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水滸求生記 作者:他來自江湖(連載中)

 
s6149 2014-10-4 02:09: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05 896509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14 01:02
第七八一章 在對的時機,撞上對的大頭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說的就是這時候的東京。話說數年後軍方打算出城奇襲圍城的精兵之絕密都能傳得滿城皆知,甚至對手耳中,此時徽宗和大臣們的談話,又怎經得住有心人的打聽?
  
 輕輕掩上雅間的門,應酬之時標準的笑容從樂和臉上漸次褪去,換來的是一種凝神深思的神情,剛才在和樞密院的幾個中層官員閒把盞間得到的消息讓他無比震驚:朝廷這次竟然把對高麗國使臣的接待標準提高到和遼國一個水準。
  
 這在外交上是個什麼概念?
  
 想那遼國是什麼國家?和宋朝互稱南北朝,乃是當世有數的超級強國。儘管兩國上百年來恩怨情仇一言難盡,但把對外使節的最高待遇加之對方身上,也並不算過。
  
 而高麗呢?雖說也有三千里河山,無奈山多地少,國弱民貧。偏安一隅不說,關鍵是這個國家還喜歡首鼠兩端,一時投遼,一時又歸宋,有了新靠山還不忘噁心舊靠山,可謂轉身忘恩,寡廉鮮恥。
  
 就是這樣一個面積、人口、潛力、信譽均無法跟遼國相提並論的蕞爾小國,宋國居然給予其使臣如此之高的待遇,看來,宋廷是決定下大力氣拉攏高麗了。
  
 一猜到這個結論,樂和心中就無法平靜,寨主在這個時間點派出使團訪宋,而不是等到收復整個半島之後再行動,說明其把握時機的能力,依舊是精準無比。
  
 要說樂和在東京也算見識過不少大人物了,作為一個瀕海邊郡出來的小人物,他卻壓根沒有被激發出甚麼仰視的感覺,就連通過李師師面見當今官家,他也顯得淡定無比,甚至事後還有一種不過爾爾的失望。
  
 他一直搞不懂自己這種心態的緣由,直到一次次面對如今日般的情形,他終於領悟,從泰岳至丘陵,一路遇上幾個山包,哪有甚心情大驚小怪?
  
 樂和一路感嘆,快步來倒王倫休息之處,在和焦挺對了暗號以後,進門便道:“哥哥,好消息!一切皆如你所料,樞密院會以最高禮節,接待高麗使臣!到時候咱們無論有什麼要求,都好開口了!”
  
 此時主管對麗外交事務的機構不是六部中的禮部,而是主管朝廷軍事事務的樞密院,打定主意要在道君皇帝那裡狠撈一把的王倫對此也並不陌生,招呼激動的樂和坐下後,交待起任務來:
  
 “抓住時機從趙佶這個大頭處要點好處應該不難,難的是我臨時所加的這個條件,恐怕滿朝君臣都有看法,畢竟往常沒有先例不說,還會讓他們切身感到威脅。你叫李懹想辦法派人混入同文館和使團接頭,告訴金尚書讓他把話說漂亮點,要讓趙佶相信高麗願永為大宋藩屬,無論北面崛起何處蠻族,咱們都站在大宋一邊。而且咱們的底線是,宋國即便派兵借道,咱們也能忍受!”
  
 樂和一聽不禁愣住,寨主這是在讓步嗎?怎麼給人一種濃濃的請君入甕的感覺?但凡宋軍若入高麗地界,還不立刻就成了梁山軍的菜?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正常國與國之間的交往中,能夠准許對方國度的軍隊在自家領地上活動,這得是多麼大的信任?
  
 說實話,有個“國家”的傀儡牌子在手上,就是好辦事!
  
 從前連宋國使者都不肯借道的高麗國,如今表達出如此誠意,這種反差必然會為梁山泊贏回夠分量的補償。
  
 ……
  
 “嘩……王俁手上還有恁般成色的高麗參?怎地往日不肯進貢?”
  
 趙佶手上把玩著一支標明為高麗王參的貢品,這次高麗上貢的人參少說也有十幾斤,但如這支般稱呼為王參的極品,卻只有一支,另外還有三支高麗寶參品相也很不錯,但卻遠遠不及這一支這般給人震撼。
  
 趙佶對這王參愛不釋手,不過一陣異香傳來,直叫趙佶把鼻子不由自主的往一壇古色古香的美酒邊上湊去。
  
 這酒和宮中御酒大不一樣,隔其三五步,都能聞到撲鼻的香氣,實乃異品。
  
 趙佶原本很有興致想親口嚐一嘗這酒的滋味,結果從王襄處得知這酒辛辣無比後,遂斷了這個念想。
  
 “老臣也覺得奇怪,高麗人此來,貢品種類和往常並沒有太大區別,但分量卻大大加強了。比如這支王參,應該是高麗國不傳之寶,沒想到居然就這麼拿了出來。另外還有上好高麗銅五萬斤,這可是自太祖登基以來就沒有的事情。上一次高麗人進貢五萬斤好銅,還是前朝柴氏之舊事。陛下,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老臣就怕高麗人獅子大開口啊!”
  
 王襄雖說作為一名軍事主官不一定合格,但論起琢磨人來,絕對是一把好手。不然掣肘童貫,一般人根本沒這個本事。
  
 “是啊,這些貢品加起來怕不有幾十萬貫?朕的回賜若少了,必為夷人所輕!”趙佶嘴上雖如此說,但手上的王參卻不肯放下。
  
 “陛下,高麗人明言不要回賜,這些都是他們心甘情願進獻與聖上的!”王襄一臉複雜道。
  
 “噢?!那他們想從朕這裡得到什麼?”趙佶也有些納悶起來,錢都不肯談的人,必然所謀非小,偏偏這個高麗又是他要拉攏之國,是以有些緊張起來。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15 02:47
第七八二章 在對的時機,撞上對的大頭(二)

 作為經濟規模雄視寰宇的中原王朝,大宋歷代皇帝對各番國的回賜一向是大方得緊的,到了神宗時則更進一步。

 之前的君王好歹還命有司“估準貢物乃給”。比如乾興元年,交州所進貢物估價為一千六百八十二貫,皇帝下詔回賜兩千貫。再如天聖六年交州所進香藥估價三千六百貫,朝廷則回賜四千貫整。但是到了神宗朝,認為“估準貢物,有傷事體”,因而規定“國王貢物不估直回賜,以絹萬匹永為定數”。為此,蘇東坡還曾數次上書強烈反對,然而並沒有甚麼卵用,徽宗皇帝的親爹依舊我行我素。

 都說子承父業,其他方面且不談,徽宗在這方面還是繼承了父親的衣缽的。

 只不過如今連大手大腳慣了的他,都有些擔心高麗獅子大開口,說明這價值幾十萬的貢物實在有些燙手。

 趙佶恨不得要立刻問個明白,但作為繼承漢唐的中原大國,宋國在接見各國貢使方面,有著一套完整而又繁瑣的禮儀,要走完這套程序還不知得到什麼時候。不過人總是會變通的,迫不及待的道君皇帝以個人名義,在宮中設宴,同時宣高麗使臣金富軾陪宴。

 因為不算正式場合,氣氛就沒有那般正式,歌舞過後,道君皇帝隨意問道:“昔日高麗都是派李侍郎出使我朝,不知他近況如何?”

 金富軾當然知道宋國天子問的是誰。正是那階下之囚李資謙的弟弟李資諒。此人在高麗國官至刑部侍郎,卻屢屢擔任出使宋國的使者,不得不說背後都是李資謙在給他撐腰。好壟斷對宋外交。

 “李資諒並叛臣李資謙日前陰謀叛亂,托天朝聖主洪福,叛軍已被吾主連根拔起,罪魁李資謙並李資諒兄弟,已在街口腰斬!”高麗國使者兼禮部尚書金富軾臉上的沉重一半是裝出來的,另一半卻是真摯的。

 這個世界完全瘋了。宋國境內的巨寇,居然實力強到能吞併立國達兩百年之久的高麗國。金富軾覺得自己也瘋了。他居然耗盡心機要搶到這個出使宋國的差事,替滅國大盜圓他的彌天大謊。

 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因為他不做。立馬會有一萬個人去搶著做。因為他不做,他就要在鄉野田園中,度過他的餘生。雖然不會死,卻比死更煎熬。

 終究他是個識時務的人。於是便有了這個高麗國禮部尚書的虛名。他知道這個頭銜等回到半島土地上便會失效,但,留在半島上千千萬萬的高麗人,連這個虛名亦不曾得到。李資謙、韓安仁輝煌半世,此時卻都退下了歷史舞台。若是此時他金富軾不挺身而出,未來統治半島的那群最有權勢的人中,就沒有真正肯為高麗人說話之人了。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一切都值了。糊弄起眼前這個比王俁聖明不了多少的昏君時,竟有種自虐的快感。

 “嗯?竟還有這等事?去年朕還宣過李侍郎覲見。他還當面跟朕請求過賜船之事!”趙佶顯然沒料到他的“老熟人”李資諒已經掛了,說來他們也就見過幾面而已,不過此人擅於奉承的性格。還是很對趙佶脾性的。

 金富軾絕不是個迂腐的人,既然打定主意要躋身高麗百姓的代言人,戲還是演得十分賣力的。當下將一幕子虛烏有的謀反繪聲繪色的講述出來,聽得趙佶連道可惜,在他看來,李資諒都是被他兄長李資謙給連累的。這麼懂事的人,還曾與自己和詩來著。雖然其人沒什麼水平,但誠意十足啊,怎麼就成了亂臣賊子?

 趙佶是個感性的人,當即便有些居高臨下道:“王俁是否真有證據證明李資諒參與了仁州李氏的謀反?”

