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49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1:50
第九十九章 微笑
       
    兩天後的傍晚,東風緊湊,烏云湧動。夕陽將烏云的邊緣鍍上了一道金邊,是太陽遺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絲光。

    一陣風驟然刮來,宦官曹泰單薄的身體一顫。旁邊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曹公公,是不是應該請內殿直武將派兵去把那家客棧圍了,先控住人別跑掉了,誰擔這個責?」

    曹泰冷冷道:「皇后娘娘只是暈過去了,你慌什麼?再說郭都使位居廂都指揮使,他會跑?」

    尖聲說話的宦官胖乎乎的,名叫王忠,一張白臉卻毫無血色,比曹泰還有陰氣。這傢伙雖同是內侍省宦官,但和曹泰不是一條路的人。

    剛剛不久前,皇后突然嘔出一口污血,可是有一陣驚慌,然後皇后就暈了過去。是凶是吉?

    王忠道:「那小娘可不能走……官家的意思,要把娘娘抬回東京,在滋德殿調養。」

    「你慌什麼!」曹泰也有點怒了,「能不能消停一點?」

    「哼!」王忠一甩袍袖,轉身走了。

    其實不用圍客棧,郭紹已經自己送上門,到了外院和御醫們呆在一起打聽消息。

    ……

    晚上一副要下雨的樣子,也看不到星星。不料過了一夜,天氣倒晴了。果然俗語還是很有道理麼,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

    符氏漸漸睜開了眼睛,她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在陳州。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轉頭看時,兩個宮女趴在床邊上就睡著了。紗櫥外面,有一個宦官和幾名宮女趴在一張圓桌上正睡得香。

    剛剛露頭的朝陽的陽光從敞開的門裡、窗裡透進來,細微的塵埃在光線裡輕快地飛舞,整個屋子就好像掉進了湖水裡的籠子,四面都在漏「水」,那光就是水線。

    符氏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新生的童年。已不知在什麼地方,記憶裡有這麼一個場景:她和爹下午從一家客棧下樓,午飯時間已過,晚飯還沒開始準備,店小二們都趴在桌子上午睡……多麼靜謐和簡單的時光。

    「誒……」符氏喚了一聲趴在床邊的宮女,宮女的臉埋在臂彎裡,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沒人應答,符氏便緩緩把胳膊從被子裡伸出來,放在宮女的肩膀上掀了掀。宮女抬起頭,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很快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情。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符氏被一群人圍著,宦官曹泰激動道:「娘娘,您可把咱們嚇壞了!娘娘想要什麼?」

    符氏輕聲道:「我要漱口,肚子很餓。」

    「快……快!」曹泰手足舞蹈。

    她居然能自己坐起來,吃米粥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一連吃了兩小碗,這才搖搖頭輕聲說「不要了」。所有人都注視著皇后的臉,穆尚宮的表情最誇張,瞪圓了眼,皇后張嘴她就張嘴,然後好像自己也在吃一樣,聚精會神忘乎所以。一群人簡直是神經兮兮的了,他們服侍了病臥的符氏好長時間。

    接著符氏又不聽勸,要下床看看天空,她說很想看看這個世間。

    後門外面,鳥雀不知在何處發出「吱吱呀」「嘰喳」的叫聲,還有蟋蟀也在湊熱鬧,乍一聽很靜謐的院子,又似乎十分熱鬧,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季節裡爭相享受著生命。

    符氏在兩個人的攙扶下,慢吞吞地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一縷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卻在陽光下泛出了美麗的光暈。她仰起頭,感受著微風吹拂在臉上,仍由風吹拂著她從耳邊掉下來的幾縷不整齊的青絲。本來圓潤的臉,此時瘦的變了形,成了真正的瓜子臉,眼窩也陷了,嘴唇乾澀……但她的嘴邊微微露出了笑意。

    ……

    「郭都使,告訴老夫,你在華山找的誰?莫非你見到了扶搖子陳摶?」皓首窮經的老御醫拽著郭紹。周圍圍了十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吵著。

    「那個小娘子是誰?」

    郭紹擠出人群,說道:「十幾歲的小娘能是誰,我買來的。」

    他不理會御醫們,徑直走到月洞門口,向裡面望了一會兒。告訴他消息的宦官沒有帶出皇后的片言隻語,皇后應該什麼也沒說,宦官才無話可帶。清虛也還在裡面,不過既然皇后無事,他們應該不會難為清虛的,遲早送出來。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皇后沒有說要召見,甚至一句感謝的話都沒帶出來,什麼反應都沒有……不過宦官曹泰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皇后好轉了,還詳細描述了情況,應無大礙。不管怎樣,皇后好了,總是非常令人高興的一件事。郭紹不再計較,高高興興地出了院子,然後返回客棧將好消息告訴隨從。

    驀然回首,陽光明媚。

    郭紹心中的激動愈來愈烈,似乎渾身都充滿了生氣,有一股力量在體內洶湧澎湃,無處發|洩!他對楊彪等人道:「春風得意馬蹄疾,這時候不騎馬,如何盡興?走!」

    一行人到客棧馬廄取了帶過來的軍馬,翻身上馬,飛馳出城,完全不顧城中的規矩。人們也不計較,這種事這段時間見得不少,見到這等陣仗,路人遠遠就急匆匆地向道旁避讓;戰爭遠在淮南,但戰爭的氣氛早已瀰漫全國,不知道的還以為又有什麼緊急軍情。

    一行四騎先在驛道上奔跑了一陣,郭紹覺得不痛快,又奔向一處荒地,在原野間馳馬亂跑。

    「啊……嗚!」郭紹仰頭大聲嚎叫起來,雙手放開韁繩,展開雙臂,一時間就好想擁抱這個世界。「哈哈!」楊羅二人被他的情緒感染,也開懷地大笑。

    周圍不見人跡。郭紹又大喊道:「全天下任我縱橫!飛翔囉!」「感謝老天,感謝王母,王母無所不能,為所欲為……」

    京娘「哧」地發出一聲蔑視一般的冷笑。

    郭紹和楊彪、羅猛子面面相覷,正好跑了不少路,便勒住戰馬,相視哈哈大笑。郭紹胸中一闊,長舒了一口氣,見著兩個兄弟開懷的笑臉,醒悟過來,他們兩個人本來都不關心符皇后,只不過追隨自己、替大哥高興而已。

    郭紹心情好,當下便有些激動道:「咱們兄弟在一起,應該干更大的事,有更大的目標!」

    楊彪聽罷神色一凜,羅猛子也漸漸收住了笑意,連同京娘也同時注視著他。似乎在想著什麼才是更大的事。氣氛奇怪地冷場了。

    心裡那股子熱血一潑出來,郭紹也慢慢陷入了沉思。他心中有個朦朧的念頭,但一時又覺得還不夠現實。人世間充滿了許多不測,想得太遠了也許並沒有太多作用。

    他的心思重新回到了符氏的身上……雖然她病好轉之後的冷漠表現郭紹不計較,但他還是被微微刺痛了。自己那麼關心她;前陣子,很多時候都有一種衝動,為了她真的可以命都不要!

    也許只是自作多情罷!嗯情、功勞,只能停留在這個層面,符氏會給自己回報的,而且肯定很豐厚……但這就是郭紹拼了命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嗎?

    她是皇后……雖然郭紹早就知道,但這時候才似乎真正醒悟什麼是皇后,皇帝最寵愛最重要的女人。

    隱隱之中,郭紹想起了前世的往事。姐姐和姐夫剛確定關係的時候,他們的關係還是很好的,有一次他們倆口子走在前面打情罵俏,「郭紹」走後面完全插不上嘴,感覺很尷尬。他不是吃姐夫的醋,但實實在在有種局外人一般的感受。

    和現在的感受何其相似。

    向符氏表個忠心,還擔驚受怕的,生怕皇帝震怒。郭紹忽然強烈意識到他們是兩口子,真是無法想像符氏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撒嬌邀寵,你儂我儂的情形……但郭紹連氣憤、不滿的權力都沒有,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心思很變|態,很不對!人家兩口子的事,與我何干?

    他還是很不舒服,也許是自己太沉迷了。最開始向皇后示好,就是為了有一個靠山;正因為她是皇后,才能成為郭紹的靠山。究竟是什麼時候,心思開始轉變的,開始走偏的?

    人的情緒真是變得比變天還快,不只是女人。

    剛剛還天下任我行的激動和開懷,沒一會兒他就再次感受到了無力……如隨波逐流的無根之萍,可以掙扎,但激不起什麼浪花。

    太無力了,太軟弱了!

    郭紹抬起頭,看著南邊,那裡也許正在戰火連天。身邊的人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楊彪淡淡地說道:「咱們還沒趕上征淮南之戰哩。」

    「咱們兄弟南征北戰,究竟為了什麼?」郭紹隨口道。

    這個問題太難,楊彪羅猛子京娘都沒法回答。

    太陽初升,如一團嬌豔的紅顏色,萬丈光芒之下,山河依舊破碎。但這破碎已經持續不了多久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早有人論斷。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也許是郭紹熟悉的,也許是陌生的。他有些惶恐,更多的卻是期待。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1:51
第一百章 走夜路
       
    符氏的身體恢復得非常快,她得的本來就不是大病,御醫郎中卻無法診斷、沒有找到病因。道士恐怕也沒找到病因,卻把暑毒給驅出來了;有些真正厲害的道士活得很久,但恐怕鮮有道士會看病,其中緣故不為人所知。

    她在陳州什麼也沒做。

    曹泰單獨面見,小聲說另外一個宦官的壞話:「王忠對娘娘可沒安什麼好心,當面一個臉,背過身又是一個臉。要不……」

    符氏一臉適然,根本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微微搖頭,臉上似笑非笑的舒舒服服坐在一把藤編的椅子上。

    曹泰忙敬畏地道:「是。」他終於看到皇后恢復了本來的樣子,讓人有點怕她,但曹泰更希望皇后能這樣叫人生畏,而不是之前那種脆弱的樣子。奴家和一大堆人,都指靠著娘娘您吶。

    皇后恢復了以前,又覺得自己是獲得了新生;貌似如同往昔,卻又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死過一次的人,總是會有所改變的,但是不是應該被人瞧出來,或者告訴別人,那倒沒有必要。

    病了好長時間,很多情況都不瞭解了。那個什麼王忠,什麼時候跑到自己身邊的?符後以前一手掌後宮,嬪妃宦官宮女全在手心裡,沒有她的同意,身邊能冒出一個不熟悉的人來?

    符氏緩緩說道:「當你沒看清路和景象的時候,就像是走夜路。走夜路燈還滅了,應該怎麼做?」

    曹泰想了想:「站著不動。」

    符氏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她的瓜子臉上又出現了一絲嫵媚。

    她慢悠悠地坐了許久,想了一些事。但思緒還是有些紛亂,郭紹那天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個口氣,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符氏的記性本來就很好。

    紹哥兒……紹哥兒……她時不時心裡默唸著他。

    她閉目養神,半天不說一句話,整個人從動作到神態慢得要命,如同往昔。臉上微微有紅暈,又似在陶醉。宮裡的人都願意在皇后身邊,因為她總是有好心情,可不會亂發脾氣。

    符氏突然很想很想看看紹哥兒現在是什麼模樣,但她忍住了。

    那天獻丹的時候,那一席話她當然愛聽,但官家可不一定愛聽。官家無論做了什麼,他也還是官家,符氏從來沒想過因為感情情緒而恨他,但已經對得到他的寵愛失去興趣。

    她是衛王之女,出身就很尊貴,符家很厲害,累世王侯、家族枝葉很大……但她不是符家之主,僅僅是家主之女,曾經還差點被逼迫出家。

    大周朝也很厲害,以武力威脅大國、包括北方契丹,以恩德澤被小國與黎民;天下雖然暫時沒有一統,但小國稱臣,哪怕是敵對的大國也公開承認周朝是上邦之國。皇帝也是明君,這個時代,開國皇帝一駕崩,能順利坐穩皇位已屬十分不易,還能保持國力戰鬥力更是需要強主才能做到;連符氏也從來不懷疑柴榮是一代明君。作為柴榮的皇后,當然尊崇……但她不是皇帝,只是皇帝的女人。

    皇后的身份要比衛王之女的身份更加尊崇,卻也更為不穩定。無論怎樣,她是符彥卿的女兒,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是柴榮的皇后卻可以改變,正如官家親口所說,馬上就可以續絃符家二妹立為皇后。有皇帝,還怕沒有皇后?

