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5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7 10:31
第七百八十九章 驚喜

    郭紹臨幸南漢國女子盧瓊仙次日,再度召盧瓊仙侍寢。大許立國後戰爭仍頻,皇帝比較忙碌,接連兩天臨幸同一個沒有封號的女子,甚為少見。

    接著盧瓊仙被封為昭儀。

    郭紹來到滋德殿時,金盞馬上就含笑著問:「怎麼,陛下發現那盧瓊仙別有滋味麼?」

    一旁的符二妹頓時也投來了目光。

    郭紹被問得有點尷尬,第一回就是金盞安排的。他當即說道:「盧瓊仙說能找到造船的人才,朕正缺人,想試試她有無辦法。欲讓人上心,朕自然要待她好點。」

    金盞道:「我並無責怪之意,陛下是天子,後宮雨露均霑方是天地祥和之道。」

    郭紹不動聲色道:「朕聽二位皇后的安排。」

    金盞聽罷臉上微微一紅,輕聲道:「我說過,陛下不必如此。」

    郭紹道:「越是大權在握之時,越不能昏頭。誰才是最該信任的,朕心裡很清醒。」

    金盞面不改色,但眼神裡卻露出了欣然。

    就在這時,符二妹拿手心遮著小嘴,湊到她姐耳邊悄悄說著什麼話,還拿眼睛看郭紹。金盞的嘴角向兩邊一動,也露出了笑意,笑吟吟地望了郭紹一眼,微微點頭。

    郭紹不禁笑問道:「你們說什麼話,不能讓我聽見?」

    二妹道:「陛下今晚就留宿在滋德殿可好?」

    郭紹道:「聽二妹安排。」他忽然有些期待起來,難道她們姐妹要一起玩什麼花樣?郭紹想到這裡,又覺得不太可能……人心裡有個惡魔,想像總比現實來得大膽。

    二妹又一臉認真地交代道:「夫君一會定要待她好點。」

    他便在滋德殿用晚膳,然後到後殿的一間屋子裡滿懷期待地等著驚喜。

    良久後,才見一個女子走進門來,郭紹忙看了一眼,原來不是驚喜,只是符二妹身邊那近侍,可能是進來傳什麼話。

    郭紹便在鋪著緞子的榻上坐著,等著她開口。

    不料那娘們好像腿上灌了鉛一樣,走得慢吞吞,姿勢也十分僵硬。郭紹皺眉觀察了一番,若非認識她是二妹最親信的心腹玉清,郭紹看她那麼緊張的樣子,恐怕還擔心是刺客!

    「我……我……」她的聲音都走樣了。

    郭紹卻疑惑又從容地問:「皇后叫你來有什麼事要說?」

    「沒……沒有!」玉清慌慌張張地說,「我先走了!」

    「站住!」郭紹立刻下令道。

    她頓時渾身一顫,臉上像要哭了似的望著郭紹。

    郭紹一時間隱約明白了什麼,原來她們安排的就是這娘們?二妹是和自己開玩笑?但好像嬉戲也不能拿玉清……這女子沒什麼出身,但郭紹知道二妹絕沒把她當奴婢看待。

    玉清的身子看起來有點單薄,戴著一頂帷帽,臉上被紗巾遮著,透光的紗巾裡頭髮還遮了半張臉。郭紹聽二妹說過,小時候玉清為了救她,替她擋了滾燙的水壺、燙傷了臉。

    二人年紀應該相仿,玉清比二妹小不了多少,估摸著跟了那麼多年至少二十好幾歲近三十的人了。

    除非是十幾歲的小娘,郭紹不便問女人的年齡。但他漸漸明白了其中緣故:皇后身邊的近侍,還能嫁人麼?

    就算不是皇室,此時的規矩,通常陪嫁丫頭便是夫君的小妾。不過玉清一直沒變成郭紹的小妾,或許是破相的原因。

    二妹嫁給郭紹是為聯姻,卻是結髮妻,待他一心一意。郭紹內心深處其實有點愧疚感。這時想起二妹交代的:定要待她好點。

    他完全沒有挑三揀四之心,只要安排的是女的,都沒有問題,當下便擺正了心態。

    倆人的氣氛僵在那裡,郭紹忽然笑道:「當年元宵節在大名府,若非二妹制止,玉清要拔劍傷我,真是不打不相識!」

    不料玉清在這方面沒法和盧瓊仙那等人相比,她根本不解風情,冷冷道:「陛下不必如此。」

    「哦?」郭紹看著她。

    她側過頭,用沒受傷的側臉對著郭紹,不吭聲了。而今天下人,拿側臉對皇帝的還僅她一人;不回答皇帝的話,也怕是找不出第二個。

    郭紹當然不會計較。記得以前有好友說過一句話,越缺的東西,越在乎。只有沒權勢或者不夠的人,才會不分場合強調自己的權勢地位。此時他若一頓呵斥,那什麼氣氛感覺都沒了。

    郭紹不動聲色道:「玉清很獨特。」

    她依舊不吭聲,印象裡她本來就沉默寡言,有時像魂魄一般走哪兒都悄然無聲。

    郭紹道:「你們過門之後,我也沒和你說過幾句話。但總會留意到你,因為玉清和別的人不同。」

    玉清伸手向臉上,又放下來。

    郭紹看在眼裡,說話更輕,生怕嚇跑她了一樣。他輕言細語道:「這宮裡婦人上萬,長得好點的,長得沒那麼好的,都泯然眾人矣,唯有玉清最讓朕另眼相看。你本來就生得好,有點遺憾或許更加獨特,何況那遺憾本身就是捨己為人的難得品行所致……」

    她終於又說話了:「陛下做了皇帝還和當年一樣,挺會說。」

    郭紹:「……」

    玉清又道:「我有自知之明。」

    開口了就是好事。郭紹毫不沮喪,他心道:朝裡那些老油條老子都對付得了,還對付不了你這個完全沒經歷過人事的小娘?

    郭紹問道:「二妹強要你來的罷?」

    「嗯。」玉清痛快地應了一聲。

    郭紹道:「二妹也是好心,她也是心疼你。」

    他頓了頓又勸道:「罷了,咱們也不能讓二妹心裡難受。既然來了,你在這裡呆著,明天朕就說你侍過寢。」

    玉清道:「我不會欺騙二娘子。」

    郭紹道:「你什麼也不說,她也不好意思刨根問底。來,陪朕下棋。」

    玉清沒有拒絕,她也應該會下棋。一個生長在高門貴胄之家的小娘,平時沒什麼結交和事做,這些僅有的打發時間的東西肯定會。

    二人便在一張几案前坐下來對弈。寧靜的旁晚,無人打攪的雅緻華貴宮廷,本身就是一處極為舒心的地方。玉清伸手放棋子時,郭紹瞧著她的手隨口道:「真美的手指。」

    玉清立刻縮了回去。

    郭紹又道:「我的意思是,這樣修長的手指,應該也會彈琴?」

    紗巾裡只見一個眼睛,露出難以察覺的神情變化,她小聲道:「略知一二。」

    郭紹微笑道:「缺了口的玉珮,還是玉。」

    玉清話很少,不過漸漸地都會回應了。因為郭紹談了不少對弈上的路數,他發現自己居然連個二妹身邊的侍女都下不過!

    郭紹一面應付敗局,一面觀察外面的光景。天色已經黯淡,一隊宮女正在把路邊的漢白玉燈台裡的常夜燈點燃。她們躬身進來,也把這屋子裡銅燈架上的蠟燭點燃。

    畢竟只是蠟燭,光線有限,離燈架稍遠便有些朦朧昏暗。郭紹察覺玉清的神色和語氣也自然從容多了,她一定是喜歡夜晚的人。

    夜晚裡,很多細節都不會那麼清楚,會被掩蓋。但人們看不見的人,不會認為是虛無,而會自動地想像補充完整,而想像之物,總是更美。

    郭紹瞧玉清時,也覺得紗巾裡的容顏半遮半掩清麗雅緻。玉清在朦朧的燈光下,又隔著紗巾,也悄悄觀察郭紹,不料正與郭紹的目光碰到一起!

    她的神情一慌,立刻把目光閃開。就在這時,郭紹趁她心慌尷尬,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玉清嚇了一跳。

    郭紹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朕坐擁六宮,從天下選秀女,朕都覺得你好看,你躲什麼躲!」

    玉清掙紮了一下,她或許身手還不錯,但力氣怎麼比得上郭紹那拉強弓的力量?

    郭紹猛地抱住她,手臂從她後面、自腋下伸過來,按在了她的側胸上。玉清的身體在顫_抖,說不出話來,帶著恐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郭紹放開了拽她手腕的手,一把直接把她的帷帽紗巾扯掉了。「啊!」玉清失聲。

    「讓朕看看,和氏璧上的瑕疵。」郭紹道,把手伸在了玉清的額頭上。忽然之間,她的眼睛閃爍著燭光,頓時眼淚湧了出來。

    但郭紹還是沒有停下,輕輕撫開了她的頭髮。玉清渾身僵硬地挺在那裡。

    郭紹拿手指在她的眼角傷疤上輕輕撫摸著:「本來是很美的,缺憾,卻是忠貞。」說罷埋下頭,親吻了她的左眼角。

    玉清彷彿不是被親了一下眼角,而是把她最想掩蓋的隱_私之處讓郭紹親了。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徑直把頭埋進了郭紹的懷裡,哭得非常厲害,彷彿一直也不會停。

    郭紹不吭聲了,只是拿手掌在她肩膀上輕輕撫著。幽靜曲折的心,如同這迂迴複雜的迴廊,正因與世隔絕般地躲藏,所以無法開闊。

    郭紹呼出一口氣,十分放鬆地坐在榻上,聽著女子的哭聲,感受著今日一個普通又寧靜的夜色。無論兩個皇后安排什麼人,他都不挑,正如一句話,茶只要熱的都不會太難喝,小娘只要是年輕的都不會太醜,覺得她不漂亮,只是缺少欣賞的眼光而已。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7 10:32
第七百九十章 哭窮

    朦朧的白茫茫一片,四下里全是霧,看不清在什麼地方,但這裡似乎又非常熟悉。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出現在了眼前,步履蹣跚地在前面緩緩地走動。

    接著羅猛子圓滾滾的腦袋出現在面前,用信任的目光看著自己說:大哥,為你心中的抱負,兄弟跟著你幹!

    忽然,兩個人的臉上全是血!

