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5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1 19:00
第八百一十九章 跑路的楊袞

    「殺!殺!」小野好古站在那裡大喊大叫,他的身材有些矮小,此時的動作已是儀態全無!他的情緒更加瘋狂,因為旁晚時得到消息許軍在南部海岸登岸,大約有數千人!

    大森地區的天然海岸,適合做港口的地方著實幾乎沒有,此時也沒經過改造。要麼就是懸崖,要麼就是沙灘,而且海岸線太垂直,不便避風……淺水沙灘,尖底海船沒法直接靠岸,只能用小船或平底船將兵員運上海灘。

    故許軍水師選擇在南面登陸。

    此時前方圍攻堡壘守軍的一批人馬居然被擊潰!短兵相接,鏖戰至深夜竟然還會吃敗?小野好古立刻下令新的一批軍隊再度發動進攻。

    一騎飛奔而至,武將翻身下馬道:「小野君,許軍援軍前鋒已佔三瓶川,再置之不顧,便要與土堡守軍合兵一處了!」

    小野好古臨時下令道:「留下三千人馬繼續攻打石見堡敵兵,餘者聚集於南,與許軍援兵決戰!」

    楊袞聽罷大為詫異,脫口問道:「小野君何以有此等念頭?」

    小野好古道:「許軍援兵不過數千人,上岸者更少,我部是敵兵數倍!」

    楊袞沉吟片刻,說道:「並不能以人數多寡判斷戰陣勝負,今小野君若在開闊地與許軍大陣對戰,恐怕結果毫無懸念!望小野君三思而後行。」

    若是以前有人告訴小野好古,用幾倍的兵力作戰……「結果毫無懸念」,他肯定不信。但現在,小野好古顯然是信的。

    他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別無選擇!何況此時並非毫無機會!」

    小野好古說罷,即開始親自號令諸部整頓兵馬。當次黑夜,雖有大量火把,但視線畢竟與白天不同,軍隊有些混亂。

    就在這時,一員部將上前附耳道:「小野君,那個契丹人楊袞不知去向,好像跑了!」

    在情緒起伏的不定時,此事彷彿一根刺讓小野好古心裡十分難受。涼涼的夜風中,他有種被所有人漸漸拋棄的感受。

    部將進言道:「契丹人在咱們地盤上跑不遠,可派出一小股斥候,便能將其抓回來!」

    小野好古稍作尋思,嘆道:「不必了,由他去罷。」

    小野好古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這麼久的相處對楊袞瞭解不少,此人從其身份到實際作為,確實是在幫助曰軍。而今棄之而去,肯定是因為覺得沒有機會了……而非奸細之故。

    曰軍大股主力聚集後南下,至三瓶川北岸,河岸上火光衝天,大片人馬不知幾何。此時的小野好古已習慣於敵軍不對峙報上名號就蠻幹的現狀,大夥兒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打起來的,衝突隨之發生。

    戰場上的場面不太明朗,只能看到亮光閃動。

    「噼裡啪啪……」遠處火光閃動,熟悉的一排排的爆_響此起彼伏。一股股火把彷彿閃光的潮水一般在迂迴湧動。

    才不到半個時辰,便見大量曰軍將士成片地崩潰,將士混亂向北潰逃。小野好古見此場面,腦子裡簡直一片空白,當時是,誰也無法再控制軍隊。

    「巴嘎!」小野好古憤怒地大吼,但也無法對潮水一樣潰敗的人馬產生任何作用。他身邊還有一股人馬沒上去,當下便拔出武士_刀,嚴令他們反攻,扭轉敗局!

    大將身邊很多精銳武士,以騎馬武士帶頭,足輕在後,最後一股預備人馬大叫著衝了過去。

    「板載!」騎馬武士們提著弓箭大呼衝鋒。

    「噼裡啪啦……」前面火光閃動,絡繹不絕。武士們的弓箭、武士_刀丟得到處都是,騎馬者好像忽然踩中了陷阱一般,紛紛慘叫著摔落下馬。

    後面的步卒見狀行動遲緩,個個腳上灌了鉛似的,佝僂著背拿著長弓小心翼翼地前進。還沒進入足輕弓箭射程,更未看清對方的軍容,只見火把和閃光晃動。

    「啊啊……」很快前面的人便慘叫著亂作一團。

    「殺!殺……」小野好古在馬上揮舞著武士_刀,但是身邊大量的人卻叫喊著向反方向倒著潰逃。

    ……石見堡城門口,屍體已經堆積了半人高,兩軍彷彿在為了爭奪一座山丘拉鋸……一座用血肉死屍堆積的山丘!

    遠處「噼裡啪啦」的火器爆響,以及黑夜中隱隱大量舉著火把混亂潰逃過來的亂兵,終於讓張建奎等人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大夥兒確實有點不敢相信!

    這時張建奎大喊道:「援兵,來了!」

    「喝!」仍舊聚集成陣的數百將士士氣大振,一齊吶喊,聲勢照樣地動山搖。

    攻城的曰軍也在後退,張建奎率先翻過「山丘」,眾軍大喊:「殺!」人們不顧疲憊,精神亢_奮地衝了出來。當此時,憋屈在土堡裡數月,似乎只有殺出去才能發_洩那種悶氣的情緒。

    城外無數的雲梯之間,曰軍人馬混亂逃奔,很多人火把已經丟了,驚慌失措之下看不清地面。大量的曰軍士卒逃跑時掉進了壕溝裡……雖被多處填平,但曰軍沒必要挖土把全部填平。

    張建奎部前後衝殺上來,許軍亦在奔跑中失去了隊列,亂兵洶湧而至。

    「呀!」一員武將率先跳進壕溝裡,拿著佩劍便是亂劈。正在爬溝的一個曰軍士卒回頭一看,見一個臉上全是血泥的大漢拿著明晃晃的劍刺來,頓時大叫,但劍尖已送進了他的背上,大聲慘叫起來。

    除了身上的板甲,衣衫襤褸渾身污垢的許軍將士衝上來,許多人披頭散髮,單刀、櫻槍見人就刺,土堡外喊聲震天,巨大的一片慘叫聲彷彿是修羅屠_宰場!

    三瓶川那邊的曰軍敗兵也從附近經過,黑夜裡人馬更多。還有追擊來的許軍援兵,前鋒也是亂不成軍,在戰場上混戰屠_殺……

    戰火廝殺一直連綿到東面的山林,喧囂嘈雜了整個晚上!

    清晨,整個石見堡周圍灰濛蒙的,天色漸明但不見朝陽,陰霾籠罩著天空。四下仍舊沒有安靜下來。一道溝壕旁邊,一群亂兵鬧哄哄地被士卒驅趕過來。

    「砰砰砰……」忽然一排火器爆響。慘叫聲隨之響起,許多人和屍體一起滾落進溝裡,但立刻換隊上來的火_槍手便對著溝裡一通齊射,硝煙瀰漫,叫聲十分淒慘。

    韓通騎馬過來,轉頭一看,一群人正圍著一個大坑,拿著櫻槍朝裡面的人身上亂_刺。他沒有阻止亂兵的瘋狂作為,因為東島戰場距離本土太遠,韓通覺得沒有那麼多糧食養活俘_虜。

    到處都是屍體、殘旗、兵器,戰場上非常狼藉。不遠處一匹受傷的戰馬正在成片的屍體之中掙扎。

    韓通帶著部將親兵策馬靠近石見堡,久久望著那堡壘,目光停留在城門口的屍體山丘上許久。就在這時,便見一個文官帶著一群衣甲襤褸的漢子走過來了。

    當前的文官便是大許朝廷內閣輔臣、工部侍郎昝居潤,昝居潤遠遠地便拱手大聲道:「靖國公來的巧,遲來一天只好給本官和將士們收屍了!」

    除了異姓王,韓通的爵位是許朝最高的,他便坐在馬上抱拳執軍禮:「昝侍郎別來無恙?」

    昝居潤一邊走近,一邊大笑:「無恙無恙!哈哈!不過丟了半條命。」

    後面的一個莽漢武將及一些將士紛紛抱拳道:「拜見靖國公。」

    韓通點頭示意,這裡的武將最高級別是指揮使,與他級別差距比較大。不過韓通難得地說了句好話:「本公敬重諸位!」

    張建奎忙抱拳道:「末將等盡本分之責而已!」

    再看昝居潤時,韓通實在沒覺得這廝丟了半條命,昝居潤衣冠楚楚、官帽和官服穿戴得很整齊,臉白乾淨,而他身後的將士實在比討口的流民還髒,兩相對比形成非常大的反差,叫韓通直覺十分怪異。

    昝居潤的白臉泛紅,如同喝醉了一般,一夜未睡情緒卻十分亢奮,當下便道:「我大許朝廷以數千人,便擊敗曰本國海陸主力,此大功,必得在青史上大肆書寫一番,哈哈哈……」

    全場只有他一個人笑……

    韓通回應道:「本公倒是沒想過此事。」

    「靖國公,請!」昝居潤指著屍體環繞之中的土堡道。

    韓通這時才跳將下馬,將韁繩隨手扔給隨從,與昝居潤等人一起步行。

    昝居潤又嘆道:「如同南柯一夢,下官與東島指揮諸將實在沒料到大許水軍能增援。」

    韓通如實道:「官家數月來,每日詢問催促水師準備,關切之至。」

    後面的張建奎忍不住在高位者旁邊道:「聖人富有四海尚一心為公,待臣子以誠,將士們豈敢瀆職?」

    韓通冷冷道:「建造這批戰船時,因監工工匠對朝廷政令視而不見、玩忽職守,官吏工匠及家眷一千餘人被流放至夏州。」

    眾人聽罷一番唏噓。

    昝居潤問道:「官家遣靖國公東征,石見堡之戰後該當如何?」

    韓通不動聲色道:「陛下聞東島之事龍顏大怒,曾言要將平安京夷為平地。故,本公決定佔領平安京附近港口後,把火炮先運上岸,然後把平安京全城轟爛再說!」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1 19:00
第八百二十章 天誅許寇

    數日後,本州島某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越來越冷了。

    一座山林上的寺廟內,一群渾身泥污的武士站在門裡和屋簷下,靜靜等著裡面的人。周圍很安靜,寺廟裡的和尚沒有再敲木魚,只剩下屋頂瓦片上「沙沙沙」的聲音,以及屏風後稀里嘩啦的水聲。

    良久,沐浴更衣好的小野好古走出來了。眾人依舊默默地站著,前面的幾個部將向其鞠躬。

    小野好古走上前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他在房屋外的木料簷下站定,轉身回顧左右道:「本帥不能回京了,無顏再見天皇陛下!」

    眾軍聽罷羞愧地低下頭。

    小野好古一聲不吭地抬起頭,看著天空上朦朧的雨簾,腦海中又浮現出無數個日夜在石見堡前倒下的人,以及此戰後的嚴重後果……他此時已無法想像究竟會為曰本國帶來什麼!

    他不願意再去面對,也自覺承擔不起責任。

    「看來大限已到。」小野好古緩緩吐出一句話,冷靜而沒有絲毫猶豫。

    立刻有人道:「末將等也該死……」

    「不。」小野好古嘆了一口氣,「死的人已夠多了,該死的只有我一人。」

    一死了之、逃避現實,此時對小野好古是一種擺脫痛苦的解脫。他想起了被自己驅趕上陣,敗退後北刨開肚子的將領,頓時覺得最該享用那種痛苦的人,應該是自己……

    眾目睽睽之下,侍從端著一個木盤子上來了。幾十號人站在旁邊圍觀。

    小野好古先擺好紙筆,提起筆跪在那裡奮筆疾書。有愧於天皇和曰本臣民,但堅信舉國大和子民之忠心,必為保衛天皇的尊榮為戰至一兵一卒!