    要保住地位、威信,然後才能做自己想做的,才能讓紹哥兒做他想做的。

    如果沒有皇后的位置,她恐怕也回不了頭在符家有一席之地了,自己的前程會失去;紹哥兒也很難出頭……他現在太弱了。在院子裡那番話,紹哥兒說只想做捍衛皇后的衛兵,不知他是不是真這樣想的,他已經懂得這個世道的生存之道了麼?

    符氏很擔心他。她覺得自己現在不是在獎賞他,也不是想回報他,只是很擔心他;她不願意失去這樣一個人,希望他能好好的。

    左思右想,她覺得自己在生病以前的佈局雖然出發點不同,但現在仍舊適用,不應該輕易改變。

    「曹泰。」符氏睜開眼睛喚了一聲。

    「奴家一直在哩。」曹泰討好地答道。

    符氏道:「你親自去一趟壽州,替郭都使請功,讓官家來賞他……唔,若是能見到王溥,就和他隨便說幾句話,問問前方的狀況。」

    曹泰拜道:「喏,奴家明白了。」

    符氏又道:「我要回京了,讓郭都使帶內殿直護衛兵馬吧,護送我回去。樞密院的調令,不是讓他去東京的嗎,現在他應該在東京。」

    「喏,奴家這就去通知值守將領和郭都使。」

    ……

    符氏不會什麼小事都過問,雖然她心裡常常知道有些什麼小事。不過曹泰和其他人會想到的,比如清虛,曹泰去找郭紹時,就把她送還了回去。

    郭紹領命,帶著隨從到陳州行轅接手內殿直二百餘騎精兵兵權。這些人大多都認識郭紹,因為他幹過內殿直都虞候;而且大家都是朝中軍官或大臣家的子弟,是很規矩的人,倒也省事。

    這回符氏不坐馬車了,夏天乘坐馬車走遠路真不舒服,裡面蒸籠似的。她這回乘轎子,八人抬的大轎,上面用黃頂蓋遮陽,四面都是敞著的。不過符氏是尊貴的婦人,她可不願意拋頭露面,戴了一頂帷帽把頭遮住,身上也穿極其寬大的袍服。

    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慢慢向東京返回。

    符氏從陳州到上了驛道,一共就對郭紹說了一句話。當著許多人的面,當時她剛剛上轎,對郭紹說:「你為我立了大功,我已經派人向官家請功了,官家定會賞你。」

    郭紹依照禮節,感恩地拜謝。

    這頂大轎子在前呼後擁,路上只停驛館,不在城池逗留。但還是有官員……根本不順他治所的道、儀仗只是從轄地經過,官員也跑過來歌功頌德感謝皇后臨幸轄地。符氏不以為意,派宦官一一嘉獎。

    在路途上,有一個陌生的宦官到前頭來和郭紹說話。郭紹沒見過,這廝也不主動說他是什麼來頭,只是笑眯眯說廢話,便心存戒心,只是客氣和他對答。

    這宦官長得胖乎乎的,一張白臉沒什麼血色,和一些身寬體胖的文官氣質大不相同。不過宦官說話倒是客氣,只問道:「郭都使在華山求的丹藥那麼靈驗,定是遇到了高人。」

    郭紹騎著馬,抱拳道:「當然是高人,白髮童顏一看就不是常人。不然我怎敢替皇后求丹?」

    宦官道:「你真不知道他是誰?」

    郭紹道:「我問過了,他老人家不說,會不會是扶搖子陳摶?不知道誰見過他。」

    「官家的身體也不好,郭都使若是能再把那老仙人請到宮裡,定然又是大功一件!」宦官忍不住說道。

    郭紹忙道:「官家身體不好?臣不知啊……是藥三分毒,我以為官家正當壯年,龍虎之軀,哪敢唐突。要不公公問一下官家,若是下旨,我再去一趟華山,那地方不好找,但費點力氣還是找得到。」

    宦官點點頭,不再多說。

    這時候郭紹倒被提醒了,柴榮也會早死。具體什麼時候駕崩,他記不清,但很明顯地可以想像一番:柴榮是強主,他如果沒有駕崩,哪來的陳橋兵變?趙匡胤再厲害,好像也不敢在柴榮跟前玩什麼兵變。就現在郭紹的看法,趙匡胤如果對柴榮搞兵變,手下的兵面對威望那麼高的皇帝,會不會一道聖旨就倒戈了真難說。

    柴榮如果駕崩了,趙匡胤一黨登基,作為前朝「太后」(柴榮駕崩後就是太后)、又很有人望的太后,會怎麼處置?也許趙匡胤氣量夠大,但誰也不能肯定會發生什麼。

    還有郭紹自己要換主人……難怪史上的人大多不是很情願當貳臣,除非是新主的嫡系,換了主人通常都沒啥安全感吧。

    郭紹覺得自己不得不逐漸開始考慮長遠了:是儘早投靠趙匡胤,還是另作打算?二選一,必須選,否則後果更糟糕。

    當然誰都想自己說了算,問題是提著腦袋誅九族的事,首先得考慮有沒有那個實力,有沒有可能性。反正暫時郭紹不覺得自己有比趙匡胤厲害的實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郭紹是負責此行安全的武將,忙大喊道:「傳令,隊伍先停。」

    不一會兒,剛才那胖宦官又騎馬跑上來,尖聲道:「娘娘旨意,讓郭都使帶人先去前方看看來的是什麼人馬。」

    郭紹心道:我被授命為整支護衛兵馬的主將,不在軍中護駕,親自跑去前鋒干斥候的活兒幹甚?莫不是皇后對軍事一無所知,而且有點過於緊張了……畢竟在中原地區,應該沒啥大事,派幾個斥候去瞧瞧就行了。

    不過既然是皇后下旨,郭紹也不多說,對內殿直一個曾經認識的武將、以前是都頭現在是都虞候的杜成貴說道:「你在這裡守著。」

    杜成貴舉止十分得體,一看就是有出身的年輕人,當下便正色道:「末將得令。」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1:56
第一百零一章 只有一句話
       
    沒多久,郭紹便騎著馬返回,徑直騎馬走到黃蓋傘的大轎子旁邊。他矯健地從馬上直接翻下來,單膝跪倒在轎前面,抱拳道:「稟皇后,迎面來的人馬是殿前司散員指揮,將領馬全義奉命率軍開赴淮南。馬全義得知皇后車駕過去,已下令避讓到道旁,請皇后儀仗先過。」

    符氏沒有開口,這時她輕輕掀開了帷帽前面的絲巾,先露出了白淨秀氣的下巴、塗了淡淡胭脂的紅唇,鼻子小卻比較挺拔,然後明亮的眼睛也從掩蓋的絲巾下出現了,彎彎的眼眶似含著笑意,睫毛向上翹著、幾乎貼著上眼皮。

    郭紹忙低下頭,不過從餘光裡能感覺到符氏真看著自己。他頓時感到緊張,心也提了起來。剛才只不小心看到一眼符氏的臉,如同驚鴻一瞥,郭紹心中已是有些混亂,很難揣摩:自己冒著性命之憂救了她的命,她剛才的神色裡卻還是能那麼輕鬆,眼睛裡似乎還有笑意。

    符氏目不旁視,只看郭紹一個人,看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但短短一瞬間,郭紹卻感到好像已經被盯著瞧了一整天。符氏的目光實在太有殺傷力,特別是離這麼近被盯著看,郭紹難以描述心裡的感覺……反正他可以肯定:皇后看任何人時,那個人都不會不在意她的眼神。

    「我知道了,走罷。」她很快就放下了絲巾,用不經意的口氣說了一句。

    她就這麼說了一句,便沒了。

    儀仗和護衛兵馬經過殿前司散員指揮的兵馬時,只見騎士們都下馬了,紛紛單膝跪地,舉起纓槍向高高坐在大轎子上的皇后致意。雖然看不見皇后的臉,但能看到她的人,大夥兒的表情都充滿了敬意;符氏在禁軍將士中傳得很神,像是仁慈的天仙一般很愛護將士,經常勸官家善待將士,儘量給予獎賞。大夥兒提著腦袋吃一口糧,經常上陣拚命,誰用心對他們,他們心裡也是清楚。

    大家沒有呼喊拜恩,膽子大的瞪著眼睛看她的座轎,偶爾有人激動地嘀咕:「皇后!」「那是皇后……」

    只是在道路上相遇,郭紹也感受到氣氛動容了,對符氏又多了幾分敬畏。自己拚命救了符氏的命,確實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

    陳州到東京的路比較好走,一共三百多里,幾天就到東京了。

    郭紹帶著馬兵將皇后和宮人送入大內,即下令解散了內殿直人馬,次日到營房聽各部的上峰軍令。時向訓作為東京留守、判開封府事,這些事應該向訓去管。

    他打算先回家歇口氣,然後才先去拜訪向訓,詢問虎捷軍第一軍、第二軍到哪裡了。不料剛走到大相國寺附近,就遇到了李處耘、羅彥環等武將,還有左攸。

    郭紹寒暄了一陣,大概說了一番陳州關於皇后的事,便說先各自回家歇著,明日到府上見面細談。這時左攸提出一個布袋遞上來,說道:「蜀國前後幾次派人送財物,咱們按照樞密院的命令可自行處置俘虜,便把人都放放了。蜀軍主將李廷珪的錢據說還是蜀國皇帝幫忙出的,此人似乎很得蜀國主倚重,戰敗了還被恩賞。」

    左攸又送上一本冊子:「這是賬簿。照以前咱們的規矩,指揮使以下武將雙份,士卒單份;指揮使以上|將領照朝廷俸祿對比分;戰死者也有份。財物已經分完了。」

    郭紹把兩樣東西都收了,也不瞧,便繼續向南走,一行人跟了他一路,似乎要送到府前才算完事。

    不料大夥兒剛轉過一個街角,到郭府所在的街面時,忽見一個小娘在馬車旁邊站著,正向這邊張望……不是別人,真是李家小娘。羅彥環轉頭看了一眼李處耘,李處耘滿是鬍子的臉上頓時一黑,沒開口說話。

    眾人也裝作沒看見,剛才還在談論這段時間見聞的話題漸漸消停,變得沉默。郭紹也頓覺有些尷尬。

    弱骨豐肌的李氏見來了一群人,臉上也是紅撲撲的,站在那裡動作扭捏,不知該上馬車躲避,還是硬著頭皮繼續杵在那裡,十分尷尬……似乎怎麼做都比較難堪。

    李氏還算是比較大氣大方的小娘,沒躲,等人們過來,便屈膝作萬福:「見過郭都使,羅賢叔……我等我爹。」

    郭紹忍耐了一會兒,打量了她一番,只能說出一句話來:「李兄和李娘子先回家罷,我到了,改日咱們兄弟一行再敘。」

    李處耘道:「也好,末將先告辭了。」

    郭紹還是有不少話想和李氏說的,但剛才只是打量了她幾眼,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旁邊還有別人。

    他忽然想到:符氏恐怕也和現在自己的處境一樣,她沒有半句多餘的話,不是無話可說,實在是周圍有太多眼睛盯著。皇后本來就是萬眾矚目的人。

    皇后應該想和自己說些什麼吧,除了那些應該說的冠冕堂皇的話。她要說什麼,心裡怎麼想的?

