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23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7 11:31
第五十九章 盛情難卻


    大門口果然見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睜著一雙大眼,額頭圓、下頷窄,身上穿著件布袍、頭戴襆頭。他先認出左攸,然後把目光停留在郭紹的身上,眼睛頓時一亮……倒不是因為郭紹長得如何玉樹臨風,這廝可能已經認出郭紹了。據左攸所言,那日在陳橋門“射帽”,羅彥環也在圍觀。

    “郭都使?”大漢上前拜道。

    郭紹面帶笑意,沒來得及開口,左攸便道:“正是上回我給你提起的人。主公,他就是羅彥環。”

    大漢頓時抱拳,語氣也有點激動起來:“在下見過郭都使!”

    “哈哈!”郭紹先大聲爽朗一笑,不知怎地腦海中浮現出了在高平傷兵營第一次遇到趙匡胤的場面。在某些經驗不足的場合,人就會不自覺地跟著所見所聞模仿、學著做;郭紹也不例外,他還是第一回這樣“禮賢下士”,當然就想起了曾經的見聞。

    郭紹當即又像趙匡胤誇人一樣,誇讚道:“我從左攸口裡聽過你的事蹟,曾把原本要送到幽州契丹人手裡的一千匹戰馬帶走!在兵荒馬亂國家危難之際,你能清楚大義,又有膽識當機立斷,讓我十分敬佩!”

    “哪裡、哪裡……”羅彥環似乎越來越激動了,口齒已不如剛才利索。

    “羅將軍,裡面請!”郭紹做出一副爽朗高興的神態。

    “不敢、不敢。”羅彥環的意思似乎不敢稱將軍,“郭都使親自出門相迎,末將實在慚愧。”

    郭紹聽罷心道,同樣是武將羅彥環和楊彪卻有些不同。

    一行三人進門往客廳走,郭紹又想起了另一個大將向訓家裡請客,向訓那興高采烈的歡喜模樣毫無做作;當下郭紹也滿臉笑容,頓增熱情好客的氣氛。他一邊走一邊又說道:“左攸剛剛一提起你的事,我便心生敬重,當即就想結交。不料又聽說你已經在府門前了,心下便迫不及待要一睹壯士風采! ”

    羅彥環急忙回答道:“卑職實在汗顏,慚愧……”

    左攸這時候的話反而很少了,只是微笑淡定地看郭紹。

    進入客廳入座,一個粗壯的黑婦便端著茶盤上來擺茶。羅彥環在椅子上只坐了半邊屁股,說道:“卑職只道郭都使待兄弟好,不想如此禮賢下士,不嫌人微位卑!”

    郭紹笑道:“除了美女,我只待好漢壯士好,倒不是對誰都客氣。”

    羅彥環聽到美女,終於沒忍住看了剛剛擺茶走到門口的粗壯黑婦。此時此景,或許羅彥環在心裡琢磨這位郭都使的口味有點特別?

    這時羅彥環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連郭紹的話題也不接了,忙著說道:“卑職想起一個好友、從晉時就認識的好友,對他的為人十分清楚。若是郭都使向對卑職一般實誠待他,他定是不顧性命追隨鞍前馬後的。”

    “哦?”郭紹道。

    羅彥環繼續說道:“他名叫李處耘,一直追隨時任靜難節度使的折從阮將軍……李兄的處境一向比較窘迫,但確是有勇有謀又忠肝義膽的良將!太祖時,折公的侄子折德良誣告李兄,導致他被貶走,險些獲罪下獄;幸好折公上表替他開脫,這才免罪重新效力折公麾下。不過李兄和折德良恩怨未了,現在處境也十分窘迫。”

    郭紹問道:“為何那折德良要用誣告這等下三濫手段,去對付折公門下的將領?”

    羅彥環道:“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李兄有長女生得十分貌美,遠近頗有艷名;那折德良是個好色之徒,早已垂涎,想叫李兄把長女許給他。但是,且不說那折德良品行不端一肚子茅草、讓李兄和他的女兒都看不上,而且那折德良家中已有八房妻妾,李兄之女過門也只能做第九房妾室。李兄出身將門又讀書明禮,怎捨得將掌上明珠棄之暗室,給人做妾?

    折德良求之不得,先是在其伯父折公跟前讒言,折公不信,然後就上奏誣告! ”

    郭紹聽得也心生惱怒,心道:這世上確實是好歹盡有什麼樣的人都不缺。

    他沉住氣,回頭問完全被冷落的左攸:“靜難節度使的治所在哪裡?”

    左攸淡定地答道:“就在關中,離鳳翔不遠。”

    郭紹道:“正好我們準備去關中,到時候先拜訪拜訪李處耘,便勞羅兄弟引薦了。”

    羅彥環忙道:“卑職樂意之至。”

    ……

    郭紹此行,不准備帶太多的人,就當是在侍衛司告假那樣,去關中探親尋友。楊彪、羅猛子以及親兵將士六人,加上左攸和羅彥環。一行十來人,正好輕裝簡行。

    京娘知道他們的行程後,便要和郭紹一同出行。郭紹不准,覺得出遠門帶著婦人不方便,也無必要。

    但京娘說自己能幫上忙,她去年從峨眉山返回東京時,在鳳州一個山上夜宿,出於同情資助過那裡的一個尼姑庵,到時候可以派人去那裡建立落腳點。

    郭紹聽罷有點動心,而且京娘不依不撓的,可能攔不住要跟過來。便勉強贊同。

    他們準備妥當,八月上旬出發。

    從東京到關中一千多里路,但小隊人騎著馬,不用趕行程也只用半個月就到關中了。中秋佳節在驛站裡過的,為求功名和前程,一行人離家千里卻也無多感懷,反正大部分都是武夫也沒多少閒情雅趣。

    路上經過乾州,郭紹等在乾州驛站落腳,這時才想起郭紹領的事乾州刺史……拿了好幾個月乾州刺史的俸祿了,自己“治理”的地盤居然是第一回來。果不出所料,當天傍晚乾州的一大群官吏就到驛站來了,要迎接郭紹先到州府,然後巡視各縣政務。

    盛情難卻,郭紹等只好參加了長史等諸官員訂的酒席,一晚上各種逢場作戲把酒言歡自是難免……晚上還提供歌妓侍寢,簡直是正大光明地送到面前來任郭紹等挑選。

    郭紹問左攸,確定這種事是合法的。心裡直想:太腐敗了……

    看著一個個年輕娘們衣衫暴|露在面前晃來晃去,郭紹表示年輕熱血方剛很難把持。無奈京娘在身邊,他想想還是推遲了。

    至於州府官員邀請什麼巡視地方政務,郭紹便好言推卻。乾州治理得好不好關他何事?雖然掛著州官刺史,但責任和政績都算不到他頭上,就算乾州已經亂得到處起義造反了,郭紹​​也毫無壓力。於是次日他們便辭別諸官,繼續西行。

    先到鳳翔地界,郭紹與隨行的人一商議,先拜訪鳳翔節度使王景,作為禮節上的尊重;然後才去邠州拜訪羅彥環的好友李處耘。

    王景照樣派人熱情款待了從東京來的同僚,只是接見了一下,然後就由底下的官員作陪。因郭紹比王景低了好幾級,理當如此。

    郭紹等原本是從東京出來了解戰場地形風物的,不料耗了將近一月,除了在路上、就是在宴席間與人應酬。這些人情世故也確實難以省略,同朝為官,既然已經到人家地盤上了,不招呼應酬一下會在朝廷內外留下失禮的壞名聲。

    果然一到邠州,又不得已要花一整天先求見節度使折從阮,和折從阮幕府裡的接待官員廢話連天。

    直到八月底,羅彥環先見了好友,然後才帶來了好友李處耘對郭紹的盛情邀請。

    郭紹在邠州驛館專門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這才帶著隨從五人按邀請之約拜訪。身邊除了那六個親兵都在,這樣已經是好幾個人了,如果讓親兵都一起趁飯,一行人十幾個似乎太多……那李處耘並非王景、折從阮那樣的節度使,大夥兒也是按照私交友誼的理由拜訪的。

    李處耘開大門,親自到大門外恭候,想來他的職位還遠不如郭紹這個軍都指揮使高。

    郭紹等人一到地方,只見一大群起碼二三十人在門口等著。而且大多人文士打扮,有一身錦緞絲綢的,也有布衣長袍的,看起來貧富或有差距,不過都不像是武夫,有的人一看細胳膊細腿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郭紹初時很納悶,心道李處耘家這麼多文人?不是聽羅彥環說他混得很慘麼,如何能養如許多門客……很快他才醒悟,也許這些人不是李處耘的門客,可能是為了隆重在遠近邀請的陪坐。

    郭紹此行從東京出來,參加了不少應酬,已經對這種場合的大概門道摸熟,按照主人的想法,陪坐的人越多越能表示對貴客的重視。宴席上人多,一人一句恭維,也能讓氣氛更加歡樂。

    但郭紹又猜錯了。

    等到羅彥環介紹了諸位的姓名官職,李處耘上前來寒暄時,才說起這麼一幫人的來頭:“李某雖是武人卻附庸風雅,平素敬重名士。適逢折公子提起,約遠近名士到蔽舍以詩賦會友。我覺得今天友人多、熱鬧,便把邀請郭都使的日子也定在今天,還望見諒一二。”

    以詩賦會友……稀奇!郭紹表示身邊的人全是武夫,包括他李處耘的好友羅彥環。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7 11:33
第六十章 附庸風雅


    李家大門口,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客套,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看著這麼一幫人,郭紹也覺得稀奇,連年都有戰爭,仍然還有人吟詩作賦,而且不少;其實左攸也是文人,但他似乎從來不寫詩賦。

    郭紹目前對詩賦毫無興趣,他的想法比較直接:任你把詩詞寫出花兒來,也感動不了拿著刀槍的武將士卒,無法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詩人。

    所以他對這幫不認識的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注意李處耘。按照羅彥環的舉薦,李處耘是文武雙全,有勇有謀而且讀書明理忠肝義膽,好得不行!所以郭紹一定要見見這樣一位能人。

    看這麼多名士都賞臉,李處耘在讀書明理方面郭紹原本不懷疑,但一看他的長相……一臉的大鬍子,從臉頰到嘴上全是鬍子,丹鳳眼,面部很平整。

    郭紹覺得他應該搞兩把假髮掛在鬢髮上,然後把黑黃的臉色塗成紅色,就可以自號武聖關公了。

    長成這樣,李處耘剛才還表示“平素附庸風雅”!這不還款待了一大幫吟詩作賦的文人騷客,卻是為了哪般?