 金富軾聞言稍稍一愣,旋即道:“當時兵禍席捲全國,敝國國主主要是從重從快平定叛亂,或許李侍郎真有冤情,下臣定當將聖朝天子的旨意帶回敝國,以吾主對天子之虔誠,給李侍郎平反應該不是難事。”

 趙佶本來就是意氣用事隨口一說,說完就有些後悔了。畢竟人都死了,還爭什麼?再說他跟李資諒也就是幾面的交情,為此把一個有心投靠自己的番國疏遠了,划不來的。話說他正懊悔間,聽到金富軾這番話,不但所有的擔心都沒有了,頓時虛榮心就膨脹起來了。要知道這種滿足感,可是國內任何人都給不了他的。畢竟他管著千萬人的飯碗,卻管不到高麗去。人家不端你飯,卻服你管,那完全就是他道君皇帝的天威所致。

 “好好好!賞……”趙佶接連說了三個“好”字,顯然是高興極了,下意識就準備打賞,可一想起對方意圖有些不明,他有些摸不清底,硬生生把話收了回去,急中生智改成:“商……商……這個,商路不通就是這個原因罷?市舶司年前給朕上過好些奏章,說吾國船隻每每到達高麗外海,屢被攔截,無功而返,以至於前往高麗的商船銳減,聽說兩國不通往來已經一年有餘……朕當時說,王愛卿不是朝秦暮楚的人,這不是剛剛平定國內叛亂,就派使節前來報備?”

 “多謝陛下體諒吾主難處,下臣替吾主拜謝天子隆恩!”金富軾離席便跪,把宋國一班君臣看得是心中舒服極了,“恢復與大宋通商事宜,吾國國主也是極其重視的,若上國商客有意願前去敝國貿易,下臣願在明州回國之際,與眾商客同往!”

 “平身,愛卿平身!”趙佶呵呵大笑,多少年了,頭一回碰上這麼懂事的番國使節,立馬讓他把李資諒丟到爪哇國去了,眼下這個善解人意的金富軾,在他心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愛卿,你們國主這次派使團過來,除了請求冊封世子以外,不知還有什麼其他要求?”被哄得再高興,底還是要探的,不然心裡老憋著事,就連去李師師那裡都不安心。

 趙佶開了金口,金富軾也不矯情,復又拜下道:“吾國國主特意交代,宋國乃天子之國,高麗乃聖朝藩屬,無奈高麗國小民弱,民智未開,吾主命下臣多多拜上,懇請上國天子開恩,如能派東京太學百名學子渡海度化萬民,開啟民智,下國君臣感恩不盡!”

 金富軾跪下許久,都沒有得到趙佶的回應,心中不由暗道這個要求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就在他心懷忐忑左等右等之際,結果最後等來聖人三個字大白話:

 “就這些?” 本帖最後由 zongxihuang 於 2015-9-15 02:53 編輯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16 02:17
第七八三章 在對的時機,撞上對的大頭(三)

 王安石的得力助手章惇曾這樣評價過趙佶,“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不得不說,他眼力還是很毒的。

 眼下趙佶當著藩屬使臣的面自亮底牌的輕率舉動,絕對是外交界引以為恥的典型案例,可惜趙佶就是這麼隨性的人,不但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反而沉浸在一種佔了大便宜的自得中。

 話說到這裡,就不得不簡單敘述一下東京太學的近況。

 著名文人皇帝趙佶在登基以後,便大力發展太學,並厲行太學三舍法,再次擴充太學。他在東京城南熏門外,建立“辟雍”,規模宏大,有一百齋之多,可容納三千人,稱為“外舍生”。此時城內的太學本部,則專容“內舍”與“上舍生”,最多時,三舍共有三千八百人之多。此時太學之繁榮可見一斑。

 但此時的太學,並不能簡單的歸結到單純的教育機構中去。因為道君皇帝曾下詔罷科舉,自唐以後各朝各代千百年間流行的科舉取士大潮,到了趙佶這一朝,竟淪為“非主流”,遂使得太學成為了士子進身的唯一途徑。故而此時的太學,完全可以看作是大宋後備官員的人才庫。

 眾所周知,宋朝是出了名的“冗兵冗官”。這時節冒出一個不按歷史走向來的梁山泊,導致此時朝廷嚴重冗兵變成了朝廷嚴重缺兵。唯一沒有被王倫改變的,就屬冗官一途依舊延續了歷史走向。就眼下的情況來說,往往朝中的官員都消化不良,有官無位的現象極其嚴重,更別提正式官員身後還有這批數量龐大並“虎視眈眈”的後備官員們,以至於此番高麗人請求從太學中調集百餘學子前去高麗教化黎民,趙佶竟有一種王俁實乃可人兒的幻覺。

 他哪裡知道,那個讓他恨不得食骨飲血之輩,為了解決大宋朝冗兵冗官的難題,簡直操碎了心。

 高麗國這回請求的是一百名學子。說起來這麼點人數放到三千人的“預備官員”中。連個浪花都翻不起。趙佶當然不會覺得這個數目太“多”。更何況,可以預料的是,這批學子要是去了高麗,無疑將是傳播大宋影響力的最佳媒介。對未來兩國關系所起到的積極作用於影響,絕對是無可估量的。

 付出自己感覺多餘甚至頭疼無法安置的學子,收獲一個全面宋化的高麗,趙佶只慶幸這王俁是不是被仁州李家給嚇壞了腦子!一想到機不可失,這位隨性的藝術家當場拍板。廢話也不多說一句,直開了金口:“准!”

 傳聲筒金富軾到底是土生土長的高麗人,此時不禁叫“財大氣粗”的趙佶這種敗家的氣魄給徹底震驚到了,雖說完成任務的喜悅頓時上臉,不過同時又有一絲陰霾覆蓋在心頭。

 怎麼說呢?就連呂將這個東京太學的棄兒,眼下都能在高麗弄得風生水起,此番若是按他給出的學子名單按圖索驥,那將來高麗,還不徹底絕了本土人出頭的希望?

 宋人有句話說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金富軾此時算是體會深刻,甚至在一瞬間冒出過反水念頭,他很想泣血求告,這都是貴國梁山賊寇的驚天陰謀,天子你不要上當!

 可惜,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皇天此時拋棄了高麗,也絕不曾站在宋國一邊。

 “下臣叩謝隆恩!日後的高麗國必將全心全意追隨大宋,誓死效忠教主道君皇帝!”金富軾最終做出了他的選擇,中規中矩,不。罄盡全力的糊弄著蒙在鼓裡的宋國君臣。

 金富軾“直白”而“肉麻”的言論,果然讓趙佶有些飄飄然起來,他最喜歡人家稱呼他為教主道君皇帝了,沒想到從番國使臣口中也聽到這個自豪的稱呼。一時間竟然主動道:

 “高麗自古乃我中原屬國。朕現在為兩國關系打下堅實基礎,也是履行我大宋應盡之義務。貴國國主若有未盡之意,愛卿不妨直接提出來!”

 此時雖然是非正式會晤場合,但比正式會晤的效率要高得太多,只要哄得趙佶開了金口,接下來和宋國大臣的談判也會輕鬆得多。深諳此道的金富軾當然不會放過眼下良機,當場便不客氣了:

 “高麗偏安海外,百姓愚昧,生病不知求醫問藥,只知驚擾鬼神。吾主欲在國內大力弘揚華夏醫學,無奈人才匱乏。久聞大宋乃寰宇雄邦,國內能人異士數不勝數,是以吾主懇求大宋天子,莫要忘懷散落在半島的藩屬子民!”

 被人惦記的感覺從來沒有這麼愉悅過。道君皇帝聞言龍顏大悅,不禁扶髯而笑。此時在座的重臣中已有人吃不住心中那股噁心勁,均暗罵這蠻夷端的無恥,要完學子又要醫士,接下去還不知想要什麼!果然這數十萬貫的貢品,不是白貢的。

 見趙佶臉上並無不悅之色,金富軾趁熱打鐵道:“吾主聞上國醫學分為:大方脈(內科)、風科、小方脈(小兒科)、瘡腫兼折瘍、眼科、產科、口齒兼咽喉科、針灸科、金鏃兼書禁科等九科,下國傾心宋風,是以吾主斗膽奏請天子,還望每科派遣三位神醫前往高麗國開山立派,吾國不敢貪猥無厭,當以五年為期,五年後,吾主當以厚賜恭送各位杏林泰斗功成歸國!”

 在金富軾想像中,這個要求應該比要學子難度要低,畢竟在宋國醫生地位遠不如文士,而且此番在人數上的要求又比學子要少,應該屬於好達成那種。哪知趙佶聽了具體要求後,一反剛才大方之舉,竟然沉吟起來。

 一科三人,九科就是二十七人。要說宋朝的翰林醫官院確實是良醫雲集不假,但規模和太學比起來,卻要小得多了。

 高麗人只當是撿菜麼,還一科三位宗師級的人物?且不說他趙佶龍體尊貴,就是東京城內皇族貴戚也不少,把醫官都派出去了,自己要用怎麼辦?是以在聽到具體要求後,趙佶不免也算起小賬來,渾然沒有剛才的大方勁兒,只見他沉吟良久,方才道:

 “翰林醫官局不比太學,人手實在緊張,恐怕不能滿足貴國的請求。這樣吧,朕吩咐下去,讓每科擠出一位名醫前往高麗傳醫!”

 金富軾卻又暗暗吃了一驚,沒把握的對​​方一口應下,有把握的對方反而躊躇起來,這宋國天子真是君心難測。不過此番既然是過來撈的,也就是撈多撈少的問題,那賊、王倫不是交待……漫天叫價,坐地還錢?

 “微臣謝主隆恩!下臣離境之時,吾主便多有吩咐,說是萬萬不能讓上國為難!既然陛下開了金口,小國上下還是感激萬分。只是下臣還有個小小的請求,想請求陛下恩准!”

