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5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17 23:34
第七百九十九章 櫻花

    楊袞挾國書輾轉到平安京,同樣受到了曰本國官吏的接待禮遇,但未能得到重視。有官員前來拜訪談論,皆含糊其辭,有敷衍之嫌。

    他頓感此行不易。

    半月後,又有訪客來到行館,不過是個僕從帶來的書信。楊袞展開一看,上面用字跡清晰的漢字行書寫成,自稱曰本朝廷參議小野好古,想邀請大遼使節楊袞到他居住的寺廟品茶。

    幸好楊袞以前長期和幽州南院、北漢國打交道,看得懂漢字,不然這書信還得叫人翻譯。

    楊袞在平安京人生地不熟,正愁沒有門路,只要有曰本國官吏願意結交,他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帶信的僕從,腰間挎著短刀,沒戴帽子、頭上梳著髻,頗有幾分漢兒的裝束模樣。他便隨口問道:「令公為何住在寺廟?」

    僕從用漢話道:「小野君精通戰陣、和歌,也對佛法修為頗精,常住在寺廟。」

    楊袞點點頭,「請帶路。」

    身在異國,楊袞只帶了兩名隨從,一行四人騎馬出城,及至一座山前,他們只得留下一人看著馬,棄馬步行爬山。那山間蜿蜒陡峭的土石小路,很快就讓楊袞頗感艱難。

    走了近半個時辰,這才在蔥鬱的山林中看到了寺廟簷牙。此時楊袞已累得氣喘吁吁,頭昏腦漲,若非看到房屋屋頂了,他真是有點堅持不下去。楊袞也是武夫,但在北方草原,實在很少爬這麼遠的山路。

    「篤篤篤……」木魚的敲擊聲和聽不懂的曰語經文唱誦朦朦朧朧,楊袞只覺頭部缺血似的,早已失去任何欣賞的興致。

    曰本僕從伸出拿著短刀的手臂,擋住楊袞身後的隨從,又鞠躬指著前面寺廟的門口。楊袞氣喘吁吁對隨從道:「你在此等我便可。」

    他獨自循著方向走進去,長吁了一口,累得想馬上就坐下歇氣。

    就在這時,楊袞察覺有人跪在自己身後,他急忙回頭一看,見一個穿著衣裙背著枕頭的女人正拿毛巾擦著地板上的泥印,他低頭一看,靴子上全是泥,而這寺廟廳堂的地上竟也一塵不染。

    楊袞不動聲色地把靴子脫了。

    沒一會兒,一個面目清瘦、身材有點矮小的光頭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鞠躬道:「貴客定是大遼使節楊君,本人乃邀請楊君的小野好古。快請入座。」

    楊袞沉住氣,先以手按胸,向那人執禮罷,這才走到一張茶几前,見有個蒲團,便盤腿在蒲團上一屁股坐下來。他把帽子脫了,頓時露出了禿頂髡。

    或許這曰本男子覺得他很怪異,但楊袞同樣覺得這廝奇怪,剃著光頭當和尚,卻又是武將,寺廟裡還有穿衣裙的女人……

    小野好古微笑道:「大遼契丹人見面執禮是不說話的?」

    楊袞道:「漢兒見面會寒暄,我們只需鞠躬表示尊重主人。」

    小野好古點點頭:「不同地方來的人,習俗不同,我們得漸漸才能瞭解。」

    楊袞琢磨稍許,回應道:「我便是楊袞。」

    小野好古聽罷頓時又笑了一聲,道:「那麼楊君此番不遠數千里來到平安京,便是為了幫助我們抵禦中原的進攻?」

    楊袞不動聲色道:「某受大遼皇帝及北院樞密使蕭公重託,正是為此事而來。不知小野公是否聞知中土大事,蜀、唐、南漢、東漢,及黨項平夏、大遼幽州已被許國所佔;許國主郭紹野心勃勃擴張進取,大遼已深感威脅。

    如今大遼已得確切消息,郭紹為圖曰本國銀礦為軍費,正在準備入侵東島。若是曰本國能抵禦許軍進攻,對大遼同樣作用重大。」

    小野好古沒有馬上反駁,並附和道:「楊君如此說來,似乎合情合理。」

    楊袞忙道:「大遼上京、渤海有漢兒工匠,能幫助貴國煉出白銀,貴國依靠銀山必能更加富庶;我國還能幫助曰本國兵馬瞭解、應對許軍戰法……」

    小野好古忽然一改客氣謙遜的偽裝,有點不客氣地打斷了楊袞:「大遼朝廷之意,是兩國結盟,共同對付你們的強敵許國?」

    楊袞頓時一愣,心下一股火氣莫名地冒上來!

    這曰本國人表面上貌似謙遜,實則十分狂妄!他也太看得起自家了,堂堂大遼便是為了對付許國,犯的著與東島結盟,借助他們的力量?

    楊袞冷冷道:「小野公恐怕誤解了某的意思。大遼朝廷主動為貴國幫助,著實也為自家思慮,但真正有燃眉之急的並非大遼,而是貴邦!某勸曰本國君臣,早作軍備,不然事到臨頭,莫非望風而降?」

    小野好古聽罷臉上也很不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楊君恐怕也誤解了大和人。」

    「哦?」楊袞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小野好古道:「我們最喜之物,乃櫻花……可惜,楊君來的不巧,此時美妙的櫻花已經凋零。要賞此物著實難以碰巧,其花期甚短,在最美之時,便凋零紛飛。」

    他神色一凜,用生澀的漢話道:「只可玉碎,不願瓦全!為天照太神、天皇陛下而死,乃大和人之榮!」

    楊袞聽完一席長論,怒氣也消了一些,想起自己在平安京到處碰壁,得罪此人並非上策。當下便改口道:「某聞小野公善和歌,是詩人。詩人總有些胸懷出於誠心。」

    果然小野好古很受用,跪坐在蒲團上,上身前傾,向楊袞微微鞠躬,口氣也淡定了不少:「心無情懷,寫不出好的和歌。」

    他說著說著,竟然扯起嗓子,忽然「嗚哩哇啦」地吟唱起來,楊袞險些被逗樂了,卻又笑不出來,因為小野好古臉上的神情一本正經,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樣子。楊袞哭笑不得,愕然坐在那裡。

    就在這時,一個婦人端著茶水上來了。小野好古拿手掌輕輕一扇,嗅了一口,然後正身端坐閉目陶醉的樣子,俄而睜開眼睛微笑道:「茶香……流水、櫻花、一草一木,都有道與佛法,大和人從萬物之中領悟天照太神的本意。」

    楊袞一聲不吭,什麼道與佛法,怎麼能混在一起的?他口中的天照太神與佛祖難道有結交,還像此時的倆人一樣能在一起喝茶?反正楊袞是聽得一頭霧水,這山林中的寺廟、以及遙遠海島上的人,似曾相識,與漢兒有幾分相似,卻又神秘難以捉摸。

    楊袞覺得小野好古挺講究茶道,但是與漢兒飲茶的做派有些不同。在楊袞的感受裡,曰本國人的禮儀和文化似乎有點做作,刻意中卻很鮮明;而楊袞也見識過各種漢兒,漢兒給他的感覺,更自然厚實,彷彿一句話大音希聲,簡單卻十分豁達,並不刻意……大約儒家之類的東西是漢兒自,故無做作。

    待婦人在小杯子裡倒上茶,楊袞也沒有一口飲盡……若是契丹人,喜把牛羊奶和茶葉一起煮,大碗喝下。不過楊袞畢竟有見識,沒有當眾胡來,他只是抿了一口,品茶茶味,有點苦澀,沒覺得多好喝。

    楊袞道:「本使此番前來,絕非虛言。萬望貴國派人多方探聽,若相信了這個消息,小野公隨時可以派人知會本使。」

    小野好古點頭道:「下次楊君若賞臉登門,本人願與楊君談談許軍裝備、戰術。」他說罷沉吟片刻,又以一種自覺很有意思的姿態重複之前的一句話,「不同地方來的人,習俗不同,我們得漸漸才能瞭解,包括敵人。」

    楊袞覺得談話是結束的意思了,便起身按胸鞠躬執禮,告退去穿鞋。

    他回頭才琢磨小野好古剛才最後一句話,可能小野好古覺得同一句話,兩次說有兩種意思,所以覺得很有智慧?反正這廝很奇特,既然是武夫,附庸風雅幹什麼?

    詩人!楊袞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反正今日之行,談不上多愉快,因為他返回時又要走一遍那難行的山路。陡峭的山路,下山照樣難走,快不得、慢不得。

    不過這不算愉快的一行,卻讓他覺得有了實質進展。楊袞回到行館,當下便回憶起平夏之戰的情況,叫人磨墨,趕著描述一番;他還畫了圖畫,將許軍使用的火炮火銃大致畫了個模樣。

    另外還有板甲、櫻、障刀、弓**、梭等許軍使用的裝備及戰術,圖文並茂,仔細描述。楊袞希望那個小野好古除了會飲茶和作詩,也能有點軍陣見識……若是如此,他定然會對許軍產生恐懼和重視。

    楊袞還寫道,許國禁軍乃其主力,百戰精兵,熟練兵器戰陣,軍紀肅然,悍不畏死。大致是類似唐朝「長征健兒」的募兵制,不屯田不經營,只練兵打仗。

    他一到平安京,就察覺曰本國果如傳言,應是習唐朝之風,那應該對以往唐軍的一些兵制熟悉,故有此類比。

    楊袞三天後便寫完,又修改了一遍,叫來隨從謄抄,然後送到山上的寺廟去獻給曰本國參議小野好古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17 23:34
第八百章 商人

    東島國此時成了諸國頻繁活動的地方,當遼國使節在平安京時,許國人張寅等也再度東渡。不過各方派出的人數少,消息傳遞又不便,並非引起太多動靜。

    張寅乘坐的艦船是蛟龍軍「輕舟艦」,取大食船與江南船之長,顯然比遼人的船隻好得多。不過他這次也謹慎地選擇了航線,從淮南海州(連雲港)出發,徑直往東,先找到高麗國的陸地海岸……這條線路的好處,是不容易走錯地方。

    接著找到耽羅島(濟州),循高麗國南部海岸北上,經過對馬島為位置參照。之後的航路便沿曰本國海岸北上……此番張寅並不去平安京,而是去山**。此地位於曰本國西海岸。

    在嚮導的帶引下,他們數日後便到達了一條名曰三瓶川的入海口。兩年前就受兵曹司派遣的「商賈」劉津已經在渡口等待多日了。

    二人並不認識,不過相互出示信物後便感到額外親切。張寅乃蜀地人,劉津是關中人,本不是老鄉,但在這異國他鄉感受大不相同……人畢竟是群居之物,在陌生的地方,大概是一種抱團生存的本能;所以才有了國家,部族。

    劉津道:「下司職高崎莊主最喜藥材和瓷器,張府事帶了沒有?」

    張寅忙回頭指著停在河口的帆船道:「幾個大箱子,皆聽劉先生之言。」

    「甚好。」劉津鬆了口氣道,「曰本國郎中多習中原醫書,一些藥方得用舶來的藥材,故藥材之利很大。而住在平安京的貴族官吏又喜精美瓷器,這些東西到了莊官手裡,都能賺到大錢。」

