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千嬌 作者:西風緊 (已完結)

 
巴爾帕金 2014-8-9 19:19: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1000207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27
第九章 高平(3)


    小底軍步營被打得慘不忍睹,軍旗已倒,眾兵不知該去往何處,前後左右都是敵騎,逃跑亦難如登天。更災難性的,又迎上了第二波推進的漢軍步軍,短兵相接混戰廝殺苦不堪言。

    郭紹這邊,王指揮以下整營五百多人早就七零八落,將士們紛紛向兩翼潰逃。郭紹和楊彪前後配合,邊戰邊走,也想隨波逐流逃離失敗的區域。

    只見楊彪蹬著馬步大開大闔,霸氣地舞著沉重的鐵刀橫掃,不斷有“叮叮哐哐”和人的慘叫聲,猛不可當。而郭紹並不善於用長兵器,手裡也只有一把障刀,專門就近護衛楊彪的空檔和背後死角。二人此前從未一起並肩殺敵,如今在戰陣上倒遠近配合攻守兼備,非常有默契。

    就在這時,忽聞“釘”地一聲,郭紹覺得腿上好像被撞了一下,初時有瞬間麻木,很快一陣劇痛就從腿上襲來。他低頭一看,一支重箭直接射穿了抱肚,刺進了大腿。一個踉蹌,他險些摔倒,重重地把障刀刺入土地,這才支撐著身體單膝跪倒在地上。

    “郭十將!”楊彪立刻察覺了身後空蕩蕩的,轉身扶住郭紹的膀子。

    郭紹吐出一口悶氣罵道:“這麼多人不|射,偏偏射中老子!”楊彪道:“還能走麼?”郭紹道:“恐怕走不了。”

    楊彪把長刀插在旁邊,從懷裡掏出短刀咬在嘴裡,然後撩開郭紹的抱肚甲,二話不說,取了短刀直接把箭矢劈斷,扔掉後面的一截。郭紹被折騰得一陣劇痛,咬著牙才沒叫出來,額頭上汗珠子都冒起來了,他吐掉嘴裡的血水。嘴裡腥甜腥甜的,應該不是自己的血,是剛才殺人濺到嘴邊的血。

    “我背你走。”楊彪用肯定的口氣說了一句,並未有詢問的語氣。直接抓住郭紹的手臂搭在肩上,提起長刀就走。

    此時已是敵我交織,剛走沒兩步就撞見了追兵。楊彪背著個人施展不開,急忙將郭紹從背上丟下來,提刀與敵兵廝殺。過得一會兒,等他過來時,郭紹便道:“楊兄先走,不必管我了。”

    天地良心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話,受傷的郭紹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當然不想楊彪丟下他就跑;但他那句話脫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興許就像搶著買單的人,其實有時候是言不由衷並不想買吧。

    不料楊彪聽罷也不回應,真的就走了。郭紹坐在那裡,心下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怪楊彪……眼下亂兵凶兇,小底軍將士都在逃散,周圍的周軍越來越少,楊彪留下來對抗成建制的敵軍?倆人都得死!但凡明智的人,此時都應該做出果斷的決定。

    郭紹掙扎著想站起來,腿上稍微用勁,大腿肌肉就拉動傷口和肉|裡的箭鏃,一陣鑽心的疼痛。一個敵兵發現了活著的郭紹,衝上來就拿櫻槍捅,但力度不夠,立刻被郭紹抓住了槍頭往後一拉。敵兵吃了一驚險些被郭紹直接奪了兵器,忙死死抓住槍桿朝懷裡用力;不料郭紹馬上改變力道方向,順勢向前面一送,把那敵兵掀翻,直接把櫻槍給奪了。

    那敵兵見狀便不上前,而是對著後面大呼小叫,很快引起了更多的敵軍注意。

    郭紹預感到馬上就要被更多的人圍攻,心下一片慘然,這狀況恐怕真的要被剁死在戰場上。當初一門心思要到戰場上來建功立業,是為誰而戰,又是為何不顧死活想出人頭地?

    就在這時,忽然見楊彪又反身轉來,他罵罵咧咧了一陣,上來扶起郭紹:“我看見周軍開始反攻了,再挺一陣,說不定還有指望!”

    “楊兄今日之恩,我沒齒難忘。”郭紹頓時又生起一點希望。

    楊彪道:“你我現在誰也不欠誰!”

    話音剛落,一群敵兵從附近靠了上來,其中一個首當其衝端著長槍衝。楊彪不再打話,迎上去,一個側身,哐!重刀拍在那人的頭盔上,疼得那敵兵捂頭大叫,楊彪趁勢擺開架勢迎戰隨後而來的敵兵。郭紹咬牙緊跟其後,按住那倒地敵兵的臉就補刀,揮起障刀就對著他的眉心猛刺下去,“不!”恐懼的叫喊幾乎帶著哭腔。

    楊彪揮動長刀左刺右突,無人能接一招;郭紹護住他的後翼和近處,敵兵雖多不能靠近。

    但很快就見兩把弓搭上箭矢舉了起來。 “嗖嗖”兩聲,郭楊二人各中一箭,幸得有甲胄護身傷口似乎並不深。

    別的步軍士卒見他們勇不可當,一時間不敢上前,只在四面圍住。因為郭紹腿腳不便,楊彪也不單獨主動進攻,頓時有短暫的對峙;便聽得楊彪的喘氣像拉風箱似的,他手上的長柄鐵刀可能有點重,這麼連續不斷地拼殺體力已有所不支。

    這時一員北漢軍將領跳將上來。楊彪順手就端起長刀猛攻過去,漢將急忙持劍應敵,來來去去打了幾個回合,看樣子身手不錯。漢將拿的劍,離得太遠很被動,不過楊彪已是檣櫓之末明顯沒之前那麼生猛;終於叫那廝逮住了一個機會,在楊彪刺擊用老時,他成功閃開,立刻衝了上來;這下子情勢急轉而下,長兵器在太近處非常不好用。

    就在最需要對方的時候,郭紹拼了老命撲將起來,拿障刀截住。 “當!”刀劍相碰震的刀鋒急劇亂|顫。郭紹拿的障刀是護身短兵,重量輕,對撞非常吃虧;果然漢將趁勢就將長劍欺上來,劍鋒一側,直刺郭紹的左膀。不料郭紹不退反進,硬生生借甲胄接了一劍,跨出一大步,同時右手揮起,一柄半尺短匕在空中閃起寒光。

    短匕刀柄在手里松緊自如,靈活找准方向,在刺下去的一瞬間,手腕頓時握緊。電光火石之間,外人連動作都沒看清楚,尖銳的刀尖已猛刺下去。瞬息之內,郭紹簡直動如突兔、身如利箭,似乎不像一個受過傷的人。

    突如其來,漢將的臉被一瞬間漂白了,驚懼地張開嘴、脖頸的肌肉收縮。郭紹揮舞短刀的手臂速度太快,平地掃起一股勁風,讓漢將脖子上的肩巾都飄了起來……血噴了郭紹一臉。

    短暫的死寂,短到幾乎無法讓人察覺。 “呀呀……”頓時從四周衝過來一大群士卒,大呼小叫揮起刀槍瘋狂地圍過來。

    “喝!”楊彪怒目瞪圓,作勢拿長兵一掃,憑藉僅存的體力作最後的掙扎。

    這時便聽得叮叮噹當一陣響,一波箭雨覆蓋下來,帶著羽毛的箭矢插在地面上,好像一下子長出來了一片葦草。後面有人大喊道:“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郭紹等轉頭一看,只見一員周軍黑臉大將高舉棍棒兵器,躍馬大呼,身後一大群鐵甲騎兵正在驅馬加速。 “援兵來了!”楊彪見狀一陣興奮。

    老天,周軍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圍住郭紹等人的敵兵見周軍騎兵成集團反撲,趕緊掉頭就跑,再也顧不得其他。沒一會兒,無數的周軍騎兵便策馬而上,紛紛從郭紹等人身邊越過。

    奔騰的戰馬、矯健的兒郎、漂亮的櫻槍,周軍騎士吶喊著一個接一個勇猛前奔。郭紹敢發誓,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如此威武的鐵馬戰兵!

    郭紹一時間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扶著楊彪,對馬隊振臂高呼道:“滅了北漢,周軍必勝!我皇萬歲……”

    眾軍沒空理會兩個一身血污的殘兵,只是偶爾有人轉頭看一眼,興許覺得倆人已經瘋了吧。

    ……

    此役,周軍反敗為勝。

    郭紹等因受傷退出戰場,但戰役還在繼續,廝殺一直持續到下午。北漢軍大敗,契丹兵引軍退走;周軍繼續向前追殲北漢殘兵。

    一眾傷兵在決戰結束後,等到了被徵發來運送糧草干雜活的民夫的幫助,他們被送到後軍營地安置。

    艱難的一天終於結束,夜幕降臨時,空氣中瀰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風都吹不散。只一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山西盆地走廊從來就是一條群雄爭霸的血路,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究竟發生過多少戰爭?恐怕誰也不知道。現在無數活生生的人再次把血和靈魂埋在了這裡,又多了一個故事罷了。

    郭紹的精神已是十分疲憊,又微微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活著。不然也許自己會變成這無數的屍首中的一具,然後被匆匆推進某個亂葬坑里被草草掩埋……

    二人軀幹上的箭傷、瘀傷並不嚴重,比較深的傷口是郭紹左腿上的箭傷。小半截箭沒拔出來,要拔出來才行。郭紹脫下盔甲之後,急忙檢查“抱肚”那一塊被射穿的破損處,確認沒有碎片雜質在自己的傷口裡。如果處理不當,傷口化膿感染,這個時代根本沒藥品,九死一生撿回來的小命照樣會玩完。

    柴火堆旁,郭紹說道:“楊兄,今日是你把我從死人堆裡救出去的。”

    楊彪看了他一眼:“扯平了。”

    郭紹苦笑一下:“今後你我以兄弟相待,這世道,沒兄弟,很難活下去。”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1
第十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天上的北斗七星就像湯匙一樣懸在夜空中。

    郭紹仰躺在地上,心中若有所思。身邊的楊彪和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前陣子卻為了一個職位升降不服輸,爭強鬥氣,出征之前竟然揚言要背後捅刀……好在郭紹沒和他計較,反而在關鍵時刻一箭出手相救,否則哪裡能化解怨氣?想來胸懷放寬一些,有時候壞事也能變成好事。

    到了深夜仍然有傷兵送回營地,火光連夜不熄。

    隨軍文官登記姓名時,念到羅猛子的名字,郭紹這才找到了一個熟人。羅猛子見到認識的人也很激動,說話都不利索了,“咱們一都百人,除了你們就沒遇見其他活的!王指揮上午就死了……”

    三人聚在一起唏噓感嘆了一番,上午的高平之役,右翼諸軍確是要倒霉得多,損失最慘。

    那羅猛子長得五大三粗,肚子挺大,腦袋又大又圓、受傷纏了一塊破布,看起來十分滑稽。郭紹打量了他一番,覺得他應該沒受重傷,便問:“​​你怎麼現在才被送回來?”