    一幫人鬧哄哄地進了李家的府門,在一間堂屋裡入座,坐了五六桌人。桌子上沒有擺酒菜,卻擺著許多宣紙、毛筆、硯台、鎮紙等物。那些紙上都寫著字,似乎大夥兒早早就到了李府,已經風雅了一陣。

    郭紹淡定地在最北面的一桌入座,卻不料一個打扮光鮮的富貴公子一屁股坐在上方,連客氣推辭的話都沒一句。郭紹心中有些不痛快,心道老子是禁軍軍都指揮使,在地方上也算是身份比較高的武將了,你就算等級比我高,總得客氣兩句吧……剛才羅彥環在外頭都介紹過官職姓名了,這裡的人都應該知道郭紹是乾嘛的。

    那公子哥是誰,郭紹當然不知道,剛才在外面相互引見,他也沒記住……記來沒用,今天應酬過了,誰還和邠州的一幫文士有任何關係?

    但郭紹仍然記得李處耘的話“折公子提起”,上方那傢伙恐怕就是折公子,只有他自持是節度使的侄子才敢如此囂張,不然一般的地方文士吃飽了撐的搶這架子。

    李處耘在旁邊瞧了一眼,也沒開口,來者都是客,可能他不便說別人。

    折公子……難道就是羅彥環說的,想納人家女兒做妾而不得,不惜誣告的人?郭紹頓時心裡暗罵:什麼公子,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打你個哭爹喊娘,出口惡氣!

    但郭紹最終還是忍了,作為客人,又是第一次見李處耘,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總得給主人一個面子……進來就鬧事,人家以為你腦子有|病。況且郭紹到關中是來辦事,不是來置氣的;世上什麼人都有,從來不缺惡人小人,老是去計較和自己無關的人不得氣死也要累死。

    郭紹打算不與他計較,只看能不能結交到李處耘忽悠他投自己門下。其它的事一概不管。

    就在郭紹尋思的時候,李處耘開口道:“郭都使是貴客,後到府上,還沒來得及一展才華,諸位請稍等,讓郭都使也作一首如何?”

    這時上方的公子道:“郭都使是武夫,懂什麼作詩?我看別耽誤工夫了,拿出來念念,那麼多首呢,念也要念很久。”

    李處耘頓時很尷尬,忙起身向郭紹一拜,什麼也沒說,但似乎是在剛才的公子道歉。

    郭紹見李處耘這般,便作手勢示意他坐下,微笑著說道:“他說得沒錯,我就是個武夫,不會作詩。”看在李處耘的面子上,又是無關緊要的閒氣,郭紹也不想去計較一句話了。

    李處耘的目光又轉到左攸的臉上:“先生可以替郭都使作一首的。”

    郭紹一想到左攸平時說話的用詞,又從來沒見他吟詩作賦,心道左攸也會推辭吧……反正郭紹不用擔心左攸在這種場面上說錯話,他是在官府衙門裡跑慣的人,早都滑得很了。

    卻不料左攸開口道:“郭郎能文能武。論文,首先是治國安民之道;吟詩作賦這等事本就是小道,不過信手拈來,又有何難?但主人家既沒說什麼題目,郭郎自然謙遜推辭。”

    聽到這句話,郭紹頓時詫異:左攸這廝是唱得哪出?他明明知道我從來只是上戰場,什麼時候去過風雅場合……莫不是上次說漏了嘴,隨口引用了太史公的《伯夷列傳》,他就認為我有文采? 《伯夷列傳》不過是中學語文教材上的文章,郭紹記得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可能不僅僅是這一回,和左攸說話最多,一熟悉了可能談吐之間就沒那麼注意的。但無論如何,郭紹前世受的教育本就不是以語文為重,懂的東西主要來源於大學以前的背誦,肚子裡這點貨擱在古代文人面前,都不叫是學問,最多算識字。

    郭紹又注意到,隨行進來的幾個隨從也側目產生了興趣,女扮男裝的京娘既是詫異又有些期待,她不了解郭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的;但羅猛子忽然臉漲得緋紅,似乎在憋著什麼……難道他想笑?有可能,上次郭紹作得“小呀麼小二郎”拿出來當笑話談,羅猛子這廝也聽了的。

    就在這時,上方的富貴公子有點受不起左攸的話了,當下便道:“都被你吹上天了,如何如何厲害,何不現場來一首,我倒想看看這位將軍究竟能作出聲明驚神泣鬼的詩賦來!”

    公子頓了頓,又道:“如果想抄,在此之前還得琢磨一下,在場這麼多飽讀詩文的名士,什麼詩賦沒見過?”

    郭紹不懂聲色,他心道:你們真有不少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

    那公子還沒說完,忽然裝模作樣地笑了一下:“我是多慮了,想抄也得先背得不是。”

    底下有幾個所謂的名士一時間沒忍住,稀稀疏疏冒出幾聲笑聲,似有嘲笑,也可能僅僅是覺得那公子機智說話風趣吧?

    郭紹總算開口道:“請問這位公子,你們今天的詩會,以什麼為題?”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7 23:58
第六十一章 無風搖曳的簾子


    李處耘家的廳堂裡面有一道小門用簾子遮著,丫鬟端茶送水退下,不走廳堂正門、便是從裡面的小門掀簾退避。

    這丫鬟在人前是低眉順眼十分乖巧,不料一進里屋、見到一個穿著交領襦裙的貌美小娘時,就嘴皮子翻飛,伶牙俐齒的很會說:“剛來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姓羅、是阿郎(男主人李處耘)的故交,他又帶來了另一個叫郭紹的將軍。聽說那名叫郭紹的人是東京來的大將軍,不是聽他們說話,真想不到他是大將軍,真年輕吶……”

    小娘眉頭微微一皺:“一個武將也要跑來鬥詩?”

    丫鬟笑道:“誰知道哩,莫不是娘子(小姐)的美名已經傳到東京了?”

    “有什麼好笑的?”小娘輕斥道。

    丫鬟忙收住笑容,討好道:“我一時給忘記了,那折公子今天帶這麼多人來鬥詩,原本就不懷好意。”

    “知道就好。”小娘道,“父親又沒有說要比文招親,他倒好,恬不知恥管起別人家的事來。到處撒佈謠言,說咱們李家看重士人、李公要找文采風流的女婿;又裹挾了一幫人上門舞文弄墨,難道我不知道那姓折的葫蘆裡賣什麼藥?父親又沒應允今天誰詩文寫得好就相中誰。”

    丫鬟靠近了悄悄說道:“昨晚奴家在夫人房裡,倒聽阿郎說,今天若是能見著還過得去的人,索性將計就計,把娘子你許了人,省得再叫那折公子老是惦記著。”

    “啊?”李家小娘頓時神色一驚,“你怎麼現在才說?”

    “昨晚你已睡下,我今早卻忘記了……阿郎說得也沒錯。”丫鬟一臉歉意道,“嫁誰,也比嫁那折公子好。我怎麼瞧他怎麼招人厭煩!剛才他在外面說郭大將軍的話,娘子也聽見了。”

    李氏冷冷道:“我聽話裡頭,好像看上剛從東京來的姓郭的武將了,要不你自個嫁給他!你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娶你。”

    丫鬟縮了一下小腦袋,悻悻道:“我一個奴婢,能嫁大將軍?真有這等好事,那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願意呀……”她完全不管李氏不高興、給她一個冷冷的臉色,又輕快地說,“要不娘子到前​​面去瞧瞧,躲簾子後面,挑開一個角悄悄看一眼,我可不糊弄你,郭將軍真的還可以……娘子,咱們可不能太挑了,你究竟覺得文人好呢還是武人好,前面廳堂裡都有!”

    李氏冷冷道:“這些士人一個個自知吟詩作賦舞文弄墨,我看著就煩!武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經年累月打來打去混戰不休,卻只是爭權奪利,根本不顧百姓死活!”李氏說著說著又變得有點喪氣,“只怨世道不好……或許父親說得對,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惡或無恥小人,我也不會和父親頂撞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的了大聲的說話聲。折公子的聲音道:“至於題目並未限定,也拘泥於形式,只要是以所見所聞為題有感而發便行。”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如此甚好……容我稍微想想。”

    剛才說話的人應該就是那個郭將軍,因為他之前還說過話“我確實是武夫,不會詩詞”,李氏又聯繫丫鬟的敘述大概可以猜到。

    沒一會兒,郭將軍的聲音又道:“左先生,我們到關中的路上,經過了潼關,你就沒有什麼感懷?”

    “旅途疲憊,實在沒有什麼心思,主公對潼關有何感懷?”

    郭將軍的聲音道:“關中此行,心中是有些感嘆,要不就以潼關懷古為題……折公子,咱們今天不限體裁?”

    折公子道:“詩、賦、長短句都行,沒有限定。”

    “那好。我正好已經有一兩句了。”郭將軍沉吟片刻,便朗聲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外面剛剛還因為人比較多鬧哄哄的氣氛,立刻就安靜下來,靜得叫人感受不到這裡正有多達幾十個人坐一塊兒。

    里屋的小娘李氏秀眉微微一挑,一不留意之下就誇了一句:“好句,氣勢磅礴又精練,卻不絲毫沒有雕琢痕跡,更不做作,比之前聽到那些軟綿綿輕浮的無病呻吟、艷字堆砌要好得多了……”

    旁邊的丫鬟不太聽得懂詩文裡面的好壞,卻聽得懂娘子毫不掩飾的溢美之辭,頓時笑吟吟地看著她。片刻後李氏發現了丫鬟的笑容,頓時拉下臉來,不再開口。

    就在這時,外面又穿來如嘆息一般大聲的吟誦:“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李氏不禁動容,他是一個武將、年輕的武將?她忍不住起身,顧不得剛才還罵丫鬟,徑直跑到門口,挑開簾子想瞧。此時外面頓時喝彩聲大起,人們紛紛叫好。

    但見一個人高馬大穿著長袍戴著襆頭的年輕人站在桌子邊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一看那年輕人就是武夫,身板和麵目都有驍勇之氣,但此時此刻,他似乎沉浸到了句子的意境和情懷之中,有著堅毅氣質的眉目露出一絲憂鬱,就好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李氏的眼神漸漸有了變化。

    人們還在喝彩,忽然他一拂袍袖,如醍醐灌頂一般念出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夥兒久久陷入沉默之中,那折公子麵色尷尬,一時也語塞,說不出任何話來。周圍彷彿掉一根針都能聽見,沒人說話、也沒人好意思動彈,只有一聲輕輕的咳嗽也帶著忍耐的壓抑。

    這時李氏不小心碰到了門邊一隻香灰盆,發出“哐”地一聲響,頓時非常清晰。外面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側目,只見簾子無風微微搖曳,已不見有人。

    李氏逃走,臉色緋紅,她只覺得這屋也不安全,生怕被人看見了似的,又從另一道門出去,往院子裡面疾走。丫鬟很快小跑著追了上來,喘氣兒迫不及待地問道:“娘子,郭將軍的詩是不是作得最好?”

