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522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3:30
第一百章:鹿鳴宴席,刺史霸道


    鹿鳴宴始於前朝,主要目的是為了給新科舉人餞行和勵志的,有詩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說的是鹿發現了野外新鮮草地,便發出叫喚聲,呼喚同伴過來一起分享。

    此謂美德。

    有見及此,古人效之,在每屆鄉試考完放榜後安排宴會,效仿古禮儀制,讓舉子與舉子之間,舉子與考官之間,進行一次和諧良好的交流會聚。

    發展至今,鹿鳴宴漸漸變得繁文縟節,完全成為攀附關係打點人情的宴席,已失初衷。

    一言以蔽之:無聊得很。

    陳三郎本不樂意來,但他身為解元,目標太大,推搪不得。

    太守王大人先是熱情洋溢地說了一通;然後輪到主考官蘇燕然……大官們陳辭完畢,就輪到新科舉人吟誦《鹿鳴詩》,一起跳舞了,其樂融融。

    一大套禮儀程序做下來,已過去一個多時辰,後面則是即席賦詩,按照格式獻宴詩。都是應酬和景之作,不外乎頌歌頌德的內容。

    這些詩作,雖然要求即席寫就,但誰都心裡明白,大部分詩作早就打好腹稿,反覆推敲過,現在只是拿出現成來而已。

    作詩完畢,後面自由活動,吃吃喝喝,談談笑笑。

    「道遠,我讀了你鄉試的那篇時策論文章,觀點警醒,頗為新穎。當今朝廷風氣靡靡,正需要這樣發人深省的見解。你,寫得很好。」

    蘇燕然叫陳三郎過來,很是讚賞地說道。

    陳三郎拱手回禮:「多謝座師誇獎。」

    蘇燕然看了看他,嘆息一聲:「及冠之年,鋒銳最盛。但有時候,也得學會藏器而動,待時而行。」

    陳三郎心一凜:這一番話算得上是對方的點醒之言了。當即回答道:「學生領會。」

    兩人坐著,侃侃而談,許多觀點竟出奇一致。

    陳三郎就明白自己這個解元絕非偶然而得,敢情是寫文章時心領神會,寫對了題,捉對了路。

    又或者可以說,這就是時運高的體現。畢竟人的念頭,瞬間多變,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約莫小半個時辰,萬象園忽而發生一陣嘩然,人群騷動。蘇燕然正感到疑惑,就有一名隨從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大人,元刺史來了。」

    元刺史,就是元文昌。

    蘇燕然一聽,面色不禁一變:「他來做什麼?」

    一般而言,鹿鳴宴就是個常規宴席,規格並不高,由州郡太守主持綽綽有餘,封疆大吏很少會親身到場的。從另外的角度上看,也是要避嫌。畢竟科舉取士,為朝廷選拔人才,為國效力,當前九州隱隱有割據之意,插手進鹿鳴宴來,容易引起朝野猜測。

    但現在,元文昌來了。

    對此蘇燕然頗覺不喜,他是不折不扣的親皇派,曾數度上書勸諫聖上,要對州郡制度改革,比如說刺史任期滿的,必須調換,最好詔令入京,掐斷其和地方上的聯繫……

    只是這些政改措施阻力重重,都成了紙上空談。

    噠噠噠!

    兵甲陳列的聲音,帶著一股令人寒顫的心悸之意,只見兩隊虎威衛全副武裝地開撥進萬象園。所到之處,眾人匍伏,如迎聖駕。

    這些虎威衛,個個身形彪悍,手執長槍,槍尖鋒芒熠熠,下面散開一團紅纓,如血般鮮豔,顯得氣息壯烈。

    「刺史大人到!」

    一名虎威衛高聲喝道。

    就見行伍當中,踏進一人。他年若五旬,面容堅毅如一塊岩石,讓人懷疑一刀砍上去,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其背負雙手,虎行狼顧,雖然身上沒有著甲,只穿著緋紅色的莽圖官袍,但身上隱隱透射出來的氣勢,彷彿剛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上走出來的一樣,帶著冰冷的殺伐意念。

    江湖上常說的「有殺氣」,用來形容此時的他最為恰當了。

    「見過刺史大人!」

    王應知快步迎上,躬身施禮。

    至於諸多原本談笑風生的新科舉人們此刻噤若寒蟬,下意識地就讓到後面去了。一些膽子小的,甚至兩股戰戰,只恨不能現在離開。

    刺史之威,霸道至斯。

    「參見元大人!」

    蘇燕然忍住心中不快,過來見禮。

    元文昌呵呵一笑:「蘇翰林不必多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響在耳邊,如同驚雷。

    蘇燕然心一驚,隨即有莫名的惱怒在心頭翻騰:元文昌絕對是故意這樣的,他乃大將軍,一身武藝登峰造極,如今卻用話音來震懾自己:

    賊子,亂臣賊子……

    心裡咬牙徹齒地罵道,只是不敢發作。他不過區區文臣而已,有職無權,手裡無兵,和元文昌相比,脆弱得像一隻雞。

    元文昌來到,當仁不讓就坐了主位,目光熠熠,掃了全場一眼。眾多舉人被他目光看到,像是被虎狼盯上的綿羊,心裡發寒,趕緊低下頭去。

    最後,元文昌的目光落在一個人的臉上——

    陳三郎!

    元文昌忽然開口:「今屆鄉試第一名,陳原陳解元是哪一位?」

    然後在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陳三郎,一些舉人心中,暗暗替陳三郎感到難過。

    很明顯,元文昌早認出了陳三郎,故意開口問的,裡面意味深遠,不好揣測。

    陳原踏步而出,拱手作揖:「陳原見過刺史大人。」

    他並沒有拜下去。

    夏禹王朝拜禮自有意義,譬如君臣主僕之間,才會施行跪拜大禮,尋常上下屬的關係,是不會隨便跪拜的。

    但是,如果剛才陳三郎跪拜了下去,也沒人敢多說什麼,反而覺得他懂做人。鄉試解元雖然難考,可比起刺史來,完全就不夠看了。陳三郎要是想找門路,還有哪個比元文昌更適合當金大腿的?

    也許他不拜,只是為了先摸清楚刺史大人的態度……

    在場不少人都存著這樣的心思。

    元文昌雙眼眯了眯,打量著陳三郎,許久不說話。

    場中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壓抑,每一個人都在等元文昌開口,他不出聲,就沒有人敢出聲。

    空氣彷彿凝固了似的,讓人感到呼吸困難,非常難受。

    幸好這時候,元文昌說話了:「老夫聞陳解元擅於對對子,曾對出了周分曹的一副絕對;在南陽學院端午詩會上張口念出近百字的長聯,真是才華橫溢。如此甚好,我前一陣子偶然想到了一個上聯,苦思下聯不得,請陳解元幫老夫解惑。」

    聞言,眾人看向陳三郎的眼神再度有了變化。

    眾所周知,元文昌為武夫出身,向來不喜詩詞之類,覺得這些筆墨貌似華麗,實則百無一用。所謂悲春傷秋,所謂詩言志,其實便是堆砌辭藻,故弄玄虛,遠不如直接說一句大白話更加直抒己見,更加能讓人明白理解。

    那麼現在,他居然出了一副上聯,要讓陳三郎對下聯,其中含義耐人尋味。

    這是一個拋出橄欖枝的積極信號嗎?

    相當有可能。

    近年來元文昌一直在大力培植心腹力量,招攬人才俊傑,陳三郎年紀輕輕便考得今屆鄉試解元,前途無量,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值得招攬的對象。

    看來,這一次陳三郎真得要抱上金大腿了……

    眾人滿心羨慕:縱觀被元文昌看重的人才,比如王應知,比如杜隱言,比如魏了名等等,哪個不是仕途青雲直上,一路無礙?

    接下來就看陳三郎怎麼對了,如此大好機會,肯定得奮身貼上去,遷就元文昌意思,才是最明智選擇。

    陳三郎長吸口氣,拱手道:「請大人賜教。」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1
第一百零一章: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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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萬象園寂靜下來,鴉雀無聲,人們在等待元文昌出上聯,在此之前,絕不敢有任何騷動喧嘩。在這種沉抑的氛圍下,有些人甚至懷疑自己要死了。

    元文昌坐得如一塊堅硬的岩石,開口慢慢說道:「四水江第一,四時夏第二,老夫居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夏禹王朝有六大水系,其中北方佔據兩大水系,南方四大水系,而涇江當為第一;四時春夏秋冬,夏季排第二;揚州在前朝劃分區域時,曾有別名「江夏」那麼整個上聯的意思就相當清楚明白了。

    正因為清楚明白,所以現場當即有吸氣聲起。

    這個上聯不簡單,非常難,一方面嵌字格;另一方面元文昌藉著文句意思非常霸道地表達出了他的雄心壯志:「老夫居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這是手握大權的威風,這是毫無忌憚的質問。

    他問的,就是陳三郎。

    眾所周知,對對子形式上完整隻是基本功夫,上下聯意思符合,渾然一體,才真正算是好的對子。

    元文昌張口出了這麼一個高難度的上聯,不僅要考核陳三郎的才學,更要逼著他表態。

    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如果陳三郎認定元文昌是第一,並且用下聯對出來了,那麼從此以後,他就是元文昌的人了。

    表態是一種選擇,不過現場不僅僅有揚州官吏,也有蘇燕然這一位京官在,若是陳三郎旗幟分明地倒向元文昌,受其招攬,蘇燕然心裡會如何作想?

    這位主考官返回京城面聖述職時又會怎麼說?

    當場想通這一層關係的人不禁替陳三郎頭疼起來,原本覺得金大腿粗大,好抱,可真要抱上了,卻也會染一身腥。

    這個天下,起碼現在說來,還是夏禹王朝的天下。

    但要是敢當面拒絕元文昌,下場會如何?恐怕更慘,能否離開揚州都是兩說。

    一些新科舉人面面相覷,有冷汗流落:本來很多人對陳三郎以及冠之年獲得鄉試解元感到不爽,只恨天道不公,為何自己沒有被點中第一。可現在一看,這第一名的解元是香餑餑不假,但也是出頭鳥,惹來爭奪的虎狼一頭接著一頭,一不小心,就會被一張張血盆大嘴撕咬得屍骨無存。

    葉藕桐坐在邊上,卻是眉頭緊皺,他是典型的江南才子,好詩詞筆墨,側重從文學層面思考問題。聽到元文昌的上聯時,第一時間並沒有去想深層次的牽扯關係,而是在想,下聯怎麼樣才對得上來?

    然而想來想去,打了幾個腹稿,始終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問題,和上聯相比,狗尾續貂都稱不上。

    難,太難了

    撇開表態,光是形式上對上就很成問題,更何況目前要兩者合一,缺一不可?