    羅猛子道:“郭十將不知道俺們追上去又乾了一仗?上午俺們不是被張元徽的馬兵給沖散了,我見到王指揮的旗,就跟著跑,後來王指揮也被剁了,俺又跟著不知道哪部的兵跑到了東邊。後來來了個將領,說契丹人跑了,北漢主也逃得飛快,叫俺們活著的都跟上小底軍馬隊朝北追;俺們跑過了巴公原,在一個山谷裡發現北漢軍還有一大片人馬在那兒等著,就隔著一條水溝。那會兒天都快黑了,可沒歇著,又乾了一仗!娘的帶俺們的武將不知道叫什麼,不是他的兵就當牲口使喚,光顧著驅趕俺們衝前邊送死……俺老羅要不是穿著一身鐵皮,早被射得漏水了!”

    明明是很艱難的經歷,但聽羅猛子說來確是莫名好笑,當聽到“漏水”時,楊彪沒忍住笑出聲來,趕緊又拉下臉罵道:“羅二個老粗,話都不會說。”

    羅猛子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別人罵他,他忽然神秘地左右瞧瞧,小聲說道:“回來的時候聽了個消息,說這仗還沒完,官家打得順,想乘勝北進晉陽,徑直滅了北漢。幸好俺們受了傷,想來不是壞事,這下該不用再去了吧!娘|的,從大樑走到高平,又要走路去晉陽,這麼折騰膘都掉完了!”

    郭紹聽到這裡又想笑,不過笑得非常難看。疼痛讓他哭喪著臉,一部分面部肌肉又像笑,表情真是怪異極了。他說道:“我倒沒瞧出來你掉了膘。”

    三人正聊著,忽然營地上有人大喊:“郭都頭,郭都頭!”郭紹還沒回過神來,楊彪提醒道:“是不是叫你?你不是乾過整整一天的都頭?”

    這時那喊話的人又喊:“郭紹,小底軍郭紹!”

    郭紹這才扶著棍子爬起來,答道:“末將在此。”

    那邊七八個牽著馬的人循聲走了過來,當前一員大將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別說那儀態有異於底層將士,只看腰上的綢料花紋就知等級不低!那漢子二三十歲腰粗臂圓,一張大方臉、臉色黑裡帶紅,要不是穿著一身戎甲,郭紹還以為是包青天降世了!那人手持一長一短兩截硬木棍,雙棍用鐵環相連,這兵器有點像雙節棍,在此時卻是十分稀奇的兵器;又聽得旁人恭敬地稱呼“趙將軍”,郭紹頓時心情澎湃。

    瞧這打頭,莫非是趙匡胤?

    宋太祖趙匡胤,就算在現代也是家喻戶曉的歷史名人;郭紹早就知道他是這個時代的人,但就算同在禁軍也一直沒機會見到真人。如果真和趙匡胤見面了,能不動容?這可是名垂千古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叫郭紹給親眼見到了?

    “你是郭紹,小底軍郭紹?”那大漢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字正腔圓。

    郭紹忙道:“回趙將軍,末將正是小底軍郭紹。”

    趙匡胤讚許地點點頭:“是你一箭射死了北漢大將張元徽?”

    郭紹努力控制住內心的激動,盡量表現出不卑不亢的態度:“是,末將聽得有人喊張元徽來了,就拉滿弓射了一箭,好像射中了他的脖子。”

    他雖然說得輕鬆,但亂軍之中,遠距離射一個活動的目標本就不易,還要命中脖子這種小範圍目標,而且是一箭斃命!別人不懂,同是武將的趙將軍能不懂其難度有多高麼?

    “好!好!”趙匡胤爽朗地大笑喝彩,氣勢十足,似乎要響徹群山。

    趙匡胤又笑道:“張都指揮使今日在官家面前表功,在場如許多浴血奮戰的將領,他只力薦其中二人之功;其中一人便是你。你雖是一個都頭,但陣斬張元徽當得此殊榮!那張元徽可是號稱漢軍第一猛將,名聲在全天下都是響噹噹的,他一死,北漢軍就像被奪了氣。”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後漢主對契丹蠻夷自稱侄兒,勾結外寇殺我中原百姓,張元徽等一干爪牙無不是幫兇,末將殺之心頭痛快,更是分內之職!”郭紹不知道自己這麼說話算不算得體,好在隨機應變、卻也能面對地位比他高很多的武將時對答如流,這要是一般的底層將士,倒不一定能不怯場而且言辭清楚。

    “咦!”趙匡胤的黑臉露出詫異之色,轉瞬又大笑道:“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某趙匡胤最敬重明大義、忠勇兼有的好漢。他日凱旋班師回朝,定要請郭都頭開懷暢飲一番,不醉不歸!”

    郭紹忙道:“末將位低人微,趙將軍禮賢下士,叫人受寵若驚。”

    趙匡胤道:“對了,今日張都指揮在官家前面提起你,官家金口玉言,曰'宜授指揮使',你好好幹,回朝之後定有恩賞。”

    “多謝張都指揮使、趙將軍在官家前面美言。”

    趙匡胤點點頭,說道:“本將言盡於此,還有別事,你我另擇時日再敘,你等好生養傷。”

    郭紹忙抱拳執禮目送,楊彪等人也趕緊拜別。

    一行人牽著馬走後,羅孟子高興道:“這下好了,郭十將要發財!皇帝要賞,可不比拿錢下來一大群人分!”楊彪沒開口說話,不過看郭紹的目光已有所不同。

    郭紹大方地說道:“若是真賞了錢,兄弟們見者有份,何況今日楊兄陣前殺敵立的功不比我少,只不過沒讓上頭看到罷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2
第十一章 武訖鎮(1)


    次日,營中一眾傷兵坐民夫的牛車到了潞州城西南方的一個名叫武訖鎮的節鎮。軍中傷兵大概有四五十人,路上不斷有人死掉,只能挖個坑草草掩埋了事。傷患大多只能依靠民夫照料,軍中只有一個號稱郎中的人,掛了個不入流的文書郎官職,平素可能就乾些抄寫的工作,戰時搖身一變成了醫治傷兵的郎中。不管醫術如何,那麼多人他根本瞧不過來。

    鎮是縣一級的軍事據點,一般有鎮將和軍隊守備。但郭紹來到武訖鎮,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是一個鎮?

    黃土大路上立著一塊牌坊,上面寫著武訖鎮三個字,這大概是此地最有人類文明痕蹟的建築。牌坊後面,殘破坍塌的土牆已經有了風化的跡象,到處都是窟窿,所以簡陋的城門只是擺設,更不見有站哨的士卒。遠遠看去,城裡有許多低矮破敗的房子,有的是茅屋,大概和窩棚差不多的建築;說是鎮所,看樣子和一個村子也沒多大區別。

    進得鎮所,沿途所見,盡是老弱婦人,青壯男丁幾乎未見,還有衣衫襤褸的殘疾老頭上來乞討。

    出來交接公文的人是一個胖子,自稱是鎮將、叫李得勝,但沒看出來有半點武將的樣子。李得勝被迫將傷兵分散安置在各處民宅之中,並強行下令每一處傷兵由周圍十戶人家輪流供給食物、送人照料生活。

    郭紹當然和楊、羅二人住一起,其它傷兵也各自與認識的人抱團。

    安頓下來後才知,郭紹等人覺得這裡像一個村子一點都沒錯,除了武訖鎮這個名號、這裡還有一個別名叫“寡婦村”。因為武訖鎮幾乎只有幾種人:老弱病殘、寡婦。

    河東昭義軍節度下轄諸州長期負責抵擋來自北漢、契丹的襲擾,向來是中原王朝的一道北方人力屏障。此地戰爭頻發,死傷極多。一些鎮兵死了或殘了,依靠軍餉生存的家眷便失去了生活來源,潞州幕僚府也無力繼續供養;於是那些人就會被強行遷出軍事據點,另劃一個地方和一些土地給他們自謀活路。武訖鎮就是這樣的地方之一。

    貧瘠的耕地、落後的經濟,災荒、盜匪、兵禍橫行,遷來的人大多又沒有強壯勞動力,人們活得相當艱難。饒是如此,軍府仍然不放過機會將一些負擔轉嫁到這些苦難的人身上,養傷兵就是負擔之一,軍府連一顆糧食都沒調過來。

    郭紹住的地方旁邊有一處茅草棚危房,裡面住著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婦,眼睛瞎了瘦得皮包骨頭,全靠鎮民施捨吊著一口氣。沒來多久就聽說她的事,丈夫和三個兒子陸續死在戰場上,女兒被契丹人南下時捉進草堆裡凌辱至死,而今全家就剩這麼一個半身入土的老婦人。

    活著,原來也是如許痛苦。郭紹等每天都聽到那老婦的干嚎。

    羅猛子看不得這等慘事,常常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一部分給瞎老婦。楊彪這廝卻偶爾牢騷罵罵咧咧:“活著作甚,眼睛一閉啥事都沒了,還活著有啥意思!”

    不過這廝就是嘴賤,郭紹認識他這麼久就沒聽到過一句好聽的;但楊彪話說得難聽,也會丟下半張餅什麼的。郭紹以為,一個人的好歹不必聽他說什麼、卻要看他做什麼。

    ……

    三人朝夕相處,關係比在東京時更好,過了一陣子就商量著以兄弟相稱。

    羅猛子提議讓郭紹做大哥。三人中郭紹年齡最小,他當下就推辭道:“楊兄比我大許多歲,叫我大哥怎生像話?”

    羅猛子不容分說道:“俺們又不是一個爹媽生的,只憑本事論大小,看啥年紀大小哩!戲裡面,劉玄德比關公小,不也做大哥?”

    郭紹沉吟不已,用不經意的眼神從楊彪臉上掃過。楊彪板著臉道:“羅二的話糙理不糙,是得憑本事論大小。”

    “楊兄真的心服呢?”羅猛子嬉皮笑臉道,“在東京那會兒大哥就是比你大了一級,楊兄不是覺得自己堂堂幹都頭的人,放不下臉?”

    這廝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郭楊早不提以前的過節了,羅猛子倒好,張嘴就來。

    楊彪哼了一聲:“楊某若是不服的人,刀架脖子上也不叫一聲大哥!”

    郭紹聽罷還廢話作甚,說太多就是矯情,立刻便當機立斷:“好,那我就勉為其難做長兄,今後我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大哥!”“大哥!”“二弟、三弟!”