    “那是長短句,有一兩處的音有點怪……若是譜個曲取個名兒,還可以唱。”李氏輕輕說道。

    丫鬟不依不撓道:“我問他的長短句是不是作得最好,要是最好的,阿郎可就要做主……”

    “啐!”李氏嬌聲喝了一聲,“不知道害臊,這種事是能拿到外面嚷嚷的嗎?”

    丫鬟偏過腦袋,故作憂愁之狀:“聽娘子說的話,那郭將軍作的詩文該是最好的,可萬一折公子非說他的詞兒不好,可怎生是好?今天的事可是折公子提起的,他主持詩會,自然該他評論好壞。”

    李氏冷笑道:“折公子可以不要臉,但也不能不要臉到那般程度!他要敢說郭將軍的長短句不好,須得在那群人中尋一份出來比較。就那些平素遊手好閒相互吹捧成的名士,我不信有人能有那樣的胸襟,寫出的東西能比得上潼關懷古的萬中之一!”

    不出李氏所料,前廳那幫人,沒人敢挑戰潼關懷古那首“長短句”。許多人都多有褒讚之詞,折公子十分尷尬,既不說誰最好,也不提評選那茬,很快就憤憤離席。

    郭紹還沒明白今天的詩會是怎麼回事,哪裡會想到有“比文招親”這一出?他以為不過是大夥兒吃撐了閒得慌,聚在一起附庸風雅罷了。

    畢竟沒有人告訴他這件事。若是郭紹知道了詳情,大概也能理解為什麼今天折公子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失禮……無冤無仇的,就算是歹人也不願意出言不遜無故與人結怨;但折公子的怨氣不是無故,確實是半路里殺出個陳咬金,一開始就擔心郭紹會壞他的好事,果不出其然真壞了他的好事!

    郭紹留在李府,在羅彥環的撮合下和李處耘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暢談……這才是他到邠州來的正事,籠絡賢才。李處耘看樣子混得比羅彥環好一些,不過他似乎也不得志。這種不得志又可能有才能的人,是非常划算的!

    因為已經得誌或者已表現出非常之才的能人,以郭紹的實力就輪不上他去籠絡了。

    及至下午,郭紹等人才“依依不捨”地與李處耘道別。他們當然不好意思住在李府,而且郭紹有地方落腳的,就是邠州城外的驛館……他們到邠州當然不會對折從阮明說:我來挖你牆角;郭紹的說辭是訪親問友,路過,所以住的驛館。

    羅彥環和“關公”李處耘是多年故交,直到傍晚才回到驛館。

    羅彥環見到郭紹就語不驚人誓不休:“李公讓我探一下郭都使的家事,是否娶妻生子了?”

    說到這裡,坐得遠遠的京娘頓時側目。

    郭紹瞪眼道:“他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那個……”羅彥環道,“今天這鬥詩之會,意在李家比試招親,哪個才俊的詩賦做得好,李家娘子就許給誰… …顯然郭都使的長短句,當場的人無出其右。”

    郭紹愣了愣,轉頭看向左攸,似乎在說:你幹的好事。

    左攸一副玩笑的神情:“自隋唐起,科舉都要先作詩,我平素覺得主公讀過不少書,料定主公起碼能作一首像樣的,至少不會太丟人。哪料你一出手就震驚四座,現在連人家小娘都不放過你。”

    郭紹道:“我什麼時候說那幾句詞兒是我自己寫的了?”

    羅猛子笑道:“羅兄不是說了,李家小娘的艷名遠近聞名,這下大哥有艷福囉!”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8 00:00
第六十二章 勝不在文采


    郭紹道:“實不相瞞,那首曲詞並非我創作……要我寫詩賦,慢慢琢磨大概也做得出來,卻寫不了那麼好,而且需要時間;當時情急之下,現做是來不及的,只得信口背了一首。也怪那折公子,莫名其妙和我過不去,真是孤高有才學的清士便罷了,在真正清高的士人面前我這點心胸還是容得下;偏偏聽說過他是品行不端死皮賴臉之徒,這種人還在我面前裝,一時便沒忍住!”

    羅彥環不動聲色問道:“不知是背誦的是何人手筆?如果是成名之作,當場那些人也讀過不少書,肯定要扭住不放了。”

    郭紹摸了摸額頭,胡謅:“以前遇到的一個隱士所教,已不知去往何地也不知生死。”

    “原來如此……”羅彥環點點頭,“既然如此,郭都使是看不上李兄家的娘子了?”

    “不敢,不敢。”郭紹一時間有點捉急,“聽說李家娘子頗有艷名,我哪敢看不上,只不過那詞不是我原創,當場拿出來應急就罷了,倒不是想存心抄襲,不敢在李處耘將軍那裡還有欺瞞之心。羅兄弟,你見了李處耘將軍,把這事告訴他一聲便是,我一個武夫只不過識得幾個字,哪裡有多少文采。”

    左攸搖頭道:“我倒是不覺得那首長短句有多少文采,用詞都很簡單、文采不多,得有胸懷。就算主公自己作所,我也相信的……”

    羅彥環忙道:“左先生,別為難郭都使了,這等事又不能相逼!我明白郭都使的意思了!”

    郭紹頓時有口莫辯,心道:我勒個去,我不認你們還不信!說來說去反而越描越黑,好像我是個說話拐彎抹角,很會找託辭的人!

    不過事實也證明了郭紹的見識:大凡能在現代社會那種古詩詞已經不流行的環境裡,大家仍舊還背得的東西,都是大浪淘沙留下來的精品中的經典,這些東西無論擱在什麼年代都很厲害!

    左攸評論得也沒錯,潼關懷古勝不在文采,實際上也沒多少所謂的文采;又因為是散曲的詞兒,不怎麼合唐末五代流行的長短句韻律習慣,看起來就更沒有文采… …只是非常通順罷了;勝在胸懷!

    郭紹本想繼續解釋,但想來想去就作罷,將錯就錯吧。他們愛怎麼想怎麼想……郭紹當然不想娶李處耘的女兒做正妻,人家李處耘也沒不堪到想把女兒給你做妾!

    如果郭紹已經娶妻的話那還有話說,沒辦法結髮妻如何如何;問題是他還沒娶妻,先讓李處耘的親女兒做自己的妾,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人?還不如不招惹。

    郭紹一門心思想著娶符家次女,又是皇后玉口親言。都是不認​​識的姑娘,他幹嘛不和符家聯姻,急著和李處耘聯姻?李家小娘在邠州遠近有艷名,符氏二妹那是全國有艷名,哪裡還能差了!

    於是他便不繼續解釋,就算因此讓李處耘多心,也顧不得了;相比之下,郭紹寧肯不拉攏李處耘,也不願意讓皇后不快、更不願意不娶符家二妹。

    ……

    羅彥環再次見到李處耘時,向李處耘委婉地回禀了郭紹的意思。

    “郭都使待兄弟心實,問過了,沒有看不上李公千金的意思,只是沒有同意。”羅彥環一門心思還是為郭紹說話的,也想好友能跟自己一塊兒效力,繼續說道, “我猜郭都使現在是想以大事為重,沒掛念著這兒女之事。”

    以大事為重的人多了,也沒見他們功成名就之前就不娶妻。李處耘當然不點破,順著台階就下了,“郭都使心胸志向不在小。”

    羅彥環又道:“李兄在邠州不得志,何不棄暗投明,和我一起追隨郭都使麾下?”羅彥環想了想又小聲道,“據我所知,郭都使是皇后符家的人,與樞密院的宰相也有來往。又加上他有勇有謀、待兄弟實誠,很多人都願意為他效力。以愚弟之見,郭都使將來做到節度使這樣的位置完全沒有問題,可能還不止……現在投他,可比將來錦上添花好得多。”

    李處耘沉吟道:“羅兄說的是好話,我自是領情。只不過折公待我不薄,不忍棄之。上次他兄弟的衙內派人上京誣告我,折公亦不顧自家人,親自上表為我求情……”

    羅彥環不以為然道:“那衙內今天不是來了?誣告折公手下大將,還敢惹事,可見折公也就那樣!”

    李處耘沉吟道:“折公也左右為難,如此待部將也算厚道了。”

    羅彥環勸不住,只得無奈告辭。之前李處耘是想把女兒嫁給郭都使,若是這樁好事成了、結好聯姻,讓李處耘投效倒是不難。

    李家小娘似乎有點心急,得知羅彥環再度來過府上,便趕著見李處耘問:“羅阿叔見爹爹,有什麼事呢?”

    李處耘心下明白,便答道:“那郭都使無意,以後不必再提了。”

    李氏臉色微微一變,輕咬了一下嘴唇,語氣裡有些惱怒:“我又沒提什麼郭都使,只問羅阿叔,爹說哪裡去了。什麼郭都使,我又不認識!提他作甚?”

    她說罷,雖然也持禮告退,言語之中卻沒掩蓋住、帶著情緒。

    回到房裡,正巧見之前那個丫鬟才門口等著,丫鬟也不察言觀色,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怎樣了?”

    “沒事你就打聽個沒完,要不我把身契還你,你跟他去行了!”李氏使勁推開門,憤憤地走了進去。

    她跟著父親從宣義鎮到靜難鎮,從來都是別家的人哭著喊著想娶她,就算是一些大官家的衙內,也不嫌李處耘職位稍低,願意明媒正娶她李娘子!那郭都使卻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軍都指揮使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李氏坐在床邊生了一陣悶氣,又琢磨,只不過是叫羅阿叔去探聽口風,郭都使也沒當年讓李家難堪……李家娘子又尋思:最大的原因是那人沒見過自己,又不是邠州人,只要他見了自己一定會改主意!哼!我從相貌到品行、見識,哪裡比別人差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9 22:48
第六十三章 無法停止難受


    過了一夜,大早上的陽光就十分明媚,溫暖的光輝灑在院子裡草木的葉子上,彷彿能叫人感受到葉子上面的露珠一點點地蒸乾。

    李家小娘正側身躺在一張竹榻上,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她的骨骼本來就嬌小,這樣躺著更讓身子軟綿綿的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

    一個中年婦人是她的奶娘,看見這般光景就憂心忡忡地上前來,拿手背摸小娘子的額頭:“娘子,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氏幽幽說道:“好像是病了。”

    奶娘忙道:“要找郎中瞧瞧麼?你哪裡難受?”

