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千門 作者:方白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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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opqer 2014-12-13 14:3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71647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0:33
千門之花(七)、對手

    不用說,這二人就是從巴蜀輾轉來到江南的雲襄和金彪。雲襄本名駱文佳,曾是揚州郊外駱家莊唯一的秀才。三年前,南宮放強買駱家莊建賽馬場,駱文佳狀告南宮放,卻被南宮放設計構陷,反而下獄問斬。未婚妻趙欣怡捨身相救,嫁與南宮放做妾,駱文佳這才由斬立決改判為充邊服苦役。在獄中,駱文佳巧遇千門門主雲嘯風,得一代奇人雲嘯風悉心指點教導,終於從一個迂腐秀才,成長為一代千門高手。在雲嘯風被師妹暗算之後,駱文佳接過了他手中的瑩石扳指和《千門密典》,成為新一代千門門主。為報雲嘯風大恩,駱文佳頂他死去的兒子之名,從此改名雲襄。

在甘涼道上,雲襄計收流浪刀客金彪,結識魔門門主寇焱,受其所托,率魔門少主寇元傑和唐門叛徒唐功奇入巴蜀,在唐門眼皮底下計滅巴蜀豪門葉家,最後反戈一擊,將魔門少主賣給唐門,然後從唐門的天羅地網中安然逃脫。從此千門公子襄的大名,在江湖上風生水起。

如今雲襄與金彪隱姓埋名來到江南,欲向江南豪門南宮世家討回當年的公道。為了先在江南站住腳跟,他們假扮流浪四方的街頭小老千,擺些出千的小把戲騙騙那些街頭閒漢,很快就引來當地同行的刁難。憑著精湛的千術和賭技,二人引起了鬼算子和莫爺的注意。為了試探雲襄的底細深淺,鬼算子親自出手相試,雲襄故意輸在鬼算子手里,借機隱瞞身份拜在了莫爺門下,成為莫爺手下跑腿的小老千。憑著他的聰明機智,很快就在一干街頭騙子中脫穎而出,成為莫爺看好和倚重的後起之秀,所以這次莫爺才將巧奪翡翠鳳凰的重任托付給了他們。

沒想到這次十拿九穩的行動卻失了手,不過雲襄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最近他正為自己在莫爺面前表現得太過突出而擔心,這次意外失手,無疑是上天在幫忙。他甚至在心中暗自感激那個聰明的女人,能一眼看穿自己故意留下的破綻還不算什麽,很快想到應對之策,並立刻付諸行動,這才是隨機應變的最高境界。也許,她天生就是個千門高手吧!雲襄突然發覺,自己對那個女人竟生出了幾分好奇。

想到那女子方才對自己的評價,雲襄就笑得前俯後仰。金彪從未見過雲襄如此失態,不由疑惑地撓撓頭,擔憂地問:“公子你沒事吧?你要受不了這次失敗的打擊,我這就去將那塊玉佩給搶回來!”

雲襄勉強收住笑,忙對金彪擺擺手:“你別再去丟人現眼了,咱們是老千,不是強盜,做事要講點兒技術含量。呵呵,莫爺還說那女子不是千門中人,從沒學過千門之道。沒學過都這樣老練,以後咱們這些職業老千還怎麽混?”

金彪望望舒亞男消失的方向,垂頭喪氣地問:“咱們現在該怎麽辦?”“老老實實去向莫爺複命,就說咱們失手了。”雲襄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金彪忙追上他,小聲問道:“公子,我不明白,咱們為何要隱瞞身份投靠那個瞎眼狐貍?”雲襄淡淡一笑:“莫爺在江南根深蒂固,門人弟子遍及蘇杭。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靠上這棵大樹,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得心應手。走吧,莫爺恐怕已經等急了。”

“榮寶齋”在蘇州是老字號的珠寶店,很好找。黃昏時分,舒亞男依約來到這里,發現店中除了兩個夥計和掌櫃,已沒有一個顧客。她徑直來到櫃臺前,對殷勤招呼的掌櫃冷冷道:“讓莫爺出來見我!”

“莫爺是誰?”掌櫃一臉迷惑,“我們這兒沒這麽個人。”“少裝蒜!”舒亞男將手中錦帕包著的翡翠鳳凰一揚,“去告訴他,他要的東西我拿到了,他想要就親自出來見我。”

掌櫃猶豫了一下,低聲對兩個夥計交代了兩句後,匆匆進了內堂。片刻後他滿臉堆笑地出來,對舒亞男客氣地道:“莫爺已等候多時,姑娘里邊請!”

“我要他親自出來,”舒亞男冷冷道,“我數三聲,再見不到他本人,我立刻就走。”

“不用數,老朽在此。”內堂裡傳來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跟著就見莫爺手拄拐杖,在鬼算子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店堂中,剛落座就關切地問,“舒姑娘這趟,可還順手?”

“順手?”舒亞男一聲冷笑,“我讓人當面拆穿,差點就坐牢砍頭,這也罷了。剛拿到東西,就有兩個不開眼的小騙子,居然假扮捕快來訛我。若非我機靈,這一趟恐怕就只有空手而回了。”

莫爺臉上有幾分意外:“你沒有上他們的當吧?”“多謝莫爺關心,你那兩個徒子徒孫,這會兒恐怕正在路上哭鼻子呢。”舒亞男笑道。莫爺聞言面色微變:“舒姑娘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舒亞男一聲冷笑,“我住的店是你們安排,除了你們誰能找到?別跟我裝糊塗,我也不想聽你賠罪道歉。東西在這裡,錢呢?”

莫爺微一點頭,鬼算子立刻將一張銀票放到舒亞男面前。她沒有接,只望著莫爺冷笑道:“現在這貨漲價了,要四千兩。多出的兩千兩,就當為我賠罪壓驚。”

“你他媽活得不耐煩了!敢訛到咱們頭上?”鬼算子一聲喝罵,“信不信老子做了你!”舒亞男冷眼斜視著虛張聲勢的鬼算子,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裡是鬧市,我只要一聲喊,這‘榮寶齋’以後就不用再做生意了。

”說著她揚起手中的翡翠鳳凰,“如果我不小心失手落地,你說咱們誰的損失更大?”鬼算子強壓怒火,威脅道:“你敢訛咱們,難道不怕南宮世家的眼線和官府的大牢?”

舒亞男坦然一笑:“我若落到南宮世家或官府手裡,第一句話就是將掉包翡翠鳳凰的經過講出來。無論南宮世家還是地方官府,恐怕都不會放過向福王邀功的大好機會。在翡翠鳳凰脫手之前,你們只怕得祈求上蒼,要我舒亞男千萬別落到南宮世家或官府手裡。”

鬼算子氣得兩撇鼠鬚亂顫,卻發作不得。就在這時,只聽莫爺若無其事地敲敲桌子:“四千兩就四千兩,付錢!”

掌櫃立刻又送過來一張銀票,莫爺摸索著連同先前那張銀票一並推到舒亞男面前:“四千兩通寶錢莊全國通兌的銀票,舒姑娘請收下。”

舒亞男沒有接銀票,卻悠然道:“四千兩是方才的價,現在又漲價了。”

“又漲價了?”莫爺皺起了眉頭。“沒錯!”舒亞男嫣然一笑,“四千兩,再加一巴掌。”

“再加一巴掌?”莫爺有些莫名其妙。

舒亞男注視著一旁的鬼算子,冷笑道:“方才我受人威脅,胸中怒氣難平。少了這一巴掌,就算給我四萬兩,這買賣我也沒心思做。”

莫爺恍然大悟,立刻點頭道:“好!四千兩加一巴掌,照付!”舒亞男望著莫爺身後一臉鐵青的鬼算子,悠然道:“莫爺,好像有人不願付啊!”莫爺的臉色頓時陰沈下來,一字一頓道:“我說了,照付!”

鬼算子雙目幾欲噴火,卻還是鐵青著臉老老實實走到舒亞男面前。只見舒亞男手一揚,重重一掌摑在鬼算子臉上,然後揉著自己的手腕對鬼算子冷笑道:“下次再對本姑娘出言不遜,先摸摸自己那張老臉!”

擱下手中的翡翠鳳凰,舒亞男將銀票往懷中一揣,對莫爺嫣然一笑:“以後再有這等賺錢的買賣,莫爺可要記得找我啊!”說完揚長而去。

“莫爺……”鬼算子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欲言又止。莫爺沒有理會他,只拈鬚輕嘆道:“這姑娘不簡單,以後咱們可與她多多合作!”

說話間就見那兩個新近拜到莫爺門下的千門後起之秀,雲襄和金彪——現在叫雲彪和金襄——回來複命。莫爺簡短地問了問二人失手的經過,也沒有多加責備,只對雲襄吩咐道:“阿彪,杭州鴻運賭坊的南宮老板,前日差人來說他的賭坊遇到了一點兒麻煩,好像有人在他的賭坊出千,他卻抓不到任何把柄。南宮老板是揚州南宮世家的大公子,因為犯了家規才被攆到杭州,他在杭州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他求到老朽名下,老朽也不好拒絕。你就替老朽去杭州看看,幫他清清場子。”

“是,弟子這就去杭州!”雲襄連忙答應。就見莫爺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老朽信物,南宮老板一見便知。你這次是替老朽出面,可別砸了老朽的招牌!”“弟子不會再讓莫爺失望!”雲襄連忙將玉佩收入懷中,與金彪拱手告退。

離開榮寶齋後,金彪不滿地嘟囔道:“公子,咱們整天為那瞎眼狐貍跑腿,被他呼來喝去地使喚,到底圖個啥啊?”

雲襄笑而不答,他暫時不敢將心中的秘密告訴金彪,哪怕他與自己情同兄弟。他知道南宮世家的實力,這次不像在巴蜀,還有魔門的勢力可以借用,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現在自己就像是一個賭本微薄的賭徒,卻要挑戰實力雄厚的賭場老板。別人輸個十把八把都渾然無事,自己只要輸一把,就可能連命都輸掉。在沒有徹底站穩腳跟之前,他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現在他還只是在熟悉環境,窺探南宮世家這棵大樹的筋脈,難怪金彪不理解了。他也沒有解釋,只道:“離開蘇州之前,你去看看柯姑娘吧,就說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讓她這幾天都不用跟我們聯系。”

“為啥又是我?”金彪不滿地瞪了雲襄一眼。柯夢蘭隨二人來到江南後,為了有個伏兵在暗處接應,她與二人暫時分開,只在約定的時間才聯系。近來雲襄與她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自然讓有心撮合他們的金彪大為不滿。

金彪的心思雲襄一清二楚,但他卻無法說出自己的苦衷。要想成為千雄,就不能有任何弱點,而感情卻是人類最大的弱點。這是雲爺的諄諄教導,但精明如雲爺,最終也沒能逃過感情的宿命。雲襄不想重蹈雲爺的覆轍,尤其是在即將接觸南宮世家核心人物的關鍵時刻,所以他要強迫自己拒絕一切感情,尤其是兒女之情。

我決不能有任何弱點!雲襄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我決不能讓任何女人走進我的內心!

懷揣著四千兩銀票的巨款,舒亞男興致勃勃地趕回了福來客棧。現在一切都已辦妥,就差最後一件事。她在櫃上借了紙筆,匆匆寫下了一封匿名短信,收信人是藺東海。她可不想帶著那個什麽也不會的郡主到處亂跑,更不想背上拐走郡主的罪名,再說江湖對明珠郡主這樣的金枝玉葉來說,實在是處處兇險,稍有閃失,可就害了那女孩。

寫完信,舒亞男正要找人給藺東海送去,心中卻又有些猶豫。她遲疑片刻,收起信走向丙字號房。房內還有她那簡單的行李,趁著取行李的這當兒,她想跟明珠郡主作最後的道別。

照約定的暗號輕輕敲了敲門,就聽門里一聲歡呼,明珠郡主驚喜地打開房門,將舒亞男一把拉進門,興奮地連聲道:“我方才還一直在擔心,怕你拿到翡翠鳳凰後就丟下我不管。對不起,是我錯怪了姐姐。”舒亞男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忙敷衍道:“怎麽會?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所以後來我又擔心姐姐遇到了什麽麻煩,我卻幫不上什麽忙,真是急死我了!”明珠郡主說著將舒亞男擁入懷中,一臉關切。此刻她已換了一身男裝,顯得秀美俊朗,面若美玉。臉上那興奮與喜悅交織的笑容,如孩童一般單純。面對她那淳樸天真的笑顏,舒亞男突然為自己方才的打算感到愧疚,第一次被人親昵地稱作“姐姐”,她心中不禁湧起一種保護她的沖動。她忙對明珠道:“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你這一失蹤,官府恐怕很快就會全城大搜查!”

“咱們現在去哪里?”明珠郡主眼中閃出孩童般興奮的光芒。“先出城再說!”舒亞男說著拉起她就往外走,離開福來客棧後立刻雇車出城。路上,她悄悄撕了懷中的告密信。望著歡天喜地的明珠郡主,舒亞男不禁在心中暗嘆:她真是我命裡的剋星,我騙誰都沒法騙她啊!

明珠郡主的失蹤急壞了藺東海,他一面派人去尋找郡主下落,一面差人讓蘇州知府帶衙役捕快趕過來。聽說郡主在自己的地頭失蹤,蘇州知府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就帶人趕來。與蘇州知府同來的,還有個衣衫破舊、面容滄桑的老者,藺東海一見之下大喜過望,忙上前拱手請安,“沒想到柳爺也在蘇州,這下郡主肯定能找回了!”

柳公權原本是為追查公子襄才來到蘇州,聽聞福王千金失蹤,他立刻丟下毫無進展的追查,隨蘇州知府匆匆趕來。仔細詢問郡主失蹤的經過,聽到有個女人曾被郡主救上船,之後郡主才突然失蹤,柳公權忙問:“那女人什麽模樣?

”藺東海想了想,在自己臉上比劃道:“那女人臉上有一道疤,很明顯!”柳公權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邊,“原來是她,她為何要帶走郡主?”“柳爺知道那女人是誰?”藺東海忙問。

柳公權微微頷首:“老朽雖然知道她是誰,卻不敢說了解她,更不知她為何要帶走郡主。那女子天性聰明,這回恐怕是一次漫長的追蹤。”說著他轉回頭,對一旁的蘇州知府道,“大人立刻調動所有捕快,去查蘇州城所有車馬行的車把式,看今日是否有一男一女雇車離開蘇州,一有結果,立刻飛報老夫。”

蘇州知府領令而去後,藺東海疑惑地問道:“為何是一男一女?”柳公權負手道:“兩個女人上路太過紮眼,若扮成兩個男人,卻又有諸多不便。”

“為啥兩個男人會有不便?”藺東海依舊疑惑。卻見柳公權淡然一笑:“女扮男裝,最不方便就是水火之事。若扮成兩個男人,住店時只能去男廁,諸多尷尬;扮成一男一女,可以換著去女廁。”

“柳爺高明!”藺東海恍然大悟,想想又問道,“為啥只查車馬行,不查碼頭?她們要是坐船離開蘇州怎辦?”柳公權嘆道:“如果人手充足,水陸碼頭俱查當然最好,可惜蘇州府捕快人手有限,只能有所取捨。那女人拐走郡主,一定會盡快離開蘇州。車比船快,又比船好找,她當然要選擇雇車。”

藺東海想了想,不禁對柳公權豎起拇指,由衷讚道:“柳爺這神捕之名,果然實至名歸!”

黃昏時分,二人離去的線索終於被車行老板帶回了府衙,聽聞她們出發去了杭州,藺東海一陣風般衝了出去,對幾個手下高聲下令:“快備馬!去杭州!”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

這天下午,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攜新婚妻子出現在雅風樓的大廳。張公子面容英武,頭戴束發金冠,鬢邊垂下的兩絡長髮,使他俊美中多了幾分飄逸。他的新婚妻子是個秀美嬌憨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出天生的高貴,項上那一串熠熠生輝的珍珠項鏈更襯托出她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是一對令誰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璧人!雖然張公子才入住一天,雅風樓的賈掌櫃就已經記住了他。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二來也是因為他的豪闊。現在雅風樓住客雖然不多,可個個都有身份有來歷,賈掌櫃不敢大意。

“賈掌櫃,晚上給我們留張桌子。”張公子操著一口好聽的京腔,說完正要攜妻子上樓回房,剛轉身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張公子身子一晃就站穩,那人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卻是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文士。

“對不起!”中年文士從地上爬起來,心不在焉地沖張公子一揖,低頭匆匆而去。張公子用傲慢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一聲輕哼:“蠢貨!”

攜妻子回到包下的天字一號房間,張公子取下束髮的金冠,臉上露出了放鬆的微笑。他的妻子扳過他的臉,仔細打量著笑道:“還別說,你這一打扮起來,跟那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還真有幾分相像。”

“你一個金枝玉葉,怎麽會認識那個張公子?老實坦白!”張公子一開口,立刻暴露了女兒家那清脆的嗓音。“他曾經隨他父親來為我爹爹祝壽,我無意間看見過一次。”妻子笑嘻嘻地答道。“見過一次你就記住了他的模樣,是不是對他動了什麽心思啊?快老實坦白!”張公子一把將妻子攬入懷中,房中頓時響起了兩個女孩子的嬉戲打鬧聲。

不用說,這張公子和他的妻子,正是舒亞男和明珠郡主假扮。有明珠郡主這個對京城豪門知根知底的大家閨秀的指點,舒亞男扮起豪門公子來更是像模像樣,對家世來歷也能說上個七七八八。就連整天跟豪門望族打交道的賈掌櫃,也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黃昏時分,舒亞男攜明珠郡主來到樓下餐廳,二人剛落座,就見鄰桌有人向她們揮手,舒亞男認出是下午與自己相撞的中年文士,便對他點頭示意。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來到舒亞男面前,很是慚愧地囁嚅道:“對不起,下午衝撞了公子,卻連抱歉都忘了說。”

“沒關系!”舒亞男大度地笑笑,她只要刻意掩飾,旁人就不易聽出她的女聲。

“公子真大度,我一定要請你喝一杯才能心安。”中年文士說著掃了一旁的明珠一眼。眼光在她項上那碩大的珍珠項鏈上停留了一瞬,不禁“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呵呵,四海之內皆兄弟,我請你也一樣。”舒亞男說著衝身後的侍者拍拍手,“給這位先生添一副杯盞碗筷。”

中年文士稍一客氣便坐下來,對舒亞男拱手道:“在下姓張,字敬之,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巧了!在下也姓張,字放之,與先生竟只有一字之差!”舒亞男滿面驚訝,繼而洋洋得意地補充道,“家父名諱孝翁,新任吏部侍郎,不知先生可聽說過?”

“原來是張大人的公子啊!難怪這般豐神俊秀!”張敬之滿面驚喜,“說起張大人,與在下還真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我在省城參加會試的時候,蒙他不棄,曾叫過我一聲賢侄。”

“如此說來,竟是世兄!”舒亞男連忙舉杯為禮,“想不到世兄還是個博學的秀才,今日在此巧遇,還真是緣份,咱們定要一醉方休!”

“不敢當不敢當!”張敬之連忙喝幹杯中美酒,然後抹著嘴低下頭,欲言又止。“我見世兄面有憂色,不知有何為難之事?”舒亞男察言觀色,連忙問道。張敬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我還真遇到了一件天大的事。這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張公子不是外人,就告訴你也無妨。”“哦?不知是何事?”舒亞男好奇地湊了過去。

張敬之低聲道:“我祖上是有名的風水師,曾多次為前朝貴胄選冥地看風水,可惜這門手藝在我祖爺爺那一代就失傳了。小時候聽我爺爺說,祖爺爺是被前朝韃子皇帝征召去看風水,回來後就暴病而亡。前日我整理先祖遺物,無意間發現了祖爺爺留下的遺書,才知道他是為前朝國師八思巴選冥地,事後就被人點了死穴,所以回到家就暴病而亡。”

“後來呢?”舒亞男越發好奇。“祖爺爺留下了一張圖。”張敬之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嗓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是蒙古國師八思巴的墓穴圖!”

“那你可大發了!”舒亞男羨慕地小聲驚呼,“八思巴的陵墓中,不知隨葬了多少財寶啊!”

“財寶算什麽?”張敬之輕蔑地撇撇嘴,“我看張公子也是練家子,想必也知道,那八思巴生前乃蒙古第一高手,武功堪稱天下第一。他的陵墓中,定隨葬有無數武功秘笈。若是能拿到他一生武學之大成,就算不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至少也能傲視江湖。”

舒亞男眼中的羨慕已變成了渴望,急切地問道:“世兄拿到沒有?”張敬之遺憾地嘆了口氣:“我發現先祖留下的圖後,曾偷偷去那里進行過發掘,但那陵墓占地極廣,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也才掘進一處外圍的隨葬陵室。那裡只有一些佛經,沒有武功秘笈,也沒找到金銀財寶。”說著他撩起衣衫,從貼身處拿出一本殘破不堪的冊子,遞給舒亞男道,“這就是其中一本,你看看。”

舒亞男接過冊子隨手翻了翻,卻是一些彎彎曲曲的藏文,一個字不認識。她不由急道:“武功秘笈應該在陵墓最核心的地宮中啊,你怎麽不去那裡尋找?”張敬之搖頭嘆道:“陵墓占地極廣,要想從外圍掘進去,根本就不可能。唯有從陵墓上方往下掘,才能直達地宮。不過那一片是別人的產業,豈能明目張膽地幹?再說私掘陵墓,官府知道後可是殺頭的罪名。唯一的辦法只有買下那片荒地,假意在上面破土建房,方可掩飾發掘工程。”

“那就快買下來啊!”舒亞男也為他著急起來。只見張敬之搖頭苦笑道:“買下上百畝荒地,對張公子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但對愚兄來說可就難如登天。我問過那地主,他要價一萬兩,我七拼八湊也才湊了不到一千兩,簡直杯水車薪。可嘆就因為沒有這一萬兩銀子,我竟與蒙古國師上百萬的隨葬品和無敵天下的武功秘笈無緣了!”

舒亞男臉上閃爍著興奮的紅暈,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萬兩銀子,我有啊!你有沒有想過與人合夥?共同出力,所得平分?”

“合夥?”張敬之一楞,跟著就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能害了公子!也許陵墓中什麽也沒有,又或許那地圖根本就是假的。萬一什麽也找不到,豈不是害了兄弟。”

“沒關系,我願意冒險!”舒亞男急道,“不就一萬兩銀子嗎?我過幾天就將銀子交給你,你將地圖給我,咱們一起幹!”

張敬之四下看看,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處掏出一張破舊的地圖,指著圖上一個標記道:“這就是地宮的位置,我可以帶你去實地看看,還可以帶你去見見那個地主。”

“好!銀子我半個月之內就可以準備好,你到時候就到這裡來找我。”舒亞男說著拍拍張敬之的肩頭,“沒收到錢之前,你不用將地圖給我,免得世兄誤會。”

“哪裡哪裡!”張敬之嘴里客氣著,卻還是將地圖仔細收了起來。舒亞男笑著舉起酒杯:“來,為我們的合作,幹杯!”

二人邊喝邊談,早已酒飽飯足,張敬之看看天色不早,忙打著酒嗝起身告辭。

出得雅風樓,張敬之只感到渾身飄飄然似欲乘風而起,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成功的喜悅了,他三步一搖地拐進了離雅風樓不遠的鴻運大賭坊。這裡的檔次不亞於雅風樓,它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豪華賭坊。

張敬之一邊與賭坊的夥計打著招呼,一邊登上二樓,徑直闖進正對大門那間雅室,進門後就咋咋呼呼地高叫:“老大,我釣到了一條大魚!”

“你他媽給我閉嘴!”正中那個眼神陰狠、面無表情的粗豪男子一聲呵斥,頓時將張敬之的喜訊給嚇了回去。他發現房中除了鴻運賭坊的大老板南宮豪和他的幾個手下,還有兩個面目生疏的年輕客人。此刻南宮豪正對兩個客人說著什麽,他臉上的肌膚在一顫一顫地抖動著,熟悉南宮豪脾氣的張敬之明白,那是他極端生氣時才有的表情。

“那夥人已經在此玩了十多天,幾乎是天天贏錢。”南宮豪氣呼呼地道。他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漢子,模樣與其父有幾分相似,與其弟南宮放則完全是兩類人。身為南宮世家大公子,結交的卻是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行事作風更像是黑道人物。曾因殺害官差而闖下大禍,幸得家中多方打點,才免受官府通緝,為此被其父趕到杭州,專司打點南宮世家在杭州開的鴻運賭坊。他不敢再有疏忽,兢兢業業起早貪黑,總算將鴻運賭坊打點得風生水起,成為杭州城數一數二的奢華所在。

現在賭坊遇到麻煩,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騙子的宗師莫爺,立刻派人去請,卻沒想到莫爺只差了兩個弟子前來。他心中雖有不滿,但還是耐著性子對那兩個弟子解釋道:“咱們開賭坊的,不怕客人贏錢,但卻怕客人用非常手段贏錢。可惜咱們盯了多日,卻始終沒看出任何端倪。再這樣下去,賭坊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兩個客人都很年輕,一個身材彪悍,面目粗豪,眉心有道月牙形的刀疤;另一個長相斯文,有幾分書卷氣,卻沒有尋常書生的張狂或迂腐。聽完南宮豪的敘述,那文弱書生點頭道:“我和金兄弟下去看看,但願能盡快找出他們的破綻,不過還希望南宮老板別太難為他們。”

南宮豪連忙答應下來。待二人下樓去後,他不滿地質問身旁那個去請莫爺的手下:“這他媽是怎麽回事?莫爺怎麽會給咱們派來兩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

不用說,這兩人就是被莫爺派到杭州,幫鴻運大賭坊捉千清場的雲襄與金彪。

下得樓後,雲襄把玩著手中幾枚小籌碼,慢慢來到被懷疑出千的賭桌前。這桌在玩押寶,桌上分為春、夏、秋、冬四門,任何人只要拿出一萬兩以上的賭資,就可以要求坐莊。莊家去隔壁一間看不到賭桌的房間,那裡有四塊巴掌大的檀木牌,上面分別刻著春、夏、秋、冬四字,每次莊家選出一塊裝在一個密封的錦盒中,由賭坊的夥計拿到賭桌上,然後外面的閒家開始下注。春夏秋冬任選一門或幾門,如果下注的門剛好與莊家錦盒中的牌匾相同,莊家就四倍賠付。莊家的賭本都留在桌上,最少不得少於一萬兩銀子的籌碼,賭坊有專門的夥計負責幫莊,每一次開牌,殺進賠出數百到數千兩籌碼不等。為了防止閒家的賭注太大莊家不夠賠,所以要限制每一門的最高下注額,通常每門最高不能超過兩千五百兩,如此一來,若閒家全部押中,莊家最多可輸一萬兩籌碼,剛好與他留在桌上的最少籌碼相等,不至於出現莊家沒籌碼賠的情況。

賭坊並不參與賭博,只為大家提供場地、服務和公平博弈的環境,並負責將銀子換成籌碼,同時在籌碼交換中按比例抽頭,這也是正規賭坊最主要的利潤來源。

鴻運賭坊正是這樣一個正規賭坊,它並不參與賭博,只為賭客們提供一個公平博弈的環境。為了維護這種公平,賭坊雇有一些假扮成賭客的眼線,專門防止有人搞鬼出千。這種眼線俗稱“暗燈”。現在,雲襄和金彪就扮演著這種角色。

鴻運賭坊本來也有不少這樣的暗燈,但這次眾暗燈一起失明,明知有人出千,卻抓不到任何把柄。能上鴻運這等豪華賭坊來玩的賭客,都不是市井草根,賭坊不敢輕易得罪,更不敢仗勢欺人。只要沒抓到把柄,明知對方出千,也不敢輕舉妄動。

雲襄混在眾賭客中,偶爾押上一小注,沒幾把就將南宮豪給的幾個籌碼輸了個精光。他又去櫃上換了些籌碼繼續下註,邊玩邊觀察著桌上的情形。只見莊家有輸有贏,小半天下來也沒贏幾個錢,贏錢的主要是三個閒家,他們押中的概率極高,面前的籌碼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一兩天有此運氣不奇怪,天天如此就讓人懷疑。裝牌匾的錦盒完全密封,打開前根本不可能看穿,更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掉包,但他們是如何猜到盒子中是什麽牌匾呢?雲襄百思不得其解。

看得多時,沒發現任何破綻,雲襄擡頭看看四周,突然發現幾個扮成賭客的暗燈,都在虎視眈眈地緊盯著那三人。他心中陡然一亮,贏錢的人惹人注意,暗燈、賭客都在緊盯著他們,搞鬼難度大,輸錢的人搞鬼就不容易引人注意了!

抱著這種思路,雲襄開始留意起桌邊那些不起眼賭客。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的嘴角邊漸漸泛起了一絲會心的微笑。金彪在一旁早已看得頭昏腦脹,見雲襄臉上露出那種熟悉的笑容,他放下心來,俯身在他耳邊悄聲問:“公子有所發現了?”雲襄微微頷首,收起籌碼轉身離開了賭桌,邊走邊對金彪輕鬆地笑道:“莫爺交代的事已經搞定,咱們可以好好在杭州玩幾天。現在西湖鱸魚正肥,咱們今晚就可以去嘗嘗鮮!”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0:51
千門之花(八)、反千

    鴻運賭場二樓,從正對大門的雅廳窗口,可以俯瞰整個大廳的情形。雲襄在窗口指著樓下那桌押寶的賭客,對身後的南宮豪道:“這種押寶的賭博有個明顯的漏洞,所以出千並不難。那些人也正是這樣幹的。”雲襄指著坐在“春”字前方一個不起眼的賭客,“注意那個穿綠衣的中年人,尤其是他的下注,他就是整個局的關鍵所在。”

南宮豪仔細看了半晌,只見那賭客似乎也輸了不少,他的下注也沒有規律可尋,而他除了下注也沒有多余的動作,跟其他賭客實在沒什麽兩樣。南宮豪疑惑地撓撓頭,將信將疑地問:“他有什麽問題?”

雲襄笑道:“如果你將他的下注和開出的牌聯系起來看,就能看出些端倪。”南宮豪又看了片刻,猶豫道:“他下注的數目,好像跟開出的牌有關系!”

“沒錯!”雲襄微微點頭,“他每次下注都不相同,但都只下一到四個籌碼。他下一個籌碼時,下一把牌就開出‘春’;下兩個籌碼,下一把就開出‘夏’;下三個籌碼,就開出‘秋’;下四個籌碼就開‘冬’!那三個贏錢的同夥只需看他的籌碼,就預先知道下一把會開什麽牌,於是搶先占住那一門,並將賭注加到幾乎封頂,別的賭客就只能在其他門下注。如此一來,賭注都被趕到必輸那三門,莊家就殺賭客賠同夥。莊家看起來沒贏錢,但賭桌上的錢,最終都流到了幾個同夥那裡。”

“不過莊家在另一間屋,看不到賭桌上的情形,他如何知道該出什麽牌呢?”南宮豪疑惑地問道,話音剛落,他立刻就恍然大悟,猛然一擊掌,“他們收買了那個幫莊跑腿的夥計,由他將外面下注指揮開牌的籌碼數目告訴莊家,這樣就巧妙地完成了內外溝通!”雲襄笑著點點頭。

“他媽的,竟敢在老子的賭場搞鬼!”南宮豪眼裡閃爍著駭人的怒火,對手下一招手,不一會兒,那幾個出千的賭客連同跑腿的夥計,全部被賭場的打手強行帶了上來。南宮豪盯著那個賭場的夥計,森然道:“你勾結外賊,按規矩該如何處置?自己說!”那夥計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驚惶失措地哭拜道:“老板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南宮豪一聲冷哼:“只要你作證指認這幾個老千,我可以饒你一命!”那夥計毫不猶豫地連連磕頭:“我願作證!小人願意作證!”南宮豪轉向那幾個老千,冷笑道:“你們是要我報官,還是按道上的規矩辦?”

幾個老千面面相覷,他們心知憑南宮豪在杭州城的影響力,就算將他們弄死在牢里都不是難事。幾個老千交換了一下眼色,齊齊點頭道:“我們願按道上的規矩辦。拿刀來!”

雲襄正想為幾個老千求情,卻被南宮豪擡手阻止,只聽他冷冷道:“雲公子,看你的面子我已經對他們很仁慈了,若在往日,至少也要廢了他們那雙招子!”

一個賭坊的打手將匕首遞給了他們,幾個老千毫不猶豫,手起刀落,每人依次切下了自己一根手指。幾個老千雖痛得滿面煞白,卻咬牙沒有吭上一聲。或許他們在走上老千這條路之時,就已經做好了今日的準備。

“很好!”南宮豪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留下贏的錢滾吧,別讓我在杭州城再見到你們!”

幾個老千相扶離去後,南宮豪將目光轉向跪著的夥計:“我最恨你這種吃裡爬外的小人,雖然我答應饒你一命,但至少也要取你這雙招子,才能消我心頭之恨!”話音剛落,南宮豪已閃電出手,一招二龍戲珠,生生將那夥計的兩個眼珠挖了出來。在那夥計的慘叫聲中,他若無其事地擦去手指上的鮮血,轉頭對一旁的雲襄笑道:“這次多虧雲公子相助,我得好好謝謝你。”說著從幾個老千留下的銀票中挑出幾張,強塞給雲襄道,“這五千兩銀子,是我請雲公子喝茶。莫爺那裡,我另有重謝。”

雲襄心有不忍地目送著那夥計被架了出去,意態蕭索地擺擺手:“南宮老板不用客氣。”正要告辭。南宮豪突然看到一旁的張敬之,想起他方才的稟報,忙問:“方才你說釣到了一條大魚,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敬之忙上前將今日下午與張公子結識,並準備一起挖掘八思巴陵墓的計劃說了一遍,最後得意洋洋地笑道:“張公子已答應花一萬兩銀子買下陵墓所在的荒地,只需要再等幾天,好讓他籌集銀子。”

南宮豪雖然出身世家,手下卻不乏像張敬之這樣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對這些人並不強加約束,甚至有時還暗中支持。聽完張敬之的敘說,他不禁有些驚訝:“你這種最古老、最低級的藏寶騙局,居然也會有人相信?我看別人是不是想反千你一把啊?”