 “愛卿且說說看!”

 趙佶在龍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要說這高麗人雖然有些貪得無厭,卻又讓人不覺得討厭。總時趙佶心情還沒有因對方的要求而破壞。

 “上國有上國的難處,下國也有下國的苦衷。吾國上下實為缺醫少藥困擾,還請天子準許小國使團,自行在東京招募醫士、學徒,當然,絕對是真金白銀以求人才,絕不敢壞了兩國邦交!”金富軾懇求道。

 “若有子民自願去高麗行醫,有司不得阻撓,來去悉聽尊便!”

 趙佶大手一揮,輕描淡寫道。醫士算是讀書人中的下品,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還入不得趙佶的龍眼。剛才之所以沒有照單全準,還是因為翰林醫官局的醫士是為皇家勛貴服務的緣故,是以才攔了一下。但是換做民間的大夫,他就沒多大興趣了,既然高麗出得起價,誰願意去去便是。

 得了趙佶的保證,金富軾自然又是一番感激,甚至在當場(其實早就做好了)還做了一首詩來歌頌趙佶。

 作為高麗士人的代表性人物,金富軾就算真是臨場發揮,也絕對能傾軋關系戶李資諒的三腳貓水平。比如什麼“今日陪臣參盛際,願歌天保永無忘!”這等不入流的詩句,他是正眼也不屑於一顧的。

 趙佶一聽番臣獻詩,頓時興致來了,當場和金富軾逐字逐句談論起這首詩來,連正事都忘了,一說又是小半個時辰,趙佶意外發現高麗竟然也有此等大才,頗覺興奮。

 眼看夜色將晚,兩人談論起來沒完沒了,年過七旬的蔡京實在有些熬不住了,不得不委婉提醒趙佶辦正事要緊,趙佶雖然有些意猶未盡,總算沒有忘了今晚的正事,畢竟許了對方許多好處,若聽不到水響,也是不甘。趙佶當即示意臣子們出面,摸摸高麗的底牌,看他們到底有多少誠意。

 “如今女真方興未艾,實質上取代了遼國與貴國接壤,不知高麗日後如何處理與女真的邦交?”童貫出征在外,樞密院就是王襄作主,此時當仁不讓的充當起投石問路的角色。
max_500 發表於 2015-9-16 18:55
第七八四章 在對的時機,撞上對的大頭(四)

    誰也沒有想到,王襄在提及女真議題時,溫文爾雅的金富軾會變得慷慨激昂:

    「女真,蠻族也!我高麗國與之血戰百餘年,可謂結下了血海深仇。我族雖不及天朝開化,亦知此獠狼子野心。此獠坐大之初,便逼迫吾主上表稱臣,對吾國予取予求,索取無厭!吾主甚為憂慮,已在邊界布下重兵,防止此獠不軌!」

    此時倒不全是金富軾演技爆發,而是高麗與女真確實糾葛頗深,以至於叫他深深融入一名向宗主國傾倒苦水的小邦使臣的角色之中。

    高麗國早在百餘年前,便在與女真接壤之地設下北界與東界兩道之地守護中央腹地。高麗國原本地域便不大,光北界的南北縱深便達數百里。東界更是離譜,直將整個高麗東海岸三分之二強的海岸線都囊括進去,直接與南端的慶尚道接壤,形成了一個畸形的瘦長條防禦區域(防女真海盜)。光從行政區的設置來看,便可窺知女真人對高麗人造成的困擾有多深。

    「吾國素來侍奉中原大國為正溯,豈能與昔年邊境之賤類稱臣?吾國上下一心,寧血戰十載,也絕不受女真人的壓迫!如今當著聖朝君臣之面,下臣懇求聖朝能為我小邦作主!」

    最後一段話金富軾說得是大義凜然,不過中間藏了兩個巧,一巧將百年間高麗國首鼠兩端的特性隱去不表,二巧委婉告誡宋國君臣。我國上下是非常不願臣服女真的,但若實在扛不住了(血戰十年),你大宋就會失去我這個小弟。所以,請給予支持。

    在座皆是琢磨人的人精,何嘗聽不出金富軾的題外之意?此人之言倒也符合高麗國的秉性,百餘年前他們也是心不甘情不願與契丹為臣,可是被遼國數起大兵掃蕩之後,立馬改變國策,漸漸與宋國劃清了界限。如今興起的女真人頗有當年契丹氣象。高麗人又一次被擠迫至風口浪尖之上。

    不過,高麗人能夠有這個姿態。對宋國朝中的主戰派來說,已經夠了。趙良嗣便聞言暗喜,端著手上半杯殘酒,目不轉睛的望向「反對派」王襄。只可惜王襄是做過吏部尚書的人。豈能讓人從他面部表情便能窺知心聲,當下仍是不急不緩道:

    「貴國君臣有此決心,老夫欽服。不過女真如今之勢已不容小覷,不但侵吞遼國龍興之地,就連遼東五十餘州亦落入其囊中,將來不可避免與我大宋為鄰,老夫想問貴使一句實話,若是宋金關係惡化,高麗何去何從?」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明明金富軾已經表明麗金不共戴天的立場,但王襄還是不給對方留下任何含糊其辭的機會。畢竟敵對狀態歸敵對狀態,若是女真人妄圖對大宋不軌。一定會穩住高麗避免兩線作戰。而這個時候,高麗的態度,直接關係到宋國的牽制戰略能否實現。

    這一點應該是今次談判中最難以達成共識的難點了,畢竟兩國在戰略上相互策應比建立防禦同盟更加考驗雙方的誠意與決心。王襄原本也並不抱太大希望,但出人意料的是,金富軾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了毫不含糊的姿態。

    「是戰是和。高麗上下必定追隨上國步調!」

    意外得到高麗使者這個承諾,宋國君臣反而覺得不太真實。雖不至於滿場嘩然,但各人臉上的表情卻也和這個效果差不多了,如此忠心不二、兩肋插刀,這還是那個首鼠兩端的高麗國麼?完全不對勁吶!

    接下來,就是宋國君臣相互交換眼色的時間,只聽趙良嗣乾咳一聲:「此雖酒筵,卻無戲言,金尚書可敢就此議締結盟約?」

    金富軾臉上閃過一絲被小看後的屈辱,雙眼怒睜,「此皆我國主意志,富軾何敢妄言欺瞞聖朝天子?下臣隨時願意代表高麗與天朝締盟!」

    如果不是吃錯藥了!那就是喝多了!

    太尉段常在心中下了斷語,這滑不溜手的小國何時變得如此硬挺了?插言道:「締結盟約可不是小事,貴使可敢擔保宋金邊界有事之時,高麗能如約進取女真腹地?」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金富軾身上,面對這個更加具體的戰情假設,這時口才了得的高麗使臣終顯窘態,沈吟半晌,方才道:「不敢欺瞞上國天子,高麗國小民弱,守土尚且吃力,進取只怕有心無力!」

    對嘛,這才像是高麗人的作風!

    雖說這個回答讓人不免失望,但眾人不知為何,心頭均湧出這才「正常」的想法。只不過稍微冷靜下來,又覺這高麗實乃雞肋,完全達不到夏賊那個等級。除了嘴勁了得之外,實則毫無用處。這哪裡是結交一個盟友,完全是背上一個拖油瓶。

    就連一開始興致勃勃的趙佶,此時都不免有些掃興,一聲哈欠在異常安靜的環境中略顯突兀。

    「不過……」

    在這尷尬的境地中,金富軾的聲音更顯突兀,「不過吾主曾有吩咐,高麗雖無法與上國分憂,但到非常之時,高麗情願對上國開放疆域,讓大宋天兵借道直搗女真腹地,並提供所需一應糧草!」

    這個承諾無疑一針強而有力的提神劑,連半睜半閉的蔡京都睜開雙目,很是意外的望向高麗使臣,眼中微露的精光彷彿想把對方的心思掃個透徹。

    借道!

    眾人此時都在考慮高麗國王這個建議的利弊。怎麼說呢,高麗人這回好歹也算坦誠,明言自己沒多少能力,但肯與大宋行最大之方便。這也算是巨大的讓步了!畢竟假道滅虢的故事,高麗人再是孤陋寡聞,面對極有可能的威脅,也該有切身的體會與警覺。

    而且,高麗人對宋國開放疆域,同樣會承受來自第三方的壓力,到時候女真人傾國而來,進行報復,屆時宋軍可以跨海撤回國內,高麗人又能往哪裡撤?

    數年前連宋國使者都不肯借道的高麗居然來了個史無前例的大轉彎,連大宋軍隊亦可借道,看來,身處女真身側的高麗是真的怕了,不然焉能有如此轉變?

    看到高麗肯作出如此之大的讓步,主戰派和反對派都不曾再出言試探高麗的底線,因為在他們看來,高麗已經沒底線了,借道一議,已經是毫不掩飾的輸誠了。

    看來,不可一世的遼國是真的淪落了。連小小高麗,都已經徹底拋棄了它,轉而將所有的外交資源與希望,全部寄託在宋國身上。

    皇天吶!你終於開眼了!百年來遼國豢養西夏不時消耗大宋,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形勢終於全面倒向大宋了,終於有個鐵桿小弟肯為我所用了。

    趙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好比上百年的媳婦終於熬成了婆,也能扶持小弟插手北方事務了,這種舒爽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他彷彿看到超越太祖的功績已然唾手可得,連帶此時再看金富軾,簡直越來越順眼了。

    儘管借道這個議題重大到連隨性慣了的他都不肯當場拍板,但高麗人所表現出來的誠意,還是讓他有相當之成就感。

    金富軾也聰明的沒有再主動涉及這個話題,連他都覺得這個近乎於「喪權辱國」的借道條約讓人難堪,宋國人又怎會感受不到高麗統治者的「誠意」呢?

