃先起來罷。」

    「陛下……」李月姬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簾子後面的大漢。

    宦官王忠道:「賢妃娘娘可不能強_逼官家哩。」

    「遵旨。」李月姬這才站了起來。

    「唉……」郭紹嘆了一口氣,揮了一下衣袖,宦官們重新抬起轎子。

    他感嘆的是,自己居然假惺惺地在李月姬面前裝模作樣,說什麼為難。不過有時候確是很無奈,唯有如此才能讓身邊少一些仇恨。

    經過中毒之事,郭紹越來越不敢狂妄自大了。一個小宮女,竟然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郭紹又想起以前的趙三郎,有天子之命的厲害人物,居然死於一介草民董二之手;敢造反的李筠也死於身邊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刀下!

    郭紹琢磨,對能接觸到的小人物,反而要做出一副溫和寬容的模樣。不然十步之內,始皇帝也不是荊軻的對手,被追得滿屋子跑!

    進得陸娘子住的院落,一群女子已等候在門口,恭敬地行禮,一陣「萬壽無疆」傳來。

    郭紹道:「平身。」

    宦官王忠和另外一個小宦官把他從座椅上扶下來,王忠輕聲道:「陛下待人厚恩寬容,卻總有人不識好歹,實叫人心寒。」

    郭紹隨口道:「正因朕積德,在危難之時,才依舊有不少忠臣不顧得失,忠心耿耿為國謀劃。」

    陸娘子聽罷忍不住道:「陛下真乃仁君矣。」

    郭紹想起不久前,自己親筆簽押的厚厚一疊名冊卷宗,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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