    「天皇陛下萬歲!」小野好古瞪圓了雙目,用力在紙上寫下最後一行字:天誅許寇!

    小野好古情緒激動,閉上雙眼沉默了許久,才平息下來。

    此時還沒聽過有人自己剖_腹,一般都是被別人施刑。小野好古懷著極大的恐懼,咬著牙緩緩拿起了一把鋒利的短刀。

    眾人瞪圓了眼睛屏住呼吸瞧著。

    他心裡鼓著一口氣,若是放開那股血氣,肯定下不了手!

    「小野君!」部將們跪伏在地。

    小野好古瞪眼目視他們:「爾等活著繼續奮戰,勿辜負戰死的大和勇士!」

    話音剛落,他猛地揮起短刀,用力捅進了自己的腹_部!血立刻濺出來灑在寫滿字的白紙上,小野好古滿臉通紅,牙關「咯咯」直響,發出「唔」地一聲痛苦的悶_哼,額頭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汗水在寒冷的空氣裡浸出來!

    「啊……」他用力向側面一拉,眼睛都幾乎鼓出了眼眶,接著又用力拉了好幾下,被切開腹部,血水不斷冒出來,腸子血污一起流出。

    小野好古已沒有力氣,上身前傾跪伏在地面上,嘴裡還在痛苦地呻_吟,四肢在時不時地抽搐。

    一群人跪在廊蕪上,「咚咚咚」不斷磕頭,有的人哭得泣不成聲。

    小野好古大瞪著眼,在極度的痛苦中過了近半柱香工夫,呻_吟和動靜才漸漸平息……死亡的過程很久。

    ……但不再有人馬能擋住許軍數千人艦隊航行。不久後,韓通部水師從下關水口進入了曰本國水道。

    巨艦上黃色龍旗飄蕩,整個艦隊大搖大擺,並不知會任何曰本官府。監軍盧多遜認為凡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做任何事都應該正大光明,便在旗艦上掛了一面旗,上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此彰法禮,反正皇朝軍隊能到的地方,都是王土!

    航行至一座港口城寨附近,忽然有幾艘官船迎面過來,意欲盤問。

    韓通認為兩國此時是敵對戰爭狀態,已經廝殺戰死那麼多人,沒啥好問的。當即下令開炮。

    前方十幾艘輕舟艦從曰本官船側面行駛而過,子母炮就近一陣陣齊射,轟鳴聲中,那幾艘官船被砸得木片翻飛,中彈無數,變成一堆破木頭漂浮在海面上。

    及至三艘木蘭艦靠近了港口城寨,韓通擔心曰本國官府反擊,遂先發制人,先以千斤大炮對著城寨一通齊射。

    那城寨如同一片低矮的村莊一般,原本平靜的氣氛立刻被電閃雷鳴般的巨大咆哮撕破,裡面土牆藩籬千瘡百孔,許多房屋倒塌,塵土騰空而起。

    慘叫聲和人的嘈雜聲頓時響起,許多人到處亂跑,其間還夾雜著雞的驚懼鳴叫和狗吠。少頃,又是炮響一片,大量子母銃的鉛丸像冰雹一樣砸下。

    炮火齊射,彈丸精度又低,不論官軍還是百姓都難逃災難,一座城寨不到半時辰就變成了廢墟,彷彿忽然遭了地_震。

    韓通認為曰本國先殺使失禮,使東京君臣震怒,今日既已得手,必得懲戒才能讓皇帝滿意。此時隨軍的文官都沒制止武夫的作為……許國的文官滿口仁義道德,畢竟得遵循聖人之道,不斷開疆闢土、幾乎佔完了四周所有農耕土地,都是教化之功感人至深。

    整個小港上炮聲轟鳴,煙霧瀰漫,如雲的風帆中一片閃亮。如此陣仗中,東北邊水道上的大小船隻紛紛調頭就跑,像瘟疫一樣避開這邊的艦隊。

    城寨內有曰本國郡司官員,望著海面上的大片船隻,回顧身後被炮擊砸得屋頂坍塌的衙署廢墟,站在那裡悲憤不已。

    周圍都是驚慌失措的人,還有人在瓦礫中慘叫呼救。

    「大許此等作為,與賊寇何異?!」那曰本官員仰頭長嘆,痛心疾首。話音剛落,忽然一枚碩_大的鐵球從地面上彈起,呼嘯而來。官員嚇得一屁_股倒坐在地面,「砰」地一聲巨響,那鐵球撞到一堵泥糊的牆上,立刻擊穿一個大窟窿,整堵牆也裂了搖搖欲墜。那鐵球飛進洞穿了整個房屋,塵土紛紛騰起。

    活下來的曰本官逃出城寨後,當即寫奏章,將海港的慘狀添油加醋大肆描述了一番,大罵許國水師將士形同禽_獸,不管老弱婦孺都以艦炮行屠戮之事,派馬傳信,上奏平安京。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1 19:01
第八百二十一章 悲慼

    平安京宮殿內,帷幔上繡著櫻花圖案,乍看彷彿閨房一般,裡面的椅子上卻坐著一個男子。前面的桌案上,擺著兩樣東西,一張滿是血跡的遺書、一份充滿血淚控訴的奏章。

    殿室兩側躬身站立著許多公卿大臣,包括攝關大臣藤原實賴也在場,眾人默然不語,悲傷淒婉之氣籠罩著整座宮殿。

    藤原實賴從各方瞭解海陸幾次戰事,他心裡已經很清楚了,既要戰爭進行下去、又要維持平安京朝廷的存在,已經變成不可能的事!

    時至今日,如果繼續打,唯一的結果是丟掉平安京……平安京對曰本國朝廷不僅僅是一座都城,公卿貴族幾乎全都住在這裡,根基實力也在此地。如果丟失平安京,臨時遷都,藤原實賴不認為現今的君臣還能維持對全國的統_治;他們長久以來的身份地位,也會變得如同草芥一般廉價。

    複雜的局面,此時反而變得十分清晰明白。

    這時有人鞠躬道:「只能以陛下的名義詔令各地勤王了,聚兵於平安京以南與許軍賊寇決戰……」

    沒有一個公卿附和回應。事到如今,還有人持如此言論,實在是有些話難以說出口……所有大家才沉默了如此久罷。

    就在這時,帷幔中神秘至高的人終於開口了,他緩緩說道:「無論怎樣,曰本國子民將迎來極大的苦難,朕心甚痛。

    不忍再看勇士與百姓再白白送命。或許朝廷的威信顏面將受到質疑,但曰本國仍舊要存在下去,大和子民仍舊要活下去……」

    「陛下!」藤原實賴聽罷內心微微鬆了一口氣,臉上卻極度痛苦,撲通跪伏在地泣不成聲。頓時許多人跪倒在天皇面前。

    天皇或許覺得自己的話還不夠清楚直接,頓了頓又道:「朕只想儘早結束戰火和殺戮,讓百姓早日免遭蹂_躪之苦。」

    宮殿內外,一時間慟哭聲起此彼伏,恍若國喪。

    傷心屈_辱的大臣漸漸回過神來,進言將小野好古全族治罪,將其定為禍國殃民之罪人。成明卻道:「亡者已矣,再辱小野君靈魂不妥,無須再問其罪,既為國而死,不論功過,仍可將其靈位祭入神社。」

    天皇很少決定什麼事,此時眾人聽罷便無人反對,紛紛應允。

    ……數日後,韓通水師接近難波京港口(大阪),迎面便有一艘華麗的樓船駛來,上面掛著白旗。

    戰船上的將士紛紛引頸觀望,等著中軍的命令。韓通走上甲板,觀察了一番那樓船不似平常見到的曰本船隻,猜測可能是使者,便下令禁止動武,先把使者弄上來問問情況。

    許久後,一艘戰船放下小船,划船把一個使者送到了木蘭巨艦上搜身。

    使者被帶到韓通等人面前,當即鞠躬用漢話說道:「下官乃曰本國國主派遣之使臣,拜見尊貴的大許水師統帥。我國主為接待大許將士,已在難波港備下大米、燃料等禮物,萬望大帥能稍加克制,和睦相商……」

    「咦?」一旁的盧多遜脫口發出了一個驚訝的聲音。文官對稱呼禮節很敏感,這官兒上來就把曰本國天皇稱作國主,拘禮甚是謙恭,讓盧多遜有點意外。

    連武夫韓通也不好蠻不講理了,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韓通皺眉道:「曰本國此番前來求和?」

    使節臉色微微尷尬,鞠躬道:「我國君臣以誠心待大帥,難波港口全部船隻撤出港口,供大許戰船停靠,港內備下物資補給,大許將士可作駐紮;並保證水陸不會出現任何敵對之行為……大帥上岸駐紮之後,下官等再與大帥詳談何如?」

    韓通微微側首,監軍盧多遜輕輕點頭。這事兒簡直無法拒絕,畢竟對方先讓了重要港口、還給水師在岸上的立足據點,並送補給……就算談不攏,再開戰也不遲。

    韓通當即不猶豫,痛快地答應了曰本國使節所請,先把船隊航行進港,把地方佔了再說。

    進了難波港,果然準備了很多糧食柴禾,並有更多的官吏前來接待。韓通讓盧多遜先試探曰本國朝廷的條件……

    最重要的條件,使節一見面就表明了,天皇願意放棄帝號,降為國主;並稱接受大許皇帝冊封為國王,歲歲進貢。

    有了君臣之義,開礦、通商等隨之便有了名分。

    韓通又提出租借石見國大森地區,直接受大許朝廷管轄。曰本國使臣出乎意料地痛快,當即答應……或許刀架在脖子上,並沒有什麼條件可講!

    大夥兒鼓足了勁上來準備撩膀子大干,不料對手這般姿態,諸將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當夜,中軍部署了防禦和斥候之後,軍府文武便在港口一座院子裡商議對策。連差點被曰本軍殺死的昝居潤也說:「曰本國稱臣納貢,又拱手送出銀山,我朝已經沒有打下去的理由。我認為應先派人回朝稟奏官家,再作決定。」

    眾人紛紛附和……打仗無非就是要對方答應自己的要求,現在曰本國這般姿態,實在不知道為何再打。

    武將們有些唏噓,有人道:「曰軍戰船不堪戰,衝殺起來卻有股狠勁,俺們還以為遇到了一群犟驢,實在沒想到他們一下子變得如此恭順。」

    旁邊立刻有人道:「著實有點奇怪,不好明白。」

    於是韓通立刻派輕舟艦,帶著奏章回國。

    次日,平安京又來了一個新的官員,拜見韓通等大員之後,密議相商,欲徵募民間女子充營妓前來犒軍。這讓韓通等人大為詫異,他一時間很謹慎,竟不敢答應,以軍紀為由拒絕……

    昝居潤想起石見堡的惡戰,也贊成韓通的決定:「兩國方有血仇,謹防有詐。」

    盧多遜卻不以為然道:「一幫婦人何懼之有?此乃曰本國官府所為,若敢使詐,必遭報_復!其官府無理由用此等無用下作之計。」

    一眾部將武夫聽罷恨不得舉雙手贊成!也有人嘀咕道:「在戰場上殺了他們那麼多人,那官兒倒也幹得出來!」

    韓通冷冷地制止眾人的議論,說道:「重任在身,還是慎重求穩的好。而今仍在敵國,若要尋歡作樂,待回東京憑功領賞,便無人管束爾等。」

    「遵命!」「得令……」

    ……

    十月,東京金祥殿書房中,郭紹打開了韓通在遙遠的東島親筆書寫的奏章。他靜靜地看完,立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臉上也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潤起來。

    「召政事堂、內閣諸臣,幾個國公到議政殿議事。」郭紹先吩咐了一句。

    宦官曹泰躬身應答,立刻退出書房。

    郭紹在幾張大圖和御案上的卷宗之間來回踱著步子,有點心急的模樣。

    實際不僅曰本國想早點結束戰爭,郭紹何嘗不是?因為他沒錢了!