    張寅點頭道:「原來如此……可樞密院的意思,想考察銀山附近地地形,建立一個據點立足。只拉攏一個莊主恐怕難以獲得允許。」

    劉津道:「張府事此言差矣,這個莊主可不簡單,上面的本家是平安京貴族藤原朝成!高崎莊主地位官職不高,但他在地方上勢力不小,在平安京也有大本家關照,並不懼官府。

    莊主把地盤獻給了領主、本家,便是為了得到上面的庇護,足以對抗地方官府國司、郡司。」

    張寅若有所思。

    劉津又侃侃而談:「這也是被逼的,以前曰本國的國司郡司收刮肆無忌憚,地方地主若不獻土投靠大族,難以忍受。」

    張寅聽罷急忙從包裹裡拿出紙筆,拿舌頭在筆尖上一舔,就趕緊就地書寫記錄。劉津見狀十分驚訝,張寅也不解釋,這個兵曹司的人可能不知道之前張寅進獻卷宗、因此得到了覲見皇帝的殊榮。

    他們談論一番,便叫水手們將藥材瓷器綁在馬背上,在劉津的帶引下,沿河口北岸的路去往高崎莊。三瓶川河口東邊是一片山林,實在沒法走,大夥兒從海邊平坦的路先往北走,到了山脈北邊再迂迴向南,繞過那片重山。

    旁晚時分,張寅才被帶到了山腳下的一處莊院外。劉津顯然與高崎家的人認識,先帶著駝箱子的馬進去了,讓張寅等在外等候。

    沒多久,劉津便與一個穿木屐的曰本老頭開寨門出來,老頭先鞠躬,嘰裡哇啦說了幾句話。劉津道:「高崎君有請張先生!」

    張寅便跟著他們進了寨子,然後到了房屋內。這莊子裡的房屋很多,但每間都很小,特別是裡面的走廊,小的讓他有壓抑之感。

    「咕咕!」外面的山上傳來了不知名的禽類孤鳴,反而讓這山腳下的莊院平整寂靜,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怖。曰本國人口不少,但張寅兩番東渡,除了平安京以及南部的重要港口,鮮見城池,總讓他有身在荒郊野嶺的感受。張寅還是比較習慣在成都府和東京這等大城裡居住。

    「嘩!」一道木門忽然被拉開,張寅都完全沒料到那裡有道門,弄得他心情一驚一乍的。便見一個身寬體胖的男子雙手扶著腿,跪坐在房屋內。旁邊還跪著幾個婦人。

    那曰本男子跪坐著上身前傾鞠躬,中氣十足地道:「嘰裡哇啦!」

    張寅轉頭看著劉津:「……」

    劉津道:「這位是高崎君,他歡迎張先生,並感謝禮物。」他又轉頭向高崎君抱拳道:「哇哈喲……」

    高崎莊主請張寅在擺著酒菜的桌案前入座,婦人們便上來斟酒,跪在張寅身邊的娘們還向他目送秋波。張寅自然目不斜視的模樣。

    劉津與高崎莊主用聽不懂的話談論了一番,又轉頭對劉津小聲笑道:「這裡不是在東京,更沒人管,旁邊那娘們今晚會陪著張先生,您瞅瞅,不滿意叫高崎君換一個,他養了不少侍女。」

    張寅愕然道:「這成何體統?」

    劉津笑道:「咱們得入鄉隨俗,這也是高崎君的一番心意,可不是誰來都能玩!」

    劉津又與高崎莊主說了一番,倆人「哈哈」大笑,臉上露出猥褻之相。

    這時高崎莊主用發音不準的漢話慢慢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張先生送在下一份大禮,我應該怎樣回報?」

    原來這廝懂漢話,這便簡單多了。張寅道:「某初次拜訪叨擾,受高崎莊主盛情款待,只是一份見面禮,請高崎君笑納。」

    高崎大喜,端起酒杯道:「請。」

    張寅遂起杯一飲而盡,感覺這酒沒啥勁,道:「先乾為敬。」

    他心裡很清楚,這曰本人待他那麼熱忱,是看在利的份上。

    高崎又有點艱難地緩慢說道:「張先生是個商人?」

    張寅沉吟片刻:「在下在許國有官職,不過就是干些謄抄的事,小官。家中是販藥材的,別說一般藥材,便是靈芝、人參等物也能弄到。」

    「哈哈……」高崎又端起酒杯,「張先生此番大禮,卻之不恭。今後若能送來藥材,鄙人必定出個好價錢。」

    張寅道:「不知高崎君需要多少。一個月一千斤?」

    高崎的眼睛頓時瞪得和燈籠似的:「這……恐怕鄙人拿不出那麼多本錢,但會想辦法。」

    張寅立刻道:「只要高崎君有意,貨款可以先賒賬,不過……」

    高崎滿面通紅,急不可耐道:「不過什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09
第八百零一章 好東西

    張寅道:「不過我們要在高崎君的地盤上擇地建一個通水路的城寨,作為囤放貨物、保護商行安全。只要高崎君確保此事,我們答應兩個條件:其一,今後每個月向高崎君運送一千斤藥材和瓷器,並可延後收錢。其二,所有貨物價格將照東京市價,這是清單,請高崎君過目。」

    高崎瞪著眼睛,雙手在花白的鬢髮上一拂,鄭重其事地雙手接過清單,仔細看完道:「那個……張先生若以此價給在下,加上海運,豈不要虧本?」

    他說得很有道理。這世上不會天上掉餡餅,更何況雙方非親非故,如果高崎不知道張寅究竟圖什麼,反而不放心;只有蠢人才想著便宜佔盡,而不擔心陷阱。

    更何況有些事是瞞不住的,主動說出來更顯得有誠意。張寅沉吟片刻便道:「石見國有銀礦。」

    高崎一愣。

    張寅又不動聲色道:「高崎君還可以引薦幾個莊官一起幹這事,君可用礦石抵貨款,我們得到銀礦石能煉純,更能把所有虧損都賺回來。」

    高崎一聽恍然,面有猶豫之色,「貿然准許外邦人建城,絕非小事……」

    張寅用輕輕道:「高崎君,富貴險中求。」

    高崎的眉間露出兩道豎紋:「閣下要建多大的城寨?」

    張寅抬起手道:「和高崎君的這座院子差不多大。」

    高崎一聽,臉上的神情頓時放鬆了,他這院子著實不大,根本稱不上城寨,當下便道:「希望張先生把第一批一千斤貨物盡快送來,在下可打點好平安京的貴人。」

    張寅聽罷「哈哈」大笑。

    高崎當下擊掌三下,便有侍女端著更多的菜餚進來了,他端起酒杯:「請!」

    三人便吃吃喝喝,十分高興。兩個漢兒酒量很好,高崎陪飲,喝得大醉,搖搖晃晃地起身離席,招呼侍女好生服侍。

    他渾身酒氣,來到後院,先去一間靠山的溫泉房裡泡澡,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妾笑吟吟地也跟著寬衣解帶,下水陪侍。

    高崎渾渾噩噩在水裡打了個飽嗝,頓覺喉頭一動,一不留神就趴在池邊嘔吐而出,連他自己也聞到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他吁吁喘息一口氣,睜開眼睛見小妾臉上乍現厭惡之色,轉而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高崎嘆了一口氣,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腹部鬆弛醜陋的肉:「美子一定不願意和我呆在一起呢。」

    小妾忙道:「能得主公寵愛求之不得,大家誰不願意!主公是不是嫌我服侍不周?」她說罷便溫順地依偎過來。

    高崎伸出手,在她年輕光潔的肩膀上撫摸著。小妾投入地呻|吟一聲,伸出舌頭在自己的唇上一舔,揶揄地望著高崎笑了一下。

    「不必了。」高崎頓時道,「像我這年紀的人,美子陪著我就可以啦。」

    小妾柔聲道:「美子願意一直陪著主公。」

    高崎卻苦笑道:「如果我沒有家財,不能給你們錦衣玉食和動心的回報,恐怕美子連一刻也不願意呆在一個又老又醜的人身邊,那樣的話,真是寂寞啊!」

    小妾一臉委屈的樣子:「主公……」

    高崎望著她笑道:「錢財和權勢都是好東西,若無這一切,我怎能享受到這麼多,錢財就是我的命!」

    ……過了一陣子,等張寅把東島的進展寫成奏章奏報進京時,天氣已經很熱了。

    時值午後,本是辦公的時辰,不過郭紹卻在金祥殿後殿的浴室裡,實在太熱,他跑到這裡洗洗清涼一下。

    一大池的水,池邊用實木鑲嵌,兩邊站著許多宮女,她們手裡拿著潔白乾淨的裡襯和毛巾。郭紹毫無壓力地脫得光溜溜的,以前他還覺得不好意思,但現在過了那麼久,他早就放得開了。倒是兩邊的宮女個個面紅耳赤低著頭,有一兩個剛在這裡當值的,神色更是震驚。

    三十出頭的李尚宮隨後進殿,不顧身上穿著衣裙,徑直下了池水,從宮女手裡接過毛巾。

    李尚宮給他搓起背來輕重合適,既不疼又沒有軟綿綿的感覺,郭紹還能恰如其分地感受到她的手指觸覺,心下一陣愜意。她時不時和郭紹說幾句話,都是好聽的,她說:「天氣熱,陛下多歇會,龍體要緊。」

    郭紹本來想過來清涼一下就回去,此時倒有點留戀。他當下便道:「把曹泰叫進來,給朕念張寅的奏章,這裡涼快。」

    沒一會兒,曹泰便躬身進浴室。反正皇帝隨心所欲,別說他在澡堂裡聽奏章,就是想在茅房也沒人敢說什麼。

    因為郭紹這陣子對曰本國的金銀特別有興趣,張寅很有見識的奏章讓他聽得津津有味。

    沒想到這張寅還是個人才,原來不過是個小吏。郭紹一連說了兩次:「要派人嘉獎張寅,他的差事辦得不錯。」

    郭紹十分高興,讓曰本國朝貢邦交失敗後,張寅似乎找到了另外一條解決的途徑。

    此時對曰本國大規模開戰時機不太成熟,如果有低成本的辦法先得到大量貨幣,是更明智的做法……三百萬貫的軍費還是太少,難以進行大規模的遠征;渡海作戰,投送兵力的運力也有限。

    另外,郭紹對直接進攻曰本國都城的方略也不讚成。一則受限於戰爭規模,二則按照陸續報來的曰本國情報,就算攻下了平安京,是不是能控制曰本國也十分讓人懷疑。

    如果平安京忽然覆滅,曰本國進入全面割據,許軍更沒法逐一收拾這遙遠的局面。屆時盜賊四起,游擊襲擾許軍,也找不到對此負責的人。郭紹一直認為一個地方失去秩序後,對誰都沒好處。

    ……答應給高崎的貨物很及時地東運,確實是商人出資置辦,不過是背景複雜的「海貿錢莊」,大部分佔股在皇室手裡。

    蛟龍軍大船木蘭舟建造緩慢,天下剛經過戰亂,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船塢,至今未成。蛟龍軍只有幾艘改造大食船的輕舟艦,一艘載員最多幾十人,且要運送軍械物資。海貿錢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結實的海船湊合。

    郭紹命令蛟龍軍統帥韓通在禁軍和衛軍中徵募自願的將士三百人,要求通水性的南方籍貫人士,組成第一批東渡的人馬,名曰「東海指揮」,開國侯禁軍指揮使張建奎為指揮使;張寅升樞密府事,出任前營軍府分司監軍。

    這些正規軍將士和官吏都布衣便服,偽裝成商人和水手,陸續調運至曰本國西海岸石見國。精良的盔甲、軍器、火藥都隨船掩藏。

    張寅在東島「談生意」,東京朝廷卻已經制定出了國策方略。先在石見國建立據點,然後拉攏曰本國國內的地方豪強、京城貴族分享利益,協助他們開發銀山,建立從石見國到海州(連雲港)的銀礦運輸線。

    派軍的目的是用武力保障這條運輸線的建立。這不是一般的生意,干係到上千萬貫生意的「海貿錢莊」組建,而且是皇帝親自主持大略,豈容閃失、輕易放棄?