    李氏軟軟地抬起胳膊,手指把軟軟的胸脯按下去一個窩:“這兒。心裡慌,做什麼都靜不下來,索性不想動了。一早上就撲通撲通的響,有點兒麻… …還有點兒疼。好難受,為什麼會這樣呢,從來沒有過。”

    奶娘臉色微變:“我趕緊去找郎中罷!叫郎中給你醫好。”

    “你別去,叫來了我也不見。”李氏道。

    奶娘正色道:“生病了就要看郎中,可不能挨著!”

    李氏道:“雖然很難受,但我不想醫好……想繼續下去。”

    昨天那個丫鬟正好走到門口聽到了後面兩句話,便笑道:“娘子得的是心病,奶娘別管她了,你又不懂!”

    奶娘頓時不高興道:“三兒,你懂?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你還在老娘面前裝起來了……”那丫鬟是第三個進李家門的奴婢,府上的人省事就叫她三兒。按照資歷,奶娘顯然比三兒老多了,所以三兒稍有頂撞奶娘就很不服氣。

    李氏聽罷不高興道:“哎呀,別在面前吵了!馬兒都被你們嚇跑了!”

    “馬兒?”奶娘回頭左右看看,這內院裡哪有什麼馬?她頓時急道:“腦子都糊塗了,這可怎麼了得!我得趕快去禀報夫人。”

    那奶娘不由分說就出門去了,三兒走到竹榻跟前,卻不緊張,反而笑瞇瞇地問:“娘子,你看到馬兒了,馬兒在哪裡?”

    李氏兩眼無神,幽幽道:“有個人騎著,跑得飛快,猶如離弦的箭,我不敢上去,太嚇人了、要是摔下來可怎麼辦……唔,不對。”

    三兒便哄著她問:“哪裡又不對了?”

    李氏道:“那個人應該不會如此不羈,他不是放浪不羈的人。昨日他坐著的時候,身體應該很端正、還帶著點拘謹,說話謙遜又內斂……他動起來一定如突兔,但很有規矩,我想不出來了……”

    她又小聲喃喃說道:“舉止之間似乎很豁達,可吟|詩之時,又如同迎風而立,眼睛裡有著一絲憂慮和同情。他的憂慮看得見摸得著,哪像我這樣的閒愁,琢磨不到,不知道為了什麼……”

    李氏慢吞吞地想爬起來:“三兒,幫我磨墨,我要寫點東西。”她穿上鞋站起來,這時丫鬟已經拿著硯台盛水去了,李氏卻猶豫道:“不能這樣,他又不是我什麼人,我一個女子如果唐突遞書信,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很輕浮?”

    三兒搖頭道:“那我究竟是要磨墨,還不磨?”

    等了稍許沒聽到回應,三兒又道:“我聽阿郎和夫人說,郭都使他們只是在邠州訪友,稍作逗留就會走。可能留不了幾天,娘子若是只在這裡瞎想,等人走了,人家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再來邠州,到時候上哪兒找人去?”

    李氏聽罷愣了愣,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坐到梳妝台前面攏了一下頭髮,對著銅鏡左右看了一番,鏡子中的自己弱骨豐肌,圓潤的感覺中帶著秀麗,她心道:昨天那麼多客人,出於禮儀,自己未出閣的小娘沒機會讓他看一眼,如果他能看到,說不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瞎想了。

    李氏收起軟軟的神態,便道:“廣德坊那河邊有個亭子,你去找那郭都使,讓他到亭子裡去見一面。”

    “啊?”三兒頓時驚訝,又猶豫道,“娘子要出門去幽會?阿郎知道了,會怪罪我慫|恿娘子。”

    “你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大白天的,算什麼幽會,就是見一面。”李氏道,“那郭都使住在城外的驛館,你去約他,時候定在巳時差不多。”

    三兒委屈道:“要是阿郎和夫人怪罪下來,娘子可得幫我說好話。”

    “知道了,快去!”

    丫鬟無奈,收拾了一番便從府邸的小門溜出了家門,徑直往城門口而去。不料她心裡掛著事走路慌慌張張的,又在路上撞見了折公子等人,便被認了出來。

    這時候的時節已是八月尾巴,馬上就九月了,雖然天氣晴朗太陽很好,但早過了炎熱的時候,折公子一聲綢緞手裡卻拿著把紙扇,秋風畫扇,顯然是用不上。不過扇子被他拿在手裡把玩,談笑風生之間時不時瀟灑地甩開,折公子自認為動作是很灑脫的。

    “那不是李處耘府上的婢女麼?”折德良一眼就瞧出來,這丫鬟昨天才在李府廳堂上端茶送水,來回走動了許多次,折德良瞧著眼熟,一下子就認出來。

    他身邊還跟著四個人,倆好友和倆小廝。另外兩個年輕文士聽得話音,仔細一瞧也認出來,紛紛附和。其中一個道:“慌慌張張的,她有什麼事?”

    此地距離邠州城南門不遠,丫鬟趕路的方向也正好向南。昨天折公子才在郭都使面前失了風頭,才過一晚上他哪裡就能忘記了?折德良的臉色頓時一沉。旁邊的好友察言觀色,便輕輕說道:“不會出門去找那姓郭的武將吧?”

    另一個火上澆油:“那婢女若是去見姓郭的,必定是李家娘子私底下差遣。李處耘要派人,不派個小廝或牙兵,找的婦人去作甚?”

    折德良臉色已經籠罩起了一片隱隱的黑雲:“大夥兒忙了一場,昨日敢情是給他人作嫁衣?”

    後面一個小廝道:“小的跟過去,看看那婢女是不是去驛館。”得到折德良點頭准許,小廝便疾步從街邊走了過去。

    折德良收起紙扇,在左手心重重地敲了三下,回頭看了一眼:“咱們到另一頭去候著。”

    ……

    郭紹等確實沒打算多留,他一早見了羅彥環,得知李處耘委婉拒絕投奔,情知挖節度使折公的牆角不太順利,當下便尋思不便強求。

    此行到關中,挖掘羅彥環舉薦的人才只是順道,還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摸清秦、鳳等州的大概地形。郭紹一早已經開始安排人手,準備此時。

    京娘帶了兩個隨從,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另一個粗壯黑婦。那三十餘歲的婦人比較理事,在東京玉貞觀也是個頭目,郭紹便讓京娘吩咐她們,兩個婦人帶著錢財一塊兒先走,以出家人的身份去鳳州那座尼姑庵,先建立落腳點,然後收買附近的人開始摸鳳州外圍的地形。

    羅彥環有族人在秦州,多年前就從河東遷徙到當地了。現在李處耘的事兒辦不成,郭紹便讓他先放下拉攏李處耘的事,叫他和自己的親兵二人喬莊主僕,去秦州訪親。

    一行人商議,只等兩路人馬的差事有了點眉目,大夥兒就在鳳翔鎮會合。事前郭紹在王溥那裡求了個人情,讓王溥親自給鳳翔節度使王景送一封書信,好讓鳳翔的王景就近幫襯一下郭紹的事;書信前幾日還沒到,郭紹在鳳翔只得到了一般的款待,並沒有人協助自己,不過遲早會到的。

    一等王景那裡收到宰相的私下託付,派點人協助,從前期開闢的路子滲透進去,便可以獲得很多有用的情報……這些東西可以通過協助者和王景分享一部分,但郭紹是主持者,勢必得到最多的情報。

    大夥兒剛計議定,便有人求見,自稱是李處耘府上的人。郭紹忙叫人帶進來見面。

    原來是個小姑娘,郭紹初時有點納悶,但很快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熟,想起是昨天在廳堂上經常出入的丫鬟,便幾乎可以認定她確實是李處耘府上的人。

    不料就在這時,左攸等一行人都不動聲色或面帶笑意地要迴避。只有京娘佯裝不懂,坐著沒動。京娘是女的,和左攸、楊羅等人都不是一路人,大夥兒也不好提醒她。

    丫鬟開始還怯生生的有點怕生,但郭紹好言與之招呼,她一開口卻是伶牙俐齒說話成串:“我家娘子要見郭都使,在廣德坊河邊等著你。郭都使要是對邠州的路不熟,我帶你去就是;約的是巳時,郭都使要是推脫,娘子可就得一直在那兒等著……時候太長了,阿郎就會察覺,那驚動的人就多了。”

    郭紹聽得她說話這麼利索,便回頭看京娘一眼:“聽她這麼一說,我是非去不可。”

    京娘冷冷道:“又沒人攔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我作甚?”

    郭紹卻稍有猶豫,那李處耘雖算不上高門大戶,到底也是有點頭臉的人物,女兒比不得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這麼糾纏下去,會不會出什麼事……想來倒是沒什麼,人家妹子難道還會倒貼?


    (昨天去醫院了,今早才回來。斷更了一天,今天更三章,請大家諒解。)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9 22:50
第六十四章 一團糟


    小廝回來禀報折德良,李家丫鬟真去了驛館。那丫鬟去驛館做什麼,折德良簡直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鐵青:“折某人何曾受過這等羞辱!”

    此時折德良手裡的扇子都直哆嗦,隱隱表露了他此刻心裡的憤怒:“這等羞辱就如同妻子被人侮辱,不對,比那更甚,妻子遭遇歹人至少她心裡不情願……如同把姦|夫淫|婦捉姦在床!奪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息怒,折公子萬萬息怒。”好友忙勸道。

    折德良長吁了一口氣,冷著臉左右瞧了瞧,但見這條街上人來人往,周圍都是店鋪,想了想便冷冷道:“如果李家娘子要出來私會,必走這條路。此時人太多了,你去,弄輛馬車過來!”

    小廝忍不住問道:“少主人,您用馬車作甚?要是太過分了,倒霉的可是小的們!”

    “作甚?少廢話,趕緊去弄輛馬車來,我​​要先把她從這裡弄走!”折德良道,“我跟著伯父走了不少地方,什麼地方有人敢明目張膽和我爭女子!我做主的事、就這點事,你怕什麼?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折家沒有放不平的!”

    旁邊一個年輕士人聽到這裡,忙道:“小可這陣子有點急事,先告辭了,改日定擺席給折公子賠罪。”

    折德良眉頭一皺:“早上出來沒聽你有事,突然就有了?虧我把你當兄弟,就這點事,又沒叫你上,怕個甚麼?”