張敬之忙道:“那張公子是個草包,就仗著老爹的權勢花天酒地,哪裡知道江湖上的各種道道?完全是個讓人賣了都會幫著數錢的主兒。”

“聽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見見那個張公子。”南宮豪笑道,“他長什麽樣?明天我就親自去雅風樓會會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尤其他那小媳婦,還真是人間絕色。”張敬之說到這突然想起了什麽,忙在自己臉頰上比劃道,“張公子鬢髮下面有一道疤,很好認。”

雲襄正準備告辭,聽到張敬之的描述,他立馬就猜到“張公子”是誰,不禁對她的上當受騙充滿了好奇。

告別南宮豪離開鴻運賭坊後,金彪興致勃勃地問:“公子,明日咱們去哪兒玩?”雲襄轉望雅風樓的方向,輕聲道:“雅風樓。”金彪疑惑地望望遠處那模糊的高樓:“咱們去那裡幹什麽?” “會一個老朋友!”雲襄說完,邁步走進了黑暗中。

第二天一大早,舒亞男與明珠正享受著雅風樓精美的蘇式早點,一個男子突然坐到了桌子對面。舒亞男一擡頭,不由一聲輕呼:“是你!”

“是我。”雲襄淺淺一笑,“莫爺手下一個跑腿的蠢貨,裝個捕快都不像的蠢貨。”

舒亞男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與面前這個小騙子的那次邂逅,忍不住“撲哧”一笑,調侃道:“這次準備扮個什麽?”雲襄悠然笑道:“秀才。”

“秀才?”舒亞男有些莫名其妙。

“沒錯,就像那張秀才一樣。”雲襄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我也有一張藏寶圖,比那張秀才的便宜些,只要一千兩銀子。怎樣?有沒有興趣?”

舒亞男臉上露出警惕的表情,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你不是準備買下張秀才的藏寶圖嗎?”雲襄調侃道,“這種藏寶圖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最便宜的只要幾文錢一張。”見舒亞男面色不變,雲襄有些驚訝,“怎麽?你還真相信有藏寶圖?真想跟那張秀才合作?”

“對不起,你已經影響了我的胃口。”舒亞男端起面前的燕窩粥,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雲襄惋惜地搖著頭起身就走,一旁的明珠目送著雲襄遠去的背影,悄悄拉拉舒亞男的衣袖問:“這人是誰啊?”“一個不入流的小騙子。”舒亞男專心享受起自己的燕窩粥,頭也不擡地答道。

“騙子?”明珠眼中滿是懷疑,遙望雲襄遠去的背影,她眼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他若是個騙子,也一定是個最高明的騙子。”

二人用完早點,雙雙離開了雅風樓。剛離去不久,南宮豪就帶著張敬之興沖沖而來。雅風樓的賈掌櫃早就與南宮豪相識,一見他登門,連忙上前殷勤招呼。

“那個張公子在嗎?替我通報一聲,就說鴻運賭坊的南宮老板求見。”南宮豪敲著櫃臺,盤算著怎麽開口請這個貴公子去賭幾把,卻見賈掌櫃兩手一攤,歉然道:“張公子一早就攜夫人遊覽西湖,一時半會兒恐怕是回不來。”

南宮豪有些遺憾,隨口問道:“這張公子,可有什麽特別之處。”賈掌櫃立刻道:“張公子年少多金,為人豪爽,生活講究,揮金如土……”

南宮豪擡手打斷了賈掌櫃的話:“我不是問這些。你有沒有發覺,張公子和他的夫人,有什麽與旁人不同的地方?”賈掌櫃想了想,恍然點頭道:“對了,南宮老板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他們確有點與眾不同。你也知道,咱們雅風樓服務一流,客人的房間每天都有僕傭打掃,被褥用具都是每天一換。不過張公子夫婦自包下天字一號房後,卻都是自己打掃房間,就是被褥等用具,也是他們自己送到門外,從不要僕傭動手。”

南宮豪皺眉沈吟片刻,臉上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說來,自從張公子夫婦包下天字一號房後,你們就再沒進過那房間?”

賈掌櫃想了想,猶豫道:“好像……是這樣。”

“你有房間鑰匙吧?”南宮豪向賈掌櫃伸出手,“我借用片刻。”

賈掌櫃面露難色,最後還是從櫃臺下拿出鑰匙,小聲叮囑道:“你要盡快出來,若是讓張公子夫婦撞見,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南宮豪沒有理會賈掌櫃的叮囑,留下張敬之在樓下等候,自己興沖沖就登上樓,看看左右無人,立刻開門而入。

天字一號房的窗戶,原本正對西湖,可以看到西子湖最美的風光。此刻幾扇窗戶卻全部關得嚴嚴實實,房內顯得有些幽暗。房間收拾得整潔有序,一塵不染,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南宮豪卻本能地感覺到,這房中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心翼翼地來到裡面的睡房,房中彌漫著女孩子閨房那特有馨香,南宮豪目光四下一掃,立刻被一串晶瑩的珍珠手鏈吸引。手鏈隨意扔在床頭,在暗紅色絲絨被的襯托下,靜靜地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微光。

南宮豪拿起來看了看,認得是扶桑出產的東珠。這種珍珠碩大晶瑩,產自深海,價格昂貴,像這樣一串東珠手鏈,至少值一千兩,就這樣隨隨便便扔在床上,真讓人吃驚。不過南宮豪並不是小偷,心中雖然奇怪,卻還是將手鏈放回了原處。擡頭見對面的衣櫃沒有關嚴,裡面似乎有什麽東西頂住了櫃門,他好奇地上前打開一看,不禁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衣櫃內沒有衣衫,只有一個一尺高矮的木制機械,像是壓制什麽東西的模具。模具中央是一個圓形的小坑,一顆碩大的東珠正靜靜地躺在坑內。衣櫃內還散落著一些東珠,顆顆晶瑩剔透,大小相同。南宮豪拿起一顆,入手圓潤光滑,跟真正的東珠沒有任何區別。除了東珠,櫃子裡還有些白色的粉末,用手指撚撚,有些像是珍珠粉。

“你在幹什麽?誰讓你進來的?”身後一聲憤怒的呵斥,將南宮豪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公子正怒視著自己,另一個女子則嚇得躲在他身後,眼裡滿是驚恐。注意到對方鬢髮下的疤痕,南宮豪立刻就猜到他是誰,不禁笑道:“原來是張公子,幸會幸會!”

“你是誰?是怎麽進來的?”張公子雙拳緊握,目光幾欲殺人。但在南宮豪從容不迫的注視下,卻不敢輕舉妄動。南宮豪沒有理會對方的質問,卻舉起手中的珠子,冷笑道:“我想向張公子請教,這是什麽東西?”張公子立刻就泄了氣,心虛地避開南宮豪咄咄逼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只是幾顆珍珠,你若喜歡,盡可全部拿去。”

“這真是珍珠?”南宮豪一聲冷笑,“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裝得還真像。要不要我去知府衙門,請劉大人過來拜見一下張公子?”“別!”張公子頓時慌了手腳,“求兄臺高擡貴手,我願把這些珍珠都送給兄臺。” “這真是珍珠?”南宮豪一聲厲喝,“老實坦白,若有半句虛言,我就送你倆去大牢過下半輩子!”

張公子膽怯地望著南宮豪,期期艾艾地道:“這些、這些珍珠,是貝殼粉做成,不過跟真正的珍珠幾乎沒有兩樣,常人絕對分不清真假。”

南宮豪再次仔細看了看手中的珠子,不禁暗自佩服,至少他就分不清真假。打開窗戶,對著天光照看著珠子,他冷冷問:“怎麽做的?”

張公子囁嚅道:“先將貝殼磨成粉末,然後摻入一種特制的藥水,再用模具壓成珠子,磨光、晾乾後就成了。我這套模具一天能做十顆珠子,每顆能賣八十兩銀子,一天就是八百兩,十五天就能弄到……”說到這張公子突然住了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十五天能弄到一萬多兩,就可以去發掘蒙古國師八思巴的陵墓了?”南宮豪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有什麽陵墓,也沒有任何寶藏或武功秘笈,收起你那天真的幻想吧。”南宮豪說著將手中珠子一揚,“這個我拿走,你呆在這裡別動,我隨時會來找你。”

說完南宮豪大步下得樓來,將手中的珠子交給張敬之,吩咐道:“將這顆東珠拿去‘金玉樓’賣給他們,八十兩,少一個子兒都免談。”

張敬之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多問,立刻拿上珠子如飛而去。

金玉樓是杭州有名的珠寶店,那裡的掌櫃、檔手個個都是火眼金睛,雖然這種假東珠幾可亂真,但贗品根本瞞不過他們。南宮豪正在考慮該如何處置那兩個偽造東珠的騙子,張敬之已氣喘籲籲地回來,喘息道:“金玉樓的掌櫃剛開始只願出七十兩銀子,我幾乎磨破了嘴皮……” “到底賣掉沒有?”南宮豪不耐煩地揮手將他打斷了。“錢在這里!”張敬之連忙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南宮豪搶過一看,是八十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他呆呆地楞了半晌,突然轉身衝上樓上,快得令張敬之張大嘴,半晌合不攏來。他跟了南宮老板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老板如此失態。

徑直闖進天字一號房,那兩個騙子還在。南宮豪急切地問道:“那種藥水的配方是什麽?”

制造這種珠子的關鍵是貝殼粉中添加的藥水,模具可以大量仿制,貝殼也是尋常之物,只要知道了那種藥水的配方,就可以大量生產這種以假亂真的東珠。一個模具一天能造十顆,若仿制一百個這樣的模具,一天就能生產一千顆!一顆能賣八十兩,一千顆就是八萬兩!這還只是一天的收入……南宮豪不敢再算下去,他怕自己突突亂跳的心臟承受不了這巨大的刺激,會突然爆裂。

“我們、我們沒有配方。”張公子囁嚅道。“那你們的藥水是從哪裡來的?”南宮豪忙問。“我們無意間救下過一個江湖異人,藥水便是從他的手中得來。”張公子答道,“他發現這種做珍珠的藥水後,自己卻沒精力天天做,便將藥水送給我們玩。這次為了趕做這批珍珠,藥水我差不多都用完了。”

“配方呢?難道你沒跟他要過配方?”南宮豪氣急敗壞地追問道。“要過,”張公子答道,“不過他說那配方是他的心血,不能隨便送人。就算是我這救命恩人,沒有十萬兩銀子也免談。”

十萬兩銀子是一筆巨款,但跟可以賺到的銀子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南宮豪想了想,急忙問道:“這位異人在哪里?能不能帶我去見他?”張公子猶豫道:“他就在杭州郊外隱居,不過他從不見外人,恐怕……”

南宮豪忙揮手打斷張公子的話:“他不見我也沒關系,你替我去將那配方買下來,事成之後,我另有重謝。”見張公子有些猶豫。南宮豪面色一沈,“是不是要我去請劉知府過來拜見張公子?”

張公子無奈點頭道:“好吧,我去試試。”

“等在這里,我立刻將銀票送過來!”說完南宮豪風一般出門而去,經過樓下大廳,他招手將張敬之叫到跟前,往樓上一指,“盯著張公子和他的夫人,他們要出了這雅風樓一步,我唯你是問!”

交代完畢後,南宮豪立刻趕回鴻運賭坊,將櫃上所有銀票歸攏,剛好夠十萬兩。他揣上銀票,帶上幾個精悍的手下又回到雅風樓,讓幾個手下在樓下守著,自己則來到天字一號房,將銀票往張公子面前一遞,“這一共是十萬兩銀票,我跟你一起去,你媳婦留在這裡。如果你耍花招,別怪我心狠手辣。”

帶著張公子下得樓來,南宮豪低聲向幾個手下吩咐道:“盯住天字一號房那個女人,她若離開雅風樓半步,我拿你們是問!”

“老板放心!”張敬之將胸脯拍得嘭嘭直響,“我認得那個女人,她決計逃不了!”

南宮豪帶著兩個手下跟隨張公子出得杭州城,黃昏時分趕到郊外一座無名小山,眾人下馬登山,快到山頂時,張公子抱歉道:“那異人不見生人,若見我帶你們前去,定會躲起來。”

南宮豪擡頭了望,就見山頂有個孤零零的茅屋,矗立在懸崖之上。他看看四周地形,肯定張公子逃不出自己的視線,這才點頭道:“那好,你速去速回,我們在這裡等候。”

目送張公子上山後,南宮豪立刻令兩個手下守住下山的路口。左等右等不見張公子出來,他漸漸感到有些不妙,顧不得張公子的警告,立刻帶兩個手下爬上山頂,在茅屋外呼喚道:“張公子,請替在下引見一下那位前輩異人!”一連喊了數聲,卻聽不到一聲回答,南宮豪上前一把推開茅屋那破舊的柴門。只見屋內一片狼藉,顯然久無人跡,而張公子也不見了蹤跡。

“快搜!”南宮豪氣急敗壞地喝道。兩個手下發現茅屋窗戶洞開,翻窗一看,只見茅屋後有一條粗繩索,一頭繫在山石上,一頭直垂下懸崖,南宮豪暗叫不妙,連忙令兩個手下順繩索滑下懸崖,片刻後就聽手下在懸崖下高聲呼喊:“這裡有張公子的衣衫!”

南宮豪一聽,忙抓住繩索往懸崖下滑去。他剛離開,茅屋地面突然一動,一身短打的舒亞男已從地坑中翻了出來。她拔出匕首徑直來到繩索旁,在刀刃架上繃緊的繩索時,她卻猶豫起來,直看著南宮豪滑到懸崖底部,她才揮刀割斷了繩索。拍拍懷中鼓鼓囊囊那一大疊銀票,她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十萬兩,這還只是平安鏢局的利息!

南宮豪剛落到崖底,繩索突然從懸崖上掉了下來,擡頭望去,隱約可見崖頂有個朦朧的人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又上當了!

“快回杭州!”他氣急敗壞地喝道。要想從懸崖下再上去追那騙子,根本就不可能,現在唯有趕回杭州,幸好那女人還在手裡,他可以慢慢拷問,還有希望追回那十萬兩銀子。

當南宮豪趕回杭州時天色已黑,他徑直闖進雅風樓,就見幾個手下還守在廳中,張敬之立刻得意洋洋地上前表功:“小人一直守在這裡,連眼都沒眨一下,那女人決沒有離開!”

南宮豪風一般衝上樓,一腳踢開天字一號的房門,只見房內還是原來的樣子,衣櫃中那個做珍珠的模具還在,但那女人卻已不知去向。跟進來的張敬之看看空蕩蕩的房間,一臉的疑惑:“我一直在樓下盯著,怎麽會……”

南宮豪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有沒有盯住一個書生?一個丫環?或者一個醉漢?”

“我盯他們幹什麽?”張敬之摸著火辣辣的面頰,莫名其妙地問。南宮豪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張敬之氣急敗壞地道:“回頭再跟你算賬!現在快去請劉知府!就說老子讓人給騙了!”

沒過多久,杭州知府劉大人就帶著一干捕快匆匆趕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衣衫破舊的老者和一個彪悍陰沈的中年漢子。

聽完南宮豪敘說,那老者拿起一顆珠子看了看:“這是上等的東珠。”說著又沾了點櫃子中的粉末在舌尖上嘗了嘗,“這是上等的珍珠粉。”

“可是……”南宮豪欲言又止,跟著就恍然大悟。自己看到了什麽?不過是幾顆珍珠,一架模具,一些粉末,還有就是那個騙子精彩的表演。

老者仔細看了看那架模具,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用做糕點的模具改裝,南宮老板不會認為,這模具可以做出珍珠吧?”南宮豪臉上一紅,跟著就感到頭腦一陣暈眩。十萬兩銀子啊!這下該如何向老頭子交代?

“你說那個張公子,臉上有一道疤痕?”老者對南宮豪的被騙經過似乎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卻對那騙子的模樣十分關心。“沒錯!”南宮豪在自己臉上比劃,“就是在這個位置!”老者轉頭與那彪悍陰沈的漢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同時點頭道:“沒錯!是她們!”

不用說,這老者與那漢子正是柳公權與藺東海,二人從蘇州追蹤到杭州,可還是晚了一步。這次不等柳公權下令,藺東海急忙對杭州知府道:“立刻讓人徹查所有車行、碼頭,看看有誰見過她們,一有線索立刻飛報。記住,萬不能傷了那兩個姑娘!”

柳公權補充道:“再查查杭州城附近的騾馬市場,看看她們有沒有買馬,尤其是那種價錢昂貴的好馬名馬。”見藺東海一臉疑惑,柳公權笑道,“我聽說明珠郡主喜歡好馬,一下子賺了十萬兩銀子,怎麽也得奢侈享受一下,年輕人都這樣。”杭州知府恍然道:“杭州郊外有個萬家馬場,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馬,遠近聞名。下官立刻就帶人去查!”

南宮豪昏昏沈沈地回到鴻運賭坊,就見莫爺派來的那兩個年輕人正等著向自己辭行。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上前一把拉過雲襄,將今日被騙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最後急道:“兄弟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這回實在沒法向老頭子交代!”

雲襄聽完南宮豪的敘述,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是多麽精彩、多麽大膽、多麽瘋狂的反千術啊!那個女人,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天才!

面對南宮豪的懇求,雲襄抱歉地攤開手:“我只是個略懂些江湖伎倆的捉千者,識破那些騙局還勉強可以,但要追蹤捉人卻是徹底的外行。再說今日莫爺差人送來急信,要我立刻趕回蘇州,所以在下這才連夜來向南宮老板辭行。”

第二天一大早,雲襄與金彪就風塵僕僕地趕回了蘇州。二人顧不得旅途勞頓,立刻就去見莫爺。在一座不起眼的古宅內,莫爺早已在等著他們。二人連忙上前請安,只見一向從容不迫的莫爺,臉上竟有一絲難得一見的興奮和焦急。

“你們總算回來了!”莫爺如釋重負地長噓了口氣,向二人擡手示意,“坐!”拜在莫爺門下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莫爺給手下人讓座,二人不禁交換了個驚異的眼神,在一旁的竹椅上恭恭敬敬地坐下後,就聽莫爺問道:“杭州之行可還順利?”

雲襄草草將自己在鴻運賭坊捉千清場的經過說了一遍,莫爺很是滿意地點著頭:“嗯,你讓老朽越來越看好,說不定將來還可繼承老朽的衣缽呢。”

雲襄連忙道謝,接著問道:“不知莫爺急著找我倆回來,有何要事?”莫爺揮手斥退伺候的小童,這才低聲道:“下個月十六,是少林達摩祖師圓寂的日子,少林將舉辦達摩祖師的聖寂日祭典和少林武學的觀摩展出,前後共七天。期間展出的不僅有少林七十二房絕技,還有達摩傳下的《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這兩件東西堪稱少林鎮寺之寶。”說到這莫爺頓了頓,將白蒙蒙的眼眸轉向雲襄,“現在有人出高價收購這兩樣東西,老朽想聽聽你的看法。”

雲襄有些驚訝,沈吟道:“像《易筋經》這等傳說中的武功秘笈,就算真有傳說中那般神奇,又有幾個人能耐得住寂寞,像達摩那般勤修苦煉幾十年?達摩畢竟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武學奇才,少林雖有《易筋經》,千百年來卻再沒人可與達摩比肩,可見它的價值被人為地誇大了。至於舍利子,在佛門中人眼裡或許是聖物,但在我這俗人眼里,卻還不如普通的珍珠光彩奪目。”

莫爺深以為然地連連頷首,臉上竟露出遇到知己般的微笑:“其實就算練成絕世武功又如何?人最大的力量是智慧,其次是財富和權力,有這兩樣東西,武學高手要多少就有多少。就算像達摩那樣的武學奇才,在老朽眼裡也不過相當於十個或者二十個影殺堂的殺手,折算成銀子大約值三五十萬兩。這世上所有東西,在老朽心裡都能折算成銀子。至於達摩的舍利子,在老朽眼裡更是一錢不值。”

“那莫爺為何會對這兩件東西感興趣呢?”雲襄疑惑地問。

莫爺悠然一笑:“既然有人願意出高價收購,它們自然就身價百倍。這世上有些東西,在不同人心目中價值千差萬別,老朽不理會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只關心別人願意出多少錢!”雲襄隨口問道:“多少?”莫爺臉上露出狐貍般的微笑:“如果我是你,決不問別人出多少,只問自己能拿到多少。”雲襄忙起身拱手請罪:“弟子失言,望莫爺恕罪。”

“坐下坐下!”莫爺笑著擺擺手,“你在老朽面前,不必如此客氣。老朽也不妨實話告訴你,有人出十萬兩收購這兩件寶貝,你們若能替老朽拿到手,可以得到五萬兩!”

雲襄心中十分驚訝,市面上最值錢的珠寶古董,價值上萬都極其罕見,十萬兩絕對不是一筆小數,他想不出誰有如此大的手筆。略一沈吟,他猶猶豫豫地問道:“如此大事,莫爺為何不讓沈先生出馬?”

莫爺微微一笑:“小沈在江湖混跡多年,早有不少人識得他的模樣。這次少林遍請武林同道前去觀禮,就老朽所知,僅這江南一帶,就有金陵蘇家、揚州南宮、姑蘇慕容氏和杭州漕幫收到請柬。為防萬一,咱們必須要用新面孔。你是年輕一輩中老朽最為看好的人選,相信你不會讓老朽失望。”

“既然莫爺如此看重,弟子定竭盡所能。”雲襄沈吟道,“不過咱們沒有請柬,說不定連少林寺的大門都進不去。”

“這個你倒是勿需擔心。”莫爺微微嘆道,“少林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佛門聖地。自從圓通方丈接任掌門以來,少林就一改佛門清靜之地的面貌,大肆擴充廟產,聚斂錢財。就拿這次來說,紀念達摩是虛,借達摩之名撈錢是實。任何人只需捐上一筆功德錢就可進入寺中。不僅如此,圓通還將少林七十二房絕技的秘笈抄本進行公開出售,只要肯花銀子,就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任何秘笈抄本。當然,《易筋經》除外。”

“少林竟已墮落至此?”雲襄十分驚訝。只見莫爺輕蔑一笑:“你去過之後,會發現比你想象更甚。你勿需擔心沒有請柬就進不了廟門,老朽已經安排弟子在那裡接應,你不必為這些細枝末節操心。”

雲襄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忙道:“時間緊迫,我明日就動身!”

“老朽等你的好消息!”莫爺臉上,竟露出了壓抑不住的殷切之色。

離開莫爺的住處後,金彪疑惑地問道:“咱們真要去少林偷《易筋經》和達摩的舍利子?要知道,那可是少林啊!”

雲襄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在我眼里,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

杭州郊外的萬家馬場,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大馬場,也是杭州城方圓百里最大的騾馬市場。當舒亞男和明珠來到這裡時,不禁為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馬挑花了眼。

“這匹好!這是來自大宛的名馬,速度最快!那匹也不錯,是來自漠北的矮腳馬,模樣雖不太好看,耐力卻是天下第一。”明珠說起馬來,頓時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舒亞男對馬沒有特別的研究,見那匹大宛馬十分高大俊美,正要掏錢買下來,就聽身後有人突然道:“這等劣馬,怎麽配得上兩位姑娘這樣的人物?”

舒亞男聞言心中暗驚,她還是女扮男裝,卻沒想到被人看穿。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面容和藹的老者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老者年逾五旬,生得肥頭大耳,滿面油光,身披富貴錦袍,乍一看就如一尋常富家翁。不過舒亞男從他那炯炯有神的犀利眼眸中,已看出他絕非尋常養尊處優的富家翁。《千門相術》上記載,有這種眼神的,必非泛泛之輩。

舒亞男警惕地打量著對方,突然發覺老者依稀有些面熟,跟著就想起,自己在雅風樓曾經見過這老者,當時以為他不過是雅風樓的普通客人,所以沒有特別留意,沒想到對方竟然追蹤自己到了這裡!

“兩位姑娘隨我來,老夫已為二位備下了兩匹好馬,你們一定會喜歡。”老者說著轉身就走。明珠聞言頓時歡呼雀躍,欣然前往。舒亞男心知對方若要捉拿自己,方才就可以在身後悄然出手,沒必要鬧這些玄虛。所以她也就跟了上去,想看看對方在打什麽主意。

二人隨著老者來到市場邊一座普通的馬棚,夥計從馬棚中牽出兩匹駿馬,只見一匹渾身棗紅,毛色油光發亮;另一匹渾身潔白如雪,沒有一根雜毛。兩匹馬俱是一般的高大俊美,顧盼有神。明珠一見之下連聲歡呼:“真正的大宛良馬!難得毛色如此純凈,多少錢?”

老者微微一笑,“只要兩位姑娘喜歡,老夫拱手相贈。”

舒亞男忙擡手阻止:“咱們有錢買馬,多謝老丈好意。你若另有所求,請免開尊口!”

“是啊,姑娘剛賺了十萬兩銀子,想買什麽不可以?尋常財帛也難讓你動心。”老者喟然輕嘆,目光落到舒亞男臉頰上,“不過有些東西,花再多錢也買不來。”

舒亞男沒想到自己反千南宮豪的經過,竟然被這老者看穿而不自知,見他沒有以此要挾,心中稍有好感。聽他說得奇怪,不由問道:“比如?”

“比如容貌!”老者淡淡道,“相信每一個女孩子,為自己的容貌,花多少錢都不會吝嗇。”

舒亞男面色大變,不禁擡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一咬牙轉身要走,卻聽老者在身後驚問:“姑娘為何要走?”

舒亞男強忍淚水,澀聲道:“你說得沒錯,有些東西,花多少錢也買不回來!”

老者忙道:“雖然老夫不敢保證讓姑娘恢複如初,但我知道,有一雙巧奪天工的手,可以將姑娘臉上的瑕疵完全彌補。”

“真的?”明珠大喜過望,“真的有人能將姐姐臉上的疤痕去除?”

老者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不是去除,是掩蓋,用一種巧奪天工的紋身,將疤痕徹底掩蓋。這不僅無損於姑娘的容貌,還能為之增色不少。”

“真的?這人在哪裡?”明珠興奮得快要跳起來,見老者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忙問道,“你要我們做什麽?”

老者壓低聲音,肅然道:“下個月十六,是達摩的忌辰,少林將公開展出達摩祖師的聖物。老夫要你們為我拿到少林寺那兩件鎮寺之寶,《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

明珠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沒問題,你等我們的好消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1:12
千門之花(九)、少林

    當柳公權與藺東海趕到萬家馬場時,才知舒亞男與明珠郡主已離開多時。聽得賣馬的小販說二人好像是要去少林寺,藺東海十分驚訝:“她們去少林寺幹什麽?”柳公權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邊:“聽說少林在下個月十六達摩聖寂日,要舉行紀念達摩祖師的盛會,屆時將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武林人物雲集,但願她們只是去看看熱鬧。”

藺東海恍然大悟:“這次她們一定會扮成兩個男子,少林寺通常不允許女子進寺,扮成男子才可方便出入。”說完他轉向身後的隨從,“備馬,咱們也趕去少林寺!”

離達摩聖寂日還有九天,少室山上就已是人山人海。自少林寺紀念達摩祖師的盛會在江湖傳開後,各大門派、幫會、世家,俱派人前來觀禮,除此之外,無數江湖中人也聞訊趕來。他們聽說少林在盛會期間,要將七十二房絕技的部份抄本公開出售,籌集善款以修繕藏經閣、達摩堂等多處年久失修的建築,以便更好地弘揚少林佛學和武學。江湖中人對佛學不感興趣,不過少林武學可是天下馳名,能名正言順地買到幾本傳說中的少林秘笈,無疑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美事。

當假扮成翩翩公子的舒亞男和明珠郡主趕到少林時,只見山門外已聚集了許多江湖人物,眾人在山門外吵吵嚷嚷,與知客僧發生了沖突。二人上前一看,原來少林寺因來客太多,無法全部接待,便立下規矩,若想進寺觀禮遊覽,得先捐十兩銀子的功德。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足夠貧寒人家半年的開銷。江湖中有錢人是少數,能拿出十兩銀子而面不改色的更是寥寥無幾,眾人自然紛紛抱怨。

二人毫不猶豫奉上二十兩銀子,在知客僧引領下進了寺門,也無心遊覽寺中古跡,就直奔後方的達摩堂。

來到達摩堂,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森嚴戒備。二人有些疑惑地進入堂中,就見裡面除了一個老僧在瞌睡,竟沒有第二個僧人。堂中供奉著兩人多高的達摩塑像,除此之外,並沒有達摩舍利子或《易筋經》。舒亞男忙叫醒老僧問道:“大師,不知那達摩聖物在哪里?”

那和尚連忙收起瞌睡答道:“達摩聖物要等到兩天後才公開展出,到時二位施主再來瞻仰吧。”

二人大失所望,明珠拉起舒亞男就走,一路上連連抱怨:“上當了上當了!花了二十兩銀子,居然連舍利子和《易筋經》的影子都沒見到,少林真不是東西!反正錢都花了,咱們就四下再轉轉,這少林寺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二人來到大雄寶殿,見殿外放著一排兒臂粗的巨香,長約三尺。二人從未見過如此巨香,明珠便問一旁的和尚:“這是什麽?”

“這是佛門高香!”那和尚忙道。明珠一聽恍然大悟:“俗話說的燒高香,就是指這個吧?”

那和尚點頭笑道:“公子頗有佛緣。這高香非大功德不燒,兩位公子要不要燃上一炷?”

“好啊!”明珠小孩心性,立刻興致勃勃地拿起一根,“點上點上,我也燒一回高香!”

那和尚連忙幫明珠點上高香,指點她在佛祖面前許願,最後將高香插到殿外的爐鼎中。明珠上完香轉身要走,卻被那和尚合十攔住:“公子,你還沒付香火錢呢。”

明珠理解地點點頭,掏出塊碎銀扔進功德箱,那和尚卻依舊攔住去路,和藹地笑道:“公子,功德是功德,香火是香火。一炷高香的香火錢是十兩銀子,公子不會不知道吧?”

“什麽?”明珠頓時目瞪口呆,“燒這一炷香要十兩銀子?”

舒亞男掏出一錠銀子塞給那和尚,拉起明珠就走:“咱們遇到最不要臉的騙子了,認栽吧!”

“你幹嗎怕這禿驢?我不信他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搶劫!”明珠氣乎乎地還想發作,一擡頭就見對面有個青衫書生,正似笑非笑地望著這邊,她臉上突然一紅,忙收起驕橫,故作輕鬆地道,“你說得不錯,不就十兩銀子嗎?當是做善事了。”

舒亞男也早已看到了那個人,就因為不想被他看笑話才草草收兵。她拉起明珠離開大雄寶殿,本想躲開那人,他卻施施然迎了上來,笑嘻嘻地對舒亞男拱拱手:“怎麽這麽巧?在這裡又遇到姑娘!對了,咱們好像是第三次見面了,卻還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可否見告?”

明珠一直就不好意思地低著頭,不敢看對方一眼,聽他問起,以為是在問自己,忙聲如蚊蚋地小聲道:“我……我叫明珠。咱們……咱們不才第二次見面嗎?怎麽是三次?”

可惜她聲音太小,對方注意力又沒在她身上,竟沒有聽到。舒亞男坦然迎上對方那調侃的目光,嫣然一笑:“原來是莫爺手下跑腿的小騙子啊,就不知叫什麽名字?”

書生遲疑了一下,悄然吐出兩個字:“雲襄。”

舒亞男點點頭:“幸會幸會!小女子舒亞男,以後還要請雲公子多多關照,千萬別再假扮捕快啊公差啊什麽的來嚇唬亞男了,我膽小。”

書生哈哈一笑:“姑娘若是膽小,就不該上這兒來。”

“是嗎?你都敢來,我只好硬著頭皮也來玩玩。”舒亞男說著湊到他耳邊,笑吟吟地悄然道,“記住哦,別像上次那樣,把好不容易騙到手的東西,又乖乖送還本姑娘。”說完哈哈一笑,拉起莫名其妙的明珠,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公子,她怎麽也來了這裡?”剛從茅廁出來金彪也看到了遠去的舒亞男,忙湊過來小聲問。雲襄臉上露出饒有興致的微笑,望著舒亞男的背影悄然道:“當然是跟咱們有相同的目的。這回,咱們遇到對手了。”

出得少林寺,舒亞男胸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興奮和衝動。如果說她先前被明珠拉來少林還有些勉強的話,在經歷了方才的高香事件後,她對少林的敬重已蕩然無存。尤其在遇到那個騙子後,更激起了舒亞男心底那好勝的欲望。她喜歡挑戰,尤其是旗鼓相當的對手的挑戰。

雲襄!她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在心中對他說,我會再次讓你空手而回!

“姐姐,咱們現在要去哪裡?”明珠依依不捨地回望著少林,幽幽問道。只聽舒亞男平靜地道:“咱們要立刻去找風媒,讓他們幫忙打聽關於這次盛會的一切消息。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哪方面的消息?”明珠疑惑地問。

“所有方面!”舒亞男聲色平靜,喜怒不形於色,“從少林和尚到邀請的客人,以及臨時的幫工或送米送菜的小販,一個都不要漏過!”

明珠還想再問,突然發覺舒亞男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神色也變得十分怪異。她順其目光望去,就見迎面走來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正順著山道拾級而上,他的目光定定盯著舒亞男,一瞬不瞬。而舒亞男卻裝著沒看見似地躲著他的目光,卻又忍不住偷眼覷看。

二人相向而行,步伐越來越慢,最後在相隔數步站定,舒亞男終於坦然迎上了對方的目光。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裝扮,都騙不過對方的眼睛。

二人相互凝望,半晌無語。明珠好奇地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舒亞男為何突然如此異樣。只見那白衣公子沈默半晌,終於開口道:“你……還好吧?”

“我很好,你呢?”舒亞男淡然應道。

白衣公子遲疑了一下:“我……已經定親,大禮就在下個月。”

“恭喜。”舒亞男淡然一笑。她突然發覺自己聽到對方即將成親的消息,心中並沒有任何波動,過去那麽強烈的感情,愛到靈魂,恨到骨髓,在經歷了無數磨難後,竟變得極淡極淡,淡得就像天邊的雲絲,也像是依稀的春夢,幾乎了無痕跡。

白衣公子眼神複雜,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最後卻道:“下個月十九,希望你能來。”

“盡量吧。”舒亞男模棱兩可地道。白衣公子點點頭,有些依依不捨地繼續拾級而上。舒亞男如釋重負地輕噓了口氣,似放下了千鈞重擔。

明珠好奇地望向白衣公子的背影:“這人是誰啊?”