    沒多久,朝廷大員工部侍郎盧多遜也帶著工部官吏東渡,在曰本國莊園主高崎的協助下擇地建「倉庫」據點。大夥兒已明確軍法,到了東島都不稱官職,以商人的身份來往。

    但實際上大許國的重臣都在裡面,其中的工部官吏曾經參與過設計建造「永不陷落之堡」無定堡。大夥兒對高崎說建一個低矮的城寨,實際在詳細考察,他們要修堡壘!

    地點很快確定了,便在三瓶川入海口北岸。這地方實在算不上好,但石見國沿海沒有很好的天然避風港,只有這地方還能湊合。選擇餘地很小,便不需選擇。

    河口有淤積的泥沙,河水很淺,尖底船不能入河。不過前來的工部官吏幹過很多水利工程,連黃河都修過,他們幹這個工程不在話下。先出資讓高崎等莊園主徵募壯丁,加上許軍將士水手,挖一條河溝讓三瓶川河口改道;等河口的水退後,築堤壩斷水,接著拓深河口河床,以便海船入內。

    在這地方不比許國大軍出征、動輒就是幾萬大軍幾萬民壯,條件所限,工程只能挖出一道很窄的河道,通向河岸的堡壘基地水門……饒是如此,對於只有三百餘人以及徵募的曰本民夫而言,也是耗時很久的大工程。

    此地海岸沙土鬆軟,不適合建立堡壘,堡壘建立三瓶川北岸一處地基堅實的小山丘上……東北方遠處就是山區。

    夯築城牆需要石灰等物,幸好有高崎莊主幫忙。高崎莊主不僅准許了他們,還提供了人力畜力物資的幫助……若非如此,許軍剛到這地方,人生地不熟什麼都沒有,確實難以立足,更難建設據點。

    高崎似乎察覺了漢子們像軍人,張寅解釋是僱傭的家丁護院,並言稱商行還需要他在平安京的人脈,合作會長期進行,大家一起發財!當此時,合作已經開始,而且高崎也拿了很多好處,實在很難停止了。

    兩個月內,還將有另外兩百人和大量裝備物資分批東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2
第八百零二章 上弦月

    七月初七曰本人也過乞巧節,張寅來到石見國差不多兩個月了,與高崎早已熟識,一大早他就受到了邀請前去赴宴參加當地人的節日。張寅戴上幞頭穿上袍服,打扮一新,從尚未建成的工地帳篷裡出來,先去拜見昝居潤。工部侍郎昝居潤就算在東京也是大員級別的官僚,在東島更是最高地位的人物,又是文官同僚。文官通常有個愛好就是遊歷結交,昝居潤也不例外。

    張寅見著昝居潤便邀請道:「今日是乞巧節,這地方沒甚意思,昝公可願與在下同往高崎府?」昝居潤聽罷一臉遺憾,伸手捂在腹部上皺眉道:「不巧得很,昨日張兄弟(指揮使張建奎,大夥兒約好在此地任何場合不稱官職)請我飲酒,不知怎地吃壞了肚子,一會去別人府上如廁不便。」

    張寅聽罷問道:「可是要緊?」昝居潤道:「不要緊,興許本來也水土不服,今日若不見好,叫郎中開些藥服用。」

    張寅也不強求,見時間尚早,便又與昝居潤閒聊了幾句公事。大夥兒此番東行十分順利,海上沒遇到風浪,在高崎莊與當地人也相處融洽,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皆有。石見堡工程不算大,畢竟牆體比較低矮,城堡也比較小,一個多月地基和牆體工程已經建設大半了;唯有那條人工運河還遠未能建成。不過順利的光景,一切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二人談論一番,都很樂觀,在曰本國站住腳跟已無問題,今後在妥善經營與當地人的利益關係,開發礦山建立貿易,兵不血刃就能完成皇帝的意圖。

    張寅笑道:「待回鳳池論功行賞,再與昝公暢飲。」張寅雖是小吏出身,但現在已有樞密府事的官職,位置比昝居潤低,好歹也是同僚。

    昝居潤也不拿架子,抱拳道:「一言為定。」張寅遂從簡陋的帳篷告辭而出,與兵曹司的劉津等人一道,沿著道路輕車熟路前去高崎府赴宴。莊院後面的山上有一條小溪,從府邸側面流到府前,今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許多人,在府前的小溪邊竹子上掛上紙簽,多有年輕女子。還有一些小娘用紙折了船放在溪水裡,一時間在這山青水綠的地方,卻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幾個人來到府前,高崎君便親自出門迎接,不斷鞠躬,禮節甚是周全。大夥兒來到院子,高崎又引薦了兩個莊官,還有一些管理土地的武士頭領。氣氛十分融洽,有不會說漢話的人,都鞠躬致意。不一會兒,濃妝豔抹的歌妓也上台來了,她們拿著紙傘,載歌載舞。

    當地人紛紛叫好,高崎與張寅談笑評論:「她們的技藝非常好,張君就算去平安京表演,也比她們好不了太多。」張寅隨口附和,嘴上自然不願意攪了高崎的興致,但他實在沒感覺好太拘謹,表演痕跡很重,當然或許只是不同地方的人興趣不同罷了。後來又有個和尚以及一個畫著白花臉的小丑上台,逗得大夥兒一陣陣哄笑。這下子張寅總算琢磨出來是怎麼回事了,這節目就是唐朝開始流行的參軍戲,當地人學來的。唐朝對他們的影響實在太深了!而剛才那些歌妓,也有唐朝宮廷的妝扮痕跡,難怪張寅麼那麼彆扭。張寅聽不懂曰語,只能瞧他們滑稽的動作,也津有味。

    這時來了個小娘斟酒,高崎道:「她是美子。」叫美子的小娘放下酒壺,款款向張寅屈膝執禮。

    張寅也忙客氣地抱拳作揖回禮,美子生澀地緩緩道:「貴客遠道而來,款待不周,請見諒。」張寅心道,高崎專門介紹一個侍女,這侍女一定是他身邊很得寵的人。

    當下不敢怠慢,忙道:「承蒙高崎君與美子娘子招待,榮幸之至。」美子小嘴一動,悄悄寅目送秋波,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張寅心道:這娘子真是浪,當著主人的面就這麼幹。檯子上的節目一個接一個,一些歌舞只是同樣的人換了衣服,不過也挺有趣。張寅等於高崎相互勸酒,談論各人家鄉的逸聞趣事,其樂融融。下午高崎帶著張寅等人泡溫泉,晚上又有晚宴。這高崎待客真是了得,讓張寅覺得比漢兒好客也不差。

    「張君白天紅紙簽,是年輕人許的願望,多是姻緣。」高崎笑道。

    張寅哈哈笑道:「我猜也是如此,七夕原本就是牛郎織女的節日哩。」

    高崎點點頭:「張君覺得我們大和人何如?」

    張寅道:「百姓挺好,民風淳樸,小娘多情。」

    「哈哈……」幾個人又揶揄地仰頭大笑。一說到美色,似乎不分國度。涼爽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張寅抬頭賞月,一輪上玄月掛在半空分外清麗。月亮下,還有一個黑影……咦?張寅抬著頭盯著那影子,覺得十分怪異。

    「高崎君……」張寅不禁提醒了一句。話音剛落,忽然坐在旁邊的劉津額頭上一下子插上了一枝箭矢。

    「啊……」女人的尖叫頓時響起!場面立刻嘩然。張寅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津倒地,腦門正中一箭,連叫喚都沒有一聲。這個與他十分熟悉的人,就這麼死了?「劉津!」張寅失聲喊了一聲。

    「快走!」高崎拽了張寅一把。張寅這才跟著他俯著身體,跟著亂哄哄的人群逃竄。四下里已是一片混亂,夜空中「嗖嗖嗖……」直響,箭矢紛紛飛下來,不斷有人中箭大聲慘叫。張寅完全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混亂之中,周圍已多了幾個漢子護著他們。但瞧著場面,殺人者應該與高崎無關,何況高崎實在沒有動機幹這等事。一行人飛快地竄進了院子裡的廳堂大門。

    這時張寅才問道:「什麼人?」高崎一邊跑一邊答道:「應該有斥候也叫『忍』,也有會用弓箭的武士!」張寅又問:「誰派來的?」

    「不清楚,但等閒之輩不能動用這種人!」高崎大聲道。就在這時,一個漢子已經抱著幾把武士刀衝進廳堂。高崎與另外幾個漢子急急忙忙地從那人懷裡一人拿了一把刀。高崎又遞了一把給張寅。張寅是文官,根本不熟悉兵器,不過他還是接了防身。

    「砰!」一聲巨響,木門被一腳踹開了!

    「嗖嗖嗖……」馬上幾支箭矢飛進來,立刻有一個漢子中箭哇哇痛叫。頃刻之間,兩個黑影出現在門口,他們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距離五六步向前一擲,前面兩個高崎的武士慘叫倒地。

    「啊!」另外兩個武士雙手高舉著武士刀勇猛地衝了上去,刀光閃爍,利器劈開血肉的聲音和嘶聲的慘叫讓人膽寒!武士上前抵擋,高崎並不沖上去拚命,提著武士刀掉頭就走。張寅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從後門走進一道狹窄的廊蕪,剛走沒幾步,忽然「哐當」一聲,前面一道木窗被撞破,徑直跳出一個渾身穿著黑色衣裳的蒙面人來!高崎再度轉身就跑,後面的人緊追不捨。

    「嘰裡哇啦」的喊叫聲彷彿就在張寅的耳邊,張寅緊張萬分,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並不是個沒頭腦的人,但出身殷實之家,又非武夫,實在沒經歷過這等窘迫之事。不過他只認準一條路,跟著高崎跑!否則落單了他根本找不著路。可是高崎也似乎有點慌不擇路了,他身體有點胖,也上了點年紀,根本跑不快,很快就急忙撞開一道門朝裡面鑽。

    「啊……」忽然一聲女人的尖叫,便見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娘雙手握著一把短刀衝上來。

    「美子!」高崎反應卻很快,當即喝了一聲。小娘總算稍稍冷靜下來,停下了腳步。幾個人來不及多說話,因為追兵已經衝上來了,「鐺!」張寅還沒麼回事,便聽得一聲金屬劇烈的撞擊聲,眼前火花一閃。