    郭紹伸出手掌舉在半空,楊羅二人面面相覷,也疑惑地把手伸出來,郭紹便用力擊掌:“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羅猛子嘿嘿笑了一陣。楊彪仍舊面無笑容,半響才說道:“那天姓趙的將領專程到軍營嘉獎大哥,說'宜授指揮使';殿前司都指揮使張永德好似也很欣賞大哥,兩番替你說話了,他又掌殿前司諸軍兵權,看樣子大哥真會直升指揮使。大哥憑藉陣斬張元徽的奇功,雖說也能服眾,但升得太快便容易根基不穩,將來一個指揮五百人,就靠兄弟二人幫扶恐怕不夠。我有個想法,武訖鎮這幫傷兵四五十人,傷好能恢復戰力的也應該有二三十,這些人被打亂了部屬兵不識將,沒地方依附;大哥何不趁機讓他們附軍麾下?”

    郭紹聽得頻頻點頭:“二弟言之有理,到底是做過都頭的將領,此番話很是中肯。”

    楊彪又道:“咱們從高平過來,這一眾傷兵當時都在一個營地,那趙將軍當晚嗓門大,說你一箭射死張元徽、官家親口嘉獎的事恐怕全營都聽到了。傷兵們雖不認識咱們,但大哥只憑這份威信,便可以收服人心。”

    郭紹想了想道:“文書郎兼軍醫左攸那裡有將士名單,而今不在左攸手裡就一定在鎮將手裡,咱們先做兩件事,第一拿到軍籍名單,第二獲得鎮將的支持。”

    三人商量好了,說幹就幹,當下就分頭行事。楊彪去找左攸,羅猛子扶郭紹去拜訪鎮將李得勝。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3
第十二章 武訖鎮(2)


    李得勝知道郭紹的來歷後,熱情邀請他們兄弟搬到家中去住。但郭紹見李家房屋也並不寬敞,又有妻妾,好意回絕了。

    一個月後,武訖鎮來了幾個貨郎。這是多日以來人們第一次見到來自外面的人。

    鎮里大路中間一時間非常熱鬧,頓時這如同廢墟的破鎮裡竟有了一些商業氣息。據說此時各國間的貿易非常頻繁,哪怕是敵對的國家間也有商業往來;不過應該主要集中在大都市和南方比較太平的地區,而在這個幾乎被遺棄的武訖鎮,實在沒多少商業可言。

    販貨的貨郎不是很遠的人,從潞州來的,一老二少三個人、兩輛驢車。販賣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貨物,大多是百姓無法自給​​自足生產的東西。郭紹瞧了一陣,不僅可以用錢幣買,還可以以物易物,麥、布、皮、牛筋甚至牲口是貨郎最願意接受的東西。

    郭紹瞧見攤位上有一柄弓,便打了聲招呼伸手去拿,手指剛一摸到弓弦,他就放下收了回來。老頭兒見狀笑道:“打獵倒可以使使,壯士要買趁手的,得提前下訂才行。”

    郭紹道:“你們是每過一月才來一趟?”

    老頭搖頭道:“下次卻不知是何時……潞州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契丹兵要過濁漳水掠潞州,你們還沒聽到風聲?”

    郭紹聽罷搖頭,驚訝道:“我朝大軍圍太原,契丹人能從何處南下?”

    “不知,只是聽說會到潞州來,真要來的話可能也快了。”

    郭紹又想多打探些消息,可惜老頭知道的也不多,語焉不詳。

    他只得招呼上楊羅二人離開。楊彪納悶道:“恐怕貨郎是信口雌黃。官家的大軍攻打晉陽,北漢危在旦夕,契丹人不救北漢,又跑潞州來作甚?”

    郭紹道:“若是契丹人有法子掠沁、潞等地,當然有用。禁軍這次出征的目的原本是擊退外寇,高平之戰後卻繼續圍晉陽,難免準備不足,拉長路線後更會造成補給困難;契丹若襲擾我朝後方糧道,勢必加劇前方缺糧的問題。我想不通的只是契丹軍從哪裡下來,他們已經打通代忻盆地了?咱們手上也沒圖,不好猜測怎麼回事。”

    楊彪聽罷說道:“去問鎮將李得勝,看他知道多少。”

    “正是。”郭紹道。

    二人計議,羅猛子在後面搭不上話,也不插嘴。相比楊彪的見識,羅猛子要差得多,談正事時只能聽著。

    一行三人說著話走到李家門口,卻見裡頭大箱小箱正抬東西出來。門口靠著兩駕騾車,東西都快裝滿了,這陣仗像是要搬家似的。過得一會兒李得勝走出來看東西,發現了他們,忙上前來見面。郭紹指著東西道:“李將軍是要喬遷新居?”

    李得勝湊眉苦臉道:“遷什麼呀!契丹人要掠潞州,我趕緊讓妻兒帶著東西先去潞州躲一陣……正說要派人去告訴郭將軍一聲,您就親自登門來了。”

    按品級高低鎮將要比都頭的官大,何況郭紹的實際軍制其實只是十將,只是曾升過都頭。但李得勝這樣的光桿鎮將,沒兵就沒地位;他得知郭紹立過奇功,連官家和殿前司都指揮使都嘉獎過,所以言語之間是非常客氣的。

    “原來如此……李將軍也要去潞州?那武訖鎮歸誰管?”

    李得勝一跺腳,咬著牙道:“嗨呀!我怎麼敢跑!您不知道麼,新官家登基,在高平大戰,怪部將貪生怕死已經砍了好多人,據說班師之後還要算賬。在這刀口上,我要敢聞風而逃不是找死麼?您也看到了,這武訖鎮就是老弱等死的地方、早已荒廢,沒兵沒將……唉唉,只望那契丹兵知道咱們這兒窮,別來了。”

    郭紹道:“您今天忙著哩,我就不多叨擾了。”

    “您看,起碼進去喝口茶……”

    郭紹看這鎮將一身白胖的肥肉覺著沒啥本領,人倒是不像個壞人。這下算證實了有敵兵來犯的消息,鎮將都開始送妻兒走了,應該不會有假;消息要是完全不可靠,鎮將何必急成這樣?

    離開李家,楊彪便道:“看樣子咱們兄弟也該早作打算了。這武訖鎮是潞州李筠的地盤,不關禁軍的事;何況上頭安置咱們一眾人在此養傷,並沒有要防守本鎮的軍令。現在傷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帶著傷兵離開此地,先去潞州找昭義軍軍府安置。潞州城高牆堅,在城裡會安穩得多。”

    郭紹聽罷不置可否。

    數人回到破敗的住處,一時間因為有事掛在心頭,氣氛略顯沉悶。郭紹沉思了半天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我認為契丹人尚未打通代忻盆地,否則一過忻州就兵臨晉陽;如此一來官家便不能繼續圍晉陽,可能已經退兵了。也不可能從河北來,契丹人若從太行山以東奔襲,跑潞州來作甚?

    眼下這股契丹兵馬不知從何處而來,可能是遼州那邊?但無論如何,只要沒通代忻,其兵力絕不會太多。應該只是趁虛騷擾,伺機劫糧罷了。 ”

    楊彪道:“大哥言下之意,是想留在武訖鎮不走?”

    郭紹緊皺眉頭拿右拳擊打了兩下左手手心,咬了咬牙說道:“我是這麼想的,我等以往多次提著腦袋上陣拼命,哪次不比這回凶險?此地雖靠近潞州但不在大路上,契丹兵人數可能不多,打到這裡也極可能只是散兵游勇,咱們還怕了他?”

    楊彪當下就斬釘截鐵道:“你是大哥,只要言語一聲,就說如何決定吧!”

    郭紹又看向插不上話的羅猛子,羅猛子摸摸圓腦袋:“俺們是兄弟,大哥走到哪兒,兄弟還能不跟著?”

    郭紹聽罷十分欣慰,眼睛裡露出異樣光輝,“咱們賣命,究竟為的是什麼?以前在(後)漢朝、現在效命周朝,打得最多的還是爭權奪利的本族之人!而今天,我們何不為了保護漢人百姓、為了報答百姓節衣縮食端茶送飯的恩情,自願上陣戰它一回……如此而戰,當有一天我們聽到百姓感念義舉,回憶起當初的一腔熱血,會後悔今日的決定嗎?”

    羅猛子聽得十分激動:“大哥!”

    楊彪也神情肅然,一雙虎目看著郭紹微微點頭。

    郭紹又伸出手掌,擊掌道:“好兄弟,能與兄弟並肩作戰是我莫大的榮幸!”

    郭紹平下心來,來回踱了幾步,便猛地轉身道:“既已下定決心,要做一些準備之事。第一,讓鎮將李得勝協助,獲得節制調用本地人力物力之權;第二,修繕兵器;第三,組織兵員;第四,準備工事和戰術計劃。”

    楊彪執軍禮道:“大哥儘管吩咐,兄弟等定鞍前馬後用心辦事!”

    郭紹點點頭:“那便不必逡巡徘徊了,咱們分頭行事。我先去找鎮將,二弟三弟去鎮中散佈消息、把契丹兵要來的事抖出去,讓大夥去鎮將家門口聽消息。”

    鎮將李得勝和東京富豪自然沒得比,但在這破落的武訖鎮必定是最富裕的人。李家的大門就可見一斑,有圍牆、有照壁門廳。

    原先停靠在門口的三輛騾車已經走了,李得勝引郭紹到堂屋坐下,又喚人上了兩盞茶。郭紹坐下便道:“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李得勝抬起手做手勢道:“郭郎有話但說無妨。”

    郭紹淡定地問道:“李將軍若是為國捐了軀,送到潞州城的妻兒和財物會……”他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就是要給李得勝時間在腦子里聯想一下,這個時代女人改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沒有理學興起後的那麼多講究。不過郭紹也不便明說,只是暗示這樣的前景,然後他才繼續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李將軍何不想想法子?”

    果然李得勝臉上的肥肉皺成了一塊兒,“實不相瞞,本將就沒帶過兵,何況武訖鎮這破地方能折騰出什麼法子來。”

    “只要有活人的地方,就能折騰出法子來。”郭紹斷然道,“若是李將軍信得過咱們兄弟,咱們願助一臂之力。”

    李得勝忙問:“郭郎有何良策?”

    郭紹不慌不忙道:“傳言(後)漢隱帝愛財,將大量財物藏於深宮,連士卒的軍餉也不發。周軍攻入大樑時,隱帝部下竟無人聽從號令,最後身死國滅,縱有億萬財富又有何用?”

    “郭郎言下之意……”

    “李將軍何不拿出一些錢財,在潞州置辦軍械,甲兵買不到,弄些原料回來也成;若是能購置到一批糧食,那便更好了……打仗就要吃飽,沒吃飽縱是神仙也沒法。接下來李將軍可號令動員百姓自救,可得一些老弱構築工事、組成步兵。如此一來,遇敵襲擾亦可一戰,不必淪為魚肉。”

    李得勝起身踱步,似有點猶豫……送上門幫他守鎮有什麼好猶豫,難道是捨不得散財?