    強壓下心中的複雜情緒,金富軾再一次敏銳的抓住時機,開啓了求援模式,「陛下,下國雖然平定了李賊作亂,但國內已是千瘡百孔,各地糧倉均已告急,萬千百姓嗷嗷待哺,是以吾主千萬懇求上國,在此危難之際,看在兩國邦交的份上,拉小國一把!」

    這個相當口語化的求援,直叫沈浸在遐思中的趙佶差點笑場,「王俁萬般都好,就是不會用人,金尚書大才之人,應該去計省當差!蔡卿,明州擠不擠得出十萬糧草?直接叫樓異備好待運!另外命他準備好運糧海船,等金尚書回國之時,一並捎上!」

    要說趙佶不摳門吧,這十萬糧草又是比著高麗國貢品的價值來的,加上運糧的海船,竟然恰恰與貢物價值相若。

    「下臣代吾主叩謝聖恩!」金富軾一臉感激的表情,趙佶笑呵呵的說著平身,便回頭望向身後宦官,似有散宴之意。金富軾佯作不知,搶在這個面帶驕橫之色的宦官宣佈散宴之前,奏報道:「陛下,下國願以金、銀、生銅,購買大宋糧草以充糧庫,還請陛下恩准!」

    「此小事也,與蔡相、王相商談便可!」趙佶懶病又犯了,頗不以為意道。

    「下國欲購量甚大,是以下臣斗胆求陛下先開金口,莫叫兩位相公太殺下臣的價!」金富軾看出了趙佶對他的好感,是以懇求中帶著玩笑口吻。

    趙佶果然並不怪罪,反而指著金富軾笑道:「你啊!哪有一國尚書滿口商賈之言的?罷罷罷,你且說,高麗欲購多少糧草?」

    金富軾呵呵一笑,說出一個讓在場君臣皆驚的數目來:

    「一千萬石!」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18 02:26
第七八五章 在對的時機,撞上對的大頭(五)

 糧食,是個無底洞。
  
 無論從發展到壯大還不到四年的梁山泊有沒有準備好,都要面對一個既榮耀又沉重的事實:
  
 那就是眼下已有超過七位數的子民指著山寨吃飯。也許不到半年,不,或許在未來三四個月之內,這個數字就會突破兩百萬。
  
 既然是來東京哭窮的,榮耀自不必說了,只說這上百萬人會對後勤造成多麼嚴重的影響。
  
 眾所周知,如今梁山已有四州之地,算是把半島適合耕種的土地佔了七成有餘,但殘酷的現實是,除了濟州島能夠自給自足並略有盈餘外,其他三州就不要想了。
  
 要說棒子打起內戰來,絕對是展示人性兇惡面的唯一機會(跟別人打只能貢獻笑料),眼下開城以南地區的土地,韓安仁先焦土一回,事後李資謙又焦土一遍,連番折騰下來,除了仇悆治下的含資縣(前羅州),其他地方今年的收成根本就不用指望了。
  
 現有土地都指望不上了,只有靠外來的補充了。
  
 雖說梁山一直在大力吸納宋國民間流通的糧草,但越來越高的糧食價格,以及各分寨周圍產糧地可供出售的糧源枯竭,都給緩解眼下的高麗局勢罩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有道是,無糧不穩。其實分到田畝的大宋移民和高麗土著還好說,無論如何得到實惠同時也看到希望的他們必定會想盡辦法撐下去,與安東都護府攜手熬過這段黎明前的黑暗。但數以十萬計的高麗俘虜就不一樣了,若是突然停掉他們的吊命糧,別說修城鋪路的效率了,會不會狗急跳牆都難保證。
  
 所以說,糧食的問題,永遠是最關鍵的問題。而此時,則關係到新生的安東都護府能不能徹底扎下根來!
  
 怎麼辦?總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從那個不知所謂的大為國身上,指望依舊能有巨量糧草繳獲吧?還不知道北邊有多少萬張嘴,指著“宋軍”打過去呢!
  
 不過,活人豈能讓尿憋死!
  
 死了運輸小隊長高俅,運輸大隊長趙佶還在吶!
  
 宋國的官糧儲備一向豐厚,除開碩鼠們監守自盜的行徑,官糧基本與民間糧商是兩條路子。也就是說,眼下的王倫是兩手打算,一面繼續利用梁山渠道在民間收購糧草,而另一面,試探看能不能以高麗國的名義向宋朝官倉大規模購買糧食。
  
 畢竟只有大宋朝廷,才能在短時間內籌齊梁山所需的海量糧草。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這也是送錢給大宋朝廷,絕對算是互利的買賣。就算有政治因素在其中,一千萬石糧草至少也是兩三千萬貫文的買賣,絕對是當世第一大單生意!就是財政收入天下第一的宋國,對於這筆巨資也不可能對此毫不動心。
  
 是以蔡京當場就質問金富軾國使無戲言,金富軾也拍了胸脯,說先期十萬兩黃金的購糧款已經帶來,隨時可以交易。隨即他又保證未來在明州每裝一船糧食,便付一船的帳,如此乾淨俐落的行為,直叫老辣的蔡京也頗為動容,最終無法拒絕這個“收購要約”。
  
 當然,此時最高興的還要屬趙佶了。想他近些年來大興土木花錢如流水,雖說蔡京這人是個摟錢的耙子,擅長收刮民脂民膏,但也架不住趙佶敗家的速度,如今有一筆巨款可以把堆積在江南糧倉的糧食盤活,奢侈的日子又可以無憂無慮的繼續過下去,誰又會不高興呢?
  
 所以,趙佶在被一千萬石這個數字給震驚片刻後,瞬間對他的蔡卿使眼色,他擔心的根本不是大宋拿不拿得出這個數目的糧草,而是你高麗人說話是不是靠譜?能拿得出這麼一筆巨款麼?
  
 蔡京倒是比趙佶要內行和專業一些,心知如今就憑兩浙路加上江南東路,穩穩就能接下這筆“大單“,要知道這兩路加起來糧產量早已過億石。他甚至還有印象,單單蘇州一地,在趙佶登基前一年的稅糧就達到了驚人的六十萬石,遑論十數年後的現在?這兩路除了每年供給京城開封府六百萬石漕糧,還有很大一部分積餘,存在了當地。
  
 所以在金富軾小小的表露出一番底氣後,接下來的氣氛就更融洽了,雖然宋國君臣愛惜臉面,並沒有就在酒筵上大肆談價。只不過準備結束的晚宴,無端又被延長了一個多時辰,將近子時,方才散去。
  
 陪宴的高級官員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在趙佶、蔡京等重量級人物退場以後,方才敢哈欠連天,不掩疲態。
  
 上任沒幾個月的吏部侍郎程萬里算是大佬們裡面年紀尚輕的,此時人還比較精神,散席後與同僚們三三兩兩一路寒暄,出了宮城,上轎回家。
  
 之所以稱之為家,除了溫馨的感覺外,實在是這個院落與他的身份極不相稱,卻難以稱之為“府”。原來這位炙手可熱的吏部侍郎回京時,童貫已經出征在外,程萬里又不是個招搖的人,所以並未在“住”上面下什麼功夫。
  
 這處院落離皇宮不近不遠,又在東京的街道上俄延了一段時間,程侍郎的轎子終於停下。
  
 “爹!”
  
 一個清脆的女聲從門房傳出,程萬里只覺美在心裡,寶貝閨女的守候,足以驅除他一天的疲倦。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19 11:41
第七八六章 又出么蛾子的高麗使節

 原本定於翌日舉行用以接待高麗使節的隆重典禮,硬生生被往後延遲了半個來月。倒不是說宋國君臣有意要晾一晾高麗人,而是對方此行所帶來的消息實在太出人意外,宋國上下需要時間來全面評估一下此議中所隱含的利弊。
  
 政治上、特別是軍事上的事務,還需要聽取一下遠在河東前線的樞相童貫的意見,不過生意上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這廂高麗人剛剛進獻上一百萬貫的定金(十萬兩黃金),那廂趙佶便迫不及待的下旨東南數十相關軍州,各自按份額將國庫中的糧草運往明州以待裝船。單從這件事情上來看,宋廷的效率可謂高得驚人。
  
 最引人注目的價格問題,也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最終談攏:其中陳糧按照年份,三石粳米賣價四兩銀子到四兩五錢不等。而新糧則是一口價,一石二兩銀子。
  
 關於這個價格,均高於雙方的心理預期。
  
 就朝廷來說,這個價格比之穩步上揚的市場價雖低了些,但東南地區是產糧區,價格本來就賣不出北方的時價來,這次又是在產糧地的門戶明州賣糧,而且談的是量大從優的批發買賣,其次還帶些扶持番邦小弟的意思在裡面,所以趙佶和蔡京都認為這筆生意做得。甚至後來蔡京還曾試過探金富軾,想知道這筆生意是一次性買賣呢,還是長做長有?
  
 至於梁山方面。肯定是佔了便宜的。這個價格不說要比自己在民間自行收購要來得便宜,而且收貨週期要短得多,這一點對於穩固新興的領土的梁山泊顯得至關重要。況且。因此前梁山泊在市場上收購四百萬石糧食的大動作,導致眼下市面上的糧食價格漲得太離譜。此時山寨幾位軍師的意思,不約而同的都有殺殺這股漲價風的想法。
  
 一筆買賣,既然雙方都覺得滿意,接下來一切都好談了。
  
 此後金富軾提出購買五十艘五千料的大型海船來接收這批糧食,迅速被大宋朝廷恩准了,最後以一萬貫一艘的友好價格成交。甚至趙佶還大手一揮。彰顯出大國天子的敗家氣概,按訂單原樣奉送了五十艘同等規模的大海船與高麗國。以表彰其恭順之意。
  
 據說這個消息還引來一段插曲,興奮的樂和獻寶也似的將這個消息報之王倫,卻引來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吐槽”:
  
 “區區三五十萬的造船成本,在兩千萬的生意面前。連半成的回扣都不到,誰說這昏君是個傻子​​?”
  