    以現在這樣的戰勝時機議和,趁機要求最大的利益,是郭紹很願意看到的事情……他不是為了某種情緒在洩_憤,更不能只考慮東島一地,因為更多事需要急迫地解決。

    如果戰爭再這麼拖延下去,郭紹也感到十分操_蛋。一方面沒錢,另一方面遠征軍那點人沒法殺_光那麼多東島土著,陷入泥潭更會對局勢失去控制。

    郭紹走在地圖前琢磨了許久。心道:從石見國把銀子挖回來,鑄成大量的貨幣,從河西到遼東,整盤棋都活了!

    至於曰本國,需要時間和技巧,慢慢進行佈局,太過激進很容易造成反噬……後世明朝永樂帝調集幾十萬大軍攻破了交趾首都,操之過急最後還是沒立住!郭紹認為武力是基礎,但只靠武力不一定能成功。

    郭紹隨即來到議政殿,將韓通的奏章傳視諸臣。

    他很贊成韓通在奏章中寫的議和條件,但欲對和議稍作改變。不僅要租借直轄石見國銀山所在之大森地區,還要控制難波港……郭紹看了前方的描述位置,猜測大概就是後來京都門戶大_阪港那片地方。

    許軍駐軍在平安京南部港口,並承諾保護平安京的安全。

    史彥超頓時就一臉疑惑,悶頭在那裡終於沒有開口。但神情已被郭紹看在眼裡。

    郭紹知道史彥超的納悶……不久前郭紹還當眾大怒,要夷平平安京,轉眼之間一下子態度完全相反,反而要保護平安京?

    郭紹懶得解釋,反正大部分文武應該明白,好處實利才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不動聲色地隨口一提,「曰本國主君臣屈服求和,但謀_反(起義)難以預料。」

    如果能與平安京朝廷達成合作,相互依存,便可以一起鎮_壓東島國_內叛亂,如此會大大地減少大許朝廷在東島的軍費開支。

    議政殿上商議決策,沒有人反對與曰本國議和……大臣們都等著盡快挖金銀回來!禮部遂具體準備金冊、王命等物,挑選使節前去平安京,正式冊封建立君臣之禮。

    郭紹又下旨樞密院派人嘉獎韓通、石見堡指揮張建奎等人,詔令他們部署完東島之事,便回朝慶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1 19:02
第八百二十二章 凋零之櫻

    冊封大典在平安京大張旗鼓地進行,無數的人湧上街頭圍觀。曰本朝廷軍隊和許軍水師都派遣了人馬設防。

    但是許多難以預料的事很快就開始發生。

    不到一個月,藤原實賴的書案上就堆積了一大堆國司們的書信。諸國多地混亂,有盜賊攻打郡司官府,一些充滿仇_恨和憤怒的人趁機劫掠莊官和富戶,因為地方莊園裡難免有中原的瓷器和銅錢;連郎中家也不能倖免,稍有地位的郎中都會儲備中原藥材。

    平安京公卿十分震怒,一個參議當眾說道:「既有如此大義,當初圍攻石見堡屍山血海,他們怎不請纓上戰場與敵軍拚殺?」

    另一個官員冷笑道:「亂賊甚至也不敢靠近平安京,因平安京附近有戰力強悍的許國人馬。」

    藤原實賴身邊臉上有刀疤的武士頭領冷冷道:「真之勇士,已用血肉之軀殞命於石見國戰場,而現在作亂那些人,不過是色厲內荏的懦夫!」

    藤原實賴正身跪坐在上位,閉著眼睛久久無言。他在冥想之中,感覺身邊的一切如同是凋零飄飛的落櫻,不安定的惶然籠罩著身心。

    憤_怒的普通盜賊和武士並不可怕,他最擔心的是出現一些有見識的人,趁機斂聚實力,利用現今朝廷軟_弱之機,蠱_惑人心威脅平安京朝廷根基。

    藤原實賴睜開眼:「吾等若不改變現狀、為曰本國之前程勵精圖治,必有覆滅之憂!」

    眾人紛紛拜服。

    藤原實賴冷靜地說道:「許軍前後東征,總兵力不過數千;但我舉國之力竟無法還手。大許朝之強盛,遠超吾等之意料。若敵對自封,難有長進,從今往後,我國應遣使觀摩大許國強盛之因,學習其長以為我用。」

    「左大臣目光遠大,唯有從長計議方是長遠之道……」「昔者我國遣唐使習習唐人,曰本國之衣冠禮儀,原出於中原,再學大許方是正途。」

    官署內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了,大夥兒各抒己見,但主張都是親和大許,畢竟親眼所見實在差距懸殊!

    此等基調影響了藤原朝成等官員,藤原朝成大聲道:「朝廷國策正當改變之時,下官以為,從習俗到官制,全部仿照大許!」

    馬上有人附和:「中原方歷亂世,何以強盛?」

    藤原朝成正色:「我覺得本是人種的優劣!大和人不僅要學衣冠禮儀,而且得將血統換成高大的漢兒血統!」

    藤原朝成道:「衣冠禮儀本是一脈,吾等以曰本國土,併入大許,成為許人有何不妥……」

    大夥兒一聽嘩然,「如此太過啦!」「大和人應有羞恥之心……」

    攝關大臣藤原實賴聽到這等言論,眉頭也皺了起來,當下之亂局,簡直什麼人什麼想法都冒出來了。像藤原朝成還是公卿,居然也如此無知。

    藤原朝成已無話可說,只沉聲道:「知恥方能後勇。」

    ……大森城寨,一座破落的小城,但方圓百里也只有這裡有商舖和集市。

    一隊許軍將士正推著獨輪車搬運糧食,從土路上經過。官府的人沒有找他們的麻煩,因為兩國已經停止了戰爭;大夥兒一面走,一面警覺地注意著周圍……曰本國盜賊確實很多,不過還好,披堅執銳的許軍將士沒有遇到襲擊。

    他們搬運的糧食也不是搶的,是拿錢購買,沒有上頭的軍令,大夥兒並未襲擾平民。在異國他鄉已經覺得夠不安全了,將士們也不願意自找麻煩;許軍一向軍紀較好,很少有亂兵劫掠的習慣。

    四下的東島百姓都敬畏而好奇地觀看著這些與眾不同的人。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驚喜地喊道:「俞將軍!」

    十將俞良循聲望去,竟然在這裡遇到了熟人:美子。他頓時也是一喜,經過了那段艱苦的九死一生日子,在這異國他鄉遇到任何一個活的熟人,都感覺更加親切!

    俞良忙走了過去,抱拳道:「美子,別來無恙?」

    美子個子比較矮,看俞良要仰著頭,當下又左右看了看,說道:「進來說話,被人瞧見了不好。」

    俞良也沒多想,徑直就走進去。美子急忙把門關上了。

    俞良寒暄道:「這邊打了幾個月仗,美子過得怎樣?」

    美子端著一隻粗碗過來,用不太流暢的漢話道:「總算是結束了……我們這等草民,一點也不願意看到兩國交戰,早點言和的好。之前那些來打仗的武士,到處劫掠,又有一些騙子渾水摸魚。」

    俞良聽罷心道:那些武士與我們是敵人,可不管怎樣,卻也是為了曰本國流血作戰。

    但俞良讀詩書明交際,顯然不會在一個曰本國女子面前說這等話,平白讓人尷尬。

    美子又道:「我為了自保,已經出嫁了,這房子就是夫君家……他是一個武士。」

    「哦!」俞良聽完屁_股往上一抬,有種坐不住的感覺,這他_娘_的要是被那武士撞破,還不干起來?孤男寡女和他妻子呆在一個屋裡,還關著門!

    不過他馬上又沉住氣了,因為想起自己人剛剛戰勝,這片土地已經屬於許軍管轄!

    俞良抱拳道:「恭喜美子大喜。」

    美子卻撇了一下嘴,「沒甚恭喜的。」

    「你不滿意?」俞良不禁問道。

    美子低聲道:「看到現在這個夫君,我忍不住會想起張寅恩公……漢兒知書達理,身材高大,又勤快努力、愛乾淨,對人很有誠信,一顆赤子之心,忠孝仁義信全有;性情溫和,可在危急時卻分外勇敢,張先生臨死還讓我先走。可現在這些男人,邋遢粗魯,什麼信義忠勇全掛嘴邊,盜賊橫行,遇事欺軟怕硬,只知欺負良善毫無擔當。」

    她越說越傷心,還撩起袖子給俞良看傷,後來忍不住說道,「我一介小女子顧不上國家大義,只願周圍的人能好一點。難道曰本國人生來就是這樣?」

    俞良答不上來,唯有好言不痛不癢地寬慰幾句,因為他沒法說,畢竟美子也是曰本國人,她可以罵,俞良作為她的好友要是連東島人一起罵,就有點侮_辱人了。

    他完全不關心曰本國人如何,在這地方,他只對美子還有點興趣。當下便隨口安慰道:「兩國雖曾有芥蒂,不過想來東島人亦能自強罷。」

    俞良雖在石見堡被圍攻丟了半條命,但並不仇恨曰本國人……他和兄弟們不遠千里跑來佔別人的土地,雖然受了不少罪,但似乎也無理由恨起來。

    但俞良心裡忽然有點看不起美子了,婦人便是頭髮長見識短。這石見國守著一座銀山,本可以富庶無比,現在被許軍強佔了,何必那麼感激許國人?

    殊不知,許軍將士乾淨體面的衣甲、壯實的身體,都是朝廷花大量軍費養起來的。大許皇帝想方設法來搶錢,不也是為了本國利益,否則哪來這一切?