    郭紹趁熱打鐵道:“指揮使以下軍職,皆可由上峰直接處置,李將軍可委我兼領武訖鎮副職,再下令我守武訖鎮,你到潞州去置辦軍需派人送回來。 ”

    “本將哪敢給禁軍將領授職……”李得勝忙道。

    郭紹微笑道:“將來要是昭義軍節度使要追究責任,李將軍起碼還有話說,已盡力安排防衛、籌辦軍需,並未瀆職。”

    恐怕李得勝本來也想跑,只是最近正值清理門戶、氣氛比較恐怖,他害怕殃及池魚罷了。聽郭紹這麼一說,李得勝頓時露出動心之色。

    就在這時,家奴進來小聲道:“外面聚了許多人,他們聽說契丹兵要來了。”

    “走,出去看看。”李得勝道。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3
第十三章 武訖鎮(3)


    鎮將家門外,一大群人擁擠在門口,把路堵了。不僅有住在武訖鎮養傷的禁軍殘兵,還有許多本地的老弱婦孺,人們懷著不同的心情湧到這裡。

    這顯然是楊彪等二人幹的好事,不是他一面散佈消息一面叫大家到李得勝家門口來,也不會短時間內就聚集如許多人。除了幾十個禁軍殘兵,平素這些幾乎被遺棄的老弱都安靜地生存著,忽然之間聚集在一塊兒,才發現有這麼多人,起碼好幾百。一眼望去,滿目盡是花白的頭髮和包頭的布,婦人們似乎喜歡拿布帕包住頭髮出門。

    看到李得勝正要說話,郭紹搶先站了出來,抱拳左右執禮,大聲喊道:“諸位鄉親……”

    頓時一片齊刷刷的目光望了過來,此情此景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郭紹許久沒在這種場合歷練,心下倒微微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嗓子道:“契丹人此次南下是趁昭義軍主力隨官家大軍進攻晉陽的空虛,流竄襲擾……承蒙鎮將李將軍抬舉,讓我出任副鎮將,協助防務。”說罷見李得勝皺著眉頭沒有反駁的意思,郭紹便不理會。

    他繼續大聲說道:“月前我們到此地養傷,武訖鎮百姓供給住所、衣物,又不顧家中困難給予吃食……滴水之恩,大丈夫當湧泉相報;諸位鄉親待人以誠,叫人感念至深。今日用得著兄弟們了,我們豈能袖手旁觀?敢不用命!”

    人們靜悄悄的,沒有喧嘩沒有喝彩,一如這暮氣沉沉的破舊鎮落。但他們都聽著的。

    郭紹的目光從那些禁軍殘兵身上掃過,大喝道:“高平之戰,北漢軍第一猛將張元徽沖我行列,被我當場陣斬!我有兄弟二人,被敵兵重重圍困,無不以一當十殺敵無算!官家和殿前司張都指揮使曾親口嘉獎,曰'宜授指揮使'。”當眾提到皇帝和高位者,郭紹向北方抱拳致敬,承認朝廷的權威便是強調自己的權威,又繼續說道,“今番諸位將士駐武訖鎮,歸屬不一,危急之時是要一哄而散,還是重新組織成軍?若有軍職比我高的,願意站出來號令兵士,現在就說話……”

    “既然沒有,郭某便當仁不讓,從現在起接手駐留武訖鎮之散兵軍權!我手裡有安置在武訖鎮的傷兵名單,留下來的仍屬禁軍之職;要跑的便是逃兵。今日之事,以後必報殿前司知曉。”郭紹不容別人分說,他當然不希望這僅有的兵員再次減少。

    眾軍噤若寒蟬,無人願意出頭反對。

    郭紹見狀很是滿意,當下又煽|動百姓:“我知在場當中有不少老兵,你們為國效命一生,都在為他人廝殺;現在蠻夷要踐踏你們的家園、要殺戮凌|辱你們的親人,為自己而戰的時候到了!那遼國契丹人燒殺劫掠眾所周知,不戰則死,拿起武器,將最後的一腔熱血用於保衛家人!諸位同袍、諸位兄妹,本將能與大家保土衛民決死沙場,感到有無限榮光!”

    慢慢地許多頭髮花白的人從人群里站出來了,有人說道:“老兒從過軍殺過人。”“算上我一個,反正沒多少日子活頭,死了就死了……”

    郭紹趁機道:“既然諸位鄉親都認為本將能擔當此任,為備戰計,我在武訖鎮下達徵召令便為合情合法!”

    他立刻就下達了第一個徵召令,要選尚能充軍的人助防,別家每戶也要出人、口糧聽從安排修繕工事。當著全鎮的人都說清楚了,鎮將李得勝也沒當場反對,事兒三下五除二就從生米變成了熟飯。

    李得勝只得同意郭紹之前提出的法子,他帶人去潞州置辦物資,留下家僕幫助管治百姓。

    那些自稱從過軍的老頭,全是起碼五十歲以上的;這地方根本沒青壯,青壯也不會被發配到武訖鎮來。郭紹等人只能降低標準選兵,挑那些看起來歲數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走路比較利索的、精神好些的。選了半天,得六十八人。

    這些老卒還從家裡刨出早不用的破銅爛鐵甲胄,聊勝於無,有的還有兵器。鎮將走之前總算大方了一回,把自己的盔甲、劍、弓奉獻出來,不過只有一副。

    忙到中午,有人走過來招呼郭紹,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軍中的文官軍醫左攸。此人面相端正,留著一撮小鬍子,穿著一身圓領袍子,只是身材很瘦。左攸道:“在下有言建議,郭郎可願意聽一聽?”

    郭紹放下手裡的弓箭,忙叫他有言直說。左攸道:“當務之急,不僅要將兵員編成行伍登記名冊,還應該盡快定軍法、明規矩,以便賞罰有所憑據。在下不才,寫了'四斬令',請郭郎過目。”

    抗命者斬;臨陣率先逃跑者斬;擅離職守者斬;趁亂公報私仇、欺凌百姓者斬。

    簡單粗暴又涵蓋能預見到的問題,最後一條更是隱隱有長遠之慮,郭紹頓時又多看了左攸兩眼,當下改口稱“左先生”:“左先生何不將此四斬令當眾誦讀幾遍,以曉知全軍?”

    左攸見他這麼痛快,當即作揖道:“在下領命。”

    當天下午,郭紹便託付左攸,讓他將士卒登記名冊。然後著手編制,二十八個痊癒的禁軍傷兵獨立編為一隊;七十來人老弱鎮兵編為一都,號鄉兵。他自任軍使,楊彪任副兵馬使兼禁軍十將、羅猛子為長行(小隊副職);又在鄉兵中提拔十將三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直接弄出了一個組織……甚至又讓左攸掛個行軍參讚的名號,幕僚團都算成立了,雖然只有一個人。

    及至晚上,郭紹和身邊的商議事宜,在場四人,左攸也開始參與謀議。議定第二道徵發令,讓每家百姓貢獻出鐵器送鎮中鐵匠鋪。楊彪負責集訓士卒、郭紹籌辦材料兵器、左攸和羅猛子監督構築工事。

    ……

    武訖鎮本來就有土夯的城牆,只是年久失修多處坍塌破敗,現在徵調民夫只是把破敗的地方挖土修繕;取土直接用牆外挖壕溝的土、再和上粘土夯實。楊彪的建議是一道牆加一道深溝,溝裡用削尖的竹子增加防禦;溝外釘上拒馬木樁。人力和物資都十分匱乏,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此地北面靠山,山上有樹林和竹林,選一到二丈的硬竹,一頭削尖,便是長矛。沒有鐵槍鋒利耐用,但也有用處,比實木輕又長,步兵臨時對抗騎兵用得上;不耐用一人可以準備好幾根,可以給那些助防的鄉兵備用。

    臨時組建的老弱鄉兵衣甲不全,老卒們翻出來的甲胄大多都生鏽損壞了。於是他們就用木塊和竹片鑽空,做簡易鱗甲補充不全的衣甲,防護不太好,但總比沒有好。

    兩天后,聞知李得勝竟然親自帶著兩車東西回來了,或許他在潞州呆得不安生,終究還是懼怕李筠問責?郭紹聽到消息出門一瞧,頓時明白,這廝絕對是個吝嗇鬼,刀架脖子上了就弄一些破銅爛鐵回來,還好兩架騾車裡裝了不少粗糧……他家的財產肯定不止買這麼點東西。郭紹不便和他計較,大大方方把糧食收下了事。

    因為李得勝的妻兒送到潞州後,家里便沒有女眷,郭紹等人已搬到了相對比較寬敞的李家作為駐所。李得勝回到自己家中,只見到處都是雜物,已被弄得面目全非。

    這兩天郭紹已經重新把武訖鎮的地形轉了好幾遍,迎回李得勝便繼續和屋子裡的人商量戰術:

    “武訖鎮一面是高山,三面容易受敵,徒步測量估算牆長近二里。我們的戰兵只有百人,且多是老弱,如果死守,兵力不夠;素聞契丹人善野戰,所以出城野戰也不行,我們沒騎兵缺弓箭遠程,對陣必敗。只有設法誘敵入城,利用工事地形讓敵軍無法展開,憑藉牆巷殲敵;因此我叫民夫在中央兩條大路上也築牆隔斷道路,便是這樣的意圖。”

    ……六七天轉眼即過,武訖鎮已基本準備妥當,不過四周還是死一般的寧靜,和無數的日子沒什麼兩樣。將士們倒有些擔心契丹兵不來了。想來奇怪,敵寇不來本是好事,現在人們卻反而期待來一仗。因為大夥忙了多日,砸鍋打鐵修築工事,又訓練了一番嚴陣以待,如果派不上用場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至於怎麼樣才是最好的結果,人們似乎並不去考慮。

    兵將摩拳擦掌,連鄉兵也不服老,翹首以盼,還有百來人打雜的民夫也每日到城門報到。郭紹在四面一里地外各設了哨點,日夜派人輪番轉悠作為斥候。城牆上也每天有人當值守備,可謂完事備妥。

    “契丹兵怎麼還不來?”門外站哨的老卒也嘀咕起來。

    郭紹由得他們議論,他嘴上當然不會說“不來更好”之類的話,以免打擊眾人的積極戰意。

    攻守之勢,防守方天然有優勢,不過是以放棄主動權為代價;打不打全憑別人,打到什麼程度也由不得自己。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6
第十四章 武訖鎮(4)


    清晨第一縷光線透過木窗灑進房屋裡,郭紹能從空氣中聞到早上濕潤清新的氣息。他剛剛在羅孟子的幫助下披上了兩重盔甲,胸板甲在內、外面披環鎖鎧。

    羅猛子在旁邊囉嗦著:“俺知道自己沒啥本事,卻明白大哥有能耐!就像這一回,換作俺就出不了頭……俺知道,自己只是個做小兵的料,盼不著當官。可是哩,俺又想家裡那潑辣婦人能有那麼一天,吃好的穿好的,當小兵的那點錢糧卻太少了。以後俺跟大哥沾點光,嘿嘿……”

    郭紹心道,連羅二都有這般心思,恐怕別人也想有點奔頭,不過只有這廝會從嘴裡說​​出來。

    他拍了拍羅二的肩膀,好言道:“只要大哥有的東西,定不會虧待兄弟。”

    聽到羅猛子提起家裡的婦人,他也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上掛的祥符,一會兒想到了玉蓮,一會兒又有前世的紛雜記憶閃過腦海。一時間莫名有些心緒不寧​​。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砰”地一聲,一個披著竹片的老頭撞開了門,踢在門檻上就摔了一跤,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咳嗽。郭紹輕輕揚了揚下頷示意,羅猛子忙上前扶起老頭。

    “契、契丹兵來了!”