    郭紹又不禁琢磨,在半路遇到殿前司兵馬時,符氏傳令自己親自去打探……是不是刻意為之?因為郭紹領命之後,必然會去她的身邊回稟。

    究竟是怎麼回事,郭紹無從知曉。

    ……他和京娘等一行人進了府邸,照常遇到了玉蓮和董三妹來迎接。玉蓮的目光特意停留在清虛的臉上,這是個陌生的白淨小娘子,長得還不錯;可能玉蓮也想知道郭紹是從哪裡帶回來的妹子。

    清虛像沒睡醒一樣,無精打采地跟著京娘,也不招呼人也不說話。她也沒地方去,郭紹和京娘都不能隨便找個人把這個小娘送回去,只有先帶回來了。她也很無聊,但似乎不太在意,大概被她師父順手養大的日子裡,也沒人怎麼過問理會過她。或許在陳摶蒙頭大睡的時候,她也練就了一身瞌睡的本事,反正一路上她是哈欠連天。

    郭紹暫時沒提這事,先把一布袋的金器、珠寶交給玉蓮,然後就想進院子裡沐浴更衣,歇著了。這陣子實在是太勞頓,郭紹感覺自己都瘦了好多斤,渾身泛著疲憊……不久前回家拿陳摶的「仙丹」,也見過玉蓮,那東西之前就是她幫忙收著。

    「郎君,這是官家賞的?」玉蓮打開布袋往裡面瞧了一眼,面露驚訝,臉上泛著那些珠寶金器反射的淡淡五彩光澤。

    郭紹便隨口大致解釋了一番。他和玉蓮在人前談論的內容,都是些關於錢財、家常的事,已是十分俗氣,不過郭紹倒習慣這樣的俗。一會兒進房了,再和她偷偷情意綿綿一通也不遲,不急著在人們面前做給人看……特別是做給京娘看。

    他心道:庸俗是庸俗了一點,不過拿錢財回來直接交給她,也是對她的信任,如果不是把玉蓮當作家人一般,自己哪能什麼東西就胡亂交給她就了事?

    就在這時,郭紹看著那袋子沉甸甸的東西,忽然想到:京娘那份沒分。

    可能左攸認為京娘屬於自己的家眷?或者考慮到服眾,不得以把京娘這個婦人忽視了?郭紹覺得京娘在對蜀國作戰的軍情打探,以及奔波救治皇后的事情上,都有功勞和苦勞,不該忽視她的付出;但袋子已經交給玉蓮了,當眾再拿出來分東西似乎不太好。

    但是如果給京娘細算「分贓」,是把她當作部下?不是部下那應該如何對待她……她都跟著自己跑幾千里路了。

    郭紹道:「玉蓮,你給我準備熱水,我一會進去要洗澡,在路上走好幾天了。我先和京娘商量點事,隨我到廂房來。」

    二人便向就近外院的一間廂房走去,清虛反正就跟著京娘。郭紹也不理會這個小姑娘。

    進了屋,京娘還是那麼神情冷清地站著。郭紹不和她客氣,找條凳子坐下來,揉揉暈乎乎的腦袋,一時不知從錢財說起、還是從別的事說起。

    京娘沉得住氣,也不問他。

    郭紹先看了一眼門外的光景,沉吟道:「我要謝你這陣子為我做的事,特別是找麻衣道者治皇后,本來與你無關……」

    京娘見他欲言又止,便淡淡地說道:「郭都使在陳州皇后行轅的話,我聽清虛說了一些,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

    郭紹真不知道如何對她說一些想法,聽她主動圓場,便順著她的話問道:「哪一句?」

    京娘道:「如果皇上覺得臣有罪,只需一句話,臣便自刎謝罪。」

    郭紹愣了愣,小聲說道:「我只是為了表忠。」

    京娘不言語也不解釋。郭紹琢磨了一陣,忍不住觀察著她的臉,說道:「任何事,你都會聽命於我?為什麼?」

    京娘毫不猶豫地點頭:「沒有為什麼。皇上若是覺得你有罪,你會在意為什麼自己有罪嗎?」

    郭紹心道:我當然會在意。他一時間心思鑽了牛角尖,問道:「我要是讓你去送死,或者做一些常人難以接受的事、錯誤的事,你也會答應?」

    京娘看著他沒有說話。郭紹回顧清虛,突然覺得這小姑娘現在在這裡實在非常不合時宜,尾巴似的纏著京娘。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1:57
第一百零二章秘密

    郭紹很放鬆,在自己的家裡,總是會有一眾難言的安全感和輕鬆心情,哪怕這座院子的地契依然屬於符家。就好像在現代,忙碌了一週後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哪怕那個地方是租來的房子,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真正放鬆下來……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因為在外面總是會考慮自己應該怎麼做、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言行罷?

    院子裡很安靜,陽光透過樹葉,在門口的地磚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影子隨著清風輕輕搖曳。

    郭紹對清虛說道:「清虛,你去找剛才和我說話的大姐姐,聽話,我和京娘有話要說。」

    「好罷。」清虛轉身就走。

    京娘本來已經放鬆自己找地方坐下來了,這時神情頓時有些警覺,這娘們的江湖經歷似乎讓她過於敏感了。京娘乍一看著實沒多少柔媚的感覺,但仔細看其實也算是明眸皓齒,臉長得很端正,嘴唇雖然有點厚卻微微上翹很性|感,最誘人的還是凹凸誇張又結實的身材……京娘屬於那種打扮和氣質不夠女性化,乍一看不是美人,越看越漂亮的女人。

    郭紹送清虛出門指點她往哪裡走,然後順手關上了門。這下京娘直接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我已經相信你的心思了,把你當家人一樣看待……」郭紹好言道。

    京娘皺眉道:「你不用和我說這些,這點伎倆和花言巧語以為我不懂……有時候你是什麼都說的出來!但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郭紹一愣:「我心裡想甚?你怎麼突然說話硬生生的,剛才不還默認什麼都願意的嗎?」

    「那你想要作甚?」京娘臉上一紅,瞪眼看著他。氣氛驟然緊張。

    郭紹上前幾步,靠近一些,小聲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京娘臉色變得緋紅,倒退了兩步背抵在牆壁上,顫聲道:「什麼秘密?」

    「你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郭紹見她這副模樣,愕然道。京娘又問:「那你是哪個意思……你能等一等麼,我不是想違背你的意思,我得想想,做好準備……」

    「你聽我說,京娘。」郭紹忙道,「我剛才在尋思,應該把你當成什麼人……覺得應該可以信任你了,有一件事我誰沒告訴,但我得先告訴你才說得清楚……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你別那副模樣行不行?我有那麼急的話,現在就去找玉蓮了,一點都不費事!」

    郭紹走到了她的面前,只見她呼吸急促鼓囊囊的胸脯起伏很緊張的樣子,但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舉動。郭紹便把嘴靠近她的耳邊,聞第一百零二章秘密

    到一股子好聞的氣味,悄悄說道:「皇后之前答應過我,讓我和符家聯姻。這回我又拚命救了她的性命,以前的承諾必定更加有效力。我考慮過了,這個機會不能放過……所以我早就想坦誠地給你個說法,雖然壞了你的清白,但不能娶你……」

    「你原來和我說這個?」京娘瞪眼道,「你要娶也該娶李家娘子,人家那麼痴心的,出身也不錯……我何曾要求你娶過我?」

    這下該郭紹感到詫異了,他問道:「那你想我怎麼待你?」

    京娘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道:「你讓我在你身邊……只要一個歸宿,不是可以隨意買賣拋棄的人。我不想改變什麼,說服自己太難,一直就只想效忠於一個主人……先父這樣做,他活得很坦然。」

    郭紹聽罷,認真琢磨了一番,忽然感嘆道:「都說趙匡胤知人善用……簡直極難得的人,但他居然拒之門外。嗯,看來我還是有比他強的地方。」

    「別提他了!」京娘生氣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又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麼,這個人不算。我也不算是改投門戶。」她似乎在說服自己,而不是在說服郭紹。

    郭紹又道:「剛才我說的那件事,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他確實沒打算急著把京娘怎樣,既然覺得她好,也應該對她相應的好一點。人家雖然有那種愚忠的心思,但自己也不能隨意揮霍濫用,還是要尊重一下她的感受。

    於是郭紹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今天不想再出門了,於是來到了後園。在湖邊的房子裡,打開正屋的後門,郭紹便直接坐在屋簷下掃乾淨了的石頭上。這地方風景不錯,能看到湖裡正在綻放的荷花。

    玉蓮似乎去燒水去了,屋子裡沒有一個人。郭紹無聊又輕鬆地干脆懶洋洋地躺在石磚上,眯著眼睛看樹葉間的太陽。百無聊賴的時候,郭紹又想念起了符氏,在陳州道路上,她的臉她的眼神,反反覆覆回憶了好多遍。

    符氏究竟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的?

    郭紹忽然想到了一個細節,常常在符氏身邊跟上跟下的宦官曹泰一路上居然沒見著!只有一個原因,曹泰沒跟著一路回東京,他肯定已被派出去做什麼別的事。

    但曹泰是宮裡的宦官,如果他是出去了,也肯定會很快回宮。郭紹馬上想到了一個成功率很大的辦法,派人去陳州門守著,見到曹泰後讓他送信給符氏……嗯,半路截住符氏的心腹宦官曹泰,這封信應該比較安全,不太可能有人會發現。這是郭紹準備第一次主動聯繫符氏,以前他就算想主動也沒路子。第一百零二章秘密

    派去的人,首先要認識宦官曹泰,其次要可靠。京娘,唯一的也是極為合適的人選。

    郭紹有點激動起來,身體一挺,仰臥起坐一般挺了起來。心情漸好,嘿,練武的人腰力還好。

    正好玉蓮走進來了,說要給郭紹找換洗衣服,郭紹便道:「水留著,先不洗了。你幫我磨墨,我先寫點東西。」

    「什麼時候這麼有雅興了?」玉蓮溫柔地笑著說。

    郭紹和她嬉笑道:「你不知道,我去年底去關中時,背了一首曲詞技壓一群名士。」

    玉蓮道:「那你得背給我聽聽,真那麼好?」

    郭紹道:「等晚上吧,背了曲又有了興致,我們就可以……」

    玉蓮的臉上浮現出帶著羞臊又快樂的笑容,她的日子過得一好,皮膚真是越來越好了。郭紹當然不說符氏的事;雖然她很可能會聽說,畢竟救了皇后的性命這種大事很容易傳開。他主要認為玉蓮專門對符氏有點莫名其妙的心理成見,所以不想在久別重逢時掃她的興。

    趁她找硯台磨墨時,郭紹就開始尋思寫什麼好。他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要對符氏說;具體成為一句句話,卻一句都想不出來……

    關鍵不能說得太露骨,這封信琢磨起來應該比較安全,但世上的事沒有絕對的保密……正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是寫給皇后的信,寫了過分的話萬一洩露了呢?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但如果只是寫一些不癢不痛的話,還費事寫它作甚?

    郭紹苦思良久,忽然靈感一現,一拍腦門:為啥不用密碼?