    郭紹猛地驚醒,再次發現身邊躺著個陌生的小娘,她左眼角和顴骨位置的疤很快讓郭紹想起了是誰。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回顧四周時,見紅燭搖曳,綾羅帷幔低垂,擺設精美,紅色絲綢被面看起來能感覺富貴之象。

    「陛下,你的手在發抖。」玉清也醒了。

    郭紹深吸一口氣,定住神道:「沒事,只是噩夢而已。」

    玉清疑惑地打量著他。郭紹故作鎮定道:「帶兵打仗殺人太多,偶爾難免到夢裡來找朕。」

    但郭紹再也睡不著了……臣子常讚他是雄主,但郭紹心裡很清楚自己,心理素質並不是很好,缺少某种放得開的豁達、或是君王的無情。如梟雄曹操一句「寧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轉眼之間可以因為一點猜忌就殺掉熱情款待他的故交。這些郭紹根本沒法毫無壓力地做。

    及至清晨,他便早早地起床更衣,趕著去金祥殿。因為今天正逢「三日小朝」,西殿議政殿議事。

    郭紹沒睡好,腦袋有點暈,最明顯是眼袋重了。不過他在議政殿尚能從容應付,來的二十幾個人都是很熟悉的大臣。

    今日的話題是哭窮。工部在趕著在黃河汛期之前修河堤,缺錢得厲害;兵部從各地調糧食布匹發禁軍和衛軍軍餉,認為這種辦法運輸損耗極大,監督過程十分艱難。戶部暗示從皇室內庫拿出金銀、銅錢、絲綢這些便於運輸的東西來彌補國庫虧空。

    郭紹也不掩飾,徑直說道:「內庫沒錢了。」

    范宰相忍不住又老話重提,先說修黃河是多嚴重的事,直接關係京畿和無數州縣百姓的安危,然後又提起在街上看到禁軍將士喝花酒逛窯子。

    「諸位將軍,真該走出京城,到民間瞧瞧,百姓過的甚麼日子,軍士過的甚麼日子……」

    史彥超冷冷道:「范相公,你這是只見人吃肉,沒見人拚命的時候。范相公何不到戰陣前面,看看是甚麼模樣?」

    在這種問題上,李處耘和史彥超沒有任何分歧,李處耘當下便淡淡地說道:「臣隨陛下班師回朝後,閒來無事,確是四處走過。

    就在五六天前,臣在黃河邊見到一個老頭在那下苦力。見其老邁力衰,便問他怎麼不讓家裡的青壯來徭役,諸公覺得他是怎麼回答的?」

    眾人不吭聲,坐等李處耘說。

    李處耘道:「老頭言,老來得子,家中長子才十二三歲,受不起修河之苦;但殷實人家出錢賄賂縣吏,縣吏為了湊夠人,只有征發他們這種窮戶。」

    范質聽罷大怒,說道:「李將軍可問了是哪個縣哪個吏收了錢?本官必定親自過問此事,將其嚴懲!」

    李處耘道:「范公以為,懲罰一個小吏,能改變官吏貪財魚肉百姓之狀?」

    史彥超笑道:「這話說得好。兄弟們跟著官家九死一生,領賞是正大光明拿的皇糧,總好過偷偷摸摸魚肉百姓的人來的乾淨!」

    郭紹聽了半天有點不耐煩了。戶部那邊鑄幣,基本就是拿糧食銅礦等來換銅錢,算下來也是虧本買賣;這倒沒什麼,反正各地稅收的物資還比較豐盛。可是現在鑄的幣完全是杯水車薪,國庫開支的銅錢都是拿車來運,需求太大。

    他也變不出錢來。也意識到了,中央集_權、強幹弱枝的方略利大於弊,但一改變兵制舊規,各方面都要受到波及,實施的時候問題很多。

    既然皇權、朝廷專_制權力很大,國家財政開支不給錢行不行?當然不行,因為現在不是奴隸社會,不能強_行掠奪、無償奴役各行業的百姓,否則社會就倒退了。朝廷官吏要辦事,也得花錢。

    大臣們也爭不出個對錯來,郭紹卻不能說「老子也沒辦法」,他是皇帝,態度必須要穩。

    郭紹當即開口了:「此事……」

    大夥兒的爭論停止下來,議政殿一時間安靜了不少。

    郭紹從容道:「這幾年很少聽說有旱澇天災、饑荒等事,大體上各地風調雨順。上次昝居潤提出『熟糞法』,對收成提高很大。只要天下人有吃的、穿的,一切都不是問題,總有辦法解決。」

    眾人一聽,確實有道理,反正大家都餓不死,能嚴重到哪去,難道不是這個理?大夥兒當下便拜道:「陛下英明!」

    「今日議政,沒別的事散了罷。」郭紹當即揮了一下袍袖。

    郭紹離席至書房,便見京娘正等在那裡。

    京娘走上前來,從一個布口袋裡掏出一塊金屬疙瘩來放在桌案上。郭紹不等京娘開口,便伸手拿起來觀摩,很奇怪的一塊東西,好像是礦石,但又明顯是融過的金屬。他一時間愣是沒認出來。

    「這是銀。」京娘道。

    「銀子?」郭紹有些疑惑,覺得非常不像,因為銀子至少是白色的吧,而這塊東西灰不拉幾。

    京娘道:「兵曹司的人從東島帶回來的東西,購自東島山陰_道。甲坊署官吏看過之後,說它是銀,不過是粗銀。裡面有銀、鉛、銅以及別的東西混融在一起,使其成色不佳。可能是因為東島山陰_道之民尚不能精煉白銀,以至如此。」

    郭紹聽罷恍然,又問:「那個什麼山陰_道這種礦很多?」

    京娘神情微微尷尬:「我也不知道。」

    郭紹又沉吟道:「連銀都不會煉,肯定開礦技術很差,卻能弄出成塊的銀礦,必定是露天銀礦。若我朝再加以深掘,必有收穫。」

    郭紹把玩著手裡這塊東西,一時間彷彿在黑夜中看到了一道白茫茫的光明!

    他對日_本國有銀礦深信不疑。後世資訊發達,他不知哪裡就看到國日_本國有金山銀山;而在此時,古人零星的打探又再度驗證了這個信息。所以郭紹覺得可信度更高了。

    郭紹道:「你親自見見那些去過東島的細作、商人,然後向我稟報。除了貴重礦物的消息,還有東島的國政、軍事、人口、船隻等諸事,只要能打探到的都稟上來。」

    京娘抱拳道:「是。」

    郭紹站起身,在屏風後面來回踱著腳步,雙合在一起搓了幾下。他頓時心情有點浮躁,被引_誘得心心慌慌的……正是窮得叮噹響的時候,忽然發現有金山銀山;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餓了三天的人,看到了一隻香噴噴的雞腿,怎麼也克制不住。

    錢、方便運輸的現錢!可以解決郭紹非常多的問題!

    特別是禁軍那幫兄弟,郭紹當然不會聽一部分文官的主張,削減待遇。兩個原因:一、那幫兄弟被自己鼓動為國為民,帶著各種光明崇高的大義九死一生打下江山,郭紹實在忍不下心虧待他們。二、他實行的募兵制、強幹弱枝政策,需要朝廷中樞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因為不能給人分封,就要給人別的好處。

    哪來的錢?發紙幣是萬萬不行的!歷史上宋代的膠紙、明朝的大明寶鈔,都用失敗的超前靈感,證明了沒有專業的金融體系,紙幣沒法玩。建立信用也是個問題,一開始所有人都不接受一張紙的價值;等投入大量努力建立紙幣信用了,以現今的落後製度,破壞起來又輕而易舉。反正是一件費力不太好的事。

    用貴金屬,金銀銅來鑄幣,就能解決一切副作用。它本身就有價值,千百年來本身就讓世人接受了它的價值。

    郭紹眼睛裡彷彿看到了黃燦燦一堆堆的金銅幣、白花花的銀幣從作坊裡批量出來,直接運國庫內庫,財大氣粗,以後的方略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想用兵就用兵!

    他的情緒漸漸變得激動,雖然面子上還很平靜的樣子,但在那裡走來走去,做一些瑣碎的動作,已經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郭紹轉身道:「來人,召韓通覲見。」

    宦官的聲音道:「奴婢遵旨。」

    錢財的力量還是很大的,一下子就能直接影響整個大許朝的軍事大略。郭紹現在覺得遼國、河西都不是最急迫的對手,就算是超級大國遼國現在也不敢主動惹大許,一來幽州之戰剛剛戰敗,二來平夏之戰也威懾到了他們。可以暫時緩緩……而去搶金山銀山,卻刻不容緩!

    郭紹每天都在缺錢,要照他個人的意願,他肯定想下個月就把「山陰_道」佔了,先從金銀山裡挖些出來解燃眉之急。不過只是想想而已,還是需要時間準備的,關鍵是東島對現在的中原來說,太遠了,東海寬闊、驚濤駭浪,不是打不贏,是搆不著。

    但郭紹內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想辦法也要去挖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1-27 10:33
第七百九十一章 爺爺的竹槍

    旬月後,南漢人梁邈受前「宰相」盧瓊仙書信,挾木蘭舟圖及木模船至京,立刻得到了郭紹的親自召見。

    諸文官都稱知道木蘭舟這回事,但文官們對其構造一無所知。郭紹聽聞這種船排水量能達到一千五百料,頓時如獲至寶。

    郭紹又與蛟龍軍統帥韓通、客省使李信、南漢人梁邈以及江寧造船坊的官員一起琢磨這艘木模,想弄明白能不能改進放上舷炮。

    韓通細看之後道:「臣以為可以放一層炮。此船龍骨橫面為錐形(『v'),應為牢固船體之用,遠航禁得起風浪。但船體中部細小,故炮僅能置於甲板之下第一層。」

    郭紹從兵曹司那裡聽說東島軍備較差,當下也不想有太高要求,有一排舷炮足夠對付他的海上敵人了。郭紹便下令造船坊借鑑大食船的船帆等結構,把木蘭舟改造成主力戰艦。

    不久高麗使節再度從海路到了大許,郭紹叫禮部侍郎盧多遜接待,因幾番與高麗人來往都是盧多遜結交,可能更有經驗。

    盧多遜見過高麗人後回稟:「高麗國請旨陛下對遼國東北用兵。臣聞高麗國遷人口經營西京(平|壤),對渤海國舊地早有覬覦,必為此事而來。使臣請許軍佔領營州,便准大許國在耽羅郡(濟州)建造港口駐軍。」

    郭紹不悅道:「這是在與朕討價還價?」

    盧多遜沉默片刻,拜道:「恐怕正是如此。」

    郭紹翻出根據細作、商人的消息畫出的粗糙地圖,恐怕有些島的形狀都不對,但大概的距離環境應該差不多。以他的判斷,耽羅這個地方比較重要,應該首先佔據。

    高麗滅耽羅國不久,那地方應該比較荒蕪,但是既然曾經是一個國,必定有糧食、淡水、牲畜等補給。蛟龍軍從江寧港出發,一則可以在大海上有個中轉休整補給的據點,二則在距離日|本國較近的地方有個立足點,進退從容、情報更易得。

    郭紹只是說道:「暫時不能對遼國開戰,財政負擔不起……」

    他當即又叫盧多遜舉薦兩個使臣,分別去高麗、東島。去東島的使臣一面可以重新建立起中原和東島的官方來往,一面也能更詳細地瞭解對方的地理人文軍備。

    郭紹忙活著與各衙門官員見面商議,一直到傍晚。他實際著手策劃挖礦之事時,發現這事兒並不容易,似乎是遠水,而目前遇到的問題卻是盡渴。

    這讓郭紹心裡有些焦躁。他看著放在桌案上的船模良久,漸漸平靜下來,那美妙的船體和風帆,彷彿是一件代表希望的祥物。

    酉時過後,郭紹才離開金祥殿,乘車去後宮滋德殿。

    剛過正殿,便看到了他幾歲的兒子郭翃,幼小的身體卻拿著一把鏟子在那鏟土。郭紹頓覺稀奇,走過去問道:「郭翃,你在作甚?」

    郭翃抬起頭,一臉花黑的土,瞧著郭紹帶著稚氣地喚了一聲道:「父皇!兒在種樹,母后說等兒長大,樹也長高啦!」

    郭紹聽罷若有所思,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江寧府時也種過一棵樹。當初他一時興起,說它是「帝國之樹」,說了一番道理宣揚自己的抱負。