    郭紹聽罷深吸了口氣,定住心神,語速很快地說道:“三弟,立刻敲鑼集結所有人馬,通知二弟,各部按預定安排進入位置。戒備!”

    羅猛子的臉也一下子變得肅然,抱拳道:“得令!”

    郭紹這才轉頭問:“有多少人?”

    “只看到幾個騎兵,衣甲兵器相貌皆非漢人……”老頭瞪眼說道,“我沒敢多留,趕緊走小路跑回來了。”

    郭紹從床頭取出一柄半尺短匕藏進懷裡,又取木架上的障刀掛上,最後拿弓和箭壺,大步走出門口。外面“哐哐”的鑼聲響個不停,還有狗的汪汪亂吠,雞也跟著呱呱亂飛,一時間倒熱鬧起來。

    他徑直走上城牆,幾個將士也跟著上城來了。眺望遠處,果見視線盡頭有騎兵的影子慢慢過來。

    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沉重整齊的腳步聲,只見楊彪率二三十全副武裝的禁軍步卒正在城門口集結。另一條路上也有三股軍士陸續向城正中位置部署,那是幾十個老弱組成的鄉兵。這些人年紀大了,不過都是從過軍的,而且選的都是還有力氣種地的人,除了體力不好還是比較好使,比純粹的民夫好得多;這個時代,民夫才不好用,因為完全不會用兵器,也沒有戰陣意識。

    很快城中一陣紛紛擾擾的吆喝,大部分聲音是“得令”。鄉兵分成兩股,一股原地列陣,一小股分散到四面的城牆,周圍的一些老弱民夫也紛紛拿著竹竿跟著從四面上牆。

    過得一會兒,楊彪羅猛子以及幾個鄉兵十將也陸續爬上城,和郭紹一塊兒繼續眺望觀看。

    等了許久,外面那一小股騎兵才慢慢靠近過來,一共八人,都騎著馬。漸漸地從衣甲上能大概分辨出確是契丹人。

    契丹國進入河北地區後,各方面向漢人學習得比較多,包括盔甲,乍一看上去大體相似,不過還是很容易發現區別。首先帽子就不太一樣,漢兵多戴一體的兜鏊,契丹兵是鐵盔加護耳,護耳像狗皮帽兩邊一樣,可能是契丹那邊比較冷的原因。另外胸甲和腰間的芴頭帶也不太一樣。

    那七八騎在一兩百步外就不前進,調轉馬頭又繞城牆轉了一圈,依然不靠近。這麼溜達了許久,乾脆轉身向遠處跑了。

    城牆上的人們見狀喧嘩唏噓了一陣,羅猛子大聲笑道:“看見咱們的陣仗,被嚇跑了!”楊彪道:“也可能只是斥候小隊,見城四周有防備,人少不願意貿然輕進,回去報信去了。”羅猛子道:“那他們還來不來?”楊彪哼了一聲道:“這你得去契丹人那邊問。”

    郭紹大聲喊道:“傳令所有人,原地休息不得離開。若到了中午還無事,派人去街巷喊各家送飯。”

    又是長久的無事等待,不過大家都似乎很沉得住氣。但凡有過從軍征戰經歷的人,也明白的,打仗大部分時候不是在走路就是在幹活、或是等待,真正拼殺的時間並不多。所以現在這種狀況也實屬正常。

    但這次的等待並不長,沒多久就見一大群人出現在視線中。等稍稍靠近,已看得清對方的規模,有騎兵二三十,還有大股步兵,大概有一百二、也可能是一百五。那些步兵拿著長矛,如同一片黑漆漆的小樹林在移動;騎兵長兵器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一種棒槌,頂端形狀像大號蒜頭一般,郭紹服軍役已四年,知道這玩意叫“骨朵”,就是一種鈍器。除此之外,看上去似乎許多人還配有弓箭和鐵劍。

    有點稀奇的是,敵兵前面有一群好像沒帶兵器的人,乍看去亂糟糟的。等更近些了,才確認那些人是老百姓。那些百姓被驅趕著哭喪著走路,時不時有鞭子“劈啪”地甩在他們身上,慘叫和哭泣鬧哄哄的一片。裡面還有婦人……顯然這個時代的戰爭還完全不顧什麼婦孺平民;要等到人類忍受更多的殘暴,大家都嚐過滋味後,才願意坐下來定點規矩。

    這股契丹兵沒攻城器械,不過打武訖鎮這樣的牆似乎也不需什麼器械。

    “狗娘的!”羅猛子的聲音罵了一句。

    郭紹沒理會罵聲,他現在感覺不太妙:契丹來的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成建制的一股軍隊,武裝到牙齒的一百多人。回頭看武訖鎮這邊,只有二三十人算是一股兵力,其他的便是一幫老弱,武器還不完備……郭紹頓感這仗有點兇多吉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應對了,事到如今難道打個白旗說投降就能沒事嗎?

    契丹兵漸行漸近,照樣在一兩百步外停下來,前面的一些百姓伏在地上傷心痛哭,絕望得就好像看到了面前給自己準備的棺材和挖好的坑一樣。又有三騎從對面策馬而出,並不是上來喊話,只是再次繞城轉了一圈。

    郭紹心道:別瞧了,老子已經給你們選好了最佳進攻路線。

    兩面都有牆和深溝,深溝裡還有陷阱,就算沒人防守,從牆上爬進來都很費力;唯有正南面的城門比較容易,沒坑、有條大路,而且城門就只是一道木板釘的門,破得到處都是透光的窟窿。不直接撞開城門、騎兵當先沖進來,何必多費事?

    果不出所料,契丹兵都不挪方向,直接就鞭打驅趕著那群百姓向城門湧來。

    等那些被驅趕的百姓走近,郭紹等才看清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幾乎都是破舊不堪、土色打著補丁的深淺不等的棉麻布衣裳,有的甚至衣衫襤褸,盡是窮困農夫。想來那有錢有勢的人聽到風聲早就跑城鎮裡了,當然不會等著被抓……因為契丹軍攻城能力較差,一般比較堅固的城池都難以攻下來,在城鎮裡還是比較安全的。

    “全軍就位!”郭紹喊了一聲。

    楊彪遂和羅猛子等人應答之後,下了土牆,接著便吆喝在城門內列陣的部隊向兩邊的街巷退走。

    這時城外響起了弓弦之聲,契丹騎兵胡亂放箭,從後面射殺被驅趕的百姓。那群百姓驚懼之下,慘叫著哭喊著直奔城門,或許裡面還混著喬裝打扮的契丹兵。武訖鎮很缺弓箭,自然沒法從牆上阻止亂民,郭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也轉過身匆匆跳下土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38
第十五章 武訖鎮(5)


    城外的哭喊聲和凌亂的腳步聲,驚擾了這荒蕪卻寧靜的上午。 “砰!”“砰!”城門被木頭撞擊的聲音,如同有一枚無形的大錘正敲打著人們的心口,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城門口正對的大路上,之前因戰術準備已修建了多重障礙,大路中間一共修了四道人高的土牆。郭紹進城之後便奔到了第一堵牆後面,然後墊了根木凳看著城門那邊的情況。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老婦杵著一根枯木棍,顫巍巍地慢慢走到了前面無人的空地上。她不就是那隔壁的瞎老婦麼,她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郭紹頓時覺得非常詭異。

    因為前面那一處空地,現在基本處於三面封閉的狀況。正面是鎮中最寬敞的大路,但被牆陣擋住了;幾道牆依靠兩旁的房屋形成迷宮一般折疊的格局,唯左邊有個缺口。兩邊房屋之間的空隙也用土牆木石等重重堵塞,大路以外的街巷更是蜿蜒複雜……武訖鎮搞成這樣,就是為了不讓大股人馬展開,便於進行巷戰。

    一個瞎老婦如何能繞過如此復雜的道路,莫非她很早就守在城門口了?

    “啊!啊……”老婦忽然張開嘴叫喚了兩聲,聲音沙啞,沒牙的嘴看起來很扁。她衣著襤褸渾身又髒又破,灰白的頭髮像稻草一樣亂。

    “殺契丹,殺契丹了……”老婦又含糊不清地喊了幾句。

    跟著郭紹的一個老卒伸著脖子喊道:“城門要破了,契丹兵馬上就會衝進來,趕緊走開!”這時郭紹說道:“死對她來說何嘗不是種解脫。 ”

    “轟!”城門終於倒塌。先是一群亂哄哄的平民湧進來,很快他們就被騎兵驅開,到處逃竄。急促紛亂的馬蹄聲中,一隊騎兵直衝入城,當先一騎從弓著背的瞎老婦旁邊掠過時,揮起鐵骨朵就是一錘。

    但契丹騎兵很快就勒住戰馬停止了進擊,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想像中可以沖刺的大路,而是一道道牆。這些土牆並不高,徒手都能爬上去,但騎兵卻不能直衝。

    郭紹把頭縮回來,背靠著土牆,默默聽著馬蹄的動靜,等待著對方的決斷。短短的一會兒,他卻覺得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契丹人會如何反應?據說游牧民族人非常警覺,一起疑心跑得飛快。他們察覺可能有埋伏時,也許會立刻掉頭離開險地……若是契丹人知難而退,武訖鎮便相當於唱了一出空城計,這樣的話也未嘗不是好事。因為郭紹現在都沒把握能打贏這股契丹兵馬,不能打贏的仗,還不如不打。

    但契丹人也不一定會見事就跑。他們武力強盛,可能並不會被輕易嚇住;何況武訖鎮這風貌一看就不像屯精兵的地方。

    最壞的可能,契丹人先退避、再試圖從別的地方找突破口。若是戰鬥從別的方向開始蔓延,也能進行巷戰,但地形對郭紹來說就不如正門這邊有利了。

    他靠著牆尋思了片刻,長呼一口氣,忽然跳上木凳。視線一開,正見那錘殺瞎婦的提骨朵的騎兵在前頭張望。郭紹立刻拉開弓弦,“啪”!弦聲毫不猶豫地響起,只有二三十步的距離,一箭精準無誤地射在那廝的臉上。