    用最簡單的密碼!正屋旁邊正好有一架書架,平時幾乎等於擺設,郭紹從來不看的;就好像土財主土包子家的書架,除了擺設沒別的用處。他順手就抓了一本最厚的拿在手裡。

    《史記》之十二本紀。郭紹又翻開第一頁,上面有刻板的人名,以及刻板的年月。這本書肯定是到處都買得到的大路貨……因為可以出現在郭紹這種人的書架上的書,不可能是什麼難找的珍貴藏書。

    頁數、列數、第幾個字,三個參數就可以確定出一個字……而且可以隨時通知對方更換書目。這應該是譯碼中最簡單的一種了,但郭紹不相信這個時代的人在不知道書名的情況下能譯出來。簡直聞所未聞的書寫方式,一堆數字被人拿到手裡可能還會覺得是什麼賬簿。

    郭紹臉上浮現出笑容,這封信可以告訴符氏破譯和書寫的辦法,就算落到了別人手裡,至少沒寫什麼過分的話,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但只要確定安全送達了,以後就可以想寫什第一百零二章秘密

    麼就寫什麼了。

    墨已磨好,玉蓮走開做別的事去了。郭紹當即就用他那白文不白的文筆開始描述這件事。很快就寫完了,很簡單的內容……他不打算再寫別的話,但想了想,還是不嫌囉嗦地專門提醒:看完就燒掉此信,勿被人察覺正在關注哪一本書,用幾次就換書目。

    這樣一來,就算以後的信件偶然被人截獲。那人能憑空破譯出這份密碼……郭紹覺得那真是遇到天外高人了,只好自認倒霉。

    他又覺得用漢字數字破譯過於簡單,萬一被人知道了是哪一本書,再得到了信件,很可能被聰明的人找出方法……畢竟太簡單了。

    郭紹便乾脆把數字也換成現代數字,一到九、九個符號。這下子他放心了,這套數字就算在當下的印度和阿拉伯地區也無人能看明白,因為現代數字和最初的符號差異明顯……中國人更無從知曉,連古代版的阿拉伯數字都還沒傳進來。阿拉伯人到沿海做生意,卻把航海技術和先進的數學計算當作機密不對外洩露,很長時間別的國家都沒得到這些東西。

    只有九個符號,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記住。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2:03
第一百零三章 高下立判
       
    巍峨的城樓聳立在晨曦之中。陳州門一大早就熙熙攘攘,淮南的烽煙無法過多地影響東京的市面。整座城池的蔬菜、肉食以及各種供給都依靠遠近鄉村的販運,也還有諸地來往的商賈在東京進出。

    這時一個戴著幞頭穿著袍服的老宦官騎馬來到了陳州門,他來到城門口也只能下馬等著人群慢吞吞地通過城門,早上的人會特別多。城門內外站著兩排披甲執銳的將士,只要是他們覺得可疑的人都要被檢查,其他人就比較省事,按攜帶的貨物種類的多寡向官吏繳納稅錢就可以進。

    老宦官曹泰這樣的人,兩鬢斑白嘴上無|毛,渾身上下怎麼看怎麼像個宦官,沒有將士願意搭理一個宦官,大夥兒都裝作沒看出來。

    幾天前皇后的儀仗回東京時,這個經常在皇后身邊走動的宦官一路上居然沒見著人,肯定是拍去辦別的事了。但他作為宮裡的宦官,外出不會太久,定會很快回東京。

    剛進得城門,曹泰忽然聽到有人喊他:「曹公公。」

    曹泰轉頭一看,只見是京娘和那個小道姑清虛,在陳州時見過的,對清虛更是十分熟悉。他忙牽著馬走過去,京娘又道:「皇后的身子最近好了罷?」

    「雜家去了一趟壽州,這就趕著回去才知道哩。」曹泰一臉和善道。

    京娘沒有太多的話,徑直說道:「郭都使讓我帶著清虛,隨曹公公進宮去,再給皇后瞧瞧。」

    「那敢情好。」曹泰道,但他又沉吟片刻,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如果你們有什麼東西想獻給皇后娘娘,可以先交給雜家……進宮是要搜身的,這是規矩。」他又著重說道,「就算是累世功勛的大臣,進外殿也要搜身,搜有沒有兵器,這種搜查比較簡單;但若是有人進內殿,可是搜得很仔細,怕外面的人攜帶毒物進宮。雜家不會被搜,有幾道門都是雜家的人管著。」

    曹泰何其聰明經驗豐富的老宦官,自己剛回來就「恰好」在半路遇到,他們又忽然主動要求拜見皇后。曹泰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沒那麼簡單。

    不料京娘一臉淡然地搖頭道:「沒有什麼東西。」

    曹泰遂不再多問,讓她們上馬跟著自己向北而行。

    及至大內北門,果然京娘和清虛都被宦官先帶去一棟房子裡,然後進來十幾個宮婦把門關上,又在屋里拉了一道簾子,其中一個年長的說道:「把衣服都脫了,一件也別剩。還有頭上的簪子、身上的所有飾物。」

    只見清虛雙手捂著胸口,十分無辜又羞澀地看著那說話的中年宮婦。

    但這個可憐兮兮的表情沒有打動宮婦,那宮人冷哼道:「別裝模作樣!每年的秀女我見得多了,大家閨秀我都見過,都是婦人看看有什麼了不起……你那胸那般小,平成那樣,以為我會有興趣看?」

    清虛聽罷頓時一臉火氣。

    旁邊另外的人已經開始搜他們隨身的包袱,從清虛的布袋裡抓出一大把黃色的符文紙,宮女隨手翻了翻,上面全是些鬼畫符,便丟在一邊。另一個宮女正拿著京娘的發簪對著光線的方向仔細瞧有沒有機關。

    ……等她們被檢查完了,清虛悶悶不樂地跟著京娘走了出來。宦官曹泰見狀臉上露出松一口般的笑容。

    一行三人從後門默默地進了滋德殿,在皇后寢宮外面還有幾間屋子,裡面有當值的宮女宦官,曹泰便先讓京娘等人到一間屋子裡坐著等,自己跑進去通報。

    符氏真慵懶地側躺在一張塌上看書,旁邊一眾宮女,有的在扇扇子,有的在輕輕給她鎚腿鎚腰。曹泰上前就跪伏在她的腳下,恭敬地說道:「稟皇后娘娘,奴家從淮南迴來了。」

    符氏見到曹泰,便坐了起來,抬起手輕輕一揮,周圍的人忙彎腰倒退著出去了。

    「起來說話吧。」

    「奴家謝恩。」曹泰提著袍服下襬,從地上爬了起來,躬身道,「京娘和清虛進宮來了。奴家見到了官家,又見過王溥。」

    曹泰三言兩語就說了事,先頓了頓,聽皇后沒問話,這才繼續說道:「官家只讓皇后娘娘賞郭都使一些財物,官家說淮南需要良將,打完了仗再追敘前功……目前淮南的狀況是,壽州仍未攻下,王師(周朝軍隊)已下清流關、剛佔滁州;殿前都虞候趙匡胤在各此大戰中表現最好,深得官家賞識。

    先是,李谷前鋒部在正陽度過淮河,進逼壽州並擊潰了出城結陣的南唐軍;但南唐援兵數萬向正陽攻擊,李谷恐腹背受敵,從壽州退兵守浮橋。後官家以為李谷貽誤戰機,將兵權交李重進……」

    符氏聽到這裡眉毛微微一挑,她記得自己還在去陳州路上的時候,聽說官家用李谷為前鋒,就想進言改任李重進;但又因別的考慮沒有說。不料官家還是用李重進了。

    曹泰繼續道:「正陽唐軍被擊潰,喪命萬餘眾。後官家認為壽州南下,先令趙匡胤率鐵騎軍攻下游的唐軍水陸屯兵據點涂山;趙匡胤誘唐軍於渦口,擊破唐軍萬人。

    渦口大勝後,官家立刻下令趙匡胤率鐵騎軍南下攻清流關,南唐守將皇甫暉率軍入滁州城,後有出城欲戰,被趙匡胤單騎斬於馬下,王師趁勢佔了滁州。趙匡胤將城中財貨封存,都交給官家了。」

    符氏心道:紹哥兒打後蜀沒奪到財物,竟然抓著俘虜向蜀國勒|索,幹得十分下作;而趙匡胤搶到了,卻原封不動交歸國庫。兩相對比,真是高下立判,趙匡胤的志向肯定比紹哥兒高遠……不過她還是更喜歡紹哥兒這樣的人。

    曹泰沒一會兒就稟報完了,他總是挑要緊的言簡意賅地說。但他站在那裡沒動。符氏便又道:「一炷香後讓清虛等人進來見我。」

    「喏。」曹泰這才躬身退下。

    符氏拿粉拳撐著頭,又想了一番。心中可以確定:在官家眼裡,能打的武將比什麼都重要,李重進都可以掌前敵諸部兵權。

    大病了一場,符氏覺得自己更加清楚地理解皇帝了。或許婦人真的要完全不帶感情去看一個男人,才能真正看得懂他吧。

    天下遲早會一統,但這個過程有多久卻沒人說得清楚。符氏能感覺到皇帝很急,他不想把這樣的豐功偉績留給後來的人,想自己就辦成文治武功的所有大事。

    他也很明智,拋棄了所有的成見,一切做法都為了能保障周軍戰力,以圖開疆闢土吞併天下。所有人的前程都建立在能不能打和樹立戰功之上,皇帝是給臣子們一個準確的念想:只要能打,一切都好說。只有這樣周軍將士才能戰意心切士氣昂揚。

    因此符氏琢磨紹哥兒上次在陳州說了一些不是很得體的話,但並不要緊。只要他能在淮南戰場上表現好,就像在攻蜀之戰中一樣好,那麼皇帝是不會和他計較的;而且紹哥兒又是在高平之戰中立過功的人,如果讓官家覺得他是良將,一切都好說。

    沒過多久,就見一高一矮兩個女子走進宮殿來了。正是京娘和清虛。

    但清虛沒有上前,遠遠地被留在那裡,京娘拿著一疊黃色的紙走上拜見了。符氏微笑地看著她,又掃了一眼留在後面的清虛,說道:「平身。」

    京娘抬起頭看了符氏一眼。符氏不動聲色,心道:這婦人比男子的膽量還大。

    京娘又看向旁邊的櫃子上堆著的許多書籍,符氏手邊也有一本。她便指著那堆書說道:「請皇后准予。」

    符氏覺得她很奇怪,純粹是一種感覺,和別的人見了皇后的表現都不一樣,至少沒有半句多餘的話。符氏便沉住氣看她想作甚,微微點頭。

    京娘從書堆裡找出一本史記來,然後走到皇后跟前,卻把書先放在一邊。她又從符紙裡抽出一張來,指著上面畫的符號:「這是一……二……三……」

    符氏頓時覺得有點意思了,再次點頭。

    然後京娘又指著其中一處:「從上到下,三個數。第一個是頁數,第二個是行數,第三是第幾字。」說罷翻看剛才那本書,找出了一個字,說道:「崤。」

    符氏恍然大悟,眼睛頓時微微一亮。

    京娘又道:「這十個符號,要不我寫下來?」

    符氏搖頭道:「記住了。」

    這下該京娘詫異了,忍不住說道:「剛才我只是說了一遍……」符氏笑道:「記住了。在宮裡,可沒人敢讓我說第二遍話。」

    京娘靠近了一些,悄悄說道:「郭都使說,只是以防萬一,將來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稟奏皇后。緊急時便把清虛送進宮教皇后內丹吐納之法,這些黃紙裡,第三處地方若是四個數,這一張便是奏報。」

    符氏問:「你手裡有四個數的紙嗎?」

    京娘搖搖頭:「沒有,今天我就是受命來告訴皇后這個法子。」

    符氏點點頭,想了想說道:「每個月初二、十六,曹泰會去東市替我購置一些物品。若是『他』有什麼話,那兩天派人去東市找曹泰便是。」

    曹泰去替皇后買東西,其實是一種獎賞差事,因為專程買回來的東西一般都會貴至少幾倍,她默許的行為。

    「清虛。」符氏又笑著向遠處的小道姑招了招手,愛憐之意溢於言表。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40
第一百零四章 當哥哥一樣
       
    清虛到了跟前,也是瞪著眼睛大膽地看皇后,她和京娘一樣都是「野人」,簡直毫無規矩。京娘還好,只悄悄看了一眼,清虛是看得目不轉睛……她一直在山裡,似乎從來都不懂,原來世間還有禮儀和高低貴賤這一說?