 插曲歸插曲,就在金富軾忙於與破例出面參與談判的蔡京討價還價之時,高麗使團中的其他成員們,也沒有閒著。
  
 其實要說宋徽宗這個昏君,優點也不是沒有。雖說其答應往高​​麗派遣學子,但也沒搞什麼強行攤派,而是讓學子們自願報名。
  
 於是,在宋國樞密院及太學的相關官員陪同下。 “高麗使節”們當著數千學子的面,賣力的宣揚高麗國主對他們的重視程度,其中說得最多的。自然少不了宣傳宋人劉載、歐陽徵和肖明宗在高麗國的傳奇史。
  
 要說歐陽徵和​​肖宗明也就罷了,這兩位都是已經作古的人物,在高麗朝當過的官也不算大,前面一位混到左右拾遺,後面一位最終被封為權知合門袛侯。
  
 關鍵是這個劉載不得了。此人不但在世,還活得好好的。並且在王俁手下做到了尚書右僕射的大官。若是放在宋朝,那就是執宰群體中的一員。而且。他也並不是第一個在高麗混成宰臣的宋國人。早在幾十年前,宋開封府人慎修隨船舶至高麗,“有學識,且精醫術”,登第官至司徒、左僕射、參知政事。其子安之事睿、仁二朝,知水州,為政清肅,吏畏民懷,累遷兵部尚書、三司使判一門事。
  
 有這些光輝的榜樣在前,得了皇帝旨意的太學官員們又肯賣力的替高麗人“背書”,承諾或五年、或十年等這些學子歸國之際,大宋承認他們在高麗國的為官資歷,將來一定會作妥善安排。
  
 當然了,高麗過本身的劣勢也不小,畢竟蠻夷之地,遠離中原,好好的東京學子,渡海千里好似發配一般。
  
 要知道在這太學之中藏龍臥虎,許多權貴子弟就等著父輩提攜,好躋身大宋官場大展宏圖,如何肯去那勞什子番國熬資歷?別看現在太學的官兒一個個恨不得拍胸脯作保,可你看他們自己都混得恁般邊緣化,憑什麼許人前程?(太學在百姓眼中倒是高不可攀,可若是放在真正的大宋官場體系中來看,離權力核心還太遙遠)
  
 世家子弟不會上這個當,只當看猴耍一般笑看高麗使臣的賣力吆喝。但是,這個機會對貧寒出身的士子來說,的確讓不少人頗為動心。
  
 畢竟,大宋官場臃腫不堪是個事實,就是在這太學清淨之地中,還分了外舍生、內舍生、上舍生三等,光是這些看得見的鴻溝便足以給寒門學子實現自己人生抱負的上進之路蒙上一層陰影,更何況還有無數隱藏在宦海深處的那些看不見大手,每到關鍵時候會從天而降,肆意撥弄著他們原本就脆弱得緊的飄渺前程。實際上太學這些年退學的人不在少數,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窺破宿命、心灰意冷的寒門士子。
  
 於是,選擇留的有留的底氣,選擇走的有走的理由,逐漸形成眼下這一幕“冷的冷,熱的熱”的兩極分化的局面。幾天下來,最終有一百四十六位學子下定決心,自願前往海東小國碰碰運氣,試圖改寫自己的人生之路。
  
 他們未來的領袖,或者說是首領在拿著最終名單與前太學學子呂將的推薦信一一對照,發現後者所舉薦的三十七人中還有五人沒有報名,求賢若渴的王倫最後讓高麗使團再次與這五人接觸一番,最終又挽回三人,遂讓這個大名單最後定格在一百四十九人這個數目之上。
  
 名單確定之後,不但趙佶沒有任何異議,就連宋國滿朝文武,皆無人糾纏多出來的四十九人該不該退回去。於是,這個讓王倫焦心熱衷,趙佶卻不當一回事的“小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在官辦的太學中挑人都這麼寬鬆,隨後高麗使團在東京城內招攬醫士,學徒就更沒有阻力了,從三千貫、兩千貫、一千貫三個等級共五年的良醫買斷價格,到幾十貫、上百貫不等學徒價,吸引了不少中醫人士的親睞。特別是聽說將來醫術高明還能加入高麗的翰林醫官局,會有官銜俸祿甚至爵位加身,就讓這次招攬顯得更有吸引力了。畢竟良醫雖然不差錢,但五年後歸國時頭上頂著一個高麗國首席御醫的名頭,無論是在大宋杏林還是民間,絕對是很拉風的存在。
  
 等待的時光就這麼在高麗使團四處撒錢尋求“補給”中慢慢逝去,五味雜陳的“高麗”使臣金富軾再次得到宋國天子的召見。
  
 這一回可不再是什麼鹿鳴宴之類的私宴,而是正兒八經的遞交國書並簽訂盟約的環節,從樞密院接待官員身上所表現出的那種客套勁兒來看,應該是宋國已經打算吃下這塊天上掉下的炊餅了。
  
 大國的排場代表著天子的威儀,但按部就班的金富軾沒有體會到任何一絲莊嚴氣息,就在這一個多時辰的木偶戲中,他反而有些可憐那個高高在上的宋國皇帝。
  
 我是棋子,你也是棋子。我們皆被那個下棋之人,操弄了命運。
  
 “朕膺昊天之眷命敕高麗國王王俁:天子建國,必選賢而任能;諸侯有功,則加地而進律。朕操文武之大柄,居華夏之至尊,名器無私,忠勞是屬……”
  
 “賜命王俁為開府議同三司、檢校太師、玄菟州都督、充大義軍使、高麗國王,冊封王楷為高麗國世子……”
  
 趙佶的聖旨在莊嚴的黃鐘大呂聲中宣讀完畢,接下來是高麗使臣行禮謝恩,再然後便是兩國簽訂盟約的環節,一切均按部就班的照著既定套路進行著。儘管冗長的禮儀讓大多數人都有些筋疲力盡,但趙佶依舊是神采奕奕,甚至到了典禮尾聲,竟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意。
  
 望著御階之下恭順的高麗使臣,飽受契丹欺辱的宋國天子終於出了一口鳥氣。
  
 哪知,就在趙佶走神之際,典禮上竟然出現了一幕意外情景:
  
 “下臣高麗國禮部尚書金富軾,有事啟奏上國天子!”
  
 兩班宋國臣子見狀不禁眉頭微皺,紛紛在肚裡譏笑高麗使者不知禮節。只有跟金富軾打過交道的蔡京,心中微微一動。要知道今日禮節雖然隆重,卻只是走過場而已,真正需要商妥的事宜,之前已經都協商好了。哪知典禮就要結束之際,此人偏擺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按照蔡京此前對金富軾的印象與感官,一種直覺從心底冒出:難道這廝又要鬧什麼么蛾子! ?
  
 偏趙佶還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很是寬宏的給了金富軾驚翻大慶殿的機會,其實按他不著四六的思維,只怕是還等著使臣獻詩助興罷?
  
 只見此時金富軾深吸了一口氣,目不斜視的望向宋國天子,旋即一個洪亮的聲音充斥在大殿內外:“下臣奉吾國國主旨意,懇請昊天上帝長子神霄帝君為吾主高麗國王賜婚!”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20 02:42
第七八七章 什麼!和親!?

 只等這高麗使臣話音一落,多達數百人的大殿現場變得落針可聞。不知是不是巧合,黃鐘大呂之聲都在此刻悄然失音。
  
 原本自我感覺正佳的大宋天子,忽然間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響,高麗人沒有吃錯藥罷?他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剛剛有沒有聽錯,此人居然膽敢在如此莊嚴的場合請求賜婚! ?
  
 賜婚賜婚,說起來倒是好聽,不就是想要與天朝和親麽!列祖列宗在上,宋國立國百餘年,還從來沒有過和親之辱!縱然契丹蠻橫,大宋寧願奉上歲幣,也堅決抵制這種無理要求!在他趙佶之前,宋國還並未有一個宗室女子,受到這種罪!眼下這高麗小邦,居然大言不慚和親,豈不是要讓他趙佶蒙羞?
  
 再說了,王俁這個老不死的東西,比他趙佶還要大上三歲,居然還想認他做老丈人!這廝前任丈人剛剛被他連鍋端了,就顛顛地跑來宋國求親,也不知這廝是怎麼想的?怪不得這幾日翻來覆去的討論對麗決策時,大宋群臣有不少人都提出高麗這回改弦易轍來得太過徹底,讓人感覺有些蹊蹺!居然連宋國大軍借道這種破天荒的事情都肯答應,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趙佶呢!
  
 趙佶脾氣好(軟)是事實,但常言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高麗人此舉完全激起了趙佶心頭那把無名業火,頓時怒火沖頂,簡直欺人太甚也!就在趙佶正控制不住情緒之際,忽然間和宰臣蔡京的目光對上,趙佶瞬間想到一個“錢”字上面,竟然硬生生將這把野火給按捺住了。
  
 罵這傳聲筒容易!打這傳聲筒也容易!甚至把這傳聲筒給五馬分屍了也容易!可是這麼一來,之前所做的所有準備就全部白費了!一個明明可以牽制北面蠻人的有力棋子,在它還沒生效前,就要失效了。
  
 更重要的是,已經被他安排好“用途”的那筆兩三千萬貫巨額賣糧款就要泡湯了!這是他想明白後最最接受不了的事情!
  
 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是把關係搞僵,高麗還是那個高麗,但大宋絕對成為不了他期待的那個模樣。
  
 “朕在同文館派了樞密院的官員全程陪同,你們到了三司又有蔡相親自出面,上殿之前還有禮部的官員教你們覲見的禮儀。朕就不明白了,有什麼話,你非要留到最後才肯說?”
  