    「啊!」血光飛濺,一聲慘叫。張寅刀的人不是高崎。不料這老傢伙刀法還不錯,竟能打過刺客。但馬上又有兩個人跳將進來。高崎似乎很有格鬥經驗,情知難敵,慌不擇路倒退過來,站在張寅身邊,想讓他策應一翼。張寅眼後面有個小窗戶,對發抖的美子喊道:「從窗戶跑!」刺客已經欺近身來!張寅大叫著雙手揮起武士刀,吃奶的力都用出來在面前亂揮亂劈,阻擋敵人近身。揮了好幾下,刀都在空氣裡什麼也沒劈到。忽然面門上一閃,張寅心裡「咯噔」一聲,一股寒意從心裡騰起。刺痛從腮部一直延伸到胸部,他知道自己中刀了,身上的力氣也彷彿被抽空。

    片刻之後,「哇」地一聲大叫,面前那廝又雙手握著刀柄一刀捅了過來,鋒利的刀鋒徑直刺穿了張寅的腹部。片刻的絕望湧上心頭,一切都完了,結束了。

    「嚓!嚓……」高崎也寡不敵眾,連中數刀,撲通跪伏在血泊之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2
第八百零三章 不測風雲

    「報!」帳篷外有人大喊,昝居潤正在馬桶上蹲著,聽到聲音便抓了一把草紙。他掀開麻布簾子出來皺眉問道:「何事喧嘩?」

    一個漢子道:「張先生(張寅)遭遇不測!」

    昝居潤一愣:「不測?」

    漢子道:「高崎莊忽現刺客,現在整個莊院大火洶洶!」

    事情有點突然,昝居潤有措手不及之感,但到底是坐堂的官員,當下便道:「下令,石見堡戒備!叫人把張指揮找來議事。」

    「喏!」

    不多時,身穿麻布袍服的張建奎與幾個部將走進帳篷來了,「怎會忽然出現這等事,一點徵兆也無。」

    昝居潤皺眉道:「著實出乎意料,我也完全沒想到……這是曰本國官方所為?但他們似乎無必要如此激進莽撞。若是私自尋仇,沒有極大的矛盾和仇恨,誰會幹如此嚴重的事,誰又有這個能耐?」他沉吟片刻又道,「稍安勿躁,且等咱們查明之後再說。現在派人去現場瞧瞧。」

    張建奎道:「要不要讓將士們披甲準備兵器?」

    昝居潤稍有遲疑,正在權衡。

    張建奎便態度乾脆地勸道:「事已至此,不問青紅皂白殺我官員,還有什麼道理可說,不必再掩藏身份,備戰罷!」

    昝居潤當即點頭:「傳令各都備戰!」

    他又不動聲色地看了張建奎一眼,「我還得多謝張指揮昨日那頓飯。」

    倆人面面相覷,心下瞭然。

    大家在這裡好好的,借用的地盤也是相處甚好的當地豪強所有,根本沒覺得有多大的危險;若非昝居潤吃壞了肚子,今天乞巧節說不定就去高崎家赴宴了。昝居潤當然不想這麼死!他不過三十來歲,已高居六部侍郎、內閣輔臣的地位,前途一片大好,怎會願意如此送命?

    昝居潤有些唏噓,又道:「張府事有點可惜了。」

    張寅更年輕,才二十幾歲,雖職位不算高,但在他的年紀也不算低……關鍵得到了皇帝的賞識,被皇帝認定是個人才,前程可想而知。可惜啊!出來圖富貴,難免有不測風雲。

    傳令兵出去沒多久,夜色之中便傳來了「咚、哐……」厚重的金鼓之樂,將軍令奏響。眾漢子聞聲立刻從帳篷裡湧出來,各都頭十將也出來了,大聲吆喝著,大夥兒跟著各自的十將、副將有秩序地向軍械庫湧去。

    各隊排列上前,從軍府官吏看管的倉庫裡領取軍器,相互幫忙披甲。土堡內火光衝天,一片忙碌。板皮甲、障刀、火器、長槍、弓弩,這些所為修堡的工匠根本不是一般的民夫水手,成套的精良軍器嫻熟地裝備起來。

    「列隊……」武將的吆喝聲四處響起。工匠壯丁很快變成了披堅執銳渾身鐵甲的戰兵。

    過了一會,穿好甲冑披著紅色斗篷的大漢張建奎也來到了人馬前面,眾人紛紛側目。張建奎走上前大聲道:「奉大許皇帝授命,本將張建奎在此得有統率、調動、部署東海駐軍之兵權,有違抗軍令者,本將有臨機處置之權。天祐吾皇,萬壽無疆!」

    眾軍頓時大喊:「天祐吾皇!」回應便是承認張建奎兵權權威的態度。

    張建奎聽罷便道:「各隊暫由副將統領至各防守區佈陣,都頭、十將與我進帳部署諸事。」

    「得令!得令……」

    簡陋的大帳內,昝居潤已經把幾幅圖掛了起來,正背對著門口沉思。

    「末將等拜見昝侍郎!」眾將抱拳執軍禮。

    昝居潤轉過身來,看向張建奎。

    張建奎抱拳道:「朝廷大局皆聽昝侍郎意思,末將有一些諫言。今夜事發突然,敵暗我明,我部不能急著冒進;謹防中伏。」

    昝居潤沉吟片刻,點頭道:「張指揮言之有理。」

    張建奎是戰陣老將,昝居潤是個文官,還是很能聽武將的進言。

    昝居潤一表態,張建奎受到了鼓舞,又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對手是有備而來的計策,攻擊高崎莊乃誘餌,咱們倉促前去便正中下懷!

    末將以為,應先派斥候四下搜索,再派人去事發高崎莊察探。等到明日天亮,再派軍謹慎前往高崎莊搜查。」

    昝居潤以為然,又指著地圖上的北山等地,分派人手出去。

    及至次日清晨,昝居潤、張建奎已差不多確認並非曰軍有規模的挑釁開戰。方圓一二十里毫無軍隊活動的跡象。

    張建奎遂帶著人馬趕到高崎莊,只見山林下一片廢墟,煙霧繚繞,那些房梁還沒燒盡,火光閃動,到處冒煙。

    大夥兒四下搜尋一番,什麼都燒完了,連屍體也黑漆漆一團模糊,分不出誰是誰。士卒們把屍體抬出來,好不容易才從一具屍首上找到了玉珮、印信等物,以及從沒燒完的靴底、火石、綬帶環扣等大致分辨出張府事的屍體來,他已死得不能再死。後來又找到了劉津的屍首。

    眾人默默地看著一團黑的屍體,說不出話來。

    除了許軍人馬,這地方一個活人也無,也許有倖存者以及附近的百姓,早不知逃哪兒去了……這下有點棘手。本來聯絡地方豪強的人一個就是兵曹司細作劉津,另一個就是張府事,現在倆人都死了,張建奎等完全不知在當地找誰去。

    「張將軍請看。」一個部將從屍體上尋出一件形狀怪異的飛鏢呈上來。

    張建奎也認不出是什麼東西,反正在中原沒見過,他便下令道:「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拿走!」

    「得令!」

    廢墟裡還找到一些武士_刀、箭鏃等物,不過應該無甚作用,這些兵器是曰本國武夫常用的軍械。不過張建奎還是下令收集起來,「或許各地鍛造兵器手藝不同,到時找人看看能不能查出來源什麼地方。」

    「張將軍!」又有人稟報。張建奎循聲看去,一個士卒帶著一披頭散髮的娘們過來了。

    張建奎問道:「哪裡抓到的?」

    士卒道:「她自己從山上下來找咱們。」

    張建奎打量了一眼,是個身段挺好的年輕小娘,細皮嫩肉不像幹活的民婦。她渾身濕透,衣服貼在皮膚上,把身體很多部位都暴露出輪廓,十分誘人。果然旁邊的部將和士卒都拿眼悄悄一飽眼福,受了刺激。周軍將士大多是青壯,正是熱血的年紀,不分場合,只要有這等人兒都能刺激到他們。

    旁邊有個十將叫俞良,衛軍那邊應徵來的武將,長得很俊朗,此時也時不時看她。那娘們也發覺俞良了,也送了一個秋波,不過很快又關注到了這裡被人簇擁的壯漢張建奎。

    張建奎卻要老練得多,頓時生出警覺,不動聲色道:「拿件衣裳給她,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他隨即又用審訊的口氣問道:「周圍的人都逃走藏起來了,你怎會主動來找咱們,一個小娘,不怕這麼多武夫?」

    問完才想起,有可能這東島小娘聽不懂。

    不過小娘竟然會說漢話,發音很生澀不准:「我叫美子,高崎君之妾。我覺得許國人很好,相信你們不會隨便傷害我。昨夜張君臨死前還關照我,不然或許我也活不了。」

    「張寅?」張建奎道。

    美子點點頭:「張先生常來高崎莊作客,我見過,昨天在宴席上高崎君引薦了他。他是個好人。」

    張建奎板著臉道:「姑且先信你,你不得再引誘將士,擾亂軍心!」

    「我哪有……」美子無辜道。

    張建奎道:「將此娘先帶回石見堡,問她昨日之事。」

    一時半會他們也找不到人問,正好這個美子是高崎莊的人,張建奎覺得有用處。

    大夥兒在高崎莊廢墟上沒得到什麼很有用的東西,從美子口中問出了高崎莊兩個武士頭領的家,還有附近另外兩個原本入夥的莊官領地。指揮分司派人去聯絡,不料各武士頭領一改姿態,皆不願與許國人過多來往了,一副拒之門外、敬而遠之的態度!

    昝居潤也不能拿他們怎樣,因為這事顯然不是高崎等莊主內部的人所為,頭領們而今也未表現出敵對姿態。

    昝居潤猜測道:「此事可能涉及曰本國國內勢力,這些人感到了危險威脅,不願再冒險與咱們合夥。」

    張建奎以為然。

    昝居潤眉頭緊皺,心境極為不佳!原本順風順水的大好局面,一夜之間急轉而下!形勢迷霧重重,阻力也是驟然增大。

    張建奎問道:「昝侍郎,咱們現在改怎麼辦?沒有當地豪強的幫助,時間一長,軍糧儲備也會漸漸短缺。」

    許軍東海指揮只有幾百人,所需糧秣不算很大,可長久來看要靠國內補給,糧道太遠了。

    昝居潤沉吟道:「為今之計,先穩住陣腳。即刻派船回海州,急奏朝廷。」

    張建奎又道:「曰本國人幹這等事,殺我朝廷命官,必得嚴懲凶手。是否要派人知會石見國國司,讓他們給個交代?」

    昝居潤皺眉道:「可以試試……不過,我等並未與曰本國官方達成和議,只是與地方莊官合夥;至於國司郡司等官府,與莊官也不是一路人,只是曰本國官府拿他們沒辦法而已。此事恐怕並不能順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3
第八百零四章 國泰民安