    不過清虛的單眼皮瓜子臉看起來乾淨清純,眼睛裡很清澈,皇后被她這麼看一點都不生氣,仍舊笑吟吟的還摸她的手。這時符氏便從左手腕取下一個鑲著五彩寶石的黃金鐲子,親手給清虛戴上,高興地笑道:「正好合適,你一個我,我一個。」

    「真漂亮。」清虛低頭瞧了一眼手腕上的飾物,連一點推辭的意思都沒有。不知她是在贊皇后還是在贊金鐲子。

    符氏又十分溫柔地和清虛說話,談論的內容無非是簡單的吐納內丹之法,以及一些淺顯的話題。符氏發現這個小娘的心思非常簡單,而且不諳世故……就算是只有十四五的小娘,普通人家的這個歲數也可以出嫁了,哪能一點都不懂呢?偏偏清虛完全不是偽裝,她真的什麼都不懂……和她相處倒真是省心。

    清虛和符氏很快熟絡了,就悄悄問:「為什麼都是女子,你們的胸能長那麼大,我的卻那麼小?剛進來的時候還被那婦人嘲笑,說我不是女的。」

    符氏愣了愣,臉上緋紅,憋著才沒笑出來。想著清虛是郭紹「從一個道觀買來的」,是出家人。出家人居然問這等羞人的話?當下被這小娘子逗得起了玩心,符氏便悄悄說道:「你讓郭都使給你揉揉就能長大,別說出去啊。」

    清虛臉一紅,愕然道:「真的,你不騙我?」

    符氏故作正經道:「真的,漂亮的女子從來不騙人。」

    及至中午,留下她和京娘一起用膳,恩寵之意毫不掩飾。宮人都知道這個清虛治好了皇后的病,所以不覺得稀奇。後來皇后又讓京娘和清虛留宿宮中。

    宮殿內外的燈籠和燈架都亮起來了,符氏如同往常一樣先舒舒服服地泡在大大的木頭浴桶裡,聞著水面的紅花瓣,喝著甜甜的葡萄美酒,然後又下令宮女們也這樣讓京娘等二人享受。宮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花瓣,就算是隆冬季節,宮女們也能把收集晾乾了的花瓣泡水。

    有兩名宮女是從來不干別的事,生怕傷了她們的手,專門這時候給符氏揉捏身子骨的,指尖柔軟得像溫玉一般。

    每當這種時候,符氏就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在微醉中陶醉起來,只想像那些美妙的事,想法像鳥兒的翅膀一般能夠自由飛翔。如果這些想法能夠在人世間辦得到,又不會讓皇帝和大臣覺得過度驕奢的話,她一般會想辦法實現體驗。

    但今晚她沒有胡思亂想,只是琢磨紹哥兒帶來的那個「秘密」,真是巧妙……符氏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紹哥兒說什麼迫不得已時稟報要事準備,其實他什麼心思我不知道嗎?膽大包天的傢伙,我剛出嫁在李守貞府就猜得到他想什麼了。他沒膽子做什麼,但心裡頭肯定想得比我還齷蹉。

    符氏心道:不過我原諒你。

    那死亡的絕望心情,如此刻骨銘心,符氏這輩子都忘不掉。她覺得自己是在黑暗恐懼的深淵地獄裡走了一遭,能夠回到人間,已經沒有任何罪惡和痛苦能比那一次帶來的恐懼嚴重了。

    她準備趁京娘等出宮時,給紹哥兒寫一段話出去,就用他設計的那個法子。似乎可以有很多話要說,但真琢磨起來卻不知道寫什麼才好。得先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用「感念救治之恩」罷,似乎不夠……但有些心事和心情,真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啊。

    符氏漸漸又想到了更多更深遠的事。紹哥兒不能在東京虛度時間,看人家趙匡胤也是高平之戰後才起家的,現在都什麼地位了,紹哥兒又什麼地位?需要鼓勵一下他,這也是為他好,在這個世道,沒有實力地位的人,如同草芥一般性命太不重要了。

    你去淮南,像攻蜀之戰那樣表現突出,就把符二妹嫁給你,讓她代替我讓你滿意……符氏的臉頓時一紅,想什麼呢,不能用代替這個詞,就說你會喜歡她的,夠了。

    雖然是密信,但符氏的言語很克制。字裡行間都充滿了克制,只是她自己認為很得體不露痕跡。

    ……

    淮河以南,壽州。柴榮仍舊在這座城下張望,他不明白,南唐軍屢戰屢敗,為啥他們的壽州城被長期猛攻卻能堅守?現在攻城已經暫時消停了,因為下雨。

    雨簾之中,壽州城依然聳立在云煙深處。

    「官家……」一個武將拜道,「昨日在城下率先逃跑的人,四個將帥,十幾個兵已經帶到。」

    柴榮把目光從遠方收回,看向雨地裡跪伏的一群人,怒道:「斬了!」

    「喏!」武將轉身離開帳前,徑直走到雨中,大聲道:「臨陣逃脫,按軍法當斬,拖下去!」

    「官家,饒命啊……官家,看在末將跟您南征北戰的份上……官家!」「兄弟們也是沒辦法啊,上去就送死,家裡還有妻兒老母。」有個武將居然嚎啕大哭:「皇后怎麼不在啊!」

    柴榮鐵青著臉,迴避不看。

    這時,巡檢使司超到冒雨到中軍奏報,在黃州等地斬獲南唐軍三千餘眾,又特意說道:在俘獲的唐軍中,發現有幾十個蜀兵,審問是王景派人送到前線的赦免的秦鳳敗兵;結果在淮河上游駐守時徑直投了南唐武將。柴榮大怒,下令將那些蜀兵盡數斬了。

    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次日一早雨便停了。諸軍將把遮蓋在投石車等器械上的油布掀開,等待曬乾修繕。那些潮濕了的弓弦、牛筋牛皮也被搬出來晾曬,暫時沒有繼續攻城。

    忽報南唐國派信使過來了,先到滁州,趙匡胤派人把使者等人送到了壽州大營外。

    柴榮得知送來的人中除了信使,還有滁州城被俘虜的高級武將。其中有守清流關的主將皇甫暉,柴榮遂特意讓信使等著,先讓人把皇甫暉送到中軍大帳。

    結果在眾將的注視下,一個大漢頭上綁著紗布,腿上安著夾板,被人拿竹架抬進來的,看模樣已經奄奄一息了。他躺在架子上,轉頭見一個身穿龍袍的人坐在上面,便道:「末將不能拜見大周皇帝,失禮了。」

    柴榮聽他說得客氣,又稱呼大周皇帝,心生好感,便好言道:「你養好傷,朕不殺你。」

    皇甫暉嘆了一口氣道:「我是不會投降的。雖然是敗兵之將,但我是生是死都是吾皇之臣!敗在趙將軍(趙匡胤)手下,我也心服口服,趙將軍三言兩語就動搖我軍心,又敢單騎衝陣,洞察人心有勇有謀,我不如也。」

    柴榮心道:連敵將都敬重趙匡胤,果然朕沒看錯人,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才。

    皇帝想起清流關滁州之戰如此順利,心情稍緩,便順便傳使者入見。

    使者沒有下跪,只是恭敬地鞠躬作揖,然後將南唐主的信遞到宦官手裡,拿信的宦官尖聲喝道:「見了皇帝竟不下跪?」

    使者不卑不亢道:「在下七尺男兒,只跪天跪地、跪自家天子和父母,不跪別國之主。」

    柴榮的臉頓時很不好看,他心頭有氣,胡亂拆開信封一看,只見李璟在開頭就自稱唐皇帝,內容雖然有些低聲下氣,卻不像是要屈服的口氣。李璟言大周和大唐同祖同宗,不應同族操戈,自己把周皇帝當作哥哥一樣看待……柴榮心道:娘|的,同祖同宗你還想勾結契丹等國一起打我?

    當然柴榮最不爽的,是李璟被打得連戰連敗,居然還敢自稱皇帝。天下自古只有一個皇帝,為天子!朕聽說過周天子、始皇帝,沒聽過趙國皇帝、楚國皇帝。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朕不和小人計較。轟出去!」柴榮冷冷道。

    頓時就有兩個大漢上前,很不客氣地抓住使者的胳膊就走。那人頓時垂頭喪氣,無言以答。

    柴榮離開上位,在兩邊的武將中間來回走了幾步,想起兩天前宦官曹泰來給郭紹請功,便道:「淮南兵力還不夠,虎捷軍左廂第一、第二軍都是能戰之師。派人去東京,叫虎捷軍左廂都指揮使郭紹即刻率二軍到淮南來。」

    魏仁溥趕忙出列領旨。這種從遠處調兵,可不比在戰場上下令那麼利索,需要樞密院出正式的調兵令,然後派樞密院的官員到東京,先經過東京留守等文武驗明之後,方可動兵馬。

    柴榮走出大帳,又久久注視壽州城,他覺得李璟還不願意稱臣,是因為淮河沿岸的重鎮,包括壽、濠、泗、海等城池都在南唐之手,連上游的鄂州也沒有拿下。

    須得再加強猛烈攻勢,給南唐國主李璟一個清醒的認識!柴榮把手按在劍柄上,臉色露出了殺氣。旁邊的文武將官見狀無不震動,有些人的腰都彎下來了,眼睛看著地面不敢抬頭。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40
第一百零五章 壽州(1)
       
    郭紹接到樞密院軍令,和家裡的人道別後,率軍出京。

    他很為部下考慮,讓大家分了贓之後,又以廂都指揮使的名義對部將進行了職位安排。一些比較高的職務都是暫領,已寫成奏報先遞送東京親軍侍衛司步軍司;不過侍衛司的馬步都指揮使李重進、樞密院的樞密使魏仁溥都在淮南,所以沒人會批准,只有另抄一份到淮南之後先給李重進。

    侍衛司的馬軍司和步軍司分別掌管龍捷軍和虎捷軍。不過馬軍司和步軍司只是稱謂,因為龍捷軍虎捷軍都各有騎兵和步軍,龍捷軍騎兵多比較強悍。

    擬書以李處耘為第一軍都指揮使,羅彥環為都虞候;原第二軍都虞候王璋為都指揮使(在唐倉鎮幫郭紹打贏了關鍵的一戰),楊彪為都虞候,羅猛子為親兵指揮。因為戰死重傷了一些中低級武將,其他有功的將士都各有提拔;指揮使以下郭紹直接就任命了……正道是有錢大家分,但有兵權的關鍵職位,郭紹默默地全給了自己的親信。第二軍的王璋也表示上面沒人、願意投效。

    十餘天後部隊到達淮河北岸,然後郭紹安排軍隊分批從河上的浮橋渡河。

    剛進入七月,天氣仍然那麼熱。郭紹站在淮河邊上四下回顧,一望無際的原野,原野上蔥蔥綠綠,天空蔚藍河水清澈,淮南平原在這個時代著實是好地方,既利於農耕又便於交通。和年初在秦嶺山溝裡的見聞全然不同……難怪大周皇帝和南唐皇帝打生打死,雙方不惜投入舉國之力在這裡角逐爭奪這塊地皮。

    建立浮橋的地方已不在壽州(今壽縣)西邊的正陽,而在壽州北邊的下蔡鎮(今天的安微鳳台縣)……進入這片地區的大路上,有一個十分高大寬敞的牌坊,上書「下蔡」,真是想不知道地名都不行。之前聽說周軍的浮橋在正陽,怎麼搬到下蔡的不得而知,或許皇帝認為淮河上游的諸城都沒有攻陷,那地方地形太寬闊很容易受到唐軍的攻擊?