    「如果這陳原對得上,我就承認他這個解元實至名歸。」

    心裡暗暗想道。

    身為才子,就算面上溫和,可骨子裡的傲氣豈會少過半點。葉藕桐參加今屆鄉試,自信滿滿,早在友朋面前說過對於解元勢在必得,不曾想放榜時,他只得了個第二,第一讓一位名不經傳的縣城考子拿了。

    心中憋著一股氣。

    其實就算在南陽府文壇,陳三郎也只能說略具名聲罷了。這名聲還有些不明不白,多半依仗杜隱言而來。至於在端午詩會上的表現,那只是南陽學院內部的一個聚會而已,影響只能說一般。

    到了州郡裡,陳三郎這個名字更不值一提。他考到解元,根本不能服眾。放榜後當即便有些本地才子自發聚合,要來龍門客棧找新科解元「切磋切磋」不過第二天陳三郎不堪滋擾,一大早就搬出去了。找不到人,才子們唯有悻悻然作罷。

    沒想到,刺史大人居然屈尊來參加鹿鳴宴,親自找陳三郎「切磋」來了。

    雖然看起來,這個「切磋」以「切」居多,權勢逼人,威風霸道,但就形式上論,終歸屬於一種文鬥。元文昌可沒有說:「陳解元下場來,咱們練練手」。那樣的話,就徹底是欺負人了。

    坐在元文昌右邊的蘇主考官面色最是難看,彷彿籠罩上一片陰雲,他很想發作,可終是按耐住,要以大局為重。其受聖恩,抵達揚州主持今屆鄉試,可來到揚州後,元文昌的態度不咸不淡。

    這激起了他的書生意氣,也沒有主動去參見元文昌。毫無疑問,眼下元文昌鬧這一出,絲毫沒有給他這個主考官,以及朝廷的面子。

    「賊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心中忿然,暗暗發誓,回京述職時,定然要參元文昌一本。

    園中氣氛凝重,人們各懷心思,而陳三郎是當仁不讓的焦點所在。

    陳三郎站著,臉上神色甚現淡定,眼皮耷拉著,彷彿在思考著什麼——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豈能不經過深思熟慮?

    但所有人都明白,元文昌不可能等太久。

    果不其然,約莫半刻鐘後,等不到回答的刺史大人便說道:「陳原,你身為鄉試解元,一個對子都對不上?」

    這話語調平淡,但誰都聽得出其中意味,還有一絲殺氣。

    他管治揚州十年,雷厲風行,殺人良多,鐵一般的手腕,積威實在無以倫比。

    陳三郎曾經面對過元哥舒,但這位少將軍和他父親相比,所給人的威勢逼壓完全沒得比,仿若一頭成年雄獅和幼獅之間的差別。

    氣勢如山,不是虛無,而是實實在在地逼人而來。

    古有典故,有「戰戰惶惶,汗出如漿」之言;又有「戰顫慄栗,汗不敢出」之句,絕非誇大。

    當你面對著一位隨時能讓你人頭落地的大人物之時,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好像綿羊之於虎豹,純屬本能。

    「嗯?」

    見陳三郎仍是驀然,元文昌眉頭一挑。

    嘩啦!

    排列在兩邊的虎威衛身子一抖,盔甲發出令人心悸的金鐵之音,只等大人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遲疑地衝進來,一刀將陳三郎斬殺。

    哪怕陳三郎是今屆鄉試的新科解元!

    也許在蘇燕然等人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當眾斬殺朝廷舉子,而且還是一名解元,此舉和造反無異。

    但虎威難測,誰又能拍著胸口保證元文昌不會這麼做?

    這些年來,九州州郡的地方勢力空前壯大,封疆大吏桀驁跋扈,無視朝廷權威,屢屢有犯禁行徑。最典型的一點便是豢養私兵,那麼尋個由頭斬殺個解元,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少人都為陳三郎捏了一把汗,所謂兔死狐悲,作為同榜舉子,要是陳三郎橫死,他們心裡也不會好受。

    陳三郎忽而抬起頭,拱手道:「回稟刺史大人,學生想到了下聯。」

    元文昌不動聲色:「你說。」

    眾人聽陳三郎有了下聯,頓時感覺如釋重負,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看這一副下聯究竟如何。

    就見陳三郎長身而立,一字字吟道:「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後,小生本儒人,豈敢在前,豈敢在後?」

    「好!」

    聽見此聯,蘇燕然不禁擊掌讚道。

    這個下聯,形式上毫無瑕疵,一字一句,對得極為工整吻合,不差分毫。更為重要的是,陳三郎巧妙-地避開了元文昌咄咄逼人的氣勢,同時又顯得不亢不卑,還給對方一個適當的台階下。

    葉藕桐一聽此聯,暗嘆一聲:自己打腹稿想出的那幾句下聯和陳三郎一比,簡直不堪入目,如同糞土。

    元文昌哈哈大笑:「好一句『豈敢在前,豈敢在後」陳原啊陳原,你倒沒有讓老夫失望。」

    說罷,竟徑直起身,大踏步離席。兩隊兵甲不發一語,轟然跟他這一走,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只是人們心中感到疑惑:元文昌一來一去,心裡究竟作甚打算?

    「一個兒子,一個老子,是雙管齊下,而或各有盤算?」

    陳三郎腦海念頭飛快轉動著,但想了一番,始終不得要領,他目前掌握的訊息到底太少,許多事情迷霧重重,瞭解不得。但不管怎麼說,最為艱困的一個關卡,自己終於順利邁過去了。剛才面對元文昌,那種如山如岳的壓力非同小可,使得他感到巨大危機。

    這危機觸及性命。

    哪怕身懷斬邪劍,也可能無濟於事。

    「此地不宜久留,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返回涇縣去。」

    心裡打定主意,一顆心早飄回了家。

    至此,鹿鳴宴到了尾聲,諸人也沒心思繼續了,開始陸續散去。期間蘇燕然找陳三郎說了一番話,不外乎勉勵鼓舞,讓他不要擔驚受怕,隱晦間提及朝廷還在,不會任由元文昌胡來的意思。

    陳三郎聽著,不置可否:朝廷式微,早已是公認的事實,恐怕撐不了多久了。自己科舉取功名,只為了趕上體制最後的尾班車,增益己身,好抵禦日後的亂世罷了。如果一心寄望朝廷,可能死得更快些。

    在離開萬象園的時候,那江南才子葉藕桐忽而追上來,叫道:「道遠請留步。」

    (這一聲請留步,各位是不是很耳熟?)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1
第一百零二章:舊賬重提,風浪又起

    「道遠,請留步!」

    聽到這一句,陳三郎心裡莫名一凜,不禁想起那天在山色塔,那個神經兮兮的老僧便是在身後嚷嚷了這麼一句。

    回過頭去,見到是葉藕桐,這才放心。

    在鹿鳴宴上,兩人已經寒暄過,算是結識了,那他追上來喊住自己是什麼意思?

    就見葉藕桐雙手作揖,深深一躬。

    陳三郎一怔,微微側身躲過:「葉兄何故作此大禮?」

    葉藕桐嘆道:「道遠面對刺史大人色不變,我甚為欽敬;能對出那一聯,更讓我佩服。」

    陳三郎笑道:「其實當其時,我心裡也感到害怕。」

    葉藕桐也笑了,覺得他坦誠,更顯赤子之心,好感頓時多了幾分:「道遠,你準備何時離開揚州?」

    鹿鳴宴後,曲終人散,下面府縣的新科舉子當然要趕回家去。當面功成名就,富貴加身,不回家的話,豈不等於錦衣夜行,又有甚意思?至於春閨的會試,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呢。

    「明天一早就走。」

    葉藕桐點點頭:「此地不宜久留,早走早著……我也正想著去遊歷一番,不如咱們一同離開,同船共游?」

    他卻是揚州城本地人,放榜後,該做的喜慶恭賀活動都做得差不多了。

    陳三郎一聽,眨了眨眼睛:「你要去南陽府遊歷?」

    感到納悶。

    葉藕桐笑道:「說是遊歷,其實便是提前啟程,趕赴京城,準備會試。」

    陳三郎恍然。

    這事不足為奇,雖然說距離春閨還有好幾個月,但路途遙遠,提前到京城去打點好,安心準備會試,屬於常態。比如這次鄉試,陳三郎也是提前兩個月來的揚州。

    一路去京城,一路遊歷,讀萬卷書,走萬里路,一舉兩得,乃是讀書人甚為嚮往的事。

    京城長安位於名州之北,接近北方的涼州,從揚州出發,有兩條路可行。第一條是海路,坐船出海,然後抵達名州;第二條路,則是穿過中州,進入名州。

    走海路,風浪莫測,最是難料,等閒人很難適應長時間的航行——這可不同在江河上坐船。汪洋大海,波浪滔天,一旦遇上風暴氣候,只能聽天由命了。

    所以對於求穩的人來說,第一條路才是最穩妥的。

    葉藕桐選的便是第一條路。

    在他看來,坐船出海,放眼都是碧波萬頃,茫茫一片,毫無看點,哪裡有走中州這個路程好?能遊山玩水,見識各地風土人情,不僅僅為了趕路而趕路,而是一種旅遊了。

    走中州,最好的路程安排就是從揚州碼頭坐船先到南陽,再換路線。

    這就是葉藕桐說要和陳三郎同船共游的意思。

    陳三郎也不推拒,道:「好,那我們就約定了,明天辰時到碼頭一起坐船走。」

    兩人分別,葉藕桐回家裡準備,陳三郎則回到落腳的客棧。

    這個客棧比較偏遠,那裡的人不知道陳三郎是今屆鄉試解元,可以省卻許多煩憂。

    明天一早就得離開揚州了,與陳三郎同行的不僅葉藕桐一個,還有古臨川。他雖然沒有中舉,但同是南陽人,和陳三郎同路,就選擇留下來等候,再一起走,好在路上,互相有個照應。

    至於周何之,他是放榜第二天就離開了揚州。離別的時候,老周淚灑衣襟,說「此地一別,再見不知何許年月」。

    他也是個性情中人呀。

    回到客棧,和古臨川說了會話,各自回房歇息。

    坐在床上,陳三郎打開木匣,捻起小劍,念頭一動,三尺青鋒在手。他拿起一塊布,慢慢拭擦劍鋒,拭得十分仔細。

    這些日子,他漸漸明白在那個夢境,自己緣何如此執著地不「放下屠刀」了。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屠刀,而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憑仗所在。放下手中劍,不會成佛,只會成為別人的板上魚肉,任人宰割。

    ……

    今天,秋高氣爽。

    南陽府新任知府魏了名開始巡查治下之行,第一站,便選擇到涇縣。

    涇縣黃縣令接到公函,早早吩咐衙役準備好,又叫上一眾縣城士紳名流等,出城列隊相迎,場面很是熱烈。

    魏了名下了船,見到歡迎陣仗,笑容可掬,非常親民地和眾人打著招呼。

    宴會三巡,諸人散去。

    衙門裡,魏了名叫黃縣令匯報工作,一甩手,就摔出一本宗卷:「黃縣令,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

    黃縣令心一顫,俯身撿拾起宗卷,一看之下,頓時明了:這是江草齊犯案的宗卷。

    他心裡有些嘀咕,不知大人特地拿出這個宗捲來詢問,是甚意思。

    江草齊擊殺官差逃逸,距今已過去好幾個月了,緝捕文書早就發了出去,但至今沒有發現線索,人更是沒抓著。看樣子,江草齊一行可能都逃出了揚州疆域。

    不能為侄子報仇雪恨,黃縣令耿耿於懷,只是隨著時間流逝,仇恨也開始變淡。畢竟人死不能復生,自己已經當上一縣之尊,仕途要緊,不能糾結舊事不放。

    可眼下,魏了名卻翻起了這宗舊事。

    魏了名神色陰沉,喝道:「江草齊此案,疑點重重,他必然有外人相助,才能逃逸。當其時,你怎麼不捉人審訊?」

    黃縣令一愣神:「捉誰?」

    「蠢貨,當然是捉與江草齊親近的家屬嫌疑人。」

    魏了名幾乎咆哮道。

    黃縣令一聽,頓時有幾分明白。江草齊雙親早逝,最為親近的,自然便是他岳母一家了。

    陳三郎!