    他摸了一下郭翃的腦袋,笑道:「樹確實長得慢。天快黑了,明天再來挖罷。」

    郭翃似乎還在興頭上,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郭紹也沒呵斥命令他,當下便一臉笑意道:「翃兒,跟爹來,我給你做更好玩的玩意。」

    郭翃一聽,果然徑直把鏟子一扔,拽著郭紹就走。一高一矮兩個人從廊蕪裡向後面的院子裡走,周圍的宦官宮女都側目觀望。

    郭紹叫宦官去拿了一把柴刀過來,在一叢竹林裡便親手砍了一根竹子,在那裡忙活起來。郭翃則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瞧著他在做東西。

    不一會兒,符二妹聽說後也到這院子裡來了,她遠遠就問:「陛下在做什麼?」

    郭紹頭也不回道:「一會就好,簡單的玩具,不費多少工夫。」

    他先削下一截硬竹筒,一頭是開口、一頭有竹節;然後再用硬竹削一條發條一樣的篾條。

    在竹筒上開三孔,第一個孔在尾部較小,篾條強塞進去固定,如鉚釘一樣的原理。第二個孔在中部,長孔,便於篾條前後活動。第三個孔在長孔底部,篾條一頭從長孔放進去,從第三孔伸出一截,如同槍的扳機一般;不過這扳機不是扣動,是往上面頂。

    郭紹一炷香工夫就做完了,然後撿了一塊石子放進竹筒裡,食指一頂,石子就被篾條彈出去,彈了十幾步遠,發出「啪」地一聲。

    郭翃見狀高興得蹦蹦跳跳,伸手上來:「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郭紹便遞到他手裡,把石子再放進去,說道:「手指放在這裡,瞄準,放!」

    「啪」地一聲,石子打中了樹幹。郭翃高興得不行,玩得不亦樂乎,什麼種樹全忘了。

    郭紹看著小孩在院子裡找石頭亂跑的身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恍惚之中,彷彿看到了兒時的自己。這竹槍的做法,是爺爺教給他的……

    他轉過頭時,見符二妹眼睛紅紅的看著自己。

    郭紹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二妹抬頭看著小孩的身影道,「叫宦官看著,讓翃兒先玩。新鮮的玩意,一時半會他丟不下。」她抿了抿朱唇,「夫君從早忙到晚,累著了……」

    郭紹隨口道:「我應該做的事。」他又喃喃道,「朕只是想把自己應做之事,做好。」

    二人在院子裡的一座涼亭裡坐下來,一面看孩子玩耍,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這事天色漸漸變得黯淡了。

    郭紹看著符二妹美麗溫柔的臉,忽然覺得此情此景十分愜意。

    二妹柔聲道:「夫君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經常聽人稱頌夫君是雄主賢君。」

    郭紹一笑置之,在自己的朝廷裡,難道還有人敢當眾說君主是暴|君昏|君?他沉吟片刻道:「朕平素大部分時間著實花在了公事上……不過,有時候我做夢會做到死掉的兄弟,以及衣衫襤褸的百姓。於是心裡實在過不了那個坎安心享樂,很多人為了朕的功業抱負而死,很多人節衣縮食的勞作收成被拿走,朕……不能全為自己而活,無法心安。」

    二妹道:「夫君應以國事為重。」

    就在這時,便見郭翃一溜煙就朝院子外面跑。符二妹喊道:「翃兒,要用晚膳了,跑哪去?」

    郭翃大聲道:「去找哥哥,讓他看我的竹槍!」

    說罷,人已跑出了院子。符二妹頓時站了起來,隨即又顰眉坐下,看了郭紹一眼:「兄弟倆合得來本是好事,可這下翃兒拿到貴妃那裡炫耀,貴妃心裡怕又會覺得陛下偏心了。」

    「咦?」郭紹忍不住打量了二妹幾眼,笑道,「二妹有時還是有心思的嘛。」

    符二妹小聲道:「姐妹間相處,我哪能什麼都不懂?」

    郭紹道:「明晚我去貴妃宮裡,也給璋兒做一副。」

    他微微嘆了一氣,用手掌握住二妹的小手。二妹的手沒動,臉上卻泛出紅暈輕聲道:「大庭廣眾的,宮人看見了。」

    郭紹笑了一下不以為意。

    天色更暗,院子裡草木間的蚊蟲嗡嗡叫聲更是明顯,郭紹便與二妹一起進屋去了。夏季漸漸來臨,此時宮闈之間的窗戶上也裝上了紗窗,裡面的銅鼎裡焚著香驅蚊,比呆外面要好得多。

    很快便有兩個女子端茶進來,其中一個是玉清。郭紹那晚和玉清睡了,此時便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依舊掛著一層紗巾,此時也在偷偷瞧郭紹,二人目光一觸,玉清的臉「唰」地變得緋紅。

    「皇后娘娘請用茶。」另外個宮女把茶盞從木盤子裡端出來。

    郭紹也伸手去接玉清遞的茶杯,心裡微微走神,手便放到了玉清的手背上。「叮咚……」那杯蓋頓時抖了一下,撞得陶瓷一響。二妹循聲轉過頭來,此時茶杯已經到了郭紹的手裡,郭紹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玉清卻背對著二妹,瞪了郭紹一眼。

    郭紹心道:我真不是在調戲你,完全是個意外。

    不過在不經意間的微微肌膚接觸,竟是心裡一動,比那夜更親近的經歷更加微妙。

    兩個女子微微屈膝執禮,便倒退幾步,從門口轉身走了出去。

    二妹欠了一下身子,靠近一些輕聲道:「夫君似乎把玉清……讓她服了。」

    郭紹無奈道:「皆聽從皇后之意。」

    「我又沒吃醋。」符二妹笑道,「不過覺得夫君著實了得,我那天還有點擔心,不想玉清那樣的人,你也制得服。」

    郭紹不置可否,心道:一個長期居於深宮的小娘,很難似的?

    他沉吟片刻道:「皇后可下懿旨,停止再選女子進宮。現在宮裡這麼多宮女宦官,已足夠宮廷之用,不必再浪費人口民力。」

    他也有點不明白,古代皇帝為啥一定要一次性搞那麼多女人在宮廷裡,就算驕|奢|淫|逸,絕大多數恐怕連看也看不到一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3 13:32
第七百九十二章 千字文

    天黑了郭翃才回來,先是聽見外面「哐」地一聲,宮女趕緊出去一看,回來稟報導:「殿下石子把瓷瓶打碎了!」

    符二妹急忙起身,皺眉道:「這孩子越大越搗蛋,太不省心了,還沒小時候乖。」

    她走出去就呵斥道:「給我過來!」

    郭紹跟出去時,見孩兒正對著符二妹做鬼臉。符二妹一臉生氣的樣子,可孩兒就是不怕她。她說道:「看你爹不把那玩意給收了!」

    郭紹很淡定,哪個小男孩小時候沒幹過搗蛋的事?但他往那裡一站,並未怒,郭翃竟是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奇怪了,郭紹沒打過他,可這孩子卻不知怎地怕自己。

    「是你打碎的瓶子?」郭紹指著地上的碎片。

    郭翃先把竹槍藏在身後,嘀咕道:「是……」

    郭紹不怒反讚:「很好,幹錯了敢承認。那你現在把碎片掃了,自己幹的事自己收拾,打掃完朕便不揍你了。」

    皇子竟然干打掃之事,但這是郭紹的意思,宮人也不敢幫忙。郭翃把竹槍藏在衣服裡,便乖乖地從宦官手裡拿起掃帚,殿室裡終於消停了一會兒。

    吃了晚飯,郭紹又問兒子學到些什麼東西,宮殿裡立刻響起了帶著稚氣的唱誦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郭紹樂了,又問什麼意思,這下郭翃一臉茫然。

    等宮人們把孩兒弄去睡了,郭紹才在二妹宮裡就寢歇息。

    ……郭紹回京後,雖事兒較多,但作息漸漸恢復了規律。

    皇帝也如同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實際太陽還沒出來就要到金祥殿。今日不朝,他先看奏章,樞密院一個官員上奏進言,高麗小邦必不敢與大許為敵,可派水軍徑直佔耽羅島(濟州)建立水軍港口。

    但郭紹馬上就腹排了這個建議。他在圍棋盤上的博弈沒什麼水平,在這種博弈上卻頗有些心得經驗……耽羅島只是前進的一個據點,若第一步就邁得這麼難看,並不是一個好的開端。

    此時的高麗王家和明清時代不同,後世朝鮮國李家完全依附中原,此時卻更**,否則王氏也不會有野心擴張。

    當下郭紹一點都不想和高麗撕破臉,沒任何好處渤海國舊地並非爭奪的地盤,大許此時連遼西地區都沒力氣佔住,哪能去爭根基薄弱的遼東?中間隔著遼國地盤,照古代縱橫家的策略:遠交近攻,對高麗這種不接壤的國家,不能急著結怨。

    其次,大許軍力雖比高麗強,無奈從江寧港去耽羅、東島海闊水遠,運輸不便。要是和高麗爭起耽羅,高麗近、大許遠,許軍不一定能討著便宜;將來進軍東島,海路側翼還有威脅。總之不是明智之舉。

    這時宦官曹泰抱著一疊奏章躬身走近前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上,幾乎沒弄出一點聲音。因為郭紹正一邊看奏章,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很用心的樣子。

    不過郭紹馬上就察覺道了,頭也不抬地問:「幾個輔臣看過了麼?」

    曹泰急忙道:「回陛下,案上這些剛剛看過,一早才從樞密院通政司送到西殿,這是其中一疊。」

    郭紹伸手翻看了一下,皮面上都貼著紙條,一行字寫明哪方面的內容。其中一張紙條上寫著:契丹使者到京。

    郭紹頓時拿了出來,抬頭看了一眼曹泰,不動聲色隨口道:「不知道是不是又來贖蕭思溫的女兒。」

    曹泰聽罷臉憋得通紅,差點沒笑出來。

    郭紹先看奏章內容,是驛站官員的上書,只寫了沿途接待契丹使節之事,契丹似乎還沒到東京。

    「盧侍郎!」郭紹直接對著屏風喊了一聲。盧多遜兼領內閣輔臣,正在同一間屋子裡瞧奏章。

    果然盧多遜一會兒就走了過來,作揖道:「陛下有何吩咐?」

    郭紹把手裡的奏章遞過去:「盧侍郎應該看過了。」

    「是。」盧多遜拜道。

    郭紹沉吟片刻道:「不管契丹使節來幹嘛,你親自帶人以國禮接待,動靜弄大,讓使節經過高麗人住的行館。」

    盧多遜恭送道:「臣遵旨……陛下之意,要高麗人察覺我朝與遼國來往?」

    郭紹點頭道:「正是。以前咱們不是邀請過契丹人在東京駐大遼驛館?這次再提,若是遼人願意,最好在高麗使臣回國之前就辦妥。」

    郭紹心道:如果朕掌權高麗,此時最願意看到的是許、遼兩大國互掐,誰都無暇東顧,誰都想拉攏穩住高麗;最怕的兩國媾和,海6夾在兩個停戰的級大國之間,還有什麼前途?