    下蔡這幾道浮橋的地方倒是有點講究,淮水在這裡的彎曲度很大,形成一個「凸」字上部形狀,下蔡就在「凸字」的頂端位置。河流北面地勢開闊,渡河之後被江河侷限比較狹長。

    郭紹帶著眾軍渡過安全無事地渡過淮水,下蔡的淮水兩岸全被周軍控制駐守,十分太平。

    但剛過淮水,郭紹的右眼皮就莫名亂跳……人道右眼跳災,他一想便心中不安,隱隱有不妙的感覺。自從道士的仙丹治了皇后的病,又聯繫到麻衣道者關於宿命的一番話,饒是郭紹受過不少現代教育,也不由得越來越迷信。他總覺得這些玄虛之物說不清道不明。

    懷著隱隱不安的心情,郭紹率部沿著這一道淮水南下,沿著大路走,下午到達了一條河流岸邊,河上有一道石拱橋。這條河是南部的巢湖(今瓦埠湖)流向淮水的,名叫淝水,似乎就是淝水之戰的地方。而今相比淮水,河面比較窄,有些地方水淺恐怕徒步涉水也可以渡河。不過有橋還是過橋方便。

    人馬連綿不絕,前面的戰兵行軍步伐整齊,「喀、喀、喀……」的聲音很像現代軍隊走齊步的節奏。

    郭紹抬頭看去,前面那石拱橋有點不結實的樣子,想起了共振現象,遂下令諸部打亂隊列,亂走過橋。

    ……不料就在這時,郭紹剛過橋,就看見了一個文官帶著數騎在道旁觀看,那官員見郭紹的軍隊亂成一團,正嘆氣。郭紹笑著上前拜見,寒暄,一問才知原來是翰林學士竇儀。完全不認識的人。但竇儀介紹旁人時,隨行的有一個人叫趙普,這讓郭紹覺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但趙普看起來就是個無名之輩,連官職都沒介紹,郭紹心中感到有些詫異,忽然之間卻沒想起來怎麼回事。

    郭紹剛才見竇儀在嘆氣,便解釋道:「走得太整齊了,有可能把橋走塌,造成無益傷亡。」

    竇儀愕然不語。郭紹有口莫辯,不知怎麼和這位翰林院學士說,只好作罷,只是暗嘆:學士沒文化太可怕。

    郭紹遂拜別竇儀,這時南邊的喧囂已經能聽見了,郭紹向遠處看去,看到了煙霧滾滾的壽州城樓在原野深處。除了各種各樣的噪音,隱隱還有人的呼喊聲。

    這麼快就進入戰場了,周軍的戰線拉得真長,聽說前鋒已經攻下滁州城離長江不遠了,而淮河這邊也還在打。

    就在這時,郭紹又碰到了另一個官員,是個五十來歲的人。他和竇儀一般,穿著官服也站在大路邊瞧正在行軍的軍隊。此人眼眶狹長,印堂不豐、兩腮飽滿,一嘴鬍子,身材倒是高大。

    郭紹策馬走到路邊,那人便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郭紹打量了一番,一拍額頭,笑道:「李丞相!」

    原來是李谷,郭紹是覺得眼熟……在此之前,平生就只見過李谷一面,是去年在從高平去晉陽的路上,李谷還賞了郭紹二十幾匹馬。

    「哈哈!」李谷大笑了一聲,「郭都使好記性,一面之緣,時隔一年有餘,你還記得老夫。不過老夫現在不是宰相了。」

    郭紹以為到了淮南,最可能先遇到的熟人是王溥,不料卻是這個不太熟悉的李谷,壓根沒想到。忽遇認識的人,郭紹也比較高興,脫口答道:「哈哈,我這人,誰對我不好很容易忘記;誰對我好過,卻總是記得很清楚!去年李公賞過我二十幾匹軍馬,那時候對我來說可算是豐厚,怎能不記得?」

    「好!好!」李谷一臉笑意,看郭紹的眼神又更有意思了幾分。大概是他脫口說出好與不好的歪理之故。

    李谷又嘆道:「通過軍功著實升得快,一年多不見,真是要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了。」

    「哪裡哪裡。」郭紹故作謙虛道,「李公現在居何要職?」

    李穀道:「判壽州府事。我如今主要為壽州諸部供應軍糧、籌辦軍械用度;也會派人去附近諸地安撫百姓,讓百姓各安其職。我已經不帶兵了,但這些事也十分棘手,將士驕縱,時有濫殺無辜之事,屢禁不止。」

    郭紹忙道:「我定會約束部下,禁止他們燒殺劫掠,不給李公添亂。」他心道:如果搶了錢能分贓的話,大夥還費什麼事去劫掠?

    李谷忽然對郭紹很推心置腹的樣子,又沉聲說道:「官家怪我貽誤戰機,差點獲罪。」

    郭紹也沒多想,徑直說道:「正陽的事我也聽說了,李公是穩重謹慎的人,所以步步為營;而官家求勝心切……想法不同而已,我倒不覺得李公做錯了什麼。」

    「那是。」李谷摸著鬍鬚,十分贊同。

    李谷又道:「對了,新增兵馬的駐地兵營也歸我安排,所以我在這裡等候郭都使。我現在與你們同去,兵營藩籬都修好了,營中還囊括了一個徵用的小村子,中軍可以設在村子裡,有好些房屋可以住人,比住帳篷好得多。」

    郭紹忙道謝:「那真是好地方,多謝立功照顧。」

    「哈哈,應當的應當的。」李谷笑道。

    一行人隨軍更加靠近壽州城,來到了城池的西邊。郭紹一路觀察了一番,這壽州城其實地形不是那麼險惡:雖然號稱扼守淮河,卻沒有在淮河邊上,西北方距離淮河還有很遼闊的一片平坦地區,甚至中間還有許多稻田。城池北靠巢湖(今瓦埠湖)流向淮水的河流淝水,北面有水門,三面都是比較平坦的地方;三面受敵,一面受水上威脅的地勢,實在算不得險要。

    不過壽州城牆看起來十分高大,還有非常寬闊的護城河,著實在建城時應該很費了一番工夫。

    走近了一些,郭紹看到了架在城牆外的無數攻城器械,有幾處地方的護城河被填了,一些云梯架在城牆上,不斷有身上燃著火的人掉落下來,城外黑煙滾滾,空中石塊和箭矢亂飛,三面都圍著無數的人。嘈雜和喊聲讓人的耳朵「嗡嗡」直響。遠離壽州城牆的道路上,接連不斷的民壯抬著慘不忍睹的傷兵向這邊走,路上的人流如潮。

    此時此景,郭紹頓時頭皮發麻,心道:但願別讓我去攻城啊,這差事實在幹不來,太慘了。

    想來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是左廂比較能打的兩支野戰精兵,應該不會被趕上去爬牆,不然太浪費了。想到這裡郭紹心下稍安。

    郭紹又邀請李谷到去軍營。不料李穀道:「我今後還會為你們送糧籌備軍械,來往的機會很多。現在郭都使最好趕著去中軍大營見官家……」李谷小聲道,「我剛聽說有密報,南唐東都(揚州)沒有守備。估摸著官家最近會親自趕去滁州部署新的戰役,你再不去見個面,到淮南來連官家的面都見不著了。」

    「多謝李公提醒。」郭紹遂不逗留,趕緊問明白了地方,去中軍大營。

    進了營門,遇到王溥,被輕輕提醒:官家想讓你攻壽州城。

    郭紹的臉頓時一黑,心道:我勒個去!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41
第一百零六章 壽州(2)
       
    城牆那邊的濃煙在風中瀰漫到了軍營裡,黑煙在空中飄蕩,整片天空都好像陰霾重重……一如郭紹此刻的心情。

    這些黑煙的氣味很奇怪,郭紹聞起來有種錯覺,好像不是身在五代十國,而是在現代的重工業城市郊外。因為空中聞到的是一個類似汽車、工廠廢氣的味道還夾雜著燒塑料的氣味,十分怪異。

    他剛走到中軍行轅門口,就見穿著紫色圓領官袍的皇帝從裡面走出來了。不認識的也許還覺得是遇到了一個什麼大員,皇帝的打扮和身邊的宰相大臣差別不大。然後身邊跟著一群文武。

    郭紹忙跪拜在道旁,呼道:「臣虎捷軍左廂都校郭紹,奉命率軍到淮南。叩見陛下,陛下聖壽無疆。」

    「平身。」柴榮隨口回了一聲。他顯然是認識郭紹的,恐怕印象還不淺。

    於是郭紹從地上爬了起來,等著皇帝和一眾大臣先過去,裡面有好幾個人他都認識,比如李重進,之前郭紹和侍衛司武將一起確認調兵令的時候不止見過一回;還有個頭最高的史彥超。史彥超是侍衛司馬步都虞候,郭紹尋思著自己是廂都校,和他級別差得不多,便插隊到史彥超後面,跟著一眾人走。

    剛出營門,柴榮看到外面堆著一堆石頭,二話不說就走上去抱起一塊大的,不動聲色地向前面走去。諸將見狀,紛紛上前抱石頭,史彥超挑了一塊最大的。郭紹無奈,也跟著抱石頭。

    場面瞬間變得十分好笑,君臣一大群人成了搬運工,抱著石頭到了一架投石車旁邊陸續丟下。

    柴榮轉頭看了一會兒壽州城樓,說道:「朕明日就去滁州,李重進任淮南都部署;史彥超有功,宜授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郭紹……」

    「臣在。」郭紹忙抱拳應答,低著頭,感覺十分不好。

    柴榮道:「你也有功,朕先授你侍衛司馬步都虞候,任壽州招討使。你若能把壽州攻下來,朕定重賞你。」

    皇帝金口玉言,他可沒問你願不願意。郭紹硬著頭皮道:「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這苦差事為何會落到我的頭上?壽州要是能攻得下來,從五月底打到七月,都打了一個多月了,人數最多的時候幾十萬人圍在這裡,能打下來早就打下來了……郭紹認為只能四面圍住打援軍,然後坐等城裡的人把糧食吃完了沒辦法好投降。

    打仗居然靠餓死對方,這得多少時間?

    滁州之戰似乎就是趙匡胤打贏的,他應該在滁州;李谷又說探報得知南唐的東都揚州府沒有多少守備,趙匡胤會娶參加揚州之戰吧?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巨大功勞,說不定還能在野外殲滅幾支南唐援軍……周朝軍隊的野戰本來就強,趙匡胤那邊的人幾乎是穩操勝券。

    相比揚州的肥肉,郭紹感覺壽州連骨頭都算不上,就是一塊硬石頭。郭紹是準備來淮南立功的,現在這狀況……他感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

    柴榮肯定是看自己不順眼,才會把這種破地方的戰事派給自己。郭紹現在不僅對淮南一行感到很失望,而且心裡懷著擔憂和害怕……見了柴榮,他忍不住反思自己在陳州救皇后時的表現。當時精神狀態欠佳、心裡又急,說錯了一些話,特別是向皇后表忠心的時候言語比較過分。

    郭紹忍不住又回憶了一遍當時說的話。雖然那番話聽上去是表忠心,但如果柴榮非常喜歡皇后,定會產生醋意……當一個男人越在意自己的女人、越愛她,就會越具有佔有慾,容不得一點沙子;當男子放任不管給予女人自由的時候,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因為他是覺得無所謂了,反正自己不在乎的東西。符氏那樣的皇后,郭紹覺得皇帝沒有理由不愛她。

    這時候郭紹心裡越來越害怕了,如果柴榮真想殺自己,只要心裡不爽一句話就砍了,還需要什麼罪狀嗎?在東京做得那些小動作也是很危險,不過柴榮倒是不可能知道。

    他不得不想起一句話:伴君如伴虎。心裡十分害怕,他尋思:攻打壽州得小心了,這地方真是龍潭虎穴。

    一行人在附近巡視了一番,柴榮便上馬回去。李重進留了下來,眼看日已西垂,便對郭紹說道:「我帶你去前面的營中,讓諸部武將來認人,以後部署壽州攻城事宜便交由郭都使之手。」

    郭紹拜謝,跟著上峰李重進,上馬一起沿著路向前方行進。李重進三十來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長得又瘦又結實,一張普通的五官端正的臉,鼻樑提拔、嘴上有小鬍鬚,在郭紹的審美觀裡他看起來還有點帥。

    沒走多遠,忽然見一隊士兵押著一大群人迎面走來,起碼有百餘眾。李重進喝住詢問,一員武將道:「這些人是『下兵』(禁軍整頓中被淘汰了去屯田半耕半戰的士卒),咱們好不容易填了一截護城河,讓他們搭云梯攻城,不料沒一會兒他們就掉頭脫逃,懼軍法又想向西邊擅自奔逃。末將帶人抓了回來,依令送到中軍去請命處置。」