    年輕士人忙道:“折公子說把我當兄弟,那我便頂著讓您不痛快的險,勸折兄一句,那李處耘好歹也是折公麾下一員猛將,如今這世道,咱們和武夫打交道還是小心點好。”

    折德良搖搖頭道:“嘖嘖!膽儿小想溜,倒說起大道理來,好像溜得很有義氣?那李處耘在伯父跟前算什麼,他是武將,好像我折家的人都是吃素的?伯父吭一聲,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年輕士人道:“折兄言重,是,小可確實膽儿小,以後您罵我打我絕不在人前說一句您的不是!不過折兄膽儿大是理所當然,正如您所言,折公在地方上說一不二,您無論做了什麼都可以解決,因此心裡不慌;但我哪有這般靠山,稍微嚴重的事,家裡就得慌了神,每次遇事都解決不了,或是萬分艱難,如此一來就是想膽大也不能啊。”

    “廢話,走走!”折德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另一個好友也忙道:“我與韓兄一道去,今日真是十分抱歉,請折兄多多海涵。”

    倆人剛走不久,之前聽了吩咐的小廝就趕著一輛氈篷馬車來了,折德良想了想,自己跑上馬車待著,叫小廝將車趕在路邊靠著。那小廝又不放心道:“少主人,咱們把那娘子弄上了車,去往哪裡,要作甚?”

    折德良道:“該你問的就問!人一弄上來,你就趕車,向東邊走,那裡有咱們家一處宅子,就幾個奴婢住著……哼!李處耘到時候還能把我怎地?不就是一個女兒麼,好像和折家關係更近一步,還能虧了他似的!”

    折德良五體不勤,很少親自動手做什麼事,倒是那小廝想起來:“咱們倆怎麼把她弄上車?要不……要不弄個口袋過來?先罩住,她看不見,公子便下車幫忙,就是三個人了!何如?”

    “那還不快去找!”折德良罵道。

    他們折騰了一陣子,便從街邊盯著。不多久就見一個帶著帷帽的小娘從街北默默地走來,獨身一人。折德良也算閱女無數,見她走路的姿勢就看出蹊蹺來,和大街上拋頭露面的百姓家女子的氣質甚是不同。

    但他也不確定就是李家小娘,帷帽遮著臉看不清,折德良就見過李氏一次,還沒熟悉到憑藉身影就認出人的地步。那是一次在節度使的夫人壽宴上,部將女眷向由折公的夫人問好,由夫人款待;折德良看她匆匆一眼,別的有關李氏的一切都是聽傳言。

    這時折德良就道:“你,一會兒過去把她頭上那'蓋頭'掀了讓我瞧清楚;等她一走過,咱們就把車趕過去追上,認對了人就上! ”

    一個小廝依言裝作若無其事,從街邊迎著那小娘的方向走過去,錯過之後他便轉過身來,跟在後面。小廝湊準了時機,疾步上前猛地伸手一拍,就把那小娘的帷帽掀翻在地。她伸手到頭頂沒抓住帽子,便又驚訝又惱怒地回頭看是誰,就在這時看到一輛馬車搖搖晃晃慌張地追了上來……那折德良等人事前沒演練過,無法和掀帽子的小廝配合得天衣無縫,時間稍晚沒銜接上,等小娘回神時,他們的車還沒追到跟前。

    帽子一掉她就已經被人看清楚了,沒錯就是李家娘子!李氏先瞪了掀自己帽子的人一眼,彎腰撿起帷帽時終於回過味來,察覺到情況不對。她便快步向前走了幾步,發現線帽子的小廝跟著自己不放,後面還有輛可能是沖自己來的。她終於急了,再顧不得儀態撒腿就跑,然後那小廝也跟著開跑,李氏大急喊道:“救命!救命……”一時間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但大多駐足觀看,還沒明白啥情況,不知是小偷還是賊人。

    跑上來的小廝也慌張了,一下抓住了李氏的胳膊,將她掀到了旁邊的牆上。李氏急忙掙扎,一邊大喊“有歹人,誰來救我!”

    “捂她的嘴啊,蠢貨!”馬上剛追上來,折德良終於忍不住罵出一句。

    李氏聽出是折德良的聲音,頓時大喊:“我是李處耘將軍的女兒,被折德良劫持了,誰去李府告知李處耘將軍、日後必有重謝……我是李處耘……嗚嗚嗚……”

    這時就見馬車的“車夫”雙手拿著一個麻布袋跌跌撞撞慌張地衝來過來……事兒已經搞得一團糟,那布袋幾乎失去了作用,反而叫李氏見了掙扎得更加激烈。她拼命轉頭看了一眼前方河邊的亭子,亭子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李氏頓時掉下淚來,便死命想掙脫,猛地一咬,沒咬實在、只咬到了嘴邊手掌上的一點皮肉,但頓時就听得一聲慘叫,嘴上頓時一鬆。李氏又想掙脫沒成,又哭喊道:“郭都使,郭紹!你在哪裡?”

    布袋便從她的頭頂攏下來,李氏把能活動的一隻手伸到頭頂亂抓,又聽得折德良的聲音道:“按住手,蠢貨!”終於麻布袋罩到了頭頂,但她還能叫喊,又哭喊郭紹來救她。

    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小廝又怕又急,忙道:“少主人,要不算了罷!事兒糟了!”

    “廢話多!快幫忙弄到車上去!”折德良的聲音道,“已經這樣了,不干脆做到底,豈不更糟?按住嘴!操|你|娘!你按誰的嘴? ”

    李氏雖然是個女子,也沒幹過什麼活體力有限得很,但人拼命起來哪怕只是個弱女子也很不好制服。三個人根本沒法抬她,腿兒亂蹬,只好拖著好不容易挪到車門,不料她又抓住了馬車上的木頭死命拽著。一個小廝要去掰開她的手,這時折德良比較乾脆,猛一拳向麻袋揮了過去,李氏悶哼了一聲頓時就軟了。

    就在這時,忽聞馬蹄驟起,路人被驚得雞飛狗跳。折德良轉頭一看,暗呼不妙,只見那郭紹和一個女子二騎衝來。

    “啪!”郭紹衝前揮起一鞭,一個小廝“啊”地慘叫一聲摀住臉痛得在地上打滾,一絲血從手指間浸出來,那馬鞭猛力甩在臉上是能皮開肉綻的!

    “該死的東西!”郭紹暴喝一聲,從馬上躍將下來,直撲那折​​德良。旁邊的小廝剛想上來擋,忽然“琤”地一聲劍響,幾乎同時下馬的京娘提劍一甩,劍身飛出劍鞘一截,劍柄準確打在那廝的腹部,動作十分流暢。這一下看起來似乎不重,但那廝立刻就摀住腹部撲通倒地。

    郭紹已是暴怒,一把就將折德良提了起來,容不得他有半點反抗,拳頭帶著勁風“呼”地一聲,聲音十分清晰有力。那拳頭就像一枚鐵鎚一樣,卻忽然在折德良的眼前猛地止住,揮起的勁風直接刮得折德良眉間的眉毛都貼住了,只見他的臉色唰地紙白。

    幸好這一拳收住了,否則在怒火中燒中的全力一擊打中折德良的頭部,會不會一記將這身子骨輕飄飄的傢伙打死也難說。但郭紹拳雖收住,同時膝蓋便是一頂,撞得那廝哇哇慘叫。郭紹的手一放,他便立刻抱腹蹲下,但馬上大腿就“砰”地一聲巨響,折德良被一腳踢得平移一段距離才在地上滾了兩圈,狼狽不堪。

    “郭紹!在邠州地盤你……啊!啊!饒命……”他半句話還沒說完,突然手上劇痛,被一腳踏住一碾,痛得他眼睛都要鼓出來,沒一會兒袍服下方便滴出幾滴水來。

    “砰!”又是一腳,折德良滾到了牆邊才停住,腿早就痛得使不上一點力,趴在那裡起不來。

    郭紹沒再追上去,回頭看剛剛被京娘弄開頭上麻袋的小娘子。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20 00:42
第六十五章 不能見血


    那小娘半張臉已經腫了,倒是另外半張臉十分秀麗可人,嘴角有一絲血沾著幾根亂發看起來又是十分可憐。郭紹見狀急道:“你給她人工呼吸……捏住鼻子,往嘴裡吹氣,你​​是女的不怕誤人清白!”

    不料京娘白了他一眼,伸手以掐小娘的人中,確是立竿見影,一會兒小娘子就幽幽醒轉。

    郭紹見她好像沒大礙,鬆了一口氣。這姑娘他不認識,但可以猜出就是約自己“幽會”的李氏;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點躺在地上呻|吟的折公子,心道:這廝說起話倒是有模有樣,真做起實事來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壞事也不會幹,無論時機和方式都沒選好,就算自己來遲了他也不可能成功,太多的線索會讓他很快被揪出來……沒什麼威脅的傢伙,就是看在靜難節度使折公的面子上饒他罷了!

    不過郭紹不禁心思一動:一會兒護送到李府,不能這麼說,得添點油加點醋……本來對拉攏收復李處耘已經放棄,如今看來似乎又有轉機了!

    李氏醒轉後先摸自己的領子,然後左右看環境,發現自己還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時間她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她才悄悄拿眼瞧旁邊的郭紹,很快她又意識到了什麼,感覺撇過臉去,拿雙手摀著一邊紅腫的臉。接著連沒受傷的另一邊臉也緋紅了。

    女為悅己者容,人之常情。本來打扮得好好的,現在居然這副模樣第一次見他!

    她的上衫被撕了幾條大口子,連領子也開了,身上衣冠不整。郭紹沒多想,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徑直裹在李氏的身上,寬大的袍服對她來說像一床毯子似的把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李氏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卻也沒拒絕郭紹的好意。

    “京娘,你扶|她上馬車,我趕車。咱們將就這輛車把她送回李府。”郭紹道。

    郭紹又把帶來的兩匹軍馬栓在馬車後面,然後趕車。就在這時只見後面那丫鬟才氣喘吁籲地追了上來,之前郭紹等人在臨街就听到了呼救聲,哪裡還顧得小丫鬟,策馬就亂衝而來。

    一行人乘車到了李府,場面頓時叫郭紹一愣​​。只見李府大門口數十甲兵披甲執銳正在集結!