    ……

    大遼上京,草原正是蔥蔥綠綠之時。陽光明媚,藍天白雲綠地,一年的好時節。蕭思溫卻有些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他站在府邸院落裡,看著那幾顆桃樹,總覺得很冷清。蕭思溫還有其他兒女,可最喜歡的還是燕燕,此時物是人非,豈不失落?

    而今大權在握,但公事上他依舊不順心。楊袞回京後已經被削去了兵權官職,若非蕭思溫庇護,性命也不報……蕭思溫不痛快的並非楊袞,也不止因為平夏戰爭再度損失慘重,而是聽了楊袞的描述後,對未來的憂心。

    朝中諸貴族憂懼之心甚少,或許因為平夏比較遠……那是因為他們的眼光太近了!

    一個宿敵變得如此難對付,豈能叫人安寢?

    蕭思溫回想了一下中原近年的對外攻擊頻率,第一次北伐後,同一年再度北伐佔幽州,次年立刻佔平夏全境。蕭思溫仔細瞭解,許軍愈戰愈強,現在遼軍楊袞部都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

    今年才到年中,還會有戰事麼?

    遼國交戰,正面野戰若是打不過,非常被動;當年遼軍敢深入重鎮林立的河北襲擾,晉朝時甚至直取東京,便是野戰不懼之故。

    楊袞的大敗讓蕭思溫憂心不已。丟失幽州,先帝耶律璟一幫人被推翻,做了替罪羊……平夏戰敗尚不嚴重,若將來丟了東北、大遼根基動搖,又是誰有資格扛起這個罪責?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3 13:33
第七百九十三章 新的開始

    契丹使節到京不過數日,高麗人便在耽羅島的事兒上鬆口了,郭紹也總算鬆了一口氣,彷彿看到了通向金山銀山的大門!

    遼國此番是希望議和。

    經過多年的戰爭,死了無數人,太平姍姍來遲。郭紹再度證實了自己的觀念:所謂太平,不過是戰爭打出來的平衡;當對手明白了開戰要付出同等慘重代價,他們才會珍惜和平。

    郭紹下旨,一面言稱契丹與中原很有淵源,唐朝時便是中原朝廷邊鎮,原應和睦相處云云,同樣表明了善意。但另一面又要求遼國稱臣,以結君臣之義。

    至於遼國答應不答應稱臣並不重要,多半他們不會答應,畢竟現今遼國也是雄霸北方草原的大國。反正遼國此時不敢進攻中原,議不議和沒有實質作用;如果他們真敢打,議和也沒鳥用!

    高麗使臣很快上奏,恭問大許朝廷對遼國的態度。

    郭紹叫禮部回覆高麗,大許連年征戰,百姓疾苦,且待稍作休養。借用耽羅島,是為方便與高麗、白(通「日」)本國的海貿往來,為國庫積累軍費。

    高麗國絕不會認為許朝借耽羅島是為了進攻他們……中原就算要征伐高麗,也是從陸路,方便得多。從大海上去遙遠的耽羅島,海上風浪不定,根本是費力不討好的事。

    ……初夏時節,汴水兩岸莊稼蔥蔥鬱郁,一切都煥了生機。汴水上挖出的人工河也正是水流充沛,郭紹在官吏衛隊的簇擁下來到這裡,很遠就聽到了水流沖刷的「嘩嘩嘩」聲,以及鍛錘哐當的沉重響聲。

    郭紹抬頭眺望,見造甲坊那片天空黑煙繚繞,一片喧鬧。若不看那古典城牆和建築,這陣仗就好像進入了工廠區一般。

    那座城牆圍住的地方,稱為造甲坊,實則還鍛造兵器、火器等軍械;只因一開始修建是為了鍛造盔甲,便一直沿用這個名稱。

    要問偌大的大許朝為啥如此缺錢,除了十幾萬吃皇糧的禁軍,面前這一整座城的工匠壯丁,都是靠國庫開銷養著,城裡除了工匠官吏,就是他們的家眷;更別說每天運到這裡的原料耗費。

    隨行有軍器監昝居潤、蛟龍軍統帥韓通等人,韓通要去看專門為戰艦訂鑄的銅炮,水軍用的炮不太一樣,主要有些部件構造不同,比如為了用鐵鏈在船上緩衝火炮後座力、重鑄炮耳等。

    而郭紹是去巡察軍備。皇帝時不時來一趟,能起到一些作用,不僅瞭解軍隊的裝備製作,也是給造甲坊上下施加壓力,讓他們不敢粗製濫造、貪污太甚。

    郭紹心裡很清楚,從上到下都有貪墨,上次李處耘提到縣吏收錢只是管中窺豹。郭紹也沒啥好辦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官辦的衙門不貪很難。再說水至清則無魚,他只希望這幫人吃相不要太難看、也別太過分,貪了錢也辦好事就行。

    「陛下萬壽無疆!」一群人在城門外叩拜。郭紹在馬車裡沒吭聲,一會兒宦官楊士良便道:「陛下讓你們平身。」

    一群人進城門,郭紹挑開車簾,便見灰塵煙霧漫天,和東京城內完全是兩般景象。他們接著又進了一道城門,裡面便是作坊和衙門的重要區域。

    到了城池的衙門門口,郭紹從馬車上走下來,照壁上的一副圖案立刻引起了他的興趣,因為是一段刻度。

    他上去觀察,見是一條精細的直線刻在大理石上,上面有刻度。立刻就有官員上來躬身道:「全城各作坊都用這個尺度,避免各作坊尺寸不一,難以分工。」

    郭紹回頭對昝居潤道:「此城建造數年,還是有成效的。」

    昝居潤被贊,一臉喜色,拜道:「全仗陛下英明!」

    郭紹站在照壁前面停留稍許,並不進去,只有一些宦官和官吏進入……內侍省和戶部的人,進去查賬的。

    而大臣武將則跟著郭紹徑直去作坊實地巡視。

    一進作坊,裡面悶熱異常,聲音簡直震耳欲聾。郭紹順著「嘩嘩」的聲音走過去,便看到一台粗糙又構造複雜的東西。一副架子上正架著一門銅炮,炮身被鑄鐵物件箝制在上面,還塞著鍥子固定。炮口快旋轉的東西讓郭紹十分有興致。

    彷彿一個大的鑽頭一樣在轉動著。郭紹細看,傳動是鍛錘那樣的水力傳動輪,用鐵鏈傳動,一大一小,小輪便轉得飛快。一個赤膊的工匠正一邊抹腦門上的汗,一邊往鐵鏈上蘸油。

    昝居潤道:「陛下,這是在磨炮膛。銅炮鑄造好之後,炮膛粗糙不平,得把它打磨光滑平整,上面是磨刀石做的鑽頭。起初造甲坊用人力鑽,但鑽子太重,實在很慢。後來大夥兒就讓工匠照著鍛錘的水輪造了這玩意。」

    這裡烏煙瘴氣,可郭紹卻有點激動起來。眼前這台東西稱作機床還差得遠,主要是固定物件(炮管)的台鉗太粗陋,還有鑽頭也不太中用。但造甲坊已漸漸學會了製造工具來加工兵器,這是很大的進步。

    郭紹沉吟片刻,指著那鐵鏈傳動輪道:「這東西不算好用,可以用齒輪代替,想辦法嘗試。」

    昝居潤有點茫然。

    郭紹道:「等會回衙門朕畫給你看。」

    他又指著架炮管的架子:「這檯子也可以改進,還有鑽頭,磨刀石再硬也有限,能頂多少用?難怪你們鑄炮那麼慢。弄一些規矩出來,獎勵那些琢磨出成效的工匠,軍器監和工部官吏的職位,也不吝封賞有大功的匠人。」

    昝居潤抱拳大聲道:「臣遵旨。」

    大夥兒又去另一個作坊,裡面的工匠則在造火繩槍,很多人拿著簡陋但巧妙的工具在鑽磨槍管。那種工具郭紹見過,不是他明的,是魯班的徒弟明出來主要是木匠用,大概原理是利用麻繩絞力。只見工匠們上下推拉木製工具,中間的錐子鑽頭就來迴旋轉。

    許軍使用的火槍,射程殺傷力有限,但要做出來也是工序極多。有很多人分工做各道工序。

    郭紹又叫作坊的匠頭拿名單來看管理分工的法子,當場提出一些改進的方法……郭紹沒學過管理,但他知道最基本的理念:流水線和標準作業。其實這套東西在秦朝時就會了,後來的朝代反倒忘記了祖宗的法子。

    這片造甲坊已經運作了好幾年了,郭紹一番巡視,看到了它的進步。只要基礎的東西建造出來了,有了展的土壤,郭紹相信一切事物都會進化!

    及至中午,郭紹從作坊裡出來,站在瀑布般的「水力引擎」面前(枯水季節用騾馬),心境已大為不同。

    作坊裡叮叮哐哐嘩啦的巨大噪音,在郭紹耳裡彷彿變成了一曲美妙的交響樂,又彷彿一部巨大機器的心臟跳動聲音。從這裡開始,很多夢想將變得可能。

    太陽在半空靜靜地照耀大地,一切在陽光下將是一個新的開始。郭紹等待著巨量的貨幣,為夢想注入新的動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3 13:34
第七百九十四章 日出處天子

    大海,茫茫之水一望無際。蛟龍軍輕舟一號艦在順風中風帆飽滿,如飛鳥一般輕快,尖船頭劈開波瀾,白色水花飛濺綻放。

    「啊……」一個水手站在甲板上雙手捧在嘴巴前,對著海面大聲喊了一聲。

    「哈哈!」眾人哄堂大笑,有人嚷嚷道,「李麻子還沒學會識字,就要吟詩哩!」「哈哈……」

    一個大和商人用生澀的漢語道:「貴使的船太快了,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看到曰本國陸地啦!」

    出使曰本國使節、樞密院事趙洪面帶笑意道:「一帆風順,事半功倍。」

    而副使張寅卻附耳過去,悄悄對正使說道:「蛟龍軍輕舟艦,由大食船改進,船身修長,配備縱帆、水輪,載員五十人;適應逆風、無風天氣航行,順風時航速一時辰六十里(八節)。江寧京口港至曰本國九州島,據查約一千七百里,我船中途若全是這樣的天氣,日夜滿帆,不到三天可達曰本國九州島。」

    正使點點頭。

    張寅原是樞密使王朴身邊的書吏,他在東京沒什麼關係,所幸與王朴相處於案牘之間,甚是熟悉。後來皇帝出征,他在前營軍府當差,在皇帝郭紹身邊呆過一陣子……在張寅的見識中,郭紹是個作風十分特別的人,言行極能影響人;出征短短數月,張寅也被影響甚多。

    郭紹不像大多數上位者開口就是大道理,他反而最關注的是具體的細節。張寅想起那段在皇帝身邊的難忘日子,腦海中浮現出的東西,都是很小的事。郭紹在軍營裡拿起勺子,親自品嚐士卒的膳食的場面;以及有一次發火,對斥候將領說:綏州到這裡一百里就是一百里、一百五十里就是一百五十里,絕不是「不太遠」「快到綏州」這樣的詞!不清楚就下馬步行,一步步給我數!