    平安京府苑內,幾個穿著團花錦服的男子急匆匆地走進來,案牘之間,跪坐辦公的官吏也鞠躬致意。他們沒有理會官吏,暢通無阻地向走廊上而去,廊蕪上的侍衛默默地站定鞠躬。

    及上樓梯,在一間屋子裡便看到了攝關大臣藤原實賴的背影。曰本國最有實權的人物,不是天皇,正是這個頭髮花白身寬體胖的人,外戚、攝關重臣藤原實賴。

    「左大臣!」人們鞠躬拜道。

    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說道:「那件事一定是小野干的!此人實在膽大妄為!」

    藤原實賴依舊背對著人們,站在窗前一言不發。

    木窗開著,今日風平。此地視線極佳,平安京的建築、遠處的山形河川都隱隱在望,山頂上的白雲在明亮的陽光下,透著某種神秘的色彩。

    人們情緒激動地議論紛紛,「我國原不必與中原交惡,今無故暗_殺許國人,豈非自尋煩惱?許國朝廷定不會善罷甘休!」

    別的人紛紛附和,「不久前小野參議上書,地方下職司勾結外國人,圖謀我國銀礦、土地,乃賣_國行徑,有害無益,要求嚴懲。以他的政見,幹這等事便是合情合理。」

    「小野所奏無不道理,但此等手段太過魯莽愚蠢……」

    藤原實賴沉默著思慮也良久,轉身道:「現在還不能確認暗殺之事乃小野參議所為,等查實再說。」

    下面有人問道:「許國新派的時節,該如何回應?」

    藤原實賴鎮定道:「各司有其職,所有事都要本公親力親為嗎?」

    眾人聽他口氣不悅,當下住嘴鞠躬。

    「召藤原朝成、小野好古前來,本公當面問他們。」藤原實賴又道。

    幾個人有感攝關大臣的態度,雖不明所以,卻只能知趣地告辭。

    此事有人幹得魯莽,但事發後卻非常複雜。藤原實賴感到十分棘手……他也相信暗殺事件應該是小野好古所為,這等事沒有私利,只有政見原因,有這個實力又願意幹的人,並不多。

    但是,被殺的人有兩類。第一類是地方莊官下職司,這等相比貴族來說身份卑賤的人,殺了也不便嚴懲小野家,至少不能由此就把小野家以及他的大量簇擁者連根拔起。第二類是許國人,平安京朝廷更不敢光明正大地用這個理由懲處小野好古,給許國人交代;如此藤原實賴的威望會急劇下降,被人認為是軟弱無能的朝政!

    所以藤原實賴便當眾藉口「尚未查實」,不敢輕舉妄動。

    如若不軟弱,要對許國強硬麼?藤原大臣又感到力不從心,此前那些年,一連發生兩次叛亂(承平天慶之亂),朝廷軍力已感無力鎮壓;現在驟然樹立大敵,藤原大臣憂慮重重。低賤的莊官以及武士讓公卿貴族無力控制……

    藤原實賴站在高處,平安京秀麗的風光就在眼前,微風中歌舞昇平的管弦之聲隱約可聞,他卻覺陣陣寒意。

    良久後,便有侍從進來稟報接見的人到了。

    「噓噓噓……」喘息聲中,先見一個大胖子出現在門口。「砰!」他的龐大身軀撞在門方上,竟被卡住了。

    「嗤……」一旁的侍從沒留神笑出聲來,當下又後悔地做出嚴肅的表情,腰微微彎下。

    「唉唉呀呀!」藤原朝成好不容易後退出去,側著身體,拚命往裡擠,雙腿屈著用一種非常奇特的姿勢好不容易擠進門,彷彿完成了一件壯舉,長長地鬆一口氣。

    「下官拜見左大臣。」藤原朝成道。

    接著個子瘦小,面目清癯的小野好古也進來了,照舊鞠躬見禮。

    「看茶。」藤原實賴吩咐道。

    藤原朝成得到准許,便在茶几旁邊一屁_股坐下去,頓時木地板也顫抖了一下,藤原實賴眉頭一皺。小野好古則端正地在蒲團上跪坐下來,雙手輕輕將手裡的牌子放在几案邊上,舉止十分有禮淡定,著裝與氣質也很整潔。

    「令弟小野道風乃聞名於世的書道大家,小野君出身公卿門第,果善書道茶道。」藤原實賴不動聲色道。

    小野好古鞠躬道:「承蒙左大臣抬舉,下官比起弟弟不如甚遠,因下官乃兵家。」

    藤原實賴道:「昔日純友作亂,全賴小野君為國立功。」

    這時,被冷落的藤原朝成開口道:「小野君,你就直說了,石見國那事是你幹的吧!」

    藤原實賴心道小野好古不會承認的。果不出其然,小野好古道:「下官常居平安京,怎會與石見國發生的事有關?不過,此事不見得是壞事!」

    「哦?」藤原實賴認真地感受著這個瘦小兵家話裡的意思,一面否認具體的事,一面又毫不掩飾其立場,給人自信……甚至有恃無恐的感受。

    小野好古道:「外國欺上本國來,退讓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待許國在曰本國勢力增加,勾結那些不顧讓天皇蒙羞的人,更難收拾!

    事已至此,不如趁許國登陸人少,勢力未成,消滅他們的據點,趕下大海。憑藉大海廣闊,其派軍補給不便,保護天皇及子民。」

    藤原朝成皺眉道:「小野君常與那些武士混在一起,失去了公卿的禮數。」

    小野好古道:「常與下職司、武士糾纏不清的,恐怕是君吧?」

    「你……」藤原朝成似乎明白了小野所指。

    藤原實賴抬起手,制止他們,不動聲色道:「徵兵制廢止後,如今長征健兒亦不堪用了,用什麼對付許**隊?恐怕只能借助武士團。小野君雖是兵家,卻是公卿,咱們總是依賴武士,並非好事。」

    小野好古道:「左大臣明鑑,下官所知,許國人在石見國只有數百人。事情惡化後,地方下職司不敢輕易與之勾結,許國人補給會越來越困難。左大臣也應重視外來威脅,萬勿拖延難以收拾。」

    藤原實賴又道:「一旦與許國人正面交惡,恐其進攻平安京,讓天皇陛下憂慮。」

    小野好古道:「海路太遠,許國不能辦到。」

    藤原實賴沒有表態。

    小野好古又道:「此事理應稟奏天皇,讓天皇示下!」

    藤原實賴也覺得有此必要,他覺得後果難料,不願意獨自由攝關大臣承擔,應讓所有人表明態度,以後不至於全部推卸到他的頭上。

    不過藤原實賴最後還是語重心長地提醒小野好古:「小野君胸有抱負,但做事一定要考慮周全,切勿為一時衝動,壞了大事。」

    他說罷便轉過頭看窗外,一副不再與他們說話的姿態。小野好古的眼界並不遠,好像只有他看到大許之患,別人都不懂,其實在藤原實賴看來,此人根本不懂朝政,空有志向卻還應歷練。

    ……曰本國日常國政,並不是天皇親自處理,大部分實權在攝關大臣手裡;但天皇又並非傀儡,擁有不小的決策權,最主要是地位威望的崇高。君臣之間存在權力矛盾,又相互聯姻依賴。

    朝廷黨羽多是藤原家的人,他們在維持朝廷的運轉。而大臣又需要皇室神聖的天照太神後代身份,來保障其權威。

    天皇成明受諸臣所請,上朝主持了國政議事。

    成明一到朝堂,在繡著櫻花的大屏風前落座,大臣們立刻畢恭畢敬,給他的身上襯托出了一層莫名的光環。

    願國泰民安,成明開口便是這個調調,但並不以肯定的語氣論斷政務。君臣能保持平衡,各有其規矩;如果成明太過執意,他又不能保證旨意的實施,不僅會激起與攝關大臣矛盾,對自己的權威也有影響。

    於是大臣便爭執起來了,藤原朝成害怕被指責「賣國」,率先發難,用肥厚的手指著小野好古:「小野擅自刺殺外國人,讓天皇陛下與朝廷陷於進退之境,理應嚴懲!」

    小野好古立刻在天皇下面叩拜道:「臣以護衛天皇陛下為幸,若天皇怪罪,臣樂意自裁謝罪!」

    成明聽到這句話,立刻多看了小野好古兩眼。不過他依舊不表明態度,乾脆沉默了。

    爭執的一群人都不是什麼能完全決定國策的人,天皇和攝關大臣藤原實賴都不願意表明態度主張。

    ……小野好古暗自猜測,原因可能是朝廷不願意與西邊大國撕破臉,同時也不願暴露出朝廷無力的處境……打算就這樣拖延下去。

    不過小野好古的政見卻很明確,他從各方瞭解,斷定許國人是為了曰本國的銀礦,或許只要能站穩陣腳,還想蠶食土地。而且許軍東渡實力不強,到了現在的處境,理應奮起抵抗!

    他只是心裡嘀咕,下邊的人辦事有點不靠譜!他本來的意思是快刀斬亂麻,殺兩個下職司的莊官以儆傚尤,從而影響平安京朝廷的氣向……卻不料動手的人連許國人一塊兒殺了!這才有許國使節到平安京施壓的局面,讓事情變得糟糕了。

    小野好古也對平安京公卿十分不滿,這些人軟弱無_能,坐視外國掠奪,對國內的局面也無力收拾,長此以往,曰本國前途堪憂!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3
第八百零五章 海風

    東京皇城,已獲知了遙遠的東島發生之事。

    金祥殿北側大道,兩旁的楓樹葉子已經泛黃,磚地上零星的落葉被風吹得「沙沙」滑動,卻讓道路顯得更加整潔乾淨。

    巍峨堂皇的金祥殿建築群壯觀而美麗,矗立在這幽靜的宮廷之中。郭紹從車駕上走下來,看著它卻忽然有點唏噓。

    有多少人為了這一切喪命他鄉?張寅不過是無數官吏中的一個,與郭紹只有數面之緣,但郭紹聽說他在東島被殺時,心裡也極其不爽。

    他感到不高興的原因,還有事情由此變得更不容易。

    郭紹走上台階,收起紛亂的心境,徑直去議政殿。大臣們已經先到。

    「吾皇萬壽無疆……」

    簡單的禮節罷,王朴很快提及了東島之事,「我朝官吏雖未與曰本國國主商議,但兩國一向和睦;准許我朝建堡的莊官下職司,也屬於曰本國正式任命之官吏,其下職司與朝廷態度有異,亦無關我朝之錯,屬於其內政,不能拿我朝官吏頂罪。

    故此事乃曰本國君臣暴戾之所為,必應給大許朝廷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史彥超開口道:「說那麼多,繞來繞去,咱們腦袋都暈了。我覺得哪有如此複雜,打得過就打回去,敢情不是這樣?」

    眾人頓時愕然,好在習慣了史彥超的做派,也就見怪不怪。

    這時韓通道:「史將軍,現在並非是否打得過的問題,是搆不著。木蘭艦尚未建成,現在的輕舟艦、徵用的商船,全是小船,運力有限;聽說而今季節東海風浪漸頻,兩國關係又急劇惡化,補給不便。蛟龍軍要保障數百人的軍需也漸覺艱難,目前無力征伐曰本國。」

    魏仁浦道:「韓國公所言極是。不過老夫以為,好不容易在石見銀山附近立足的據點,不能放棄。此干係國家顏面,前功盡棄也影響士氣。」

    他抱拳向上位道:「臣以為,應一面據理力爭,與平安京朝廷交涉,一面穩住陣腳,等待東征準備更加妥當。」

    郭紹當即痛快地決定道:「便依魏副使所奏。」

    大許朝廷的權力格局,顯然與曰本國平安京大為不同。中_央集權制,舉**隊只效忠皇帝,並且拿的是皇室的軍餉;文官以及舉國上下則以忠孝為基本道德理論。皇帝擁有最高的決策權,法禮、實際權力都至高無上。

    ……

    而此時的東海海面上就沒東京那麼寧靜了,天氣非常不好!三艘蛟龍軍輕舟艦前期順利地通過高麗耽羅島北岸,前往對馬島的路上,卻遭遇了巨大的風浪。

    「呼!嘩……」海上巨浪滔天。艦隊統帥王指揮感覺已經完全對另外的船隻和座艦都失去了控制。他和另外二十幾個人只有緊緊抓著船艙裡的木頭,什麼也幹不了,鬆手恐怕就要被撞死。

    他們除了之前把風帆全部下降,便什麼也做不了,在老天爺的威怒面前,大夥兒只有乞求好運,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船體劇烈地搖晃,幅度非常大,幸好這船造得不錯,否則恐怕早就散架了!