    俞良想到這裡沒頭沒腦地隨口道,「諸將士甘為聖人而死,皆因今上以誠心為國家謀。」

    倆人坐在一張破木桌前,短暫的冷場,一起從破舊的窗戶望出去,外面是塵土飛揚凹凸不平的髒亂街道。唯有明媚的陽光,為這裡增添了幾分顏色。

    美子喃喃道:「我聽商人說,許國東京到處都是亭台樓閣,街巷上鋪著平整的地磚,到處都乾淨整潔,人人都穿戴體面、有禮有節……」

    俞良笑道:「乍看著實比大森好多了,不過每個地方都有窮困飢寒之人,不過所有人都過好日子。」

    美子忽然道:「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去許國學歌舞。」

    俞良道:「你沒見過大許歌舞,怎麼知道好壞?」

    美子看了一眼俞良身上穿戴的鍛造精良細密的衣甲,微笑道:「只要是許國的東西,想來一定是好的。」

    俞良大笑道:「大梁的月亮也比東島圓,哈哈!」

    他隨口應付幾句,興趣不大地想找藉口離開,便道:「若是你夫君忽然回家撞見,怕有誤會。在下先行告辭了。」

    不料美子道:「他隨莊官去國司了,一月兩月不見得能回來。」

    「哦?」俞良忽然想起了張大在石見堡說的話,說什麼不該放曰本國小娘之類的。當下便不動聲色道,「美子,在下給你引見一個好友何如?」

    美子微笑著點點頭。

    俞良大喜,當下便從後門溜出去,追上運糧的人馬。將士們見他回來,「嘿嘿」揶揄地笑起來,俞良不管他們,徑直喊道:「步卒張大!」

    「小的在!」魁梧的一個大漢走了過來,執軍禮道。

    俞良小聲道:「聽上頭說石見堡要換防,咱們要回東京了,老子本來是想回去再兌現承諾,不過眼下有不要錢的,今後別怪老子有好事不想著兄弟。」

    張大聽罷似乎明白啥意思了,頓時漲紅了臉。

    「走!杵著幹甚?」俞良喝道,「過了今天沒機會出堡壘工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1 19:02
第八百二十三章 憂傷飄蕩的雪

    破舊的院落中,三十餘歲的莊稼漢張大悶頭胡天黑地。以前無數個獨睡的夜晚,他無數地想過這事兒的滋味,真正嘗到時卻有點不一樣,反正很激動,渾身的血液都已沸騰,卻不知道為何激動,也記不得過程便結束了。

    美子笑吟吟地起來,給他燒水沐浴。張大泡在水桶裡,從門縫裡見她正在捏飯糰,這時才想起,真的是餓了。

    等美子將飯糰燙熱,走到桌案前,跪著將木盤放在桌子上。

    張大何曾被人這般侍候過?他心裡非常高興,無奈嘴笨愣是不知說什麼好,只好抓起飯糰便狼吞虎嚥,也沒嘗出啥味道,似乎有點酸鹹的作料。

    這時美子開口道:「大郎,美子的款待還算周到麼?」

    張大急忙使勁點頭。

    美子便小心翼翼地輕聲道:「你把我帶回大許東京,我天天這麼服侍你……」

    張大伸著脖子把一大口飯嚥下去,說道:「俺回去問問,就是能否帶人。」

    「你同意了?」美子喜道。

    張大悶頭道:「得先問問准不准。」

    美子道:「大郎別忘了我,我等你。若是准許,大郎便來接我。」

    張大在美子依依不捨的相送下,天黑才回到土堡營房。他急著就去找俞良……士卒一般找十將,畢竟在都頭和指揮使面前都不方便說話。

    張大目不識丁,說話也簡單,幾句話就把事兒直說了。

    俞良聽罷瞪眼道:「你把她帶回去怎麼弄,做媳婦?」

    張大點點頭。

    俞良罵道:「你這廝沒出息!那美子和窯_姐一樣的婦人,現在還嫁人了,你就娶這樣的婦人為正妻?」

    張大卻道:「俺在大許不過是個破落戶,年紀又大,能娶到女人就成。」

    俞良搖頭道:「以前你是破落戶,現在是大許衛軍士卒,何況一回朝的賞賜必不會少,還是破落戶?」

    張大立刻問道:「能有多少賞賜?」

    俞良想了想說道:「照禁軍以往滅國之戰的報酬,像咱們這種在要害之地立功的人馬,普通士卒至少不低於百貫之賞。」

    「百貫?!」張大的眼睛都瞪直了。

    俞良笑道:「我這是往少了說,怕誇口大了,萬一沒那麼多你們問老子補足!」

    他見張大還在發愣,便不動聲色道:「恐怕你也知道行情,買一個黃花閨女也就**貫。」

    張大道:「我不嫌美子。」

    俞良又勸道:「當你是兄弟,我得告訴你實話。那曰本小娘可不是看上了你,她只是仰慕大許國而已,欲借你之幫助去往大許地盤……她以前是下職司高崎養的小妾,並非安分之人,肯定不會織布、持家。」

    這下張大立刻就開始猶豫了,大約是俞良所言不會持家,脫口便道:「那除了生娃,還有啥用?」

    俞良也道:「我也想問你這事兒。何況回國水路遙遠,軍中有軍法,上頭准你一個士卒私帶婦人?」

    倆人面面相覷,都不吭聲了。

    東島指揮張建奎部在大森又駐紮了兩個月,直到韓通水師主力要回國時,才讓他們換防,用船運回大許休整。

    兩個月時間不短了,俞良等人再也沒提起那曰本國小娘。

    東島指揮登船時已到冬季,大雪紛飛。大森城寨的一座小院裡,美子伸出雙手捧在小嘴前,一面望著街上的積雪,一面往手心裡吹了口白汽。

    她猜測那個軍士不會再來,只是很多日子的等待變成了習慣,每天都要來看看那條路。天氣很冷,街道上幾無人煙,唯有飛揚的雪花,飄飄蕩蕩徒增憂傷。

    ……韓通部班師人馬,海路陸路跋涉,回到東京時已是次年(始興三年)正月底。

    眾軍方至安遠門,忽然一聲鼓響,大許都城上的鐘鼓齊鳴,接著奏響了浩大的破陣樂。將士們頗感意外,便見一群文武在樞密使王朴的帶引下,以隆重的排場出城迎接。

    一個文官上前大聲宣讀聖旨,盛讚韓通與諸將士為大許英豪,擊敗了與天子敵對的賊寇。為天子定鼎東島,揚國威於海外,宣王道於番邦,名君臣大義宇宙規矩,功在社稷、利在億兆子民……

    當著文武百官無數百姓,極大的榮光加在韓通頭上,他的臉色漲_紅,連幾個國公都露出了極度羨慕的目光。

    正月的積雪還沒化完,天氣依舊寒冷,但從望春門到馬行街上,簡直是人山人海,人們不顧寒意出來圍觀凱旋的將士和浩大的禮儀排場。有司官吏沿路大聲叫嚷著在東島大獲全勝的功績,東京熱鬧非凡。

    及至宣德門外時,忽然有人叫喊:「官家在城上!」

    一時間軍民嘩然,接連的強盛國勢、明顯感受到的日漸太平富庶,讓大許皇帝郭紹的威望無以復加,御街上熱情的萬歲吶喊便可見一斑。

    站在城樓上的郭紹穿著毛皮大衣……在幽州時宦官置辦的那件舊大衣,主要是廉價的羊皮,不過郭紹顯然不再需要昂貴的裝飾,他穿常服時身上難以找到一件很值錢的東西。

    這時宦官大聲道:「官家言,朕日夜盼望東島指揮諸將士回朝,朕有此鐵骨忠肝之壯士,國家幸甚,百姓幸甚!」

    當著無數官軍和百姓,郭紹親口只提東島指揮,無形中給予了這部人最高的嘉獎。

    郭紹就露了一面,宦官又喊道:「聖旨,宣靖國公韓通覲見!」

    郭紹一從女牆離開,宦官急忙拿著黃傘遮在他的頭頂,哪怕天上沒有下雪。他用右手握著拳頭,壓在嘴邊,忍著小聲咳了一下。宦官王忠急忙道:「官家快進城樓,外面風大,可別染上風寒!」

    「朕甚麼風浪沒見過,不會如此弱不禁風。」郭紹笑道。

    王忠道:「奴婢還得叫御醫署的人給官家瞧瞧。」

    郭紹不動聲色地說道:「讓陸娘子來瞧。」

    這時韓通已進宣德門,在城樓下便主動解劍,從石階上昂首走上來。城樓上還有魏仁浦等一眾文武,大夥兒的目光全在韓通身上,魏仁浦大聲道:「大許的英雄回來了!」

    文官們也紛紛拱手敬佩地作揖。

    韓通聽得叫一個受用,他的動作有力而僵硬,完全掩飾不住那一份激動。走上城樓就叩拜大喊:「臣韓通奉旨東征,幸得不辱使命,吾皇萬壽無疆!」

    「平身。」郭紹道,

    韓通從地上爬起來,有點迫不及待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白色金屬,雙手捧到頭頂:「臣有此物進獻陛下!」

    眾官紛紛側目,一眼就猜出來了,那是白銀!

    這才是重點,韓通從東島回來得到如此殊榮,不僅僅是征_服東島的國威和臉面,最要緊的是白銀!而這些白銀,在場的重臣直接有份,武將的豐厚俸祿能夠長久,也與之有莫大關係……

    王忠趕緊拿好沉甸甸的一塊金屬,雙手交到郭紹的手上。郭紹也饒有興致地拿在手裡試了試,又細看片刻:「已經煉純了?」

    韓通道:「回陛下,在石見堡內臨時修建個爐子就煉純了。冶煉白銀對大許工匠很容易,銀中所混賤物,最多者為鉛,以吹灰法煉之則成。」

    「甚好,甚好。」郭紹回應了一句。不過心裡卻琢磨,這銀礦從山裡挖出來,若是在遙遠的東島提煉,然後周折轉運……這過程得「損耗」多少?

    建立一些規矩和監督的想法在郭紹心裡有了影子。他甚至覺得有了另一番佈局的機會……對內監督的情_報組織。

    後世某朝廠衛的名聲很壞,但郭紹坐了幾年皇帝,越來越覺得對內監督對鞏固統_治的好處;只是一時間難以著手……監督自己人,文武都不會痛快。這和樞密院兵曹司不同,兵曹司也是奸細組織,但只對外、且掌握在官僚手裡,所以沒人反對。

    而現在,似乎是默默改變皇城司職能的機會。入手點就是這條白銀運輸環節和錢莊的經營,這些利益與很多大臣有關,郭紹若此時建立密探進行監督,想來阻力會小一些……

    郭紹當即不動聲色道:「傳旨,禁止以後在東島冶煉金銀,此事對朝廷不利。」

    韓通聽罷微微有些緊張,邀功的激動一下子冷靜了不少。

    郭紹又好言道:「政令是為以後,這些白銀在鑄成錢幣之前,得周密控制,不能隨意流出。東島礦山只負責采出礦石,然後運往海州。別的衙門負責提煉,存庫、鑄幣都得有司依律法規矩來辦。」

    韓通忙道:「陛下英明。」

    郭紹又道:「靖國公舟馬勞頓,先回家歇息。宮中擇良日,設三日之宴為靖國公慶功。」

    韓通聽罷漸漸又高興起來,當下拜道:「臣謝陛下之恩。」

    「靖國公為國征戰,大獲全勝,朕心甚慰。」郭紹微笑道。

    韓通聽罷便執禮告辭。郭紹也隨後走下城樓回宮,皇城外的將士,自有樞密府安排諸事,他倒不必過問了。

    皇宮宏偉的各處建築屋頂,還留著白生生的雪,此時此刻,倒叫人想起了韓通進獻的白銀。雪未化,但冷風中已經隱隱有了春天的暖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7 11:07
第八百二十四章 盛世太平

    樞密院軍令,東海指揮解散休整。俞良部諸將士屬於衛軍,無傷殘者交付清楚甲冑兵器、領賞之後便可以回家了,他們原屬衛軍開封府指揮,家離並不太遠,一個月後俞良和張大又來到了東京城晃悠。

    「我說話算數。」俞良拍著胸脯對張大道,「東島那娘們不算,今日便請你去逛青樓長長見識。」

    張大嘴上佯作客套一番,但他一個莊稼漢作起戲來實在很容易被看破,俞良已從他臉上看出了興致勃勃的樣子……畢竟尋歡作樂還不花錢。

    張大道:「讓俞十將破費,俺過意不去哩。」

    俞良嘿嘿笑了一聲:「成,你要不願意就算了,反正只此一回,老子的錢也是命換來的!」

    「那……那……」張大臉已紅了,「那青樓得花多少錢?」

    「娘_的!」俞良罵了一聲,「這倒不好說,內城裡的甚麼閣甚麼樓,一般的也得一貫罷;不過要是找個窯姐,小娘也不過三五十文……那種小巷裡的年老丐女十二三文便算了。」

    俞良出口成章,顯是對花柳之地十分熟悉,這廝從軍之前家資就算殷實。

    「一貫!」張大使勁搖搖頭。

    一貫理論上是一千枚銅錢,銅幣成色好的也有幾百文算的,在大許貨幣緊縮下,吃個餅喝杯茶也才一二文,一貫錢已屬大額。

    於是二人直奔望春門外,到城廂尋窯子,此時的東京城牆外也仿若都市,皆因多年沒有被攻城圍城之故;先是一些富貴人家在城外有莊院,外來百姓附城而居,人口一多,官府便修建道路、設官鋪管理治安,時日稍長便繁華熱鬧起來了。他們一看城外諸鋪子應有盡有,難怪很多人搬遷在這裡紮根。