舒亞男若無其事地淡然道:“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

舒亞男剛離開少林,雲襄與金彪也出了寺門。遙望舒亞男遠去的背影,雲襄對金彪悄聲道:“讓人盯著那個女人,她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

金彪點頭道:“我這就將公子的命令傳下去。這次多虧有莫爺那一干徒子徒孫,省了咱們許多事。我先走了,公子一個人要當心。”

目送金彪離開後,雲襄緩步往山下而去。少室山此刻熱鬧非凡,不僅聚集了無數江湖人物,沿途還有不少小販在叫賣各種小吃、茶水。雲襄正順著山路拾級而下,突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拉自己衣袖,回頭一看,卻是個衣衫破舊、卻乾凈整潔的半大孩子。那孩子只有十二三歲,眼中卻有與年紀不相稱的成熟。見雲襄回頭,他忙將手中提著的籃子遞過來:“公子,買點野果嘗嘗吧,很甜的!”

雲襄看看籃子中那些不知名的野果,本欲拒絕,不過看到孩子眼中飽含的祈求和希望,他暖暖一笑,掏出塊碎銀遞給孩子,然後揀了兩顆野果放入口中,邊嚼邊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果然很甜!”

孩子臉上溢出發自內心的微笑,滿是歉意地將銀子遞回來:“公子,你給我銅板吧,我找不開銀子。”

“不用找了,”雲襄笑著拍拍孩子的肩,“這些野果我全要,早些回家吧。”

孩子高興地將籃子遞過來,滿臉愧疚地連連道:“可是……可是這一籃野果也值不了這麽些銀子啊。要不明天公子還來這裡,我再摘一籃更甜的果子給公子送來。”

“以後幾天我都會來這裡,你隨時可以來找我。”雲襄笑道。見那孩子滿心歡喜地離去後,他的心情也異常舒暢。快樂原來如此簡單,給別人以快樂,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樂。

將野果分給了那些沿途乞討的孩子後,天色已是入夜,雲襄一身輕鬆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趕回客棧,卻被一條人影攔住了去路。雲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沒想到在這勢單力薄的時刻,偏偏遇到了最不想見的人——魔門少主寇元傑!

“公子襄別來無恙啊?”寇元傑英俊的臉上滿是陰鷙和仇恨,“世界真小,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

“是元傑啊!”雲襄勉強一笑,“還真是巧,不知你為何也來了這裡?”

寇元傑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顧,元傑差點兒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對公子一直心懷掛念。恰逢少林紀念達摩這等武林盛會,我就前來撞撞運氣。沒想到老天真是開眼,還真讓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來,特意跟公子打個招呼。”

雲襄立刻就明白,魔門的勢力格於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諾,還沒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傑只是孤身一人。不過就算是這樣,自己也無法抵擋對方隨手一擊。值此非常時刻,他內心反而異常冷靜,滿不在乎地笑道:“我當初答應門主,幫他搞垮巴蜀葉家。我做到了。至於那本《呂氏商經》,並不在協議之內。”

“你出賣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裡,這又怎麽說?”寇元傑眼裡幾欲噴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無風而鼓。

“那是因為你們出賣我在先!”雲襄毫不畏縮地盯著憤怒的魔門少主,“我說過不傷人命,你們卻任由葉家大公子死在黑白雙蛇手裡。為此,你們就得付出代價!”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寇元傑不可理喻地搖搖頭,“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出賣我和唐先生,竟敢與魔門翻臉?”

雲襄哈哈一笑:“一條無辜人命,在魔門眼裡或許輕如鴻毛,但在我雲襄眼裡,卻重逾泰山。誰若草菅人命,無論是誰,我都要與他翻臉,魔門又算什麽?”

“說得好!”雲襄話音剛落,就聽遠處傳來一聲擊掌讚嘆,跟著就聽那人高聲道,“還從未見過有人敢如此輕視魔門,好漢子,可否過來陪我喝上一杯?”

這裡是城郊一處僻靜的官道,路邊有一個生意冷清的小酒攤,在荒涼的郊外顯得十分孤單。酒攤前除了歪著脖子瞌睡的老板,就只有一個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著懶腰擡起頭來,隱約可見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衣著富貴,神情卻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雲襄說著正要過去。卻被寇元傑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沒那麽容易!”

“放開那位公子。”酒鬼遙遙道,語氣中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味道。

“你他媽是哪根蔥?敢管本公子閒事?”寇元傑一聲冷哼,森然道,“立刻在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我讓你後悔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雲襄心知寇元傑心狠手辣,不想那酒鬼被自己連累,忙道:“我跟你走,別難為旁人。”

“算你識相!”寇元傑一聲冷哼,正要帶著雲襄離開,那酒鬼卻提著酒壺,搖搖晃晃走了過來,邊走邊嘟囔道:“這位公子既已答應陪我喝酒,怎能就走?美酒好找,酒友難求。來來來,先陪我喝上幾杯再說。”

寇元傑見這酒鬼無視自己的警告,心中惱怒,待對方走近,便一掌擊向酒鬼的胸膛。那酒鬼恰好舉起酒壺,剛好封住了襲來的一掌。酒壺應聲而碎,酒水灑了一地,那酒鬼滿是遺憾地搖搖頭:“你要喝酒,說話就是,幹嗎要搶?可惜了,好好一壺美酒。”

寇元傑見對方信手化解了自己一擊,心中十分驚訝:“這位兄臺怎麽稱呼?不知是哪條道上的?”

醉鬼嘿嘿一笑:“我又沒找你喝酒,問那麽多幹什麽?”

寇元傑緩緩拔出佩劍,森然道:“既然你不願透底,本公子劍下,又何妨多個無名之鬼。”話音剛落,劍光便猝然亮起,恍若無孔不入的月光,鋪天蓋地罩向酒鬼頭頂。幾乎同時,酒鬼手中也亮起一點兒淡淡的光華,就像夏日螢火蟲的微光般若隱若現,在月光中一閃而沒。

二人身形交錯而過,寇元傑低頭望望胸前衣襟上的裂痕,頓時面如死灰:“你究竟是誰?”

酒鬼將手中那柄長不及一尺,樣式十分奇特的短刀緩緩隱回袖中,淡然道:“我是誰都不重要,你只需認得這柄刀就夠了。”

“袖底無影風!你是金陵蘇家弟子?”寇元傑恨恨地點了點頭,“很好!金陵蘇家,有資格做魔門的對手!”說完轉身就走,再不停留。

寇元傑鎩羽而去後,雲襄忙對酒鬼拱手一拜:“公子談笑間擊敗魔門少主,真乃英雄也!不知公子大名,可否見告?”

那酒鬼哈哈一笑,挽起雲襄道:“你身無半點兒武功,卻敢在魔門少主面前無所畏懼,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名字不過一代號,相逢何必要相識?難得你我今日投緣,兄臺定要陪我一醉,明日一覺醒來,咱們各奔東西。”

雲襄見這酒鬼年紀與自己相仿,聽談吐看打扮,應該是個出身富貴的世家子,不過神情卻又十分落泊潦倒。見他如此豪爽,雲襄慨然道:“兄臺這胸襟,實在令在下慚愧。好!咱們今日就一醉方休,不管明日煩惱!”

“好極好極!果然是酒中知己!”酒鬼高興地拉起雲襄來到酒攤前,滿滿倒上兩碗酒,將酒碗向雲襄一舉,“我敬你!”說著,自己就先喝幹。

雲襄並不好酒,不過見對方已經喝乾,他只好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那酒鬼一聲贊嘆:“爽快!”說著又倒滿兩碗。

轉眼間兩人就連乾了數碗,那酒鬼眼神越發朦朧,眼中一縷憂悒始終揮之不去。定定望著天邊殘月,他突然問:“你說,人應該為誰而活?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雲襄一怔,這問題他從未想過,如今突然被人問起,竟不知如何回答。感覺到對方心中有種令人傷感的寂寥和蕭索,他忍不住問:“兄臺,你似乎有傷心之事,何不說出來聽聽?也許跟人說說,可以減輕心底的痛苦。”

那酒鬼哈哈一笑:“我心已死,何來傷心之說?”笑聲剛落,兩行清淚竟悄然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卻渾然無覺,只呆呆望著天邊喃喃問道,“你有沒有過心空的感覺,就像是心上被生生挖去了一塊血肉,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洞?”

雲襄心中微痛,腦海中浮現出怡兒的音容笑貌。雖然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但每次想起,他的心都會不住抽搐。聽到她嫁給南宮放那一瞬,他的心中就是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默默喝幹碗中烈酒,雲襄喃喃道:“只有真正愛過,才會有這種感覺。”

那酒鬼連連點頭:“心上有這樣的空洞,就沒法再裝下旁人。可我卻不得不娶妻生子,你說,這是不是一種諷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每個男人都要娶妻生子。”雲襄說著醉醺醺地舉起酒碗,“來!為每個男人的責任,乾!”

一碗酒下肚,那醉鬼慢慢滑到了桌子底下。雲襄一看,不禁指著他笑道:“呵呵,你醉了。”話音剛落,他也慢慢躺到了地上……

雀鳥清脆的鳴唱將雲襄從睡夢中喚醒,晃晃暈沈沈的頭,他睜開雙目,立刻被刺目的陽光徹底驚醒。倏然翻身而起,只見自己置身官道旁的荒野,清晨的霞光正靜靜投射下來,四周空無一人,昨夜的酒攤、老板、酒鬼,俱已不見了蹤影,直讓人懷疑那只是一個逼真的夢。

雲襄撣去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到城內的客棧。剛進門就見金彪驚喜地迎上來:“公子你可回來了!昨夜害得我好找,差點就要報官!”

見金彪眼一夜未睡,雲襄心中愧疚,忙道:“昨夜我喝醉了,害你擔心,對不起。”

“喝醉?”金彪滿面驚訝,“公子很少喝酒,怎會喝醉?”

“別問了,你現在立刻去睡覺,什麽事都不要管。”雲襄強行將金彪摁到床上,然後帶上房門來到樓下,就見一個遊方郎中踱了進來。雲襄認得是莫爺的人,便衝他微微頷首,那郎中立刻來到他對面坐下,低聲道:“公子,昨天起我們就盯著那兩個女人,她們正四下尋找風媒,幫她們打聽與少林有關的一切消息。”

雲襄點點頭:“嗯,先收集情報,再定詳細計劃,果然有兩下子。繼續盯著她們。”那遊方郎中遲疑了一下,又道:“除了那些風媒,她們還去見了一個神秘的老者。”雲襄眉頭一皺:“什麽來歷?”遊方郎中歉然道:“那老者鬼得很,咱們跟了幾次都跟丟,沒查到他的底細。”

“一定要查到那老者是什麽人!”雲襄吩咐道。目送著遊方郎中離去後,雲襄不禁陷入了沈思。憑直覺,他知道那老者一定非常關鍵,但自己卻完全猜不到對方的底細來歷。這讓他感覺有些沮喪。

九月九日這天,少室山上人山人海,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俱趕來少林觀禮。祭典將從九月九日一直到九月十六日達摩聖寂日才結束。

女扮男妝的舒亞男與明珠混在眾多江湖豪傑中,進寺後直奔達摩堂,就見十八羅漢分列兩旁,人人手執棍棒,虎視眈眈。達摩堂正中的供桌上,並排放著兩個一尺見方的水晶匣子。左邊匣子內是一個小玉碗,碗中有十幾粒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子,最大的有豌豆大,最小的則只有米粒大小;右邊匣子內是一本半指厚的羊皮冊子,冊子從中翻開,上面是一些彎彎曲曲的梵文。不用僧人介紹,舒亞男也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那兩件東西。

“這就是《易筋經》和舍利子啊!”明珠小聲嘟囔道,語音中隱約有些失望,“這《易筋經》全是蝌蚪文,完全看不懂;舍利子更是毫不起眼,還不如這水晶匣子好看。”

二人說著正想走近些,陡見斜刺裡伸過來一條長棍,無理地攔住了去路。一個武僧平端著少林棍,面無表情地道:“施主,請在紅線外瞻仰聖物。”

舒亞男低頭一看,才發現面前拉著一根紅繩,離供桌有五尺遠。她只得在五尺外站定,望著那兩件少林鎮寺之寶,在心裡發狠道:我一定要拿到它們!

兩旁的長桌上,還陳列著少林七十二房絕技的抄本。明珠早已對兩件聖物失去了興趣,便去看那些抄本,轉了一圈過來對舒亞男小聲道:“姐姐,咱們也買幾本少林秘笈吧,沒準可以學到點兒真功夫呢。”

舒亞男過去一問價錢,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兩銀子!她不禁張口結舌,拉起明珠就走。被強拉出達摩堂,明珠本有些不樂意,一擡頭見一個面帶微笑的書生迎面走來,她不禁紅著臉低下頭,再邁不開步子。

舒亞男也看到了那人,就聽對方小聲調侃道:“這麽巧,咱們又見面了。踩過盤子後,不知舒姑娘心中可有妙策?”

舒亞男嫣然一笑:“不勞雲公子擔心,本姑娘胸中自有成竹。”

“哦?那咱們何不互通有無?”雲襄恬著臉笑嘻嘻地湊過來,“咱們若聯手,或許把握更大些。”

這小騙子一定是束手無策了!舒亞男心中暗自高興,她對雲襄得意一笑:“你若想做本姑娘的跟班,本姑娘不妨給你個機會。”

雲襄嘻嘻笑道:“能追隨兩位姑娘左右是在下的福分,在下願聽從兩位姑娘吩咐。”

“很好!”舒亞男笑瞇瞇地指指腳下,“你若肯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說完,不再理會一臉氣惱的雲襄,拉起明珠大笑而去。

“公子,這醜女人對你如此無禮,你竟忍得下來?”一旁的金彪大為不忿。卻見雲襄臉上的氣惱轉眼煙消雲散,遙望舒亞男遠去的背影,他悠然笑道:“我就是要讓她小看,就是要讓她得意,人在得意的時候,才能忘乎所以。”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微笑,金彪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強而示之弱,能而示之不能,公子果然比我金彪高明一點點。”

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眾人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不少人在驚喜地相互轉告:“圓通方丈出來了!”

“與他一起的人是誰?”

“聽說是金陵蘇家大公子蘇鳴玉!”

隨著眾人的竊竊私語,就見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僧,陪同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來到了達摩堂。那老僧面如滿月,髯長及胸,模樣頗具威儀,不用問便知是少林方丈圓通大師;他身旁那白衣公子舉止優雅,步伐從容,面色溫潤如玉,雖被人眾星捧月般蜂擁著,眼中卻依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和蕭索。

雲襄一眼就認出,他正是昨夜一刀擊敗寇元傑,與自己一起酩酊大醉的那個酒鬼。

“我有辦法了!”離開少林時,明珠突然興奮地一聲高叫,把舒亞男嚇了一跳。她連忙示意明珠別太囂張,明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然後湊到舒亞男耳邊悄聲道:“我想到巧取《易筋經》和舍利子的辦法了!咱們可以高價找個神偷,趁夜裡守衛松懈的時候,悄悄盜出來。”

舒亞男啞然失笑,忍不住在明珠臉蛋上捏了一把:“我的大郡主,我敢肯定,夜裡的守衛會比白天更嚴,如果能盜出來,別人也不會來討好咱們了。咱們先回客棧,看看風媒給咱們帶來了什麽樣的消息。”

舒亞男和明珠說說笑笑往山下走去,在她們身後不遠,兩個男人正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們。

“柳爺,你為何不讓我立刻動手?”藺東海遙望著二人的背影,有些不滿。

柳公權淡然一笑:“咱們既已追到這裡,她們還能逃得出咱們的手心?雖然咱們隨時可以逮捕那個女騙子,可以什麽罪名讓她坐牢?拐走郡主?顯然郡主是自願跟她在一起,沒有任何脅迫的跡象。”

“她不是還做下過不少詐騙案嗎?”藺東海質問道。

“可惜那些案子做得十分高明,沒留下任何證據。這次她顯然是衝著舍利子和《易筋經》而來,老朽想在她作案的時候,當場將之抓獲!”柳公權其實並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幹了一輩子的捕快,他對各種罪犯尤其是高明的罪犯,已經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情。每次親手逮捕這樣的罪犯,能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感。他喜歡看著他們犯罪,然後再親手將之逮捕。這種感覺有些像狩獵多年的獵犬,對獵物本身已經沒有多大興趣,只有在不斷的追捕中,才能找到生活的樂趣。為了這種樂趣,他常常故意讓獵物跑上一段,然後才倏然出擊,以絕對的優勢,讓獵物在自己的尖牙利爪前簌簌發抖。

藺東海對抓捕那女騙子不感興趣,他只關心郡主的安危。不過想到若強行將郡主帶走,一來會讓這刁蠻郡主忌恨,怕她在王爺面前告狀;二來這機靈古怪的丫頭要再耍什麽花樣,倒有些防不勝防。若能在暗中保護,也不失為兩全其美的辦法,只等那女騙子出手作案時,當場將之抓獲,屆時郡主沒了這個朋友的照顧,就只能乖乖回到自己身邊。想到這他拍拍手,一個假扮成小販的侍衛立刻應聲過來,藺東海指指明珠的背影:“寸步不離地跟隨保護郡主,別讓她發現你們的存在。除了睡覺,別讓她離開你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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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千花看到這讓我很懷疑真的是同一作者寫的嗎.............
另外作者寫的感情我覺得好怪喔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3 21:20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1:31
千門之花(十)、奪寶

    在柳公權與藺東海身後不遠,雲襄與金彪也正往山下走去。二人剛出寺門不遠,就見一個半大孩子驚喜地奔了過來:“公子,我可等到你了!”

雲襄認出是前日那個賣野果的孩子,不禁面露微笑。那孩子急急地道:“我說過要再摘一籃更甜的果子給公子嘗嘗,可惜昨天公子沒來,今天我從上午一直等到現在,總算等到公子。給,快嘗嘗!”說著將手中籃子遞了過來。

雲襄早已忘了此事,沒想到竟讓這孩子等了兩天,心中有些愧疚,忙接過籃子道:“對不起,我昨日有事沒來,害你白等了一天。”說著掏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遞過去,“這點銀子,當是賠罪。”

那孩子兩眼盯著銀子,卻沒有伸手來接。雲襄看出他眼裡滿是渴望,笑著將銀子塞入他手中:“拿著吧,不然我會不安的。”

孩子手足無措地拿著銀子,期期艾艾地道:“公子,再多果子也值不了這麽多錢,我、我本不該收,可是、可是我現在非常需要錢,而我又不敢說借,因為這麽多錢我也還不起……”

“沒人要你還。”雲襄笑著打斷了他,注意到他眼中始終有著一絲憂郁,雲襄忍不住問道,“你好像有什麽為難之事?”

孩子眼眶一紅,低下頭道:“靜空師父病得很重,我卻沒錢幫他請大夫,現在好了,公子幫了我大忙。”

“靜空師父是誰?”雲襄好奇地問。

“靜空師父原是少林寺的長老,後來不知為何離開了少林,在後山蓋了間茅屋。”那孩子忙解釋道,“靜空師父幫過很多人。那年河南大旱,若非靜空師父開的那間濟生堂,我們全家就餓死了。靜空師父還教我武功,可現在他……”

雲襄突然想起,靜字輩是目前少林輩分最高的字,比少林方丈圓通還高一輩。經過這幾天接觸,他本對少林和尚已沒有好感,不過現在卻對這位離開了少林的長老生出了興趣。看看天色還早,便對那孩子道:“你叫什麽名字?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靜空師父?”

“我叫羅毅,小名阿毅。”孩子高興地連連點頭,“我這就帶你去,離這裡沒多遠。”

雲襄正要舉步,金彪忙道:“公子,咱們還有很多事要辦,為何要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和尚浪費時間?”

“你回客棧等我吧,我很快就回。”雲襄不想勉強金彪。整天跟人勾心鬥角,心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只有在孩子面前,他才可以完全放鬆心神。除此之外,他對教出阿毅這種弟子的靜空,也充滿了好奇。

“我怎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去?”金彪嘴裡不滿地嘟囔著,還是跟了上去。

遠離官道的僻靜山坳中,有一間孤零零的茅屋,雖隱在林木茂密山坳中,卻並不荒涼寂寥。房前種有整齊的菜蔬,屋後還有幾棵茂盛的大樹,樹上野果正紅。想必阿毅賣的果子,就是來自這些樹。

“到了!公子走快些!”阿毅興沖沖地加快了步伐。雲襄跟著他來到茅屋前,就見一個古稀老者迎了出來,滿面悲戚地對阿毅急道:“阿毅你可回來了,靜空師父快不行了,他一直在喊著你的名字!”

“師父!”阿毅丟下雲襄,一頭便衝進了茅屋。那老者滿臉憂色,也沒心思招呼客人,跟著阿毅就匆匆進去。雲襄擡頭看看茅屋上那塊牌匾,上面篆刻著“濟生堂”三個大字。他心中有些奇怪,只聽說少林有達摩堂、羅漢堂,卻從未聽說過有濟生堂。

舉步進入屋中,只見茅屋裡面並沒有供奉任何菩薩羅漢,大廳正中只有一幅筆力遒勁的楷書中堂,上書: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病殘者皆有所靠,是為濟生堂宏旨。最後落款是空靈飄忽的兩個小字——靜空。

雲襄默默體味著這句由孔聖人的話改寫而成的中堂,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文中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賑濟天下的胸襟,與他心靈深處那種“為天地立心,為民生立命,為聖繼傳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文人情結,發生了強烈的共鳴。仰望著有些古舊的中堂,他不禁在心中暗嘆:這,或許才是佛陀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本意吧!

“師父!師父!靜空師父!”裡屋突然傳來阿毅的哭喊,雲襄忙跟著進去,就見簡陋的雲房內,一個鬚眉皆白、滿面枯槁的古稀老僧正於蒲團上盤膝而坐,幾個殘疾老者跪在他身前,人人垂淚,卻沒有哭泣出聲。老僧氣若遊絲,已屆彌留,卻還強提著最後一口氣,渾濁的雙眼定定望向虛空,似乎不願就此圓寂。

雲襄默默來到老僧面前,低聲問:“大師,你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老僧喃喃低語,聲如蚊蚋:“這世上可以沒有達摩堂、羅漢堂甚至少林寺,卻不能沒有濟生堂啊!”

雲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難抑的衝動,如受神召,他默默在老僧面前跪下,凝望著他那渾濁的雙眸輕輕道:“大師,雲襄願接過你手中的濟生堂,讓它永世流傳下去!”

老僧散亂的目光漸漸凝聚到雲襄的身上,二人默默對視,俱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彼此的靈魂。老僧枯萎的臉上漸漸泛起寶相莊嚴的微笑,就像看到了命中注定的衣缽傳人,他如釋重負地輕輕一嘆:“老衲總算等到了你!”

虔誠地接過老僧手中那柄銹跡斑斑的鑰匙,雲襄輕輕道:“大師放心,我會讓濟生堂在我手中發揚光大。”

老僧長如釋重負地長籲口氣,慢慢閉上了雙目,頭也緩緩耷拉下來。

“師父!”阿毅放聲大哭,想要上前喚醒靜空,卻又不敢冒犯他的遺體。雲襄拍拍孩子的頭,輕聲安慰道:“靜空師父走得很安詳,他已經去了他心中的極樂世界,你不用太悲傷。”

默默離開茅屋後,雲襄對金彪輕聲道:“明天送一百兩銀子過來,以後每年,都要拿出一筆銀子供濟生堂開用。”

金彪理解地點點頭:“公子,少林那些禿驢,實在不像是真正的佛門弟子,只有靜空大師和公子你,才有些像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

雲襄默默搖頭:“其實慈悲之心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相通的,無論佛家、道家還是儒家,都不乏悲憫天下的聖人。當然,也都不乏欺世盜名之輩。”

金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看天色不早,忙催促道:“咱們快回去吧,跟蹤那兩個女騙子的兄弟,應該有消息回報了。”

舒亞男與明珠回到客棧後,風媒們的消息也如雪片般送到房中。明珠一看有那麽多紙條信件,不由一聲呻吟:“這麽多,怎麽看得過來?”

“咱們得連夜看完,只有徹底了解對手,才能找到對付的辦法。”舒亞男道。“咱們為啥不了解一下另外一個對手?”明珠突然問,見舒亞男一臉疑惑,她忙紅著臉補充道,“就是、就是莫爺手下那個小騙子。”

“嘁,我還沒將他當成對手。”舒亞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兩個時辰過去,窗外已傳來二更的梆子,舒亞男只感到眼皮發沈,看看對面的明珠,早已經伏桌沈睡。愛憐地為明珠蓋上披風,舒亞男撿起掉落一地的紙條仔細翻看。突然,一條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見紙條上只有短短一句話:應圓通掌門所邀,兩河巡府趙福廣,將在達摩聖寂日蒞臨少林,出席祭奠大典。

舒亞男心中一動,靈感猶如閃電突然劃過長空,不由擊桌歡呼:“我有辦法了!”明珠被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什麽有辦法?”

舒亞男神秘一笑,揚起手中紙條:“天一亮就去找風媒,詳細了解兩河巡府趙大人的行程、隨從、行止等詳細情況!”

“了解他幹什麽?”明珠一臉疑惑。

“你別問了,早些睡吧,明天還有許多事要辦!”舒亞男說著將明珠趕到床上,看看窗外黑黢黢的夜空,她心中只盼著快快天亮。

達摩祖師的紀念大會已經開始了三天,雲襄一面讓人盯著舒亞男的動靜,一面也在尋思奪寶的辦法。少林武僧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盯著那兩件聖物,唯一可行的只有先制造混亂,只要能引開達摩堂武僧的注意力,就能拿到東西。不過要想將聖物帶出少林卻是一件難事,只要發現聖物丟失,少林肯定就會封鎖山門,嚴查所有賓客。那時贓物若留在身上,肯定就十分危險。

雲襄正在房中冥思苦想,就聽門外傳來急急的敲門聲,金彪應聲開門,就見上次那個遊方郎中匆匆進來。他是莫爺手下的得力幹將之一,負責與雲襄聯絡,不過像這次一樣直接到客房中來找雲襄,卻還是第一次。此刻一向從容鎮定的他,臉上竟有一種不加掩飾的驚慌,不等雲襄動問便匆匆道:“雲公子,這次行動咱們得取消。”

“這是為何?”雲襄有些意外。就聽遊方郎中惶然道:“我們在跟蹤那兩個女人時,發現還有人也在盯著她們。”

“是什麽人?”雲襄皺眉問。

“刑部總捕頭柳公權!”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遊方郎中的嗓音也顫抖起來,“柳公權乃天下第一神捕,咱們已有不少兄弟栽在他手裡。莫爺曾說過,無論什麽時候遇到柳公權,咱們都要退避三舍。還有,公子決計想不到,跟舒姑娘在一起的那個少女是誰!”

雲襄早就注意到明珠身份神秘,看其言談舉止,應是出生大富大貴之家,不知為何卻跟著舒亞男浪跡江湖。現在聽遊方郎中這一說,他忙問:“她是誰?”

“是福王的千金明珠郡主!”遊方郎中低聲道,“咱們也是偷聽監視她們的王府侍衛所說。柳公權定是沖著明珠郡主而來。”

雲襄雖然從未見過柳公權,卻也聽說過天下第一神捕的大名。他心中突然有些擔心起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女同行。既然明珠郡主與她在一起,而柳公權也已經盯上了她,恐怕她難逃這鷹犬之手。

望著虛空默然半晌,雲襄緩緩道:“我不想放棄,既然柳公權並沒有盯上咱們,就不必如此謹慎。”

遊方郎中急道:“公子沒跟柳公權打過交道,不知道他的厲害。只要他在少林,就決沒有人能得手。我可不能讓兄弟們跟著公子冒險。公子若要堅持,咱們只好先撤。”

雲襄知道少了莫爺手下這些精明老千的幫助,自己更沒有多少機會得手。沈默片刻,他突然問道:“這幾天你們跟蹤那兩個女人,除了柳公權,還有什麽別的發現?”

遊方郎中想了想,回憶道:“她們先讓風媒去查了兩河巡撫趙福廣大人的行程,然後又去見了那個神秘的老者。那老者隨後就去找過‘影殺堂’的聯絡人。”

影殺堂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堂中殺手如雲,雲襄也有所耳聞。聽遊方郎中說起影殺堂,他心中一動,忙問:“她們打探趙巡撫的什麽行程?”

“哦,趙大人應圓通方丈之邀,將於大會最後一天前來祭拜達摩。”遊方郎中答道。雲襄聞言心中陡然一亮,急忙問:“除此之外,她們還有什麽異常舉動?”

遊方郎中道:“她們去見過那個神秘老者後,在縣城裡買了一隻信鴿。後來又去見過一個專門為少林挑糞的農夫。”

“信鴿?農夫?”雲襄滿面疑惑,遙望虛空冥思半晌,他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讚嘆的微笑,喃喃自語道,“高明!果然高明!竟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公子,放棄吧,沒有咱們的幫助,你將一事無成。”遊方郎中勸道。雲襄笑著搖搖頭,遊方郎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拱手一拜:“那好,公子多保重,咱們就先撤了。”

待那遊方郎中離去後,金彪不滿地問道:“既然莫爺的人已經放棄,公子為何還要堅持?神捕柳公權在此,咱們回避一下這老奸巨滑的家夥也未嘗不可。”

雲襄笑著搖搖頭:“現在多了個更危險的對手,反而讓人覺得越發富有挑戰性。再說那女子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真不希望她功虧一簣,所以我要在暗中助她完成。”

“她有辦法對付那些少林和尚了?”金彪有些驚訝,“什麽辦法?”

雲襄笑而不答,只道:“她會在這次盛會的最後一天才動手。在這之前,咱們要趕緊準備一些東西,還要找到引開柳公權的辦法。”

“準備什麽東西?”金彪忙問。

“咱們得有一隻訓練有素的獵鷹,”雲襄笑道,“就像瓦剌人訓練的那種獵鷹。”

瓦剌人訓練的獵鷹天下馳名,不少中原大戶人家,都以擁有一隻這種獵鷹為驕傲。金彪雖不明所以,還是立刻點頭道:“我這就去找,還有幾天時間,應該沒問題。”

“還有,咱們得另外再找幾個幫手。”雲襄若有所思地道。

“什麽樣的幫手?”金彪茫然問。只聽雲襄笑道:“就是那種信譽良好,只拿錢幹活,從不刨根問底的江湖小賊。”

“懂了!”金彪恍然大悟,“我這就去辦!”

金彪離去後,雲襄眼中閃爍出一種莫名的興奮,那是遇到挑戰後的興奮。能同時面對兩個高明的對手,他心中不禁湧起一種好勝的衝動,甚至隱隱期待著決戰那一刻的到來。

達摩聖寂日終於來臨,這是少林紀念達摩盛會的最後一天,也是最為熱鬧的一天。在這一天中,不僅少林方丈圓通大師要親自主持對達摩祖師的祭典,屆時不少江湖上難得一見的貴客也將出席觀禮,甚至還有兩河巡撫趙福廣應邀蒞臨少林,這將是這次盛會的高潮。

柳公權與藺東海混在一幹江湖豪傑之中,遠遠跟著舒亞男與明珠進了少林寺,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幾個普通江湖人打扮的王府侍衛,也在密切地監視著二人。眾侍衛事先得到藺東海的指示,所以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決不容郡主離開視線半步。柳公權也在心中揣測著對方可能的行動。憑多年辦案的直覺,他知道舒亞男今日一定會有所行動。

這天下午,就在祭典即將開始前,一名知客僧匆匆奔入,一路高叫:“兩河巡府趙福廣大人,親臨少林祭拜達摩祖師,所有人等即刻回避!”

兩河巡府執掌中原數省的行政大權,乃威震一方的封疆大臣,平日就算是豪門大戶也難得見其一面,沒想到今日卻親臨少林。眾豪傑多為江湖草莽,聽得兩河巡府駕臨,俱好奇地伸長脖子向來路張望。

兩隊衙役手執儀仗,敲著開路銅鑼一路進來。隊伍中央是一乘八擡暖轎,直到達摩堂前的廣庭才停步落轎。有隨從撩起轎簾,就見一個蟒袍玉帶的官吏低頭鑽了出來。少林圓通方丈立刻率寺中幾個長老上前恭敬揖迎,趙福廣交代了幾句官面話,便催促道:“吉時快到了吧,下官公務繁忙,不能多做耽擱。”

“大人這邊請!”圓通連忙示意。就在這時,只聽人叢中有人突然一聲高喊:“有刺客!”

話音剛落,就見圍觀的江湖豪傑中,一道人影陡然沖出人叢,閃電般直撲趙福廣。幾個衙役兵勇剛要阻攔,卻被那人輕易突破。趙福廣身後幾個侍從立刻拔刀攔在他身前,齊聲高喊:“快保護趙大人!”

那幾個侍從武功本也不弱,但在那刺客閃電攻擊之下,竟只有招架之功,被逼得連連後退。圓通忙將趙福廣護在身後,拉著他往後退卻,邊退邊放聲高喊:“快來人!保護趙大人!”

話音剛落,就見人叢中又射出兩道人影,卻是兩個面目陰鷙的年輕漢子,二人暗器猝然而發,鋪天蓋地直打趙福廣。圓通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兩河巡府趙福廣若是死在這里,少林恐怕擔不起這個干系,自己這方丈之位肯定也保不住了。

顧不得自身安危,圓通飛身擋在趙福廣身前,揮袖為他抵擋暗器。圓通只感到腿上一麻,竟被一支牛毛細針打中,跟著就見那兩個刺客拔劍撲上來。圓通忙揮掌而出,二人卻不與圓通硬接,飄然繞開,從側面向圓通身後的趙福廣和幾個侍從攻去。圓通想要追擊,卻感到大腿發麻,完全失去了知覺,無法追上兩個鬼魅般的刺客。眼看二人就要得手,就見一個彪悍的中年漢子突然越眾而出,拔刀擋住了兩個刺客。那漢子刀法剛猛飄逸兼而有之,以一敵二竟不落下風。圓通得這片刻喘息,忙放聲高喊:“來人!快調十八羅漢前來保護趙大人!”