 趙佶不愧一國天子,在這個位子上坐久了,不可能沒點急智。此時他連番氣勢奪人的責問,立馬把問題的核心轉移到高麗使臣的失禮上。你既然如此失禮。我自然有憤怒的權力,同時在盛怒下拒絕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到底是蹴鞠高手,趙佶又把球踢回到金富軾腳下,只要他稍微露出漏洞,趙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金富軾在心中苦笑一聲,趙佶的怒火八成是真的,看來還真是被自己揭了逆鱗,不過事已至此,退縮是不可能的了。就算硬著頭皮,也要繼續向前。
  
 “先公後私,聖人之道。陛下聲名遠播,直追堯舜!下臣萬萬不敢在國事未定之時。以吾主之私事相擾陛下!”
  
 “你……好好好!”趙佶氣急反笑起來。這人居然拿此等冠冕堂皇的言語來堵他的嘴,還堵得他不好發作,看來是早有準備吶!
  
 這廝明顯是對自己有企圖的,只是趙佶實在沒想到他居然能隱藏得那麼深。又是和詩,又是獻詞的,趙佶差點還動了將此人留在宋國的心思。哪知他回過頭來就朝自己咬上一口,果真是兩面三刀居心叵測之人!
  
 對於此人的印象,在趙佶心目中是徹底的顛覆了。還是那句話,縱然要他死也只是等閒。壞就壞在投鼠忌器,且此人說到底也不算是他的臣子,趙佶一時間他還真拿對方沒有辦法,除非,他能下定決心,不做高麗人的指望,不賺高麗人的金銀,不再和高麗人往來。
  
 趙佶頭一次在自己的地盤,被個番國臣子逼得頻頻作深呼吸,半晌過後,只聽他道:“朕聞王俁比朕尚且年長三歲,為何突然會作此等奇想!想他這個年紀和身份,住在駙馬府中,怕是不大體面吧?”
  
 涉及到切身的利益,趙佶忽然變得善“戰”起來!連番挖苦加嘲諷,卻又沒徹底的撕破臉。事實不正是如此?朕的女婿,不就是駙馬麽?你王俁只要敢不要臉住到朕的東京駙馬府來,朕還真就破天荒準了這門婚事!
  
 直娘賊!
  
 趙佶心中忽然冒出一句市井之言來。
  
 金富軾見狀暗嘆了一聲,原來天子也有撒潑的時候,看來,對方是真急了!也是,宋國何嘗有過和親的歷史?當年契丹人的皇帝遼興宗跟宋仁宗求親,還不是吃了一鼻子的灰(要娶人家四歲的閨女)。宋國是出了名的“寧願拿錢消災,也不願出人”的立場!既然遼國求親都落得如此下場,更何況還是打著區區一個高麗的牌子?
  
 其實金富軾也搞不明白,王倫十分明白的一個人,為何偏偏要執泥於皇帝賜婚一說?既然在大宋勢力雄厚,他看中哪個女子直接搶……私奔不就成了,非扯上對這個問題十分敏感的皇帝作甚?
  
 罷了,既然是死命令,我只能是盡人事了。金富軾暗暗搖了搖頭,迎上趙佶挑釁的目光,繼續奏道:
  
 “高麗小邦也,既然請求天朝庇護,當自表決心!故而懇求上國天子以漢女御封高麗王后!吾主亦知天朝乃上國也,不敢求宗室之女配之,但求貴國吏部侍郎程公之女……”
  
 什麼?程萬里的閨女?
  
 作為朝廷要害部門吏部的新晉侍郎,趙佶對程萬里不可能沒有印象。更何況此人還是童貫力荐之人,他主要看在蔡京在文官系統中勢力太盛,倒也樂得扶持一兩個童貫黨羽摻摻沙子,就好像他也能偶爾容忍蔡京把手伸到童貫​​的地盤上去一樣。
  
 事情巧就巧在,趙佶不但對程萬里印像不淺,同時對他那個傾城之色的閨女,也是早有耳聞吶!
max_500 發表於 2015-9-21 00:03
第七八八章 自古君王最無情

    為何道君皇帝識得程萬里家中千金的之事,此事還得從一個人說起,他就是當朝戶部尚書王黼。

    總所周知,宋朝有三司度支、戶部、鹽鐵這個集權部門存在,戶部尚書實際上是一個很尷尬的所在。你要是計相三司使的心腹還好說,不然,事情有得你乾,黑鍋有得你背,功勞跟你難沾上沒半分關係。

    王黼這個戶部尚書是蔡京提議的,很遺憾,蔡京並不是存心提拔他,而是準備下黑手解決他。至於原因嘛,明面上是王黼這廝太會抱大腿,眼下正抱上了和蔡京不睦的鄭居中身上。實則老辣的蔡京還有一種直覺,眼前這個太沒底線的傢伙,遲早會抱緊道君皇帝的大腿。

    要說這世上抱上趙佶大腿的人實在不少,但鮮有對蔡京的地位造成實質威脅的人,不知為什麼,蔡京偏偏對王黼如此高看。

    總之,王黼被蔡京盯上了,他自己也清楚目前險惡的境地。所以滿東京城裡認乾爹、找盟友,新晉吏部侍郎程萬里就莫名其妙的接到對方想要聯姻的消息。對於這麼個端起碗吃飯,吃完飯摔碗的貨王黼的官場領路人是當時的執宰何執中,哪知最後對何執中捅刀子捅得最狠的,便是此君,程萬里實在是有些看不上,這事乾脆連女兒都沒告之,就直接回絕了。

    尚書被侍郎給拒絕了,實在很丟臉面,但程萬里不是一般的侍郎,那是堂堂的吏部侍郎,不像他這個小媳婦戶部尚書,況且此人身後那尊佛像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人物。

    就因為童貫不好惹,王黼非常看重這門親事,甚至在擔當幫閒的過程中跟他的主子懇求牽線,這個主子自然是趙佶。

    趙佶是個甚麼樣的人?能在奸臣成堆的朝堂中穩坐釣魚台,自然有他的道行,他又如何肯讓王黼和童貫拉上關係?每次總是不露痕跡的拒絕了。久而久之,程婉兒的閨名他倒也知道了。

    若不是這段時間朝廷上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加之御用頭號幫閒高俅已死,替補幫閒王黼在此事上不能帶他去。趙佶這個老不要臉的說不定為了滿足好奇心,便要去和他年紀差不多大小的程萬里府上微服私訪,親自見見被王黼誇成天仙一般的女子。

    可惜了!沒想到此女傾國之名連海外番人都已知曉,自己還未曾見過她一面,真是失策!想到此處。悵然若失的趙佶下意識的朝王黼望了一眼。

    王黼做官能做到讓洞庭湖上的老麻雀蔡京都暗自警覺,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此時趙佶目光剛剛投來,他就感覺到了,迅速在心中盤算這回主子到底是甚麼意思?

    反正他記得這段時間的趙佶是半年來最開心的時光。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高麗使者的拜訪。既然前面所有的程序與過程都是愉快的,那麼問題肯定是出在最後:番國提出和親,事關主子的臉面。

    「陛下,高麗國王萬里求親,此事當在程侍郎身上,若是兩廂情願。臣請陛下成全這樁我大宋士林之美事!」

    趙佶還在遺憾之中,聽到王黼的進言,沒來由忽然眼前一亮,是啊!自己怎麼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高麗求的又不是宗室之女,這算是哪門子和親?跟自己又有個甚麼關係!就像王黼說的,這就是高麗國王和程萬里兩家的事情,他們都是自己的臣子,自己玉成此事又有何不可?跟甚麼和親完全八竿子打不著嘛!

    望向意動的趙佶,蔡京心中一顫,這位風流天子的涼薄本性看來又要顯露了。程萬里好歹也是吏部的堂官。總管天下萬千文官,眼下連問都不問一聲,片刻間就將人家給賣了,縱連蔡京也不禁有種物傷其類的感懷。

    他雖然早就清楚官家是個向來不肯為臣子扛事的人。但沒想到對方這麼做得出來。試問要是此時高麗人求的不是程萬里的閨女,而是他蔡京的孫女,龍椅上那個風度翩翩的人,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的做出決斷?

    看來當朝文武百官,除了高俅,並無一個人真正進入他的心裡。也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連他蔡京在這十幾年中都是幾上幾下,若不是他理財的本事天下無雙撈錢,別人都供不了趙佶奢華的開銷,說不定他蔡京哪次跌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哼,王黼鼠輩!只知討好官家有個屁用,豈不知如今百官皆是同情程萬里的,誰不知道開了這個頭,將來隨便冒出個鼻屎國,點著名要娶誰家閨女,大家都以程萬里為例,那還得了?這廝只顧拍皇帝的馬屁,卻不懂若是根基不固,無人幫襯,別看你蹦躂得再高,早晚會因官家一句話而灰飛煙滅。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當眾臣對王黼都敢怒不敢言之時,蔡京出面了,事先求得了趙佶的同意,便當場和金富軾就賜婚之事強辯起來,在收得士心並彰顯出其頭號執宰的擔當後,最後竟然逼得金富軾不得不同意,若是高麗使者去程府提親時,程家若不願意,不可強求。他蔡京願意出面為高麗王后的人選另尋良配。

    是嘛,看程萬里眉頭都快皺成一個「川」字了,大家都知道也算功成名就的他是不大稀罕甚麼女兒不遠萬里去做甚麼高麗王后的。但對於一些「上進心」強的五品、六品小官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既能替官家分憂,享受實惠趙佶的補償,還說不定將來有額外的驚喜:搞不好外孫就是下任高麗國王吶!