    「啊……」忽然大夥兒都驚懼地喊叫起來。因為感覺船體彷彿飛了起來!一道巨大的海浪將船掀起,頃刻之後,人們又感覺腳下一輕,彷彿跳了懸崖似的,船體又隨著海浪下降往下掉!

    「轟!」王指揮心頭一顫,一股極大的恐懼湧上心頭,如果此時船體破碎,大夥兒就只有葬身海底,哪裡還有辦法修補?

    接著「嘩」地一聲,一股海水從甲板入口處撞開木板,灌進第一層船艙,淋了王指揮一頭。窒息感之後,他急忙甩了一下腦袋上的水,呼出一口氣,睜開看周圍,一張張煞白的臉出現在眼前。只見有個士卒倒在濕漉漉的木板上,一臉的血。

    「看看他,給他止血!」王指揮吼道。

    「得令!」

    王指揮又吼道:「檢查各處,是否有破損!」

    風浪仍在繼續,眾人提心吊膽、又驚又懼,弄得精疲力盡。不知熬了多久,大夥兒也不知飄到了何處,風浪才漸漸小了。

    王指揮立刻帶人再度檢查船艙,登上了甲板。

    「報,船艙沒有破裂!」一個部將走上甲板稟報。接著更多的人也爬上來。大夥兒仰頭看,太陽已經從烏雲中發出了金光。

    所有人都長鬆一口氣,但來不及歡呼,人們已在海面上發現了漂浮的船板和許軍使用的船帆。另外兩條船已不見了蹤影,眾人沉默不語。

    「王將軍,咱們現在怎麼辦?」部將問道。

    王指揮立刻下令道:「鼓帆,在附近搜尋活口。拿羅盤來辯方向。」

    「得令!」部將抱拳道。

    王指揮觀察了一番天空,又吩咐道:「到船底去檢查,把火藥搬上來晾曬。」

    這艘船上載員二十餘人,主要運輸了銅火炮一門,火繩槍、火藥、糧食、炮彈等物資,是運去石見堡的軍需。

    王指揮眺望了一番,右舷能看到小島,地平線已經能看到連綿的陸地。用羅盤辨明了方向,陸地方向是東邊;視線內那麼長的海岸線,肯定不是對馬島。

    大夥兒拿出海圖琢磨了一會兒,猜測東邊的陸地就是曰本國海岸。

    王指揮打算搜尋海面三天後,靠近海岸,尋當地人問明白地點,再沿海岸找到方向前往石見國。

    但是一臉搜尋了兩天,在海面上船和活人一個都沒找到……恐怕另外兩艘船已經覆滅了。剩下的二十幾人心情難過,但也慶幸自己大難不死。

    王指揮也漸漸從混亂中安定下來,翻開冊子,在上面記錄日期和風浪大致方位。次日一早,他決定放棄搜尋,靠岸尋路;不過幾個人都認為,石見國應該沿海岸往北。

    就在這時,忽然指揮艙的房門「砰砰」敲響了兩下,王指揮手裡拿著毛筆頭也不回道:「掀門!」

    一個當值十將掀開木門,抱拳道:「王將軍,海面上發現大量船隻,您最好上甲板來看看。」

    王指揮一聽,急忙把毛筆丟在桌子上,大步走出船艙,扶著欄杆極目眺望。果然看見海面上一大片風帆飄來,都是些小船,但非常之多,起碼十幾二十艘!

    「曰本國水師?」值官皺眉沉吟道。

    王指揮想到石見堡官吏被殺的事件,心下警覺頓起。他沉住氣,轉頭看了一眼桅杆上系的紅纓,說道:「很不利,西北風。」

    值官點頭道:「著實倒霉!」

    西北風此時對許軍非常不利,因為他們要脫離曰本海岸方向來的水師,不能朝岸方向航行,只能向西才行……逆風。

    王指揮果斷下令道:「調頭,循海岸向南!」

    「哐哐!」銅鑼一響,大夥兒吆喝著忙活起來。輕舟艦調轉船頭,立刻滿帆全速航行,下面的水車也漸漸「嘩嘩」地轉起來了,水手在甲板下的船艙裡賣力瞪著水輪。

    不料一個時辰後,在南邊前方再度發現了船隊。許國船陷入南北包圍的局面,他們別無選擇,只得再次調頭,逆風向西。

    曰本船緊追不捨,一直到下午。

    一整天的風向也沒什麼變化,大夥兒逆風航行,後面的船隊已經逐漸靠近至兩箭之地!

    王指揮站在甲板上看了良久,無論怎麼跑,距離也在逐漸縮短。他當即喊道:「傳令,備戰!」

    他雖為指揮使,但現在手下只有二十幾個人一隊人馬,並沒有一個指揮。形勢敵眾我寡,可是曰本船追了大半天,敵意十分明顯,沒有辦法了。

    鑼聲再度響起,船艙裡蹬水車的水手也放棄了忙活,諸將士忙著披上盔甲,準備兵器。王指揮轉頭最後看了一眼後面的船隊,走進船艙,將一個用繩子固定在木板上的籠子打開,「咕咕咕……」他喚了一聲鴿子,從裡面抓住了一隻。

    一連準備了兩隻,從門口放飛。王指揮抬頭看著鴿子,心下希望它們能順利飛過大海,到達耽羅島許國據點……這些鴿子在耽羅島養成,只有三個月大,而且經過幾天前的風浪折騰。

    王指揮目送片刻,再度進屋,叫親兵幫著他把盔甲披上。然後取了障刀掛在腰間,他一手拿起弓箭,一手將頭盔在頭上戴好,大步走出了船艙。

    甲板上,一群將士披堅執銳,逐漸列成隊形,他們發覺了王指揮站在上面,紛紛抬頭仰望。親兵隨從已將一面方形龍旗插在了船樓上,迎風飄蕩。

    王指揮開口道:「俺們大許將士,不願接受階下囚之辱,唯有一戰!」

    眾人一面聽他說話,一面看東邊飄來的幾十艘船。

    王指揮呼出一口氣:「本將放了信鴿回去,官家會知道俺們在東海上為國拚殺!老天爺的大浪不能覆滅吾等,吾等必能擊潰敵軍!」

    「喝……」眾軍鼓起士氣,大聲吶喊起來。

    王指揮大吼道:「大許禁軍,戰至一兵一卒,以報皇恩!」

    「殺!殺……」二十幾個人吶喊起來,聲勢也頗為威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3
第八百零六章 動刀

    尾隨而至的曰本船隊近一箭之地,當前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一個身穿甲冑的男子大聲叫嚷起來。「嘩嘩……」的浪聲中,話音也不太清楚,而且這艘船上有個懂一點曰語的十將也是半壺水。

    十將在旁邊道:「他似乎在自報名號,自稱是九州什麼人,來討伐俺們。」

    王指揮聽罷,觀其立在甲板上左右沒有遮掩,二話不說遂拈弓搭箭,瞄準那廝。「啪」地一聲弦響,箭矢從飄蕩的船上飛出去,風中又偏了一點方向,射到了對方的甲板上插著!

    「啊呀呀……」帆船上那廝似乎非常憤怒,揮舞著手裡的刀大喊大叫起來。

    王指揮唾了一口罵道:「娘_的,有病!」

    眾軍哈哈大笑了一陣。笑聲未落,風中便傳來弦響,見那些敵兵拿著半人多高的長弓紛紛放箭。王指揮等人抬頭看去,拋射的箭矢從空中飛了過來,曰本弓射程不近!船舷下面的海上「**」直響,有些箭矢還射到了甲板上。

    許軍將士卻沒反擊,大夥兒幾乎都拿著火器,眼下這距離搆不著。

    曰本船隊一面追一面放箭,但在遠處胡亂拋射的箭矢對許軍威脅很小,箭矢時不時湊巧擊中將士,但大夥兒身上戴著鐵盔、披著板甲,落下來的箭鏃無法射穿,只聽得「叮噹」作響。

    敵軍順風,漸漸靠近。待船體慢慢轉向,左舷斜對曰本船隊時,王指揮當即下令道:「回擊敵兵!」

    實際率領人馬的是一個都頭,都頭隨即大聲吆喝指揮作戰。二十幾個人一起舉起火器,聽喊聲,「噼裡啪啦」齊_射一輪,甲板立刻硝煙騰起。

    爆響之後,大夥兒急忙忙活著裝填,船體的方向也漸漸改變。許軍人數太少,無法進行三段擊戰術,否則每一輪火力不夠密,殺傷力更加不堪……將士們手中的火器必須要密集齊_射才有殺傷力,特別在飄蕩的船上準頭極差,更依賴齊_射!

    裝填實在是個緩慢的過程,等大夥兒再次準備好時,曰本船隊前鋒已近至二三十步!許軍待船體左舷再度面對,立刻列成橫排,「砰砰砰……」開火,曰本船上哇哇的慘叫聲傳來。但弓箭依舊未停,不斷有許軍將士中箭,結合部的皮甲已不能防禦平射的箭矢,時有傷者。

    將士們見敵兵漸近,再度裝填已來不及,一些人遂棄火器,拿弓_弩還擊;一些人則準備梭槍投擲。

    「嗖嗖!」最前方的一艘曰本帆船上陸續拋出了繩鉤,鉤住許軍船舷。甲板上已無隊列,將士們拔出障刀割繩子,另一些人則拿著弓_弩瞄準曰本船射殺。海面上的叫喊聲漸漸變大,船隻之間箭矢「嗖嗖」亂飛。

    曰本船甚眾,追上之後很快從左右兩翼包抄。

    「啪啪啪!」右舷也飛過來了許多鉤繩!許軍將士喊叫著,分兵到右舷,提起障刀開始劈砍鋸割上面的粗麻繩,箭矢越來越驟密,慘叫聲時有傳來。

    不到一炷香工夫,輕舟艦四面被圍困,曰本帆船借力拉拽鉤繩,迅速與輕舟艦接舷。

    「哇哇……」一個曰本人率先登船,端著長槍刺向一個許軍士卒的胸口,「叮」地一聲金屬撞擊聲,那許軍士卒伸手抓住了長槍木桿,身體一側,槍_頭與甲冑的金屬摩擦聲叫人聽著牙酸。那廝剛上甲板,迎頭就中了一刀,慘叫了一聲,旁邊另一個許軍士卒又拿障刀捅進了他的側腰,鮮血濺了一臉。