    張大扭扭捏捏地挑了個長得最好的,鴇_兒要五十文,俞良大方地先把錢付了,便坐在木樓下喝茶等著。張大叫他一塊兒,俞良搖頭道:「我對這裡的娘子無甚興趣。」

    不出一炷香工夫,張大便出來了,卻有些悶悶不樂地和俞良離開。二人走在東京城外人口日漸稠密的城廂街巷,俞良問道:「張大,不樂意?」

    張大這才罵道:「剛一進去,那娘們就催趕緊的,就想著錢……五十文,買糧都得買多少!可惜哩!」

    俞良哈哈大笑:「既然是窯姐,不想錢還想甚?」

    就在這時,張大忽然有點失落,喃喃道,「美子挺好的……」

    俞良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仰著頭瞧著路邊綠幽幽的柳枝,問道,「從軍前,你覺得怎樣才舒坦?」

    張大摸了摸腦袋,愣愣道,「吃飽。」想了一下又道,「穿暖,冬天哩屋子不漏風,晚上偶爾想娘們。」

    俞良笑道,「這裡的窯姐便是為了這個。不過每個人都不能容易滿足,連你這廝目不識丁也會得隴望蜀。現在你知道為何有窯姐一夜能值一貫了麼?」

    張大一臉迷糊,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就在這時,忽見望春門外的驛道上許多人在圍觀,二人便快步走過去瞧稀奇。便見一隊筒帽皂靴的官差胥吏護著幾架大車從驛道上經過,隨行的還有拿著節杖的曰本國使節……那東島官吏的裝束乍看與漢兒有幾分類似,但也很容易分辨,難怪百姓們覺得稀奇。

    大車上的人更讓人們感興趣,一車車穿得紅紅綠綠的娘們!那些女子也不害臊,敞開車廂四周,好奇地東張西望。

    俞良瞧了一會兒,便道:「必定是曰本國進獻給皇室的歌舞姬。」

    張大等在東島呆過好幾個月,頓時說道,「俺瞧著東島婦人也不咋。」

    俞良笑道:「你不懂,官家圖的就是遠道送來這回事,要的是四方賓服的威儀。」

    話音剛落,忽然聽張大脫口喊道:「美子!」

    旁邊的人紛紛側目。

    俞良循聲看去,果然認出一輛馬車上正興高采烈的女子,不就是美子!美子聽到喊聲,轉頭也發現了兩個熟人,臉上興_奮的笑容僵在那裡,她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們。周圍很吵鬧,俞良和張大也無話可說,默默地目送那輛馬車而去。

    良久後俞良才哼哼道:「這曰本國朝廷送的都是什麼玩意……」

    張大卻有些納悶,「美子不是在大森小城,怎麼能被選中?」

    俞良道:「那娘們拼了命想盡辦法要來大許,誰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

    ……

    不久後,金祥殿三日大宴。這次大宴分外不同,諸文武、誥命夫人觀賞到的節目更加豐富了。有來自數千里海外的曰本國歌舞,還有上次高麗使者進獻的美_女,還有歸義軍進貢的西域胡姬,除此之外一度比較荒廢的中原皇室教坊司也新增了不少人,急著排演了歌舞雜戲。

    大殿上絲竹管弦,一派繁華。

    文官上表大吹特吹:今上威服海內,四方來歸,開盛世,興太平,強勝大漢,遠邁大唐……

    除了歌舞姬,赴宴的還有各國使節官吏,高麗、曰本都派遣了人,甚至還有「駐東京大遼驛館」的使節,吐蕃諸部、河西西域回鶻、黨項等等,大殿上奇裝異服,什麼人都有,叫東京貴族貴婦大開眼界。

    皇帝郭紹和兩位皇后分別賞賜了韓通以下諸文武馬鞍、綬帶、袍服、玉筆等物,肯定他們在東島立下的戰功。至於在場的曰本國使節什麼感受,那便顧不得了。

    郭紹一臉笑容,興致勃勃的樣子,這讓辛苦準備大宴的無數官吏宮人十分欣慰。

    等東島舞姬上台表演,果然郭紹對她們的來源毫不在意,只要有地方特色就成,看個稀奇罷了……反正他也不懂。

    郭紹對各國甚至大許的藝術都懂得不多,但他覺得自己天生善於觀察,看了一番節目,大抵能分辨出各國進獻女子的優劣來。勤於訓練的歌舞姬在細節動作上的精妙是不同的,曰本國獻的女子顯然比不上高麗國,或許是剛剛發生了戰爭他們還不太服氣?

    大殿上其樂融融,郭紹時不時與大臣舉杯祝詞慶賀,時不時側頭與兩個皇后笑著談論。

    符金盞轉頭從容地微笑道:「吐蕃、回鶻這些人,以前從不來中原朝貢。而今陛下的聲威已遠傳四方,妾身以為他們現在很擔心陛下繼續向西征伐。」

    郭紹讚道:「皇后頗有見地。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朕倒覺得這遠方的朋友有興趣前來,無非兩樣,一是有利可圖,二是感到有威脅,不然就沒勁了。」

    符金盞拿團花綾羅寬袖輕掩朱唇,眼睛笑得如月亮一般。

    舞台上最大氣的舞蹈,反是大許朝廷教坊司的舞姬,宏大的編鐘鼓聲中,那羽衣長袖如同大片的雲彩,又如春天絢爛的花瓣奔放地盛開。

    大臣們祝賀時滿朝的「萬壽無疆」大呼,都讓郭紹真正感受到國勢皇權的膨_脹!

    從西到東,從北到南,他覺得自己的力量還沒有完全釋放!大許還有更多的欲_望和活力需要擴張,一時間郭紹心中浩蕩,忽然有點理解當年秦始皇為何非要尋長生不老之藥,因為太多的霸業還未完成!

    ……宴席一連三天,當天晚上暫時停歇。

    高麗諸赴宴使節回到「駐東京高麗驛館」,驛館官員催促剛到東京的使官,上書朝廷讓大許履行承諾,進軍東北。

    使官卻頗有些猶豫。燈下的房屋充滿著高麗風格,使官沉聲道:「諸位有沒有想過曰本國離大許有多遠,大許征_服曰本國又用了多久?」

    幾個人面面相覷。

    使官一臉憂色道:「本官個人以為,許軍勢力至遼東不一定是好事,恐怕是驅虎引狼之策!」

    眾人大驚,這種言論著實還沒聽過,驛館主官道:「高麗國與曰本國不同,我國一向未對中原有不敬敵對之舉。」

    使官冷冷道:「許軍進遼東,好處是牽制遼國,但局面已今非昔比!當今四面擴張者已非大遼,恰是大許,如果他們的勢力擴至遼東,你們以為中原真的會大方地將渤海國舊地拱手相讓,坐實高麗國壯大?」

    使官所言有幾分道理,那驛館裡的人又問:「兄台何以有這等想法?」

    「今日本使觀之,赴宴者有河西、吐蕃、西域來的人,私以為連遠至西域的人都嗅到了危險氣息。開京諸臣竟如此愚鈍,在虎狼臥榻之側,還想著虎口爭食!」

    有人道:「我國歷代國君想恢復渤海國舊地,前後經營準備了數十年,一時間要前功盡棄著實難以接受。」

    那使官長長地嘆息一聲,望著窗外的院落,裝潢得彷彿高麗院子似的,屋簷下的燈籠和值守的侍從服飾讓人有他鄉似故鄉之感。夜色已深,不過驛館外面的燈火通明,還隱隱傳來馬蹄噠噠噠的聲音,宵禁也難以掩蓋東京的繁華,相比之下,高麗國開京已相差甚遠。

    他轉身說道:「高麗國向來不弱,但若不幸與大許開戰,必然不敵。我國應避免與大許衝突,尋找更恰當的求存之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17 11:10
第八百二十五章 茶水代酒

    充滿各種植物的清淡香氣的院子裡,郭紹忍不住問道:「還不能把出脈像麼?」

    坐在對面的陸娘子臉上泛紅,手指很不穩,皺眉道:「陛下莫急。」

    郭紹只好閉嘴,便見陸嵐深吸了一口氣,微微閉上眼睛,指尖按在他的手腕上良久,終於說道:「換一邊。」又過了一會兒,她眉頭輕蹙:「陛下的脈像有些許凌亂,至今已月餘,不能再拖延,定應好好調養才行。」

    郭紹道:「陸娘子沒給朕開藥,如何調養?」

    陸嵐的小鼻子嗅了一下,「別喝酒了。」

    郭紹沉吟道:「最近幾天朝廷大宴。」

    陸嵐抿了抿小聲道:「陛下高高在上,便是把酒換成茶水,又有誰知?」她沉吟片刻道,「不能太過操勞,夜晚……夜晚……」陸嵐說到這裡臉上唰地一紅,聲音變得仿若蚊子扇翅膀一般,「不要臨幸嬪妃太過頻繁……」

    郭紹掏出一張手絹捂著嘴,隱忍地咳嗽了一聲,便聽陸嵐立刻打住了話題。她提起筆,認真地寫起藥方來。或許,她認為郭紹是在暗示什麼,然而她真的誤會了。

    看著陸嵐紅撲撲的臉蛋,認真的表情,郭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幾年前的李圓兒。當她第一次如在春風中綻開情懷,應該不會想得太多,但是等她現那個男子內心最在意的人不是自己,會介懷的罷?