    那廝來不及叫喚一聲,直接從馬背上栽倒。等別的契丹兵反應過來,倉促取箭時,“啪”又是一聲弦響,再次有一人被射殺。

    毫無徵兆突如其來,郭紹連殺二人,便徑直從木凳上跳下來。他急忙拿起木板盾頂在頭頂,牆後的十來個人也趕緊學著舉木板。果不出其然,片刻後就是一陣劈裡啪啦的弦響,幾十支箭嗖嗖從頭頂飛過,有的直接釘進了牆壁。

    牆外“哇哇”亂叫,郭紹並不露頭,只聽馬蹄聲。聽動靜契丹兵並未衝擊,接著又是一通箭雨。

    片刻後,忽見幾支火把丟到了屋頂上,有一棟房子是茅草房,立刻就燃起大火。

    郭紹把那根圓凳挪了個地方,爬上去小心露頭一看,見契丹步軍已經跟上來,已到城門口。一個騎馬的武將正指指畫畫大聲吆喝。郭紹二話不說抽了一枝箭矢先搭上弓弦,忽然站起來,拉弓,放箭,毫不停滯一氣呵成,“啪”!正在比劃起勁的傢伙應聲落馬。郭紹射|完馬上又縮了回來。

    這下外面立刻炸開了鍋,各種聽不懂的叫罵怪叫嘩然一片,接著就聽見了許多腳步聲,步軍應該上來了。

    郭紹聽到動靜,便揮手沉聲喝道:“走了。”遂和身邊的人一起撒腿就跑。

    他們毫不停留,熟練地跟著牆邊轉悠一陣,推開一道門進去。其它人關上門守在門口,郭紹徑直爬上木頭樓梯。他在一間凌亂的屋子裡輕輕推開一扇小窗戶,這位置視線極好,中間大路很長一截都在百步之內。手裡這把弓的力道不夠強,但五十步內他很有信心擊中目標。

    從窗戶上看下去,果然一大群契丹步兵湧進了土牆巷道,還有的已是迫不及待地在翻牆了。翻牆的最好,一爬上牆全身都暴露在射程內。

    “啪”……“啪”……弓弦彈動空氣的聲音很有節奏!箭無虛發,盔甲都沒用,這麼近的距離郭紹專門射臉和脖子,更何況許多步卒盔甲不全。

    不過幾發下去,目標就暴露了,契丹弓箭手立刻還擊,他們的箭法也比較準,小小的窗戶不斷有箭矢飛進來。但這沒法解決掉郭紹。他先露頭看一眼,馬上躲開,接著再到窗口放箭,停留時間極短。弓箭不是槍械,要打中快速移動的目標、況且只有一扇小窗很難。

    少頃,裹著油布的火箭招呼上來,屋頂起火。

    郭紹又放了一箭,見幾個契丹兵向下面的門口奔過來,忙跑著從樓梯溜下去,對拿鑼鼓的老卒喊道:“敲鑼,使勁敲!”

    “哐哐哐……”堪比噪聲的難聽鑼聲大作。

    郭紹將弓綁在背上,拔出障刀來大喊道:“殺!”率眾衝出門去。

    斜對面的一堵薄牆突然塌了,那堵牆的下半截故意修得很薄,飛起一腳就能掀塌。頓時就見楊彪當先,手持一桿長鐵刀猛虎下山一般帶著一群人衝了出來,立刻堵住了牆陣口子。

    就在郭紹出來的旁邊,一道牆也塌了!大腦袋羅猛子一手持木盾,一手拿了根鐵棍,莽莽撞撞地就用木盾開路擠上去,揮起鐵棍就打。郭紹提著刀,也跟房子裡的人一塊兒殺將上去。

    一時間,大部分契丹步卒被兩面堵在了牆陣中,兩頭瘋狂毆打起來。如此群毆,既沒有機動也無法展開,和街頭巷尾打架似的。中間的契丹兵試圖翻牆,牆陣內亂作一團。

    羅猛子以前善用銅錘,不過他的兵器好像弄丟了,拿實心鐵棍湊合,一時間也非常兇猛。那棍子打披甲的不如銅錘犀利,但亂棍揍下去照樣打得人哭爹喊娘。郭紹就喜歡和這種不要命的猛將配合,讓他衝前面拼命,自己在旁邊幫忙補漏補刀……正所謂送死你先去。

    “操!”羅猛子一面罵一面亂棍照頭就打,哐地一聲擊在一個契丹兵的頭盔上,打得那黑臉大嘴的契丹人臉色難看,暈了過去。

    就在這時,忽見後面一個契丹兵端著長矛照羅猛子的腹部猛刺上來,羅猛子毫無察覺,就算穿了一層甲可是被近戰猛力扎中的話,不得直接刺進腸子裡?

    在同伴最需要他的時候,郭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長矛,矛藉著對方身體的慣性衝力很大,郭紹定不住,那矛頭一下子刺到自己的胸膛上,“叮”地一聲,他的胸口感覺到了板甲的凹陷。

    契丹兵雙手抓著矛桿,一刺出來身前一大片空檔,郭紹二話不說,上前揮刀照臉就砍,刀鋒和頭盔的金屬撞擊聲、骨肉的撕裂聲……噴了郭紹一臉一胸的血。慘叫聲似乎就在耳邊響起,簡直嘶聲裂肺。

    ……兩邊猛將衝前,勢不可擋,契丹軍隊在這小小的角落裡栽了大跟頭。土巷子裡殺了一條血路,人們簡直是踩著屍首逐漸推進的,牆壁上血跡斑斑,空氣中腥味作嘔、陰風慘慘。

    最外面的那條土牆巷子裡,一些契丹兵見勢不妙,翻牆逃脫了,但被堵在裡面的大部分人卻死傷殆盡。

    契丹軍餘部退至城門口,已如驚弓之鳥。巷子裡零星傳來一聲聲慘叫,那是在裡面的契丹傷兵被就地補了刀。這樣的戰爭顯然沒有俘虜之說,見著就是一刀。

    劇烈瘋狂的打鬥似乎在一瞬間消停了下來,遠遠地​​聽見契丹人嘰里呱啦的說話聲,這邊巷子裡喘息聲和咳嗽聲不斷,人們都累了。郭紹靠著牆坐了一會兒,只覺得雙臂發酸,右手在顫抖。他輕輕甩了幾下,伸手在地上來回擦掉手心裡黏乎乎的血。

    外面傳來了遠去的馬蹄聲和腳步聲,鎮中的兵顯然沒有能力乘勝追擊。

    過了許久,將士們才紛紛從牆陣裡走出來,四下張望,城門方向已不見敵兵。兩邊房屋的火光沖天濃煙滾滾,被點燃的幾棟房子幾乎都被燒了個精光。人群裡七嘴八舌,有的在議論,有的在求救,有的在招呼同伴救人。

    就在這時,忽然見一身血污的郭紹走了出來。周圍一下子便安靜了不少,本來鬆懈下來亂糟糟擠作一團的人,紛紛讓開路,讓郭紹從中間走過。

    人們的臉上忽然間充滿了敬畏,目光都不自覺地聚集在他的身上,“郭將軍!”“郭軍使……”

    郭紹沒說話,只是疲憊地點點頭,以示回應。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41
第十六章 晉陽之役(1)


    初夏時節天氣變暖,郭紹等人擔憂屍體在鎮裡腐爛爆發瘟疫,本欲盡快將死者埋在後山,但鎮將李得勝全力阻撓。他找人把契丹兵的首級給割了下來裝車,火急火燎送潞州請功去了。

    不日從潞州來了官吏,帶著豬羊六頭、銅錢兩麻袋到武訖鎮犒軍,嘉獎諸將。這時郭紹才終於了解到為什麼會有契丹兵出現在這裡。

    消息起初來自於投降的遼州官吏。

    高平之戰後,契丹軍退走,或是沒料到周軍會立刻乘勝進攻晉陽(太原),一股人馬滯留在晉陽東南方的遼州,沒來得及走。其兵力並不多,真正的契丹騎兵只有一兩百騎,另有外族僕從​​步兵千人。當他們得知周朝大軍北上時,想走已經走不掉了……北面的晉陽到太行山一線已被周軍控制,太行山以東也是周朝治下的河北諸鎮。

    這股契丹兵的退路被堵,緊接著又雪上加霜。當是時,周朝皇帝下令四路大軍進攻晉陽外圍,策應主力作戰。其中右翼是萊州防禦使康延沼,大兵攻遼州。遼州諸官吏日夜派人請降。

    契丹兵準備突圍,但很快得到了北方來的密令,嚴令他們自遼州直線南下襲擾周朝糧道。四面重圍,不退反進,顯然這支兵馬已成棄子,契丹上層只是希望他們最後發揮一點作用。

    ……

    周軍的後勤補給確實問題極大,據說河東近左諸州,包括隰、慈、絳、澤、晉、潞、邢、趙、鎮、定等等無數州縣已被要求即可徵發民壯運糧支前。右僕射李谷臨時取代了符彥卿,判太原行府事,使出全身解數調糧。

    沒過多久,潞州附近的大路上就見運糧車隊絡繹不絕,如同長龍,前不見首後不見尾。

    郭紹與諸將士商議,決定跟隨押運糧草的軍隊北上晉​​陽,到小底軍歸隊。

    於是郭紹率禁軍小隊開始步行北上,除兄弟三人和文官左攸,得痊癒的傷兵二十人。本來安置在武訖鎮的禁兵傷卒有四五十,不過有的致殘、有的重傷未癒,還有七八個在武訖鎮戰死了。

    又是長途跋涉的負重徒步旅行。郭紹從東京出來,不知走了多少路,靴子已走爛幾雙。半路遇到正巡視糧道的右僕射李谷的人馬,李谷聽聞郭紹的戰績,大加讚賞,下令督糧武將沿途給予補給,又賞戰馬二十幾匹。

    郭紹等得到戰馬後搖身一變,成了騎兵部隊。

    五月中旬,郭紹小隊才走到晉陽,馬上就被看到的場面驚呆了。

    矗立的晉陽城上空濃煙滾滾,殺聲震天,數也數不清的大片軍隊團團圍著,四面攻打。只見那高高的城牆上到處都爬著人,觀此陣仗,周軍正在用最常規的攻城戰術:蟻附。像螞蟻一樣大片湧上去強攻,主要工具是雲梯。

    無數的火箭在空中飛舞,整個城就像個煙花筒炸開了一樣,火箭就像飛濺的密密火星。城上城下火光閃動,黑煙四起。雲梯上爬滿了人,滾木石頭紛紛砸落,不斷有人從半空掉下來;最不忍直視的是,城上時不時倒油下來,沾火就著,那些身上燒起來的士兵在城牆下面拼命亂滾,起火的衣甲一時半會脫不掉慘不忍睹。

    一群人推著牛皮衝車靠近城門,城門兩邊都有石洞,專門潑油,沒一會兒衝車就變成了一堆熊熊的柴火。周軍前赴後繼,不斷有人死傷。戰場看上去,異常慘烈。

    ……郭紹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裡,直到看見一群民夫抬著慘叫呻吟的傷兵向這邊走來,他們才趕緊把馬牽走讓路。

    眼前千軍萬馬打成這樣,哪裡找張永德去?