    但更多的曰本士兵從各處攻上甲板來了。「殺!」都頭舉起鋼刀,大吼一聲,眾軍四面防禦早已混亂,但這時也齊聲應道:「殺!」聲勢依舊。

    越來越多的曰本士兵跳上甲板,船上沸騰了!狹小的船板上,短兵相接,甲板上漸漸被血水淌紅,船身又左右搖晃。眾人吼叫慘叫著,全然不像作戰,卻是在拚命掙扎。

    甲板上一團亂麻,曰軍士卒嚷嚷著向指揮艙這邊攻來了。王指揮的幾個親兵部將立刻操_刀上前劈砍,兩個敵兵慘叫著從木梯上滾落下去。

    「噗!」一個親兵面門中箭,手裡的刀掉了下去,「砰」地擦進船板,身體歪倒。後面的親兵立刻守在門口拚殺。

    接舷戰沒一會兒,許軍已無力支撐,兵力太單薄。王指揮看下去,只見一個渾身鐵甲的士卒被好幾個人按在滿是血污的甲板上,被人拿武士_刀用力猛_刺。僅剩的將士全都受傷,在亂兵裡掙扎拚殺。

    「大勢已去,可惜了。」王指揮回顧左右護著他的兩個部將,嘆道。

    部將道:「咱們下去拼了!」

    王指揮一聲不吭地掀開旁邊的幾件蓑衣,頓時幾隻大木桶露了出來,那是前兩天搬到甲板上晾曬過的火藥。

    部將們見狀,把抽出一般的腰刀「唰」地又放了回去,轉頭看著王指揮。

    王指揮打開一隻木桶的蓋子,拿起了一個裝燒紅木炭的瓦罐……火器兵用的火種。

    他拔開瓦罐的木塞,對著外面大喊道:「兄弟們,咱們在那邊相聚!」喊罷便看著身邊的倆人道:「二位兄弟,再會了。」

    倆十將單膝跪地,抱拳執軍禮,正色道:「末將等與王將軍道別!」

    「轟……」

    ……

    東京皇城金祥殿,郭紹一掌把紙條拍在御案上,「哐」地一聲,把硯台也震落在地。他怒火衝天道:「太過分,太囂張!」

    旁邊的宦官被嚇得渾身一顫,撲通跪伏在地。連書房裡辦公的內閣輔臣等人也急忙站了起來。

    郭紹鐵青著臉,深吸一口道:「還是弱國小邦,尚能如此狂妄,要是坐大豈能了得?!」

    盧多遜等人走到屏風後面,拜道:「陛下息怒。待木蘭艦建成,便叫曰本國為此事受到我朝嚴懲!」

    ……而此時平安京朝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半個月後九州的武士頭領上書請功,攝關大臣藤原實賴才知道西海岸發生了戰事!

    小野好古也在場,當即鞠躬道:「左大臣明鑑,此事絕非下官指使!下官欲關東武士團有些來往,但著實與九州地方沒什麼關係!」

    藤原實賴一言不發。

    小野好古便又道:「此乃未能及時讓各地知道朝廷態度之故。前者有勾結外邦的下職司、許國官吏被殺,今許國船隻又肆意闖進九州,時間一長,難免發生衝突。我國與大許的衝突還會上升,左大臣,是該決斷之時了!」

    ……

    小野好古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一旦動刀、局面就很難控制,這時石見國又發衝突。

    石見堡駐軍在海路運輸不便的情況下,軍糧儲備不足,張建奎無計可施,給附近的一個莊官送去了一封信,要求莊官低價出售稻米兩百石。但期間已過,莊官不予理會。

    當此時,張建奎派斥候探明遠近情況後,帶著兩百多人和銅炮四門來到了莊園主的家門口。火炮從車上抬下來,架在了莊院大門二十步外。步兵的火器裝填好,擺在其門外。

    終於大門開了,一群拿著兵器的武士先出來,接著出來了一個老頭。老頭站在門口,用曰語道:「我們地小糧少,自家人的口糧也不夠,實在沒有餘糧賣給貴軍!」

    張建奎叫人翻譯:「爾等曰本國人,再作推諉,咱們便不客氣!」

    但那老頭還是那口話。

    旁邊的一個軍府幕僚道:「這些鳥人不是沒有糧,必是怕被治資敵之罪。」

    部將聽罷嚷嚷道:「別和鳥人們廢話了,直接進去搶!」

    張建奎摸了一下腦袋,有點下不了台,他總歸是個武夫,也沒多想,乾脆道:「狗曰的敬酒不吃吃罰酒,開炮!」

    附近的人們聽罷忙拿手摀住耳朵,見炮卒拿火炭去點了引線,頃刻後,「轟」地一聲巨響,地面也猛地一顫,火光閃動,濃煙騰起。

    一枚鐵球從噴_著火焰的炮口飛了出去,徑直把門口那老頭撞飛,巨大的撞擊聲叫人心驚膽寒。後面的幾個武士也被掀翻在地。

    大門口剩下的目瞪口呆,站在那裡,有人不受控制似的向後倒退。

    就在這時,突然「砰砰砰……」一通爆響,那些人頓時嘶聲裂肺地慘叫,軀幹被鉛丸擊穿,血珠亂濺。

    許軍步兵只放一輪槍,便有武將拔刀道:「殺!」

    眾軍便叫嚷著衝了進去,先把門口還在動彈的人砍死,亂兵便瘋狂地衝進了院落……

    亂兵一進去就沒法掌握分寸,把整個莊院的人殺了個精光。但大夥兒幾乎掘地三尺,也沒從裡面找出太多糧食。

    「他_娘_的!」有個武將破口大罵,「東島人也太窮了!」

    張建奎也很苦惱,以前海運物資主要是彈藥軍械,糧食運得很少,因為當時可以讓高崎幫忙籌備糧草。而最近海面上又出事,到石見國的許軍船隻非常少……如果不早早準備充足軍糧,將來被圍困了豈不要被餓死?

    軍府幕僚出主意道:「一面威逼利誘別的莊官給籌備軍糧;一面權衡進攻郡司,石見國諸郡司武備很差,官府府庫肯定有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4
第八百零七章 寧靜微風

    不久後,平安京收到石見國奏報,許軍四處劫掠,攻破兩個郡司,將府庫洗劫一空!

    藤原實賴感到形勢愈發糟糕,夜裡不能入睡。

    黯淡的燈光中,牆邊陰影裡一個男子沉聲道:「只要左大臣吩咐,便有人讓小野離開人世。」

    「不要。」藤原實賴毫不猶豫地制止。他轉過身來,低聲道:「小野君之政見確實與本公有所差別,但到底是公卿貴族。」

    那人似乎還沒明白藤原實賴的意思。

    藤原實賴便又道:「公卿與武士氏族區別很大……」

    那人恍然鞠躬道:「左大臣英明!」

    藤原實賴嘆了一聲,閉目養神,內心卻陷入憂慮之中。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太依賴下職司、武士團……這些人和公卿完全不同,他們在訴求地位權力。

    如果任其發展,必將導致曰本國現狀局面的崩潰,只是時間長短;如果不斷委以重任,這個過程就會大大縮短。

    藤原實賴已經感到難以遏制,因為曰本國一有亂局,就難以避免武家摻和其中。連國內叛亂,朝廷不依賴武士團也不能平定。

    「不動兵戈,太平安寧,天下幸甚。」他沉吟道。

    與他呆在一間屋子裡的人沒有回應……如今這局面,顯然是不行了,藤原實賴說了句廢話。

    藤原實賴皺眉道:「與其讓武家坐大,不如讓小野君出面統領,至少能避免形成太大的武士氏族……小野由此會承擔更大的責任。」

    他說到這裡,已決定怎麼辦了。

    選擇並不多,藤原實賴無法選擇求和,這是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說不定還會有武家以保衛天皇、清君側為名義再次叛亂!

    ……次日,藤原實賴再度請小野好古見面,詢問對大許作戰策略。

    小野好古似乎早有準備,侃侃而談:「下官所見,抵禦許國之戰,應兼重海、陸。」

    藤原實賴不動聲色問:「小野君所言兼重海陸之策,何不詳盡道來?」

    小野好古作禮道:「中原進攻曰本國,唯有從海路遠道而來,消滅石見國大森莊的許軍,則可讓許軍水軍漂浮在海上無處立足。

    而陸上之役,又以襲擾切斷海路為要,使許軍不能增援糧草軍需及兵源。」

    小野好古道:「依下官聽聞,許軍步卒多用火藥之兵器,守城寨、步軍大陣尤為厲害。而其海船缺少,海路又遠,不敵我曰本水軍。朝廷軍應先派人掌控海路,再對大森莊許軍據點發起進攻。」

    藤原實賴聽罷道:「從契丹人那裡聞知?」

    小野好古拜道:「遼國與許國廝殺多年,必能瞭解許軍。」

    藤原實賴微微點頭,對小野好古掛帥更有信心。不過他面上卻有點傷春悲秋的模樣,沉吟片刻,用帶著悲傷的口氣吟唱道:「微微之夜風,悠悠心憂,疾風藏在烏雲之後。」

    小野也是個喜好和歌的人,二人一時間惺惺相惜,小野也附和道:「戰火愈來愈近。」

    ……

    石見國大森海岸邊,一座寨子一樣的土堡不怎麼起眼。但張建奎等人卻巡視得十分細緻,連茅房也不放過。

    他們在土牆上停下腳步歇息,張建奎便隨口道:「這情勢,咱們在這裡安穩不了。昝侍郎乃朝廷重臣,不必留在這異國險地……不過如今看來,您要從海上回去,風險也不小。」

    昝侍郎道:「生死有命,那日若非張指揮的酒菜不太乾淨,本官豈能與張指揮站在此地說話?」

    張建奎聽罷「哈哈」大笑。

    昝居潤又微笑道:「或許張指揮有所不知,將士們戴的頭盔模樣卻是經我之手。」

    「哦?」張建奎有點意外,饒有興致把頭盔取下來觀摩。

    昝居潤道:「原來鍛造的頭盔不透氣,本官在軍中聽到將士抱怨,現在兩邊開孔,但開孔隱蔽朝下,既透氣又不影響防禦。」

    張建奎笑道:「末將著實沒料到昝侍郎竟知兵事。」

    昝居潤道:「本官而今還兼領軍器監……有幸在戰陣親眼觀察作戰,若戰後能活下來,本官定能大有所獲。」

    張建奎聽罷抱拳拜道:「能與昝侍郎並肩作戰,實乃末將之榮。」

    昝居潤也收起笑容,正色回禮:「而今行伍,上下同心同德,國家幸甚,百姓幸甚。」

    張建奎聽罷,沉聲道:「昝侍郎儘管放心,張監軍(張寅)雖已殉國,但我等必能盡分內之責!大許將士,從未在外寇面前屈膝求生,末將必將血戰到底,以報皇恩!」

    昝居潤鬆了一口氣,又好言道:「只要等我朝大船建成,朝廷援軍就會到來。咱們並非死路一條。」

    一行人已檢查了倉庫,火藥彈_藥是此前幾個月優先海運的軍需,儲備充足;又劫掠了兩個郡司、幾個莊院,許軍人馬少,軍糧已比較充足。

    土堡至今差不多建成,不過拓深三瓶川河床,連通大海的工程依舊未能完成。高崎被殺後,這個工程因為太缺人力,基本已被軍府分司官吏和武將放棄。

    堡壘建在一處低矮山丘上,地基堅實。北距海岸三里餘地;西距三瓶川河岸不足一里,東邊大片是山林……據稱那些含銀的礦石就是從那片山林的後面山裡挖出來的。

    整體是「六花堡」模樣,幾乎就是無定堡的縮小版。城牆全是泥土混黏土、石灰夯築,又低矮,沒有條件包磚,所以看上去就是個形狀怪異又簡陋的土寨子。

    牆修得不高,但六角和相連的弧形結合城牆都是非常厚實的實心土牆,十分堅固!六角上部署有銅炮共四十餘門;皆挖有炮陣工事,工事半埋在土裡,上面以木樑氈布掩蓋。

    城牆下方沒有設工事陣地,城防步卒部署的地方在城牆半腰;半腰挖有藏兵洞,修有近人高的女牆,彷彿欄杆一樣的格局,上面還有從藏兵洞門口延伸出來的氈布遮擋。

    城內的地方並不寬敞,全是低矮堅實的土房子。其中有指揮衙署大堂、兵營、倉庫、馬廄,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多的場地了。