    好像李處耘已經獲知女兒被劫持了,李氏又乖又漂亮,簡直是李處耘的心頭肉,還真不僅僅是“一個女兒”這麼簡單。

    郭紹把人帶下來,看了京娘一眼,覺得她不會多嘴。而李家小娘昏迷了不知情況,丫鬟也沒親眼見著……於是郭紹就開始添油加醋地說起情況來,並且幫那折公子編造了一些沒有的話,說要事後不計代價報復什麼的。

    說完郭紹便乾脆地說道:“李公,此地不可久留,您就是看在令千金的份上,跟我走得了!我不是在吹噓說大話,無論宮廷裡還是樞密院我都有人!保你半年內的職務就超過現在,俸祿比現在高一倍,而且能讓李公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

    反正大家也不是太熟,索性赤|裸|裸擺上挖牆腳的條件得了。

    李處耘眉頭緊皺。這時小娘從車上下來,她那模樣真是太可憐了,身上裹著郭紹的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裡面被撕光了!頭髮亂蓬蓬,臉也是腫的,嘴角還有血絲,李處耘瞧在眼裡是痛在心裡。

    郭紹趁機催促道:“李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事不宜遲,決斷吧!什麼東西都不用帶,稍微抓點細軟,帶家人先出城。”

    李處耘道:“我有幾個部將兄弟,不忍棄之……你們也趕緊帶上妻兒,到南城驛館外會合!”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大漢大罵了一聲:“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兄弟,你趕緊回家帶人,和我一塊兒走。”李處耘道。

    那姓王的大漢二話不說,和十來個甲兵便離開了大門口。

    “俺家沒家眷!趁著有工夫,大夥兒俺我去出口惡氣!”那將領對眾人說道,他叫王大石,完全就是個莽漢,因為不怕死深得李處耘善待。

    王大石又對左右說道:“李公待我不薄,今日便應報恩了!反正都要走,殺他個痛快!咱們過去,把折德良家干個雞犬不留,然後快馬就奔!”

    大夥兒覺得“有理”,殺人不過頭點地,又不是多大的事兒!武將帶頭,出了事也得武將先扛著。

    王大石等人先騎馬慢行,還是當成作戰一般,先派斥候二名把折德良家的地形和出口大致摸了一下,然後兵分兩路,騎馬便衝。衝至折德良府大門口,見角門開著,王大石策馬便擠進去。

    正好一個門子上前來,立刻被馬嚇得躲開,但很快就被第二騎的騎兵拔刀側身一劈,頓時血濺了起來。

    王大石等武夫見血就把持不住了,把剛剛還有一丁點的擔憂忘得一干二淨,王大石大喝道:“喘氣兒的,甭管是人還是牲口,全給老子砍!”

    說罷拉起強弓,“啪”地一聲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廝放箭,強勁的箭矢直接洞穿那廝的背心,沒有盔甲的防護一箭射中軀幹必死!

    “汪汪汪……”大門內不遠處一條狗見生人叫了起來。王大石二話不說,又是一箭,把狗也射死了。

    一群亂兵如入無人之境,遠近亂殺,裡面慘叫和尖叫四起。王大石殺得高興,在一間屋子裡尋到火種,便放起火來。

    沒一會兒,院子裡邊的人被後門的亂兵追趕出來,全是老弱婦孺,除了年輕少|婦,還有杵著龍頭杖的富老太婆,以及大大小小三四個男女孩童。

    亂兵見這麼多人可殺,提起兵器就猛撲上去,管是老人還是孩兒,一刀一個劈瓜似的,殺得非常輕鬆。這幫人跑又跑不動,更沒反抗之力,片刻就在淒慘的哀鳴中倒在血泊裡。屋簷下的石頭上血跡斑斑,鮮血橫流,從台階上直往下滴。

    這時有幾間屋的火也燃起了勢頭,一時間火光沖天煙霧滾滾。有一隻貓兒爬牆,無奈王大石箭法不錯,又離得近,一箭也給射死了……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0
第六十六章 軍用
       
    郭紹等一行人奔出邠州,不見有人來追,漸漸便安心下來。想來此時也並不是那麼嚴重,至少折從阮不敢拿郭紹怎樣,不能確定的無非是李處耘的處境……因為打抱不平、把欺男霸女的公子哥揍一頓,一個禁軍武將就要被節度使處以私刑的話,估計折從阮也做不到節度使的位置。

    為了李處耘和折公發生不愉快是否值得?郭紹和左攸都認為很值得,因為他們沒法拉攏折公這般等級的將領,只有李處耘這號人才是他應該爭取的人選。

    大夥兒趕了半天的路,一出靜難鎮地盤,就當即找驛館落腳休息了。估摸著折從阮真要做什麼也不用等到現在。

    關內大的驛站就是一座小城,有城牆城門,往來旅人帶動地方商貿,周圍一般還會興起市集。李處耘的家眷和奴僕一共有十來人,加上郭紹等人,完全有足夠的地方住下。

    李家娘子的奶娘也跟著來了,她原本就不是邠州人,折公移鎮之時才追隨李家遷來邠州。奶娘以後照顧李家娘子,都十幾年了,而今幾乎等同於李家的成員。奶娘自持資歷,常常要管著李氏的事。一到驛站就忙活起來,要拿那件袍子去洗,說干淨烤乾了還別人;那袍服就是李氏裹著回家的郭紹的衣服。

    李氏不從,又不知如何解釋,想了想就強辯道:「把衣服烤壞了,到鳳翔落腳了再洗!」

    奶娘剛離開房裡,李氏便從包袱裡拿出那件袍服,瞧了一會兒,沒忍住就捧起來放到鼻子前聞。似乎有點汗味,還有別的氣味,也可能根本沒什麼氣味,只是她胡思亂想罷了。

    正發怔,忽然房門「嘎吱」一聲又被推開了,李氏急忙把手裡的衣服往包袱裡塞,又驚又羞,一臉頓時變得通紅。

    ……

    次日一早,鳳翔鎮有文官專程前來接待,又要郭紹到鳳翔府之後再次面見節度使王景。照此禮遇,郭紹便猜測東京王溥的書信可能已經叫王景收到。

    郭紹更加放下心來。等他們到鳳翔府安頓好、拜見過王景,便將李處耘的家眷留在鳳翔,次日出城去陳倉,一門心思瞭解地形。

    鳳翔鎮幕府長史張兆親自作陪,與郭紹前去陳倉,然後遊歷散關。

    眾人一早自陳倉出發,一行人輕裝簡行,走了大約三四十里路,下午才到散關。沿途只見崇山峻嶺,道路只有一條山谷,如同重山之間的交通管道。

    一到散關,張兆便先說道:「郭都使不能冒險出散關,前面就是蜀軍控制的地盤,且地形複雜,恐有閃失。」

    郭紹見山勢陡峭,人在谷中如同被關在重重高牆,不禁感嘆:「這便是蜀道了罷?難怪詩仙李白有『蜀道之難難於山青天』之說。」

    張兆卻笑道:「確是進蜀道了,但自陳倉到散關的路還算好走,咱們不是騎馬麼?這條道叫陳倉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便是說的此路;北頭在陳倉。蜀道有好幾條,陳倉道是最平坦的一條。」

    郭紹見散關險峻,又卡在山谷中間,周圍都是陡峭的大山;除了中間的穀道,別說走大軍,就是小隊人翻山也挺不容易,便道:「陳倉道既然是最平坦的路,那蜀軍若想進關中便難了……隴右(甘肅)入關反是容易?」

    張兆道:「正是,自古隴右居高臨下控扼關中,秦州便在隴右。」

    這些大致的東西,左攸都能說出道理來,郭紹便不繼續談論。心下只是琢磨:秦州在隴右,大軍只要衝下來就進關中平原;朝廷準備收復蜀國佔有的數州,可能最關心的還是秦州客觀上具有的威脅。

    郭紹等人都沒來過這地方,更沒走過蜀道,此時除了看看山也看不到太多東西。他尋思了一陣,覺得這張兆在鳳翔呆的久,可能至少熟悉大致的地方。當下就要來紙磨,與大夥兒在關樓上擺上,然後從行囊裡掏出一把木刻的直尺來。

    這座兵家必爭的關卡,此時顯得十分寧靜,只有一些將士在牆上值守,連過關的旅人都很少。

    郭紹瞅了一會兒太陽的方位,便在紙上畫了一個圈,寫上蠅頭小字:陳倉。接著在右下角的紙張上拿直尺比著畫了一道短線,寫上:四十里。估摸著方向又畫出一道彎彎的線,線的一頭寫上「散關」。

    張兆和左攸都饒有興致地看郭紹搗鼓這玩意,因為操作簡單粗糙,他們倒是看明白了,只不過覺得郭紹的做法有點稀奇。

    郭紹又問:「秦州在陳倉西邊,偏北?張長史可記得有多遠麼?」

    張兆道:「方向確實應該偏北,大約有五百里遠。」

    郭紹便依言量出距離方位,在離陳倉比較遠的地方標註秦州。

    一問一答中,張兆確有見識,只要是稍微有名的大地方,他都能答出大概的方位。於是郭紹一炷香工夫,就畫出了鳳州、成州、階州、雄勝軍固鎮、興州、山南西道(漢中)等較大城鎮……其中秦、鳳、成、階四州就該是朝廷準備攻佔的蜀國地盤。

    成、鳳為東西一線,位於陳倉以南。鳳州離陳倉最近,在陳倉西南方二百餘里;成州在鳳州西面三百里。蜀軍雄勝軍固鎮在成、鳳之間……階州最遠,在成州西南面近三百里。

    其它也不太遠的地方,但郭紹看來應該不在此役的範圍內,有興州和山南西道(漢中)。興州在固鎮正南面,就在漢中平原的西頭;從興州往東便進入漢中平原,即山南西道節度使興元府。

    大概方位郭紹心裡有數了,也畫出了粗略的示意圖。但這些州鎮之間的道路地形卻尚不清楚,郭紹稍微尋思都知道行軍路線不能光看直線距離……就比如眼前這散關左右的秦嶺山區,除非用飛的,不然難以橫行。

    郭紹看著手裡的示意圖,點有了,還得有線,然後方能成面。便先問河流,應該有四條江河。

    渭水最北,秦州到陳倉的河流就是渭水;古道水、連嘉陵江,流向大約就是蜀道中的「陳倉道」,自陳倉、鳳州、興州南北流向;羌水經階州向東注入嘉陵江;還有經過山南西道的漢水。

    江河之外,便是道路,張兆記不清楚了,只能說明白蜀道,即這邊的「陳倉道」。

    不過大致地形是從陳倉到秦州的路沿渭水,還算比較好走,不過距離很遠;秦州南下向東迂迴至成、鳳一線也很平坦,路就更遠……若是走陳倉饒秦州,一路到鳳州,起碼千里之遙。

    從陳倉直接南下至成(西)、鳳(東),便要翻越秦嶺;實際上陳倉和秦州的渭水一線南部,都是秦嶺山區,崇山峻嶺、道路複雜南行。

    郭紹此行還算有收穫,他至少明白了:朝廷此役之目的,是為了控制秦嶺一線;並且消除隴右對關中的威脅。

    之前在東京呆著的時候,沒有人會告訴他這些,皇后和王溥等人是不可能詳細教他的。唯一有點見識的左攸,對這些東西也所知有限,左攸主要對東京官場比較熟。

    郭紹得到侍衛司六千精兵的兵權,在即將到來的攻蜀之戰中應屬實力較強的一股人馬。如果主將竟然一無所知,到時候萬一戰不利,朝廷追究下來,一問三不知、答只聽王景、向訓的部署,如何能交代?