    對於苦苦掙扎在下層的京官們,這種誘惑還是很大的。

    在高麗使臣跪拜謝恩之後,好像又落入大團圓結局的俗套,殊不知大宋朝堂的一老一少中兩大高手借著高麗人的局無聲的「廝殺」了一盤,最終還是蔡京取得完勝。趙佶覺得他能幹,群臣覺得他比王黼可靠,高麗人應允了他的提議。而王黼呢,除了無端得罪一堆人之外,好像並無其他收穫。

    且不說這兩人鬥法,就在典禮之後,當事人程萬里無心和任何人寒暄,也不回府和女兒通氣,卻直接去了吏部大堂。半個時辰後,兩員信使除了東京城,飛馬朝北而去。

    不錯,是他程萬里搬救兵了。他這一路雖甚得童貫提攜,但他敢拍胸脯說一句,他沒有為任何一件私事求過童貫。

    但今天,他破了例。
zongxihuang 發表於 2015-9-22 01:31
第七八九章 你爹被出賣了
  
 程萬里心裡清楚,遠在河東前線的童貫回音不可能那麼快。只不過,等待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就在數日之內,這位吏部侍郎府上的門檻,已快被無數說客踏破,程萬里感覺自從為官以來,他身上的壓力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大過。
  
 雖說從前的程府也是不少中下級官員心目中的寶地,但和眼下華蓋雲集的場面相比,還是有些不夠看。因為這個時候敢上門的,無一不是自持身份要蓋過程萬里一籌的大人物。
  
 一位位面色和藹的重臣們相續登門,和光同塵主導下的官場文化此時看上去依舊動人,無數國之柱石從各種角度替程萬里分析嫁女之後他將得到的好處。只是卻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作為一個父親,此時的心如刀絞。
  
 和其他豪門動則兒孫滿堂不同,他程萬里就只有婉兒這一個寶貝閨女,而他也是女兒此生在世的唯一親人。
  
 這麼多年來,含辛茹苦的將女兒養大,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女兒作為和親的對象遠赴高麗受苦?虧這些人一個個捏著鼻子哄眼睛,大言不慚的說什麼此去揚國威享清福!想官家膝下二三十位公主,為何一聽到高麗人的請求,連修養頗佳的聖人都差點勃然變色?這要是件好事的話,他程萬里情願讓出來!
  
 就這麼麻木的送走一批又一批懷著各色心思的人。就在程萬里估摸著童貫差不多該有回信之時,他的府上,最終迎來兩位特殊的客人。
  
 當先一位是新上任的尚書左丞趙良嗣。也是身上打著明顯“童”記標籤的大臣,只不過在程萬里面前,他說什麼話都有種疏不間親的顧忌。於是,此時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面帶驕奢之氣的年輕人,完美的補充了他的缺陷。
  
 此子名喚童師閔。
  
 當初童貫出掌西軍時,為了收將帥之心,特意將某位西軍戰死將領的遺孤收為自己養子。於是。這孩子迎來他人生的最大轉機,從乞丐搖身一變。成為權傾一時的權臣養子。
  
眼下這兩人的組合,一看就是頗費了心思的,論關係遠近,程萬里比不上童師閔。論朝中分量,程萬里又輕於趙良嗣,故而程萬里在得知這兩位聯手上門時,心就涼了一半。
  
 “先生來東京上任數月,學生也沒前來拜訪,父親大人知道此事後,狠狠將學生痛責一頓,叫我自行來與先生請罪!”童師閔一上門就打起了親情牌,只是這位混世魔王並非善類。原本誠懇的言語,在他嘴中說來,少了幾分虔誠。卻多了幾分驕縱。
  
 “樞相言重了!師閔,來,坐!”程萬里素知這個昔日“學生”的秉性,完全被嬌慣得不成樣子,當下三言兩語打發了他,又鄭重與趙良嗣見了禮。道:“趙大人履新,本官尚未上門祝賀。不想倒叫趙大人先至寒舍,實在失禮!”
  
 “程侍郎說哪裡話?咱們之間何須如此多禮!只是我這回過來,怕是要給程侍郎添麻煩吶!”趙良嗣還算坦蕩,也不知是不是同屬童貫門下的原因,他一上來並沒有隱瞞來意,直接就開門見山了。
  
 程萬里苦笑一聲,也不接話,便請趙良嗣坐了。小環上來給客人倒茶,童師閔卻有些毛手毛腳,小環驚呼一聲,茶水灑了一地,趙良嗣見狀連忙乾咳數聲,童師閔卻置若寡聞,顯然沒把趙良嗣放在心上,只顧調笑道:“環丫頭,我那婉兒妹子人呢?怎地她的哥子來了,也不出來見見!”
  
 “放肆!”
  
 程萬里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眼中露出一絲少見的厲色,童師閔嚇了一大跳,好好先生發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雖說他連趙良嗣都不放在眼裡,但程萬里又不一樣,大家同樣是童府出身,若是回頭叫童貫知道,必有苦吃,當下不由自我解嘲的做了個怪相,訕訕朝小環擺了擺手。
  
 “倒個茶水的事情都做不好,還不快速速退下!”程萬里冷哼一聲,小環噙著眼淚退下了。程萬里朝趙良嗣拱手道:“小孩子不知禮數,叫趙大人見笑了!”
  
 趙良嗣苦笑的回了禮,都說程萬里是個書生的性子,哪知此番一見面,就旁敲側擊來這麼一手,連這個混世魔王都給鎮住了,看來今天這場談話,難啊!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程萬里問道:“聽聞趙大人不日就要泛海出使金國,敢問何時動身,本官到時也好送送!”
  
 趙良嗣倒是牢記此行的使命,聞言話中有話道:“隨員配齊了,路線也定了,走河北,經由濱州登船入海,但惟獨有一件事不解決,我就出不了這個東京城!”
  
 當著和尚念禿子,程萬里要是不知道趙良嗣話裡的意思,他就算白混這麼多年了。只是猜到事實是一回事,接受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程萬里努力穩定著自己起伏的情緒。
  
 這時,只見趙良嗣放下手中的茶杯,再次開言道:“程大人,你我之間就不說虛話了。樞相對你的書信相當重視,你也知道他在河東前線難以輕離,是以特意命我與師閔,親自登門拜訪。我希望能與你推心置腹的,好生說說令嬡的婚事!”
  
 程萬里平視著面前的趙良嗣,安靜得有些可怕。好歹近二十年宦海生涯的人物,從這兩人登門伊始,他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以往面對無數說客,他都能堅守底線,是因為他心中始終都有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攥著,以至於尚無窒息窘迫之感。
  
 可自從這身份特殊的兩人上門,這根被他當成最後希望的救命稻草,也失了靈驗,悄然站到了他的對立面去。沒有人能理解他此時的絕望,這種被一直篤信的靠山放棄,足以推翻一個人以往的信仰。
  
 趙良嗣密切的關注著程萬里臉上表情的變化,見他依然如此冷靜,不由暗暗嘆了口氣,他知道這種事出力不討好。辦不成就不說了,就是辦成了,人家也不會感激你,只當你是趁火打劫。可惜,這程家關係著將來大宋和高麗兩國邦交的走向,更牽扯到童貫和他趙良嗣的滅遼大計,童貫既然不在眼前,這個惡人只能他來當了。
  
 “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令嬡已到了待嫁之齡,就算不遠嫁高麗,遲早也是要嫁人的。高麗雖是海外番國,但嫁與其國主,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國王后,高麗人的奏疏裡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陛下將來還要用璽的!這等歸宿,絲毫不輸於在東京嫁個王侯公子!程大人,這道理其實不用我來轉述。你若就這麼一直捂著,就不怕將來便宜了梁山賊寇?”
  
 聽到“梁山”二字,程萬里陡然一驚,一臉不可思議的望向趙良嗣,這時童師閔管不住嘴巴了,“先生,我那妹子和梁山賊首王倫的事情,連學生都有耳聞!還不是父親大人一手壓住,這個消息才不至於走漏!也是奇了怪了,我那妹子連我都看不上,怎麼就眼光那麼淺,竟然大逆不道的對一個梁山賊寇動了心……​​唉!”
  
 童師閔以為抓住了程萬里的痛腳,哪知程萬里不怒反笑起來:“縱我程家家教不嚴,也絕不可能生個嫁給匪盜的女兒!”
  
 “程公能這樣想便好,如此倒是我多慮了!程公,你也知道樞相的夙願,程公如今一抬手便可成全樞相,也算報了樞相這麼多年的提拔之恩。到時候令嬡做了高麗國的王后,若是幸運,一兩年間誕下一子,樞相必使全力讓他取王楷而代之,將來高麗的一國之主,那就是恁的外孫啊!”趙良嗣循循誘導起來,順帶連稱呼都變成了尊稱。
  
 時間在此刻好像凝固一般,程萬里又一次面臨著人生的窘境。當年那個東京街頭走投無路的徬徨書生,說到底也是真虧了童貫拉他一把,不然也沒有他程萬里的今天。只是萬事有得必有失,今天功成名就的程萬里,卻被人逼著拿出女兒,來還這筆人情債。
  
 “趙公,師閔,我今日思緒太亂,此事終還得爭取女兒意見,明日、不,三日之內,我必給你們,給樞相一個交待!”程萬里不待兩人再有任何言語,已然是起身送客了,童師閔還有些莫名其妙,趙良嗣卻隨即起身,道:
  
 “趙某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樞相此舉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但萬事該以國事為重,還望程公三思而行!”
  
 童師閔嘴巴張得天大,這、這廝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面非議父親,這絕非事先商量好的啊!好好好,這廝有種!一絲陰霾在童師閔眼中轉瞬而逝,趙良嗣算是被他記下了。
  
 程萬里眼中也掠過一絲驚訝,實沒想到上門逼親的趙良嗣也是個角色。最終程萬里將兩人送出門外,怏怏折返回廳後,茫然若失的坐到主座上,暗暗發呆。
  
 童貫是他在大宋官場上唯一的奧援,若是連童貫都反戈相向,看來他現在的處境,比之四面楚歌,都有過之而不及。項羽好歹還有江東可回,他程萬里哪有後路可退?
  