十八羅漢是少林武僧中的頂尖角色,一套羅漢陣能擋千軍萬馬。不知群雄中混有多少刺客,圓通不敢有絲毫大意。

聽到方丈呼喚,負責達摩堂守衛的九個武僧立刻飛速而出,十八羅漢分兩班守衛達摩堂,另外九個因昨夜值守,此刻還在後面的禪房休息。

那出手幫忙的中年漢子見眾武僧攔住了刺客,立刻收刀退出了戰團。趙福廣看清那人模樣,不由驚喜交加地高呼:“藺侍衛長快快救我!”

原來這漢子就是福王府的侍衛長藺東海。他與柳公權一直在留意著明珠郡主和舒亞男,只等她們出手劫寶就當場將之擒獲。誰知二人一直沒有行動,直到刺客突然出現。藺東海本不想管這等閒事,不過趙福廣是福王門生,若看著他被刺而不出手相救,福王定會怪罪。而刺客的武功又非手下幾個侍衛可以應付,所以他只得拔刀為趙福廣擋住了刺客。

現在有少林武僧出手,趙福廣再無危險,藺東海剛退入人叢,就見一個侍衛匆匆過來稟報:“大人,郡主讓幾個不明身份的人抓走了!”

藺東海一驚:“是怎麽回事?”

那侍衛忙道:“方才騷亂的時候,達摩堂幾個和尚剛出來保護趙大人,那個女人就溜進了達摩堂,明珠郡主則留在門外把風。咱們剛要隨柳爺進去抓人,誰知幾個不明身份的江湖漢子,突然從後面出手將明珠郡主點倒,扛起她就去了後院。”

“那你們還楞著幹什麽,快追啊!”藺東海說著剛要舉步,就見柳公權匆匆過來道:“那女人已進去了一會兒,藺老弟快隨老夫進去抓人!”

藺東海一跺腳:“郡主被劫,我哪還有心理會旁人。”說著衝幾個手下一招手,“快追!”

見藺東海率幾個侍衛向後院追去,柳公權也沒有強留。這種將罪犯現場抓獲的快感,他也不想與旁人分享。庭院中的騷亂即將平息,幾個刺客已被十八羅漢困在陣中,正在做垂死掙紮。柳公權無心理會他們,拔開擠在身前的眾多江湖漢子,正要向達摩堂撲去,就見有人擋在自己身前,破口大罵:“你他媽擠什麽擠,沒長眼睛啊?”

若在往日,柳公權定要讓他好看,現在卻無心理會,正要側身從他身旁繞過,不想那漢子竟一把抓住了柳公權衣襟:“衝撞了大爺想就這麽走?你他媽當自己是誰啊?”

柳公權心中暗怒,一把扣住那漢子手腕就勢一扭,出手毫不容情。他的分筋錯骨手不知擰斷過多少盜匪的手腕胳膊,誰知這次竟然失效。那漢子手腕一翻脫出了他的掌握,大聲呼號:“哎喲我的媽呀,衝撞了人不僅不道歉,還要動手傷人,你他媽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柳公權心中暗驚,這漢子武功高強,神情彪悍,眉心還有一道月牙形的刀疤,看來絕非尋常江湖莽漢。遙見那女騙子已悄然從達摩殿溜了出來,他顧不得有人阻攔,身形一晃想越過對方,卻被對方拔刀攔住:“不賠禮道歉就想走?你他媽當老子好欺負?”

一旁有幾個漢子也鼓噪起來:“攔住這老頭,沒準他也是個刺客呢!”

一聽又有刺客,制服了三個刺客的十八羅漢立刻圍過來,邊上幾個漢子齊齊向柳公權一指:“就是他,方才大家都在看熱鬧,就他神色慌張拼命往外擠,肯定跟刺客是一路!”

幾個武僧一聽,立刻將柳公權圍在了中央。柳公權氣得滿臉通紅,憤然掏出刑部腰牌,往幾個武僧面前一亮:“老夫刑部總捕頭柳公權,快去看看達摩堂中的東西還在不在!”

此刻圓通也趕過來,一聽此話面色頓變,忙向一個武僧一揮手。那武僧如飛而去,片刻後神情慌張地回來,結結巴巴地對圓通稟報:“掌、掌門方丈,舍利子和《易筋經》……不見了!”

圓通面色大變:“快封鎖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離開少林!”說完忙對柳公權拱手一揖,“沒想到天下第一神捕柳爺在此,還望柳爺出手相助,幫忙緝拿盜竊少林聖物的賊人。”

柳公權一聲冷哼,滿臉陰沈。方才被那漢子和少林武僧一阻,那女騙子已混入人叢,不知去向,就連方才阻攔自己的那個漢子,此刻也不見了蹤影。他瞇起雙眼環顧四周,聲色平靜地吩咐道:“立刻調集寺中所有人手,包圍整個寺廟,不能讓任何人離開少林一步!現在那兩件東西還在寺中,丟不了!”

圓通連連點頭:“舍利子乃佛門聖物,修為高深的佛門弟子,俱能感應到它的所在。只要貧僧與幾個師兄弟四下一搜,定能將之找出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和尚氣喘籲籲地從後院跑來,對圓通稟報道:“掌門方丈,後院有兩幫人起了衝突,其中一方自稱是福王府的侍衛。”

圓通再次色變,連忙揮手道:“快去後院看看!”

眾人來到後院,只見幾個面目兇狠的漢子將刀架在明珠的脖子上,藺東海與幾個侍衛則將他們圍在中央,卻不敢輕舉妄動,在他們之外,又有一群武僧將兩幫人一起包圍。柳公權一見那幾人,不由嘿地一聲冷笑:“江東虎,你越來越長進了,竟敢挾持福王的千金!”

領頭那漢子一見是柳公權,頓時面如土色,忙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咱們、咱們不知是福王千金,柳爺、柳爺恕罪!”

柳公權一聲冷哼:“上次你搶劫鏢行撞在我手裡,老夫就已放過你一次,沒想到你越來越大膽了,連福王的掌上明珠都敢動!”

江東虎幾乎要哭出聲來,連忙解釋道:“咱們不知是郡主,若是知道,就算給咱們一座金山,咱們也不敢動郡主一根毫毛。”

“這是怎麽回事?”柳公權冷冷問。江東虎忙道:“有人出三千兩銀子,要咱們挾持這位姑娘,看在銀子面上,我就答應了,卻不知……”

“那人是誰?”柳公權打斷了他的話。江東虎茫然搖頭,跟著又恍然道:“我無意間聽他的同伴好像稱他為香公子,真名卻實在不知。”

“香公子?”柳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略一沈吟,他冷冷道,“立刻放了郡主,老夫可以替你向藺侍衛長求情。”

江東虎連忙將目光轉向藺東海,囁嚅道:“只要藺大人送咱們離開少林,待咱們徹底安全後,自然就會放了郡主。”

藺東海緊盯著領頭的劫匪:“你們若現在放了郡主,我藺東海可以當著少林掌門和眾多江湖好漢對天發誓,決不再追究你們對郡主的冒犯。你們若敢挾持郡主離開少林,就算逃到天邊,我藺東海也必取你們項上人頭!”話音剛落,他猛然揮刀劈向一旁的石碑,那石碑立刻應聲而斷,斷口處平整如鏡,就像是被切開的豆腐。他指著那斷碑冷冷道:“若有半句虛言,就讓藺某如這斷碑一般。”

藺東海隨手露了這一刀,不僅周圍一干江湖漢子瞠目結舌,就連圓通與柳公權也滿面驚訝。江東虎更是滿面惶恐,膽怯地看了看一臉冷厲的藺東海,最後他將目光轉向柳公權。只見柳公權微微頷首道:“只要藺侍衛長願意放過你們,老夫也不會為難。”

江東虎與幾個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無奈道:“那好,就請藺大人發個毒誓!”

藺東海立刻舉手朗聲道:“只要明珠郡主平安,我藺東海決不追究任何人。若違此誓,就讓藺某不得好死!”

江東虎兩忙放開明珠,對她誠惶誠恐地一拜:“小人無心冒犯郡主,望郡主恕罪!”

明珠甫得自由,無心理會旁人,卻撲到一旁一個青衫公子懷中,二人相擁而泣。柳公權一看那人模樣,不由一聲高喊:“來人,快將這盜竊少林聖物的女賊給老夫拿下!”

幾個侍衛正欲動手,卻見明珠轉身攔在那人面前,面對柳公權質問道:“憑什麽說我姐姐是女賊?”

柳公權忙道:“郡主,方才你與這女賊的一舉一動皆在老夫眼中,她趁混亂溜進達摩堂盜竊聖物的經過,老夫全都看在眼里。”

“可有憑證?”明珠一聲冷笑,見柳公權啞然,她坦然道,“方才我與姐姐一直在一起,你說她是竊賊,豈不是說本郡主就是同夥?”

柳公權頭上冷汗涔涔,突然發覺自己漏算了明珠郡主這個變數,略一沈吟,他堅持道:“這女人是不是竊賊,只需搜身就能證明。老夫相信她還沒來得及轉移贓物。”

“不用了!”一旁的圓通方丈突然插話,“這位女施主雖然女扮男裝混入少林,犯了少林清規,不過她身上並沒有達摩舍利子。舍利子乃佛門聖物,只要它在貧僧周圍三丈之內,貧僧都能感應到。”

明珠得意地衝柳公權揚起頭:“你還有何話說?”

柳公權臉上一紅,只得對圓通道:“搜查每一個人,每一處地方,老夫可以肯定,那兩件聖物還在少林寺內!”

就在柳公權搜查少林寺的時候,一隻從達摩堂飛出的信鴿已撲簌簌飛到山門外,它剛飛出少林寺範圍,就見一隻獵鷹從天而降,在半空中將它一爪抓獲。然後獵鷹帶著獵物,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密林中,一個馴鷹人吹著口哨,向空中伸出胳膊,那獵鷹應聲落到他的手臂上。馴鷹人取下獵鷹腳爪下的鴿子,轉身交給身旁的雲襄:“公子,你看是不是這個?”

獵鷹嘴上套有嘴環,爪子上也包有絨布,所以信鴿只是輕傷。雲襄取下它腳上系著的小竹筒,拔去塞子往掌心一倒,十八粒大小不一的舍利子盡入掌心。他微笑著將一張準備好的紙條塞入竹筒,重新系在鴿子腳上,然後望空一拋。信鴿立刻晃晃悠悠地往山下飛去。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1:49
千門之花(十一)、千雄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少林寺卻依舊燈火通明。柳公權指揮少林僧眾和王府侍衛,仔細搜查了每一個賓客和寺中所有地方,卻依舊沒有找到《易筋經》和舍利子。望著那女賊若無其事地與明珠郡主說笑,柳公權的神情就如同看到十拿九穩的獵物從自己爪下巧妙逃脫的獵犬。

如果沒有明珠阻撓,柳公權本可以將那女賊帶回去慢慢拷問,但現在若拿不出真憑實據,明知她是竊賊,也拿她無可奈何。再說藺東海也不願明珠郡主與竊案扯上關系,沒有他的配合,柳公權更感到寸步難行。

被拘押了半日的賓客足有數千之眾,眼看天色已晚,眾人的不滿情緒漸漸高漲,紛紛鼓噪起來,魯莽之輩更是要打出少林。圓通見狀只得對柳公權道:“柳爺,貧僧已搜過寺內所有地方,敢肯定舍利子已不在少林。若再扣留群雄,影響少林聲譽是小,恐怕還會引起不必要的沖突。”

柳公權在心中權衡半晌,頹然低下頭道:“好吧,讓他們走。我柳公權出道數十年,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竊賊在自己面前安然逃脫!”

見柳公權神情頹喪,一個侍衛猶豫道:“柳爺,有一件小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什麽事?”柳公權神情一派蕭索,那侍衛舔舔嘴唇,囁嚅道:“上次我們跟蹤保護郡主時,曾見那女人買過一隻信鴿。”

“信鴿?”柳公權心中有些茫然,擡頭望望夜空,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不禁一跳而起,抓住那侍衛厲聲質問,“這麽重要的消息,為什麽現在才說?那信鴿在哪裡買的?鴿子窩在哪裡?”那侍衛忙往山下一指,“就在山下的縣城!”

“快帶我去!我要連夜找到那鴿子窩!”柳公權眼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後門響起一陣敲門聲,將負責看管後院的慧明和尚從睡夢中驚醒,他打著哈欠從房中出來,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後門。

“唷,是老劉啊,你不是病了嗎?”慧明認得是後山的農夫老劉,少林寺所有茅廁的大糞都賣給了他,所以他定期要上門來挑糞。

“誰說我病了?”老劉一臉疑惑。

“你侄兒啊,”慧明隨口道,“今日天沒亮就來過,說是你病了,所以替你來挑糞,已經挑了一擔走。”

“我沒有侄兒,也沒讓人替我挑糞。”老劉越發奇怪。慧明也感到奇怪,想了想,不禁啞然失笑,“這他媽什麽事啊,連大糞都有人偷!”

老劉無心理會慧明,挑著擔子直奔達摩堂後面那間茅廁。天色還早,茅廁裡沒有人,老劉擱下糞桶,用糞勺探入池底,果然探到一個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來倒入桶中,然後再將兩個桶裝滿,挑著擔子興沖沖走了。

這可是值一百兩銀子的大糞啊!老劉只感到渾身是勁,幾乎小跑一般將大糞挑到山溪邊,倒掉大糞拿出那個用油布包得密密實實的包裹。老劉將包裹在溪水中清洗幹凈,仔細揣入懷中,興沖沖直奔山下的縣城,連糞擔子都不要了。

來到那間約定的客棧,老劉正要上樓去找那兩個姑娘,就被一個兇神惡煞的漢子迎面攔住,呵斥道:“這里已被我家主人包了,閒雜人等不得亂闖。”老劉正在為難,就見二樓那間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個年紀小些的姑娘在樓上招手:“快讓他上來,他是本姑娘的客人。”

老劉大著膽子上得二樓,立刻被那姑娘拉進房門,將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他手中,急急地問道:“東西呢?”老劉拿出懷中的包裹,雙手捧著遞到那姑娘面前。包裹雖然洗過,卻還有一股強烈的味道,那姑娘捂著鼻子,用手絹包著接過包裹,立刻示意老劉離開。

老劉哼著小曲高高興興地下得樓來,正打算找地方喝上一杯,卻見一個老者如獵犬般從暗處閃了出來,將他一把拉到一旁,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方才給那兩個姑娘送去的是什麽東西?”

老者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刺得老劉渾身不舒服,他老實道:“是從糞池裡撈出來的一個包裹,那兩個姑娘出一百兩銀子讓我幫忙打撈。說是上次去少林寺進香時,不小心掉進糞池的東西。”

話音剛落,老者已如風一般離去,快得像獵犬出擊。

二樓的房間中,明珠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包裹,興沖沖地對裡屋喊道:“姐姐,咱們的東西送來了!”

舒亞男從裡屋出來,一見那包裹模樣,滿面喜色頓時變成萬般驚詫,“這不是那個包裹!”

話音剛落,房門突然被撞開,柳公權風一般闖了進來,一把奪過包裹,得意洋洋地舉到舒亞男面前:“這是什麽?”

舒亞男臉色煞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明珠則色厲內荏地喝道:“柳公權你好大膽,竟敢擅闖本郡主閨房!來人!快來人啊!”

幾個侍衛應聲而入,看到房中情形,卻不知如何是好。柳公權見藺東海也跟著進來,立刻舉起手中包裹,對他洋洋得意地笑道:“藺侍衛長來得正好,請做個見證,看看老夫是如何捉賊捉贓!”說著三兩把拆開包裹,只見裡面是一卷白紙和一封信,柳公權面色大變,仔細翻翻那些白紙,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冊子或秘笈。他匆匆撕開那封信,輕輕讀道:“多謝舒姑娘為我做嫁,公子襄頓首百拜!”

公子襄?香公子?柳公權頓時恍然大悟,兩眼一黑差點兒暈倒。望著信上那三個飄逸如仙的落款,他的眼眸中閃爍著獵犬聞到獵物時的興奮微光,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間迸出三個字:“公、子、襄!”

話音剛落,就聽房中“咕咚”一聲響,舒亞男毫無徵兆地軟倒在地。柳公權方才讀的信,內容和信鴿送來的信一模一樣,舒亞男一日之內已經是第二次被公子襄羞辱,這打擊超過了她的心理極限。

“姐姐!”明珠慌忙上前扶起舒亞男,只見她雙目緊閉,氣若遊絲,竟是暈了過去。明珠不禁對眾人吼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少林寺兩大鎮寺之寶,《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雲襄的書桌上,他卻對它們完全失去了興趣,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蕭索地對金彪擺擺手,他索然道:“收起來吧,它們在我眼裡,就值五萬兩銀子。”

金彪滿是虔誠地翻了翻《易筋經》,又看了看舍利子,不由大失所望,“全是梵文,一個字也看不懂。這些就是舍利子?混進沙石裡,恐怕就再找不出來。就這兩樣無用之物,居然有人願出十萬兩銀子來買,不知他是傻瓜,還是我金彪是傻瓜?”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公子,有位姑娘求見。”

“姑娘?”二人都是一驚,他們已經換過客棧,莫爺的人也不可能找到這里。金彪連忙將東西包起來收入懷中,雲襄過去打開房門,一見那個披著斗篷的少女,他又是一驚:“是你?你怎麽會找到這裡?”

少女進入屋中,優雅地取下斗篷,對雲襄揚起她那張嬌美的面容,“別以為就你能找到咱們。”見雲襄眼底有一絲警惕,她又補充道,“你放心,就我一個人。”

雲襄向金彪使了個眼色,金彪立刻心領神會地出門望風。雲襄仔細關上房門,笑道:“明珠郡主怎麽有暇來看望我這個不入流的小騙子啊?”

“你很得意是吧?”明珠很想用眼光表達自己的恨意,可心裡卻怎麽也恨不起來,“你贏了兩個弱女子,果然值得驕傲一下。”

“你們可不是什麽弱女子。”雲襄啞然失笑。

“廢話少說,那兩件東西要多少錢?我掏錢買!”明珠簡潔地道。雲襄笑著搖搖頭:“郡主,這世上有許多東西,花多少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那你想要什麽?我爹爹貴為福王,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他弄不到。只要你開個價,無論多離譜我都不會皺眉。你不知道這兩件東西,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急道。

雲襄很是反感,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它們對少林也很重要。郡主請回吧,這兩件東西在我眼裡,現在是無價。”

明珠咬著嘴唇恨恨地盯著雲襄,突然將手舉到胸前,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襟。雲襄面色微變,連忙喝道:“你要幹什麽?”

“我想用自己這千金之軀,換你手上那兩件東西。”明珠眼中閃爍著決絕之色,略顯纖秀的胸部很快就暴露出來。雲襄連忙背轉身子,急道:“郡主請自重,莫讓雲襄小看了你。”

這話像針一般紮在明珠心上,讓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雖然她並不害怕向面前這男子脫衣獻身,甚至心底深處還有一種隱隱的期待,但被他小看的警告,卻讓她芳心大亂。她連忙掩上衣襟,放聲大哭:“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雲襄回過頭,柔聲問:“這兩件東西,對你真有那麽重要?”

“你不知道,它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淚水漣漣,惶然無助,“它就如同我姐姐的第二次生命!現在我姐姐臥病在床,一連數天不吃不喝,我卻完全幫不了她,我真是沒用!”

雲襄望著淒然欲絕的明珠,遲疑道:“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舒姑娘?”

明珠眼中一亮,連忙抹乾眼淚:“咱們現在就去!”

馬車在客棧外停了下來,明珠對雲襄悄聲道:“柳公權已經離開了這里,現在客棧中就只有幾個侍衛。我先去將他們支開,你悄悄上去,左手第二間房。”

雲襄在馬車上望著明珠將幾個侍衛支走後,他才獨自進入客棧,緩緩登樓而上。輕輕推開房門,只見房中光線昏暗,一個柔弱的女子無力躺在床上,瞑目如死。雲襄見她錦被半遮褻衣,本待退出,但心中的關切超過了禮教大防,他緩緩來到床前,默默打量著熟睡中的對手,只見她臉頰上那道傷疤雖然猙獰醜陋,但她另一邊臉卻是那般英俊秀美。現在她的臉色白皙如紙,幾天不見,竟消瘦如斯!

雖然她清醒的時候是那般剛毅堅強,但此刻的她是那樣柔弱無助。雲襄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種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不過他什麽也沒有做,只是輕輕為她掖好被子,正欲悄然退出,卻被她項下那個項墜吸引住了目光,他呆呆地望著那個熟悉的項墜,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

那是一顆生有“心”字的雨花石!那是他曾經失落的雨花石!

心中突然的悸動將舒亞男從睡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發現一個人正在床前俯視自己,她一驚,慌忙拉過被子遮住胸膛,失聲驚問:“什麽人?”

雲襄連忙退開兩步:“舒姑娘,是我,雲襄。”

“你怎麽進來的?明珠呢?”舒亞男心中稍安,不知為何,一聽到雲襄的名字,她心中的害怕立刻消失無蹤。她至今無法將眼前的對手,與傳說中那個作惡多端的千門公子襄聯系起來。

“是明珠帶我來的,”雲襄連忙道,“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看看你。”

“來看我的笑話?”舒亞男一聲冷笑,勉力想表現得堅強一些,但虛弱的身子卻一點兒不爭氣,稍一激動就喘息不止。

雲襄輕輕嘆了口氣:“這兩件東西對你來說真有那麽重要?或者說輸贏真有那麽重要?”

舒亞男無言以對,其實她並不是傷心奪不到那兩件東西,就無法恢複容貌,而是生氣被人徹底擊敗,卻還不知敗在哪里。尤其對方巧妙奪去自己的東西,還留書羞辱嘲笑,更讓她氣憤難平,加上先前被柳公權當場抓獲的緊張,所以才突然暈倒。望著面前這從未認真對待過的強大對手,她不知道應該感激還是該仇恨。是他奪走了自己費盡心機才弄到的東西,但也正是他暗中插手,才使自己免於被柳公權當場抓獲。她恨恨地盯著床前這文弱的書生:“你別得意,我從哪裡跌倒,還會從哪裡爬起來。現在你馬上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雲襄點點頭:“你好好養病,爭取盡快好起來。我希望你是個頑強的對手。”說完他轉身出門,再沒有回頭。

我要盡快好起來!我一定要好起來!舒亞男在心裡鼓勵著自己,掀開被子掙紮著下床。突然,床頭有個陌生的包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匆匆打開一看,赫然就是《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

空曠無人的長街上,金彪追著雲襄不住在問:“你就這樣將那兩件東西給了那個女人?你就這樣將五萬兩銀子拱手送人?五萬兩啊!”見雲襄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金彪氣得滿臉通紅,“瘋了,你他媽簡直是瘋了。咱們費盡心機才得到的東西,你就這樣隨隨便便給了別人,這究竟是為啥?你要不說清楚,老子跟你沒完!”

“因為,舒姑娘比我們更需要那兩樣東西。”雲襄停下腳步,一臉歉然地轉向金彪,“阿彪,原諒我這一次,以後再有這種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金彪直楞楞瞪著一臉坦然的雲襄,眼裡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他無奈一聲長嘆,伸手挽起雲襄道:“他媽的,不原諒你還能怎麽著?”停了停,他又有些擔憂地問,“莫爺那裡,咱們怎麽交代?”

雲襄笑道:“莫爺的人早早就離開了少林,沒人知道咱們曾經奪得過《易筋經》和舍利子。”金彪恍然點點頭,跟著又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五萬兩啊,就這樣沒了。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這敗家子不可!”

少林丟了《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人們奔走相告,紛紛加入到搜尋《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行動中。

江湖上雖然掀起巨大波瀾,少林卻一如既往地平靜。和尚們每天依舊開門迎客,各做各的功課。這天,一個外表富態的青衫老者在寺中上完香後,對領路的知客僧道:“大師,請替老夫引見一下圓通方丈。”

知客僧不冷不熱地回道:“圓通方丈不是誰都能見的,施主見諒。”

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只錦盒遞過來:“麻煩師父將這個盒子交給圓通方丈,他一定會見老夫。”

知客僧將信將疑地接過錦盒,看在老者捐了不少香火錢的面上,他不好拒絕,只得拿著錦盒出門。不過他不敢去找方丈,只好將錦盒交給了達摩堂首座圓泰,並將那老者的請求也轉告了對方。圓泰心不在焉地聽著知客僧的稟報,不以為意地打開錦盒,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連忙問:“這人在哪裡?”

知客僧忙道:“就在大雄寶殿!”

“你一定要穩住他,我立刻去見方丈。”圓泰說著就急奔後面的雲房。當圓通方丈看到錦盒中的東西時,急忙道:“快請他進來。”

青衫老者很快就被領到方丈的禪房,不等他坐定,圓通立刻拿出錦盒中的東西,兩顆舍利子和一張《易筋經》的封面,連忙問:“施主這是什麽意思?”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剩下那十六顆舍利子和《易筋經》,此刻就在我家主人手上。一口價,一百萬兩。”

“什麽?”圓通以為自己聽錯了。只見青衫老者若無其事地補充道:“一百萬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一個月之內籌齊,少一文都免談。”

不等圓通開口,圓泰已握拳怒視那老者,正想動手,卻被圓通揮手阻止。打量著泰然自若的老者,圓通一臉難色:“一百萬兩銀子,完全超出了少林的承受能力,就算將整個少林變賣都不夠。能不能……”

“那是你的事情。”老者揮手打斷了圓通,“這是敲詐,不是談生意,沒有什麽價錢可講。老朽今日前來,就聽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圓通猶豫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行!”

老者呵呵一笑:“果然不愧是少林掌門!”說著他起身來到房門口,從袖中掏出一隻信鴿望空一扔,然後回頭對圓通笑道,“這一個月老朽就留在寺中為質,等我家主人收到銀子再走。你放心,我家主人收到信鴿,自會妥善保管貴寺聖物,決不再另找買家。”

知客僧將老者領去客房後,圓泰不由對圓通豎起拇指:“還是掌門師兄高明,先穩住他,再想法追查幕後主使和聖物的下落。”

圓通搖頭苦笑道:“你看那老者的氣度,行事的從容,顯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追查?我敢肯定他身懷劇毒,只要咱們想從他身上追查線索,他定會果斷自殺。就算他不死,咱們從他身上也不會得到任何線索。他的主人定是千門梟雄,早已考慮好方方面面,豈會將聖物下落告訴他,再將他送到少林來?”

圓泰一呆:“那咱們怎麽辦?”

“付錢!”圓通苦笑道,“除此之外,還有何辦法?”

“咱們哪有那麽多錢?”圓泰急道,“就算把少林整個賣了,也湊不齊一百萬兩啊!”

“湊不起也得湊!”圓通斷然道,“賣廟產,賣田地,向武林同道求借,向善男信女募捐,變賣少林秘笈,讓弟子外出化緣……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湊齊這筆銀子!”見圓泰很不理解,圓通嘆息道,“咱們若不全力籌集這筆銀子,江湖上會說咱們少林愛廟產愛錢財,勝過愛祖師的秘笈和聖舍利,以後少林還如何在江湖立足?只要咱們盡了全力,就算籌不齊這筆銀子,江湖同道對少林也會更加敬重。”

圓泰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掌門師兄果然有理,師弟這就去辦!”

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更大的波瀾。無數江湖豪傑、善男信女在痛罵劫匪無恥的同時,紛紛慷慨解囊,為少林捐款。各大門派、世家、幫會更是相互攀比地捐出巨資,助少林渡過難關。那些原本無人問津的少林秘笈抄本,立刻成了江湖上的搶手貨。一部《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少林居然願意用一百萬兩銀子贖回,那些少林秘笈抄本賣五十兩就一點兒不貴,不僅不貴,還便宜得就如同白撿一般。

一個月後,少林不僅湊夠了一百萬兩銀子,還保住了絕大部分廟產。它沒有被這次打擊擊倒,反而聲望日隆,為整個江湖敬仰,成為整個武林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名門正派。當少林迎回《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時,它的聲望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就在少林聲望如日中天的時候,圓通方丈卻突然宣佈閉關修煉。人們聞訊不禁豎起拇指誇讚:“這才是視繁華如糞土、視名利如雲煙的得道高僧。”

就在圓通方丈宣佈閉關修煉的第二天深夜,一輛馬車悄悄離開了少室山。馬車來到一個岔路口,趕車的漢子回頭悄然問:“掌門方丈,咱們現在去哪里?”

話音剛落,他的頭上就吃了一記爆栗,跟著車中傳來一聲斥罵:“不長記性的東西,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方丈。”

“是!袁老板,小人記住了。”趕車的漢子連忙道。

車中,戴著假發的圓通完全一副商賈打扮,伸頭看看方向,他往北一指:“北京!”

“去北京幹什麽?”趕車的漢子有些驚訝。話音剛落又吃了一記爆栗,就聽圓通罵道:“只管幹活,不許提問。”說完,圓通輕輕嘆了口氣,自語道,“有些事,無論如何得親自跑一趟,說什麽也不敢假手旁人。”

趕車的漢子聽得莫名其妙,卻再不敢多問,一揚鞭,馬車立刻向北駛去。

七天後一個深夜,商賈打扮的圓通出現在北京城一座巍峨府第的側門,輕輕敲敲門上銅環,一個老家人應聲探出頭來問:“什麽人?”

圓通悄聲答道:“河南袁老板求見先生。”

老家人沒有再多問,立刻開門將圓通放了進去。隨著老家人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最後來到一間雅致的書房,只見房中有個儒雅的白衣老者正在案後夜讀。圓通一見正要行禮,那老者擡手阻止道:“大師方外之人,不必多禮,看座!”

待老家人上茶退下後,圓通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銀票,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這次多虧先生指點貧僧這招‘請賊上門’,貧僧不過花了幾萬兩銀子,卻賺了近一百萬兩!那些原本沒多少人買的秘笈抄本,現在賣到一百兩銀子都有人搶。更沒想到有那麽多人為少林捐款,光這一筆就有數十萬兩之巨。不僅如此,少林百萬贖回達摩聖物的壯舉,更讓少林聲望如日中天,這全拜先生妙計所賜。這五十萬兩銀票是貧僧一點兒孝敬,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納。”

“擱下吧。”老者若無其事地淡然道,就像收下五兩銀子一般輕描淡寫。圓通忙將銀票擱到桌上,這才退回座位垂手而坐。

“這次那千門弟子是如何得手的?”老者隨口問道。圓通忙將《易筋經》和舍利子失竊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最後笑道:“這次柳公權突然出現在少林,讓貧僧心中好不擔心。尤其怕她將贓物藏在身上,讓柳公權搜個人贓並獲,所以就說自己能感應到舍利子的存在,勿需搜身。誰知那女子竟然將舍利子用信鴿送出少林,將《易筋經》投入糞池,再買通挑糞的農夫正大光明地弄出去。完全出乎貧僧預料,先生手下有如此弟子,實乃千門後起之秀!”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微微頷首道:“果然出人預料,深得千門隨機應變的真傳!尤其是根據兩種東西的特性,分別用不同的途徑運出。把握最大的信鴿運送舍利子,把握小些的糞擔子就運《易筋經》,行事大膽而謹慎,果然精明過人!可惜,她不是我的弟子。”

圓通有些意外,見老者沒有深談,他也不敢多問,便轉開話題小心翼翼地問道:“朝廷冊封少林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這事我會放在心上,大師不必擔心。”老者說著端起了茶杯,圓通見狀連忙起身告辭。待他一走,老者身後的屏風後,悄然閃出一個衣衫錦繡的貴婦人,那婦人雖然已是年過四旬,面容卻依舊嬌艷如花。她撒嬌一般坐到老者腿上,環住他脖子問道:“無雙,你幹嗎要管少林的閒事?難道就為了這點兒銀子?”

老者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阿柔,我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無雙,靳無雙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我不!”阿柔不悅地撅起小嘴,“我就要叫你無雙,你永遠是阿柔心目中的天下無雙!”

老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怕了你了,記得在人前千萬別這樣叫。”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心裡有數。”阿柔說著掃了桌上的銀票一眼,幽幽嘆道,“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些錢,你是在找雲師兄。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你依舊還在找他。”

老者一聲冷哼,面色陡然陰沈下來:“雲嘯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怎能不找他?何況他手中的《千門密典》還下落不明。這個世上能讓我感到威脅的,就只有雲嘯風,也僅有雲嘯風!他若不是因為你,我也未必能贏得了他。”

阿柔輕輕嘆了口氣:“你們男人,為啥都喜歡爭強鬥勝?為啥就不能和睦相處?想當初咱們三人在師父門下學藝,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樂。誰能想到,你和雲師兄為了阿柔,竟然會反目成仇,無法共存於世。”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你不懂,女人永遠都不會懂。就算沒有你,雲嘯風和我也無法共存。他和我一樣,都是決不屈服、決不認輸的男人,只有不斷地戰勝和征服,才能讓我們感到生存的意義。所以,只要雲嘯風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我。這一次他將比以前更謹慎、更隱蔽、更有耐心。我雖根深蒂固、實力雄厚,他卻有敵明我暗的優勢,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千雄從來就不能並存於世,而我和雲嘯風,偏偏就是當世兩大千雄!”

阿柔眼中有些黯然,卻還是決然道:“阿柔雖然不懂,但卻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誰讓你是阿柔心目中永遠的天下無雙呢!”

老者忍不住在阿柔臉上輕輕一吻,哈哈笑道:“雲嘯風最大的弱點,卻剛好是我最大的優勢,他這輩子注定是一個失敗的角色,永遠都別想翻身。”

二人纏綿片刻,阿柔突然有些惋惜道:“這次少林之行,你那得意弟子若不是有傷在身,倒是個最好的人選。只可惜他傷在命根,就算康複也徹底廢了。”

“我卻不這麽認為。”老者淡淡一笑,“我這弟子最大的弱點就是好色,現在這弱點沒了,當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千道中來,必能成為千門不世出的絕頂高手。”說到這老者話題一轉,指指桌上的銀票,“這些錢你收著吧,幫我把老五叫來,我找他還有點事。”

阿柔聽話地收起銀票,整整衣衫飄然出門。片刻後門外有人敲門,老者淡淡道:“進來。”

房門悄然打開,一個略顯富態的青衫老者推門而入,此刻他已沒有獨闖少林時的囂張,也沒有說動舒亞男時的神秘,而是像溫順的惡犬般恭恭敬敬地來到書桌前,垂手問:“主上,你找我?”