    而且郭紹的設想是戮力作戰,希望速戰速決。

    一時間郭紹有點慶幸自己,到底還是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的人,見識總是有。否則換一個普通的底層小校幾個月飆升都使,指揮作戰,像現在郭紹這種幾乎沒有便利信息來源的情況,恐怕真會一問三不知。

    接著郭紹就在散關住下來,也不回陳倉和鳳翔。他一面等待派出去的羅彥環三人、京娘的隨從等人,一面和守關的武將結交,打聽一些就近的地形和蜀軍部署。

    散關上駐守的將士,為了防備蜀軍襲擊……雖然蜀軍基本不會在平時挑起戰爭,但周軍守將常規性地派出斥候在附近活動是必要的,有時候還會帶回幾個嚮導。

    以前成、鳳等地都屬於「中國」,現在又屬於蜀國,當地的百姓根本不管誰統治,反正都差不多,更沒有大義的概念、打來打去也就是內戰。只要給予一定的好處,他們都願意做帶路的。

    郭紹據此又畫出了幾張範圍更小的地形和道路圖。他的地理知識完全來源於中學會考,忘記了大半,倒是還記得一些拿線圈疏密表示等高的方法,只是用不上,誰畫那麼複雜呢?只要是山沒路走,管它山有多高?比例尺倒是被他活學活用,派上了用場。

    張兆和左攸第一回見郭紹畫圖,無不驚嘆。

    郭紹好奇之下,這才要來散關中存放的一張圖,頓時明白他們為何驚訝……他覺得自己胡亂畫的地圖已經很粗糙了,不料周軍軍方使用的地圖更加不堪直視。字又大,山亂畫,根本沒有比例尺的概念,一個城畫得佔了小半個秦嶺,這他|娘得多大的城才行……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1
第六十七章 唐倉
       
    羅彥環一行五個人正在一處叫梨樹溝的地方。羅彥環、兩個親兵,加上一老一少兩個老羅家的人;這梨樹溝的位置在唐倉鎮北邊;而唐倉鎮在蜀道西側的秦嶺山溝裡、並不在通衢大路上。

    他們到鳳州地界已經快一個月了,也找到了多年前從河東遷徙到鳳州唐倉鎮的羅家族人,隨行的一個老頭和一個半大小子就是派來送他們出山的羅家人。

    路上迎面走來一個趕著水牛的農夫,羅彥環一行前頭的羅家老頭就用極其濃厚的方言腔調招呼:「哥子!最近聽說過麻衣道人打這兒過不?」

    不料那農夫居然聽說過麻衣道人,便長聲幺幺地嚷道:「麻衣道人吶?老哥得去峨眉山看看在不。」

    羅老頭只得又按照羅彥環教的話回道:「老兒在唐倉鎮聽說,他最近從這邊過了,有人還讓他給看過相,你們沒聽說?」

    「沒哩,這種神仙一般的人,一頓在這兒、一頓在那兒,不好找哈。你們找他看相?」農夫慢悠悠地說起來,興致勃勃的樣子。

    羅老頭道:「二小子得了怪病,要是找得到麻衣道人,想讓他給看看。郎中不管用,看過好多個囉!」

    一陣對答之後,大夥兒就和農夫擦肩而過,農夫手裡拿著一根梨樹枝,一邊趕牛,一邊回頭又看了他們幾眼,可能覺得羅彥環等壯漢有點奇怪吧。秦嶺山區裡土地貧瘠,百姓裡哪裡容易見著羅彥環等高大壯實的漢子?

    正因如此,羅彥環一月前進秦嶺差點被抓,一個月後的今天他們還活蹦亂跳的在這山裡溜躂,不僅是運氣好,也有蜀軍邊鎮防範比較鬆懈的緣故。

    當時他不識路、走的是蜀道「陳倉道」大路,剛出大散關不久,就遇到了蜀軍巡檢斥候,立刻被拿住了。羅彥環謊稱自己是去山南西道進貨的商人,又賄賂了一些銅錢,這才僥倖得脫沒有被迫動粗。隨行的郭紹親兵提議放棄此行,風險太大;羅彥環立功心切,堅持要繼續走,並聲稱老羅家的人就在這邊不遠,只要得到族人接應就容易了。

    不過他們不敢再走大路了,便往西邊的山谷小道迂迴,卻不識路,幸好遇到了一個沿途乞討的當地破落戶,於是羅彥環給了他幹糧,叫他做嚮導帶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倉鎮地界,在一個村子裡尋到了羅家族人;這一脈羅家的人是從河東避難到山裡的,遇到太平的時候,和羅彥環河東老家還偶有來往。

    羅彥環得到了熟人的幫助,隨行的老頭曾經前後兩次去過河東。這下他把鳳縣北部的狀況大概就摸清了,不敢多留,趕緊要回去以免前功盡棄。

    從唐倉鎮北上這條路,便是他們返回關中的路線,實在不敢走蜀道大路。

    這條路很繞,就是沿著山谷走,但若是沒有熟悉當地的人帶引,很容易跟著山谷就走到了死胡同。山谷不是人工開闢的,前面有路,也許走著走著就只剩下大山了;秦嶺山區的大山,要是翻山越嶺直走,估計得累死在山林上。

    唐倉鎮的位置在鳳州北面。

    據羅家人說,鳳州城附近向北延伸的大路主要有四條,中間兩條可通關中:其中一條就是沿嘉陵江的蜀道;另有一條在西、便是通往蜀道西側山區中的唐倉鎮。

    唐倉鎮往北走又有三條山谷路線,左面是往秦州方向的;右邊兩條都可以向嘉陵江蜀道匯合,匯合點在黃花谷。羅彥環等人走的就是唐倉鎮右邊其中較遠的一條,不過他們不去蜀道,而是在岔路口繼續北上,準備走小路繞行至渭水,然後沿渭水回陳倉……路比較難走,不過一般不會遇到蜀軍巡檢和斥候。

    這些大大小小有數的山谷崎嶇道路,是秦嶺地區交通的必經之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沒人有能耐一座大山接一座大山去翻。這一點和羅彥環等人熟悉的中原平原完全不同,在中原就算不走大路,走莊稼地之間的小路也有無數種可能;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方向。

    羅彥環一行道路崎嶇,不過離關中不遠,兩天後就到了鳳翔。鳳翔驛館留守的親兵告訴他們郭紹等去了散關;羅彥環只得又返身南行,去散關找郭紹。

    郭紹等仍然住在散關,他們已經逗留在那裡半個多月了。

    見到羅彥環,聽他敘述一路驚險,郭紹當即就嘆道:「決戰在戰陣之上,決勝卻不在戰陣。羅兄弟不顧性命摸清鳳翔北的地形,我日後定為你表功。」

    羅彥環忙道:「末將只是做分內之事!」

    郭紹便不再多言,急忙詢問他的詳情,然後製圖五張。範圍從大到小,都儘量繪製清楚。

    把道路地形畫好了,郭紹又想起幫助羅彥環的鄉民,遂親自接待,賞錢一小布袋。羅老頭提著沉甸甸的口袋,一時十分高興:「這得買幾頭騾子吶!多謝將軍的賞。」

    郭紹帶著極其友善的微笑,又好言問道:「唐倉鎮在西側控扼蜀道,是西面交通支線樞紐,定然駐了軍的,老人家住在唐倉鎮,知道有多少駐軍麼?」

    羅老頭尋思了片刻,說道:「有一千人,或許八百?老兒知道唐倉鎮駐了不少蜀軍!別的地方也有,除了鳳州城和威武城有很多士卒,黃花谷有座軍寨,上個月我和同鄉走蜀道販貨,親眼所見錯不了。威武城前面也有好幾座軍寨,有多少人馬卻不太清楚。老兒知道的事,一定全部告訴將軍。」

    郭紹又好言道:「老人家,你看行不行……我派幾個人再跟你回去,到唐倉鎮做點買賣,你就說是合夥販貨的買賣人,照看一下,如何?」說罷又轉頭看羅彥環。羅彥環會意,微微點了一下頭。

    郭紹又加了一句:「作為回報,我每月支付你們家一千銅錢,由隨行販貨的人按時給你。」

    羅老頭想了想:「成!老兒一個人擔著就是。」

    郭紹又用手掌摩挲著圖紙上的蜀道線條,食指在左側唐倉鎮位置敲了兩下,然後移到右邊,不禁又開口道:「蜀道東側,有個馬嶺寨?馬嶺寨那邊有幾條路和蜀道幹線會合?」

    羅老頭皺眉道:「那邊老兒沒去過,通常出秦嶺不走西側山穀道路,就走陳倉道。不過倒是知道一點,白澗那兒有一條路叫斜谷,是通東邊的道路。」

    「白澗?在何處?」郭紹忙問。

    羅老頭不識字,自然不會讓他看圖指地方,只得用話來說:「白澗就在斜谷出口的北邊不遠……在陳倉道(蜀道)上,離鳳州有三十里罷。」

    郭紹雖然能猜到他所說的方向,但還是仔細詢問:「離鳳州三十里,是在鳳州北邊的陳倉道上?」

    「是哈。」羅老頭毫不猶豫地點頭。

    郭紹忙在圖上又量了一下,新增一個地方:白澗。並在白澗下面一點位置估摸著畫一條線,寫「斜谷」。

    問得差不多了,從老頭嘴裡再也得不到有用的東西,郭紹便讓他離開。接著郭紹屏退不相干的人,留下左攸、京娘和幾個武將,說道:「這半個多月咱們把鳳州北面的地形道路也差不到摸清了,諸位有何說法?」

    李處耘道:「從散關到鳳州,中間是秦嶺,陳倉道(蜀道)最近、路最好走。蜀軍應該是以阻塞關卡層層設防陳倉道為重;然後在左右兩翼以唐倉鎮、馬嶺寨控制側翼,控扼那些蜿蜒複雜的小路。」

    郭紹話不多,只是點點頭一句話:「李將軍有大局觀,非常有道理。」

    羅彥環急忙搶著說:「郭都使應重視黃花谷此地。此地名不見經傳,但從西側唐倉鎮的幾條路都在這個地方出口。」

    郭紹同樣誇讚:「羅將軍善於洞察細微之處。」

    大夥兒在散關繼續逗留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京娘的隨從返回。她們卻比羅彥環遲了七八天。

    一行四人,兩個女道是京娘的隨從,還有兩個光頭尼姑。她們都背著一種木架行囊,木架向上支出形成一道遮蔽的桐油布,可以遮太陽和小雨,倒是省出打傘的手來。

    這些婦人直接走的陳倉大路,路過散關徑直就碰到郭紹京娘等人了。

    郭紹照樣親自接見,兩個女道,一個黑壯粗婦、另一個三十出頭臉上又點雀斑的婦人,郭紹都認識,一路從中原過來的京娘隨從;另外兩個光頭尼姑卻是沒見過,一個中年人一個好像才十幾歲,長得都很瘦小。