    腦海靈光一閃,想起這個名字。

    其實那時候,黃縣令已經盯上了陳三郎,並且監控起來,隨時準備抓人。不料陳三郎卻機智,逃離了涇縣,再回來時,已考中秀才,有功名在身,就不是他一個縣令能隨便處置的了。

    而且那時候陳三郎似乎還得到了少將軍的賞識,江上問名,這更讓黃縣令投鼠忌器,不敢亂來。後來杜隱言更是親自出面,力保陳三郎。

    陳三郎背靠這些大樹,黃縣令除非吃錯藥了才會去動他。

    而如今,頂著南陽府科考第一光環的陳三郎都已奔赴揚州參加鄉試了,計算日子,應該早就放榜,結果這兩天便會傳達到縣裡來。陳三郎沒有中舉倒沒什麼,要是萬一中舉,成為新科舉人,又是一個層次了。

    既然如此,新任知府大人緣何特意拿出這宗捲來?

    不明所以之下,黃縣令小心翼翼回答:「當時下官已傳訊陳氏一家上堂審問,但他們一問三不知,與此案無關。」

    魏了名冷笑一聲:「你曾用刑否?」

    黃縣令回答:「不曾。」

    嚴刑逼供雖然是衙門常態,是必不可少的一項手段,但也要看對方是誰,有甚背景,等閒時候,卻不會用。否則的話,便是濫用刑罰了。

    魏了名一拍驚堂木:「都是刁民,不用刑,他們如何肯招?」

    黃縣令心裡疑惑更重,看樣子,這魏大人似乎非要拿陳家出氣的模樣,難不成他們之間有仇?

    遲疑地道:「陳氏之子陳原乃是生員,又獲得今屆鄉試資格,有功名蔭身。這個,下官不好動刑呀。」

    魏了名冷笑:「江草齊的小舅子有功名,但江草齊的岳母沒有吧。」

    黃縣令越發肯定,佯作為難地道:「這個……」

    魏了名瞥他一眼:「本官告訴你一個消息,本州學政杜隱言中風癱瘓,早已辭官致仕了,學政之位,將由蘇冠成大人繼任,該消息很快就會有公函傳達下來。」

    當初蘇冠成陞遷,並未公佈具體,因而黃縣令不知,現在一聽,頓時心中亮堂堂的:派係爭斗,陳三郎抱錯大腿上錯樹了,杜隱言一倒下,其所在的派系就遭受清算……

    對,一定是這樣。

    黃縣令覺得完全領會清楚魏了名的用意了,當下不再猶豫,立刻道:「下官這就派人到陳家抓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2
第一百零三章:雙妖護主,再宰一豬

    鐘捕頭得到授命,率領七八名衙役殺氣騰騰地奔赴陳家,一腳踢開門,凶神惡煞,大喝一聲:「陳王氏,你家事發了!」

    陳王氏正在家裡,大吃一驚。華叔慌忙跑出來看個究竟,陪著小心問:「鐘捕頭,發生了什麼事?」

    鐘捕頭一把將他推開,冷笑道:「來人,將他們全部鎖上,一個都不能放走。」

    衙役們如狼似虎,不由分說,只管鎖人。

    這一番動靜鬧騰,驚動左鄰右舍,消息風一般傳開,許多人前來圍觀。見到官差捉人,便指指點點低聲議論,又有唉聲嘆氣的,覺得這一次陳家,肯定得完蛋了。可憐華叔小翠兩個下人受到牽連,不知要吃多少苦。他們兩個也是愚蠢,之前好幾次都有機會離開陳家,卻不願意走,現在好了,全部遭殃。

    拿了人,鐘捕頭耀武揚威大聲宣佈:「陳王氏一家因為包庇江草齊一案,今縣尊大人有令,捉拿歸案,到衙門審訊!」

    華叔連忙稱冤枉:「鐘捕頭,上一次縣令大人不是審完,結案了嗎?」

    鐘捕頭喝道:「今時不同往日,廢話少說,上過堂後便知冤不冤。」

    就要帶人走。

    得得得!

    忽而城門過來方向,有健馬奔馳,速度頗快,轉瞬便到了這邊。就聽見那騎士高聲喊道:「捷報捷報,天大喜訊,涇縣大老爺陳諱原考得揚州鄉試第一名,高中解元……」

    這一聲嚷,如同平地響雷,驚得眾人只以為耳朵聽錯。

    陳原不就是陳三郎嗎?他不僅中舉,還中了第一名的解元?

    怎麼可能……

    第一反應,眾人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敢相信。

    涇縣為古城,出過不少人才俊傑,歷史上還曾出過一位榜眼,但鄉試解元,從未有過。

    飛馬來報的是驛站一名健卒——這等捷報,都是三百里加急的報訊,因而從揚州那邊傳來得非常快速。該捷報分三路,一路往南陽府衙門送去,一路往涇縣來,還有一路則是直接到舉子家中報喜,討喜錢。

    健卒見大群人圍在陳宅院子外,感到詫異,等進入來,見鐘捕頭帶著衙役把陳王氏等人鎖住,吃一驚:「你們在幹什麼?」

    這些年來,他送過不少次捷報,可從未遇到過這般事情,解元公的家居然被衙門抄了,究竟鬧哪一出?

    鐘捕頭也是傻眼,趕緊問:「陳原真得考中了今屆鄉試解元?」

    驛卒一翻白眼,將手中文書亮出:「這等大事,還敢有假?」

    鐘捕頭和幾名衙役面面相覷,頓時感覺腿有點軟——黃縣令發號施令派他們來拿人,並未說具體,可如今情況,這人還能拿嗎?

    「誰敢抓我家老夫人!」

    人群又有人爆喝,只見兩條漢子潑喇喇撲騰而出,一高一矮,一胖一壯,矮胖的手持兩柄鋼叉,面容醜陋凶惡;高壯的面如紅棗,關公似的,手中執一根木棒。

    啪!

    高壯漢子來勢洶洶,一棍就將走神的鐘捕頭打翻在地,頭破血流。矮胖漢子圓睜雙目,如同一股黑旋風,將幾名衙役戳得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鐘捕頭滿頭血,驚得三魂掉了七魄,慌張爬起,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跑回衙門去。

    「哪裡走?」

    矮胖漢子打得興起,撒腿追趕,追出去幾步,回過頭來,見到高壯漢子在給陳王氏他們開鎖,狀甚慇勤,心裡暗罵一聲:「該死,差點又被這大頭怪搶了功勞……」

    不再追了,返身回來幫忙救人。

    陳王氏驚魂甫定,認出蟹和,忙問:「阿和,你怎麼回來了,少爺呢?」

    蟹和眼珠子一轉,想好對詞,咧嘴一笑:「回稟老夫人,少爺還在路上,先命我回來報喜。」

    陳王氏不虞有他,又望著雄魚精:「這位是?」

    雄魚精非常乾脆利索地跪拜在地:「稟告老夫人,小人是公子新收的伴當,姓雄,名『平』。」

    這個名字也是敖卿眉起的,一個蟹和,一個雄平。不過兩妖湊在一塊,並不那麼「和平」。

    由於諧音,陳王氏只當他們一個姓「謝」,一個姓「熊」,毫不生疑,笑得合不攏嘴:「好好。」

    螃蟹看見這大頭怪跪得利索,討得老夫人歡喜,不由氣得牙癢癢。

    那報訊的驛卒連忙過來恭賀。

    陳王氏猶自不敢相信,接過大紅色的捷報,反覆看了又看,見兒子的名字寫得清清楚楚,淚珠子忍不住成串地掉落下來。

    華叔也是老淚縱橫,多少年了,少爺先考秀才,又中舉人,終於是熬出頭來了。

    陳家出了個解元公,那些左鄰右舍紛紛醒神,趕緊上來幫忙。

    陳王氏穩住精神,吩咐華叔取出五貫錢來給報訊的健卒。健卒見到這麼豐厚的一筆喜錢,笑逐顏開,拿著錢,笑眯眯告辭離去。

    陳家這邊歡慶熱鬧不提,卻說鐘捕頭等人,個個身上帶著傷,跑回衙門去見黃縣令。

    衙門卻已經收到一路捷報,黃縣令恍然失神:解元呀,不是一般的新科舉人,而是實實在在的第一名。

    整個揚州鄉試的第一名,談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這一份功名沉甸甸的,足以光宗耀祖,庇蔭家人了。

    他苦著臉問魏了名:「知府大人,你看這事?」

    魏了名也是沒了主意,他本以為陳三郎考中個舉人,已經是十八代祖墳冒青煙,哪曾想會考個解元回來?他新官上任,本就打著「不怕縣官只怕現管」的主意,懲治一番陳三郎家人,好叫他明白:有些人得罪不起,必須付出代價。

    可隨著陳三郎高中解元,魏了名還不依不饒地抓住不放的話,以後當陳三郎回來,事情就難以收拾了——畢竟在江草齊的案子裡,衙門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

    抬頭見渾身是血的鐘捕頭,魏了名莫名火起,一拍驚堂木:「鐘捕頭,誰打的你們?」

    鐘捕頭將事情來由經過說了。

    魏了名聽完,雙眼一亮:「大膽狂徒,竟敢抗法,毆打官差,真是罪大惡極。就憑這一條,便能將他們全部下獄。」

    黃縣令眼皮子有些跳,問道:「大人,這事是不是該從長計議?」

    魏了名喝道:「他們氣焰如此囂張,必須打壓下去。哼,這一次,不管其他,只抓行兇兩人。來人,速速去陳家抓人。」

    這一次,他出動的是隨身帶來的十名精銳兵甲。

    兵甲雷厲風行,來到陳家,宣佈來意。

    熱鬧的陳家頓時又變得寂靜,眾人心裡忐忑不安。

    螃蟹本要發作,忽而似乎接受到了某個指令,和雄魚精對視一眼,兩個便走出來,朗聲道:「好漢做事好漢當,就去衙門走一遭。」

    陳王氏等人見著,作聲不得。陳三郎不在家,他們便等於沒了主心骨。

    兵甲押著兩人到衙門,上得堂來。

    魏了名坐在堂上,喝道:「你們兩個賤奴才,見著本官還不跪拜?」

    蟹和雙手抱胸,冷眼睥睨,懶得理會的樣子。

    魏了名怒火中燒:「來人,給我打!」

    左右立刻有官差手持水火棍,就往兩人膝蓋關節打來,要打得他們跪拜。

    啪啪!