    等那群民夫過去了,很快又見一大股周軍騎兵向這邊行進,當前的旌旗上有個“向”字,卻不知是哪支軍隊。

    這股騎兵起先沒有理會郭紹等人,因為他們也是周軍的衣甲打扮,顯然是友軍。不過還是有人覺得奇怪,怎麼有二十幾個人站在這裡看戲?

    前面一員武將離開大路,勒馬在路邊,用馬鞭指著帶頭的郭紹:“你們是誰的兵馬?”

    郭紹答道:“小底軍步軍指揮王德功麾下的人。”

    “步軍小隊有這麼多戰馬?”武將質問道。

    郭紹忙道:“這些馬乃右僕射、判太原行府事李公賞賜。我們從潞州來,路遇李僕射。李僕射聞我等陣斬張元徽、戰勝契丹​​遊騎百餘人的事蹟,嘉獎末將,以戰馬相贈……”

    “你叫郭紹?”那將領忙問。

    “正是末將。”

    就在這時,馬兵前頭的大將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立刻調轉戰馬向這邊走來。只見那大將面目骨骼粗大,皮膚又黃又糙,長得十分魁梧;大將也在上下打量著郭紹。

    大將問道:“你確是郭紹?​​”

    郭紹從容應答道:“我等皆有軍籍;另外禁軍中有位叫趙匡胤的將帥在高平見過末將,並當面嘉獎。末將不敢欺瞞。”

    旁人小聲道:“散員都虞侯趙匡胤,確有此人。”

    “哈哈!”那大將忽然大笑一聲,“你早說是郭紹不就省事了!”

    “將軍見過末將?”

    大將道:“沒見過,聽過。一箭射死張元徽,你也算踩著他的屍首成名了。”他又仔細瞧了一番郭紹,說道,“小底軍步軍在高平全打沒了,你找誰去?我看這樣,你先跟我去增援衛王,打完了回來帶你見官家,讓官家另外給你封個官……哈!對了,本將是宣徽南院使、河東行營前軍都監向訓。”

    “久仰向將軍大名!”郭紹忙拱手一拜。心裡話,他在五代的軍隊中混了好幾年了,卻仍然對上面那些紛雜的官位沒有完全搞清楚,只熟悉底層的將校職務。不過一聽向訓的官職名稱這麼霸氣,肯定職位不低。

    向訓道:“你願不願意隨我去?衛王符彥卿在忻州阻擋遼軍,兵力不夠派人求援,本將奉官家之令這便是去增援忻口。

    郭紹爽快地抱拳道:“末將願往。”

    當是時,他來不及徵求兄弟和部下的意見,先答應下來再說。大家也應該理解這樣的決定:來都來了,肯定是要打仗……難道還有比去那邊的晉陽城爬牆更悲催的差事嗎?瞧那些抬回來的傷兵,都被火油烤熟了。

    於是大夥兒便跟郭紹,牽著馬加入了向訓的軍隊。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44
第十七章 晉陽之役(2)


    向訓出動的人馬一共大約兩千人,其中甲胄齊全、軍容較好的騎兵三四百,應該算作這支軍隊的精銳和核心力量。後面還跟著一長串步兵,在大路上以長長的縱隊行軍;四人為一排,隊伍看起來長約三四百步,所以郭紹才估摸著他帶著兩千來人。

    這股步軍和以前郭紹他們的殿前司小底軍步軍無法相提並論,大部分衣甲不全,少數人連頭盔都沒有,士卒的身材高低錯落,各式兵器混雜。看來向訓部真正憑仗的是他身邊的那三四百騎兵精銳,恐怕只有這些騎兵才有較強的戰鬥力。

    如此一想,郭紹倒覺得自己手下二十多騎,對於向訓的增援部隊來說,並非可有可無,完全可以算作一股力量。因為郭紹覺得小隊中的將士都算強悍,楊彪更是猛將一員,只不過沒混出頭罷了。

    軍隊白天行軍晚上紮營,第三天上午,行軍途中忽然停了下來。

    只見大路旁邊有個村莊,很普通的一個村子,錯落無序的房屋大多很破敗,房屋之間照常有幾顆大樹,並沒有多少稀奇的地方。

    郭紹很快發現了不尋常之處。一幫亂兵正從村口出來,不止有兵,還有幾架騾馬拉的雙輪大車;大車後面竟然綁著幾個年輕婦人,她們的手被繩子綁著拴在車架上,哭哭啼啼地跟著騾車步行。

    那些兵是周軍的士兵,這裡還不到忻州,遠近都在控區內,只有周朝的人馬。

    向訓馬兵部隊裡,兩股騎兵上了馬,離開大路從左右包抄,很快將剛從村子裡出來的亂兵圍住。這時只見向訓親自帶著隨從過去了,郭紹等就在他後邊,見狀也牽著馬慢慢跟上去看個究竟。

    向訓一看亂兵拉著裝滿東西的車,後面還有婦女,都不用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些亂兵不僅劫財,還劫人妻女。

    “娘|的!”向訓大罵了一聲,“全給我拿下!”

    那些亂兵被精騎團團圍住,見此陣仗也不敢反抗,個個垂頭喪氣站在那裡。

    這時向訓身邊的一個部將進言道:“此地近忻州,到這裡的人馬除我部之外,便是衛王(符彥卿)、郭從義、白重贊、史彥超四人的兵馬,亂兵定是他們的人。主公不便殺罰,可綁至軍中交給他們的主將處置;財貨、婦人盡遣歸村子。”

    向訓聽罷怒氣稍息,正待要下令,忽聞一陣馬蹄聲自北邊而來,眾人便循聲觀望。

    過得一會兒,就見一隊馬兵策馬而來。當前一人,長得非常高大,目測可能比郭紹都要高出半個頭,而且軀幹粗壯,看上去就像比後面的一般人“大一號”似的,連座下的戰馬都被襯得小了……想來被他騎的馬要辛苦得多。等他走近,只見他濃眉大眼、面如刀削,一身的威殺之氣。光看外貌就不似常人。

    郭紹長期混的是禁軍最底層,完全不認識此人是誰。

    不過看樣子向訓是認得的,策馬上前便拱手拜道:“不曾想在此地便遇到史前鋒。”

    那大漢斜著眼態度很是傲慢,不過也回了禮,簡單乾脆地說道:“向將軍。”

    向訓隨即說道:“史兄應知,我軍進擊河東後軍紀鬆懈、時有劫掠,以至於河東官民堅壁自守,讓我軍補給愈發艱難。官家幾番嚴令將士不得再劫掠百姓,你看這些人倒好,不僅搶東西,還搶人……他們應該不是史兄麾下的兵吧?”

    “哼!”不料那大漢就這麼回應向訓的。向訓好歹也是個大將,那粗壯大漢卻是一副不買賬的樣子,恐怕也不是什麼小人物。

    一旁的郭紹尋思,剛才有個部將提到符彥卿、郭從義、白重贊、史彥超四個人,只有史彥超姓史,莫非他就是史彥超?

    饒是郭紹長期只是低級將領,但好歹也是行伍中人;史彥超的名字都沒聽過的話,好意思自稱是武夫?這史彥超是周朝軍界公認的第一猛將,其名聲就相當北漢的張元徽。兩個本國第一猛將究竟誰的武力更高,那便不知道了……他們最終誰也沒單挑過誰,張元徽就被郭紹這個無名小卒給一箭射死在戰陣上。

    史彥超哼了一聲,就從馬上跳下來,徑直走到那些亂兵前面。剛被綁住的十幾個人個個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史彥超一句話也不說,眾人便都沒有動靜,站著瞧他要怎麼做。

    他隨即又看向一架騾車後面綁著的幾個小娘,那些小娘個個面露懼怕之色,不過也有一個悄悄看他。史彥超忽然從腰上拔出一把長劍來,提劍便走了上去;小娘們雖然膽怯地後退幾步,但並沒有過分驚慌……也許這位將軍是來給他們割斷繩子的,剛才這邊的將領不是議論什麼不准劫掠百姓麼?

    “噗”地一聲,然後一聲慘叫,這時小娘們才尖叫起來。那史彥超竟然走上去二話不說就捅死一人。

    “這……”向訓身邊有人上前,向訓伸出手臂做了個制止的手勢。

    接著向訓便不顧婦人們的苦苦哀求和哭訴,一劍一個,片刻就把她們殺了個乾淨,地上一片血泊。

    這時“撲通”一聲,亂兵中一個人率先跪倒在地,討饒道:“向將軍,俺們知道錯了!”

    史彥超前胸全是血污,提著滴著獻血的劍走了回來,上去就揮起一劍劈下去,跪著的軍士“啊”地慘叫倒地。史彥超“呸”地唾了一口,“狗|娘養的,貪財好色的軟骨頭!”

    殺完一人,他又走到第二個面前,那傢伙瞪圓了眼睛一臉蒼白,手被反綁著站在那裡。史彥超揪住他的頭髮,照脖子上砍了一劍,血猛地飆了出來。那人側倒下去,還沒死,四肢像發羊癲瘋似的一下一下地抽搐著。

    終於被綁的人中有人憤憤大罵起來:“你這個嗜殺成性的殘暴之徒!史彥超,你不得好死!”

    在場的一眾將士,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個接一個,親手連殺十幾人。誰也沒動彈,也沒人勸阻。

    史彥超把血劍扔在地上,隨從急忙拾起來拭擦。這時他走到馬前,接過韁繩,回頭冷笑道:“向將軍,我的處置,你還算滿意吧?”

    向訓無言以回,抱拳道:“後會有期,咱們在忻州匯合。”

    等史彥超一行馬隊離開,向訓才說道:“把屍體埋了。”

    軍隊在這個不知名的村莊旁邊逗留了一陣,看太陽的高度,時間接近正午了。向訓下令繼續趕路,好像離忻州已近,走到地方正好吃午飯。

    果不出其然,中午時正好看到了一座城池在前方,從晉陽往北走,最先看到的稍有規模的城池便是忻州無疑。

    忻州城門緊閉,城上有軍隊助防。向訓軍中派出人到城下一番喊話交涉,吊上去憑證,這才開了城門,步騎陸續開進忻州。

    這座城位置重要,但城池並不算大,裡面的景像還有些蕭索。不過現在城中似乎駐紮了不少軍隊,中央十字大道上不斷有成隊列的步騎調動,剛進來的城門內也駐紮了大量兵馬。

    郭紹正好奇忻州究竟調來了多少軍隊,但他不太好詢問向訓,底層將領做慣了,明知這些軍情都不需要他了解和打聽。

    不過就在這時,在晉陽最先和郭紹說話質疑“步兵怎麼有這麼多戰馬”的那個部將,開口問出了這事兒。他問道:“忻州來了多少人馬?”