    等陸嵐囑咐了隨行來的宦官王忠,郭紹便淡定地離開了這座院子。他乘坐御輦,徑直前往李貴妃宮中。

    貴妃的宮中有一種樹,春天的葉子也是紅色的,夾雜在綠色的樹木中分開漂亮,但不是楓樹,郭紹知道楓葉要秋天才會變紅,但他一直沒問究竟是什麼樹。每次看見時好奇,但轉眼就忘了,畢竟常有更多讓他關心的事。皇帝的到來,讓貴妃非常喜悅,她率領整個宮殿的宦官宮女前來迎駕,熱情驚喜的氣氛十分強烈。雅文吧.‧

    一番禮儀之後,李圓兒又叫宮婦把郭璋帶過來拜見父皇。

    郭紹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並未問學業,只道:「璋兒喜歡春天麼?」

    郭璋初時有點懼怕父親,聽到這裡立刻點頭。郭紹又問他為何喜歡,郭璋興致勃勃地用稚氣的聲音道:「桃花很好看,還可以和皇弟一塊掏鳥窩!」

    「哈哈……」郭紹聽罷大笑,連李圓兒和宮人們也不禁莞爾。

    李圓兒責怪了小孩幾句,又道:「出去玩罷!」

    郭璋還有模有樣地抱拳道:「兒臣告退。」

    郭紹見狀又是哈哈大笑,心道:要是翃兒肯定如釋重負一溜煙就跑。

    他轉頭對李圓兒道:「朕以為孩兒最重要的並非學業。」

    「哦?」李圓兒饒有興致地看著郭紹,一張圓潤的臉很是期待。

    郭紹沉吟片刻道:「最重要的是讓他喜愛這個世上的萬物,對人、對所有東西在內心深處懷有善意。」

    李圓兒聽罷柔聲道:「孩子們張大了定能如陛下一般胸襟坦蕩。」

    郭紹看著窗外新芽之間粉紅團花似錦,心下也似有一陣春風拂過,感到十分愜意,覺得世上美好的事物很多。只是忽然被如此美妙的景色和佳人感動,竟覺有點感懷,他轉頭又見李圓兒盤起的秀,而今已為人母,早已不是當年情竇初開的美麗小娘。

    那些最好年華的等待,那含蓄又大膽的話語,那雪中的樓閣上依依不捨的眼神,一幕幕湧上郭紹的心頭。

    他忍不住小聲道:「圓兒,朕覺得對不起你。」

    李圓兒聽罷神情一變,看著郭紹抿了抿朱唇:「陛下待妾身很好,何出此言?」

    郭紹低頭沉思。這時李圓兒又柔聲道:「唯有陛下,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郭紹呼出一口氣道:「朕這些年忙於征戰,對你們著實冷落了些。」

    李圓兒微笑著搖搖頭:「陛下萬民之主,自當以國事為重。」

    這時郭紹伸手從袖袋裡掏出一隻絲綢袋子來,親手把袋口上系的紅繩解開,放在桌案上往前一推:「朕給貴妃帶了些小禮物。」

    「謝陛下恩賞。」李圓兒高興地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串白色的錢幣來,好奇地拿在手裡摩挲片刻,又忙抬起頭道,「哎呀,妾身每月都有內庫撥的花銷,原不須陛下再行賞賜……」

    郭紹淡定地說道:「銀產自東島曰本國,這批銀幣是第一批,貴妃也是第一個花銷這種錢幣的人。」

    李圓兒聽罷有點受寵若驚的表情,她白淨的手指摸索著那錢幣,驚嘆道,「上面的花紋和字鑄得真是精細……一圓?」

    郭紹微笑道:「每一枚銀幣記作一圓,重三錢,值銅錢二百文。它們從石見銀山到東京作坊,鑄造出來後又兩個去向,一是進入內庫,二是進入海貿錢莊。它們就好像糧食一樣,會給整個大許注入源源不斷的動力!」

    其實郭紹很想把銀幣比作燃油,而把機構比作巨大的機器。

    內庫是帝國戰爭機器的動機,大許禁軍、衛軍將士只效忠於皇帝,因為他們的軍費和兵餉直接來自內庫!進入內庫的「燃油」,將動這部巨大的戰爭機器,為郭紹實現更大的夢想、榮耀!有了錢,運行戰爭機器將變得分外容易。而錢莊的貨幣,則是動工商業交易流通的動力,商貿的繁榮必將逐漸帶動經濟的銳變和活力!

    ……

    可以預見的巨大貨幣量收入,讓大許滿朝氣氛有些狂熱,不僅六個國公等大將積極支持開疆闢土,連文官們的主張也有些轉變。

    樞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員策|劃了幾種國策方略,無不以開疆闢土為主。

    但是郭紹對這些方略都不滿意!因為無論進取方向如何,幾套方略都太過呆板按部就班。

    郭紹在議政殿當著二十幾個大許最有權勢的大臣道:「如果要等慢慢消化新的勢力範圍,過程太長,動輒以十年計。當此之時,我朝應先放開手圈定一個大框,然後再逐漸經營為時不晚!」

    王朴執禮道:「陛下之意,向南要進取大理國?」

    不料郭紹搖搖頭。

    王朴沉吟片刻,瞪眼試探道,「交趾?」

    但郭紹依舊不點頭,他站起身走下來,在兩旁的大臣之間來回踱了幾步,眾人都紛紛起身。

    郭紹走到魏仁浦剛才站的木架大圖前面站定,伸出手指著大圖最下面的空白處,「馬六甲海峽!」

    諸文武面面相覷,一些人一臉茫然,顯是從未聽過這個地名的緣故。

    郭紹不動聲色道:「大食、以及更西邊的蠻夷萬國要到東方來貿易,從海路必過此水口。我朝向南控制此關,則將整個東海、南海納入東方貿易範圍,一切規則由大許制定!」郭紹伸手在圖上畫了個大圈,「西邊各國到來,商稅、停靠港口,都可以由朝廷權衡各方利弊後製定。」

    他一邊踱步,一邊沉思自己的宏大構想,「縱容大食人到本土貿易,恐有後患。蛟龍軍應先在呂宋建立港口,讓大許商人到呂宋;大食商人也到呂宋,然後進行交易。

    以馬六甲為界,東海南海將變成大許皇朝之內湖,勢力範圍內,無論大理的物產、交趾佔城之糧食貿易,都可以與之商議,或以利弊得失說服。」

    群臣聽罷,不管是否贊同,先是一番稱頌。楊彪聽得興起,大聲嚷嚷道:「不服陛下,便用刀劍叫他們服氣為止!」

    郭紹似乎被大夥兒的歌功頌德鼓舞,當下又鎮重其事地說道,「呂宋的海港城池,便命名『馬城』。」

    眾臣正在議論紛紛,郭紹話鋒一轉,又將目光投向北方,「西邊,要完全控制中原到河西走廊的通道,將沿途的土地全部納入版圖,不得吐蕃、回鶻等諸部再威脅道路;通過河西走廊,獲得西北、西域的良馬物產貿易,將大許的勢力進取至西域諸國。

    東邊,借履行征曰戰爭前的承諾,進軍營州,先將兵力延伸至遼西,逐漸擴充至遼東……」

    郭紹站在地圖前,自己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息,這是一個宏大、偉大的企圖,如果實現,半個地球將納入他的勢力範圍!

    馬六甲現在連地圖都沒有,但有什麼關係?多次的成功經驗讓他相信,皇帝的意志出想像的強大,必定有辦法能完成他的目標。

    那一片地圖上的空白,卻並非無人觸及之地……大食人能到南漢國沿海,風帆時代肯定是通過馬六甲海峽。

    這個時代的航海能力有限,但所有國家在海上的實力都很弱,許軍只要比別國強一點,就能掌握主動權!

    議政殿的大臣們神情震驚,有些茫然。郭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接近瘋狂,但是,不去嘗試怎麼知道在此世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朕,上天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所知之地,皆應遵循大許皇朝的秩序!」郭紹鎮定地回顧左右,毫不謙遜地鼓動群臣的信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21 11:08
第八百二十六章 小窗之光

    春光明媚的金祥殿,精雕細琢的窗櫺、與成堆的案牘之外,在風中輕輕搖曳的綠樹為一切增添了幾分活力和溫情。

    京娘走過書房,見左攸等大臣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相互無言,她默默地往裡走,來到了裡面的「密室」。這間房間被宮裡的人戲稱密室,是因為沒有較大的窗戶,又放了一些皇帝的私人物品。

    門沒關,郭紹似乎在等著要見的人。

    京娘跨進門檻,正想執禮開口,便見他正坐在一副全身板鎖鎧面前,竟然在親自拿手帕在擦拭那鎧甲的肩甲……畢竟宮裡有太多人幹活,皇帝著實沒必要做這等瑣事。

    京娘的禮節話到嘴邊沒說出來,忍不住看著郭紹。

    這房間就只有一扇小窗,位置很高,採光便不好。一縷光線從小窗裡透進來,光線彷彿一團霧一般,讓這幽靜的木屋子裡好似籠罩在光暈霧沉沉之中。

    牆上掛著一幅五顏六色的大地圖,大許控制的版圖用黃色染過,圖旁邊的桌案上擺放著一隻南漢人進獻的木蘭艦木模。此情此景,郭紹擦拭盔甲的場面、讓京娘驟然感受到這個漢子燃燒的野心……哪怕在如此安靜的小木屋中。

    京娘的心下一緊,彷彿被什麼觸動。其實她對大許朝有多大的地盤連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在京娘心裡,皇室的財富已經花不完、榮華富貴達到極致,她甚至難以理解為何皇帝對擴張進取還有如此熱情!

    但是,充滿野心的郭紹卻讓她有點痴迷,完全不知道原因,或許是他那專注的眼神、那看著曾經披上馳騁戰場的盔甲的眼神罷,京娘從他身上感受到某種情懷。她對什麼情懷沒有興趣,確實懷有那樣東西的男子很有興趣。

    「京娘。」郭紹轉頭看了她一眼,拿手裡剛擦過盔甲的手帕按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塞進袖袋裡。

    京娘這才回過神來,動作有點慌亂,忙抱拳道:「妾身奉詔覲見,拜見陛下。」

    郭紹點點頭,指著桌案旁邊的一條鋪著蒲團的腰圓凳:「坐罷。」

    京娘遂依言上前,忍不住小聲道:「陛下身體不適?」

    郭紹微微皺眉道:「不過是有點小小的不舒服,但人便是如此,只要一個地方有點不適,就會影響整個身心心情。」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高壯的宦官走到了門口,京娘常在宮廷對內侍省的宦官很舒服,認出是楊士良。

    「奴婢叩見陛下。」楊士良進來就跪拜磕頭,這舉動讓京娘覺得自己的恭敬遠遠不夠,有人背地裡說壞話說她恃寵而驕、似乎並不完全錯。

    「起來,起來。」郭紹隨口道。

    楊士良爬起來躬身侍立,沒叫他坐絕不敢坐,郭紹也似乎懶得多費口舌。

    京娘和楊士良都姿態恭敬地呆在這小小的屋子裡,沉默了一會兒。這時郭紹沉吟片刻,開口道:「剛才朕與京娘說到一處不適、全身不適的事兒。皇朝同樣如此,一出有問題,整個帝國都會被牽累。」

    楊士良捧起拂塵道:「陛下所言極是。」

    郭紹的目光從京娘臉上掃過,他神情肅然,眼睛充滿著堅毅;不過一顆心時刻都注意著他的京娘,卻從那堅定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微妙溫柔的東西。

    京娘大概明白了自己心弦偶爾顫動的緣故,這個充滿野心的男人、手握生殺大權和暴|力機構的男人,卻並不暴戾,他常常露出溫和的一面。

    她側耳傾聽那厚重音色裡的磁性低沉的溫和:

    「所以朕想要一條言路,讓朕知道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哪怕是小問題。」

    京娘和楊士良此時仍舊不太明白皇帝的聖意,但他們都沒急著問,而是沉住氣再聽聽。

    小窗口裡透進來的光灑在他的臉上,汗毛和白色裡襯領子上料子紋理都清晰可見,京娘恍若第一次如此細緻地看郭紹。

    郭紹神情沉靜,眼睛裡彷彿一潭很深的水,繼續說道,「朝廷有御史台、各種名頭的言官,但是這些人並不一定會全說實話。因為利益牽連……」

    他想了想,又比較具體地說,「諸如御史台、樞密院或許與六部沒有職權牽扯,誰也管不了誰,不過如果一個樞密院事的兒子和一個六部侍郎的侄子是同窗,又或者某兩個官員之間為世交呢?甚至說到一些國策時,文官、甚至文官武將的家族都利益一致,那便會一個鼻孔出氣……這世上,最難做的是人情。」

    郭紹頓了頓,「朕要一個機構,不能交給樞密院管,想來想去,只能託付給內侍省。」

    楊士良小心問道:「奴婢斗膽,陛下想要這個衙署為陛下做何事?」

    「問得好。」郭紹稱讚了一句,似乎覺得楊士良這個宦官頭腦很清晰,「衙署可稱『內廠監』,曰本國石見銀山從開礦、粗煉、海運、精煉,到鑄造成錢幣,以及究竟鑄造了多少錢幣,環節較多。朕必得派出自己的人監視這些環節,避免錢幣的流失。