    如擊鐵木,兩人站得穩穩當當,紋絲不動。

    這等功夫,駭人聽聞。

    魏了名又驚又怒,站立起來,突然覺得腦袋一陣眩暈,心口劇痛,噼啪一下,往後便倒,人事不省。

    這一下變故,讓整個公堂都亂了。

    黃縣令唬得魂飛魄散,飛步衝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到魏了名牙關緊咬,面色蒼白如紙:

    「大夫,快請大夫!」

    堂中螃蟹和雄魚精站著,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一聳肩,表示這事與自己無關。

    衙門乃律法重地,魏了名又是四品大官,官氣森然,等閒術法難以侵身。因為施展術法,本就憑仗意念,當被施展對象精神堅固牢靠,攻擊之,不但收效甚微,還會產生反噬。

    兩妖又接到敖卿眉命令,不可輕舉妄動,哪裡會在公堂胡來?

    大夫很快來到,經過一番診治,搖搖頭,道:「魏大人中風了。」

    中風了?

    黃縣令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張幕僚見狀,趕緊上前把扶住:「大人,身體要緊。」

    黃縣令一臉苦笑:「張幕僚,發生了這等事,該如何是好?」

    他實在是六神無主了。

    張幕僚也是頭疼:「如今之計,只有先將兩名犯人收監,然後將此事稟告揚州,讓他們定奪了。」

    黃縣令嘆息一聲:「只好如此。」

    吩咐鐘捕頭押蟹和與雄平到牢房關起來。

    先前被雄平一棍敲破頭,鐘捕頭彷彿也被敲破了膽,名為押送,實則是蟹和兩人大搖大擺走在前面。

    等進入到監牢內,雄平指著鐘捕頭,大咧咧地喊道:「哪個誰,給咱爺倆安排個好房間,好酒好肉擺上來,否則的話,下次擰斷你的腦袋。」

    鐘捕頭一聽,一肚子氣,可當與對方冷冽的眼神相碰,不禁渾身打個冷戰,唯唯諾諾,竟不敢有半點違抗。

    這副狀況落在石牢頭眼裡,十分驚奇,不過他是個覺悟很高的人,鐘捕頭不敢吭聲,他更是閉嘴求多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2
第一百零四章:鴻運當頭,得心應手

    鐘捕頭在涇縣頗有名聲,被稱為「鐵捕」。但瞭解他的人都叫「鐘扒皮」,不折不扣的一個公門老油條,趨利避害的功夫,早練得爐火純青。

    他當差數十年,可像今天的情況從未遇見,不但亂,而且詭異得很。詭異得讓人無從分辨,詭異得讓人心驚膽顫。

    蟹和與雄平這兩個人,在鐘捕頭看來,來路十分蹊蹺。換了往常,他可能要狠狠整治他們一番,可先前在陳宅外,被雄平一悶棍打倒在地,那一瞬間,鐘捕頭真以為自己要被打死了。

    雄平的這一棍,狠辣無比,彷彿不在乎人命,不在乎什麼衙門律法,他想殺便殺,如踩螻蟻。

    什麼是亡命之徒?

    或者所謂的亡命之徒在雄平面前,也只配提鞋。

    那一瞬間,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冒上頭頂,鐘捕頭心裡便明白,這樣的人要麼你直接弄死他,要麼你只能低聲下氣伺候好他。

    鐘捕頭倒想下殺手,可蟹和雄平的後面站著個陳解元;本來還指望魏了名,然而這個新官上任不足月的知府大人莫名其妙就在公堂上中了風,估計下場會和前學政大人一樣,下半生堪憂。

    再瞧一瞧雄平兩人的功夫,水火棍都敲不動膝蓋,鐘捕頭霍然明白:這兩位是真大爺!

    其他心思就別想了,想著想著也許這頸上人頭會不翼而飛。

    所以他立刻叫人弄來大盤酒肉,恭恭敬敬地擺在牢房裡,請兩人享用。

    蟹和大口大口吃肉,滿嘴肥膩,伸出手拍拍鐘捕頭的肩膀:「這個誰,看你識相的份上,本蟹爺就不殺你了。」

    鐘捕頭欲哭無淚,覺得這輩子從未如此屈辱過,但直覺告訴他:忍辱,才能偷生!

    公堂上,黃縣令癱坐在椅子裡,雙眼無神:出了這一檔事,不管魏了名為何中風,但他這頂烏紗帽估計是保不住了。

    自從接替賀老縣令上任,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沒順坦過,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折騰得人夠嗆。至於之前跑官所使出去的雪花銀子,估計是沒機會撈回來了,丟棄烏紗帽,保住人頭,已很滿意。

    ……

    已是九月,霜露瑩瑩。

    一座滿是血紅楓葉的無名山峰上,正陽道長剛做完法,整個人疲倦不堪。秋風吹拂,吹起他的頭髮,竟如霜一般白。

    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接連兩次施展秘術,遭受的反噬超乎想像,他的身體超出負荷,壽元折損嚴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掠奪命氣時運,逆天改命,談何容易?

    本來這一次施展秘術,並非是現在,而是幾個月後,挨近春節時才會下手宰豬。

    因為到了那時,第二頭豬才算完全養肥。現在提前了幾個月收割,略嫌不夠圓滿。

    但為了元哥舒,為了道門大業,只能拼了。

    九月,就是那份莫大機緣出現的月份。

    然而時至今日,正陽道長屢次推算,毫無結果;元哥舒那邊也是沒有任何感應,愈發心煩氣躁。

    時間越來越緊,機緣轉瞬即沒,一旦錯過,永不再來。

    左思右想,目前最有效的辦法只有一個:再宰殺一頭豬,讓元哥舒的命氣時運達到前所未有的旺盛巔峰期。

    鴻運當頭,事事得心應手,不信得不到機緣。

    於是,道士慨然上山,開壇作法。

    這一次,元哥舒護送他來。

    見作法完畢,元哥舒連忙迎上來,將道士扶住,見其變白的頭髮,不禁哽咽道:「道父盡瘁,我心何安?」

    正陽道士勉強一笑:「欲做大事者,焉能不犧牲?」

    定一定神,施展望氣術觀看:

    但見元哥舒頭上,氣數已成,無數氣息繚繞。但絕非和一般人的那樣雜亂無章,如同亂麻雜草,而是凝聚著,形成形狀,如一頂羅傘撐開於頭頂,看上去,頗為氣派,富貴逼人。

    此謂「氣象!」

    當氣數足夠,便成形象。

    氣象的形體特徵因人而異,各有不同。在相術範疇內,但凡能形成羅傘的,都是封王稱侯的命氣。

    而氣象形體也會隨著人本身的情況而發展變化,或進步,或退步,得看個人的具體狀況如何。

    如今元哥舒的氣象裡頭,代表時運的氣息一根根彙集成束,每一根的顏色都成為紅色,鮮明無比。

    這便是傳聞中的「鴻運當頭」了。

    得此時運,出門撿錢,入屋得寶,簡直心想事成,無往不利。

    「好,很好!」

    道士滿心欣慰:「少主,這幾天你一定要多出門,在洞庭湖畔一帶走動,那份莫大機遇自然會不期而至。」

    元哥舒也感覺精氣神飽滿,渾身充滿力量,關懷地道:「道父,可是你的身體?」

    道士擺擺手:「無礙,精心休養即可,機緣要緊。不過近期洞庭湖風雲會聚,龍虎交匯,你萬事小心,要帶著莫軒意他們。」

    莫軒意,年約三旬,本是隱居在洞庭湖畔的一個能人高手,後來被元哥舒招徠至麾下,短短時日,深得元哥舒看重,已成為得力的左臂右膀。

    元哥舒點頭道:「道父放心,我會注意的。來,我們先下山,回洞庭鎮去。」

    彎身下來,背著道士步行下山。

    旁邊身形昂藏的莫軒意看見,心中嘆道:「少主真仁主也,跟隨於他,日後必能成就功業。」

    下山,坐上馬車,轔轔趕回鎮上。

    元哥舒和正陽道長同坐一車,也不說話,盤膝靜坐著養神。差不多回到洞庭鎮時,他忽然一睜眼,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正陽道長見狀,忙問:「少主,你感應到了什麼?」

    元哥舒興奮地道:「剛才我閉目養神,忽然精神飄忽,若有所感,隱約見到一個白衣女子飄然若仙,在洞庭湖踏波而現。」

    正陽道長追問:「她長得什麼樣子?」

    元哥舒皺眉苦思:「剛才只一瞬間,看不分明容貌。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儀靜體嫻,柔情綽態,真是美極了……」

    說著,臉上流露出心醉神怡的神態。

    「後來呢?」

    正陽道長亟不可待。

    元哥舒回答:「她踏波而現,到了蘆葦叢中,忽而一變,變成了一尾紅鯉魚,隨即遊走不見了。」

    啪!

    正陽道士一拍大腿:「機緣,這就是機緣所在。快,立刻發散人手,搜尋紅鯉魚!」

    感應到了機緣,他比元哥舒還要感到高興,滿臉紅光,一洗頹勢,簡直像吃了一粒十全大補丸一般,立刻變得龍精虎猛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2
第一百零五章:旅途寂寞,閒敲棋子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陳三郎站在甲板上,看著周圍景色,意氣飛揚:一考中舉,而且是第一名的解元,任他再沉靜,也忍耐不住內心澎湃。

    突然間,他若有所感,遍體生寒,好像整個人被浸入冰桶裡似的,入骨的冷。

    這個感覺,似曾相識,在鄉試考舍內便經歷過一次。

    當即意念馭動,腦海《浩然帛書》書頁大放光華,猶如朝陽升起,帶來一股溫煦暖意。

    溫暖驅寒,寒意消褪,再無異樣。

    他抬起頭,目光熠熠:上一次是杜隱言,這一次是誰?

    自從被道士施展秘法加身,心頭便隱隱有了某些玄乎的感應,一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道遠,來,咱們下一盤棋。」

    葉藕桐在船艙內叫道。

    古臨川顯得垂頭喪氣,走到陳三郎身邊,哭喪著臉說:「道遠,他棋術非常厲害,三盤,我盤盤大龍被殺,丟盔棄甲……」

    他們一行人離開揚州,坐船奔赴南陽府——這船是揚州吳家商號的大船,滿載貨物,同時也帶客。

    旅途無聊,便找些消遣,比如下棋。

    葉藕桐先找古臨川對弈,但兩人水平不在一個層次。古臨川招架不住,葉藕桐贏得也沒甚意思,就找陳三郎。

    常言道「琴棋書畫」,都是文人雅士必須精通的技藝,但對於出身寒門的讀書人來說,筆墨丹青尚可苦練,但琴棋兩項就顯得不足。畢竟欠缺條件,主要心思都沉浸在經義文章當中,哪裡有多少閒心逸致?