    李重進大怒,說道:「逃兵都是懦弱者!官家知道就殺,不必去中軍了,就地正法!」

    這些被綁起來的人,果然都不太精壯,要麼是年紀比較大的,要麼長得矮小不強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卒「撲通」跪倒在路上,哽咽道:「卑職打了大半輩子仗,很少逃跑,但死也要有個死法啊!那地方就那麼大,唐兵在上面聚集早都準備好了,別說攻不上去,就是爬上城頭了也是被一群人殺啊!我就沒覺得能爬上去,剛上云梯,上面就潑黑油下來,火箭一射,生死不如……那猛火油拿水都撲不滅的,只能被活活燒死!」

    郭紹聽他說得悽慘,模樣又飽經風霜,一眼就看出一輩子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卻要帶著屈辱被自己人斬首,頓時心有惻隱,十分難受。

    郭紹走上前去,見一個士卒的衣服上還沾著那種黑油,便用手指拈了一點在鼻子前一聞……這不是石油麼?難怪在濃煙中聞到廢氣的味道。

    他忍不住轉身求情道:「李都使,能不能饒恕他們一回?」

    李重進一臉為難,冷哼道:「軍法豈能兒戲?」

    郭紹道:「您就給我個面子,這些人的罪下記下,等有機會了讓他們沖最前面,也算是死得其所。」

    老卒和一群人聽罷全都跪倒在地:「再給咱們一次機會罷。」

    李重進不再堅持,說道:「你是壽州招討使,看在你的情面上,這些人由你處置!不過郭都使,咱們是帶兵的武將,婦人之仁如何能為官家成事?好自為之罷!」李重進搖搖頭。

    郭紹聽罷心裡也是一陣惶恐。

    ……

    柴榮已經安排了壽州的事宜,決定提前在今晚就趕往滁州,以免耽誤戰機。他沒覺得壽州能攻得下來,不過需要一個人不斷給壽州城施加壓力,引誘南唐的援兵來援,主要是為了打援兵。

    施壓壓力的攻城武將顯然不是什麼好差事,也不需要多有能耐。真正能立功的,只有那些野戰打援兵的武將,和攻擊南唐薄弱環節的人……比如這次即將攻擊揚州。

    打壽州的差事弄到了郭紹頭上,柴榮把這事辦了,心裡又想起郭紹參加過高平之戰晉陽之役,打後蜀也幹得不錯,倒覺得有點對不住他。

    至於向皇后表忠心,柴榮雖然隱隱感覺不快……這也是他任命郭紹壽州招討使的直接原因;但柴榮並不計較,符氏早就和李守貞的兒子承歡過無數次、做過人婦的人,管她作甚,反正她不敢給自己生個兒子出來。想來符氏也不可能有那個膽子。

    讓皇后管著後宮可以讓柴榮省心,柴榮也覺得不能完全由得她折騰,便在內侍省安插了個宦官盯著。倒不是為了盯符氏,主要是監視別的嬪妃,那些可以給自己生育的妃子。柴榮覺得這樣就夠了,因為嬪妃之間也會為了吃醋爭寵勾心鬥角,相互盯著。

    如果郭紹能在壽州城幹得兢兢業業,柴榮也不打算為難他了;畢竟當初朝中的人說他攻蜀時,用兵很有才能。柴榮需要這樣的人,不會為了一點無中生有的小心思就棄之不顧。郭紹又沒幹什麼實質讓皇帝丟臉的事,柴榮認為自己對他的感官都是些個人好惡的偏見……若是完全按喜好,柴榮覺得自己更不喜歡的還是李重進。

    柴榮有時候揣測,李重進才是實實在在可能威脅自己權力的人。

    連李重進都可以重用,柴榮懶得和郭紹因為一些小心思計較……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過來,當年柴榮的妻妾兒女被殺,死前可能也受過辱,要是計較這些事早就氣死了;況且柴榮生長在這個時代,情知權力武力才是最重要的,失敗者被別人當著全天下的面玩弄自己的妻妾也算不得什麼事。

    當年晉朝的皇帝石重貴戰敗,妻妾被契丹人抓去當著石重貴的面輪流玩|弄,到了那個地步,他有什麼辦法?或許那些小妾還覺得別人的東西比自家男人的厲害,誰知道她們怎麼想。柴榮早就對這些東西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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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壽州(3)
       
    李重進和郭紹在前軍行營中召見了二十多個武將。因為郭紹現在就接手壽州招討使,在這裡需要干活,所以在引薦武將時額外留心。人太多又只說一遍,郭紹大半都記不住姓名和模樣,但心裡只注意他們的職務,從而瞭解在壽州城外的究竟是些什麼軍隊。

    這些人和熟悉的禁軍番號軍職完全不同,軍號名稱五花八門,郭紹在旁邊默默地聽了好一會兒,聽到「自備軍械糧秣」,才知道他們是宋、毫、陳、潁、徐、宿、許、蔡等等諸州的鄉兵,還有一部分是地方鎮節的牙兵,其中不乏防禦使和刺史。鄉兵還算好的,起碼有軍號;還有一些是實實在在的民壯,「七戶出一兵」,直接徵召的民夫稍作編制便拉到戰陣上來了。

    禁軍直屬的戰兵也不是周朝一線軍隊,而是開封府附近地區屯田的「下兵」,去年到今年在整頓禁軍時被淘汰的人,多數是屬於殿前司諸軍。現在他們平時在種地沒有半文錢軍費,一打淮南才召集起來送到前線。

    郭紹本以為自己雖然被安排的軍務是一塊硬骨頭,但手下的兵力會猛漲,畢竟壽州城外那麼多兵馬……結果搞來搞去,手裡能用的唯一一支精兵完全沒變: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這是他自己從東京帶領過來的人馬。

    壽州城外還有一股近兩萬人的正規軍:虎捷軍右廂。

    但統率這支軍隊的武將是李繼勳。郭紹在向訓家小二郎週歲的時候見過的人,「義社十兄弟」大哥級人物,現在是親軍侍衛司步軍司都指揮使。

    郭紹不覺得自己能指揮得動他。李繼勳的部隊按兵不動,似乎表示不會攻城,只是駐紮在這裡伺機而動,或準備打南唐的援軍。

    狀況十分不妙,郭紹憂懼交加。當晚他就沒睡好,半夜起來四處走動巡視城外的圍城工事,但看不甚清楚,只能檢查晚上當值的各部小隊。

    已經進入七月中旬了,晚上還有點冷。時不時就有一團篝火,當值的兄弟圍在篝火旁邊烤火。有一處士卒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蓮藕,撒上鹽放到火上烤,就像是在吃燒烤似的。晚上的營寨裡倒是消停下來了,只不過空中偶有傷|兵若有若無的呻|吟影響了這靜謐的氣氛。

    ……

    次日一早,郭紹剛剛披好環鎖鎧,走出小村的屋子,就見遠處的壕溝藩籬外面已經有很多人了,投石車等大型器械周圍許多人正在叮叮哐哐地修繕,一些人馬正在列陣,把云梯也推了出來,似乎要攻城。

    李處耘羅彥環等人率先走過來,接著又有二十多個武將走向這邊,見郭紹在門外瞧,大家也就沒進堂屋,聚攏在身邊跟著他瞧。

    「又要強攻城牆?」郭紹問道。

    一個武將說道:「護城河又幾處被填了,上邊安排的,這陣子要繼續填河,還要攻城。郭將軍,咱們還要按以前的命令?「

    「誰下的令?」郭紹又問。

    那將領道:「淮南都部署李將軍。」

    郭紹遂不再說話,剛剛到壽州,這些人大多都不認識,既然是李重進之前的軍令,他便讓諸將照以前的部署。只要沒下雨,每天似乎都在攻城,已經常規化了,算不得什麼臨戰前夕,所以郭紹也不廢話,當即下令解散各司其職。

    就在這時,忽見一群人聚集在村子的欄柵外面,郭紹便下令羅猛子把他們放進來。帶頭的是一個滿臉溝壑頭髮花白的老卒,郭紹看著面熟,很快想起來是昨天為他們求情的那幫「下兵」,這個老頭說過話,所以有印象。

    那老卒身邊還有個瘦漢,倆人的臉型都比較窄,說不定還是親戚。他們走到郭紹跟前,老卒便跪伏拜道:「俺的長子是都頭,俺們父子商量過了,反正都要死,死在戰場上免得被軍中其他兄弟看不起!今日便請戰,郭將軍讓俺們去前面攻城,求個痛快!」

    郭紹回頭見一眾剛剛離去的武將都在不遠處好奇地觀望,他沉吟片刻便道:「你們去找自己的將領,到前面去攻城……活下來了的,昨日臨陣逃跑之罪便免了。」

    父子倆道:「俺們領命!」

    郭紹說罷便從親兵手裡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帶著楊彪等虎捷軍武將到前方去了。一行人繞著城來回跑了兩圈看地形,這是座大城,騎馬繞城兩趟,太陽從地平線已上三竿。

    四面的投石車已經開動,巨大的石塊呼嘯著飛向兩三百步外的城牆,城牆下面的周軍士卒洶湧而至,上下紛紛放箭,云梯像巨大的木頭「坦克」似的被一群群的人推著靠近城牆。曠野上的場面無論有多麼壯觀,器械又多麼大,但威力還是有限的。投石車的石頭能把城牆砸得千瘡百孔,但已經打了一個月多還是砸不爛厚實的包磚土牆。

    弓矢弩箭石塊火球都只是前奏,最終還是回歸了郭紹經常見識的攻城方式:無腦爬牆。當然還有個更形象的術語叫「蟻附」。

    只見一架云梯被推到牆邊,下面是車廂和兩排木輪,上面摺疊的梯子隨即展開然後放倒在城頭,「啪」地一聲梯子剛搭上,立刻就聽見一陣瘋狂的吶喊,周軍士卒洶湧而上。

    不料就在這時,城頭上的一個木桶頓時潑了一片黑油下來,隨即扔出幾支火把,「轟」地一下黑油觸火便著,云梯上下燃起了熊熊大火。周軍士卒慘叫聲簡直不忍聽聞,人們從云梯上摔下來,有的沒死在地上痛苦地打滾,一些人拿水潑,但很不容易潑滅。不少人受不了直接跳進了護城河。

    空氣中黑煙滾滾,一股燒瀝青的味兒中夾雜著頭髮燒焦的糊味。

    郭紹光是站在幾百步外看,也是一陣頭皮發麻,這和送死有啥區別?!南唐國哪裡挖出來的石油,這玩意居然可以這樣用。

    此情此景,讓郭紹心裡充滿了陰影,他覺得上戰陣拚殺都算不得恐怖,攻城才是噩夢。

    城池裡也有投石車,似乎在城牆後面,郭紹看不見,但能看到一些人站在城頭上一面看一面回頭嚷嚷,似乎在觀察方位。不多時,果然就見一隻燃燒的瓦罐從城裡飛了出來,那瓦罐像一團火球一般準確地掉進了一處人群,「哐」地一聲碎開,石油和火光四下飛濺,那處人群一哄而散,著火的人在地上亂滾。

    前面一架云梯已經越燃越凶,火勢根本撲不滅,車廂裡和周圍的人已經掉頭就跑,但剛跑過護城河,就見一個騎馬的武將帶著一隊騎兵衝來,迎頭就砍,大聲叫罵。接著亂兵又匯合進了後面的一架云梯的人群裡。

    城牆上下濃煙滾滾,壽州城四面很快就籠罩在黑煙和火光之中。

    周軍前仆後繼,一番弓弩對射,云梯再次架上了城牆,還有一些更簡陋的梯子從四面架上去,人們像螞蟻一樣拚命往上爬。一個武將在後面大喊:「第一個爬上城牆的,有重賞!榮華富貴享用一世!」

    榮華富貴的影兒都沒見著,先見到一桶石油迎頭就澆下來!幾個人全身著火直接掉落下來,木梯子上瞬間燃起大火……這石油對南唐軍來說當真好用,一下子就能點火,不然要燒云梯也不容易。