    房屋修得很粗糙簡陋,但大夥兒主要圖個實用。土牆房屋的屋頂是木樑和氈頂,然後糊上厚厚的一層稀泥防火,每日都要澆水讓稀泥保持濕度。

    石見堡全部人數共五百餘人,包括將士、官吏、郎中等身份的人。

    張建奎和昝居潤等人又檢查了水井、排水渠等設施。

    張建奎第一次獨自負責這樣的軍事駐紮,有時候他感到很頭疼,因為從工事構造到諸部防務,比起通常統率一個指揮的人馬行軍佈陣複雜多了;還有各式各樣的卷宗。

    幸好有昝居潤等文官在,這些案牘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小事。

    昝居潤一開始來這裡和張建奎沒啥話說,文官武將實在很難相處。但或是昝居潤無意中逃得一命,在一起的時間也長了,倒與張建奎很處得來。

    昝居潤巡視了一圈,用開玩笑的口氣道:「張指揮能統領石見堡,才能足以統帥一個軍的兵力了。」

    張建奎忙搖頭道:「不敢,不敢當。」

    昝居潤笑道:「若是張指揮在東島的差事幹得好,統帥一軍並非不可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28 22:15
第八百零八章 遙遠的海面

    東京禁軍駐地,郭紹帶著兩個皇子,與一群文武正在營署大堂裡。皇帝隨便指了一個士卒,詢問軍職、最近三個月領餉幾何,錢財實物的數量都問得十分詳細。

    郭紹聽罷心裡琢磨了一下,微微點頭。他對禁軍一個士卒應該得到多少利益,心裡有數。通過一個普通士卒的情況,他就能判斷禁軍內部的管理。

    這時郭紹又當眾說道:「東島局面惡化,朝廷已有兩個對策。其一,朕已經常催促江寧船塢日夜趕造軍艦,準備以大許正規軍增援石見堡的將士兄弟。其二,禮部、客省使已與高麗國使節商議,爭取高麗水軍能儘早對石見堡張建奎部增援。」

    一個武將當即拜道:「陛下親力為一指揮人馬操勞憂心,臣等有愧。」

    立刻有內閣輔臣輕輕說道:「工部昝侍郎也在東島……」

    郭紹聽罷朗聲道:「禁軍將士為朕而戰!別說是數百人之眾,便是有一人深陷敵國,但凡有辦法,朕也會用心盡力增援營救。

    若是自家人也坐視不顧、見死不救,往後我大許勇士誰還能安心上陣?」

    眾將士聽罷大為動容,紛紛拜道:「末將等為陛下效命,實乃殊榮!」

    郭紹並非說的面子話,他著實每天都在親自詢問東面諸事進展。

    回到皇宮後,盧多遜覲見,說道:「高麗使節並未拒絕派軍,卻一直與朝廷討價還價。高麗人的意思,是大許要承認並出兵幫助他們獲得渤海國舊地,高麗軍便與許軍結為聯盟,出兵東島。」

    郭紹問道:「怎麼出兵幫他們?」

    盧多遜道:「正在談。」

    郭紹皺眉道:「高麗人打得好算盤,遼國最難對付,咱們出兵遠征要費多少錢,現在從東島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拿什麼來幫他們?何況東島局面惡化,這戰爭難以避免……」

    盧多遜躬身道:「臣以為,高麗人與曰本人一向不和,喜見我朝對曰本國開戰。不過,高麗人想要的是遼東廣袤土地,一時並不圖曰本國;更何況他們明白打下曰本國,也是咱們大許的好處。故趁機與大許討價還價。」

    郭紹道:「繼續找他們商議,便是高麗人不願出兵,如果能調動船隻,幫我朝運物資去東島增援,也可以適當妥協互利。」

    盧多遜拜道:「遵旨。」

    郭紹又道:「曰本國先殺我官吏,又襲擊我軍艦殺我禁軍將士,全然沒有把大許朝廷放在眼裡,惡劣之極。此事決不能退讓!傳旨遣曰使節,通知平安京朝廷對此事作出解釋、承擔責任,否則大許朝廷便將平安京夷為平地!」

    盧多遜聽罷神色一凜。

    郭紹完全不想與曰本國妥協,而觀之曰本國也與以前的南唐、蜀等國也不相同,也沒有妥協服軟的意思……談不攏只有戰爭解決。他觀史書,古今戰爭大致都是這麼發生的;而且不讓對方看到無法承受的代價,也很難談攏,古代政治家就說過「以地事秦」的後果,得寸進尺、利益最大化似乎是強人們的本能。什麼道義,是有制約、權衡利弊才講的東西。

    在沒有核武的時代,如果沒有武力為基礎,想要保存帝王的臉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打不過卻說別族野蠻不講道理,十分荒誕可笑。

    ……

    東島石見堡,張建奎站在城頭,向西眺望著遠處的海面,久久沉默。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張指揮,末將看援軍恐怕一時半會來不了。」

    此時此刻,張建奎心裡確實有點不安穩的感覺。

    他循聲轉頭一看,原來是十將俞良。張建奎認識這裡的所有武將,而對俞良的印象也更深……因為此人在整個指揮數百漢子裡,也算長得最俊朗的人。

    張建奎呼出一口氣,故作輕鬆地問俞良:「那個曰本國小娘,送了你什麼定情之物?」

    俞良愕然,不知怎麼回答。

    張建奎笑道:「別急,禁軍軍法裡沒有禁止將士嫖_宿一條。」

    俞良汗顏道:「末將也算不得嫖_宿,那娘們不是窯_姐。」

    張建奎哈哈大笑:「本將可聽說那娘們在接客。」

    俞良見其表情,鬆了一口氣閒扯道:「張將軍有所不知,她們的習俗與中原不同,沒咱們那般看重貞潔。那天她怎麼說來著,許多武士家窮,討不到媳婦,或只能討醜陋的小娘為妻,養不起漂亮的小娘;可長得好的小娘不甘心過苦日子,同時與許多武士來往,接受他們的餽贈並無不妥。武士們也不必獨自承擔嬌_娘的花費,因此要求女子貞潔毫無益處。」

    張建奎笑道:「他_娘_的,一介婦人還能說出一番自圓其說的歪理來。」

    俞良也陪笑了一陣。

    剛說到那娘們,便見美子向城牆這邊走來了。張建奎站在那裡不動聲色地瞧著,一旁的俞良也沒吭聲。

    不多時,便有士卒上前稟報:「張將軍,營裡那娘們求見。」

    「讓她上來。」張建奎站在牆頭道。

    美子便從斜坡土階上爬上城牆,款款屈膝道:「妾身拜見張將軍。」

    「罷了。」張建奎轉頭看了一眼俞良。

    美子沉吟片刻,便道:「妾身今日有事相求……想張將軍准妾身離開這裡。」

    張建奎一聽不禁問道:「美子小娘嫌將士們沒錢?」

    美子一聽臉上頓時尷尬,低頭道:「實不相瞞,妾身覺得這地方越來越危險了。」

    張建奎不動聲色道:「何出此言?」

    美子道:「曰本國兵馬會進攻這個小城寨吧……何況幾百男子擠在一起,就妾身一個女子,萬一、萬一出點事,妾身哪裡受得了?張將軍看在美子幫你們辦過事的份上,放妾身走吧!」

    張建奎尋思這娘們不太像奸細,畢竟原是高崎家的人,便寬容地揮了揮手:「你並非囚犯,要走便走。」

    俞良忍不住問:「美子要去何處?」

    美子柔聲道:「先在大森找個熟人,或許留在大森,或去邇摩郡城裡。」

    俞良道:「美子有容身之處?」

    美子低聲道:「俞將軍且放心,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說罷向張建奎等人拜別。

    過了一會兒,俞良也向張建奎告辭。張建奎猜測這廝會去送那小娘,不過沒有管他。

    周圍的山林十分寧靜,鮮見人跡。但此時張建奎從各種跡象中已嗅到了硝煙的氣息,連一個小娘都很確定發生廝殺的危險了……

    他獨自在城牆上站了良久,周圍安靜非常。附近只有許軍當值的士卒站在那裡,雖然外面有斥候,但土堡內的將士都比平常更認真了。那站哨的幾個士卒瞪著眼睛,彷彿沒動,但目光一直在移動,靜靜地觀察著東邊遠處山林的動靜。

    張建奎留意士卒們值守用心,放心走下城牆,來到指揮衙署內,見昝居潤正在那裡奮筆疾書。

    「咱們的兵力太少,只能收縮至堡壘內,放棄外圍。」張建奎開口道。

    昝居潤抬頭道:「張指揮繼續說,本官馬上寫完了。」

    張建奎便在一條粗糙的木凳上坐下來,說道:「守城得防備敵軍日夜輪番進攻,因此末將以為在兵力部署上得再修改。」

    「哼。」昝居潤髮出一個聲音,表示在聽,手下的筆依舊未停。張建奎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玩意。

    張建奎道:「除去文官書吏,全堡將士共五百一十六人。末將有兩個想法,其一,若遇敵日夜合攻,便把這些兵力分作三班,每班約一百七十人;戰時兩班當值,守軍三百四十人,輪換當值;剩下一班歇息預備,若防守危險時,則緊急上城增援。

    其二,曰本軍或許不能六面一起圍攻,因此我守軍在佈防時應保持機動,預先準備調動規矩章法。」

    昝居潤雖然埋著頭,這時卻抬頭讚道:「張指揮此法甚妙,頗有長進,本官就說你不止指揮之才。」

    張建奎趁機道:「在昝侍郎帳下,頗得栽培,末將著實有所長進。」

    昝居潤聽罷意味深長地道:「本官可管不了禁軍,也不甚通兵法戰陣之術。」

    張建奎沉默了一會兒,見這裡沒有別人,便又道:「上回咱們抓的那個小娘,怕兵禍危險,已經求著離開了,看來這場仗是鐵板釘釘的事兒。」

    昝居潤愕然道:「張指揮是沙場老將,還怕打仗?來了干就是!」

    張建奎忙道:「戰陣衝殺末將輕車熟路……不過實不相瞞,末將自入行伍以來,還是第一回獨當一面,這才發現職責很大,不僅靠勇猛便能行。」

    昝居潤把毛筆放在硯台上,拍了拍面前大漢的肩膀:「張指揮已經辦得很好,沒辜負陛下委以重任。」

    張建奎一聽到陛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緊張的原因,因為駐守這個堡壘是皇帝親自下令。他正色抱拳對著東邊道:「不敢有負皇恩!」

    昝居潤點點頭:「今上這樣的君主,並不多見,正是你我建功立業之機。張指揮不必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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