    葉藕桐不同,他出身大族,自幼好學,學習的環境非常好,各種技藝信手拈來,都是上佳水平,否則怎麼稱得上是才子?單憑吟幾首詩詞,是很難成為被人公認的才子的。

    古臨川又道:「道遠,你有沒有信心?沒有的話,不如找個由頭推掉算了。」

    他怕陳三郎會輸,雖然只是朋友之間的消遣娛樂,可葉藕桐心狠著呢,半點不留情面,輸得難看,面子過不去。

    好歹陳三郎眼下是堂堂解元。

    古臨川甚至懷疑,鄉試屈居亞元的葉藕桐有心找回場子,考試考不過,要在棋盤上揚眉吐氣。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肆虐陳三郎的大好機會。

    陳三郎呵呵一笑:「無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下一盤吧。」

    考完試後,功名就手,心頭大石頭落地,只覺得渾身輕鬆,這個時候,書是根本看不進去了,偶爾寫寫字還行。

    進入船艙,見葉藕桐早把棋子收攏在棋罐裡,坐得端正筆直,一絲不苟。圍棋乃君子技藝,有著許多規矩講究。在他身後,站著兩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小廝,是葉藕桐的書僮,名叫「來文」;一個是中年漢子,手長腳長,孔武有力的模樣,這是伴當加保鏢了,叫「來武」。

    一文一武,陪伴少爺趕赴京城參加會試。

    此去京城,千山萬水,諸多坎坷,身邊沒人肯定不行。其實參加鄉試的時候,一些有條件的士子都帶著伴當來的。孤身一人,有個頭暈身熱什麼的,都沒人照料。

    葉藕桐一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陳三郎在他對面坐下,古臨川則在一邊觀戰。

    圍棋又叫做「手談」,言下之意便是全靠手來運作,忌諱開口說話。「觀棋不語真君子」,看的人插嘴發表看法的話,更是大忌。

    開局之前,葉藕桐微笑問道:「道遠,以前經常和人下棋不?」

    陳三郎搖了搖頭:「極少,幾乎沒有和人下過。」

    聞言,葉藕桐啞然失笑,都不知該說什麼了。本想找個好一點的對手,哪料到陳三郎比古臨川還不如。棋逢對手才有樂趣,虐菜有甚意思?哪怕這顆菜是新晉解元公。

    古臨川鼓起眼睛,問:「道遠,你沒有和人下過棋嗎?」

    陳三郎點點頭,沒有否認。

    他那個時候在涇縣,性格自卑內向,又屢屢被人嗤笑,一個朋友都沒有,能找誰下棋去?

    葉藕桐乾咳一聲,沉吟道:「這樣的話,不如我讓子吧。嗯,讓三十六子。呵呵,就走一盤。」

    若非顧著陳三郎顏面,這一盤他都不想下。好比大人去欺負小孩,一點爽感都體會不到。

    這個讓子數目簡直讓到了極致,在葉藕桐眼裡,等於把陳三郎當做是完全的新手了。

    陳三郎望著他,問:「你確定?」

    葉藕桐笑道:「走一盤,無妨。」

    古臨川放下心來,葉藕桐讓這麼多,就算新手也有一戰之力。若葉藕桐敢讓自己十子,自己都有贏得把握。

    陳三郎也不多說,執黑先行,右手食、中二指拈著棋子,嗖嗖嗖,不假思索就落在棋盤上,佔據星位。只片刻功夫,三十六子下完,形成一個陣勢。

    葉藕桐和古臨川兩個探過頭來看,倒吸口涼氣:這陣勢扼要奇駿,處處佔據先機要地,互成犄角,好像將整個棋盤都籠罩住了一般。

    葉藕桐拈起一粒白子,舉得手都有點累了,硬是放不下去,感覺處處危機四方,這棋子無立足之地。連棋盤上最為偏僻的旮旯角落,都找不著個地方容身。

    但大話放出去了,要是自己一粒棋子都下不得,面皮往哪裡擱?

    瞪大眼,咬著牙,終於將手中的棋子扔出去了。

    啪!

    棋子剛離手,陳三郎就順著託了一下。

    葉藕桐眼皮子一跳,繼續下。

    但他只堅持了半刻鐘,第十五手無論如何都下不好了。整個棋盤局勢完全被黑子主宰,回春乏術。

    「大意了……」

    心裡哀嘆一聲,實在讓太多,彌補不回來。陳三郎畢竟不是那些剛入門的新手,從開局擺出的陣勢來看,起碼是浸yin過棋藝,讀過棋譜的。

    乾咳一聲:「這一盤,我輸了。」

    陳三郎笑道:「讓的不算,再下一盤?」

    葉藕桐雙目一亮:「不讓?你確定?」

    「走走看嘛,反正是消遣。」

    「好。」

    葉藕桐很麻利地收拾好棋子,不過轉念一想,要是一點不讓,最後勝了,也勝之不武,就道:「不用猜子了,你繼續執黑先行。」

    「那就多謝啦。」

    陳三郎不廢話,拈起一粒黑子就就放中央的天元位。

    葉藕桐一見,心裡嘀咕道:這道遠真是膽大包天,一開局便想搶佔中原腹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呀……哼,給你個教訓!

    拿起白子,不慌不忙,見招拆招。

    前面幾十手,兩人下得很快,走馬燈籠般,你一手我一手,一刻鐘功夫,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縱橫,犬牙交錯,開始了正面搏殺。

    葉藕桐落子的速度開始降慢,可陳三郎一如既往,對方一下,他手中的黑子馬上就到位,彷彿不需要考慮,而或早就想好了似的。

    這般又下了十數子後,葉藕桐感覺身子有點熱,要流冷汗,屁股坐的地方硬邦邦的,很難受。

    棋盤上的局勢看著複雜,可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經完全陷入陳三郎的節奏,從見招拆招,變得亦步亦趨,處處掣肘。

    旁邊古臨川更是看得眼花繚亂,稍一走神,便覺得撲朔迷離,看久些,腦袋昏沉。

    「我輸了……」

    突然間,葉藕桐就此罷手,悻悻然道:「不過道遠你不地道,你這般棋藝,先前居然哄騙我說很少下棋,太狡猾了。」

    陳三郎棋術分明勝過他一籌,如斯精深,非老手不可得,怎麼可能很少下棋?琴棋書畫,都是練出來的學問,就算天賦非凡,也得經過苦練才能成為大家。

    陳三郎一攤手:「我可沒說很少下棋。」

    葉藕桐忍不住跳起來:「陳道遠,你自己說過的話,還要抵賴?臨川,你剛才也聽見了,評評理。」

    古臨川搔搔頭,雖然他是陳三郎這邊的人,可在這件事上也覺得陳三郎不大地道,對弈而已,沒必要刻意隱瞞,扮豬吃老虎,就低聲道:「道遠,你先前確實說了,極少和人下棋。」

    「對呀,我是很少和人下棋。」

    陳三郎相當無辜,一字字道:「我很少和人下棋,但不代表我很少下棋。」

    「啊,這個?」

    古臨川被繞糊塗了。

    葉藕桐冷聲道:「不和人下棋,那你怎麼下?」

    「自己跟自己下棋不行嗎?」

    聞言,葉藕桐不禁呆住。

    陳三郎慢悠悠道:「以前我經常一個人呆在書房裡頭,讀書寫字,以及下棋。左手對右手,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現在回想,那一段日子應該是我過得最為平靜的時光,從此以後,恐怕再沒有這麼安靜的時候了。」

    葉藕桐作聲不得。

    他沒想到真相是這樣,一個人的書房,自己跟自己對弈,那是何等寂寞。但唯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將技藝打磨精深。怪不得陳三郎的棋藝如此了得,那麼陳三郎的字,應該也寫得很好。

    棋逢對手是樂趣,難找對手是寂寞,可當找到一個能輕易把自己虐菜的對手,卻是痛苦。

    當連輸三盤後,葉藕桐就和先前的古臨川一樣,垂頭喪氣,趕緊藉口吃飯遁了。RS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2
第一百零六章:縣尊丟官,解元歸家


    涇縣,陳宅,氣氛略古怪。

    一方面,陳三郎一考中舉,考得解元,光宗耀祖,是天大喜事;可另一方面,先行來「報訊」的陳三郎兩名伴當卻因為棒打官差,被捉進了衙門,打入大牢。至今沒有定論,人也沒放出來。

    兩種反差很大的境況讓陳家的左鄰右舍感到為難,不知是到陳家恭賀好呢,還是先觀望一陣子,等陳三郎回來再說。

    衙門裡,黃縣令也感到很為難:中風的魏了名半身不遂,喪失了言語能力,已由跟隨魏了名到南陽府上任的魏家隨從護送回揚州去了。

    當日在公堂上,魏了名突然中風倒下,一陣慌亂後,那些心腹兵甲大為惱怒,說是蟹和與雄平兩人激得魏了名中風,口口聲聲說要斬殺他們。

    黃縣令如何敢讓他們亂來,苦苦勸住,說已修書到揚州三極衙門,該怎麼處置,自有定奪。

    至於揚州那邊會如何處理此事,黃縣令並不知道。不過說句良心話,魏了名審訊時突然中風,斷然不會是被激的。蟹和與雄平二人態度是倔了點,不肯跪拜,但如果為了這個事就中風,魏了名以前都是白活了。

    訛人是衙門不成文的規矩,入得衙門,不死脫身皮,若是別的案子,黃縣令不介意把罪責往蟹、雄他們身上推。但眼下魏了名倒下,仕途肯定是灰灰了,活著也是種痛苦;相比之下,人家陳三郎高中解元,正春風得意。

    不管之前魏了名為何要咬住陳三郎不放,派系鬥爭也好,私人恩怨也好,黃縣令目前統統不理會了,只等揚州裁決的命令下達。

    他現在烏紗帽都飄搖得很,哪裡還有工夫顧及其他?

    再說了,蟹和與雄平這個絕非善茬,都不知道陳三郎是在哪裡收服的兩人,彪悍得很。雖說被關在牢房,但天天大魚大肉,牢頭獄卒個個賠著小心伺候著,這算哪門子坐牢?