    向訓道:“現在衛王節制諸將共有一萬多人,北漢降將桑珪有幾千人馬,加起來也許有兩萬眾。”

    那部將道:“這麼多兵力,還叫咱們增援?不是有探報說遼軍只有數千騎麼?”

    “管他的,你叫將士們就地歇著,我先去中軍行轅見衛王。”向訓道。

    一眾人暫時只能在城門內的一小塊空地上休息,地方太小,沒法修灶搭鍋造飯,大夥兒便席地而坐,吃乾糧喝涼水充飢。一些人到處找水井,還有人忙著拿豆餅、鹽攪合飼料餵馬。郭紹等人是步兵出身,但在軍中呆得久了也比較熟悉戰馬,羅猛子正仔細地檢查馬蹄鐵。

    忻州雖然兵多,一時間倒覺得很寧靜,看起來比滿城都爬著螞蟻一樣人群的晉陽太平多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9 19:48
第十八章 晉陽之役(3)


    剛過晌午,眾軍就吃了點乾糧,還沒來得及休整。忽見南城門開啟,兩騎輕兵馳馬而入,城門隨之​​匆忙關閉。不多時,就聽到城樓上傳來了大鼓“咚咚……”的奏響,郭紹周圍的將士都站了起來,抬頭觀望。但在城內只能看到牆上來往的周軍士卒,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軍中一個將校說道:“我去北城看看,諸位管住兵馬稍安勿躁,等主公回來。”

    “喏!”另外幾個將領紛紛應答。

    當是時,鼓聲大作似有軍情,城中不斷增派一隊隊的士兵上城,氣氛驟然緊迫。但大夥兒都還沉得住氣,毫不慌張,不過軍中漸漸興起了議論說話聲。

    “不是傳言契丹兵只來了數千騎麼,總不會攻城罷!”不知誰一語道破了玄機。難怪城裡所有人都像不慌不忙的樣子。

    又聽得另一個人說道:“別說數千騎,就是數万騎也不見得什麼時候能攻下忻州城。”

    這人倒沒說錯,傳言遼人不怎麼善於攻城,連守城也不行。

    契丹人進入河北地區後,其實已不能算是純粹的游牧民族,而是處於半牧半耕的狀態,連畜牧也很盛行,他們學到了很多農耕國家的東西。不過漢人善於經營發揮城市的軍事作用,遼國在這方面似乎並不注重。

    但這回遼軍是要救晉陽,他們不拔掉忻州的話,去晉陽的路如何太平?

    五代以來,遼國一直沒有放棄向南擴張侵吞中原王朝地盤的企圖,而且他們幹得也不錯。佔幽雲十六州,從東線河北打開了漢人核心地區的門戶;西線扶持北漢佔晉陽,此地高屋建瓴俯視整個河東地區,南下便可飲馬黃河,直逼中原腹地。局面上遼國等於兩隻腳都跨進了中原的門檻,而且盡佔戰略要地,進可攻退可守。

    於是晉陽對遼國非常重要,他們就算正值內亂也要湊出精兵來救。

    而周朝則派重兵駐忻州,目的便是阻擊這支遼國援軍,避免他們威脅晉陽的圍城部隊。

    ……直至下午,前去北城看情況的武將回來了,大家便等著他回饋消息。因為向訓部未得城防的軍令,將士都不敢動,呆在城牆裡面什麼也看不到。

    在將領們的言談之間,郭紹這才知道那返回的將領名字叫張建雄。此人給郭紹留下了較深的印象,倒不是因為他的相貌,而是由於他是郭紹來到北漢之後第一個交談的人。在晉陽問“步軍哪來這麼多戰馬”,在半道見史彥超濫殺無辜差點出去理論的人都是他。

    張建雄言簡意賅地說道:“來了一股遼軍騎兵,可能有一千多騎,遊騎在城外瞎轉悠。衛王下令前鋒史彥超率馬兵出北門交戰,沒打多久,契丹人就抵擋不住,向北遁逃。史彥超又得衛王令,尾隨追擊而去。”

    站在旁邊一個將領聽罷嘆道:“史彥超果然勇猛!”

    張建雄一聽拉下臉:“我看多半是契丹兵故意佯退、誘敵之計,好叫史彥超輕敵冒進,讓這廝中計!”

    那將領嘀咕道:“史彥超不是得了衛王令才追擊的麼?”

    張建雄脫口道:“衛王老了。”

    眾將聽罷遂緘口不言,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衛王。衛王符彥卿畢竟是忻州各路軍隊的統帥,又有那麼高的地位和威望,一眾中下層將領說他的不是、確不太應該。

    就在這時,便見向訓與數騎自北面的中軸大路策馬而來。向訓回到軍中,便矯健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將手裡的韁繩隨手扔給隨從。眾將也紛紛聚攏過來。

    向訓先回頭望了一眼北面,才開口道:“史彥超出戰,追到忻口,撞見了遼軍大隊。衛王擔心他兵力不足有什麼閃失,讓我率本部人馬過去接應,大夥兒都準備準備。”

    郭紹、楊彪等人和向訓的部下不熟,一路都沒怎麼說話,但在忻州城來來去去也聽明白戰事軍情是怎麼回事了。這時郭紹心中非常納悶。

    衛王符彥卿的任務目標很清楚,便是駐守忻州等地,堵住遼國援軍救晉陽;通常看來幹這種事最明白不過,消極防禦就行。就算沒法打敗遼軍,只要賣力經營防務,遼軍也別想拿忻州有辦法。反正遼軍想從這裡過去,不僅提心吊膽而且雞犬不寧,這就對了……這樣的情況下,符彥卿叫史彥超主動出擊,是何用意?

    難道是見史彥超首戰獲勝,衛王想趁機攻占忻口?一路上向訓不斷找當地官吏百姓詢問忻州地形​​地勢,郭紹也了解了不少,這忻、代盆地是北方進入晉陽地區的要道,而忻、代之間又有群嶺阻隔難以翻越;唯有忻口鎮前面有兩處交通孔道可以通行,險要的孔道,就如忻州地區向外面通氣的鼻孔一般。

    如果周軍佔領忻口,派兵阻塞就近的兩個孔道,則遼軍想南下、恐怕就只有變鳥才能飛越重山峻嶺了。若是這般打算,符彥卿的主力還在忻州幹甚?早該趁史彥超猛將衝前,大軍全數掩背跟上,不計代價一舉將遼軍驅趕出忻口才是……​​但目前卻只叫向訓這點人馬去接應,實在是看不懂是何玄機。

    向訓帶來的這點兵馬,數量有兩千之眾,但真正可以幹硬仗的就只有三百多輕騎兵。這樣的增援,讓史彥超前鋒與遼軍主力決戰?還是接應史彥超趕緊往回跑……那麼史彥超追出去作甚?

    一時間郭紹覺得這衛王的前後戰術策略,簡​​直是缺乏基本的邏輯關係。不過也不好說,符彥卿家到底是三代封王的軍閥,這種高位者總是應該有非常人的智慧,也許人家有什麼深謀遠慮,並不是郭紹這種十八九歲後生能揣測的。

    不過事關自己和二十個長途跋涉走路過來的兄弟的身家性命,這時郭紹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改之前很懂規矩不多嘴的作風,瞅准機會便開口問道:“向將軍,咱們是去救史前鋒回來,還是接應他繼續作戰?”

    向訓轉頭看了一眼說話的郭紹,淡定地回應道:“衛王沒說。”

    郭紹遂無言再問。

    就在這時,張建雄便破口大罵起來:“娘|的!史彥超這廝一點顏面都不留給主公,想起就來氣!還叫咱們去救他?他這麼能,就讓他一個人把遼人打回去得了!”

    郭紹一聽,也想到了半路村子邊的那事,張建雄話裡“不給臉面”恐怕就是說的那茬。

    當時史彥超殺那些被劫掠的無辜婦女,張建雄差點出面,後來被向將軍作勢制止的。當時郭紹還以為張建雄是個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好青年,不過現在聽他單單罵史彥超不給向訓面子,驟然醒悟:張建雄這廝的不滿,根本不是因為同情那些無辜的婦女,而是對史彥超在主公面前的態度感到氣憤,替主公向訓打抱不平。

    五代這幫武夫,恐怕壓根就沒把那幾個被屠殺的女子當人看。

    那時,向訓剛一見史彥超,就用官家的命令把史彥超教訓了一頓,說得都是道理。合情合理的道理恐怕叫史彥超很難反駁……但史彥超心裡應該也不爽,被一個他看不起的武將教訓,憑什麼?

    所以史彥超根本不和你口頭上講理。不是要問怎麼處置麼?按照向訓的意思,應該是放走無辜婦女,懲罰不守軍紀的亂兵。但史彥超很乾脆,全給殺了,你能把我怎地?

    他不是在殺人,而是成心要當眾和向訓過不去,要扇向訓的臉,出口悶氣。

    只不過可憐了那幾個無辜的女子,什麼都沒做錯,被人當出氣的道具一樣砍了。郭紹多少還是有點現代人的主流價值觀,對於這種漠視生命的做法當然不敢苟同……但他也沒覺得在五代十國這種世道、站出來爭個對錯是什麼明智的做法,所以也做了一個冷漠的旁觀者;關鍵是當時史彥超壓根不知道你是誰,又在氣頭上,見你一個小將,一言不合就拔劍砍過來怎麼辦?是要和周朝第一猛將在內部就分個輸贏死活,還是被殺了之後等著誰來給自己討公道?況且兵荒馬亂的地方,各種慘劇何止這麼一件,不是一個凡人能管得過來的。

    ……大家都對史彥超很不滿,七嘴八舌在向訓面前罵了幾句。

    就在這時,向訓抬起手制止眾將的議論,不緊不慢地說道:“史彥超是有些傲氣,不過他是殺了咱們的人、或是做了什麼不義之事?都沒有!那你和他置什麼閒氣?都是大周的將帥,別為了一點小事就非得計較個長短。”

    張建雄憤憤道:“就怕咱們去救他,他還不領情,怪咱們多事。”

    向訓道:“史前鋒不是不明恩怨的人。要以大局為重,切勿意氣用事壞了戰局。你們休得再說了,號令各部兵馬,輕裝出城!”

    眾將這才消停下來,紛紛領命。

    郭紹也招呼自己的人牽好馬帶上兵器出發。羅猛子問道:“俺們的東西就丟在這地方?會不會被別人撿走了……”

    郭紹還來不及回答,楊彪就劈頭蓋臉罵道:“說得好像腰纏萬貫一般,你仔細搜搜,除了馬身上的東西值幾銅錢!”

    羅猛子這才作罷,又嘀咕道:“俺對史彥超也沒啥好看法,那幾個婦人,還不如等亂兵搶走好了,說不定被軍士搶回去還能過得好些。”

    楊彪也冷冷道:“史彥超就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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