    但這一波的周軍將士分外勇猛,有的人居然不顧死地從燃燒的梯子上強衝上去!完全是一股不要命同歸於盡的干法。郭紹看得清楚,第一個沖上去的士卒手腳上都燒起來了,那慘叫聲傳得擊敗步外都聽得見,他上去就抱住一個唐兵,徑直從城頭跳了下來……第一個沖上去的人,又有什麼用,反正是死。

    還有一些人付出了極大的傷亡,少數人從簡陋的梯子上翻上了城牆,但見刀槍亂舞,恐怕會被剁成肉泥。

    如此勇猛不顧死的士卒,竟然這樣毫無意義地死掉?郭紹終於按捺不住了,顧不得什麼李重進的命令,大喊道:「派人去命令前方各部,立刻停止攻城!」

    過了一陣子,一眾武將便陸續趕到郭紹跟前,確認退兵命令。接著在人們的吆喝聲中,城牆下面無數的人群像潮水一樣緩緩退卻,遠遠看去,好像是海水退潮了一般。

    「咱們不攻壽州了?前幾天李將軍才下令咱們不惜代價強攻……」有個武將有點不相信地看著郭紹。

    郭紹不作理會,他注意著剛才最勇猛的那股人,用馬鞭指著地方,派親兵去叫他們過來見面。不多時,一群人便抬著一些半死不活的人來了。

    走前面的就是早上請戰的那個老卒,郭紹恍然,原來是那幫人!這些昨天還想逃離壽州的逃兵,今天就變得悍不懼死,人類的能力著實很難定論。

    只見那些抬回來的傷兵簡直不忍直視,皮膚大面積燒傷,渾身漆黑,黑漆漆的身體上又露出沒有皮膚的紅肉,他們在架子上痛苦地叫喚。好像是被炸彈炸過的人一般,而不是冷兵器戰爭的傷痕。

    那個和郭紹說過話的老卒正在抹眼淚,一個勁地對旁邊躺著的傷者說話,那個人渾身漆黑衣服破碎,已經不成人樣了。或許是老卒的兒子?

    郭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老卒哽咽道:「覃石頭。」

    郭紹便道:「活下來的人,全部無罪。你們現在改番號,附軍虎捷軍左廂,番號是下營,覃大石你做都頭。」

    郭紹心下難受,回顧眾將道:「都是媽生爹養的,仗這麼打,回東京了鄉親們問我要丈夫、要兒子,我怎麼說?」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7 13:44
第一百零八章壽州(4)

    李重進還沒離開壽州,不多久就有將領來到陣前尋到郭紹,說道:「淮南都部署李將軍請郭將軍到虎捷軍右廂大營見面。」

    周圍的眾將聽罷無不側目,皆默然不語,大夥兒都知道上峰一心想攻城,郭紹忽然停止攻城會招致上面的不滿。郭紹回顧左右,李處耘等將領也只是低頭不語,無人有辦法。

    郭紹便道:「傳令諸部暫時休整,我去見見李將軍再來。」

    李處耘說道:「我和主公一起去。」

    一行數人便讓傳令的武將帶路,騎馬前往虎捷軍右廂中軍大營。靠淮水的那邊,一大片軍營帳篷,起碼連綿數里地全都是虎捷軍右廂的駐地,那邊的人就沒到壽州城下來過。都是虎捷軍的人馬,郭紹倒不覺得此行有什麼危險……主要和李重進以前不熟,更沒有什麼恩怨可言。

    行至中軍行轅,進了掛著寬面旌旗的大帳,只見裡面武將站了兩排。李重進正坐在上方,左側首位坐著的人是李繼勳。郭紹見過的人,是個大約四十來歲的漢子。

    果然李重進沒有好臉色,冷冷地徑直問道:「郭將軍,為何停止攻城?」

    郭紹答道:「在下剛接手圍城兵馬,對地形、軍隊、策略都尚不熟悉,想休整數日,與諸將先商議對策。」

    這樣辯解是郭紹路上想好的,李重進果然不能反駁,卻非常不高興,當眾說道:「慈不掌兵,我看你是心慈手軟,懷著婦人之仁!官家竟讓你來攻壽州這等堅城,我定會如實上奏!」

    郭紹被劈頭一頓罵,說得好像自己一無是處似的,心下也有氣,心道:你以為老子想來攻壽州嗎?你行你上,以為老子稀罕這塊硬骨頭?

    但李重進位居馬步都指揮使,親軍侍衛司所有人都沒他大;況且他又是「淮南都部署」,皇帝去了滁州,整個淮水流域的兵馬他都有權節制。郭紹如果和他頂罪吵架顯然是極其不明智的做法,所以郭紹把這口氣忍了。

    有的氣真是不忍不行。郭紹只好一副服軟的樣子:「末將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時李繼勳一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淡定樣說道:「壽州城的守將是劉仁瞻,傳言此人能當大事,深受南唐國主器重;壽州這等扼守淮水的要地,是南唐國必救之地。只要施以壓力,便可誘來援兵;攻城雖有傷亡,但咱們能從援兵那裡加倍找回來。」

    郭紹心道:你們行!叫老子衝前面拿人命去填,你們在後面撿軟得捏是吧?

    李重進深以為然,催促道:「能打下壽州最好,能真正撕開淮南的口子;打不下來,也第一百零八章壽州(4)

    要給其施加壓力!如果壽州連一點危險都沒有,南唐軍還救它作甚?郭將軍,你要多少時間來商議對策?難道有什麼重大的妙策需要停止攻城耽誤時日?」

    幾個問題下來,郭紹回答不出一個,只好說道:「軍隊要休整三天,請李將軍准許。」

    「三天,就三天!」李重進道。

    ……郭紹回到城下,下令各部休戰,召集諸將到營中商議。眾人議論紛紛,都沒有什麼好對策,郭紹坐在上位一言不發,任憑幾十個人在下面爭執議論。

    能有啥好法子?

    郭紹先是鬱悶和失落,想起皇后在密信中對自己的鼓勵,要他在淮南有滿意的表現……但眼下這狀況,想表現也沒機會。高牆厚土如何啃?倒是趙匡胤那幫人在前面打得很歡,連他的兄弟李繼勳在壽州,差事也比較好。

    後來他又尋思,如果怠戰會怎樣?在郭紹心裡,皇帝應該本來就對自己很不滿意;現在皇帝親征,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果表現不好,被判定為毫無價值的話……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人,對一個看不順眼又沒什麼價值的人會怎麼對待?

    郭紹只覺得手心裡都是汗。此時此刻的感受:前面有塊美味的胡蘿蔔看得見吃不到;腦袋上還懸著一把劍。

    「我答應了淮南都部署李將軍,只休整三天。」郭紹開口了。眾人見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要說話,便陸續閉口轉頭看向郭紹。

    又是被許多目光注視,郭紹皺眉道:「三天後繼續攻城,等一下你們都把各自的番號、負責的攻城區域報上來,送到李處耘將軍手裡。還有軍械物資的數目也報上來,給左先生。」郭紹指著自己身邊的兩個人。

    眾將領命。郭紹又道:「南唐軍使用了不少石油……猛火油,很容易燒燬云梯,蟻附之法在壽州更不好使。咱們攻城的同時,還是試試別的方法,挖地道罷。」

    一員將領進言道:「將軍,守壽州的將領是劉仁瞻,此人是戰陣宿將,什麼都見識過,發現咱們挖土必然有防備,很難湊效。」

    郭紹想了想便道:「現在城邊上修一些土堆哨塔,然後修一些房屋遮掩;再挖坑和壕溝。白天就在房屋裡挖地道,把土先放在坑裡,到了晚上再悄悄把土運走,從壕溝裡悄悄走。」

    ……

    三天後,攻城繼續。李重進派人打聽到郭紹的「妙計」是挖地道,當即就派人去滁州奏報皇帝去了。

    此時趙匡胤再立新功。

    原本柴榮想派韓令坤攻擊揚州,但韓令坤的軍隊兵少,又在路上耽誤了;趙匡胤主動請戰,柴榮第一百零八章壽州(4)

    贊同,命趙匡胤率鐵騎軍迅速從滁州出擊。揚州雖是南唐國十分重要的中樞,但沒料到周軍能如此迅速就打到淮南後方,疏於防備,沒什麼兵。趙匡胤不日克南唐國東都揚州。

    趙匡胤得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楊氏。他聽說柴榮到了滁州,對楊氏以禮相待毫髮不動,然後派人把楊氏送給了皇帝。

    皇帝贊趙匡胤忠心,又把楊氏送了回來,要賞給趙匡胤。趙匡胤說這麼漂亮的女人,自己不敢留,又帶兵在外不便收留婦人,一定要獻給皇帝……楊氏被送來送去,把滁州和揚州之間的路走了三趟之後,終於被大周皇帝勉強收下了。

    就在這時,李重進的人到了滁州,將郭紹怠戰的情況說了一通。

    李重進的部將在皇帝面前敞開了說,「郭招討使心慈手軟、賞罰無憑、胸無良策。對待逃兵不僅不懲罰,還給予獎賞,叫將士們無所適從,不知該逃還是該戮力衝前;他上任時,天氣晴朗,利於作戰,卻要休戰三天部署妙策,結果妙策是挖地道!」

    不料柴榮不怒,反而面帶笑意回顧左右道:「數月前,王溥說郭紹料敵如神,善察戰機;轉眼之間,他在李重進口裡又成了賞罰無度滿腹敗絮的人。究竟誰說得對?」

    王溥聽到點自己的名,忙彎下腰低著頭。

    柴榮轉頭看著他,說道:「王丞相,你去一趟壽州,看明白了回來報我。」

    王溥忙道:「臣領旨,定然如實稟奏。」

    王溥趕到了壽州,既不去前線,先見了李谷。李谷以前幹過宰相,和王溥關係不錯,聽了皇帝跟前的情況,便說道:「李重進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郭都使確是有些心慈手軟,他之前下令停止攻城,當眾說:『仗這麼打法,回去無顏見鄉親,怕將士們的家眷問他要丈夫和兒子。』打仗就要死人,說這種話著實不利於士氣。」

    李谷想了想又道:「至於說他賞罰無方,倒是有失偏頗。赦免逃兵的事,是讓逃兵衝前用命、死在戰陣上;但那些逃兵十分賣命,有幾個人不惜死都爬上了城牆,傷亡近半而不懼死。郭都使這才認為他們能夠將功補過,把逃跑的罪給赦免了。說是賞罰無度卻是有點顛倒黑白。」

    王溥一聽鬆了口氣,說道:「嘴長在人身上,話真是不能盡信啊!我倒想起那些市井小民,話傳了幾遍之後就全然變味,成為流言了。」

    李谷拜道:「王丞相見微知著。」

    倆人說了一番話,王溥這才讓李谷陪著去前線親眼看情況。攻城還在繼續,城牆南部修了一些房屋和工事,一切看起來都正常,和第一百零八章壽州(4)

    以前攻城也差不得太多,他乍一看沒看出怠戰的跡象來。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見城樓上的南唐國將士捧腹大笑,一番嘲弄。王溥回顧四下,聽得工事那邊一陣嘈雜,他忙騎馬過去看個究竟。

    原來房屋裡湧出來大量的水,把壕溝都淹了,水裡的人大喊:「裡面還有人!裡面還有人啊……怎麼辦?」

    王溥喝道:「出了何事?」

    一個將領哭喪著臉道:「咱們挖地道,不小心挖到地下的水了,地下水忽然漫上來,挖土的人淹死了不少!」

    王溥聽罷臉一黑,又看城牆上的南唐軍居然在守城的時候、還有心事看著周軍壕溝裡漫著滿溝的水大笑,王溥心下愈發不爽。

    這個郭紹,挖地道這種伎倆但凡有點經驗的守城將領,誰不懂?地道狹窄,有一百種方法防備,靠這玩意能攻下城池就奇怪了。

    除非是守將完全沒經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在壽州顯然不太可能出現這種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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