    鐘捕頭更乾脆,被一棒打破頭後,回去包紮治療,好幾天不冒頭,只推說傷沒養好,無法上班。

    反正現在整個涇縣衙門,從上到下,人心渙散得都不成樣子。好在小小縣城,也沒多少大事急務處理。

    這一日,黃縣令正在衙門後院打盹,突然被張幕僚叫醒:「大人,揚州那邊來人了。」

    黃縣令趕緊起來,整理衣裝出去接令。

    揚州來的使者高聲宣讀一封蓋著刺史大印的手諭,內容主要是說黃縣令治下無功,就地免職……

    黃縣令一聽,腦袋一陣昏眩,嘆息一聲:所謂青雲直上,化作一縷青煙,越飄越遠。

    好在的是,腦袋總算保住了。

    南陽府新任知府屁股沒坐暖,卻戲劇性地中風致仕;涇縣縣尊位置空缺,都會換上新的人來。但這些,已經和黃縣令毫無關係。

    穩了穩神,問:「使者大人,關押在牢裡的那兩人該如何處理?」

    「放了。」

    揚州使者直截了當地道。

    黃縣令一聽,似乎明白了什麼,可仔細一想,又是毫無頭緒。

    罷了罷了,幾個月的縣尊生涯,就當黃粱一夢,丟官歸田,當個富家翁,安度晚年也好。

    想著,一口氣松出來,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居然感到這秋意涼了許多。

    「黃翁。」

    張幕僚走過來,拱一拱手。

    黃縣令一看,便知他的意思,這是要離開了。人走茶涼,官掉酒冷,不外如是。

    嘆聲道:「張幕僚,這些年你跟著我,委屈你了。你走,我不怪你,以你的才學另尋東家,不會差。」

    說著,擺擺手,逕自回衙門後院收拾東西去了。

    張幕僚眼睛睜得大大:這就完了,按照慣例,不是應該贈送一包「分手費」的嗎?

    他心中氣極:吝嗇鬼,活該丟官……這些年來,張某跟前跑後,出謀劃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總有疲勞吧,卻落得如斯下場。跟著這樣的東家,我真是瞎了眼……

    甩袖而去。

    「老爺,張幕僚氣沖沖走了,似乎很不高興。」

    下人稟告道。

    回到後院的黃縣令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就甩過去:「你老爺我更不高興呢。」為了跑這個七品縣尊,他苦心積慮了多少年,花了多少銀子,一朝全部付之東流,哪裡還肯拿錢出來給張幕僚?

    「我剛丟官,他就要跑路換東家,卑鄙小人,還想拿錢,我呸!」

    卻說蟹和與雄平被放出來,油光滿面地離開衙門,彷彿剛離開酒桌的貴賓一般,大搖大擺地回到陳家。

    華叔迎出來,忙問:「你們沒事吧?」

    在他看來,不管什麼人,被抓上堂,受牢獄之災,定然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可眼下看兩人,渾身上下,一點事兒都沒有,嘴裡還叼著牙籤呢。

    蟹和笑呵呵道:「華叔,你看我們像有事的嗎?有公子在,他們不敢亂來。」

    華叔這才放心。

    蟹和與雄平對視一眼,道:「華叔,計算時日,公子應該差不多回來了,我們這就去碼頭迎接去。」

    說著,兩人不進門,急匆匆往城外走。

    華叔叫不住,目送他們的背影,讚一聲:「少爺收的這兩個伴當,果真忠肝義膽!」

    兩頭妖怪出到城外碼頭,東瞧瞧,西望望,準備找個沒人的水域一頭鑽進去,變出原形,返回河神廟那邊。

    雄平眼尖,抬頭見一艘烏篷船漂流而來,船頭站著一個書生,身形挺拔,青衫儒巾,不禁叫起來:「公子,公子真得回來了。」

    新科解元衣錦還鄉,榮歸故里的消息一瞬間傳遍涇縣,眾多鄉親自發地奔湧出來夾道歡迎,場面十分熱烈。

    人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到陳三郎身上,以至於另一邊脫下官袍的黃縣令帶著家眷離開縣城都沒人注意到了。

    「哼,解元而已,明年春閨要是沒考上進士,那就好笑了……」

    黃縣令心裡酸溜溜地念叨道。

    比他更酸的是劉家夫婦,不但酸,而且苦澀得要命。一向懼內的劉老爺竟然一巴掌就打在老婆的臉上:「瞧你辦得好事,咱家媚兒原本可以當個解元夫人,卻嫁給了一個鰥夫……」

    劉家夫人懊悔得腸子都青了:「誰想得到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3
第一百零七章:家族雛形,從零開始

    (頭疼,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三更萬字補回。感謝書友「蝸牛在寫字」「東亭楓」「我笑貓小」的慷慨好多8呀,莫非南朝要發了?)

    陳家,宴會連擺三天,遍請街坊鄰居,還有各路親戚,十分熱鬧。又有許多地方鄉紳官員,紛紛到場恭賀。

    第四天傍晚時分,陳三郎關門開會,詢問購買田地事宜。

    華叔回答道:「少爺,附近一帶肯出讓的田地不多,有些不合心意,我與夫人商量,暫時就沒有入手,留著銀子在手上。」

    陳三郎點點頭:「現在我中舉回來,田地應該不成問題了。」

    舉人比起秀才,功名更勝一籌,擁有諸多免賦稅的福利待遇。這些福利待遇就是一筆無形的巨大財富,擁有田地的族親,而或鄰居,為了避稅,都願意將田地放到陳三郎名下,然後陳三郎象徵性地給些銀子,表面看來,如同賣給陳三郎一般。

    但事實上,田地還是他們的。陳三郎只是給予他們豁免賦稅的庇蔭,至於回報,自不在話下。

    這時候,陳三郎在意的並非田產,而是先將人聚集起來,擰成一股繩,形成隸屬自己的勢力。

    這就是家族的雛形了。

    在涇縣,陳家原本只是寒門,根基膚淺,許多東西都得從零開始,慢慢建立起來。

    陳三郎早就清楚認識到,在這個世界,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聚不起人,便是孤家寡人,難以成事。

    要做事,首先身邊得有得力而且能夠信任的人手。

    陳三郎的目光首先放在蒙師楊老先生身上——老先生學問紮實,可主持成立族學之事。

    在宴席的時候,他已經問詢過老先生的意思。楊老先生只微一沉吟,便爽快答應了。反正他現在開個私塾,小打小鬧,沒多大意思。陳三郎中舉而回,高中解元,已是他平生最為得意的門生。

    其次陳三郎想要招攬的人是周何之。

    周何之此人性格溫和,踏實,適宜當個管家,有他來,加上華叔,家中便能穩住。

    陳三郎最去招徠的,卻是周分曹,但想一想,覺得力有不逮。自家雖然是新科解元,可人家乃是堂堂進士出身,豈會輕易答應跟隨?

    起碼目前,毫無機會。

    至於何維揚古臨川他們,正青春年少,斷然不會放棄科舉的道路,也不好招徠。

    想通之後,陳三郎沒有多說,叫撐場面的蟹和與雄平兩妖進入書房,問些事情:

    「你們對涇縣一帶熟悉,可知哪裡有大片肥沃但又未開墾的荒地?」

    蟹和屬於外來戶,卻不甚清楚,回答不上來。

    雄平心中一喜,心道立功的時候到了,便開口說道:「回稟公子,其實河神廟一帶,便是很好的地方,依山傍水,足有萬畝面積。」

    陳三郎一聽,疑問:「哪裡不都是丘陵坡地嗎?」

    「公子有所不知,那些丘陵坡地頗為低窪,只要有人工開墾,引水灌溉,便是肥沃的水田了。」

    陳三郎一聽,心頭豁然開朗,閉目沉思,從腦海那一份龐大的記憶裡頭找到了一些關於田地種植的知識,可惜頗為模糊,不甚清楚。要想真正地實施出來,還得通過許多實踐功夫才行。

    然而這些不用急,明天先去那邊勘察地理,看是否真得如雄魚精所說,適合建立基業;然後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才能拿下這片土地的所有權。涉及如此大面積的地方,關係重大,絕非有錢就能搞定的。

    更何況,現在陳三郎也沒多少錢。

    攤子鋪開,步步要錢,花銷大得驚人。他從雄平那裡得到的一箱金銀財寶,用來養小家綽綽有餘,可用來做事,就遠遠不夠了。

    突然間,陳三郎覺得有些頭疼。

    是夜,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睡著,忽而出現夢境,敖卿眉託夢而來——她定然是修為有所恢復,因而不用陳三郎到水井邊,也能入夢裡來了。

    洞庭湖浩淼,夢中所現,更感浩瀚,了無邊際;秋季,鋪天蓋地的蘆葦開花了,白茫茫如一層雪。

    白衣勝雪的小龍女現身其中,身形綽約:「恭喜公子高中解元!」

    陳三郎還禮道:「若非龍姑娘,就沒陳某今天。」

    這句話是實話。

    敖卿眉抿嘴一笑:「好人好報,天理公道。」

    這話就有點俏皮的意味在裡頭了。

    陳三郎問:「你的修為全部恢復了嗎?」

    敖卿眉搖頭道:「遠著呢,目前河神廟的香火還是不足。」

    「哦,需要我做什麼?」

    「公子,你不是準備建立基業嗎?如果能在河神廟一帶成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陳三郎一怔:「當前只是籌劃階段,要想成規模,估計得好幾年經營才行。」

    「幾年光陰,只彈指功夫而已,無妨。」

    陳三郎聽出了她言語中的含義,這是要在涇縣長期紮根的打算了。轉念一想,頓時釋然:

    她雖然貴為龍君小女,但不受後母歡喜,遭受迫害,被打得重傷逃離洞庭湖,有家回不得,當前最重要的,便是藏身起來,吸收香火念力,恢復修為。

    那麼,涇縣涇河,就是一個既隱蔽又適宜的所在。

    之前螃蟹萬里追殺,在半路上貪戀紅塵繁華,幾經滯留,同時和洞庭湖那邊失去聯繫。敖卿眉的後母要再派手下來找,卻是不容易找得著了。

    敖卿眉又道:「公子,你身懷《浩然帛書》,此修煉法門與別的不同,需養浩然之氣,當從天下求。功名者,納氣之器;基業者,養氣之本。能聚人,便能聚氣,大氣成龍,青雲直上,可見社稷神器。」

    陳三郎明白她的意思,怦然心動:身為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何況他現在,早被捲入漩渦,被人當成豬來養,想獨善其身而不得。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春閨,若高奏凱歌考中進士,那麼也就表示自己被養肥了,隨時會被人磨刀霍霍。

    縱然身懷《浩然帛書》,以及擁有斬邪劍,但從前兩次遍體生寒的經驗來看,如果對方施展秘法,自己能否抵抗得住,真沒有十全把握。

    這也是陳三郎要著手建立家族的一大原因,聚人,也就是聚集命氣時運,聚得越多,抗爭的力量便越大。

    在揚州鹿鳴宴上,他第一次見識到元文昌的霸道威風,愈發感覺到夏禹王朝難以維持多久。封疆大吏野心勃勃,桀驁不順,若朝廷下令調遣,著手削權,估計就是天下大亂的開端。

    因為他們不會輕易離開苦心經營的州郡,比如說朝廷下令要調元文昌進京任職,而或到別的州郡去,他豈會心甘情願離開?