白衣老者敲著桌子隨口問道:“那個幫你盜出《易筋經》和舍利子的女子,現在在哪裡?”

青衫老者忙道:“我已依約送她去‘天工手’杜先生那里,請杜先生處理她臉上的疤痕,大概這兩日就該完成了吧。”

“查過她的底嗎?”

“查過,不過暫時還沒有線索。我只是無意間在杭州雅風樓碰到她反千南宮豪,發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用她去少林走一趟。”

白衣老者想了想,遲疑道:“會不會是莫老二的弟子?”

“不會!”青衫老者連忙搖頭,“我留意過她那些手法,完全是隨心所欲,無跡可尋。莫老二教不出這樣的弟子。”

白衣老者沈吟片刻,吩咐道:“你留心一下她,我對她很感興趣。”

舒亞男這十多天來,臉頰已痛得有些麻木,連續十多天讓人在臉頰上繡花,任誰都不堪忍受,但舒亞男一聲不吭忍了下來。她不奢望紋上的花紋能全部遮住疤痕,她只希望這花紋能讓自己臉上的疤痕,看起來不那麽猙獰恐怖。

“好了!”紋身的老者終於上色完畢,收起工具轉身就走。他剛出房門,一直在門外焦急等候的明珠就風一般闖了進來,一見舒亞男模樣,她不禁吃驚地瞪大雙眼,張著的嘴好半天也沒合上。

舒亞男不敢問明珠的感覺,她怕自己最大的希望,換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見明珠眼中漸漸噙滿了淚水,她的心也在往下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她摸摸光滑的臉頰調侃道:“是不是嚇壞了你?”

“姐姐快看!你快看啊!”明珠連忙將一面銅鏡捧到她面前,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舒亞男盯著鏡子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不知所以。

那是一張俊朗秀美的面容,臉頰旁一朵盛開的水仙花,不僅無損於她的美貌,還為她的英武增添了一絲暖融融的柔美。嬌艷的花瓣鮮艷欲滴,令人目醉神迷,那是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妖異之美。

舒亞男轉過臉,細細查看原來的疤痕,只見蚯蚓般的凸起已經被完全削平,疤痕的位置被巧妙地文成了花莖,與圖案完全吻合在一起,即使細看也看不出疤痕。明珠喜極而泣,興奮地將她擁入懷中,忍不住在那花瓣上輕輕一吻:“姐姐,我要是男的,肯定被你迷死!”

淚水盈滿了舒亞男的雙眼,她不禁雙手合十跪了下去,低下頭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啊!我犯下過那麽多的罪惡,你不僅沒有施以懲罰,反而以最大的慈悲將美貌加倍地還給了我。我該怎樣才能報答?

那朵人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鮮花,宛如來自天界的仙葩,散發著一種妖異、神秘的光芒,仿佛就是那傳說中的千門之花……

千門之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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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章好精采喔 但感情寫得真得很奇怪..................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2:14
千門之雄(一)、比劍

十月十九,黃道吉日,宜婚嫁,宜遠行,不宜動刀兵。

江南數一數二的武林世家,以“武善傳家”聞名天下的金陵蘇家,一大早就府門洞開,合府內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這日是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大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武林同道,即使未收到請柬,也紛紛從各地趕來祝賀。對於許多江湖豪傑來說,能和金陵蘇家拉上關系,在人前說話都要硬氣許多。

一大早,負責迎賓的蘇小剛就在高聲迎候著眾多賀客。他雖不是蘇家嫡傳子弟,卻因為人機靈、武功不弱而深受宗主蘇敬軒信賴,加之他天生有副大嗓門,所以蘇敬軒特意讓他在門外迎賓,兼管大禮之日的安全警戒。

這次大禮依新郎官蘇鳴玉的意思,原是要低調舉行,除了金陵附近的近親好友,沒有通知更多的人,不過聞訊起來祝賀的賓客還是遠遠超出了預計。負責迎賓的蘇小剛沒多久就嗓子冒煙,口乾舌燥。不過為了堅守世家望族嚴苛的禮儀,他依舊聲色不變地堅持著。

“中州大俠武耀祖攜弟子來賀,裡邊請!金陵富商賈千萬攜夫人來賀,裡邊請!京城張公子攜夫人來賀,裡邊請!”在恭迎張公子夫婦進門後,蘇小剛立刻向一旁的府丁使了個眼色,那府丁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忙跟著這撥賓客進了府門。

蘇小剛一眼就看出那個明眸皓齒、容貌秀美的“京城張公子”,明顯就是女扮男裝,而她那個“夫人”更是白紗蒙面,完全看不見面目,令人起疑。

為防別有用心的人上門搗亂,他要府丁傳信府中弟子,留意這對陌生的假夫妻。她們僅僅是來看看熱鬧也就罷了,若稍有異動,就得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立刻將她們控制起來。蘇家的威儀,可不能讓混在賓客中的宵小損害。

不說蘇小剛在府門留意著進來的賓客,卻說張公子攜夫人進門後,一路上好奇地東張西望,神情就如同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旁人異樣的目光也渾不在意。

二人在小廝帶領下,隨著旁人進了二門。此時尚未開席,不過庭院中卻已排下數十張八仙桌,眾賓客三三兩聚在一起,邊嗑瓜子花生邊高談闊論。張公子找了張沒人的空桌坐下後,俯身在夫人耳邊悄聲問:“聽說這蘇家大公子是金陵有名的大帥哥,姐姐以前也來過金陵,不知見過沒有?”

她那蒙面的“夫人”略一遲疑,方淡然道:“你姐姐以前不過是個走鏢的江湖女子,哪有機會見到這等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說得也是。”張公子理解地點點頭,笑著安慰道,“不過咱們很快就能見到了,也算不虛此行。”

她那“夫人”突然一聲輕笑,湊近她耳邊悄聲道:“你一個大家閨秀,金枝玉葉,說起帥哥竟這樣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像個急色鬼一般,真是沒羞。”

“姐姐討厭,人家只是好奇嘛!”張公子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似的舉手要打,那手揚上半空卻停了下來,跟著慌忙放下,滿臉驚喜地站了起來。

她的“夫人”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一個青衫書生和一個彪壯漢子正緩步過來,那書生不等張公子開口,就拱手一拜,悄然問候道:“真是巧了,沒想到明珠郡主也來了這裡?”說首他轉向那蒙面女子,“這位想必就是舒姑娘了?咦,怎麽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那蒙面女子尚未回答,那張公子已搶著說:“上次多虧了雲公子仗義送寶,我姐姐才得以重獲新生,咱們還沒好好謝你呢!”

“你們要想謝我,就千萬別在這裡搞事。”那雲公子說著在桌旁坐了下來,低聲警告道:“這裡可是金陵蘇家,不比少林寺。”

“誰說咱們要在這裡搞事了?”張公子頓時滿臉委屈,撅起小嘴道,“難道雲公子認為咱們是天生的騙子,每次相遇都在做坑蒙拐騙的勾當?”

“不是搞事?那你們來這裡做什麽?”雲公子有些意外。

“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罷了,你呢?”張公子笑問。

“我?”雲公子一怔,仰天打了個哈哈,“跟你們一樣,也來看看熱鬧。”

“是嗎?”蒙面女子突然一聲輕哼,意味深長地笑道:“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出現的地方,肯定會有不同尋常的熱鬧。”

不用說,這蒙面女子就是整容後的舒亞男,張公子就是明珠郡主,而那青衫書生和他身後的彪壯漢子,則是千門公子雲襄和西北刀客金彪。上次舒亞男得雲襄義贈《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終於在“天工手”下重整了容貌,但她一直不敢以新面目示人,所以才戴著面紗。離開“天工手”隱居處之後,她心中惦記著蘇鳴玉大喜的日子,便算著日子趕來。雖然蘇鳴玉在她心中已是過眼雲煙,但她還是希望能當面向他表示祝福。

自從心底那種強烈的感情漸漸淡了後,對他的恨意也就消失無蹤,心靈深處只剩下點點甜蜜回憶。

明珠並不知道舒亞男心底的秘密,但聽她說要去參加金陵蘇家大公子的婚禮,便死活要跟著來看看那位金陵有名的大帥哥。舒亞男被她糾纏不過,只得想法甩開了跟蹤保護她的那些王府侍衛,趕在大禮的日子混進了蘇府,卻沒有想到在這裡竟與雲襄和金彪巧遇。

此時,舒亞男已知道,眼前這貌似忠厚善良的文弱書生,並不是變通的小騙子,而是新近在江湖上風生水起、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不過她始終無法將眼前這個看不透的文弱書生,和傳說中臭名昭著的千門公子襄聯系起來。

“雲公子,你就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明珠一臉崇拜,兩眼波光粼粼地凝望著雲襄。雖然她早已知道這點,但還是想從雲襄這裡得到他親口的證實。

雲襄苦澀一笑,搖頭道:“我既沒有傳言中那般神奇,也沒有傳言中那般惡毒,所以我並不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

明珠剛開始有些失望,跟著就恍然大悟,連忙對舒亞男興奮地道:“我第一次見到雲公子就說過,他若是騙子,也一定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騙子!我當初的直覺竟分毫不差!”

舒亞男聽明珠當著自己的面誇讚對手,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不過想起自己敗在對方手裡,卻也無從辯駁,只得在心底暗暗發狠道:“公子襄,你別得意,我遲早要找回場子!”

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響起了嗩吶和鼓樂聲,賓客們紛紛奔走相告:“蘇公子出來了!新郎官要出門去接新娘子了!”喧囂聲中,只見蘇家大公子應景似的僵硬微笑,並無多少喜氣。他一面與賓客們客氣地拱手,一面大步來到二門外。

早有小廝牽來披紅掛綠的駿馬,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率領亂哄哄的迎親隊伍出門而去。眾賓客發一聲喊,也紛紛跟了出去。

明珠遠遠望見蘇鳴玉,依稀覺得有些面熟,跟著就想起,他就是在少林寺外見過的那個白衣公子。明珠不禁驚訝地轉向舒亞男:“咦!那新郎官不就是你在少林見過的老朋友啊?你怎麽會說不認識?”

“我……”舒亞男頓時無言以對。

“噢,我明白了!”明珠見狀恍然大悟,正要揭舒亞男的老底,突聽鼓樂聲在府門外停了下來,賓客們的喧囂吵鬧也漸漸低下去,最後完全停止。幾個人不由面面相覷,俱不知是怎麽回事,明珠最是好奇,忙拉起舒亞男:“走!咱們出去看看!”

四人隨著賓客們來到大門外,就見正對蘇府大門的大路中央,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殺氣凜然地筆挺而立。

在他面前,一柄出鞘利劍筆直地插在青石板上,劍鋒入石三寸,在下午的陽光照耀下,依舊寒氣逼人。雖然那男子一言不發,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依舊令吹鼓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吹奏,令賓客停止了喧囂,甚至蘇鳴玉坐下的駿馬,也躑躅不敢向前。

蘇鳴玉拍拍坐騎,令它稍稍平靜後,這才朗聲問道:“閣下為何阻我去路?”

那白衣如雪的男子緩緩擡起頭來,露出雜亂披發下張拍板如玉的臉。

那是一個不到三旬的年輕人,目光如劍鋒般銳利,嘴唇如刀刃般涼薄,雖然面目英挺俊美,卻冷得令人不敢親近。他瞇著眼打量著蘇鳴玉,冷冷問:“你就是蘇鳴玉?”

“不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又為何阻我去路?”蘇鳴玉也在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在下南宮玨!”那劍一般的男子話音剛落,賓客中立刻響起一孟竊竊私語:“是南宮世家二公子!難怪有如此氣勢!”

蘇鳴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抱拳道:“原來是南宮二公子,幸會。”

“我聽說金陵蘇家年輕一輩中,以你的刀法最高,我一直想要討教,只是自覺劍法未臻化境,所以雖近在咫尺,卻一直未能成行。”說到這兒,南宮玨頓了頓,嘆息道:“聽說你今日就要娶親,我雖沒有勝你的把握,卻也不能再等,所以趕在你出門迎新之前在此恭候,但願蘇公子不會令我失望。”

“你想上門挑戰,以後有的是機會。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二公子遠道而來,還請收起寶劍,進門喝杯喜酒如何?”蘇鳴玉不亢不卑,款款道。

“不行,這萬萬不行!”南宮玨連連搖頭。“你若娶親生子,心中多了一份牽掛,刀法便要大打折扣,我那時再勝你還有什麽意思呢?要是你不幸死在我劍下,留下孤兒寡母,我豈不是害人不淺?如今我趕在你成親之前挑戰,你就算死在我劍下,新娘子也還來得及改嫁他人,你看我為你考慮得有多麽周到。”

話音未落,蘇家弟子早已忍不住破口大罵,紛紛撥刀,就要動手。負責今日安全的蘇小剛更是氣得臉色鐵青,“鏘”的一聲撥出短刀,正要上前,卻聽蘇鳴玉一聲輕喝:“都住手!”蘇家眾弟子雖群情激憤,卻還是依言停手。蘇鳴玉翻身下馬,對身後的小廝吩咐道:“去取我兵刃來。”

這時就聽門裡傳來一聲冷喝:“胡鬧!也不看看是什麽日子!”眾人循聲望去,就見蘇家宗主蘇敬軒大步而出,他已得到弟子飛速稟報,匆匆趕來。不滿地瞪了侄兒一眼,他冷哼道:“大喜的日子擅動刀兵,是為不祥。咱們蘇家除了你,難道就沒有旁人了麽?”

話音剛落,一旁的蘇小剛立刻越眾而出,對蘇敬軒抱拳道:“弟子願代大公子出戰,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見蘇敬軒沒有反對,他立刻揮刀指向了南宮玨。

就在他揮刀出手的同時,南宮玨也撥出了地上的長劍,迎著他的刀光信手一揮。蘇小剛一刀砍空,正要返身再戰,突感胸前一陣寒冷,低頭一看,就見胸前衣衫盡裂,一道劍痕從胸前一直貫通到小腹。只差幾分便要開膛破肚。他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南宮玨那一劍,並無任何奇巧超絕之外,唯一一點就是快,快得不可思議,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更不談抵擋了。

“我找的是蘇鳴玉,旁人若再上前,莫怪我劍下無情!”南宮玨信手將劍插入地上的石板中,若無其事地淡然道。

蘇家眾人見南宮玨一劍擊敗蘇小剛,不由面面相覷。蘇小剛的武功在蘇家也算得上佼佼者,誰知一個照面就為南宮玨所敗,眾人自忖武功不比蘇小剛更強,所以面對南宮玨的挑戰,沒有人再敢應戰了。

蘇敬軒見到南宮玨那信手一劍之後,心中也暗處吃驚。以前只聽說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癡,卻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發覺他的劍法已遠超兩個兄弟,其淩厲迅捷,實乃世間罕見。恐怕蘇家年輕一輩中除了蘇鳴玉,還真的找不出誰是他的對手。但今日是蘇鳴玉大喜的日子,妄動刀兵,無論勝負皆為不祥。如果親自出手,一來自己以宗主之尊與一個晚輩動手,就算勝不驕敗不餒也勝之不武;二來並不必勝的把握,一旦失手,蘇家的顏面就算丟到家了,想到這兒,蘇敬軒不禁左右為難。

蘇家的難處落在眾賓客的眼中,也落在了混在賓客中的雲襄眼裡。他略一沈吟,拉過金彪悄聲道:“蘇公子於我有恩,我要助他度過眼前難關,我打算替他出戰,你要幫我。”

金彪聞言面色大變:“你瘋了!我聽說南宮世家三位公子,論交遊廣闊以大公子南宮豪為先;論精明能幹以三公子南宮放為首;但要論要劍法武功,卻是以二公子南宮玨最強。方才他那信手一劍,就是我也難以抵擋,你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才要你幫忙。”

“怎麽幫。”

雲襄拉過金彪,在他耳邊小聲耳語片刻,金彪聽完後十分驚訝,卻還是連連搖頭:“太冒險了,一旦拆穿,你必死無疑。”

“你多慮了。”雲襄笑道:“無論勝敗,我都非常安全。”見金彪依舊搖頭,雲襄只得耐心解釋道,“我不是蘇家弟子,就算輸了也無損蘇家名聲。我身無半點武功,以南宮玨的高傲自負,定不會對我這樣的對手痛下殺手,你放心好了。”

金彪還在猶豫,一旁的明珠好奇地問:“你們鬼鬼祟祟地嘀咕什麽?”

“公子想替那蘇鳴玉迎戰南宮玨。”

明珠聞言滿臉驚訝,跟著鼓掌歡呼:“好啊!公子出發一定能勝!”一旁的舒亞男聞言不同地一聲冷笑:“若論陰謀詭計,他或許還能有幾分能耐,但要與人面對面動手,只怕是白白送死。”

金彪原本還有些猶豫,聽到舒亞男這話,不禁激起了他胸中那股倔傲之氣,狠狠地瞪了舒亞男一眼,金彪轉身對雲襄決然道:“好,我幫你,讓那些有眼無珠之輩,看看公子如何擊敗南宮玨!”說完他撥刀割下一縷亂髮,交到了雲襄手中。

雲襄將那縷頭髮藏於掌心,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施施然來到南宮玨面前,嘻笑著拱手一拜:“久聞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癡,劍法超絕,在下早存討教之心。今日適逢其會,但願二公子不會拒絕在下的挑戰。”

南宮玨將雲襄上下一打量,見他步伐虛浮,身體孱弱,實在不像身負絕頂武功的模樣,不由皺眉問:“你是蘇家弟子?”

“不是,”雲襄笑道,“不過蘇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妄動刀兵,所以在下願替他出戰。”

“就憑你?”南宮玨上下打量著雲襄,心中狐疑不已。這小子怎麽看也不會半點武功,卻敢笑嘻嘻地站到自己面前,不是深藏不露地絕頂高手,就一定是瘋子。

“沒錯,”雲襄笑著點點頭,“我不僅要替蘇公子出戰,還要兵不血刃地贏下這一戰,以免蘇公子的婚禮被血腥玷汙,所以你今日走運了。”南宮玨聽明白了雲襄的言下之意,不由怒極反笑,手扶劍柄傲然道:“好,撥出你的劍。看看咱們今日誰能兵不血刃地贏一這一戰!”話音示落,殺氣已彌漫全場,激得眾人渾身一個激靈。

雲襄依舊笑嘻嘻地道:“我劍在心中,撥不撥劍也沒多大區別。”

南宮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是劍道至理,南宮玨也是最近才悟到其中奧妙,他實在不相信一個從未練過劍的普通人,能有這等心得和體會。心中不由收起幾分輕視,試探道:“你心中那是什麽劍?”

“我心中不是劍,而是劍意。”雲襄笑道。

“劍意?”南宮玨一怔,眼中的疑惑漸漸變成了敬佩,連連點頭道:“不錯,意在劍先,劍為形,意為神。你能悟到這一層,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這等劍道至理,雲襄只是從前輩高人留下的典籍中讀來的,完全是紙上談兵,沒想到竟能唬住南宮玨這等劍道高手。他心中暗自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笑問道:“如此說來,我有資格與你一戰了?”

南宮玨微微頷首道:“你在劍法上有此領悟,在下哪敢輕視?不過你用什麽劍?總不能以心中的劍意對敵吧?”

“有什麽不可以?”雲襄說著緩緩伸出一隻手,將五個指頭張開,笑道,“我的劍隨心而發,由意化氣,一旦使將出來,無聲無息,卻能殺人於無形。二公子出身武林世家,又習劍多年,對這劍法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南宮玨皺起眉頭,耐著性子問道:“那究竟是什麽劍?”

“六脈神劍。”雲襄悠然笑道。

“六……六脈神劍?”南宮玨頓時張口結舌。

“二公子不會連六脈神劍都沒聽說過吧?”雲襄面露嘲笑。南宮玨當然聽說過六脈神劍,那是北宋年間大理國一個段姓皇族高手的獨門絕技,據記載這劍法確實是隨心而發,由意化氣,完全無招無式,令人無從抵擋。只可惜那位絕世高手並未留下傳人,所以六脈神劍早已絕跡江湖,成為武林一個傳說。今聽雲襄自詡會使六脈神劍,南宮玨忍不往哈哈大笑:“你若真會六脈神劍,我南宮玨死在這等傳說中的神劍下,也當死而無憾。”說著撥劍在手,遙指雲襄,“就讓我領教你那傳說中的六脈神劍!”

“等等!”雲襄連忙擡手阻止,“我這劍法傳自北宋那位段姓高手,而那位北宋段姓高手,好像除了這套跡近神話的六脈神劍,也不會任何武功。”

對這點南宮玨也知之甚詳,便大度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調侃,笑道:“你盡管試劍,我決不乘人之危。”

“那好,我先試劍了。”雲襄說著豎起食指,嘴裡喊聲“商陽劍”,跟著指劃出。眾人齊刷刷盯著雲襄的手指,南宮玨更是全神戒備,誰知卻不見任何異狀。

雲襄一指劃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有些不靈,我再試。少沖劍!”跟著小指劃出,卻依舊不見任何動靜。雲襄手舞足蹈一連比劃了七八指,卻都沒有任何動靜,人叢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南宮玨更是面露嘲笑,調侃道:“你打算還要試幾劍?”

“最後一劍,少陽劍!”雲襄說道拇指一揮。南宮玨正待大笑,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東西打在了身後的墻上,他忍不住回頭望去,就見身後數丈外的墻上,多了一個指頭大小的小洞,就如同指頭戳上雲的一般。

“成了!”雲襄如釋重負地長噓了一口氣,豎起食指擺出個不倫不類的姿勢,對南宮玨招招手,“來吧,讓你嘗嘗本公子的六脈神劍!”

南宮玨疑惑地望望身後那墻上的小孔,再望望對面的雲襄,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麽也想不通那小孔是如何戳上去的。他不敢大意,連忙橫劍在胸,取了個守勢,想先看清對方的出手再作打算。“中沖劍!”雲襄一聲輕喝,中指突然劃出。這種虛空亂劃的指點,南宮玨原本不會放在心上,但方才那莫名其妙出現在墻上的小孔,令他不敢輕視,連忙往旁一閃。只聽身後“噗”的一聲輕響,南宮玨回頭一看,墻上又多了個指頭大的小坑。

這就是六脈神劍!南宮玨心中震駭無以言表,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回想方才情形,對方的指劍完全無聲無息,令人根本無從防範,但卻能在數丈外將墻戳個洞,這等劍法誰能抵擋?自己所練的有形之劍,與這等無形之劍比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層次,他不禁心如死灰,卻不甘心就此認輸。忙將長劍一抖,欲行搶攻。誰知身形方動,對方又是一聲輕喝:“看劍!”

南宮玨見雲襄的手指向自己遙遙劃來,連忙倒地一滾避了開去。卻見雲襄十指亂指,雙手連揮,南宮玨只得左躲右閃,狼狽萬分。

雖然雲襄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十劍倒有七八劍落空,只偶爾在墻上留下一兩個戳痕,南宮玨卻也不敢冒險。如此一來,意只有躲閃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在雲襄十指虛點之下,就只有拼命閃避,一時間十分狼狽。

圍觀的賓客中響起了一陣哄笑,不少明眼人已看出端倪。原來在雲襄揮舞“六脈神劍”的同時,另有一個面目粗豪的彪壯漢子,躲在人叢中順著雲襄的手勢彈射泥丸,泥丸打在墻上一碰即碎,卻也在墻上留下了一個個小坑。那漢子所站的角度十分巧妙,南宮玨很難看到他出手,加上是蘇家的至親好友,雖然看破卻不揭穿,反而配合著雲襄的表演,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言擠對:“你看南宮公子在這六脈神劍之下,有幾成勝算?”

“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還談什麽勝算。”

“六脈神劍,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奇劍法,令人嘆為觀止!”

“這南宮玨也算是名門之後,怎麽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還能厚顏鬥下去?”

眾人的譏諷調侃,像刀子一樣刮在南宮玨臉上,令他臉上火辣辣痛。他不禁一聲厲嘯,再不顧自身安危,奮力一劍刺向數丈外的雲襄。這一劍義無反顧,迅若閃電,賓客中響起幾個人的驚呼,但任何人都已來不及相救。

“哈哈!”雲襄突然停手,若無其事地仰天大笑。南宮玨的劍鋒應聲停在離雲襄咽喉不及一寸之處。望著一臉從容的雲襄,南宮玨厲聲喝問:“你在笑什麽?”

雲襄滿臉後悔地連連搖頭:“我不該太過自負,豪言要兵不血刃地將你擊敗。對你這種死不認輸、死纏濫打之輩,我實在不該誇下這等海口。”

“你意思是,我已經敗了?”南宮玨怒道。

雲襄沒有理會南宮玨的質問,卻從容走到南宮玨方才站立之處,從地上撿起一縷頭髮,高舉到南宮玨面前,嘆息道:“我原以為削掉你一縷頭髮,以二公子的名望就該棄劍認輸了。難道咱們能像那些三流三劍手一般,非要拼個頭破血流才分出高下?誰知……唉!”雲襄說道,滿是遺憾地連連搖頭。

南宮玨聞言,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確有幾招“指劍”未能完全躲過,原本以為那幾指恰好對方六脈神劍失靈,心中還暗自慶幸。卻沒想到原本對方是要不流血地將自己擊敗,這才只削掉自己一縷頭髮。神劍面前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南宮玨只感到萬念俱灰,連死的心都有了。

賓客們趁機起哄:“南宮家怎麽出了這樣的子弟?別人明明已經手下留情,他卻還好意思纏鬥下去。今日要不是蘇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恐怕早已死在六脈神劍之下了。”“呵呵,大名鼎鼎的南宮二公子,見面不如聞名,見面不如聞名啊!”

眾賓客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南宮玨滿臉羞愧,突然將手中長劍一折兩段,仰天長嘆:“世間有此神劍,我就算再苦練一百年,也還是無法與之相抗,我練劍還有何用?”說道奮力將斷劍扔出老遠,然後轉向雲襄一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請不吝賜告。”

雲襄原本對南宮世家所有人都心懷仇恨,今見南宮玟坦然認輸,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忍胡亂編個名字難度他,便道:“我姓雲,你知道這點就夠了。”他知道一個老千最忌出名,能告訴仇家這點,已經算是破例。

南宮玨沒有再追問,點頭嘆道:“雲公子的六脈神劍,果然天下無雙。我若不找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討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試公子的神劍!”說完也不理旁人的譏諷嘲笑,轉身揚長而去。

直到宮玨走遠,明珠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地,不由拉著舒亞男歡呼雀躍:“他贏了!他真的贏了南宮玨!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贏!”眾賓客跟著齊聲歡呼,不約而同地圍了上去。

蘇敬軒排開眾人來到雲襄面前,將他上下一打量,然後挽起他的手哈哈大笑:“我一生見過無數次名動天下的比武較技,卻從未見過如此經典的一戰,這一戰必將載入武林史冊,成為無法重演的千古絕唱。你兵不血刃地為蘇家退此強敵,蘇家將視你為永遠的朋友!”

蘇鳴玉此時也認出了雲襄,就是在少室山下與自己共醉過的酒友,忙上前挽起他的手嘆道:“公子真當英雄也!鳴玉能識得公子,實乃石有幸!今日你無論如何不能立即就走,待鳴玉接回新娘,行完大禮,定要與你痛飲三天!”說完也不等雲襄就同意,便對隨從高聲吩咐,“快將恩公迎進內院,以最隆重的禮節接待。”

舒亞男望著被眾賓客簇擁進了內院的雲襄,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方才見他狂妄地要迎戰南宮玨,舒亞男心中只盼著他當場丟人現眼,但當他真正危險時,卻又十分擔心害怕,暗自祈禱他能智勝。而當他真正勝了之後,舒亞男心中又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方才見蘇鳴玉遇到難題,她也想幫他一把,但倉促之間,卻沒想到任何可行的法子。今見雲襄巧妙智勝,受蘇家感激,為眾人敬佩,她雖然心中有些嫉妒,卻也忍不住暗自喝彩。

蘇鳴玉帶著迎親隊伍繼續上路後,眾人重新回到蘇府,人們紛紛打聽雲襄的來歷,卻只知道他姓雲,其他一概不知。明珠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同旁人炫耀她心中的英雄,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但卻被舒亞男阻止。想起雲襄的身份,明珠只得強忍沖動,將滿腔的興奮和激動強壓在心底。

舒亞男見明珠不住向內院方向張望,沒好氣地道:“現在人家是蘇府貴賓,要想再見到他,恐怕不是那麽容易了。”

“姐姐說什麽呢!”明珠臉上一紅,立刻反譏相諷,“你才是巴巴地趕來見你那個老朋友,誰知跟人家連一句話都沒說上,還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讓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來過,這又能是何苦?”舒亞男一窒,頓時啞然無語。

明珠見說中舒亞男心事,不禁有些後悔,忙攬住她小聲道:“你要有什麽話不方便對那個老朋友說,我可以幫你轉告。過了今日,你有再說可就遲了。”

舒亞男微微搖了搖頭,輕撫著自己的臉頰幽幽嘆道:“除了祝福,我已經沒有什麽話可說。自從我親手毀掉這容貌開始,過去那個舒亞男就已經死了,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只是一場遙遠的夢。”

明珠似懂非懂地望著舒亞男,不知道該如何開解。二人各懷心事,相對默然。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聽門外鼓樂齊鳴,鞭炮陣陣,遠遠傳來迎賓司儀的高呼:“新人到!”眾賓客齊聲歡呼,爭先恐後地圍過去看新娘子,蘇府上下一時喧囂嘈雜。就見蘇鳴玉在前領路,而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新娘子,則在兩個丫環攙扶下,裊裊娜娜地緩步進了蘇府大門。眾人追著新娘子齊聲起哄,一直將她送進大堂。

舒亞男目送著鳴玉將新人領進大堂後,轉身對明珠悄然道:“咱們該走了。”明珠本待留下來喝喜酒看熱鬧,不過一想到舒亞男的感受,便懂事地挽起她道:“沒錯,咱們是該走了,亂哄哄的也沒啥看頭。”二人相挽來到大門,此時眾賓客已經跟著新人進了大堂觀禮,門外就只剩下兩個負責迎賓的蘇家弟子,此時他們臉上有種與喜慶不相稱的冷厲,眼中更有一絲莫名的慌亂。

見明珠二人出了大門,其中一個突然一聲輕喝:“站住!”明珠與舒亞男回過頭,就見那個負責迎賓的蘇家弟子追上幾步,攔住二人去路,對明珠拱手道:“張公子不等大禮完了再走?”

明珠有些驚訝對方還記得自己的假名號,不由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認得他就是先前敗在南宮玨劍下那個蘇家弟子。見他眼神不善,明珠不滿地一揚下頜:“本公子想啥時走就啥時候走,你管得著嗎?”

不用說,這蘇家弟子就是負責迎賓和警戒的蘇小剛。此刻他眼神冷厲地盯著明珠,冷冷道:“張公子想什麽時候走在下本管不著,就算人女扮男裝隱瞞身份混入蘇府,咱們也依舊待你們如上賓。不過現在府中發生了點狀況,所以還請張公子暫時留步。”

明珠見對方已看穿自己裝扮,倒也不好繼續耍橫,便問:“什麽狀況?”蘇小剛擡手往身後一指,明珠擡頭望去,就見蘇府門楣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猩紅刺目的圖案,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火焰中央,隱約透出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像,即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去,也顯得十分詭異恐怖。明珠詫異道:“那是什麽鬼東西?”

“我也正想請教二位。”蘇小剛冷冷道。方才新娘子進門時,所有人都追著去看新娘子,大門外有些混亂,誰都有可能趁亂將那個詭異的圖案貼在門楣上,蘇小剛也是待眾賓客進了大堂後,才發現門楣上不知何時多了這麽個圖案,不禁十分氣惱。大公子大喜的日子,門上多了這麽個圖案,實在有些不吉利。正好見明珠和舒亞男要匆匆離去,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可疑的人。所以他一面令人飛報宗主,一面將明珠二人攔住。

明珠見對方眼裡滿是敵意,立刻一揚脖子:“連負責看門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攔住咱們不讓走吧?”

蘇小剛冷冷道:“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二位最好別走!”

明珠一聽這話就要發火,卻被舒亞男一把抓住了手。只見舒亞男仰望著門楣上那圖案,澀聲道:“我們不會走。”明珠還想爭辯,突然感受舒亞男的手在微微發顫,從她手上的力道,可想象到她心中的緊張。明珠連忙悄聲問:“姐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見過這圖案?”

舒亞男微微搖了搖頭“我以前從沒見過,只是聽我爹爹說起過。”

明珠還想再問,就見蘇家宗主敬軒,在一名弟子帶領下由門內大步而出,尚未站定他就在問:“在哪裡?”

蘇小剛忙向門楣上一指。蘇敬軒擡頭一看,渾身不由一顫,半響無語。蘇小剛見宗主臉色傺有過的凝重,正待檢討自己的失職,只聽蘇敬軒喟然嘆道:“這圖案已絕跡江湖十八年,難怪你們不識。這是拜火教,也就是俗稱魔門的獨門標誌。它出現的地方,必伴著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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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六脉神劍真是雷死我了......................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2:47
千門之雄(二)、賭酒

    蘇府門楣上出現魔門標誌的消息,很快就在賓客中傳了開去。不少賓客不等大禮舉行就悄悄溜走,沒過多久,就有一多半賓客不辭而別。

“沒想到一幅魔門妖火圖,就讓蘇家認清了誰是真朋友。”蘇敬軒環視著略顯冷清的蘇府,不由喟然長嘆。見眾弟子都在望著自己,他若無其事地吩咐道:“大禮照計劃舉行,大家該喝酒的喝酒,該鬧洞房的鬧洞房,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話音剛落,就聽門外迎賓的弟子一聲高唱:“漕幫叢飛虎,攜隨從八人來賀。”

蘇敬軒眉頭微皺,蘇家與漕幫一向沒有什麽交情,叢飛虎突然攜手下前來作甚?正思忖間,就見幾個彪壯漢子龍行虎步,昂然而入。當先一人年逾四旬,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即便身披舊氅,也掩飾不住他那天生的威儀,雖然以前從未見過,蘇敬軒也猜到漢子就是漕幫大當家叢飛虎,不過蘇敬軒對這些黑道人物一向敬而遠之,見他貿然登門,便不冷不熱地拱手道:“在下對叢大當家雖仰慕已久,卻從不敢高攀,蘇家與漕幫也一向沒什麽來往,大當家突然登門,恐怕不是喝杯喜酒這麽簡單吧?”