    自古蜀地天府之國,但凡出川者,便是為了實現抱負!張寅挺起了胸膛,手邊撫摸著艦船欄杆上精細牢固的木工結構,心中情緒莫名激動。

    皇朝的最高統治者,一言一行的態度,顯然會影響很多地方,現在連一艘戰船的護欄也能做得如此精緻認真。

    帝國基業,郭紹曾經兩次說過這個詞。張寅站在船頭背著手,翹首迎風,觀望著遼闊大海的波浪,遙遠的東島彷彿在天邊,但普天之下的王土,沒有邊際;建功立業的抱負,也在遠方!

    果然數日後,人們便在船上看到了陸地,甲板上又是一陣歡呼雀躍。張寅此行收穫良多,他也真切地體驗到了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航行,一下子看到陸地的喜悅。

    不過航行還沒結束,照大和商人的嚮導,船隻還要沿著海岸北行,然後從九州、本州之間的海峽水路進入曰本國內海,這樣才能在靠近平安京的港口停靠。

    沿途遇到了曰本國的船隻詢問,使臣讓嚮導翻譯,又出示使節印信,被順利放行。此時風小,航行速度慢下來,人們收了帆,用人力水輪帶動船隻,慢慢航行……許軍的輕船很多不用船槳,直接用水車輪子為動力。

    又過了好幾天,張寅等人到達了淀川河口的渡邊津(大阪港),然後遇到了曰本國的官員,正副使及嚮導翻譯換船跟著官員前往平安京。實際上平常張寅等人用不著翻譯,曰本國接待的官員會說漢語,他們的史冊也是漢語寫的,文官多少都會讀寫。

    等他們到了平安京時,張寅有種似曾相識的感受,眼前的建築佈局,根本就類似圖畫上的唐朝長安!曰本國的官員百姓服侍禮節,也隱隱有中原的影子。熟悉的感覺讓張寅對曰本國的印象非常好,他對正使道:「曰本國是王化之地,以中原的規矩來辦,此行應順利多了。」

    趙洪卻不動聲色道:「現在說還為時尚早。」

    張寅拜道:「趙使君言之有理。」

    趙洪等人被帶著先在一個府苑裡遞交了大許國書,然後就被安頓下來,沒見著曰本國王。張寅發現此國官吏比較緘默謹慎,問的話一般都得不到明確的回答。倒是大和商人嚮導比較好相處,不過商人瞭解的東西太少,只能得到一些人皆知道的信息。

    此時曰本國主的名諱叫成明(村上天皇),在百姓中頗有美名,因為「天歷之治」讓國內國泰民安;不過實際掌權者並非國王,而是攝關大臣藤原實賴。

    在等待召見的幾日裡,張寅常與嚮導和當地人交談,將各種事記錄下來。

    他在卷宗裡寫道,曰本國國主大權旁落,外戚藤原氏長期把持實權。擁有土地的「本家」、「領家」及公卿貴族居於平安京遙領封地,平安京歌舞昇平,地方實際由莊田官和武士控制。

    就在這時,曰本國的一個官員到行館拜訪,自稱參議小野好古。趙洪和張寅一起在客廳接待了這個參議。

    小野好古是個身材矮小、面目清瘦的老頭,不過精神很好,姿態也很端正。

    隨從的一個大和人用漢語道:「小野君是兵家,又善和歌,文武雙全,昔日反賊藤原純友叛亂(承平天慶之亂),全賴小野君出馬平息。」

    趙洪抱拳作揖道:「久仰小野將軍盛名。」

    小野好古的目光在趙洪身上稍作停留,卻在張寅臉上頓了好一會兒,鞠躬用口音生澀但流暢的漢語道:「我國官吏若有款待不周之處,還清貴使多多海涵。」

    趙洪見他客氣,笑道:「很好很好,我們居住的地方雖然睡在地上,但很乾淨;米飯和魚乾也做得很不錯。請坐!」

    幾個人便面對面地在屋子裡跪坐下來。

    「那麼……」小野好古沉吟片刻道,「二位貴使此番到我國,便是大許皇帝為冊封曰本國天皇之事?」

    聽到「曰本國天皇」,趙洪和張寅的臉色都是一變。本來好好的氣氛,立刻變了,趙洪正色道:「天無二日,天下只有一個天子,那便是大許皇帝。曰本國稱帝便罷了,豈能稱天皇?」

    張寅也不高興了:「天下法理皆是如此,貴國深受中國(中原)禮法,豈不知?」

    小野好古皺眉道:「曰本國天皇乃日出之處天子,中原皇帝乃日落之處天子。我國君臣承認大許皇帝為天子,爾等為何不予同等尊敬?」

    張寅道:「小野將軍能說漢話,通禮法,應知斷無兩個天子之說。」

    小野好古冷冷道:「自天照皇太神創業垂統,曰本天皇亙萬世而不革,豈需受他人之封號?爾等若持此念,便請問罷!」

    說罷起身拂袖而去。

    趙洪與張寅面面相覷。趙洪道:「剛才那廝下了逐客令,咱們就這樣回去?」

    張寅毫不猶豫道:「就算無功而返,此事也斷不能退讓。況無君臣之義,朝廷正式往來以什麼名分?曰本國太過狂妄了!我朝對大遼可汗也只稱國主,豈能稱東島國主為天皇?若是他們朝見納貢,在大許稱國王,在國內稱天皇,一如遼國,事情或許還能商量……像而今這樣,曰本國主以天皇名分給朝廷遞國書,朝廷諸公豈能接受?」

    及至下午,又來了一個肥頭大耳的人,身體胖得不行,門都進不來,大夥兒只好在院子裡說話。他自稱藤原朝成,還誇耀了一番自己很能吃,能吃水飯七八盂、吃魚幾十條。他先說了一通小野好古的不是,說那廝是武夫見識不行,冒犯了貴使云云。

    這廝雖然長得又醜又胖,但說話就中聽多了。還誇讚了大許皇帝征伐幽州、平夏的戰績,表示敬佩。

    張寅聽起來,大致猜測:曰本國內也不是一個態度,政見有分歧。這個藤原朝成雖有酒囊飯袋之嫌(太能吃),至少對許軍的戰績有所顧慮。

    他當下便問:「小野將軍無禮逐客,藤原公又以禮待我,我們究竟應該聽誰的,如何回稟曰本國的態度?」

    藤原朝成一本正經道:「當然聽我,貴使只用想想當朝攝關大臣姓氏,便知誰說的話管用!」

    張寅聽罷竟不能質疑,太有道理了。

    張寅又問:「攝關大臣贊同曰本國主受我朝皇帝冊封?」

    「這……」藤原朝成低聲道,「你們也知道了,諸事成不成還要看攝關大臣的意思。冊封之事恐怕不好辦。但我國一向仰慕中原,可以攝關大臣的名義朝見納貢。」

    此話咋聽還是很有誠意的,也是解決爭執的一個妥協方法。但實際趙洪等人卻不能完成使命,他們的使命是試圖商量冊封曰本國主之事,建立君臣關係……這樣一來,大許在自己的藩屬國辦事,名義上和方便上都是完全不同的,這也是為了將來進一步在曰本國立足鋪好道路。

    他們到平安京已經快十天了,基本沒多少進展。張寅這才感覺立功艱難,而前來的這個國家看似仰慕中原文化,實則並不是那麼恭順,他也把自己的看法寫到了準備上奏的卷宗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3 13:34
第七百九十五章 行省事略

    大許使節在平安京等地逗留一月,返回抵達海州(連雲港),下船回京。其中過程曲折,但他們回國時,立刻被大許朝野認為是一次失敗的邦交嘗試。

    曰本國國書以攝關大臣的名義書寫,答應擇吉年月日到大許朝貢;但是他們沒有馬上派出使節朝貢,這個擇日卻不知是十年後還是二十年後!加上使節趙洪等人回朝後說起曰本國稱帝不恭,一時間朝廷諸臣憤怒,李處耘等功臣上書對曰本國開戰,先以武力威懾,再談邦交。

    不過也有大臣認為蛟龍軍海船很少,大船未成,海路遙遠,興師動眾不能急成。他們建議,可以民間通商的形式,與地方官結交,再緩圖之。

    高麗使者聽到了大許對曰本國不滿,大喜,上書進言皇帝先佔對馬島,再伐曰本國。不知為何,只要中原想征討曰本國,從來都是高麗喜聞樂見的事。

    大許文武異常憤怒,這是十分微妙的心態……如果是遼國拒絕稱臣叫爹,大夥兒不會有啥反應;但一個他們看不起的弱國小邦不恭敬,就是不能原諒的事!

    但郭紹沒有表現出任何態度。他先在西殿召見了正副使,親自聽正使趙洪的陳述。

    趙洪躬身道:「稟奏陛下,曰本國內有人認為全然不必理會我朝,有人敬畏我朝武功國勢,表面恭敬卻欲在尊卑禮法上敷衍過關,不願激怒我朝。」

    副使張寅也在後面趁機拜道:「微臣附議。曰本國君臣如此姿態,應有兩個緣由。其一,他們不知我朝是為礦山實利,以為我們只是為了炫耀威勢,中原若為虛名遠征曰本,以千百年的經驗看來可能不大。其二,曰本國君臣自持海闊路遠,朝廷鞭長莫及,有恃無恐,與中原來往與否、孤懸海外與否,他們可以從容度之。」

    「咦。」郭紹聽到張寅的一番言辭,頓時留意了他,開口第一句話是:「哦!朕想起來了,你在平夏時,幫朕算術過。」

    張寅忙道:「微臣鞍前馬後乃分內之事。」

    趙洪聽到這裡,面有不悅地悄悄轉頭看了張寅一眼。

    這個細微的動作連郭紹也看在眼裡,張寅卻不自知,他面帶紅光一臉激動,迫不及待當著趙洪的面雙手捧上一疊卷宗,將東西舉在頭頂,道:「微臣此番出使曰本,沿途見聞感悟諸事,皆記於此冊,請陛下過目!」

    郭紹輕輕遞了個眼色,宦官曹泰上前接過卷宗呈上來。

    郭紹隨手一翻,見裡面以蠅頭小楷寫滿了字,還有圖畫,洋洋灑灑好幾十頁之多。他當即說道:「爾等出使,並不虛此行。」

    二人忙拜道:「謝陛下不罰之恩。」

    他們告退後,郭紹對張寅進獻的東西興趣極大,當即就開始翻閱。

    曰本國,郭紹當然一點也不陌生,後世打開電視,電視劇比較多……但是,對這個對手瞭解有多少,郭紹一想竟十分片面。

    於是對他來說,這是個熟悉又陌生的對手。郭紹以前最感興趣的是女_優,現在最感興趣的是銀山。

    郭紹開始試圖瞭解它,正如他對待所有的敵人。

    大致翻了一下,張寅在卷宗中似乎沒有寫曰本軍隊,大概是沒見到的原因。翻開第一頁,並非郭紹猜測的「天皇」和重要大臣,卻是「神道」。

    張寅在開篇寫道,佛法在曰本國大行其道,寺廟隨處可見,但也信神道,大多習俗頗有神道的影子。神道有很多神,一說幾十萬,一說數百萬。

    郭紹當即從御案角落的書架上抽出封面寫著「東島行省事略」的冊子,提起毛筆翻開先寫上神道,然後寫沒有唯一的至高神。

    但很快他的看法微微有些變化,裡面有至高神稱為「天照太神」,代表太陽,而天皇是天照太神在人間的後代,也沒有姓氏。郭紹忽然有點理解曰本國王不能公開稱臣的原因了,這樣似乎會動搖他們的信仰價值體系。