    明的、暗的都要安插人手,畢竟擺在明處的眼線,很容易被人嚴防。所用之人不限於宦官宮人,可以培植一些細作臥底。」

    郭紹又不動聲色道,「從鑄錢到海貿錢莊,皇室內庫是佔股最大的一份,朕有足夠的理由派人監管……而且樞密院、政事堂、內閣輔政等大臣,私人在海貿錢莊也有佔股;可是,他們又不能插手這些事務,於是無法掌控自己的收益。如果朕出面約束控制、監督,保障錢莊的正當收益,這也是大臣們樂於看到的事。」

    他若有所思道,「與己利益一致的作為,人們常常願意樂見其成。」

    楊士良一本正經點頭,恭敬稱道:「陛下高屋建瓴,運籌帷幄!」

    京娘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陛下言下之意,想監視石見銀山到內庫、錢莊的各處……那與『樞密院的兒子、六部侍郎的侄子』有何關係?」

    楊士良聽到如此直白的話,忍不住側目,神情愕然。京娘卻十分淡定地坐在腰圓凳上。

    果然郭紹並無責怪之意,他看起來十分慎重,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道,「『銀監』只是一個切入點,一個理由。『內廠監』所承擔的職責不止於此,你們可知樞密院兵曹司在做什麼,用什麼法子在做?」

    京娘等聽罷不約而同地如同雞啄米地點頭,片刻後楊士良似乎才回過神,這樣不合禮儀,又趕緊道:「回陛下,奴婢明白。」

    郭紹的目光變得更加明亮,看著他們道:「便是做那等事!不同之處在於,你們的目標不是國外,而是內部!各種各樣的人、各個地方……各個行業和層面。」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這個衙署不必讓樞密院等任何官署插手,包括賬目也不必公開,只需向朕和內侍省稟奏。」

    京娘聽罷,不經意間發現楊士良的神色異常緊張、肅穆,這時京娘也意識道:所謂「內廠監」恐怕比兵曹司更加危險、更加暗藏凶相。因為內鬥往往比戰爭更殘酷。

    京娘問道:「若需要從別人口中掏出消息時,可對目標進行緝拿審訊?」

    郭紹聽罷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內廠監只能打探消息收羅證據,無刑訊之權。但是……」

    京娘和楊士良都側耳聽著。

    郭紹拿起一本小冊子翻開,不動聲色道:「但是你們可以在大理寺、刑部安插人手,若需口供,借大理寺刑部之手達到目的。若大理寺和刑部都不能羈押之人,恐怕內廠監也不能輕易動了。」

    二人神情凝重地執禮道:「遵旨!」

    「嘩、嘩!」郭紹從冊子上撕下幾頁紙,放在桌案上,「朕寫了一些想法,你們可以參照看看。別的事,便由你們先部署操辦了。朕所慮之事甚多,無法親自辦這件事。」

    楊士良道:「奴婢等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

    郭紹抬起袍袖,輕輕向外側揮了一下,二人便適時地抱拳鞠躬道:「奴婢等告退。」

    京娘退至木門外,轉身離開時,側目向裡面再看了一眼,見郭紹正一手按在牆上的地圖上,一手拿著毛筆在上面描繪著什麼,他的臉在京娘眼睛裡一閃而過。

    或許女人畢竟心細,京娘此時偶然地察覺郭紹眼睛裡似乎隱隱有一絲郁色。而且,他的作為也似乎與以前不太相同,以前的郭紹更加自信,他認為能掌控全局,而現在設立什麼內廠監、本身就是在用權術輔助掌控的手段了罷?

    在京娘的見識裡,而今的郭紹帝位更穩固、權勢威望更大,戰功和皇位上的積威讓他的威信登峰造極……以前大勢所趨、只得到國內大臣的被迫認可,而今皇帝的武功更得到了四方外國番邦的承認。

    可他為何反而對內有些憂慮了?

    京娘穿過書房出來,想了許久還是想不明白,她猶自搖搖頭,毫無意思的動作好像是要將疑惑甩到腦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21 11:09
第八百二十七章 看清楚方向

    郭紹回到書房時,左攸拿著一疊分類、歸納內容的奏章過來了,躬身將東西放在御案上,說道:「請陛下過目。」

    他的動作比較慢,也很穩,哪怕是微小的舉止也分外上心的樣子……因為這地方是皇朝中樞,每個人在這裡做每一件事都分外謹小慎微。或許正因「重要」,所以最普通的小事也賦予了格外的氣息。

    只有一個人沒那麼上心,便是郭紹。他是這裡的主人,主人無論對錯,別人都會替他圓場。

    「陛下,折德扆上奏章了。」左攸又不動聲色地提了一句。

    「哦?」郭紹果然立刻低頭看桌案上的一堆東西。折德扆是封疆大吏,在朝廷裡總是受關注的人物之一。幾個內閣輔政通常會把最重要的奏章放在上面顯眼的位置,郭紹很快在一堆奏章的上面輕易找到了那一份。

    折德扆在奏章裡口氣似乎在回答朝廷的詢問。郭紹記不得自己是否叫人問過他,也不太清楚什麼衙門決定詢問那件事……搜尋黨項首領李彝殷之事。

    總之折德扆在奏章裡答覆,得到一些線索李彝殷在北方草原,但至今仍未找到。

    左攸微微抬頭,似乎在揣度他是否應該告退。郭紹看了他一眼,立刻便開口提起話題:「平夏行省的規矩還不完善,朕有個想法。」

    左攸馬上安心地呆在那裡,抱拳道:「臣洗耳恭聽。」

    郭紹想了一會兒,沉吟道:「這個規矩涉及到衛軍兵制的漸進革新。目前之衛軍,出征之餘,大部便回家各自耕種或做工;但如此用法,著實浪費了朝廷出錢裝備、訓練衛軍將士的耗費。他們應該有更好的用處,便是戍守行省。如此一來,不僅比務農做工收入更好,對皇朝的作用也更大。」

    左攸忙道:「陛下所言極是,臣以為善!」

    郭紹聽罷有點高興道:「左侍郎把這事兒告訴其他人,商量一番,然後照朕之設想,制定一個具體執行的方略,予朕過目。」

    左攸當下作揖:「微臣遵旨。」

    郭紹又以片斷一樣的話說一些自己的想法,「行省衛軍不能用終生制,而應該有年限,近的三年、遠的五年為一輪值。這樣有個好處,行省衛軍將士之根基家底依舊在國內,行省武備主力不易脫離朝廷。」

    左攸問道:「大許衛軍將士與當地人同處,軍法只嚴禁淫掠,對嫖宿、引誘婦人沒有禁止法令,若將士與當地婦人結連理,朝廷應該以何規矩處置?」

    郭紹琢磨自己和中原王朝都沒有多少種_族觀念,世人主流信奉的還是「入華則華」,認同真正歸化的人;而沒有二戰時日耳曼人要保持高貴血統的執念……何況黨項人也是黃皮膚民_族。

    他當下便道:「在輪值期滿,將士可以自願帶回當地妻妾。若有置業倒不必擔憂,既有戍守期限,將士應不願置辦土地房屋,臨時也能賣掉。」

    左攸領命告退。

    郭紹坐在御案後的椅子上猶自又琢磨了一番。曰本國這等遠的駐軍,期限可以五年;平夏則可三年。這條規矩阻力不會很大……只要朝廷有錢!因為這個時代的人生活節奏緩慢,三五年對一般人不算長,一個軍籍壯丁,用三五年駐守的時間,換一份殷實家資的保障,大多很情願。

    行省最高長官大都督、行省衛軍將士三五年後要回國,領取他們應有的報酬,便絕不會與當地勢力勾結,造成分疆裂土的風險。而當地流放的漢兒、土著勢力又沒有武力,被駐軍壓制,沒有暴_力保障便翻不起多大的風浪。目前看來,這法子似乎能保護帝國版圖的統一。

    因為要開支行省衛軍的軍費,朝廷軍費開支又將增大……但對行省資源的利用、貿易和「運輸」會讓朝廷收入增加,算來應該能維持下去。郭紹預計以後大許朝的財政,會走進收入與開支同樣膨_脹的軌跡。

    郭紹轉過頭,伸手撫了一下地圖下方的「交趾郡」所在的位置,從資源配置上考慮,他一時間對南部的糧食產量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不過他看了一會兒,目光還是上移,看向了河西西域、以及遼西遼東……武備國防的縱深佈局,才是迫切重要的罷!

    ……

    春風讓靈州東邊荒原上出現了些許綠意,遠遠看去,那片鳥不生蛋的地方似乎有變成草原的錯覺。

    一隊矯健的戰馬衝出光禿禿的山谷,前方一片樹林和草地立刻讓人們眼前一亮。

    「駕!」當前一個披甲執銳的中年大漢粗_暴地一蹬馬腹,策馬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然後跳將下馬,在一條小溪邊蹲下去捧起一捧清水來。

    「哈……」中年大漢舒暢地長嘆一口氣。

    「折公,咱們沿著這條路,很快就到靈州啦!」一個穿袍服的文士道。

    中年大漢折德扆點點頭。

    就在這時,文士皺眉呵斥道:「你們幾個,沒見折公在此喝水?把馬牽到下游去飲水!」

    「是!」將士們忙應了一聲。

    折德扆拔下腰帶上的皮水袋,放進溪水裡灌水,旁邊的文士也忙著做一些瑣事。過了一會兒,文士又開口道:「聽說李彝殷的女兒依舊是賢妃,官家恩寵有加,這是要以招安李彝殷自投朝廷的作為;可咱們又派人四處逮捕李彝殷。現在咱們弄得不上不下,既不能懸賞通緝,又不能順著朝廷的態度安撫……」

    折德扆忽然問道,「為何不能順著朝廷的態度?」

    文士降低聲音,沉聲道:「朝廷以安撫為主,在下估摸著不僅為了穩定平夏黨項人的人心,也考慮靈州以西的那些黨項部落。但折公不同,折公畢竟與黨項人有些淵源,折公越顯得記恨李家,越叫朝廷放心。」

    折德扆不動聲色,指著文士道:「你啊,太過聰明。我見過官家,官家卻非心胸狹小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士聽罷有點尷尬,但馬上又一副忠心為折德扆謀劃的作態:「與官家心胸相比,在下自然是小人!不過,就算官家放心折公,難免朝中有小人讒言。」

    折德扆「哼哼」發出一個聲音。

    文士觀之,折德扆似乎並不願意繼續談論剛才的話題,當下便左顧而言它:「朝廷為何急匆匆地催促靈州互市增加馬匹購買數量,難道又要用兵了?」

    折德扆直起腰來,道:「恐怕確是如此。」

    文士道:「必定是要在北方用兵,不然增加戰馬用處不大。」

    折德扆轉頭看了他一眼:「言之有理。」

    文士受到了鼓舞,立刻又興致勃勃地議論道:「從去年到今年,朝廷不斷向靈州調糧囤積,這是又要西征?」

    折德扆道:「我聽說大許東征(曰本國)時與高麗國有密議,也說不定是往東北方,大許最大的對手還是遼國。」

    文士點頭道:「著實要等等才能看清楚方向哩。」

    折德扆道:「這事兒咱們倒暫且不必過問,眼皮底下這事兒(增加戰馬交易量)該怎辦,本帥想聽聽你的主意。」

    文士沉吟片刻,說道:「掣肘戰馬互市者,一是甘州回鶻收的路費太多,二是靈州西邊諸黨項、吐蕃部落對商隊的隱患。」

    折德扆聽罷不斷點頭,「繼續說。」

    文士道:「只要對這兩股勢力施壓,讓他們有所忌憚退讓,一來可以降低戰馬購買成本,有更多的錢買馬;二來減少戰馬在半路的損失。戰馬交易自然增加了。」

    折德扆越聽越有興致,似乎英雄所見略同的樣子:「如何施壓?」

    文士道:「而今大許武功聲威名震四方,一戰定平夏,數月讓遠在東海的島_國臣服,河西諸部十分忌憚震恐。折公可以對駐靈州諸部行館的人放言,朝廷對西面商路不通十分不滿,諸部貴族必會恐慌收斂。」

    折德扆微微點頭,「這倒是個法子。」

    朝廷對商路不通不滿,以今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作為,極可能用武力解決西邊……這種說法實際是用武力威脅諸部就範!