叢飛虎呵呵一笑:“蘇宗主說話倒也直接。不錯,聽聞蘇家大公子大婚,叢某正好在金陵盤桓,原本打算差人送上一封賀貼也就罷了,誰知卻聽說蘇府驚現魔門妖火圖。叢某想到大家既然同為江南武林一脈,豈能容魔門猖獗,所以便率漕幫八大金剛趕來討杯喜酒。蘇宗主有用得著叢某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蘇敬軒沒想到在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叢飛虎竟率幫中高手前來助陣,倒也是條古道熱腸的漢子。蘇敬軒連忙收起戒備之心,拱手道:“大當家裡面請!”說完轉向隨行弟子,“吩咐司儀舉行大禮!”

叢飛虎在經過舒亞男和明珠身邊時,好奇地望了二人幾眼,直看得舒亞男一陣心驚肉跳,還好他似乎並未認出眼前這蒙面女子,就是當初自毀容顏後不告而別的那個剛烈的少女,這讓舒亞男心下稍安。

在鼓樂鞭炮和賓客們的祝賀聲中,婚宴照常舉行。新郎新娘入洞房後,天色已是黃昏,蘇敬軒親自舉杯來到雲襄面前,對他道:“雲公子為蘇家巧妙解圍,本該留公子多盤桓幾日,只是今日蘇家可能會有點變故,所以喝完這杯酒公子就請回吧。以後有機會,鳴玉會親自向公子致謝。”

雲襄淡淡一笑:“其實宗主實在不必如此多慮,據我推測,魔門並未大舉侵入中原,門上那幅妖火圖,不過是別有用心者的惡作劇罷了。”蘇敬軒眉梢一跳:“何以見得?”

雲襄笑道:“魔門若大舉入侵中原,江湖上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魔門若要對付蘇家,定會避實就虛,而不是選在賓客雲集的時候公然挑戰。我敢肯定,今日那幅妖火圖,定是上次敗在大公子刀下的魔門少主寇元傑所為,不過是惡作劇的心態罷了。所以我不僅要留下來,還要陪大公子好好喝上幾天。宗主也別太將那幅妖火圖當回事,讓親朋好友小看了蘇家。”

蘇鳴玉擊敗魔門少主寇元傑的事,蘇敬軒也聽侄兒提起過,仔細一想不由啞然失笑,搖頭道:“我還真是杯弓蛇影,自己亂了分寸。雲公子這一分析,令我寬心不少。你就留下來多盤桓幾日,鳴玉性情孤僻,一向鮮有深交的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看重一個朋友。”

雲襄連忙答應下來。待蘇敬軒離去後,金彪忍不住悄聲問:“公子,咱們跟蘇家素無交情,你跟蘇鳴玉也不過一面之交。你感激他上次救你,特意趕來喝杯喜酒,並冒險替他擊退南宮玨也就罷了,還留下來做甚?”

雲襄笑而不答,他還不敢告訴金彪,自己來江南的目的是南宮世家。為了對付這股盤踞江南上百年的強大實力,結交一切可資利用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準備工作。現在這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這可多虧了南宮玨和寇元傑幫忙。“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確的目的。你信得過就留下來幫我,若信不過,咱們就此分手,下次見面,咱們還是朋友。”雲襄凝視著金彪的眼睛,淡然道。

“去你媽的!”金彪忍不住給了一拳,“你知道我最是好奇,心中容不得半點疑惑。知道你又有新的計劃,我不留下來睜眼看明白,怎麽能走?再說你小子手無縛雞之力,沒有我在身邊照應,你那些計劃要實現恐怕也很困難。何況咱們既是兄弟,又是師徒,想趕我走?沒那麽容易!”

金彪隨手一拳,打在雲襄身上可就著實不輕。雲襄痛得齜牙咧嘴,但心裡卻是暖融融的,十分感動。

初更時分,熱鬧了一整天的蘇府漸漸安靜下來,酒宴也終於結束。眾賓客除了住在金陵本地的陸續回家外,余下的被安排在了蘇府的客房。本來明珠與舒亞男應該住進專為女賓客準備的客房,但負責安排住宿的蘇小剛,惱她們假冒身份又拒不透底,便將她們安排在普通客房。這裡住了不少夫妻來賓,這樣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明珠將領路的丫鬟打發走後,正要卸下裝扮,突聽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她一怔,跟著歡呼雀躍:“一定是雲大哥!”

“什麽時候雲公子突然變成了雲大哥啊?”舒亞男沒好氣的詰問。明珠臉上一紅,忙掩飾道:“這裡沒人認得咱們,除了雲……公子,還會有誰?”說著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滿懷希冀地過去開門,誰知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粗豪漢子。明珠十分驚訝,正要開口問,那漢子已不由分說闖了進來,對明珠命令道:“你出去等會兒!”“你……”明珠正要拒絕,卻見舒亞男對自己微微頷首道:“你先出去,我來應付。”

明珠還在猶豫,那漢子不由分說已將她推了出去,然後仔細關上房門,這才轉向白紗蒙面的舒亞男,默然半晌,方澀聲道:“舒姑娘,請容我叢飛虎當面向你賠罪!”

舒亞男聲色不動地淡然道:“對不起,你認錯了人。”

叢飛虎愧然道:“你雖然藏起了受傷的面容,但我卻認得你那隻手。就是那隻手背上有個小疤的手,毅然劃破了你的臉頰。這個畫面無數次出現在我的睡夢中,我怎會認錯?”舒亞男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背上那道不起眼的疤痕,那還是小時候跟男孩子打架留下的記號,沒想到卻被叢飛虎認了出來。

“舒姑娘,你因我的冒犯而自毀容顏,叢某萬死難辭其咎。”叢飛虎一臉愧疚,毅然道,“你要打要殺,叢某決不不皺下眉頭。但求舒姑娘原諒叢某的罪過,以求心安。”

原諒又如何?不原諒又如何?舒亞男苦澀地想道。一切都已發生,當初她對叢飛虎就談不上仇恨,只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就像綿羊對惡虎的恐懼一樣。但現在,當這隻惡虎可憐巴巴要自己原諒的時候,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黯然半晌,她澀聲道:“好吧,我原諒你。你可以走了。”

叢飛虎如釋重負死的噓了口氣,走近一步道:“舒姑娘,叢某一生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你這樣剛烈的女子。我從未如此敬佩過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所以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用畢生的感情,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舒亞男有些意外地望向叢飛虎:“你什麽意思?”

“我想娶你為妻!”叢飛虎定定地盯著舒亞男,“從你自毀容顏那一瞬,我就打定主意,只有如此高潔剛烈的女子,才配得上我叢飛虎。我不會因為你容貌有損而有喜好輕視,反而會加倍愛護自己的親娘一樣愛護你。”

舒亞男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望著叢飛虎那熾烈的眼神,她不由冷笑道:“你叢爺想要的東西,想來沒什麽不能到手。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又要用強?”

叢飛虎慌忙退開兩步,低頭道:“我發過誓,除非你心甘情願,我決不再碰你一個指頭,更不敢令你有半點勉強,你盡可放心。”

“那好,我就實話告訴你,”舒亞男冷冷道,“我原諒你,並不表示我會喜歡你,更不代表我能忘掉對你的不愉快記憶。所以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走近我身前三尺,更不要再提娶我的話,那只會勾起我的痛苦回憶。現在已是深夜,我要休息,你走吧。”

叢飛虎黯然片刻,緩緩點頭道:“我不再走近你身前三尺,也不再提娶你的話。不過,我不會輕言放棄。”說完他毅然轉身開門出去了。

舒亞男悶坐半晌,將脫下的披風有重新穿上,推門而出,明珠不由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找個沒人的地方,喝酒!”舒亞男幾乎在吼。

離舒亞男和明珠所住客房沒多遠,就是雲襄與金彪的房間。二人剛躲下沒多久,就聽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雲襄連忙點亮油燈,金彪開門一看,十分驚訝,門外竟然是新郎官蘇鳴玉。只見他一臉陰郁,對金彪視而不見,只對雲襄道:“雲公子,可否陪鳴玉去喝上幾杯?”

雲襄笑道:“今日是你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還有心思喝酒?”

蘇鳴玉沒有理會雲襄的調侃,只道:“我心裡很苦悶,想喝酒卻找不到人陪,想來想去竟只有雲公子是唯一一起醉過的酒友。”

雲襄想起少室山下與蘇鳴玉那次大醉,嘴角不由泛起一絲會心的微笑:“好!我陪你。不過明日嫂夫人若要問罪,你可千萬不能出賣我!”

見二人就要出門,金彪正想跟著去,誰知蘇鳴玉卻道:“對不起,我只請了雲公子,你若想喝,我讓下人給你送過來。”

金彪一瞪眼就要發火,雲襄忙道:“我去去就來,你不用擔心。”金彪倒不是饞酒,只是擔心雲襄安危,見雲襄如此說,只得悻悻道:“重酒輕友!哼!”雲襄沒有理會金彪的抱怨,跟著蘇鳴玉出了客房。

此時已是深夜,蘇府中除了更夫和值夜弟子,丫環僕傭俱已休息。蘇鳴玉也不驚動旁人,悄悄帶著雲襄來到廚房,只見廚房中美酒倒是有不少壇,菜卻只有些殘羹剩水。

蘇鳴生性講究,自不會拿這些下人吃剩的菜肴下酒。他四下一打量,對雲襄悄然道:“你來生火,我炒兩個雞蛋下酒。”

“你會炒雞蛋?”雲襄十分驚訝,“堂堂蘇家大公子,居然會炒雞蛋?”

“不會可以學嘛,什麽活不都是人幹的。”蘇鳴玉說著從籃子中拿出幾個雞蛋,手忙腳亂地敲碎在碗中。雲襄只得幫忙生火。他出生貧寒,生火做飯倒也駕輕就熟。竈火在他操持下,很快就熊熊燃了起來。

蘇鳴玉神情專注地將雞蛋倒入油鍋中,片刻後用盤盛出,尚未端到雲襄面前,便擡手倒掉,說道:“糊了,重來。”第二次雞蛋倒是沒糊,不過蘇鳴玉嘗了一口後,立刻又倒掉,只說:“忘了放鹽。”就這樣炒了倒,倒了又炒,蘇鳴玉才終於端上一盤色色香味俱全的炒雞蛋,他如釋重負似人長噓了口氣,對雲襄笑道:“成了,總算勉強可以入口。”

雲襄將信將疑地嘗了一口,頓時大為驚訝,這盤炒雞蛋堪稱絕品,實難想象它是出自一個從來沒炒過雞蛋的貴公子之手。回想蘇鳴玉方才炒雞蛋時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雲襄不禁若有所思地嘆道:“難怪你能練成如此高明的刀法,有你這種幹什麽事都力求盡善盡美的專注,你隨便練什麽,都必能達到至高的境界。”

“以前我只知道吃,現在才知道,要做好一道菜竟是如此不易。”蘇鳴玉說道拍開兩壇美酒,遞給雲襄一壇。二人就蹲在爐火邊,就著炒雞蛋喝了起來,片刻間一壇酒就下去了一小半。

雲襄見蘇鳴玉眼中始終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悒,便笑問道:“深更半夜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卻拉我來喝酒,定是有什麽心事吧?”

蘇鳴玉定定地望著跳躍的爐火,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她沒有來。”

“誰?誰沒有來?”雲襄好奇地問。

蘇鳴玉沒有回答,卻自顧自道:“我原本打定主意,只要再見到她,我就不再顧慮任何後果,不再做這個勞什子蘇家大公子,跟她去浪跡天涯。但是,她卻沒有來。”

見蘇鳴玉眼中湧動著點點淚花,雲襄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只得捧起酒壇與他一碰,二人同乾一大口後,雲襄嘆道:“天意難測,這,或許就是天意吧。”說到天意,他不禁想起那枚失落的雨花石,心中不由一動:那是不是就是我的天意?

“天意?”蘇鳴玉苦澀一笑,“我看是命運。人這一輩子,遇到令自己心動的女孩子的機會,恐怕就只有那麽一兩次,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這大概就叫造化弄人吧。”

雲襄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趙欣怡,心中不由一痛,捧著酒壇半晌無語。蘇鳴玉見他神情黯然,忙轉開話題,笑問道:“對了,我只知道你姓雲,卻不知道你任何來歷,不知雲公子大名可否見告?”

雲襄原本沒打算告訴蘇鳴玉自己的底細,但不知為何,在蘇鳴玉面前他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沖動,就像壓抑已久的內心,急需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略一沈吟,他笑道:“我姓雲襄,單名襄。江湖上也稱公子襄。”

“公子襄?千門公子襄!”蘇鳴玉十分驚訝,“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

雲襄笑著點點頭:“大名鼎鼎談不上,臭名昭著倒是不假。”

“公子襄確實是臭名昭著,不地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難怪你能智退南宮玨,那時我就該想到你必非常人。”蘇鳴玉說道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居然和我躲在廚房喝冷酒吃炒雞蛋,這要傳了出去,肯定不會有人相信。”

“要說蘇家大公子會親自炒雞蛋待客,肯定也不會有人相信。”雲襄也忍不住大笑。

“來來來,就為這些誰也不會相信的事,乾了!”蘇鳴玉說道,捧起酒壇與雲襄一碰,一仰脖子一乾而盡。

雲襄見他已有七八分酒意,忍不住道:“說真的,這次我來蘇府賀喜,倒不完全是意外。”

蘇鳴玉斜眼望著雲襄,調侃道:“你是不是盯上咱們蘇家,想千一把?”

“那倒不是。”雲襄笑道:“不過我來蘇府,確實是另有所圖。說我盯上了你們蘇家,倒也不算過份。”

見蘇鳴玉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雲襄坦然道:“不瞞你說,我這次前來,原本就存了結交之心。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想利用你們蘇家的勢力,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發覺在蘇鳴玉這種坦坦蕩蕩的君子面前,還是做君子比較舒坦一點。

蘇鳴玉盯著雲襄凝視了片刻,突然放聲大笑:“你的目的達到了,從今往後但凡你有所求,盡可開口,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會推辭。”

雲襄有些意外:“你不問問我想做的是什麽?”

“你都說了不可告人,難道你不將我當人?”蘇鳴玉說道重新拍開兩壇酒,遞給雲襄一壇道,“喝酒喝酒!這世上能陪我開懷暢飲的,唯有你公子襄一人也。”

雲襄雖已有幾分醉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接過酒壇。望著開懷暢飲的蘇鳴玉,他不禁在心中暗嘆:在君子面前,要比君子更君子,雲爺的教導果然不差。在蘇鳴玉這種坦坦蕩蕩的君子面前,有什麽比坦誠相待更能打動對方呢?

不知喝了多久,二人都已酩酊大醉。雲襄看看窗外天色,估摸著已到四更,便拍拍昏昏欲睡的蘇鳴玉,道:“天快亮了,咱們回去吧。從今天開始,你要忘了以前的感情,做個好丈夫,也做好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句,也不知聽到沒有。雲襄見他醉得不輕,只得將他扶起,二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廚房,雲襄也不在新房在哪里,只得扶著蘇鳴玉,糊裡糊塗地往客房走去,快到客房時被巡夜的弟子發現,幾個弟子連忙圍上來,上前攙扶。就在這時,突聽不遠處也傳來喝問聲,雲襄循聲望去,才發現是明珠扶著醉醺醺的舒亞男回來。

“雲大哥快來幫忙!”明珠看到雲襄,連忙高聲呼救。雲襄舒亞男已有蘇家弟子照顧,正扶著送往新房,便丟下蘇鳴玉來幫明珠。見舒亞男醉得不輕,嘴裡不住胡言亂語,大呼小叫,雲襄顧不得男女有別,忙幫著明珠將她扶回了客房。進門後,雲襄突然發現舒亞男臉上沒了蒙面的白紗,臉頰上一朵水仙正悄然怒放。他不由一楞,只當自己醉後眼花,正待細看,就聽明珠在身後小聲道:“雲大哥,多謝你!”

“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雲襄回過頭,突然發現明珠眼裡波光閃爍,臉頰滿是潮紅,也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那眼神令雲襄有些心虛,正待告辭,就聽門外傳來金彪的呼叫:“公子你可回來了!莫爺差人送信來了。”

雲襄一驚,連忙告辭出來。明珠將他送到房門,突然紅著臉小聲道:“雲大哥,我們過兩天打算去鎮江玩,希望能再遇見你。”

雲襄尚未回答,就見金彪匆匆過來,將他拉回客房,然後仔細關上房門。雲襄滿腦子都還在想著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水仙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當是喝多了眼花的緣故。

金彪見他如此小聲道:“對子,客房另一邊住著漕幫老大叢飛虎。先前舒姑娘出門時,我聽他吩咐手下悄悄跟隨保護。雖不知他與舒姑娘有何關系,但聽他的口氣,對舒姑娘著實緊張。叢飛虎是江南黑幫老大,咱們還是少招惹為好。”見金彪一臉擔憂,知道他是以為自己整夜與舒亞男在一起喝酒,雲襄也沒有解釋,只道:“為啥?”“叢飛虎?他跟舒姑娘會有什麽瓜葛?”雲襄若有所思地喃喃自問,見金彪茫然無對,他忙岔開話題道:“你說莫爺有信送來,是什麽信?”

金彪忙道:“你與蘇公子剛走沒多會兒,就有人送了個口信到門房,要門房轉告公子,讓咱們速歸。除了莫爺,沒人知道咱們來了金陵蘇家。”

雲襄略一沈吟,點頭道:“讓咱們明日一早就走。”這次金陵一行的收獲,已遠超他的預期,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了。

第二天一早,雲襄匆匆趕到莫爺隱居的金陵南城,經通報後見到了雙眼具盲的千門提將莫爺。雲襄留意到這老狐貍臉上隱約有一絲不悅,忙問道:“莫爺急著找我們回來,不知有何差遣?”

“也沒什麽大事。”莫爺淡淡道,“昨日南宮豪來了金陵,為上次你替他捉千清場的事,專程來向老朽表示感激,並特意要宴請咱們,以表謝意。老朽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這事還得你倆出面應付。”

雲襄猜到南宮豪對自己的過分看重,已引起莫爺的不快,忙道:“這事已經過去,莫爺驟然不願出面,我也不想與他再打交道。要不就說我出了遠門,就這樣回了他?”

莫爺搖頭道:“不好!既然南宮豪專程前來致謝,咱們也不好怠慢。他今晚在祥雲居設宴,你就替老朽去應付應付。南宮世家乃江南豪門,咱們可不能得罪。”

“那好,我就替莫爺走一趟。”雲襄連忙答應。見莫爺舉起了茶杯,二人連忙起身告辭。

雲襄離開莫爺居所後,金彪有些擔憂地問:“南宮豪突然來找公子,莫非是為昨日你戲耍了他兄弟的事,要找公子晦氣,擺下一桌鴻門宴?”雲襄沈吟道:“應該不會。這裡是蘇家的地頭,以他的老裡,不會像南宮玨那般不知深淺。再說他昨日就要見我,想必是另有要事。”

“公子還是小心些為好。”金彪勸道,“對這些喜怒難測的豪門公子,咱們不是少打交道。”

雲襄笑而不答,他還不能告訴金彪自己的真實意圖,以免胸無城府的金彪,會讓人從表情上看出破綻。他隱隱預感到,南宮豪的酒宴,對自己來說可能是一個難得機會。

黃昏時分,祥雲樓最豪華的雅廳內,南宮豪擺下了一桌慧的酒宴,客人卻只有雲襄一個。金彪被南宮豪的手下拉到外間去喝酒,偌大的雅廳內,顯得有些空空蕩蕩。南宮豪為上次雲襄替他捉千清場的事,不住地表示感激,並殷勤敬酒,酒到半酣,他揮手叱退丫環,貌似隨意地對雲襄笑道:“雲公子既能捉千,賭技、千術也必定在行。”

雲襄笑著擺擺手:“不過略知皮毛罷了。”

“雲公子太謙虛了,我可聽說莫爺門下,除了鬼算子沈先生,就以雲公子千術為高。”南宮豪舌頭已有些不大靈光,也不知真醉還是假醉。

雲襄聞言心中微凜,立刻猜到莫爺門下,定有南宮豪耳目,他正待岔開話題,就聽南宮豪笑道:“我也好賭,有雲公子這平的高手在前,自然見獵心喜,想與公子玩上兩把。”

“公子喝多了。”雲襄忙笑道推辭。誰知南宮豪已從懷中掏出一個匣子拍在桌上,卻是一副牌九。

只見他醉意醺醺地笑道:“咱們就來玩幾把牌九,不賭錢,就賭酒,誰輸了誰就喝一盅,誰先喝趴下算誰輸。”

雲襄還待推辭,南宮豪已推開酒菜空了地方,然後倒出牌九,手法熟練地碼好,笑道:“雲老弟不會嫌老哥我水平太低,不願出手吧?”

“哪裡話,”雲襄忙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就陪大公子玩幾把好了。”

“那好,老哥癡長幾歲,就坐莊了。”南宮豪說道擲開骰子,然後依點分牌,二人便玩笑般地玩了起來。剛開始雙方互有輸贏,但漸漸雲襄就輸多贏少,連著喝了幾大盅酒。南宮豪雖然口舌不清,但兩眼犀利,手指穩健。哪裡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雲襄原本只是遊戲心態,並沒有認真對待,連喝了幾大盅後,這才認真起來。用內行的眼光一看,他立刻就發覺南宮豪做了手腳。原本南宮豪每次洗牌,都將天牌壓在掌心,碼到牌尾。在擲完骰子拿牌的時候,他已經巧妙地看到了自己的底牌,並根據手中牌的情況在拿牌經過牌尾時,故意將牌扣在掌心,然後用最下面的次牌巧妙地將天牌頂出來換掉,使自己的牌需變得更大,贏面也就更大。他做得十分巧妙,旁人根本看不到有牌被換,不過落在雲襄的眼中,就完全暴露無疑。這招“偷梁換柱”,在牌九場上算是比較高明的手法,身上完全不帶贓物,換牌的動作只在眨眼的一瞬,就算知道他換牌,沒有又快又準的身手也根本逮不到。

雲襄看出原委,心中暗處好笑。雖然只是賭酒,他也不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輸下去。雖然以他的身手逮不到南宮豪換牌,賭酒玩耍也不好去揭穿對方的把戲,但他依舊有辦法應付。只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陪著南宮豪玩,甚至洗牌、碼牌、擲骰子也不插手,但南宮豪卻覺得運氣漸漸變壞,明明有換牌之利,贏面應該大了不少,誰知還是屢屢失手,喝了不少酒。雖然他酒量甚豪,一連喝了十幾盅後也有些受不了,只得推牌笑道:“雲老弟就像能看穿老哥的底牌一般,總能避實就虛,巧妙配牌,將老哥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再玩下去,老哥今晚就醉死當場了。”

雲襄拿起一張骨牌笑道:“這黑黢黢的骨牌,在旁人眼裡背面都是一樣,但在高明的老千眼裡,每張都有極其細微的差別。一個高明的老千,如果玩了十幾把還不能認完這三十二張骨牌,那他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南宮豪恍然大悟,喟然嘆道:“這不是千術,而是極高明的賭技了!”

原本牌九賭法是每次取四張,兩兩自由配對,分為牌頭和牌尾兩副牌。雙方比大小是牌頭比牌頭,牌尾比牌尾。一大一小為平,一大一平為勝,一小一平為負,兩大或兩小則為加倍勝或加倍負。如果事先認識每一張牌,就可根據對方所配的牌,再來確實是壓對方的牌頭還是追對方的牌尾,即可立於不敗之地。

南宮豪明白原委,不由推牌而起,對雲襄拜道:“我這點手法,在雲兄弟眼裡,真是貽笑大方,慚愧慚愧。幸好只是賭酒,不然老哥我早已輸得傾家蕩產。”

“南宮公子……”雲襄剛一開口,就被南宮豪揮手打斷:“雲兄弟以後別再這麽見外,你若看得起,在沒外人時候,咱們兄弟相稱如何?”

雲襄慌忙道:“在下不過一江湖混混,豈敢高攀?”南宮豪面色一沈,不悅道:“雲兄弟這是不給老哥面子了?”

雲襄略一猶豫,無奈道:“既然如此,小弟見過南宮大哥!”

“這才對嘛!”南宮豪哈哈大笑,挽著雲襄坐下道:“我與兄弟早已一見如故,對兄弟的賭技更是仰慕已久。今日老哥定要好好敬兄弟幾杯,以表敬意。”

在南宮豪的敬勸下,雲襄連飲三盅,南宮豪這才笑問道:“兄弟這些,賭技,不知敢不敢到正規場子上去玩?”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已經醉了,說話也豪氣干雲,“我出千從不帶贓,被人抓住的可能幾乎沒有。只要我想,沒什麽場子不敢玩。”

“好!兄弟果然有氣魄!”南宮豪擊桌道,“有一個場子,老哥想請你去玩玩。”

“什麽場子?”

“鴻運大賭坊!”

“鴻……鴻運大賭坊?”雲襄醉態可掬的臉上滿是迷惑,“那不是你的賭坊嗎?你……讓我去你的賭坊出千?”

“沒錯!”南宮豪笑瞇瞇地望著雲襄,神情就像狐貍在打量著獵物。

雲襄睜著醉眼楞了半晌,突然失笑道:“你……你喝醉了,凈說胡話!”

南宮豪遲疑了一下,淡淡道:“自從上次有人在鴻運大賭坊出千,請來兄弟才抓住後,我就請來高手,將賭坊的防範措施又提高了不止一籌。現在我想檢驗賭坊的防範措施究竟能高到什麽程序,所以想請兄弟去試試。”

他在說謊!雲襄心中暗道,嘴裡卻說:“這麽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兄弟這是答應了?”南宮豪忙問。“我有什麽好處?”雲襄反問道。

“從現在起半個月內,你在我的賭坊無論弄到多少錢,都可以拿走。”南宮豪正色道:“不過你萬一失手,老哥可就要照江湖規矩辦。你可以化裝,找幫手,或者在暗中指揮。總之一句話,無論你用什麽辦法,只要在鴻運賭坊弄到錢,且不被人逮住,都可以拿走,老哥決不追究。”

雲襄酒意似乎醒了一些,盯著南宮豪問道:“你這是給我劃下道了?”南宮豪嘿嘿一笑:“要這樣想也無不可,就不知兄弟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被酒意衝暈了頭,立刻擊桌而起,“我要不能從鴻運賭坊弄到錢,從此就不再江南混。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南宮豪忙問。

“如果我失手,你不得為難我的幫手或同夥。”雲襄慨然道,“所有處罰,都由我一個人承擔。如果你答應這條件,我就接下南宮兄的挑戰。”

“好!我答應你!兄弟可敢和與我擊掌盟誓?”南宮豪說著舉起了手掌。雲襄毫不猶豫,立刻與他一擊掌。

南宮豪端起酒盅,對雲襄慨然道:“喝完這盅酒,我就回去恭候兄弟大駕!咱們就以三萬兩銀子為限。半個月內,只要兄弟能在我的賭坊弄到三萬兩銀子,老哥我就認輸。”說完一飲而盡,跟著摔杯離去。

待南宮豪走後,金彪神色慌張地進來,對雲襄急道:“公子你瘋了,明明知道別人張好了網,你卻偏偏要往裡跳!”

“你都聽到了?”雲襄若無其事地整整衣衫,臉上醉意一掃而空。

“我哪有心思喝酒!”金彪急道:“我在外間一直豎著耳朵,聽得一清二楚!這明明是南宮豪上次被人騙了十萬兩銀子的巨款,沒法向他老子交代,這才激你上門出千,他張網將你逮住後,便可將損失往你身上一推,好在他老子那裡蒙混過關。難道你忘了上次被逮住的那些老千的下場?”雲襄當然沒忘上次那些被切掉手指的老千,那還是因為他和緣故。不過他卻若有所思道:“這次雖然有可能是圈套,但更可能是一次機會。”

“機會?什麽機會?”金彪莫名其妙。“你別問了,就算是圈套,我也要冒險跳一回。”雲襄斷然道。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神色,金彪就知勸也是白勸,只昨無奈問道,“你想怎麽做?”

“咱們得先找些幫手。”雲襄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轉又斷然道,“不過不能用莫爺的人。”他還不知道莫爺手下誰是南宮豪的耳目,所以一個也不敢用。他心中已經想到兩個最好的幫手,想到她們,他的眼神也漸漸溫柔起來。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3:10
千門之雄(三)、考驗

    鎮江離金陵不遠,有明珠留下的地址,雲襄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和舒亞男。見到二人後,雲襄開門見山地對舒亞男道:“有一樁十拿九穩的買賣,你想請二位幫我一回。”

“什麽買賣?”舒亞男語音中滿是戒備,“為什麽偏偏要咱們幫你?”

雲襄笑道:“舒姑娘善於偽裝,又精通千門之道,尤其善於隨機應變,能應付各種突發情況,所以是最好的人選。至於是什麽買賣,我暫時不能詳告,不過可以告訴你們,是去賭坊出千。”

“你恐怕找錯了人,我對賭博並不擅長。”舒亞男連忙搖頭。

“我就是看你對賭博不擅長,不是賭桌上的老千,才來找你。”雲襄意味深長地笑道。他知道,如果找賭桌上的老千做幫手,在鴻運賭坊眾多暗燈的盯梢下,反而有可能露出破綻,只有不擅賭博的新手,才不容易引人注意。

不過舒亞男對雲襄的提議並不熱心,只是笑著調侃道:“就不知雲公子準備了多少銀子給我們去輸?”

雲襄笑道:“咱們是去賭場弄錢,怎麽會輸?我不需要你們用任何手法去出千作假,你們只需照我的話去做,就能包贏不輸。”

“哦,就不知雲公子有什麽計劃?”舒亞男總算有一點兒興趣。雲襄笑著在她耳邊耳語半晌,舒亞男聽完後對雲襄的計劃敬佩,但依舊有些猶豫。一旁的明珠見狀連忙催促道:“雲大哥的計劃決不會錯,姐姐就幫他一回吧,就當是報答他上回贈寶之恩好了。”

上次雲襄義贈《易經筋》和達摩舍利子,一直是舒亞男心中的一個結。她既感激,又能有些不甘,總想找機會還對方一個人情,然後再漂漂亮亮地贏對方一回,以找回輸掉的顏面。所以猶豫片刻後,她終於點頭道:“有這等巧妙的法子,我當然願意試試。”

“有舒姑娘和明珠郡主相助,咱們定能馬到成功。”雲襄高興地一擊掌,轉頭對金彪吩咐道:“這事還得請柯姑娘出手幫忙,你立刻去接柯姑娘到杭州,咱們到杭州再會合。”

金彪雖然對雲襄的計劃還一無所知,不過在經歷了無數次成功的考驗後,他早已對雲襄完全信服,毫不猶豫就動身去接柯夢蘭。

三天後,金彪帶著柯夢蘭趕到了杭州,並住進了雲襄指定的一間不起眼的客棧。分別多日,柯夢蘭總算再次見到雲襄,心中本有千言萬語,卻反而不知從何說起。金彪在客棧中沒有見到舒亞男與明珠,忍不住問,“舒姑娘和明珠姑娘呢?”

雲襄忙道:“這次行動,鴻運賭坊肯定有所防備。為了安全起見,從現在起咱們不再與舒姑娘和明珠見面。她們會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你們放心好了。”

柯夢蘭路途中就聽金彪說起過舒亞男,以及她和雲襄的各種恩怨。憑著女人的直覺,她感覺到那個不同尋常的女子,在雲襄心中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她原本抱著複雜的心情,想見識一下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誰知卻未能如願。如今見雲襄將那女人的安全看得如此重要,連合作的同夥都不碰面,她心中有些惱恨,不由悻悻道:“她們的安全重要,咱們的安全就不重要了?”

“柯姑娘多心了。”雲襄連忙解釋道,“這次行動咱們只是搖旗吶喊的佯兵,她們才是主力。相比她們,咱們並不任何危險。”

“為什麽要她做主力,我卻要做佯兵?”柯夢蘭不滿地質問。雲襄只得解釋道:“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特質,我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特質來制訂計劃。如果柯姑娘對我的計劃心存疑慮,這次行動只好取消。”

柯夢蘭當然不想雲襄的計劃因自己而流產,心中雖有不滿,卻還是悻悻問道:“需要我做什麽?”雲襄笑道:“你只須像普通人一樣,拿錢去賭坊玩,輸贏不論。不過你千萬切記,不可作假,更不可用任何出千手法,只需保持低調。我和阿彪也會去,不過我們要像陌生人一樣,決不可有任何語言或眼神上的交流。”

柯夢蘭有些疑惑:“我就是像普通人一樣去賭坊賭錢?賭什麽都可以?”

雲襄點點頭:“你想玩什麽都可以,我已去鴻運賭坊踩過盤,你就在大堂內,選自己熟悉和擅長的桌子盡情地玩好了。”

柯夢蘭雖然對雲襄的計劃一無所知,卻還是點頭道:“好!我就照你的計劃,去鴻運賭坊玩玩。”

鴻運賭坊坐落在西子湖邊,是杭州城有名的奢華之地。南宮豪自從約了雲襄上門後,就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將賭坊佈置得外鬆內緊。所有的暗燈明哨都得到指示,近日將有老千上門,誰若抓住,就可得到賭坊一日的利潤。所有人都打點起精神,希望這幸運能讓自己抓住。

南宮豪像往常一樣,端坐在二樓的賬房內俯瞰整個大廳。此刻他的心情有些複雜,雖然他將賭坊的警戒佈置得前所未有的嚴密,心中卻還是希望雲襄能出千成功。希望一個老千在自己的賭坊成功出千,這大概是任何一個賭坊老板都不會有的心態吧?南宮豪奇怪地想道。在心中算算日子,離約定的期限所剩無多,南宮豪心中有些暗急,生怕賭坊嚴密的警戒,讓他不敢上門。正患得患失間,就見樓下大堂內,一個青衫書生與一個彪悍的隨從信步而入,那書生衣衫樸素,舉止從容,在眾多衣著奢華的賭客中顯得有些另類,不是雲襄是誰?