    大致看完了張寅對神道的描述,郭紹記錄了自己個人的看法理解。

    郭紹認為,神道相比佛法侷限很大,也不完善,特別缺少哲學普世性的核心內容,揉搓了儒家、道家、傳說、歷史等諸多內容。所以從宗教角度,郭紹覺得它是比較糟糕的宗教,因為地方性太強,所以狹隘難以像佛法、大食教那樣有擴張性。

    但郭紹認為佛法是消極處世的本質,神道卻不同,那個天照太神,對凝聚其人心有一定作用。

    等他看到「勾玉」的圖案時,郭紹的這種想法便更強烈了。張寅的描述,這種勾玉在中土古墓也有,應是曰本國學去的東西。但到了現在,中原極少見到這種形狀的玉,郭紹就沒見過;而在神道里,勾玉是天照太神身上的飾物。

    標誌、象徵,這些都是能加深本族認同感的東西,產生獨特的文化。

    ……接著「本家」、「領家」的描述也讓郭紹瞭解了一部分曰本國的社會構架。領家和本家都是土地佔有者,可以稱作地主;領家把自己的土地進奉給本家,以尋求保護。大致是:本家是大地主,領家是中小地主。另外還有皇室、寺廟、公卿的莊田形式。

    郭紹覺得曰本國才更像封建制,而現在中原王朝在後世稱為封建時代,實際是中央集_權,根本沒有分封了。

    不過曰本國現在的封建制很微妙,領主們並未實際控制土地,他們很多住在平安京,因莊田的供奉而享受榮華富貴;脫離了實際基層權力的貴族,因此造就了平安京的文化繁榮。

    莊田的管理權、保護,是在另一些人手裡,莊官和武士首領。

    郭紹頓時覺得,曰本國若無外在干擾,他們的問題並非「外戚專權、大權旁落」,恰恰是下面那些實際管理地方田園的莊官和武士。軍閥割據的土壤已經形成。

    ……郭紹不知不覺瞧了一上午,等到午時的鼓響時,他才回過神來。

    不過這時正讀到他煞有興致的地方,曰本國曾經最受推崇的美女歌者的詩歌。郭紹便隨口對侍立在一旁的宦官曹泰道:「唸給朕聽。」

    曹泰忙上前拿起卷宗,順著郭紹指的地方,先清了一下嗓子,便大聲念道:「前佛已離去,後佛還未至。生於夢幻中,何者是現實。吾身乃誘惑浮萍之流水,吾身誘惑浮萍,浮萍不來,哀哀欲絕。含露水之細梗胡枝子,只落英散盡,比不過吾身飄零……」

    郭紹踱著步子認真聽著,便聽到「噗嗤」一聲,轉頭一看,只見左攸等人滿面通紅,憋著笑的樣子。

    郭紹愕然道:「有何好笑。」

    左攸忙拜道:「詩賦不好笑,由中官搖頭晃腦讀來好笑也。」

    郭紹這才轉頭看曹泰的模樣,曹泰一臉無辜地站在那裡。

    輔臣黃炳廉拱手道:「臣感東島之詩賦,靡靡之音,哀哀切切,無病呻吟。」

    曹泰停頓了一下,站在那裡很尷尬,但大臣們在那裡說不好聽,皇帝卻沒說。他便繼續念了幾首,都是詠櫻花的,很美很短暫、凋零云云,無一首不哀。

    大臣們顯然不喜此風格,大加貶斥。

    但郭紹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只是文化審美不同。說清楚為何,或許是多山林多雨地理氣候原因,反正他感覺東島以悲為美。

    郭紹摩挲了一下額頭,不管許多了,準備先吃飽了午飯再說。便指著桌案上的卷宗道,「吩咐抄錄三份,樞密院、政事堂、內閣各留一份。」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朝廷裡一些文武認為法禮這等事不能妥協,開口就主張攻伐懲戒,反正這麼說是尊皇沒什麼錯。但郭紹和王朴等決策制定者不能輕率,他們會瞭解推論,再製定方略。

    皇帝離開書房,幾個輔臣也去膳房吃飯,大部分京官都是在公家衙署裡吃,中午不回家。有人隨口提起皇帝對東島的態度時,盧多遜只輕輕說道:「御案上有本冊子,我送奏章時無意中看到,名『東島行省事略』。」

    別的三個人聽罷頓時一臉恍然,便不再說這事。

    左攸一臉揶揄地看著盧多遜道:「那和歌讓宦官唱來著實不好聽。」

    盧多遜不明其意,疑惑道:「要請歌妓來唱?」

    左攸一臉笑意,搖頭道:「盧侍郎若再弄個東島女子來,豈不甚好?」

    昝居潤等人頓時側目,明白左攸是調侃盧多遜出使黨項時,弄出李賢妃聯姻的事。

    盧多遜聽罷臉上漲紅,幹那種事有獻媚之嫌,畢竟不太光彩。他強辯道:「若對國家有利,又何必拘泥小節?」

    他與另外三個輔臣一道去吃飯,一邊走一邊岔開話題道:「曰本國便是以攝關大臣的名義朝貢,也算官方來往有了名分。偏偏他們只是說說罷了,不知何時來朝貢。朝廷總不能馬上又派使節去催促罷?」

    幾個人點頭附和,「不能再派人去了,禮儀道理上說不過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3 13:34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交易

    東島之事看來比較棘手,郭紹非常缺錢,這時他想起了一個人:陳佳麗。她雖一介女子,卻號稱富可敵國,到處開商舖並非主要的生財之道,在蜀地獲得鹽業販運權才是最賺錢的地方。

    不過這也是她應得的回報。當初郭紹還未掌權,處於危險境地時,她的幫助無疑是雪中送炭。郭紹對有恩的人都厚道,在他的心裡,恩報不僅是道德,也是一種公平誠信的規則。這次郭紹也不想讓她吃虧,只是想再做一筆交易。

    但是陳佳麗並非皇室和朝廷的人,在前殿直接召見太招眼。於是郭紹當晚便留宿在周憲宮裡,便授意她安排她的表姐(陳佳麗)見面。

    周憲派了個宦官去傳信,那宦官回來說,沈夫人的排場比皇妃還大,他雖是個宦官、怎麼也是宮裡的人,過去卻連人都見到,只得到奴僕傳出來的回信,明日進宮拜訪。

    周憲嘴上說表姐就是那德行,只要願意來就行了。心裡卻只犯嘀咕。

    次日陳佳麗果然乘坐華麗馬車來到西華門,拿著內侍省的書信進宮。她穿了一身淺色襦裙、青紅披帛,頭上還以帷帽遮掩,不過轉身之間,那耳朵上寶石耳環分外閃亮刺眼。

    在宦官的帶引下,陳佳麗來到了周憲宮中,這才取下帷帽,頭上飾物並不多,卻在素雅中盡顯貴氣。她的頭髮挽在頭頂,已嫁夫人的打扮,雖沒名位,但那樣子卻勝過貴婦……果然有錢就大不相同。

    「許久不見表姐,你也沒說來看看我,還要我派宮人去請你。」周憲口氣有些埋怨,卻親熱地說。

    陳佳麗拿出一隻小盒子,笑道,「皇宮大內,我一介民婦,豈是想來就來的?不是給妹妹寫過信麼?」

    她把盒子輕輕放在茶几上。不料周憲連瞄都不瞄一眼,根本視若無睹,好像對俗物一點興趣都沒有樣子,雖然可能非常貴重。

    陳佳麗笑道:「一點小玩意,妹妹不要嫌棄才好。」

    周憲輕輕道:「表姐何必那麼客氣,還帶禮物,我都不知道回贈你什麼才好。」

    陳佳麗心道在男人面前裝清高便罷了,在我面前做這模樣有何意思?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周娥皇的姿色,陳佳麗自覺也是美人,無奈看到周憲就……這人也奇怪,都長了同樣的眼睛鼻子,但長在周憲臉上的感覺就完全不同。

    容顏白淨秀麗,身段修長,偏偏還有種說不出的圓潤之感,仿若天人,別說男人,就連陳佳麗看著都覺得非常美。

    陳佳麗每次在周憲面前,都矯_情不起來了……陳佳麗覺得女子的美貌是比出來的,假如好幾個婦人在一起,最漂亮的那個受到的對待肯定不同,像太陽的光一定會壓住星星的光一樣。

    周憲的清高,讓陳佳麗情緒複雜地脫口道:「妹妹長得如此可人,可得今上寵愛,就沒給你封個夫人?」

    周憲的目光頓時微微一變,聲音卻依舊柔軟溫和:「昨夜陛下下值後就在我宮裡。」

    「哦……」陳佳麗點點頭。

    周憲又柔聲道:「倒是表姐,門前容易生是非,可得留意別人說三道四。」

    陳佳麗頓時臉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周憲也太過分了!不過之前她和六公子到東京避難之事,周憲可能還覺得陳佳麗對不起她,所以並不太客氣。

    陳佳麗一生氣,很想用「紅杏」來諷刺她。但想起之前自己對她使的手段確實不太光彩,一下子就底氣不足,又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當下只好把氣吞了。

    她當下依舊含著笑回敬道:「我雖守寡,可養著兒子的。」又輕輕道,「表妹莫生氣,我沒別的意思,咱們可是親戚,變不了的,姐姐是真心願你能地位尊崇,讓你誤解意思了?」

    這句軟話似乎讓周憲有點糊塗了,她的美目在陳佳麗臉上輕輕掃過,眼神大不一樣。陳佳麗心裡的氣也忽然消了不少,覺得表妹其實人並不壞,也有點好糊弄,只是有清流士人一樣的清高毛病。

    陳佳麗立刻趁熱打鐵,柔聲道:「很懷念我們一起收集編撰《霓裳羽衣舞》的日子,似姐妹又像好友。」

    周憲果然感動,輕聲道:「我已沒有多少親人,其實心裡是很念想表姐的。」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進來說道:「夫人,官家來了!」

    陳佳麗和周憲對視一眼,周憲道:「我們一起出迎陛下罷。」

    她們與們外的宦官宮女一起往前面走,走過一段廊蕪,果然見到一個挺拔壯實的漢子走過來了,後面的宦官宮女似乎是周憲宮裡的人,都彎著腰低著頭。

    郭紹做皇帝這麼些年,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變化。

    陳佳麗等人遠遠地屈膝作萬福行禮,陳佳麗只遠遠看了一眼,便低聲說道:「他已貴為天子,身上那件紫色的袍服是誰做的,裁剪得那麼差……」

    周憲也小聲道:「不知道,反正老是見他穿這身,有時候連續幾次都穿,能叫人誤以為他不換衣服的,可能是符二妹。那出身武將家的千金,會什麼巧活?」

    這時郭紹走近了,她們垂下眼睛,身子下蹲,但腰身和背依舊挺得筆直保持氣質,「恭迎陛下。」

    「快快請起!」郭紹朗聲道,一臉熱情的笑容,「娥皇的表姐,也是朕的親戚,進宮來千萬不必客氣。」

    陳佳麗聽到這裡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雖然低著頭,但郭紹彎腰伸手作扶的動作時,陳佳麗看到了那有力的大手。不知怎地,陳佳麗覺得他這雙粗糙的手特別好看,手背上的筋也有說不出的力量感。