    一旦離開,便等於是放棄了屬於自己的基業。

    毫無疑問,到了那一步,便是圖窮匕首見的時刻。

    前往揚州參考鄉試,親身與元文昌接觸後,管中窺豹,略見一斑,陳三郎對於天下大勢的認識大有長進,心中有韜略形成。

    「謝龍姑娘指點,我明白了。」

    敖卿眉噗嗤一笑,笑聲清悅動人:「卿眉在此,預祝公子馬到功成!」

    笑聲繚繞,似在耳邊迴蕩。

    陳三郎霍然而醒,聽到有雄雞鳴啼,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已經是清晨時分了。他就起身,洗漱完畢,吃過早餐,帶著兩妖奔赴河神廟。

    到了地頭,揀一處比較高的地方觀望,見這河邊一大片地方,果然開闊清朗。遠方,是一片險峻的山脈。越過山脈,就不再是涇縣,而是鄰近縣城的管轄區域了。

    陳三郎看得入神,周圍一遭地理落入眼中,在心裡成型,他就取出文房四寶要找個平坦的地方落筆描繪。

    雄平卻是個乖巧的傢伙,登時搶步過來,彎身下去,以腰為桌,笑道:「公子,儘管鋪開來寫。」

    蟹和一見,鼓起小眼睛:「好個馬屁精,這等事情都做得出來,簡直是妖族恥辱。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一箭步衝來,把身子躬得極低:「公子,坐我背上來,舒服,好寫字。」

    陳三郎看見,哭笑不得,拿它們沒辦法,就坐上來,凝神運筆,在白紙上飛快描畫著。

    約莫一刻鐘時間,一幅線條明了的地圖便畫出來了,筆尖圈點,在地圖上註明著。

    現在,這地圖還只是雛形,不夠完善,不過總體框架已經架設好,剩下的,便是逐步完善,將地圖上的構想化為現實的東西。

    吹乾了墨汁,摺疊好,放進懷裡。

    「走,回城去……明天我們出趟遠門。」

    聞言,兩妖都是眼中放出光來,很是興奮。它們歸順敖卿眉,成為兩名得力幹將,然而敖卿眉管治甚嚴,頗多約束,平常時候,兩妖只能窩在河底里,睡著泥坑,苦練修為,等閒不能冒頭,更無法上岸打牙祭,吃些好東西。

    上一次,還是井中的敖卿眉覺察到鐘捕頭帶領衙役來陳家拿人,她便通過意念命令兩妖趕來救援。

    好不容易有個耍橫的時候,蟹和與雄平自是表現得非常活躍,將鐘捕頭一行人打得聞風喪膽。

    現如今,聽到能跟著陳三郎出遠門,它們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像是放出籠子的鳥兒,恨不得馬上便是明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3
第一百零八章:落第秀才,入室行兇

    潁川府,是和南陽府相鄰的一個府城,隸屬揚州。

    周何之出身潁川府,算是書香門第。其爺爺曾中舉,擔任過經歷司知事,可惜去世得早。周父自幼體弱多病,考不得功名,只是個老童生。到了周何之,年少便嶄露頭角,秀才就手。無奈鄉試之路多坎坷,接連考了好幾屆,都飲恨考場,鎩羽而歸。

    如今,周何之已年近半百。

    今屆鄉試,他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思奔赴揚州。惜乎時運多艱,依然名落孫山,唯有黯然返鄉。

    這些年來,家裡為了支持周何之考試,已是傾出所有,甚至債台高築,就剩一座空蕩蕩的祖宅了。

    當日周何之回到家,跪倒在亡父神位前,流淚無聲,久久起不得身。妻子過來勸了好幾回,才把他勸起。

    看著妻子,周何之長嘆一聲:「婉兒,為夫無能,無顏面對你們啊。」

    他執著科舉,曾立誓言:不成功名,何以家為?是以一直拖到快四十歲了才娶妻。

    妻子李婉出身農家,足足比丈夫年輕二十歲,容貌姣好,又賢良淑德,替周何之生下一子一女,兩孩子皆乖巧可愛。而為了維持生計,李婉不得不拋頭露面,在街上擺攤賣豆腐。

    「夫君,你回來就好,不中就不中唄,沒甚大不了的。對了,你不是準備要開個私塾嗎?我這裡還有些錢,你拿去用……」

    說著。返身回房,翻箱倒櫃。找出一捧零碎銅錢來。

    周何之看著她憔悴的面容,雖然正值青春年華。但因為過多操勞的緣故,眼角處竟生出了魚尾紋。

    伸出手,摩挲著妻子的臉頰,淚水忍不住簌簌流下。

    「爹,娘親說過,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流淚了,羞羞臉!」

    一個年約五歲的男童跑過來。脆生生說道。在他後面,是個三歲左右的女孩子,圓嘟嘟一張粉臉,煞是可愛。

    女孩抓著李婉的袖子,奶聲奶氣地道:「娘,能吃飯了嗎?囡囡餓了。」

    周何之連忙擦去眼淚,說道:「現在就開飯。」

    飯桌上只擺著兩盤菜,一個涼拌豆腐,一個豆腐炒香瓜。見不到肉。

    周何之看見,心裡又忍不住一陣發酸,眼圈泛紅。

    李婉知道他感受,從桌子底下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夫君。我不識字,不懂說什麼大道理。但我相信你是個有本事的男人,遲早一天。家裡肯定能吃上肉的。」

    周何之重重一點頭:「嗯。」

    只是心裡茫然,實在徬徨。回顧這半輩子。唯讀書考試,兩件事耳。當斷了科舉之路。仕途無望,便感覺此身如飄萍,空落落無處安放。像他這般的落第秀才,最好的出路便是開個私塾,教些濛濛學童,閒暇時候,能寫些對聯,賺點零花錢用。

    然而這私塾也不是那麼容易開的,得有地方,還得打點衙門關係,花費不少——現在家裡,哪裡有那麼多錢?

    再說了,天下落第秀才何其多也,府城一帶私塾著實不少,開個新的私塾,能否招收到學生,也是未知之數。沒有學生,一切都白搭。

    心裡正想得煩躁,驀然「砰」地一聲,家門被人大力推開,湧進四五個人來。領首一個,衣裝光鮮,花團錦簇一般。要是身子對半剖開,倒算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現在看上去,就是個肥頭大耳的大胖子。

    周何之看見他,吃一驚,站起來喝道:「王富貴,你闖入我家意欲何為?」

    見他們來勢洶洶,李婉和孩子頓時被嚇得都躲在周何之身後去。

    這王富貴乃是潁川府出了名的紈袴,家裡開米行的,又有個舅舅在衙門當捕頭,可謂有錢有勢。他游手好閒,一天到晚托著個鳥籠逛街遛鳥。實則一肚子花花腸子,只要看哪家媳婦兒長得有姿色,便要去調戲勾搭,手段老練得很。

    別看他長得蠢,卻頗有心計手腕,敗壞女人身子從不用強,而是用些邪門歪道,讓人抓不住把柄。因而即使事發,苦主也告他不入。而更多的女子受了玷辱,顧忌名節,大都是忍氣吞聲了事。

    李婉在街上賣豆腐,因長相姣好,被人稱為「豆腐西施」。王富貴看見了,色心癢癢,三頭兩天就來豆腐攤上糾纏。前一陣子,周何之去揚州考鄉試,倒消停下來了。

    這是因為王富貴擔心周何之今屆鄉試會中舉,那樣的話妻憑夫貴,就不好招惹。

    不過這份擔心隨著周何之灰溜溜回來後,煙消雲散——周何之名落孫山,而且以他的年紀,這輩子都沒有指望了。

    如此一來,王富貴再沒有顧忌,今天直接闖上門。

    周何之雖然沒有中舉,好歹還是個秀才,見對方闖入家門,並不十分懼怕,大聲呵斥。

    王富貴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得意洋洋道:「周秀才,你先別嚷嚷,看看這些是什麼?」

    周何之心中驚疑,凝神看去,有些熟悉。

    王富貴揚一揚手:「總共七十八兩五百三十二文錢,這是你欠我的錢。」

    「什麼?」

    周何之神色一變:家裡舉債,他自是知道的,因為不少債務都是他出面借到的,親筆畫押,假不得。

    然而這諸多債務,都是向親朋好友拿的,可沒有跟王富貴要過分文。

    「這是怎麼回事?」

    王富貴一聲冷笑:「他們見你沒有中舉,怕你還不上錢,所以這些債務全部轉手給本公子了,枉你是個讀書人,連這個都不懂。」

    周何之一聽。一顆心沉下去:定然是王富貴有所企圖,就出面找到債主們。把他們手上的欠單買了過去。

    這樣,他就成為周何之最大的債主了。

    心裡細細計算一下。自家欠下的外債差不多近百兩,眼下王富貴拿著的欠單有七十多兩,也就是說還是有一些人勘破王富貴用心,不肯轉讓債務。

    「你想做什麼?」

    王富貴一雙眼睛不住往李婉身上瞟去:這女子雖然因為操勞的緣故,手粗腳粗,但模樣確實不錯,身材也好,尤其屁股,又圓又大。弄起來定然非常舒服。

    嘴裡說道:「欠債還錢,天公地義,你問我要做什麼?我呸!」

    周何之面皮漲紅:「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請你寬限幾天。」

    王富貴一擺手:「瞧你的樣子,莫說寬限幾天,就算寬限十天半個月,你也生不出錢來。周秀才,我說得對不對?」

    「這個……」

    周何之無言以對,懊惱無比:短短時日。不管如何都籌不到這麼多錢。

    王富貴早有預料,笑吟吟道:「周秀才,大家都是府城人,莫說我不留情分。我倒有個建議。」

    周何之疑問:「什麼建議?」

    「嘿,我瞧你媳婦倒還順眼。只要你肯讓她跟我走一趟,我便寬限十天;走兩趟。寬限一個月;要是三趟嘛,哈哈。准你半年才還錢。這條件算是寬厚了吧,你看如何?」

    王富貴御女無數。手段老辣,其實就是圖個新鮮,玩弄幾次就膩歪了。要讓他為了李婉赦免債務,等於割他身上的肉,斷無可能。

    周何之一聽,頓時明白對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了,手腳冰冷,指著他,忿然道:「你給我滾出去!」

    王富貴一張肥臉陰沉下來:「周秀才,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滾!」

    周何之心底血性被激發,反手搬起剛才坐著吃飯的椅子就擲過去。

    王富貴身後一名漢子大步搶出,一伸手,便將這椅子抓住,喝道:「敢打我家少爺,找死。」

    飛起一腳將周何之踢倒在地。

    王富貴眼裡只有李婉,朝左右打個眼色,登時有兩名隨從撲出去,一左一右,抓住李婉雙臂,又伸出手去摀住她嘴巴,直接往屋裡拖去。

    這一次,王富貴決定用點硬手段,反正完事以後,要是周何之敢告,他就反咬一口,說是周何之不想還錢,故意讓老婆來勾引自己,是誣賴。

    家中遭遇變故,兩個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王富貴聽著心煩,喝道:「都給塞上嘴巴。」

    周何之的兒子機靈,飛快往門外逃去。

    「抓住他!」

    一名隨從凶神惡煞攆上來。

    男孩剛跑到門口,忽然見外面踏進來三人,其中一個身材矮胖,面容凶惡。他以為這三人跟屋子裡的人是一夥的,被嚇得臉色蒼白。

    隨從追到,見著三人面生,也是吃一驚,眼珠子一轉:「你們是什麼人?不相干的快出去,少管閒事。」

    矮胖漢子不由分說,上前就一腳,將這隨從踢得摔出三兩丈多遠,叫得像殺豬一般。

    這一下,屋子裡的王富貴等人都吃一驚。

    周何之掙紮著起身,看見來人,欣喜地叫道:「道遠!」

    他老婆李婉趁對方走神,拚命掙脫身子,跑來將夫君扶起。

    陳三郎帶著蟹和雄平兩人走進來,打量一眼,頓時有幾分瞭然,看著王富貴,眼神漸冷:「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入室行兇,就不怕枷號流放?」