南宮豪驚訝地瞪大雙眼,十分意外。他設想過雲襄上門的種種情形,卻絕沒想到過對方會毫不掩飾身份,大搖大擺地公開上門。這簡直就像是公開在對他說:我要上門出千了,你準備好沒有?雖然南宮豪心底希望雲襄能成功,但對這般赤裸裸的挑釁還是暗自惱怒。正猶豫是不是該下去打個招呼,一旁的隨從張敬之已怪叫道:“咦,那不是雲公子麽?他怎麽也來咱們賭坊玩了?要不要請他上來?”

張敬之上次引得南宮豪上當,被人騙了十萬兩銀子後,被南宮豪打了個半死。不過他就像忠心耿耿的狗一樣,並沒有因此就忌恨和背著主人,傷稍微好些又回到南宮豪跟前來伺候。南宮豪心目中,手下的忠心比才能更重要。

略一沈吟,南宮豪對張敬之吩咐道:“你下去傳我的話,盯著雲公子,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立刻向我匯報。另外,凡是雲公子去玩的賭桌,無論牌九、馬吊,每十把就換一副新牌。”

張敬之再笨,也聽懂了南宮豪的意思,不禁有些意外。不過他沒敢多問,立刻飛奔下樓,將南宮豪話悄悄傳給了每個暗燈。眾人立刻就明白了南宮豪的意思,齊齊將注意力集中到雲襄身上,防備之弦立刻繃緊。

只見雲襄若無其事地跟幾個暗燈打過招呼後,就去櫃臺換了一千兩銀子的籌碼,然後坐到一張推牌九的桌前玩了起來。眾暗燈虎視眈眈地盯著倉皇雙手,毫不掩飾他們的意圖。反正賭坊內的暗燈對方基本都認識,全都成了明燈,也就沒必要再掩飾。

不一會兒,張敬之就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來,對俯瞰著大堂的南宮豪報道:“雲公子換了一千兩銀子的籌碼,在大堂中與一些散客推牌九。他的手氣似乎並不好,沒推幾把就輸了三百多兩。”

“再探!”南宮豪依舊雙目炯炯地盯著大堂。他對張敬之的稟報並沒有感到意外,他已經猜到,雲襄毫不掩飾正大光明地上門,其目的就是要吸引賭坊的注意力,並借著跟暗燈們打招呼的機會,巧妙地將暗燈指明給同夥,以便同夥規避。他只是佯攻的棋子,真正出千撈錢的,必定另有其人。南宮豪身旁還有一個衣衫古舊的枯瘦老者,也在緊盯著樓下的大堂。他是南宮豪千里迢迢從京城富貴大賭坊請來的高手,他才是鴻運賭坊最大的暗燈。

“古老,不知你有什麽看法?”南宮豪心中已有所想,卻故意裝出一副茫然的模樣問那老者。老者名叫古戈,在京城富貴賭坊看了多年的場子,在圈內小有名氣,所以被南宮豪尊為“古老”。此刻他輕捋著頜下幾莖銀鬚,悠然道:“兵法之道,不過正奇之變。雲公子既然堂堂正正上門,必定在暗處伏有一支奇兵。”

南宮豪微微頜首:“就不知道誰是他的奇兵?”老者盯著大堂道:“這個奇兵應該在雲公子視線之內,以便隨時依雲公子指令行動。可讓人留意雲公子的手勢和目光停留之處,不過你既然說雲公子十分高明,想必從他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那就讓人留意能看到雲公子的賭客,注意誰對他的舉動比較上心即可。”

老者的推斷與南宮豪心中的想法暗合,他連連點頭,忙對張敬之道:“照古老的吩咐下去,注意看哪些賭客在留意雲公子。”

張敬之領命而去,沒多久就又回來稟報:“留意雲公子的不下三十人,接下來該怎麽做?”

南宮豪望向身旁的老者,只聽老者沈吟道:“先將這些人記下來。雲公子故意坐在大堂中央,幾乎所以賭客都能看到他,以他的打扮和舉止,別人想不注意他都難。要想在這些人中間找出他的同夥,不太容易。幸好從賭坊要弄走三萬兩銀子,不是一兩天就能夠辦到,咱們還有時間。”

一個青衫書生出現在豪客聚集的高檔賭坊中,確實比較另類,被人注意也很正常,這增加了辨別他同夥的難度。不過除此之外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南宮豪想到這連忙對張敬之喝道:“快照古老的話吩咐下去,還楞著幹什麽?”

張敬之下樓後沒多久,就見雲襄換了個桌子押骰子,不一會兒張敬之回來稟報道:“雲公子推牌九的手氣似乎不太好,所以換成了押骰子。不過好像他依舊在走霉運,押骰子又輸了大概有二百多兩銀子。”

“誰讓你在意他的輸贏?”南宮豪怒道:“叫人留意有哪些賭客在關注他才是正經!”

張敬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連忙下樓傳令,片刻後回來稟報道:“弟兄們觀察到,大概還有十三個賭客有關注著雲公子,大都是方才就關注著他的那些人。”

“再探!”南宮豪說完轉向老者,只見老者拈鬚微笑道:“只要他還在賭,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找出他的同夥。”

樓下大堂內,一身紅裝的柯夢蘭,比書生打扮的雲襄更吸引旁人的目光,她打扮入時,模樣秀美,這也罷了,難得的是她推牌九的手法,比絕大多數賭徒都要熟練迅速,完全不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在賭場中豪賭的女人本就不多,尤其是如此年輕漂亮且手法熟練的女賭徒,這自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不少賭徒先後聚到她身旁,在為她搖旗吶喊的同時,也跟著押上幾兩銀子,以分享她的好運。

“九點,殺!”柯夢蘭將手中牌九拍在桌上,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右前方隔著三張桌子的雲襄。她今晚的手氣似乎不錯,面前的籌碼已堆成了小山。雖然還不完全清楚雲襄的計劃,但她還是希望能夠憑高明的賭術,在鴻運賭坊光明正大地贏錢,最好能超過雲襄請來的那個主角。在每一次在殺四方之後,她都忍不住要望向不遠處玩骰子的雲襄。誰知對方對她的得意全然無視,甚至都不往這邊看上一眼,這讓柯夢蘭恨得牙癢癢。

在雲襄身後一桌押寶的賭桌前,舒亞男與明珠激戰正酣。她們打扮成兩個素不相識的賭客,明珠扮成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而舒亞男依舊白紗蒙面,只留雙目在外。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偶爾也到鴻運賭坊來玩為免拋頭露面,她們常常用白紗蒙面,所以舒亞男的蒙面打扮,並沒有引起旁人更多的關注。

玩了沒多久,扮成貴公子的明珠似乎輸得有些不耐,將一又能銀票拍在桌上,對眾賭客道:“我要坐莊,你們誰也別跟我爭!”

押寶通常有足夠的本錢就可以要求坐莊,在鴻運賭坊是以四千兩銀子為限。明珠將四千兩銀票交給負責看賬的賭坊夥計後,就去另外一個房間,那裡有四張木牌和一個木匣子,四張木牌上分別刻著春、夏、秋、冬四字,外面賭桌上則畫著春、夏、秋、冬四門。坐莊的人只須從四張木牌中任選一張裝在密閉的木匣子中,交給賭坊的夥計送到外間的賭桌,眾人就可以在春、夏、秋、冬四門上任意下注,押一門或兩門,只要押中,莊家即按四倍賠付。由於莊家在賭舊上最少只留四千兩銀子的籌碼,所以每次下注的最高上限定為一千兩,以免閒家押中後,莊家不夠賠的情況出現。按鴻運賭坊押寶的規則,莊家只有輸光四千兩本錢或贏到一萬兩才能選擇是否下莊。如果莊家的籌碼輸到不夠四千兩,賭坊要負責補齊差額,並按輸贏比例分賬,這樣既能保證了賭坊的利益,也讓遊戲不至於因莊家賭本不夠而中斷。

舒亞男和明珠作為閒家已經玩了好一會兒,由於二人下注都比較謹慎,所以輸贏並不大。在雲襄來到賭坊,與賭坊看場的暗燈一一招呼後,舒亞男總算認出了賭坊中所有看場的暗燈。她沖明珠使了個眼色,照原定計劃,由雲襄引開暗燈們的注意後,該她和明珠出手了。舒亞男所在的位置背對雲襄,她也控制著自己決不看雲襄一眼。坐莊的明珠離開後,她開始專注於每次開出的木牌,並時不時押上幾筆大註,籌碼漸漸在她面前堆成了小山,一切就如計劃的那樣,她終於開始贏大錢了。

“這位姑娘的手氣真旺,不知可否帶我一帶?”一旁有個賭客突然對舒亞男笑道。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面目有幾分粗獷俊朗,衣著打扮十分奢華,雖然他的漢語十分流利,卻依舊掩不去他那明顯的異族口音。

舒亞男比了個無所謂的手勢,下大注時不再押滿一千兩的上限,這樣就給別的賭客留下了一點余地,不至於總由她一個痛殺莊家。“姑娘真是好心人,在下朗多,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那豪客目光炯炯地盯著舒亞男,似要將她蒙面的面紗看穿。

舒亞男心中一凜,不由暗自警惕。略一遲疑,她小聲道:“我姓舒。”

“原本是舒姑娘,幸會幸會!”那豪客連忙抱拳為禮。他已經輸了不少籌碼,大多通過莊家流到舒亞男面前,不過他卻渾不在意,只盯著舒亞男笑道:“舒姑娘經常來這兒玩嗎?”

“第一次。”舒亞男小心應付著朗多,並仔細留意著桌上的局勢。見同桌的賭客在減少,她算算自己面前的籌碼,已經贏了六千多兩。照原定計劃,贏到這個數就該收手了,心免引起賭坊的註意,何況一旁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家夥在留意自己。她收起籌碼,對朗多抱歉一笑,然後將籌碼交給賭坊的夥計:“結賬。”

夥計連忙點清她的籌碼,扣除賭坊半成的抽頭,將籌碼換成一疊銀票交到她的手中,並照慣例對舒亞男道:“姑娘帶著這麽大筆錢離開,是否需要咱們提供保護?”保護贏了錢的賭客的人身安全,這是所有正規賭坊的義務。舒亞男也沒有推辭,點頭答應道:“好的,請將我送回客棧。”

那個自稱朗多的漢子目送著舒亞男離去的背影,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身後一個隨從見狀,忙俯身在他耳邊悄聲問:“殿下,要不要小人將她弄來?”

“算了,這裡不比漠北,可不能瓷意妄為。”朗多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回頭繼續下注。不過他明顯對輸贏沒多大興趣,只是像孩子一樣,在體驗一種從未玩過的遊戲。

舒亞男離去後不久,明珠也在下莊出來。作為閒家,她又玩了幾把,這才不動聲色地離開。待她和舒亞男去後許久,雲襄也將剩下那不多的籌碼兌成了銀票,與金彪大搖大擺地離去。待二人走後,南宮豪忍不住轉望身旁的老者,征詢道:“古老,你有什麽看法?”

古戈拈鬚沈吟道:“這姓雲的果然不簡單,毫不掩飾大搖大擺地登門,第一個照面就出人意表,借著與暗燈招呼,巧妙地將眾暗燈向同夥點明。只此兩點,即可見其高明。不過他還是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那幾個始終在留意著他的賭客,其中定有他的同夥!只要他們明日再來,咱們定能將之抓獲!”

南宮豪滿意地點點頭,對身後的張敬之吩咐道:“讓人暗中跟蹤雲公子,若能查到賭坊中有哪些賭客與他在外面碰過面,即是大功一件!”張敬之領令而去後,南宮豪俯瞰著依舊熙熙攘攘的大堂,在心中暗暗道:“姓雲的,你可千萬別那麽容易被我逮住啊!”

第二日下午剛過,雲襄依舊帶著金彪大搖大擺地來到鴻運賭坊。他依舊在櫃臺換了一千兩銀子,然後來到擲骰子的桌前,像旁人一樣玩了起來。南宮豪和古戈依舊在窗口俯瞰著整個大堂。看得多時,古弋突然道:“讓人留意雲公子右前方那個推牌九的紅衣女子,一個時辰之內,她已經偷看了姓雲的七次!”

南宮豪的密令很快就悄悄傳到樓下,賭坊中目光最犀利的幾個暗燈扮成賭客,悄悄來到那紅衣女子身後,全方位地監視著對方的來一舉一動。不過她心中無鬼,對眾暗燈的監視渾不在意,反而意氣風發地大殺四方。雖然柯夢蘭並沒有出千,但她從小就苦練過賭技和千術,習慣成自然,她拿牌的手法,看牌的習慣以及出手的方式,落在目光如炬的眾暗燈眼中,立刻就讓眾人如臨大敵。但眾暗燈看來看去,卻看不出半點破綻,更別提抓住她的現形,眾人只好將這結果上報南宮豪。

聽完張敬之的稟報,南宮豪連忙質問:“你說那女子拿牌的手法有問題,也贏了不少錢,但所有人都抓不住把柄?”見張敬之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南宮豪不禁怒道:“我養你們這麽些人,還真不如養幾隻狗!”

“南宮老板不用著急,老朽親自下去看看。”古戈拈鬚悠然道。南宮豪一聽大喜,連忙道:“在古老出手,什麽老千還不立刻現形?”話雖如此,南宮豪卻在心中暗自祈禱:千萬別讓這老家夥壞了自己的大計!

古戈下去了小半個時辰,最後垂頭喪氣地回來稟報:“咱們上當了。”

“此話怎講?”南宮豪忙問。古戈搖頭道:“那紅衣女子雖然手法熟練,賭術精湛,卻絕沒有出千。”

“怎麽會這樣?”南宮豪有些疑惑,“她既然與雲公子是同夥,又贏了不少錢,她不是老千誰是老千?”

古戈嘆道:“她是雲公子同夥不假,而且她也是開事(懂得千術)的老手,但她卻沒有出千。她贏錢除了賭術精湛,更懂得挑對手。與她同桌的都是些不開事的凱子,她不贏錢誰贏錢?不過以她贏錢的速度,要想贏到三萬兩恐怕是做夢。所以老朽肯定,她只是吸引咱們注意的又一支佯兵。真正的老千咱們還沒找到。”

南宮豪恍然點點頭:“如此說來,咱們還得從頭再來?”

古戈搖頭嘆道:“要想在賭坊中找出雲公子的同夥,恐怕得換一個思路。依老朽所見,咱們得留意所有贏了大錢的賭客,他們中必有雲公子的同夥!尤其是那些一贏再贏的陌生賭客。”

南宮豪忙對張敬之道:“傳令下去,嚴密監視所有贏了大錢的客人!凡是連贏兩天以上者,一律記錄在冊!”

舒亞男點了點自己的籌碼,已經贏了一萬多兩,完全超過了原定計劃。她有些戀戀不捨地停手,對賭坊夥計吩咐道:“結賬!”

“舒姑娘的手氣真是好得令人羨慕,不知在下能否請你喝上一杯?以便向舒姑娘請教賭博之道。”那個叫朗多的異族漢子笑問道。他似乎是賭坊的常客,今日再次與舒亞男巧遇,看模樣又輸了不少,不過他卻渾不在意。

“多謝好意,不過素昧平生,冒昧相邀實屬無禮,請見諒。”舒亞男冷冷道。她已看出對方只是對自己感興趣,並非懷疑自己在靠非常手段贏錢,所以也就不再客氣。

朗多對舒亞男的拒絕並不在意,依舊賠笑道:“你們漢人有句俗話,叫一回生二回熟,如此說來,咱們應該算熟人了吧?”

“抱歉,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舒亞男說著從夥計手中接過銀票,正要飄然而去,卻聽朗多急道:“我叫朗多,咱們昨日才在這裡見過,難道舒姑娘忘了?”

舒亞男剛贏了大錢,心情舒暢,便笑著調侃道:“哦,我想起來了,昨日這桌上好像也有這種牛羊的膻味,那就是你吧?”說完不等對方有所反應,已笑著飄然而去。

北方少數民族,因長年食用牛羊肉,身上總有股膻味,所以常被漢人取笑。朗多對舒亞男的調侃還沒什麽,他身後的隨從卻勃然變色,偏俯身在他耳邊道:“殿下,這女子對聖像如此無禮,屬下實在忍無可忍。”說著他已手扶刀柄,面露殺氣。

“是嗎?我倒覺得她記得我身上的味道,是種難得的緣分呢。”朗多目送著舒亞男離去的背影,眼神越發迷蒙。那隨從僵在當場,一臉的悻悻和不甘。朗多意興闌珊地收起籌碼,對那隨從道:“不玩了,咱們走。我有預感,咱們明日還能在這裡見到那女子。”

在朗多帶著隨從離去後,離他們不遠的雲襄收起籌碼換了張桌子,他一直在暗中留意著舒亞男那一桌的動靜,雖然並沒有用目光正視,但舒亞男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他眼角的余光。他趁換桌的當兒對金彪小聲道:“今晚你想法通知舒姑娘,她玩得太急了,這樣下去會驚了場子。明天讓她帶四千兩銀子來坐莊,憑手氣老老實實地賭,輸光了就走人。”金彪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他與舒亞男有秘密的聯絡方式,不怕會被賭場的打手跟蹤發現。

一連數天,南宮豪與古戈瞪大雙眼,依舊沒有找出雲襄的同夥,更沒有發現有人出千。眼看就要到約定的期限,古戈一向從容的臉上,也失去了往日的鎮定。望著暗燈明哨收集到的各種雜亂的情報,他不禁喃喃道:“這賭場必定有某個漏洞已被姓雲的抓住,但咱們卻全無頭緒,實在令人頹喪。”

“我的賭場,絕沒有漏洞。”南宮豪忙道。

“只要是賭局,就有漏洞。”古戈不耐煩地擺擺手,“千術永無止境,今日還是無懈可擊的賭局,明日說不定就已被人破解。姓雲的果然不愧是高手,他抓住了我們至今還沒有發現的漏洞!”

“漏洞?”南宮豪心中一凜,突然想起上次請雲襄幫忙捉千清場,他就說過押寶的,賭局有一個漏洞。只是當時自己只想著抓住老千,並沒細問。現在看來,他很可能就是在利用這個漏洞!想到這,南宮豪忙對張敬之道:“這幾天押寶的桌上,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

張敬之茫然道:“所有人都在留意著雲公子和那紅衣女子,並沒有特別留意押寶的桌子。”

古戈聞言目光一亮,忙道:“快將押寶那桌的賬本拿來!”

張敬之飛奔而去,很快就拿來一大本厚厚的賬本,遞給古戈道:“這是押寶的桌子收到的抽頭賬本。”

古戈仔細一看,連連點頭道:“押寶的抽頭在不斷減少,甚至賭坊還在這桌上賠了不少錢,這說明押寶那桌的客人在減少。這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很多客人在押寶的賭桌上不斷輸錢,所以對它漸漸失去了興趣,這桌上一定有人在不動聲色地連續贏錢!”

“我想起來了!”張敬之恍然點頭,“那桌上有個蒙面女子,今天就贏了不少籌碼,不過她好像也經常輸,並不都是天天贏。”

南宮豪急道:“快將押寶那桌負責派碼和看帳的夥計叫上來!”

不一會兒兩個夥計被張敬之帶了上來,聽到南宮豪的詢問,兩人回憶片刻,猶豫道:“客人太多,記不太清了。不過那女子有一次贏了一萬多兩,這不太常見,所以小人還記得。輸的時候通常就幾千兩吧。”

“一定是她!”南宮豪一躍而起,對隨從吩咐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親自下去看看!”

不動聲色地來到樓下,南宮豪冷眼打量著那個蒙面女子,雖然並沒有看出她有任何不妥,不過她藏在面紗下的面容輪廓,讓南宮豪依稀有種熟悉的感覺。見她將贏得的籌碼兌成了銀票,正要在賭場武師的護送下離開,南宮豪再顧不得許多,忙閃身攔住她的去路,冷喝道:“姑娘請留步!”

蒙面女子依言停步,驚訝地打量著南宮豪問:“閣下有何指教?”

“姑娘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知可否讓在下一睹芳容?”南宮豪並沒有抓住對方出千的把柄,所以不能以此要求對方摘下面紗,只能另找藉口,不過對方那隱約的面容,也確實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恐怕是認錯了人。”蒙面女子說著正要走,南宮豪一聲輕哼:“那怕由不得你!”說著一爪悄然探出,在對方猝不及防之際,他已閃電般扯下了她的面紗。那女子渾身一顫,不由楞在當場。

四周響起無數賭客驚艷的嘆息,就如一顆明珠突放光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南宮豪呆呆地望著舒亞男臉頰上的那朵綻放的水仙,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非凡的美貌。就在眾人呆若木雞之際,突聽有人一聲斷喝:“放肆!什麽敢對姑娘無禮!”話音未落,已有一個衣著奢華的精裝漢子,閃身攔在了舒亞男身前。

南宮豪上次見到舒亞男時,她還是男裝打扮,臉上更有一道醜陋的疤痕,所以他怎麽也沒想到,面前這美艷若仙的女子,就是上次那個騙了他十萬兩銀子的“張公子”。他正為自己的冒失懊惱,見有人居然敢頂撞自己,他不由將滿腔怒火發泄到那人身上,伸手一掌推向那人胸膛,嘴裡罵道:“滾開!哪來的蠻子?”

他的手尚未觸到對方胸膛,就見眼前寒光一閃,跟著手腕觸到一絲刺骨的冰涼,他心中一驚,本能地將手停住,就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彎刀,已停在了自己手腕之上。他望著手腕上那柄紋絲不動、凝而不發的彎刀,心中突然一陣後怕,方才自己若是沒有收住手,這隻手現在恐怕已與手腕分離了。

“巴哲,收刀!”對面那漢子一聲呵斥,停在南宮豪手腕上的彎刀立刻應聲收回。

南宮豪此刻才看清,方才那天外飛仙般的一刀,乃是出自對面這漢子身後的隨從之手。他驚疑地打量著對方,澀聲問:“你是何人?”

“你不配知道。”那漢子眼中閃過一絲自傲,冷冷道:“你只須知道,任何人只要對舒姑娘無禮,就別怪我刀下無情。”

話音剛落,四周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撥刀聲。鴻運賭坊看場的眾武師,不等南宮豪下令,已將那漢子圍了起來。那漢子凜然不懼,只冷冷盯著南宮豪的眼眸。對方那種天生的威儀和氣度,令一向狂傲的南宮豪也隱隱生出畏懼之感,心知此事一旦鬧大,影響賭坊的聲譽是小,恐怕還會打亂自己苦心孤詣的計劃,想到這南宮豪突然哈哈一笑,若無其事地對那漢子抱拳道:“方才在下誤認那位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故人,多有冒犯,還請見諒。”說完連忙揮手示意手下讓路。

那漢子對南宮豪不理不睬,護送著舒亞男揚長而去。南宮豪心中恨得牙癢癢,臉上卻若無其事地對圍觀的賭客笑道:“沒事沒事,一場誤會,大家繼續玩。”

在離衝突現場不遠的一張賭桌旁,雲襄目送著舒亞男離去後,不禁回頭問金彪:“我方才有沒有看錯?那是舒姑娘嗎?”

“你沒有看錯,那就是姑娘。”金彪說著疑惑地撓撓頭,“不過她怎麽突然變得這般漂亮,我卻不知。”

雲襄微微嘆道:“舒姑娘聰明絕頂,我原本以為她臉上的疤痕,是源自上天的忌妒。如今她美貌與智慧完美無缺,恐怕反而不是好事。”

金彪奇怪地望著雲襄:“公子,你好像對舒姑娘有種特別的關心啊。”雲襄一怔,心中也有些迷茫。見金彪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他忙轉開話題道:“咱們的計劃已順利完成,該跟南宮豪攤牌了。”

二人信步走向南宮豪,南宮豪也連忙迎了上來。他一見雲襄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不過他心中並不半分頹喪,反而有種心花怒放的興奮,上前一把攔住雲襄,哈哈大笑道:“雲公子真神人也,老哥我服了!你他媽的究竟在我的賭坊弄走了多少錢?老哥可是一無所知!”

“不多不少,正好三萬兩。”雲襄笑道。

“好小子,千人於不知不覺中,真他媽有你的!”南宮豪興奮地拍了拍雲襄肩頭,挽起他的手就走,“來來來!快給老哥說說,你他媽的是如何做到的?”

南宮豪拉著雲襄上樓後,張敬之不禁長噓了口氣,他原本還擔心沒有抓住老千,會受到老板的懲處。如今聽南宮豪說“他媽的”,那是老板在異常高興時才會蹦出的字眼,所以張敬之放下心來,不過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何老板輸了反而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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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完這章我覺得這作者還是不要寫感情比較好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3 23:37
千門之雄(四)、結義

    鴻運賭坊大門外的長街邊,舒亞男來到自己的馬車前,回頭對護送自己出來的朗多道:“多謝壯士仗義出手,以後若有機會,在下定當厚報。”

朗多忙道:“舒姑娘若要報答,何必等到以後?在下正有些饞酒,若等姑娘請在下喝上一杯,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若在以前,舒亞男對這樣的提議多半不會拒絕,不過在經歷過叢飛虎的脅迫後,她對這些江湖豪客已懷有深深的戒意,何況現在還要與明珠在約定的地點碰面。再說她對這來歷不明的異族漢子,只有幾分感激,並無多少好感,所以她歉然一笑道:“我還有瑣事要辦,請壯士見諒。”

朗多眼中滿是失望,轉而問道:“不知舒姑娘是哪個世家望族的大家閨秀?大名可否見告?咱們以後可還有相見之日?”

 舒亞男原本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不過想到對方方才為保護自己,不惜與南宮豪為敵,她略一遲疑,還是說道:“在下舒亞男,並不是什麽大家閨秀。至於以後,一切隨緣吧。”說完她登上馬車,對車夫說了聲“走”。車夫立刻甩了個響鞭,驅馬疾馳而去。

朗多悵然望向遠去的馬車,喃喃自語道:“舒亞男,她可真是來自瑤池的仙姬!”

 “殿下,要不要屬下將她弄來?”他的隨從巴哲,連忙湊到他耳邊悄然問。卻見朗多微微搖頭,低聲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我不想對她有絲毫冒犯。你可尾隨跟蹤她的馬車,暗中查探她的下落,但決不可暴露你的行蹤。”

“屬下明白!”巴哲一聲答應,立刻像獵犬般躥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鴻運賭坊一間隱秘的雅客中,南宮豪拉著雲襄頻頻勸酒。這裡是他運籌帷幄之所,就連親信隨從都不得進來,但現在,這裡卻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只款待雲襄一人。酒過三巡,南宮豪就憋不住問:“兄弟是如何從我這賭坊弄走錢的?快給老哥說說!”見雲襄笑而不答,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這是兄弟吃飯的本領,概不外泄。不過老哥還有個不情之請,望兄弟能答應。”

雲襄笑道:“南宮兄有何指教?但講無妨。”

南宮豪將酒杯捧到雲襄面前,懇切地道:“我想與你飲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雲襄慌忙道:“南宮兄乃煌煌南宮世家長公子,在下不過一江湖混混,豈敢高攀?”

南宮豪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垂淚道:“什麽南宮世家長公子,我現在大禍臨頭,若沒有兄弟幫忙,我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折殺雲某!”雲襄慌忙跪倒,伸手攙扶,“公子快快請起,有什麽話起來再說!”

南宮豪不為所動,堅持道:“兄弟若答應與我結拜,我便立刻起來;你若不答應,就請立刻離開,不用管老哥的死活。”

雲襄遲疑半晌,終於慨然道:“好!既然大公子如此看得起雲某,在下敢不從命?”

南宮豪大喜過望,連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案。二人敘了年庚,然後飲血為盟,望空而拜。南宮豪滿臉誠懇,朗聲道:“我南宮豪今與雲彪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誅地滅!”雲襄在南宮豪面前,一直是用“雲彪”這個假名,此刻他也沒有糾正,只學著南宮豪的樣子望空拜道:“我雲彪今與南宮豪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就讓我身愛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南宮豪連忙將雲襄扶起,欣然道:“有兄弟幫我,從此我必能無往不利!”

二人重新落座,共飲三杯後,南宮豪笑問道:“現在兄弟能告知如何在我的賭坊出千了吧?以後只要我有一口飯,你不必再靠那賭博出千吃飯了。”

“兄長說笑了。”雲襄連忙道,“其實說穿了一錢不值。我上次就說過,那押寶的賭局有個天然的漏洞,只要抓住漏洞搶占空門,就能將賭桌上的錢,通過莊家傳到同夥手中。”

南宮豪疑惑地問道:“上次那些老千是買通看賬的夥計,現在恐怕沒人再敢使這一招,兄弟是如何做到的呢?”

雲襄笑道:“押寶賭局最大的漏洞,就是只要知道了莊家所出的牌,就可以搶先占住空門,將別人和籌碼趕到必輸的另外三門,這就給莊家和某個閒家合謀勾結創造了條件。”南宮豪依舊疑惑地問:“莊家在另一間屋子,若沒有人幫他傳遞信息,他出什麽牌同夥如何得知?”

雲襄笑道:“他出的牌就是信息。比如他連出三個春,就表示下面五把或十把,他將按照事先約定的順序出牌。外面閒家同夥看到連續三個春,就知道下面幾把莊家將如何出牌,於是搶先押滿那一門,其他人若下注,就只有押在必輸的另外三門。這樣莊家就殺賭客,賠同夥,賭桌上的錢最終就都流到了閒家同夥手中。雙方的約定可千變萬化,每次不同,這樣看場的暗燈就算看上幾天,也發出不了其中的門道。”

南宮豪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再加上你伏下佯兵引開所有人註意,她們就更加安全了。其實就算沒有佯兵,咱們也抓不到她們任何把柄,最多早點發現漏洞,使她們贏不了那麽多錢。”

雲襄點頭笑道:“其實世上所有的千術,說穿了就一錢不值。只因人的智力終有窮盡,所以再嚴密的賭局都有漏洞和弱點,能否發現漏洞並加以利用,正是千術的精髓所在。”

南宮豪聞言兩眼熠熠放光,盯著雲襄道:“有一個賭場,老哥正想請兄弟一展身手。”

“哪裡?”雲襄隨口問。“揚州牧馬山莊!”南宮豪冷冷道。

雲襄心中一凜,臉上頓時有些異樣。南宮豪見狀忙問:“兄弟也知道牧馬山莊?”

再熟悉不過!雲襄心中暗嘆。那裡原本是駱家莊,當年被南宮三公子南宮放強占後,建成了集賽馬、賭坊、酒樓和妓院為一體的牧馬山莊,是揚州郊外有名的銷金窟。他自從回到江南,就一直在關注著牧馬山莊,也在關注著整個南宮世家。現在,他終於看到了一絲機會和希望。雲襄強壓心底的激動,裝著莫名其妙地問:“那不是你們南宮世家的產業嗎?你怎麽會……”

“準確地說,那是老三的產業!”南宮豪眼裡射出駭人的寒茫,“在兄弟面前,我也不怕自曝家醜。想我南宮豪,乃南宮世家堂堂嫡傳長子,卻被攆到了這遠離家庭事務的杭州,守著鴻運賭坊這點可憐的產業聊以度日,這全拜我那嫡親的三弟所賜!是他使計殺害官差嫁禍於我,使老爹奪去了我嗣子之位。他為了謀奪產業,無所不用其極,就連我這個嫡親大哥都不放過。他既不仁,我也就不義。現我的賭場出現了十多萬兩銀子的虧空,沒法向老爹交賬,只好鋌而走險,到他的牧馬山莊拿點來填補。兄弟你定要幫我,不然哥哥可就死定了!”

雲襄遲疑道:“若只是為了銀子,兄弟手上還有些積蓄,大哥可先拿去應應急。雖然不夠十萬兩,不過我想南宮宗主也不至於為了幾萬兩銀子,就責罰大哥吧。”

“兄弟的好意大哥心領了,不過我這不完全是為了銀子。”南宮豪忙道,“我已在老頭子面前失寵,本已沒有希望奪回嗣子之位,不過現在卻有個機會出現面前,我無論如何也要抓住,所以不能再有半點差池。”

“什麽機會?”雲襄忙問。

南宮豪突然失笑道:“老三聰明一世,誰知卻大意失荊州,讓個女人一刀給閹了。真是老天開眼,重新給了我這麽個機會。如今他既已絕後,恐怕很難再保護嗣子之位,我若再將虧空轉到他的牧馬山莊,老爹恐怕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該早一點送他進宮,讓他去伺候皇上了。”說完南宮豪忍不住哈哈大笑,很為自己的幽默得意。

雲襄想了想,遲疑道:“就算我從牧馬山莊弄到錢,想必三公子也有辦法將賬抹平吧?”

“這個你倒無須擔心,”南宮豪連忙解釋道,“無論牧馬山莊還是我這鴻運賭坊,管賬的都是老爹派下來的賬房,所以賬目誰也無權竄改。兄弟盡管放手去幹,若能讓牧馬山莊的生意一落千丈,一蹶不振,就是幫了哥哥的大忙!”