    「謝陛下恩。」她們說罷站起身來。

    陳佳麗趁機就近看了郭紹一眼,她心道:有時婦人心裡的悸動來自幻覺,先把自己想像成絕世佳人,然後有一個非常非常強大的男子,疼惜她。

    這時,陳佳麗見郭紹的目光在周憲那邊,轉頭看時,見周憲臉上紅撲撲的,一臉羞澀溫柔……確實在場的貴婦和宮女,沒一個比得上她豔麗奪目。

    郭紹一邊走一邊道:「看來朕來得不巧,本是來看娥皇,卻打攪了你們姐妹見面。」

    陳佳麗笑道:「不是陛下授意表妹請妾身進宮的麼?」

    郭紹頓時愣愣地看著周憲。

    陳佳麗又道:「妾身猜的。」

    郭紹:「……」

    周憲輕聲道:「表姐好大膽子,連官家都敢調笑。」

    陳佳麗笑道:「妾身一介女子,官家不會與妾身計較。」

    郭紹臉上的表情,讓陳佳麗看得掩嘴笑個不停。他沉吟片刻,收住笑容道:「沈夫人,對平夏地區的鹽業市場可有興趣?」

    陳佳麗輕聲道:「我們進屋說罷。」

    進得一間客廳,周憲揮手屏退侍從,又親自去沏茶。屋子裡只剩三人,一時間清淨了不少,周憲回頭道:「表姐雅人,喜歡清雅的地方。」

    陳佳麗道:「能喝到表妹親手泡的茶,也是借陛下的福。」

    周憲道:「表姐是嫌我待客不周囉?」

    「怎敢?」陳佳麗又趁機看了一眼郭紹,他正身坐在那裡,神情之間似有焦慮。乍看郭紹沒什麼變化,但細看似乎比以前憔悴了些,看來身居聖位也是非常勞心之事。

    陳佳麗心裡莫名有些憐惜,便不動聲色道:「妾身聽奴僕說,禁軍發餉都在漕運碼頭去領了,國庫缺錢?」

    郭紹馬上開口道:「實不相瞞,缺現錢。兩稅、商稅都沒問題,但中樞軍費需大量現款。」

    陳佳麗道:「妾身並非推諉,錢財多了,對妾身一介女子也無大用,不過身外之物。但國庫要的錢幣,動輒億兆錢幣,一家商人再富,豈能有這等實力?

    況且妾身並非傳言中那麼多錢,蜀地富庶,鹽業很賺錢,但大頭不是妾身拿……妾身一個婦人出門不便,無法經營起這麼大的生意,其中大頭是沈陳李三家、以及揚州江寧等地商家共同佔股。妾身的作用,不過是聯繫皇室與商行,替大夥獲得經營權力。」

    郭紹點點頭。

    陳佳麗又道:「妾身倒是可以試試讓商行各家共同資助。只不過還得在蜀地鹽業上、與他們重談朝廷提成稅賦的規矩;平夏地區不行,人口太少,百姓也沒什麼錢,和蜀地的富庶無法相比。拿馬和牛羊換,商幫不好經營,除非朝廷出錢買戰馬才有銷路。

    商人重利,天經地義,無利可圖,他們怎願意出錢?」

    郭紹不動聲色道:「商人重利,朕也無可厚非,不過有長遠眼光,才能真正得利。」

    「哦?」陳佳麗的目光趁機留在郭紹臉上,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郭紹道:「朕以為,最賺錢的不是鹽業,而是錢莊,其次海貿。」

    陳佳麗很懂經商,當即就問:「朝廷准商人私自放貸?」

    郭紹的眼神變得彷彿一頭野獸的目光,冷冷道:「朕是皇帝,朕說可以,就一定可以!」

    陳佳麗並沒有被郭紹的氣勢嚇住,她只是含笑看著他,好一會兒不再說話,倆人只是默默地相互瞧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17 23:33
第七百九十七章 敵國的敵國

    郭紹沉吟片刻道:「南漢舊地海商,主要是梁、黃兩家對海貿和錢莊有興趣,但是他們的資金遠遠不夠,朕做東家,提出一個方案,到時候沈夫人問問江南商人是否願意。」

    陳佳麗道:「請陛下明示。」

    「朕確定東島有大量銀礦。」郭紹徑直說道,「只要朝廷軍隊打通海路,在東島立足,便能獲得大量的金銀銅礦,這些貴重金屬運回國後將鑄造成錢幣,通過各大錢莊流通。

    現在朕想江南、南漢二地商家籌集軍費三百萬貫,要現錢或絲綢等便於運輸的財貨……」

    聽到三百萬貫,陳佳麗的小嘴都張開了,面露驚訝。

    果然這時候的商人號稱有錢,卻還是遠遠不能和官府相比。三百萬貫對郭紹真不算多,剛打完南方三大國(蜀、唐、漢)時,郭紹有幾千萬貫的財富,現在還不是全打了水漂,根本不夠花的!

    郭紹看了她一眼:「沈夫人先別急。這三百萬貫,不是白給國庫;加上以後你們投資錢莊的成本,一起算作各家的出資佔股。不過諸商家最多不能超過百分之四十九的股,餘下出資為皇室佔股,朕會用東島金銀鑄錢抵算。」

    陳佳麗脫口問道:「既然國庫缺軍費,為何皇室要佔大頭?」

    郭紹笑道:「錢莊放貸,得兼顧民利。朕信不過商人的自覺,正如沈夫人所言,商人重利。天下各行,誰又不為自家奔忙?那沈夫人覺得,這天下什麼人才能為民作想?」

    陳佳麗也笑道:「是皇帝?」

    郭紹面不改色道:「正是。文官貪財、武將貪功、商人貪利,而朕坐擁四海,自家什麼都不缺,只要江山,當然願意國強民富,方能江山永固。」

    陳佳麗臉上還帶著笑意,嘴上卻恭維道:「陛下真乃聖明之君,天下幸甚。」

    那言語說來輕飄飄的,並不太認真。

    這時郭紹緩下一口氣,輕輕說道:「朕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陳佳麗一副認真聽的樣子,趁機看著郭紹。

    郭紹沉吟片刻道:「朕微末之時,有一個好友。那好友十分貧寒,老娘去世時,卻舉債給置辦了一副柏木棺材。他說老娘活時實在沒能讓她過一天好日子,死時怎麼也要一副好棺材……」

    陳佳麗聽到這裡,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郭紹輕描淡寫地說道:「彼時朕也很窮困,不過借錢給他了。因為朕明白他的心意,是遺憾……朕也經歷過這樣的遺憾。」

    郭紹說到這裡露出勉強的笑容,「現在這一世,朕已經沒有這種遺憾了。但心裡不知怎麼仍舊不滿意,而今能做的,就是想讓天下人都少一些這樣的遺憾。讓天下大多人吃飽穿暖,有志者都能過上好日子。」

    他說完,宮殿裡幾個人沉默下來,連沏茶的周憲也微微側目,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郭紹。

    良久後,陳佳麗聲音有些異樣道:「妾身願意把自家的財貨都拿出來,並且盡力說服別的商人參股。」

    這時茶端上來了,郭紹拿起一隻小杯,「沈夫人請,你且信朕,朕一生最重誠信,天下規矩,以誠為本。錢一定會賺回來的。」

    陳佳麗輕聲道:「雄主並不稀奇,最難得聖人有憐憫之心。」

    ……

    上京山崗上的大殿內,十幾歲的年輕少年手持權杖,坐在虎皮猛獸裝飾的椅子上,問旁邊的蕭思溫:「消息屬實?」

    蕭思溫沉聲道:「應不會有錯,臣的部下已經在東京商幫立足,使節也驗明了這個消息。許國欲對曰本國用兵,是因發現曰本國山陰|道有銀礦。從各種跡象看,許國現在國庫空虛,連軍費也開始向商人籌集,現在或想從曰本國挖礦填補軍費。」

    他頓了頓又道:「不久前,許國使節派人見曰本國國主,想冊封其國主,以結君臣之義,似乎被拒絕了。以東京君臣窮兵黷武的做法,滿朝震怒嚷嚷要打仗。可惜曰本國似乎對此毫無察覺。」

    耶律斜軫道:「臣等對東島也不甚知曉,但東海小國必然遠非許國對手,所賴東海路遠,許國有勁也使不上。當此時,若許**力陷在東島,或在那裡吃大虧,都對大遼有利。反之許國若順利得手,國力更增,大遼更加危險!」

    年輕的大汗皺眉道:「可是大遼向來不善舟船,沒法增援東島。何況大遼前者增援東漢(北漢)、平夏,都吃了虧,現在諸部恐怕也不情願。」

    蕭思溫道:「大汗聖明。大遼心腹大患即許國,幫許國的敵國,便是為大遼謀。眼下大遼必不能出兵東島,可派使節帶國書,向曰本國通風報信,讓他們早做準備;也可派通曉兵事者,指點曰本國兵馬。」

    大汗耶律賢此時對蕭思溫言聽計從,當即點頭道:「蕭公以為誰可勝任?」

    蕭思溫道:「楊袞。」

    ……離開大殿,蕭思溫立刻請楊袞前來商議。

    楊袞因為在平夏損兵折將,保住了性命,已被削為庶民,到蕭府見蕭思溫時,他穿著一身獸皮,帽子都沒戴,禿著一個頭頂。人世起伏難料,楊袞在遼國也曾是有名的大將,也是貴族,多年手握成千上萬的兵馬叱咤風雲,如今被奪了一切,乍看和一個牧民也差不多了。

    他雖然慘兮兮的,見了蕭思溫卻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幸得蕭公美言,不然吾命休也!」

    蕭思溫不動聲色道:「你雖損兵折將,卻非用兵不善,實乃時運不濟,老夫覺楊將軍仍是大遼之將才,若死惜哉。」

    楊袞聽罷動容地以手按胸,鞠躬致謝。

    蕭思溫道:「不過平夏之戰折損甚大,必得一人頂罪,楊將軍被削爵罷官並不冤……近日有一樁戴罪立功的機會,楊將軍勿負老夫苦心。」

    楊袞忙問:「卑職還能被朝廷啟用?」

    蕭思溫不動聲色道:「這樁差事別人肯定不願意幹,畢竟要冒舟覆之險去東島。但沒有將才見識者,老夫又不放心。」

    楊袞疑惑道:「蕭公要遣卑職去東島?」

    蕭思溫道:「據東京來的消息,許國為奪曰本國礦山,意欲對曰本國用兵。大汗與諸臣(主要就是蕭思溫和耶律斜軫說了算)議定兩件事,一是警示曰本國君臣早作準備,二是為他們的軍備戰陣建議謀劃。

    百年來中原、草原戰事連年,戰陣戰術早已今非昔比;曰本國孤懸海外,不能與時俱進,老夫覺得他們對陣上許軍,必吃大虧!故須有人指點虛實,許軍火藥火炮攻城、火銃火炮之術,更是前無僅有,楊將軍見識過,正可提醒曰本軍將帥。」