    寒暄了一陣,郭紹才明白情況。女道士和帶回來的尼姑在蜀道上幾乎沒被關卡滯留,尼姑有蜀國的度牒,加上是婦人,軍士一般不會為難她們。

    只不過太和庵在青泥嶺,已經過鳳州、在更南面了,路比較遠,所以道姑來往逗留花費的時間比羅彥環等人還長。

    隨行而來的尼姑就是青泥嶺太和庵的尼姑,主持親自派遣送行的女尼。當地人迷信覺得尼姑庵不太吉利,所以太和庵的香火一直很差,已經處於萬般節儉也無法維持生計的境地,眼看快到遣散庵尼的地步;去年京娘從蜀道上過,夜宿庵中,正好她剛從蜀國花蕊夫人那裡弄到一筆豐厚的錢財,便慷慨解囊幫助太和庵主持;佛道之間便拋棄成見,竟結下了一段友誼,實在有些稀奇。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5-4-22 13:42
第六十八章 玄奘西天取經
       
    據說青泥嶺庵的主持源自峨眉山出家。但她到了秦嶺這邊遠未將佛學發揚光大,可能也有她研習佛學不精之故,不然怎會和派系不明的道家人交好?作為出身峨眉山的弟子,如今這種事簡直是大忌。

    峨眉山最初道教道宮比較多,漢末、東晉時,佛教把峨眉山作為普賢菩薩的道場,很快就將道教排擠。現在峨眉山的道觀仍然存在,卻與佛家矛盾較多。

    京娘的弟子當然不管這些,她們號稱道教,實則有點不倫不類。青泥嶺庵主持卻應該注意這些事,不過現在她似乎也不想理會了;庵廟已經瀕臨倒閉,或許她覺得讓一幫婦人不餓死才最重要。

    現在兩個尼姑正為了還女道士京娘的人情,不遠數百里來到散關。然後便捲進了俗事,被要求敘述青泥嶺的地勢、氣候等情況。

    郭紹雖然心裡對神鬼等未知之物有敬畏之心,卻不信仰任何宗教,更不管她們是尼姑還是道姑,只要有用就利用之。他一門心思只顧著立軍功,等著娶符家二妹。

    按照尼姑們的敘述,青泥嶺的位置其實很好,正在「陳倉道」上,不過是蜀道北段最難行的地段;位於固鎮以南四十里。

    蜀道先沿嘉陵江延伸,到了鳳州之後要渡過江水險急的嘉陵江比較麻煩;所以改道向西,經固鎮、後過青泥嶺。青泥嶺這地方山高雨多,道路難行,實則是最險要的地方,發生過多次大戰;不僅難以攻取,連無事時走路翻山也困難。

    郭紹聽了尼姑講述得艱難,心道青泥嶺在固鎮南邊,不屬於這次奪取秦、鳳的戰役目標。心下便暗自鬆了口氣。

    一行婦人沿蜀道北來,還探明了威武城北面的軍寨,一共八處。這個情報對郭紹十分有用。

    ……前期派出去的兩股人馬已經返回,郭紹與諸將議定回鳳翔。但離開之前,他決定鞏固青泥嶺庵、唐倉鎮老羅家兩處落腳點,建立據點。

    這是一個簡單的「情報系統」,總站設在蜀道的端點陳倉,租借了一棟民宅了事,由羅彥環和兩個親兵暫時留守。下設兩個據點,一個就是青泥嶺庵,讓京娘的手下裝作佛門俗家弟子留守;另一個唐倉鎮,不再由壯實的親兵駐守,而由李處耘家的兩個奴僕偽裝商販,和羅老頭勾連一氣。李處耘的奴僕一看就不是軍人,反而更容易一些。

    大夥兒第一次見識派遣奸細原來可以這麼幹;之前武將們要打探軍情,要麼問來往的販夫走卒,要麼派斥候臨時去摸情況。潛伏、臥底這等事在軍隊中著實鮮為人知……因此郭紹才只能自己安排。此事倒是容易,捨得花錢供養就能維持這種簡單組織;只要報酬合理,願意冒這點風險的人到處都是。

    路上,左攸在楊彪等人面前忍不住稱讚郭紹:「主公善用人,不論是道姑女尼,還是走卒家奴,都能派上用場。我又想起了武訖鎮那一仗,主公能迅速把不成建制的傷卒、甚至老弱婦孺整頓成一支頗具戰力的人馬,不禁叫人讚嘆。」

    羅猛子卻不以為然道:「上回向將軍還說,大哥最擅長的是把握時機,不然兄弟幾個在河東戰陣上都死了,還有史彥超也活不成!」

    ……

    剛回鳳翔驛館,郭紹發現木樓上的窗戶裡有人在看自己。或許是因為練箭術形成的本能反應,對於視野比較開闊處的制高點,他都額外注意,所以一下子就發現了躲在窗戶後面的李家小娘。

    然後左右的人都順著郭紹的目光抬頭看。他是一行人的帶頭大哥,自然一言一行都比較容易讓隨行的人關注。不過這時人們沒看到任何東西,只見到一扇窗戶,竹簾還在輕輕晃動。

    一如在邠州李府的廳堂上眾人的驀然回顧,沒人看到她。李家娘子的動作總是那麼快。

    李家娘子的心思,別說郭紹這個當事人,瞎子都看出來了。郭紹卻只能裝傻……如果不是符皇后給他承諾,他倒覺得李家娘子也不錯。

    然後大夥兒各自回房,京娘和郭紹一起走,剛走上木樓梯,就撞見了李氏。李氏站在面前,低著頭臉蛋紅撲撲的,郭紹和京娘都是一愣。郭紹忙拱手執禮,打聲招呼。

    李氏輕輕說道:「在邠州郭都使給我穿的袍服,我已經洗乾淨了,這便送還給你。」

    郭紹看了一眼,她空著手,並沒有拿東西。心道:還東西真是一個順理成章見面的好藉口,這一招在後世現代還在用啊。不過李氏做得似乎有點生澀,既然還東西,連東西都不拿。郭紹一時間有種在談戀愛一般的錯覺,不過腦子卻還清醒:古代的戀愛絕不是隨隨便便能談的。

    只不過是還一件東西,她的臉刻意精心裝扮過;衣服也是新的,上身淺紅的絲綢料子,窄袖短襦,有根花綢帶,這時候稱之為披帛;裙子顏色稍深,碎花花紋如同石榴,形成層次感。

    但是對於郭紹來說,臉只要不醜,衣服穿什麼都行;他最在意的卻是女子的身材和氣質。這時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李氏鼓起的胸脯吸引……出京已近兩月,長久不識溫柔鄉,實在很容易被挑起情緒。

    此時已近十月,關中的天氣已經比較冷了,人們的衣服穿得較厚。此時婦人沒有文胸支撐,漢人的衣服也比較寬鬆,能把幾層厚衣服撐起來的胸,絕不會太小……郭紹不喜歡太小的胸。況且李氏的臉也長得很漂亮,有種弱骨豐肌的圓潤。不過論身材,京娘最誇張誘人,只是她刻意掩蓋,平素也冷冰冰的,郭紹不敢輕易造次。

    他被李氏的輕言軟語刺激,腦子中已無恥地想像到了一對白|又大的玉兔。這時李氏又輕言道:「你隨我去取一下袍服吧……有一處地方破了口子,我已經替你縫好。」

    郭紹站著沒動。

    李氏又回頭道:「來呀。」那口氣就好像在哄他、引誘他一樣。

    郭紹尋思了片刻,便招呼京娘:「你幫我取一下那件衣服。」

    他正慶幸自己隨機應變比較機智,不料李氏竟滿臉委屈,直接說道:「你離開了鳳翔一共三十二天,我都數著,像過了三十二年……我哪裡不好,你為什麼不理不睬的?」

    郭紹無言以對,琢磨著她倒不是不好,只是符二妹應該更好。如果不用負責,當然兩個都好……

    就在這時,京娘走了上去,冷冷對李氏道:「你不是要還衣服麼,到底還不還?」

    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叫李氏頓時一愣,或許她這才意識到郭紹身邊還有一個婦人。倒不是京娘不容易被人注意,她個子比較高挑,並不是一個容易被人忽視的人;只是她在此之前一言不發,好像漠不關心一樣,李氏實在沒想管她。

    李氏沒有和京娘爭鋒相對,沮喪地帶著京娘回屋取東西。

    於是郭紹和京娘一前一後便去了另一邊的客房。京娘把他的衣服丟在床上,正待要走,忍不住回頭道:「你為何不接受李家娘子的好意?」

    郭紹沉吟了一會兒,便問:「京娘聽說過唐朝玄奘大師?」

    「嗯。」京娘隨口應了一聲,站著只待他要繼續說什麼。

    郭紹嘆了一口氣,果然繼續說:「玄奘是大唐高僧,故稱唐僧。唐僧去天竺取經,傳說一路上經過了八十一難。我倒不覺得全都是難,有的是危險,有的卻是誘惑。路上的妖怪聽說唐僧肉吃了能長生不老,因此很多妖怪都想害他……不過有的女妖精卻只是看上他了,欲色|誘之,還有個女兒國的女皇,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又十分美貌,想讓唐僧留下來和她共享江山。但最後唐僧都不為所動。」

    京娘仔細聽著,說道:「我倒是第一次聽到玄奘去天竺有這樣的奇談怪論。那他為何不為所動?難道你想說他看破紅塵,四大皆空?」

    郭紹搖頭道:「唐僧取了經之後,可以成佛。和成佛與日月同壽這等好事比起來,美貌的女兒國皇帝便不值一提了。所以那些誘惑根本無法讓他動心。」

    「玄奘成佛了?」京娘越來越好奇了。

    郭紹點頭道:「傳說裡是這麼回事,取回經書普度眾生,惠及生靈,然後自己也功成名就得道成佛。皆大歡喜的結局。」

    京娘聽明白了,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接著又搖頭:「那和你拒絕李家娘子有什麼關係?你要得到什麼,才如同玄奘得道成佛?」

    郭紹覺得這「聖姑」最近幾個月沒什麼威脅了,但也不算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皇后的承諾,他沒對任何人說起,連楊羅等兄弟都不知道。

    況且京娘最近完全不管趙匡胤了,連道觀的事也不顧,跑來跟著自己……郭紹大概能猜到,自己毀了她的清白要負責,但究竟她想要自己如何負責?郭紹不信京娘心甘情願做妾。

    於是他便隨口道:「今後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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