    但是折德扆仍不確定諸部會就範,西北這邊勢力錯綜複雜,誰不刀口捧飯碗?那甘州諸部、河西近左的部落收過路錢、劫掠那麼久了,幾句話就想讓別人把嘴裡的肉吐出來?

    「博弈著實很有意思。」折德扆不動聲色道,「官家也喜愛此物。」

    文士頓時肅然起敬,因為折德扆不止一次在下屬面前提起他和皇帝坐在一起下過棋了。文士一臉膜拜道:「官家對弈很高明?」

    折德扆笑道:「不知你所說對弈,是在什麼樣的棋盤上?官家有時高明,有時糊塗。」

    文士聽到這裡,所有所思。

    就在這時,將士們歇息後已經準備好了,折德扆轉過頭,招手示意親兵把他的坐騎牽過來。折德扆抬頭望向西邊,太陽已經懸在樹林上空,他便朗聲道,「趕緊一些,才能在天黑前到靈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3-22 23:17
第八百二十八章 更心平氣和

    靈州以前是蠻荒草原、荒漠中的一座軍鎮,房屋低矮粗糙,軍民衣著破舊。現在同樣如此,但是一次中原帝王的西巡讓這裡有了變化。

    城中更熱鬧了,穿著五花八門奇裝異服的人更多,因為這裡有各族各部的驛館,還有交易的互市。它不再是遺忘之城,而被賦予了一種區域中心的地位。

    平夏行省大都督折德扆到來後,首先接見的人是吐蕃脫思麻部。

    使節窩哥帶著一隊七八個人來到行轅,都是穿著佛教法袍、拿著法杖的喇嘛。窩哥問帶引他們的漢人官吏:「大都督與許多部族往來,為何選中我們(首次接見)?」

    官吏不卑不亢地說道:「如貴使所知,留守靈州驛館的人並非各族要緊的人,而貴使不同,您是脫思麻的貴族,剛剛從自己的土地上來到這裡。」

    窩哥聽到話裡有尊敬之意,很是受用,當下便道:「吐蕃人有很多馬,但是吾等步行到靈州。您可知為何?」

    官吏道:「願聞其詳。」

    窩哥道:「因為我不僅是吐蕃貴族,也是一個僧人。步行是我們表虔誠誠懇的禮節。」

    官吏抱拳道:「本官定會將此事稟報大都督。」他轉頭又指著低矮房屋之間的廊蕪,「上次大許皇帝幸靈州,這處宅子曾作為皇帝行宮。」

    窩哥聽罷,抬頭眯著眼睛仔細看著廊蕪兩邊的景色,久久無話。很普通的建築,牆上的泥土都已被風化得凹凸不平,但窩哥仍舊覺得這些房屋很了不起。

    他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恐懼之感來。恐懼是因為未知,窩哥聽過關於大許皇帝和其禁軍的各種傳言,甚至有人說那些效忠皇帝的禁衛長著三頭六臂,一個人可以打十個……所以黨項契丹聯軍十幾萬人被人少的許軍一戰剪滅。窩哥當然不會全信那些無稽之談,但相信大許的實力,在他心裡漢兒充滿了狡詐、虛偽、陰謀、欺騙,不信佛法為所欲為,而且又擁有窩哥不理解的可怕武功,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危險的氣味。

    就在這時,身後的僧人用吐蕃語說道:「恐怕他們不僅因為您的身份,也是看中我們部族的位置。王景父子鎮守秦州,已是大許在隴右最遠的勢力;蘭州在我們手裡,能威脅大許邊境、以及向西的戰馬貿易。」

    窩哥看了那漢人官吏一眼,不確定這個官吏是否懂脫思麻的語言,便用吐蕃語說道:「我們離開這裡後再談。」

    一行人被帶到了大堂,便見一個大漢坐在上方的公座上。窩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因為那人穿著戎服甲冑,鐵盔則放在上面的桌案上,主人的打扮本身就帶著某種的信號。

    「大都督,脫思麻使節到。」文官抱拳作揖道。

    窩哥等人雙手合十行禮。

    折德扆和顏悅色地說道:「貴使不必多禮,靈州官府若有接待疏忽之處,還望見諒。」

    窩哥微笑道:「願西北互市各族都能如大許官府一般恪守禮儀。」

    ……折德扆饒有興致地品味著這句話,分開腿大模大樣地坐在上面,終於回應道:「可惜並非如此,大許朝廷對西北局面十分不滿意。」

    「哦?」窩哥抬起頭來。禮遇的氣氛漸漸在變化,喇嘛們的神情也隨之改變。

    折德扆道:「皇帝陛下曾親臨西北,號令諸部和睦共處,大家也同意了。可是哩,現在我們的商路上關卡眾多反覆被徵稅,過路費甚至高過了馬匹本身的價錢,半路上還面臨被劫掠的危險。」

    窩哥攤開手,有些無奈道:「如大都督所知,我部沒有設關卡,也沒法設關隘,商路不從脫思麻各部領地上過。我們能為朝廷做什麼?」

    折德扆身體前傾,似乎這樣能讓他的嘴能更靠近吐蕃人,他不動聲色道:「朝廷希望脫思麻能站在我們這邊……將蘭州城交給大許管轄,讓你們騎馬的勇士與大許勇士並肩作戰。」

    大堂上立刻沉默下來,說了那麼久,大許朝的大都督終於開誠布公地說到了重要的地方。所有人都望著吐蕃使者,等待著他的態度。

    就在這時,窩哥語氣平靜道:「大都督提出的要求,我部既要割地,又要為大許賣命,那麼……我們能得到什麼?」

    人們紛紛側目,大堂上死寂,氣息驟然緊張。

    本來大家都是講禮的,主賓其樂融融,可是一談到實際利害,立刻就變味了。

    折德扆還沒有答覆,吐蕃使者又壓抑著情緒加了一句:「當初夏州黨項人也在靈州與大許結盟,不到一年時間,如今平夏已成為大許行省。」

    折德扆聽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冷冷道:「李彝殷不同,他本是大許臣子,卻抗旨、勾結敵國叛_國!」

    吐蕃人總算忍耐住了,沒有再反駁譏諷。

    折德扆也呼出一口氣,緩下語氣道:「朝廷諸臣與本公一樣,也希望西北能和睦太平,所以才與脫思麻使節『商量』,大家結為聯盟。不然,如果讓隴右、河西都成為大許的土地,我們何須交稅,何必對那些盜匪心慈手軟?」

    「您這是在威脅我部?」吐蕃使者沉聲道。

    折德扆不置可否道:「今上是仁慈的明君。何況若要逼迫,也不該先找脫思麻部,你們與大許更和睦。」

    他在掌控著大堂上的氣息,言語之間已把握好了分寸。

    吐蕃人似乎也不太願意完全得罪折德扆,當下也道:「吾等當然尊敬大許皇帝的威儀,認同大許國威;可是如果我們表現得軟弱可欺,便不只是拱手送一座蘭州城,不久後黨項、回鶻也會威脅我們送更多的東西。」

    折德扆冷冷道:「貴使能替吐蕃諸部決定選擇,不願站在大許這邊?」

    吐蕃人雙手合十道:「大都督誤解了我的意思。請您明鑑,脫思麻諸部並不願意與大許為敵,不敢言聽計從,只是為了自保。如果別的部族也答應『站在朝廷一邊』,脫思麻定不會成為大許朝廷的敵人。」

    折德扆點點頭,心裡已明白了隴右吐蕃部族的態度,便是隔岸觀火,看情勢風向做牆頭草……不過這並非最壞的局面,總比一門心思想抵制大許勢力要好。

    就在折德扆打算安撫吐蕃使節時,那吐蕃忽然說道:「對了,不知大都督是否已知道,平夏黨項前首領李彝殷似乎在河西。」

    折德扆神情頓時詫異,脫口道:「他不是逃到北方草原上了?」

    吐蕃人不動聲色道:「北方草原諸部落皆受大遼號令,李彝殷若能成事,大遼必定支持。他留在北方已無必要,據說不久前到了隴右,被一個黨項部落庇護;現在正在甘州與回鶻人密謀聯姻,想要爭取河西回鶻人的幫助。」

    折德扆立刻生出了怒氣:「隴右黨項部落已經臣服,諸部首領發誓聽從夏州大都督府號令,現在竟敢明目張膽包庇叛賊!」

    吐蕃人道:「發誓沒有用,黨項人信佛並不虔誠,他們的佛法也是錯的。另外,李彝殷的女兒還是大許貴妃,朝廷似乎沒有說他是罪犯。」

    這吐蕃人對大許瞭解得並不深,折德扆也無法解釋,他總不能說自己怕中樞猜忌他的出身罷?於是只能說道:「但是他背_叛天子、兵戈相向,所作所為皆是事實,朝廷雖未降罪,卻也沒表明饒恕其罪孽。因此李彝殷仍是叛_賊。」

    折德扆問道:「李彝殷被哪個部落包_庇?」

    吐蕃人謹慎地答道:「吾等不太清楚,畢竟更關心他下落的人不是吐蕃人,而是漢兒。」

    那他為何要說出這個消息?果然吐蕃人馬上又綿裡藏針道:「幾百年來,西北部族眾多,尚能存息於世之各部,絕非只靠服軟求和、守禮謙讓就可以。若是大許逼迫太甚,讓所有人都無路可走,李彝殷就極可能有機會撮合起很多部落,大家可能鋌而走險,試圖抵抗讓他們恐懼的威脅。還望大都督三思。」

    折德扆臉上露出奇怪的紅色,冷笑道:「多謝貴使的忠告。」

    吐蕃人執禮道:「大許是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甚至西北諸部都認為大許強盛超過大遼。但是,西北的地方很大,路很遠。」

    他頓了頓又道:「或許,我們應該更心平氣和地來處置這些事……方為明智之舉,折公以為如何?」

    折德扆聽罷揮了揮手,保持著氣度道:「但願還有下次,本公能與貴使相談。」

    「告辭。」吐蕃人執禮離開大堂。

    身邊的文士很快沉聲道:「李彝殷在隴右的消息未得證實,咱們得盡快派人打探清楚。」

    折德扆沉吟片刻道:「現在應該馬上做的事,是上奏朝廷,不管吐蕃人的消息是否可靠。」

    「折公所言極是。」倆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忽然有種相互默契的眼神。文士抱拳道:「在下請命為折公草擬奏章。」

    折德扆的手放在下巴,拈_搓著硬鬍鬚,微微點頭。

    文士顯然明白了折德扆,嘴上不承認,心裡卻認同文士的看法:要儘量避免與黨項人扯上關係,避免被東京一些人猜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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