    楊袞沉吟不已,「東島上不就是倭人,就算有人指點,他們能打過許軍麼?」

    蕭思溫道:「遼軍未參戰,曰本軍便是戰敗,也算不到楊將軍頭上。你只要被啟用,無非是功勞苦勞之別。若是苦勞也無,現在看哪個貴族願意去?」

    楊袞一咬牙,正色道:「卑職這條命是蕭公所救,只要您吩咐,刀山火海卑職也要去走一遭!」

    蕭思溫語重心長地道:「許國心腹大患,此事楊將軍必得盡力而為。另有一事,楊將軍等人到了東島,見識戰陣,更能對許軍戰術更多瞭解,將來若遼許再開戰端,也是大有裨益。」

    楊袞聽罷拜道:「蕭公所慮者遠。」

    蕭思溫嘆了一口氣:「郭鐵匠南征北戰野心勃勃,河西到東海、幽雲到南漢,連年擴張,遼西遼東物產豐美,必被虎視。當此國家存亡之時,不敢不慮也!」

    蕭思溫親自籌辦此事,上京曾經接見過東島來的使臣,但朝廷從未派人東渡,無法直接調官船。所幸民間貿易一直沒有斷絕,渤海國舊地的人參、藥材是曰本國商人最喜購買之物;曰本國的刀具、屏風、絲織物等在遼國貴族中也有人買。

    遼國官吏只能找到兩國商人協助辦這件事,於是楊袞和幾個隨從只能假扮成商人,混在商隊裡,先穿過高麗,再渡海去曰本國。

    難怪遼國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不願意幹這差事,一路著實有風險。遼國和高麗還沒撕破臉,不過關係實在算不上好,因為爭奪渤海國地盤,兩國一直貌合神離。如果使節被高麗人發現,結果會怎樣便難以預料。

    好在商隊這條路走得熟,也認識不少高麗人,陸路還算順利,到了高麗南邊,還得換船渡海。這也是契丹人極不願意的事,他們本來是在草原上騎馬的,平素河上的船都很少坐,忽然要乘船渡茫茫大海,根本就是提著腦袋干的活。

    大海上不比陸地,因商船不大,造得也不算結實,若運氣不好遇到大風浪,海船一傾覆便無計可施,風險極大。

    楊袞站在陳舊的甲板上,一時間倍感淒涼,搖晃的孤舟,四面一望無際的海水,他感覺自己也彷彿這艘船一般,如浮萍飄蕩,前途未卜。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6-2-17 23:33
第七百九十八章 迷宮與分享

    春季,東京皇宮著實是個舒適的地方。此時的中原氣候濕潤溫和,沒有平夏河西那邊乍冷乍熱的惡劣天氣;皇宮地面大量的石磚,房屋多木質建築,春夏之際植物繁茂,加上人員眾多經常打掃,灰塵很少。郭紹每天清晨到金祥殿來時,總能感受到空氣中清新的氣息。

    他從鑾駕上下車,自金祥殿後面進入建築群,這片建築群的後方格局複雜,廊蕪迂迴形同迷宮。

    及至東殿議政殿後面時,兩側侍立的宦官宮女一起躬身執禮,當值的宦官楊士良便提著拂塵小步走上來,彎腰道:「陛下,大臣們都到議政殿了。」

    郭紹點了點頭。京娘也從前面走了過來,抱拳道:「稟陛下,兵曹司上京分司昨夜急報,遼國雇了商船,派使臣東渡曰本去了。」

    郭紹聽罷立刻說:「蕭思溫的奸細觸角不淺,他們派人去曰本,定是探聽到了大許朝廷的動靜。你傳令皇城司,注意密查東京的奸細。」

    「是。」京娘道。

    郭紹遂徑直進議政殿,果然見十幾個人已經在裡面議論紛紛,見到皇帝進來,他們便紛紛行君臣之禮。

    「不在大殿上,不必過於拘禮,你們都坐下說話。」郭紹和氣地說道。

    眾人拜道:「謝陛下賜坐。」

    殿中有短暫的沉默,大夥兒相當默契,這段時間是一種觀望姿態,大臣們先要等等看皇帝會不會開口,然後議事。

    郭紹回顧周圍,今天來的大臣一共十五人,包括九個文官、六個國公級大將……大許四百餘州最有實權的大臣。皇朝政|治,外面堂皇光明,實際非常不透明,關鍵的事都在後面搗鼓;一如這金祥殿的格局,前面宏大簡潔,後殿形同迷宮。

    郭紹今日穿著一件舊的紫色袍服,打扮得尋常樸素,但他坐在御座上,精神依舊。

    他保持著一向的言行風格,神情銳利,言辭清楚語速較快,乾脆地開口道:「朕今日有個事要與諸位說,皇室與各地商家將建立『海貿錢莊』,首期原股價值約一千萬貫,樞密院、政事堂、內閣各主官,現在是九人,每人佔股百分之一分利。」

    忽然說出來,殿上沒什麼反應,估計大夥兒還沒回過神來。

    郭紹也先停了一會兒,靜靜地等著,等著他們明白是什麼概念……商人們先出資三百萬貫作為海上進取的軍費,這些資本只佔股百分之三十幾,那麼海貿錢莊原始資本總額便大約是一千萬貫。臣僚每人佔百分之一,就是十萬貫資本的分紅。

    十萬貫是多少錢?若論對糧食等基本物資的購買力,相當於後世一億多元人|民幣;而且這樣換算非常保守,因為後世的糧食生產能力比現在強得多,而且現代社會的財富總數對於古代也不是一個數量級。

    另外,十萬貫只是原始股。以後海貿錢莊擴大規模後,比例不變,資本總額還會成本增加!

    郭紹相信大夥兒明白的,人對自己的利益總是很上心。

    果然不出所料,王朴首先起身拜道:「陛下待臣等已厚,如此厚恩,臣等何德何能敢要?」

    立刻大夥兒都附和,故作推拒,「臣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有俸祿,不敢受此大恩……」

    郭紹知道這都是禮節罷了,並非真心推拒。就好像他登基時還推辭了三次一樣。

    郭紹也不是錢多得沒處花,這等「厚賞」實在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認為是必須的一個環節。他覺得「分享」是一個組織非常重要的基本,到了這個地位的文官,如果不能從擴張中分享好處,他們肯定不會支持現定的國策;而戰爭國策也不能只靠軍隊,戰備、軍需、徵召等等都需要各衙門協同。

    後世大明太祖就用失敗的治國理念實踐了一些事的不可能性。明太祖給官員發低工資,剝皮填草嚴懲貪墨,可是明朝官僚士紳顯然自己想辦法弄到了更多利益。

    郭紹需要與他們分享,才能保障整個大局的進展。禁軍大將已經從皇室得到了豐厚的回報,有決策權、統攝百官的大臣也該到參與分羹的時候了。

    郭紹嘴上當然不談自己的真實想法,當下便一本正經道:「爾等不得再推拒,在座諸公,為朕與大許朝殫精竭力,朕焉能薄待?」

    大臣們聽罷感激涕零,連宰相范質也一起跪伏在地,千恩萬謝,十分感動。畢竟郭紹不止停留在嘴上嘉獎,是很有誠意的實質作為。

    魏仁浦朗聲道:「天子如此厚待,臣等敢不忠心?」

    李谷慷慨道:「陛下英明,臣子忠心效死,老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郭紹坐在那裡,臉都笑爛了,看起來對大夥兒表忠十分受用的樣子。不過他還沒有被一群人捧得昏了頭,當下便道:「不過朕尚有一事要與諸公商議。」

    「陛下下旨便是,臣等維陛下是尊!」

    郭紹點頭道:「好!朕以為土地兼併太甚乃歷朝歷代的最大積弊,而諸位乃百官之寮,應為天下之表率,從今往後,咱們君臣約法三章,各家及三代內親屬佔地總數不得超過三百頃,何如?爾等放心,朕總不會虧待你們。」

    頓時無人急著表態,都在側目看其他人的姿態。

    史彥超笑道:「你們這些文官,從了罷!咱們封爵厚祿,不也高高興興地交了兵權?」

    眾人聽罷頓時愕然。不多時王朴率先表態遵旨,大夥兒也跟著紛紛贊同。

    郭紹「哈哈」大笑,笑容有作戲之感:「甚好甚好,朕麾下皆為忠臣也!有啥事咱們朝廷裡君臣商量商量,朕可不想弄得臣子欺上瞞下,視君主若仇寇……」

    九個人紛紛跪伏在地,陸續道,「為臣者,不忠不孝天地不容!」「叩謝陛下之恩……」

    他們行跪禮,但說話的口氣卻理直氣壯,毫無卑躬屈膝之感。

    郭紹臉上還帶著笑,有點僵,好在御座位置高,別人不容易發現他是何種笑容。不過他覺得有些東西確實很微妙……古人一般不會給人下跪,認為是恥辱;但對君主、父母下跪,他們並不覺得有絲毫的下作,反而理直氣壯,忠、孝著實太深入人心了。

    國家能保持秩序,這些東西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所以郭紹哪怕覺得制度很落後,卻不敢輕易去動搖根本,人類一旦失去秩序理智,非常可怕。

    郭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接著說道:「今日議事開始。」

    大夥兒聽罷沒吭聲,敢情場面上談談笑笑地說了那麼大一件事,議事還沒開始?

    郭紹開門見山利索地說道:「兩件事得知會諸公,軍費最多不超過三百萬貫;曰本國極可能與遼國勾結,知道了我朝之企圖動|機。」

    他微微停歇,又用清晰又快速的言語道:「如此一來,對曰本國之策,一開始便不能以滅國國戰為方略。

    軍費不夠;而且便是攻下曰本國都城,一時亦無力控制各地。另外夏州之戰引|誘敵兵聚集大多數青壯、一戰消滅其反抗潛力,此番可能難以故技重施了。一旦過於急進,在曰本國可能陷入長期分散的戰爭泥潭。

    朕以此番之目標,暫時可定:其一,在曰本國沿海立足,擁有港口和堡壘據點。其二,控制山陰石見銀山。其三,議和通商。其四,教化其民,因勢導利,倡佛法、漸滅神道。」

    他尤其重視最後一條。曰本國與平夏黨項不同的地方,他們弄出了一些與中原王道理論不容的思想性的東西……文化、信仰,才是一個族群最頑強的東西。曰本國神道與中原王道似是而非,這種對大許朝最不利;就好像宗教裡,「異端」比異教徒危害更大的原因。(異端便是同一宗教,不同教義詮釋。)

    郭紹話音剛落,王朴爭先恐後,有點不顧風度的樣子,急忙道:「臣請纓主持前營軍府諸事,為陛下分憂。」

    郭紹見狀微微有點詫異,心裡稍微一想,王朴似乎是怕魏仁浦功勞過大,今後壓他一頭。王朴一直魏仁浦地位高,此時講究上下尊卑,若是曾經的上峰要在下屬面前低人一頭,著實是很抹不開臉面的事。

    「准王使君所請。」郭紹道。

    史彥超也急不可耐道:「末將請為前鋒。」

    這時郭紹卻道:「用兵開戰,暫時不急。」

    不管怎樣,郭紹的作風已經很急了。這時代,幹一件大事通常非常慢,比如曰本國攝關大臣答應朝貢,這個期限可能是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或者一次國內的革新,過程可能是十年二十年!

    但郭紹的性格不同,他比較習慣雷厲風行,想到的事就馬上干。如此作為有時會顯得激進,造成一些副作用,如禁軍兵制改革,立刻造成了嚴重的錢荒。不過很多時候,卻是利大於弊,有些事不過是效率問題……人人都說曰本國海闊路遠,實際多遠?行船不過幾天的路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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