    枷號,就是讓犯人在脖子上套著沉重的枷鎖,跪在衙門外示眾。這可不是套著玩的,枷鎖都是幾十斤上百斤的東西,套在脖子上,根本抬不起頭來,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把脖子給壓折了。

    王富貴一愣神,但很快反應過來:「你們又是什麼人,膽敢打傷我的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8:43
第一百零九章:甘附驥尾,敢砍人頭


    王富貴瞧著陳三郎他們眼生,不似本地人,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周何之的朋友——周何之乃是老秀才,鄉試考過多回,識得朋友並不奇怪。關鍵得看這些朋友當中有沒有了得的人物,又或者肯幫周何之多少。

    不過在王富貴看來,周何之只是個落第老秀才,前途黯淡,過往的情誼基本都會慢慢消散。

    別提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淡著淡著,都化作水蒸氣蒸發掉了。

    王富貴自持地頭蛇,膽氣提起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出手傷人?」

    不料陳三郎根本不理他,轉身去周何之那邊:「老周,你沒事吧。」

    周何之面露苦笑:「沒事,讓道遠見笑了。」

    陳三郎道:「我來找你,卻有事情商量……」

    兩個你一句我一句,把王富貴等人晾在一邊,氣得七竅生煙,差點跳起來:「你們當我死的嗎?」

    雄平臥蠶眉一挑,聲如洪鐘:「你想死,本爺成全你。」

    他儀表堂堂,身材魁梧,這一聲叱喝,極具氣勢。

    王富貴吃一驚,連忙躲在隨從身後去。

    雄平哈哈一笑:「沒那個膽,就不要亂插嘴。再吭聲,我把你舌頭拔出來下酒。」

    又被雄魚精搶了風頭,螃蟹便有些按耐不住,若非礙於公子有命令,他早拔出雙叉,將王富貴等人都做叉燒去了。

    陳三郎問:「老周。他們是什麼人?」

    周何之嘆一口氣:「債主。」

    王富貴聽見,頓時腰板子又直了。揮舞著手中欠單:「周何之,欠債還錢。天公地義,別以為有人替你撐腰,便能逃過去。」

    陳三郎又問:「欠多少?」

    「總共七十八兩五百三十二文錢。」

    陳三郎吩咐蟹和:「阿和,拿錢。」

    蟹和「哦」了聲,有些不情願地解下包袱,拿出一封封銀子,都是雪白官銀,紋理精細,成色十足。

    點夠數目。扔給王富貴:「錢還清了,留下欠單,快滾。再讓本蟹爺看見,我叉死你。」

    王富貴心裡恨極,發作不得,只有帶人走。

    出到外面,面色陰晴不定。

    一個隨從問:「少爺,這些人是甚門路,個個說話語氣沖得很。開口閉口喊打喊殺。」

    王富貴咬著牙:「今天被幾個外鄉人欺負了,這口氣實在嚥不下,走,到舅老爺那裡找人來。」

    他們走後。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融洽。

    周何之突然拜倒在地:「道遠救我一家,此恩大若天,何之願意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來報。」

    陳三郎把他扶起,曬然一笑:「老周。這話說得太重了,搞得我像收買人命似的。卻是不妥。」

    這句話逗得周何之有些哭笑不得,乾咳一聲,問:「剛才你說找我有事,是什麼事,儘管吩咐。」

    陳三郎開門見山道:「我想請你到涇縣去,幫我打理些事務,你可願意?」

    周何之一聽,便知章程,毫不猶豫又拜下去:「甘願獻犬馬之勞。」

    陳三郎沉吟道:「此事全憑本心,報恩之類,休得再提。所以,你仔細考慮清楚。」

    周何之面露苦笑,望瞭望空蕩蕩的家居,又看了看臉上仍掛著淚痕的妻小,嘆道:「男人大丈夫,本該頂天立地,內能養家,外可創業。但我科舉無望,止步於秀才,無顏面對父母於九泉之下;蹉跎數十年,一事無成,幾乎害得家破人亡,連養家餬口都做不到,愧為人夫,愧為人父。」

    說到這裡,眼眸有淚光閃現:「說句老實話,當初在秦淮畫舫上,我就差點跳到河裡去了,多虧道遠你敲碗警醒,我才恍然醒悟:此身一死,何其輕鬆,卻等於拋棄妻子,讓他們飽受磨難,豈是大丈夫所為?視死如解脫,實則懦夫也。」

    「夫君!」

    李婉忍不住,緊緊將他抱住。

    周何之又道:「道遠,其實那時候,我便想投奔你門下,只是礙於面皮,開不了口。如今你親自上門來請,何之三生有幸,甘願附驥尾,盡綿薄之力,不敢有二心。」

    陳三郎拍手道:「如此甚好,那你收拾收拾,就和我們一起啟程走吧。」

    周何之略一猶豫,問:「道遠,我想帶上妻小,不知可不可以……」

    陳三郎打斷他:「廢話,你這一去,等於在涇縣紮根,當然得帶上家眷,方無後顧之憂。」

    周何之大喜。

    陳三郎吩咐雄平出去,買了好幾斤肉和菜蔬回來,讓李婉重新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諸人坐著,大口吃起來。

    家裡已頗久沒見肉,兩個孩子吃著肉,都嚷「好吃」!

    吃過飯,周何之出門去辦事。主要就一件事,把祖宅賣掉,換了一筆錢,將剩餘的債務全部償還掉。

    在這個世界,賣掉祖宅是極不光彩的一件事。但如今形勢,留著房子無用,只好賣掉。

    約莫黃昏時分,周何之把些雜事都處理乾淨了,懷著償還完債務後剩下的十多貫錢回來。

    家裡夫人李婉已收拾完畢,就些換洗衣服和雜物,打了一個大包袱。

    「走吧。」

    走出家門的時候,周何之忍不住,撲地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陳三郎早讓雄平出面雇了一輛馬車,讓周何之一家坐上去。他們三個,卻是騎著馬來的。

    這些馬匹,都是花費重金購買的良駒,還是多得陳三郎解元身份,才能買得到。

    在夏禹王朝,馬為重要的戰略資源。和耕牛同等級。只是牛的作用是農業種植,馬卻主要用於交通和交戰。養牛不難。養馬卻不容易,必須精養。才能把馬匹養得健壯神駿,否則養瘦了,載不得人,卻沒有用處。

    一行人從潁川府東門出去,要趕路程,抵達南陽府,然後再坐船回涇縣。

    雄平忽而策馬跑到陳三郎身邊,低聲道:「公子,有人跟在後面。」

    他身為妖物。耳目靈敏,那鬼鬼祟祟的跟蹤者如何能瞞得過他的耳朵。

    陳三郎淡然道:「不管他,只管走,若有人找死,阿和,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螃蟹摩拳擦掌,咧嘴笑道:「公子放心,我許久沒開葷了,瞧那胖子渾身上下油光可鑑。正好打打牙祭。」

    傍晚時分,夜幕開始降落,暮色沉沉。

    此地距離潁川府已遠,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頗為荒蕪。

    坐在馬車裡頭,李婉問:「夫君,陳公子為何這麼著急趕路?等到明天早上再出發。不是更好嗎?」

    周何之道:「他自有道理,咱們跟著便是了……」頓一頓:「也許是擔心再被王富貴那些人糾纏吧。」

    在府城。王富貴可是地頭蛇般的人物,並不好惹。

    李婉嘆了口氣。又問道:「那夫君你到涇縣,會被安排做什麼事情?」

    離鄉背井,毫無瞭解,心裡委實有些忐忑。

    周何之想了想,沉聲道:「道遠胸有韜略,肯定安排好的,不用擔心。」

    李婉道:「夫君,你現在替陳公子辦事,稱呼上得改一改,不能再直呼表字了。」

    周何之心一凜,拱手道:「多謝夫人提醒。」

    男孩子好動,有些坐不住,撩開車廂後簾子看,忽然好奇地道:「咦,那位矮胖叔叔怎麼不見了?」

    他對蟹和印象深刻。

    周何之心裡一怔,他目光老練,早看出蟹和與雄平兩人來路不凡,分明身懷絕技,不是等閒的伴當。但想到陳三郎本身就是一個會截脈點穴的高手,那麼能招徠到兩個江湖武者也不足為奇。

    能招人,能聚人,就是本事。

    連忙道:「小騰,不要亂說話,坐好了。」

    暮色蒼茫,遠處有黑煙飛騰,那是農人焚燒稻草發出的濃煙——已是九月,收割稻穀的金秋時節。

    接到報訊,王富貴帶著四五名隨從追出城來,可哪裡還跟得上,望著空曠的官道狠狠一跺腳:「這周何之,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離開周家,到衙門去找舅舅搬救兵,不巧舅舅出去辦事,不在衙門。王富貴無法,只能帶著手下到酒樓喝酒,越喝越不痛快,就派一個人去周家那邊盯著,看三個外鄉人走了沒。

    要是陳三郎他們走了,周何之沒了依仗,他自有別的辦法搞到李婉。

    不料盯梢的人跑回來報告,說周何之賣了祖宅,一家大小坐著馬車,出城走了。

    王富貴一聽,趕緊帶人來追,卻撲了個空,心裡好不沮喪:真沒想到周何之如此果斷,連祖宅都舍得賣掉。

    心情鬱悶,不想回城了,要下鄉去轉一轉,上一次在九華鄉弄到手的那個小媳婦兒身材頗為豐滿,雖然黑了點,但熄了燈都一樣,不如再去耍一耍。

    幾個人便拐過路頭,往九華鄉而去。

    王家開米行,家境富貴,擁有上百畝田地,那九華鄉許多農戶都是他家佃農。王富貴上次到鄉下收租,就看中了一個佃戶的媳婦,很快搞上了手。

    正走著,前面突然閃出一個矮胖的漢子,相貌醜陋兇猛。

    王富貴認得他,吃一驚:「你想幹什麼?」

    蟹和面露獰笑,雙手亮出兩柄寒鋒熠熠的鋼叉,毫不廢話,只一叉,就將一名隨從的腦袋給叉了下來。(未完待續。。)

    ps:

    推薦一本書:《星辰解析器》;書號3298351;喜歡的去看看——九星連珠之時,陸霄穿越了,腦子裡多了個星辰解析器。

    「啥?老子本命星變成了黑洞?可吞一切?那為啥俺連一顆雞蛋都吞不下去?」陸霄很吃驚。

    陸霄:「啥?他是處^女?難道是女扮男裝?可我就沒看出他有女性特徵啊!」

    「不不不!他是男的!」

    陸霄:「那你說他是處^女?」

    「我說他的本命星是處^女星!你滿腦子都裝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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