 奶公奶娘知道他心情不好,一直也沒來打擾。程萬里不知枯坐多久,只見廳外天色昏暗,一個苗條倩影端著燭火轉出廳來,程萬里想都沒想,就知道是女兒來了,陡然間一股萬般無奈的失敗情緒縈繞在心頭,只聽這位當朝吏部侍郎在最親近的親人面前哀嘆一聲:
  
 “閨女,你爹……被出賣了!”
max_500 發表於 2015-9-23 23:07
第七九零章 他一定會來搶親的
       
    堂堂大宋朝的吏部侍郎,手上攥著無數官員的前程,居然事到臨頭連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別提程萬里現在心情有多麼挫敗了。

    某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當初就知道會有這麼個結果,他還會走上這條充斥著出賣與拋棄的崎嶇官路嗎?

    「閨女!你爹就是拼著這個官不當了,下天牢下大獄,也不能讓你去和親!不然,將來我兩眼一閉,亦無顏見你那死去的娘親!」

    青筋暴起的程萬里顯得猙獰而憤怒,像極了一頭誓死保衛自己領地的獅子。這還是打程婉兒記事起,第一次見到父親這個樣子。在她心裡,儒雅的父親是一座山,在外守牧守一方,在內支撐著這個已不完整的家庭。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天,笑呵呵的叔伯們會忽然對父親翻臉,將他逼入如此絕境。

    「老爺,你再想想辦法吧!童相公他那麼大的一個人物,怎能說變臉就變臉?就算關鍵時刻不肯出手拉你一把,總不至於落井下石罷!還有,那……那蔡相公不是也說了,就算老爺不願答應這門親事,他們也不會強求的!」

    小環的父親不知甚麼時候從內堂走了出來,眼見這父女倆如此情形,心中也是難受異常。這麼多年了,兩家人早成了一家人,小環見了程萬里喊的是喊大爹,而他這個奶公,從內心中也早把婉兒當成了自己女兒。

    「蔡京!?」程萬里猛的抬起頭來,那一反常態的怒目嚇了奶公一大跳,只聽程萬里低吼道:「他安的甚麼心,我焉能不知!?若不是他跳出來裝好人,我和樞相好歹這麼多年情分,我若最後誓死不從,大不了摘了頭上這頂官帽去,我和婉兒還能無恙。可自他摻和進來,事情便已再無轉機!他就是要借樞相的手,來借刀殺人!」

    「啊!」奶公一聲驚呼。他哪裡能想到這事已經不止牽扯到婉兒的婚事,竟然已經關係到程府的生死存亡!看著平日里老爺與各色官員們往來應酬,他覺得做官好像是最簡單了,吃吃喝喝。你好我好就好了,哪知大事臨頭,這官場竟容不下一絲人情味,他方才知道這份俸祿,真不是一般人能端穩的。

    「老爺、老爺……還不到最後的絕路上。不如我們……」奶公一咬牙,就要把這幾天琢磨出來的辦法和盤托出,哪知還沒說完,就被程萬里嚴厲的眼神所止,奶公如鯁在喉,囁嚅道:「這不也是沒辦法嘛?看著婉兒往火坑里跳,還不如讓她……其實那人不錯的!」

    程萬里的眼神不停在女兒和奶公身上巡睃,看了半晌,忽然出言道:「你們當我如此抗拒和親,就只是為了拒絕高麗人?」

    一股羞意噪染紅了臉頰。程婉兒發現父親居然看得比誰都明白,一時間不由得低下了頭。其實在這幾日里,目睹父親堅決回絕了那麼多上門做說客的王公大臣,她內心裡除了因父愛帶來的感動,其實隱藏著一絲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秘密。

    「唉!你們吶……童貫既然已經知道你和王倫的那點事,他會白白看你半路被人劫去?如此置他聯麗圖北的大計於何地?糊塗!」程萬里何等人,如何看不出女兒心底那點依仗,不就是指望事情張揚出去,那匪首出來搶親麼?可是,這可能嗎?只見程萬里情緒難平的在客廳中來回走動。忽然停下腳步道:

    「你們是太小看當朝執宰的道行了!高麗人跟朝廷談好在明州交易糧草,童貫以東南匪患不靖為由,奏請官家調動大軍進駐明州!我若答應賜婚,你出京之時。身邊何止三五萬人?那王倫只要敢擅出巢穴半步,童貫就有辦法對付得了他!」

    「童伯父再是英雄了得,也不是能算准所有事情的!爹爹難道忘了,高太尉十幾萬人,還不是在水泊邊上吃了敗仗?」程婉兒見父親如此看低心上人,捏著衣角替王倫辯解了一句。

    「閨女啊。這哪是如你所願之事!童貫又豈是區區高俅所能相提並論的?樞相久在邊地,統大軍與西賊血戰數十場,那才是真正見過大陣仗的人物,哪裡是高俅這個家奴能與之比肩的?你那王稟叔父英雄無畏吧,可在童貫手下,他這樣的人物那是車載斗量,層出不窮!」程萬里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下面的話:

    「你別看王倫這兩年威風,那是朝廷沒有騰出手來真正對付他。只待田虎之患一解決,官家下一個目標,就是他那梁山泊!你……就是眼下如願,上得梁山去,將來王倫覆滅,你又將如何處?」

    要說還是在這等危難關頭,程萬里終於也不再藏著掖著,頭一次當著女兒的面把話說開了,故而連這等如割肉一般的假設也說出了口。程婉兒聞言震驚無比,兩滴粉淚已然溢出眼角,她實在沒有想到,平時不言不語的爹爹,已經為自己想了這麼多,這麼遠。

    「爹爹,女兒知道你心疼我,女兒何嘗不想好生侍奉爹爹?可這事眼下已經由不得我們了!官家逼你,蔡京逼你,滿朝文武逼你,就是童伯父在這個時候也逼你!阿爹若是不答應,逆了天子的意,到時候只怕辭官都難以避過這次災禍!既然事情是因女兒而起,你就讓女兒自己獨自面對一回吧!」

    程婉兒握緊粉拳,「不怕他們的,只有他了!我知道,只要收到消息,他一定會來搶親的!到時候既讓父親脫了干系,女兒亦不必遠赴高麗了!女兒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像對爹爹一樣有信心,與其在此坐以待斃,爹爹不如讓女兒放手一搏!」

    女兒的話,一下子點中了父親心中最為脆弱的地方。其實程萬里心中明白得很,他剛才雖然發狠說要辭官,可是辭官就能換來事情了結?

    多年的宦海生涯告訴他,絕無這種可能。

    且不說蔡京故意裝好人,逼迫童貫不得不對自己出重手立威,就是官家那裡他也過不了關!若是將來他本人被尋了個錯處流配千里,女兒沒入教坊,那還不如殺了他。即便不牽扯家眷,失去靠山的女兒,在這虎狼京師,又會是個甚麼下場?他的一切權力皆源自於這個官場,如果失去了權力,連條狗都嚇不住。

    程萬里不敢再往下想去。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程萬里痛苦的唾棄起自己來,事到臨頭,連女兒都保護不了,還算甚麼父親?這輩子要怪只怪他投主不明,以至於眼下終於嘗到自己釀成的苦果。望著淚眼婆娑的女兒,程萬里用著突然間蒼老十歲的聲音道:「叫你生在我程家,實乃此生不幸!」

    一句話還沒說完,父女倆抱頭痛哭。奶公也在一旁流淚不止,忽然間他好像想起甚麼似的,出聲道:「老爺,今晚我便連夜出城,直奔那梁山泊,將消息通報給王倫,以便讓他有些準備,好營救婉兒!」

    程萬里止住淚,安撫般的拍了拍女兒的頭,對奶公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皇城司的人就散布在咱家周圍,估計也少不了樞密院的人。你不出城還好,出城必受阻攔!」

    奶公見說道:「那怎生是好?好歹也要試一試啊!」

    「不必了,此事非小,必然會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梁山廣有耳目,不可能不知情!」程婉兒的語氣異常堅定,就因為王倫曾跟她說過,她身邊發生的任何大事,他都能在第一時間知曉。

    ……

    數日之後。

    大宋朝和高麗國的秘密盟約終於在皇宮某處簽署完畢,「高麗」使臣金富軾帶著沈甸甸的收穫啓程返回高麗。其中,以大宋天子欽封本朝吏部侍郎程萬里之女為高麗王后的事跡最為轟動。

    在東京市井街頭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話題,便是娘家的嫁妝了。道君皇帝出於面子原因,雖然堅持不肯承認此舉為和親,但好歹還是敕封了程婉兒郡主名號,並以文成公主的陪嫁為參照,賜下三清神像,珍寶,金玉書櫥,三百六十卷經典,各種金玉飾物。又另給多種烹飪食材,各種花紋圖案的錦緞墊被,卜筮經典三百種,識別善惡的明鑒,營造與工技著作六十種,百種治病藥方,醫學論著十種,診斷法五種,醫療器械六種。還攜帶各種穀物種子等。

    此外還有三位御醫,三十名彩女,一百名金槍班禁衛,將至始至終陪同這位御封的高麗王后常駐高麗。

    同日,就在女兒出京後,程萬里上書乞歸,天子不允。程萬里復又上書請去,朝中重臣皆出面輓留。最終道君皇帝除程萬里吏部侍郎本職,加虛銜檢校工部尚書,留京居住。

    事後,曾有人見到回京覲見聖駕的童貫,某日親訪程府,告別之際面帶慙色。時東京官場皆傳:媼相生性涼薄,賣下有癮,不可依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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