雲襄猶豫道:“我對牧馬山莊並不熟悉,還不知道那裡的戒備情況,恐怕……”

“兄弟放心,我會給你詳細講解牧馬山莊的所有情況,以兄弟的本事,定能馬到成功!”南宮豪急道:“無論你要錢要人要情報,我都會全力相助。不過你千萬記住,這事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雲襄忙道:“兄弟心里有數,就算被人當場抓住,也決不會出賣大哥。”

“有兄弟這句話,哥哥完全放心。”南宮豪笑道,“你立刻就去著手準備,莫爺那裡我會想法替人遮掩。我改日便將牧馬山莊的所有情況詳細寫下來給你,你有什麽要求也盡可開口。不過行動的時候我不會插手。更不會與你再有任何瓜葛,一切全靠兄弟你自己。你萬一失手,我也不會承認此事與我有任何關系。”

“我明白。”雲襄理解地點點頭,“那我這就回去準備。”南宮豪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道:“以兄弟的才能,必定不甘久居人下。莫爺已經老了,他的基業該由更年輕、更有才能的人來繼承。兄弟這次幫我了,他日但有用得著哥哥的地方,我南宮豪定會鼎力相助,決不推辭。”

“大哥說笑了,能為大哥效勞,那是兄弟的榮幸。我這就回去著手準備,決不讓大哥失望。”雲襄連忙表示忠心。他還不知莫爺與南宮豪究竟有多深的淵源,所以對南宮豪的提議,決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表示,只能模棱兩可地笑笑。

看看天色不早,南宮豪也就沒有挽留。送雲襄離開雅室後,他突然拍了拍手,一個影子般的黑衣人立刻從窗外悄然而進。南宮豪將一疊銀票遞給那人,低聲道:“那人就是你的目標,萬一他失手,你決不能容他有機會吐露半個字。”黑衣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只有死人才不會吐露任何秘密,任何殺手都懂得這個道理。

南宮豪上頭黑衣人悄然離去後,這才長噓了口氣,暗暗為自己一箭雙雕的計謀得意。若計劃順利,不僅可以補上自己十萬兩銀子的虧空,還能借機打擊老三,讓老爹重新斟酌嗣子的人選;若計劃失敗,最多也就死一個剛結拜的異姓兄弟。兄弟?南宮豪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世上連親兄弟都要自相殘殺,何況還只是一個剛結識不久的異姓兄弟。

一輛平常的馬車順著長街轔轔而行,巴哲像獵犬一般穩穩地跟蹤著獵物。他從未見過朗多殿下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所以不敢有絲毫大意。馬車最後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就見那個姓舒的蒙面女子下了馬車,立刻被一個明眸皓齒的年輕公子迎了進去,二人顯然關系非比尋常。巴哲立刻心懷殺意地跟了過去,他已將那女子視為殿下的女人,誰敢跟殿下爭女人,都得死!

他心中主意一定,立刻像猿猴秀攀上客棧的屋檐,跟蹤二人進入了客棧。此時天色已晚,有夜幕的掩護,倒也不怕有人發現他的行蹤。見二人進了樓上的客房,巴哲從屋檐上摸到窗口上方,正欲以一個“倒掛金鉤”窺視屋中情形,突感身後有一絲寒意隱隱襲來,那寒意來得如此突兀,瞬間即近在咫尺,他渾身不由一顫,頓時僵在當場。

“慢慢轉過身來。”身後有人壓著嗓子低喝。巴哲依言轉過身,這才看清身後是個身形彪悍的蒙面漢子,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對方的長刀隱忍不發,離自己的脖子不及一尺,這個距離想要完全避開,就連他也殊無把握,他心中十分驚訝,這小小客棧中,怎會藏有如此高手?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蒙面漢子打量著巴哲,低聲喝問。

巴哲想起殿下的叮囑哪敢暴露身份,只得孤注一擲,拼死一搏。他無視對方長刀的威脅,猛然撥刀在手,順勢向對方胸膛。不惜以兩敗俱傷之法,拼個魚死網破。蒙面漢子沒想到他竟如此悍勇,稍有遲疑,就見刀光已近到胸前。他連忙側身避讓,同時揮刀下斬,由於要避讓對方搏命一擊,他的刀鋒稍有偏斜,只從巴哲肩上劃過。巴哲一聲痛哼,就地一滾,退出數丈,立刻捂著傷口飛奔而逃。一路上灑下斑斑血跡,看來是傷得不輕。

蒙面漢子沒有追趕,只低頭看著自己前胸,之間胸前衣襟盡裂,胸膛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傷痕,雖只是皮外傷,卻也令他駭然咋舌。要知道以他的武功,已經很難遇到能傷到他的對手,他不禁在心中暗問:這傢伙是誰?竟然如此悍勇!刀法如此決絕兇悍,必非中原武功!蒙面漢子遙望巴哲消失的方向,心中既驚且疑。慢慢摘去面紗,露出了藺東海那張冷厲剛毅的臉。看看四周再無異狀,他輕盈地翻回客棧,就如來時一般悄沒聲息。

屋檐上的打鬥,驚動了在客棧外監視的侍衛,幾個侍衛連忙來到藺東海房中,見他胸口受傷,俱十分吃驚,連忙請罪,並幫他更衣敷藥。藺東海叮囑道:“將郡主的行蹤密報王爺,大家打起精神,不能再有任何大意。”

屋檐上的動靜沒有逃過舒亞男的耳朵。她以前就獨當一面走過鏢,江湖閱歷自然不是明珠郡主可比。聽到隔壁房中有動靜,她連忙向明珠示意,明珠立刻驚覺,忙吹來燈火,隱在門縫中往外一看,正好看到一個侍衛從隔壁房中出來。明珠認得那是王府侍衛,忙對舒亞男悄聲道:“是藺東海!”

舒亞男原本以為已將藺東海甩掉,誰知他卻不動聲色地在暗處跟蹤。若在往常,她倒樂得有藺東海在暗中保護明珠,不過如今剛從賭坊弄到一大筆錢回來,自然草土皆兵,遂不假思索便對明珠道:“咱們得趁亂離開。”

明珠自然沒意見,二人立刻收拾行裝,從窗口翻出客棧,借著夜色悄然而逃。待侍衛發現房中無人,二人已走了多時。幾個侍衛連忙向藺江海告罪,他卻若無其事地道:“無妨,郡主逃不出咱們的跟蹤。”有過上次的教訓,他已經在郡主衣衫上下了“千里香”,借著訓練有素的獵犬,就算郡主逃出百里,也逃不過獵犬的追蹤。

西湖邊一家幽雅簡樸的酒樓內,雲襄擺一睛桌酒宴,犒勞參與這次行動的所有人,並按人頭將這次的收獲分給了大家。雖然分到各人名下的錢並不多,但大家依舊歡呼雀躍。尤其明珠,更是滿懷希冀地道:“雲大哥,以後若再有行動,可記得要再找咱們合作啊!”

雲襄笑而不答,牧馬山莊的行動不比鴻運賭坊,他並不想將明珠和舒亞男拖入險地,所以沒打量讓她們知道。誰知金彪卻搶著道:“咱們正好就有個計劃,不知你們感不感興趣?”

“好啊!”明珠頓時歡呼雀躍。她也聽說過牧馬山莊,名氣地位絕非鴻運賭坊可比。其實以她的出身,錢財在她心中只是一個抽象有數字,不過靠智謀在戒備森嚴的賭坊弄到錢,卻令她很是興奮。

雲襄卻不想她去冒險,忙道:“這閃行動風險極大,所以我不想牽連你們。”

“我不怕!雲大哥聰明絕頂,你的計劃必定是天衣無縫!”明珠急道。她對雲襄早已崇拜得五體投地,哪裡還怕什麽危險?

雲襄心知自己勸不住明珠,不由轉望舒亞男,希望她出言相勸。誰知舒亞男卻道:“這次行動,我要參與。”

雲襄有些意外,他發現舒亞男眼眸中有異樣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什麽。他略一沈吟,懇切地道:“牧馬山莊不比鴻運賭坊,以它的戒備森嚴,加上南宮三公子的精明強幹,咱們一旦失手,恐怕就要全軍覆沒,誰也逃不出來。所以,我不希望你們參與。”

柯夢蘭終於找到向情敵示威的機會,立刻似笑非笑道:“這次行動雲大哥不想有外人參加,舒姑娘請見諒。”

舒亞男沒有理會柯夢蘭,只盯著雲襄的眼眸冷冷道:“這次行動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麽讓我參與,要麽就取消,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雲襄皺起眉頭,“舒姑娘這是在威脅?”

“你要這麽理解,也無不可。”舒亞男冷冷道:“這次行動咱們不能成為盟友,就只有成為敵人。”

柯夢蘭拍案怒道:“你這女子好沒廉恥,死乞賴地纏著雲大哥,不知是何居心?”

舒亞男不理會柯夢蘭的譏諷,只盯著雲襄道:“是成為盟友還是成為敵人,請雲公子給亞男一個答複。”

雲襄暗思舒亞男若要暗中使壞,甚至向南宮放告密,自己所有計劃都得泡湯。權衡半晌,只得道:“你要參與,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一切行動,必須依照我的計劃,不得自作主張。”

舒亞男立刻點頭道:“沒問題,咱們擊掌盟誓!”“好啊!”明珠見雲襄終於同意,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不由高興得連聲歡呼。

柯夢蘭氣得滿臉鐵青,卻又發作不得,只得狠狠地瞪了金彪一眼,怪他將計劃泄露出去,成了別人要挾雲襄的把柄。而金彪卻是滿臉無辜,他原本是擔心牧馬山莊戒備森嚴,想讓雲襄打消這虎口拔牙的瘋狂計劃,所以有意將行動告訴舒亞男,是希望她幫忙勸服雲襄,結果弄巧成拙,成了騎虎難下之勢。他只得對柯夢蘭攤開雙手,以示歉意。

大計一定,雲襄端杯站起,舉杯道:“咱們共飲此杯,預祝這次行動能順利成功!”五人齊齊舉杯,為各自的目的,結盟向牧馬山莊宣戰!

揚州郊外的牧馬山莊,早已抹去了駱家莊的所有痕跡。它雖然遠離市區,卻依舊日日喧囂,夜夜歌舞。這裡集賽馬聲、賭坊、酒館、妓寨、旅店於一體,是南宮世家與四川唐門合夥共建的龐大產業,也是他們接待黑白兩道各路人物的逍遙窟。

黃昏時分,南宮放像往常一樣開始巡視他的疆域。雖然牧馬山莊是與唐門合夥的產業,但南宮收世家占有七成的股份,而真正的管理者正是南宮放。自從他受傷以來,父親為讓他安心養傷,要他暫時不用再過問家族事務。這本是對他的關心,但在南宮放看來,卻是自己在父親心目中地位的降低。他天生對權力有種強烈的欲望,不甘心就此淪為廢人,因此對牧馬山莊這片他親手創下的基業,更加看用和用心。牧馬山莊也在他的精心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日進斗金。

一路上碰到的夥計,都在戰戰兢兢地向他請安。自從他受傷以後,就變得敏感多疑,喜怒無常。看到夥計們交頭接耳,他就懷疑是在議論自己,為此有不少人無端受到嚴懲,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他已是廢人的消息,早在家族中悄悄傳了開去,這讓他不得不以嚴酷的手段,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天色尚早,賭坊尚未正式開場,不過已有不少賭客陸續登門。南宮放像往常一樣在大堂中信步巡視,並與相熟的賭客點頭招呼,南宮放對這些給自己帶來財富和地位的肥羊,從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個衣著得體、舉止從容的年輕書生,引起了南宮放的注意。只看對方東張西望,一臉好奇的模樣,就知道是第一次登門,但南宮放心中卻依稀有種熟悉的感覺。他疑惑地打量著對方,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看模樣那書生跟自己年紀相仿,不過眉宇間卻有一種常人沒有的滄桑,所以顯得比同齡人更睿智成熟。注意到與書生同來的,是這兒的常客,他忙迎上去,招呼道:“文公子,今日帶了朋友來玩?”

那位略顯落魄的文公子,是個家道中落的紈絝子弟,一直靠為賭場拉些客人,得點打賞過日子,從不被南宮放放在眼里。今日見南宮放親自過來招呼,登時受寵若驚,慌忙道:“三公子來得正好,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從京城遠道而來的雲公子;這位就是牧馬山莊的大老板,南宮三公子。”

那雲公子似有些吃驚,忙抱拳道:“久仰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豐神俊秀,儀態非凡。”

南宮放對這樣的恭維早習以為常,冷眼打量著對方,他問道:“雲公子是讀書人吧?怎麽有空來我這小地方玩耍?”

“三公子這裡不歡迎讀書人嗎?”雲公子嘻嘻一笑,突然附到南宮放耳邊悄聲道:“我這打扮只是應付爹媽,比起讀書,我更喜歡吃喝玩樂。”

“雲公子說笑了,誰不喜歡吃喝玩樂?”南宮放會心一笑,“你們盡興玩,我讓櫃上送兩個籌碼過來,當是見面之禮。”說完他便拱手告辭,繼續他的巡視。他已將那雲公子當成了又一個紈絝,所以不想多作應酬。不過心底那種依稀熟悉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他忍不住招來一個賭坊的暗燈,悄聲叮囑道:“那個新來的雲公子,叫兄弟們留意點兒,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暗燈領令而去後,南宮放卻又不禁在心裡暗問:我是不是越來越多疑了?看誰都不順眼。

南宮放離去後,雲襄心中暗鬆一口氣。今日第一閃到牧馬山莊踩盤,沒想到就遇到了南宮放。幾年不見,他似乎比過去少了幾分優雅,多了幾分冷酷和陰沈。令人不寒而栗,直到他離開後,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才漸漸消散。

“雲公子真是幸運,竟然能讓三公子另看相看,第一次見面就讓櫃臺送籌碼。”文公子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道。他是雲襄刻意結交的引路橋,有他這樣的人引薦,一切就顯得自然多了,不至於引起旁人注意。誰知越怕引人注意,卻反而引起了南宮放的注意,這倒讓雲襄沒想到。

他也曾想到改變面容偽裝前來,卻又擔心任何偽裝都可能留下破綻,所以幹脆以本來面目示人。好在多年的牢獄生活,已使他的模樣和氣氛發生了根本的改變。方才與南宮放面對面相見,他已完全認不出面前這年輕書生,就是當年那個倒霉的駱秀才。雖然南宮豪已經將牧馬山莊的所有情形都告訴了雲襄,但他還是要實地來看地。環顧著金碧輝煌的賭坊大廳,他仿佛又看到了駱家莊的影子,不禁在心中暗道:駱家莊,我終於又回來了!我這要拿回這駱家的祖業!

一個侍女端著托盤來到雲襄面前,款款道:“雲公子,這是咱們老板送你的籌碼,請公子笑納。”

“謝謝!謝謝!”文公子不等雲襄答應,已將兩個籌碼搶到手中,嘖嘖稱奇道,“三公子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的籌碼,雲兄你好有面子。”見文公子捨不得將籌碼交給自己,雲襄便笑道:“文兄若是手癢,就先拿去玩吧,我隨便轉轉,文兄不必管我。”文公子一聽這話,頓時大喜過望,立刻拿著籌碼就去了。

此時賭坊已陸續開賭,大廳中響起牌九、骰子的清脆聲響。雲襄信步而遊,好奇地四下張望,見賭牌九的桌子最熱鬧,就過去看了看,發現這兒的牌九第十把就換新,要靠記憶贏錢根本就不太可能,看來南宮放在安全防範上使得下血本。

雲襄最後來到賭骰子的那一排桌子,見搖骰子的荷官都是些妙齡少女,個個都很養眼。他選了個略顯生澀的荷官,在她對面坐下來,掏出張百兩銀票,夥計立刻幫他換成了十個十兩銀子的籌碼。

骰子有多種賭法,這一桌是用兩枚骰子裝在骰盅中,由荷官搖骰盅,然後賭客下註。既可賭大小,也可押點,根據不同情況有不同的賠率。荷官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圓嘟嘟的臉蛋像蘋果一般可愛。

荷官搖動骰盅,然後扣到桌上,向雲襄示意:“公子請下註。”

雲襄押了一個籌碼在六點的位置,開盅一看卻是個九點,他懊惱地搖搖頭,示意荷官繼續。發骰盅停下後,他將兩籌碼分別押在三點和十點的位置,誰知開出來還是個九點。荷官見狀好心地提醒道:“公子,押點雖然可得十倍賠付,但押中的可能極小。公子可選擇押大小,這樣押中可能就大得多。”

“多謝姑娘指點。”雲襄笑著將兩個籌碼放到“大”的位置,這次果然幸運,一把便押中。他立刻將一個籌碼賞給了荷官:“是你給我帶來了好運,理應給你吃紅!”

“多謝公子!”荷官高興得連連鞠躬,雖然荷官經常能收到客人的打賞,但一次就賞十兩銀子籌碼的客人,卻還是極其罕見。她連忙收起籌碼,對公子越發殷勤。二人邊玩邊聊,漸漸熟絡起來。可惜好運沒有一直站在雲襄這邊,他賭了不一會兒,就將一百兩銀子的籌碼輸了個幹凈。荷官很有些抱歉地對他道:“公子今日手氣似乎不太好,可以改日再來翻本。”

雲襄有些喜歡這個為客人著想的荷官,便一語雙關地調笑道:“那好,我就改日再來。不如姑娘如何稱呼?下次再來,我還來找你。”

荷官面色微紅,低聲道:“公子叫我小倩就可以了。”

“小倩,很美的名字。”雲襄笑著點點頭,似想起了什麽,忙道:“對了,不知小倩姑娘能否將那兩枚骰子,送給我做個紀念?”荷官有些為難:“這不合規矩,老板知道是要挨罰的。”

雲襄滿是遺憾地搖搖頭:“我原本是想將這骰子作為咱們第一次見面的紀念,既然姑娘為難,那就算了。”

荷官臉上有些發紅,不由望向一旁配碼的夥計,那夥計也得了雲襄不少打賞,便裝作沒看見。荷官悄悄將兩枚骰子遞給雲襄,小聲道:“公子收好,可不能讓管事的看見。”

雲襄藏好骰子,起身離開了桌子。他從南宮豪那里知道,牧馬山莊的賭坊十分幹凈,通常不會作假,畢竟對牧馬山莊這等規模的豪華賭場來說,聲譽比金子還重要。通過方才玩那一會兒,他也親眼證實了這一點。所以這骰子也不會有假,不過他要骰子,卻是另有目的。

出得賭坊,雲襄又去山莊其他地方轉了轉。牧馬山莊占極廣,賭坊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後面還有賽馬場、鬥雞場,以及從巴蜀引過來的鬥狗場和美女角鬥場。不過種類越多,出現漏洞的可能就越多,雲襄堅信這一點。他已經不滿足於僅從牧馬山莊弄到十萬兩銀子,以贏得南宮豪的信任。他要給牧馬山莊致命一擊,讓它從此一蹶不振。

雲襄回到揚州城臨時租住的一處誼宅,就見金彪早已等得心急難耐。雲襄草草說了方才踩盤的經過,並寫了張單子交給金彪道:“你盡快去採購這些東西,這次行動可能要用到。”

金彪看看單子,見上面開列了牛骨、水銀、豬油等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甚至還有藥方,開列了一些不常見的藥,他不禁好奇地問:“你病了麽?為啥還要買藥?”

雲襄笑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照著單子去買,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小子,就他娘的喜歡賣關子。”金彪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還是依言出門採購,沒多久他就買回了雲襄想要的東西。

從這以後,雲襄晚上就將自己單獨關在房中,白天則去牧馬山莊隨意玩耍。直到十天後,他才對金彪吩咐道:“你去通知舒姑娘她們,今晚可以照計劃正式行動了。”為策安全,舒亞男三人並沒有與雲襄和金彪同住,同由金彪負責聯絡她們三人。

安排完畢,雲襄來到大門外,向長街盡頭吹了聲口哨,一輛馬車應聲來到他面前,車夫賠笑問:“公子爺要去哪裡?”

登就馬車,他從齒縫間冷冷吐出幾個字:“牧馬山莊!”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1:59
千門之雄(五)、交鋒

    牧馬山莊的賭坊,午時過後就開始營業。南宮放像往常一樣,早早用午餐,即開始了他例行的巡視。此時已有賭客陸續上門,他又見到了和文公子一同前來的那個書生。他沒有再搭理,賭坊的暗燈曾依照他的指令盯過對方幾天,但卻沒有發現那書生有任何異常,幾天下來就輸了好幾千兩銀子,與任何一個沈溺賭場的紈絝沒多大區別,所以在第七天上午,他下令撤了對那書生的特別盯梢。

賭場另一邊,雲襄信步來到賭骰子的賭臺,老遠就見那個名叫“小倩”的荷官在對自己微笑,他來到小倩對面坐下,小倩立刻笑道:“公子還是像往日一樣,換一百兩銀子的籌碼?”

“沒錯!”雲襄掏出銀票遞過去,夥計立刻幫他換籌。這當兒小倩已將骰盅推到他面前,示意道:“請公子驗看。”

雲襄拿起那兩枚骰子,在口中吹了口氣,往骰盅中一扔,笑道:“但願今日我這一口仙氣,可以給我帶來好運。”

“我也祝公子好運。”小倩笑著收起骰盅,開始搖動起來。可惜好運似乎依舊沒來,第一把他就輸了。雲襄遺憾地道:“看來我得轉張桌子,換換手氣。”小倩理解地笑笑,也沒有挽留。雲襄轉了張桌子繼續玩,一張張換過去,沒一會兒就換了四五張臺子,結果依舊輸得精光。不過似乎他還有些捨不得走,就立在人後看別人玩。

沒多久客人陸續到來,賭坊中漸漸熱鬧起來。金彪和舒亞男等混在眾多賭客中,裝著互不認識陸續進來,完全沒有引起旁人注意。他們已先後在賭坊玩過幾次,對賭坊的情形不再陌生。不過以前只是隨便玩玩,現在才是正式行動。

在雲襄的暗示下,金彪坐到了小倩搖骰盅的那一桌;柯夢蘭隨後坐到了另外一桌;明珠女扮男裝,與蒙面的舒亞男假扮成小夫妻,坐到了遠離二人的一桌。她們所坐的臺子,無巧不巧都是雲襄先前玩過的臺子。此時賭客已多了起來,吆五喝六,十分熱鬧。雲襄又看了一會兒,見一切正照自己的計劃在順利進行,便沒有再繼續看下去,獨自悄然離開了賭坊。賭坊里的暗燈他已經全部向金彪等人點明,大家自會防備,其實就算賭坊發現有人搞鬼,也決計聯系不到金彪和舒亞男等人身上,更抓不住他們的把柄,所以雲襄一點也不擔心他們的安全。

牧馬山莊的後面就是賽馬場,不定期舉行賭馬。通常一場十二匹賽馬,除了牧馬山莊的賽馬,也有大戶人家養的馬參賽。人們根據賽前了解的參賽馬匹的情況下注,由於下注者眾多,一場下來收到的賭金,少則幾萬,多則數十萬,這是牧馬山莊最有名的項目,也是賭注和利潤最高的項目。

這時正有一場比賽即將開始,馬場的夥計在吆喝大家下注。雲襄拿出十兩銀子隨意買了馬,然後隨著眾人進入馬場。馬場用半人多高的欄桿將賽道和觀眾席隔開,下了大注的客人,可以在欄桿邊近距離觀賽。終於等到開賽時刻,只聽管束一聲令下,十二匹賽馬立刻全速奔馳,馬路聲聲如戰鼓,眾人的情緒頓時被調動起來,聲嘶力竭地吆喝著某匹賽馬的名字,在賽馬最後兌現階段,全場的氣氛也達到了最高潮。

雲襄用目光找到自己下注的賽馬,也忍不住在心中為它暗暗加油。以及也隨著賽馬的蹄音而加速跳動,那種令人激動的感覺,實乃平生罕有。雲襄不禁在心中暗嘆;難怪有那麽多人癡迷賭馬,即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原來這種風馳電掣的比賽,確實有令人癡迷的魔力。

他開始仔細觀察和思索賭馬的漏洞。這裡是牧馬山莊的支柱和聲名所在,要想給予牧馬山莊致使的打擊,不能不摧毀它這個主要支柱。一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漸漸在雲襄心中冒出來,他觀察著馬場的情形,權衡著實現的難度和可能性。他的嘴邊漸漸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那是他想到絕妙好計時特有的表情。

看看天色不早,雲襄獨自回到租住的宅子,卻見金彪早已回來。不等雲襄問起,金彪就興奮地道:“一切順利,我們照公子所說的法子押注,多少都有所斬獲,加起來贏了有三千多兩。不過我不明白,你為啥不讓咱們乘勝追擊,非要咱們每人贏到快一千兩時就收手?”

雲襄笑道:“只要賭坊在開,咱們就能一直贏下去,你著什麽急?像牧馬山莊這樣的大場子,為防有人出千,專門有人將贏了大錢的客人記錄在冊,一旦發現客人連續幾天都在贏大錢,就要嚴查。我這十天都在觀察和計算各個臺子收到的賭注,並根據這計算賭坊可能注意的贏錢額度。就骰子來講,只有每天不超過一千兩的贏錢額度,才會完全被賭坊忽視,也才能真正的安全。”

“原來如此!”金彪恍然大悟,想想又道:“咱們何不多找些人去賭坊,每人每天贏個八九百兩,加起來也是不少,這樣豈不快些?若每天只能贏三千兩,贏夠十萬兩咱們要幹到什麽時候?”

雲襄搖頭道:“你有所不知,牧馬山莊賭坊對每張臺子的賭注都單獨記賬,一旦發現某張臺子的贏利在持續減少,遠低於平均數,定會特別留意。若發現許多骰子臺都在虧錢,定會細查。再說人多嘴就雜,難保不會走漏風聲。南宮放在安全防範上下足了本錢,牧馬山莊的賭坊是我見過防範最嚴密的,即使咱們像現在這般小心,以南宮放的精明,也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其中的問題。不過你別擔心,如果只有這一招,確實傷不了牧馬山莊的元氣。對付南宮放,我會用源源不斷的招數,直到將他徹底擊垮!”

發現雲襄眼中閃爍少有的冷厲,金彪好奇地問:“公子,你對牧馬山莊和南宮放,好像有種特別的仇恨?”

雲襄一怔,忙笑道:“沒有的事,你別瞎猜。”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幾張圖,閃給金彪道:“你立刻找最好的工匠,讓他照圖紙上的模樣打造這些東西。記住,一定要找不同的工匠打造不同的部件,尺寸照圖上標示,分毫不能有差。”

金彪好奇地接過圖,仔細看了半晌,奇怪地問:“這似乎是某種從未見過的暗器,公子啥時候對暗器也有研究?”

雲襄笑道:“這是我在魔門魍魎福地看到過的圖紙,當時覺得新奇,就記錄下來。你照圖打造好,我遲早會用。”金彪理解地點點頭:“公子不會武功,有件暗器防身也是好的。我這就找人連忙打造好。”

南宮放是個精通各種千術的聰明人,他深知再嚴密的賭坊,都可能存在漏洞,尤其像牧馬山莊這樣生意興隆的場所,難保不會樹大招風,引來各路千門高手。所以他建立了一整套防範措施,其中最為有效的,就是每張臺子單獨立設賬,並堅持每日對賬的嚴格制度。就在雲襄執行計劃的第九天,專門負責骰子臺看賬的管事,立刻向南宮放報告了他的發現:“所以骰子臺的總贏利,已經連續數天低於平均數,這在現今這樣火爆的旺季,實在有些異常。”

南宮放仔細看了看賬本,確如管事所言。雖然贏利少得並不是很多,三五天這樣很正常,但一連八九天都這樣,就有些異常了。雖然出現這種情況未必就能肯定有人出千,但小心總無大錯,他略一沈吟:“有沒有發現骰子臺近來的有什麽值得留意的客人?”

“暫時還沒有任何發現。”那管事忙道,“小人已查過這段時間贏過一千兩銀子以上的客人,他們大多在接下來的幾天又輸了出去,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南宮放想了想,吩咐道:“別只看贏過大錢的客人,增加人手,留意哪些人在一直不斷地贏錢,或者贏多輸少,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才出現的新客人。”

管事領令而去後,南宮放神情陰郁地來到窗前,俯瞰著樓下寬敞明亮的大廳。大多數人在這趕時髦賭運氣,少數人是賭技術,只有極少數人才是賭他們的智慧。而這極少數人,卻讓所有賭坊都深惡痛絕。

骰子臺周圍突然增加的暗燈,立刻讓雲襄有了警覺。他知道南宮放開始有所警覺,立刻從牌九桌轉到從未去過的馬吊桌。那是他與同伴們約定的暗號,無論什麽時候看到他開始打馬吊牌,大家就要分先後陸續離開。柯夢蘭最先離開,然後是舒亞男和明珠,最後是金彪。待所有同伴都離去後,雲襄才起身離開牌桌,在走出大門之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二樓一個窗口,正好看到南宮放隱在窗簾後的身影。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對這個仇敵道:你果然比我預計的還要精明,這麽快就發現了我的出手,可惜我已經變招,就不知你接下來會如何應付?

離開牧馬山莊,雲襄匆匆回到家中,金彪已先一步回來,不斷埋怨為何殺得性起卻要收兵。雲襄笑道:“收兵是為了保存實力,以便更好地殺傷敵人。下一步讓舒姑娘她們暫時避避,有些粗活,咱們可以另外雇人來幹。”說著他在金彪耳邊耳語片刻,金彪心領神會地去了。

一個流言在牧馬山莊的賭坊中偷偷傳開,一連數天,在骰子臺前玩的賭客突然間多了起來。不過南宮放並沒有因生意的興隆而高興,反而氣急敗壞地翻著最近幾天的賬本。賬目顯示,骰子臺如此火爆,並沒有給賭坊帶來利潤,相反,賭坊在這上面不斷輸錢,最近兩天,更有越輸越多的趨勢。“這是怎麽回事?”南宮放氣急敗壞地將賬本扔給負責骰子臺的管事,“你他媽不給我個交代,就立刻給我滾蛋!”

管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在賭坊浸淫了多年,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囁囁道:“一天兩天,可以說是巧合,但一連數天,就肯定有人在出千。不過讓人嚴密地盯著場子,卻沒發現任何在使什麽手腳。”南宮放大怒,管事又忙道:“甚至幾個在賭坊中早已輸得傾家蕩產的破落戶,這兩天也在咱們賭坊贏大錢。”南宮放來到窗口,俯瞰著人頭攢動的大廳,突然在人叢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在骰子臺前吆五喝六地下注,看模樣也是贏了不少錢。南宮放吩咐幾名,管事領令而去,片刻後就將文公子帶了上來。

“三公子日理萬機,怎有閒暇接見在下?”文公子進門後,立刻對南宮放討好地笑道。他眼神中那一絲隱約的慌亂,立刻被南宮放捕捉到。南宮放堆上笑臉,盯著他的眼眸淡淡問道:“文公子這兩日手氣似乎不錯,贏了不少錢吧?”

文公子尷尬地笑了笑:“托三公子的福,是贏了一點點。”

南宮放不陰不陽地笑道:“文公子一贏再贏,恐怕不只是因為手氣吧?”

文公子臉上頓時有些發白,卻還在強笑道:“三公子說笑了,誰敢在你的牧馬山莊搞鬼?”

“你當我南宮放是傻瓜?”南宮放一聲冷笑,臉色陡然一沈,“你最好說出贏錢的竅門,我可放你一馬,你若不說,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見文公子舔著乾涸的嘴唇在猶豫,南宮放向管事招了招手,那管事立刻心領神會地送上一疊籌碼,南宮放將籌碼推到文公子面前,淡淡道:“這一千兩銀子的籌碼,當我交你這個朋友。就不知文公子當不當我南宮放是朋友?”

文公子一見那疊籌碼,頓時兩眼放光,猶豫片刻,終於開口道:“不瞞三公子說,我是聽說賭坊的骰子有問題,若能發現其中規律,就能大占贏面。”

南宮放不動聲色的盯著文公子追問:“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麽說,好多人都知道。”文公子囁嚅道。

南宮放看看再問不出什麽,便將籌碼推給文公子,冷冷道:“你先在隔壁休息片刻,我立刻找人證實。”

文公子被夥計帶走後,南宮放立刻對管事一揮手:“去取兩枚臺上的骰子上來,別驚動旁人。”少時管事將兩枚骰子送上樓來,南宮放接過一看,跟自己賭坊特制的骰子外觀上沒有任何區別,輕輕掂掂,重量也分毫不差。不過南宮放入手後就知道,這絕非賭場自己的骰子,他信手一擲,觀察骰子的滾動和落點,更加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他神情專注地掏出小刀,用力切開骰子,就見這牛骨骰子並非完全是牛骨,它中間包著一層半凝固的豬油和一點亮晶晶的液體,顯然是水銀。

“這……這是什麽?”那管事滿臉驚訝。他不是不知道水銀骰子,只是不知怎麽會出現在自己打理的賭臺上。

南宮放信手一擲,嘆道:“這豬油包水銀的骰子,比普通水銀骰子又高明了不止一籌。它不像普通水銀骰子那樣,幾點朝上就擲出幾點,它必須靜置放上一會兒,讓水銀沈到底後,才有可能擲出朝上的點數。出現特殊點數的可能較大,但並不絕對,難怪搖骰盅的荷官也沒有發現異常。只有知道其中奧秘的賭客,按照可能性最大方向下註,長久賭下去,才能包贏不輸。”

“它怎麽會出現在咱們的臺子上?”管事驚訝地問。

“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不簡單!”南宮放說著拿起桌上那一枚水銀骰子,信手一擲,落下時卻變成了兩枚。見那管事滿臉驚訝,南宮放翻開手掌,露出掌心藏著的水銀骰子道:“高明的老千可以用掌心的肌肉夾住兩枚骰子,當他拿起桌上的骰子張手一擲,出去的卻是掌心夾著的骰子,而拿起的骰子卻藏回了掌心。這一手說起來簡單,但沒有極高的天賦和刻苦的訓練,不可能做到自然而然,騙過場上所有人眼睛。即使是我,也不敢說十足的把握。”

“我明白了!”管事急道,“是有人借開賭前驗看骰子的工夫,將咱們的骰子掉了包!”

南宮放沈吟片刻,突然臉色煞白,急忙對管事道:“快將所有骰子不動聲色地換下,片刻也不能耽誤!”

管事立刻就明白其中利害,賭坊居然在用有問題的骰子,一旦被人揭穿,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多年辛苦建立起來的信譽可就毀於一旦,他急忙道:“我這就去辦!”

賭坊中途換骰子,本是很正常的小事,誰知片刻後那管事卻哭喪著臉回來稟報,所有客人都不同意換骰子,說他們手氣正盛,賭坊不能壞了他們的賭運。

南宮放已聽到樓下傳來七嘴八舌的吵鬧,俱是那些贏了癮的賭客在抗議。看來知道這骰子問題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他們好不容易逮到賭坊這漏洞,自然不願就些收手。南宮放氣得臉色發白,卻發作不得,與這些賭客可能贏走的錢比起來,賭坊的聲譽顯然更重要。南宮放權衡半晌,只得鐵青著臉道:“讓他們贏!錢輸了還可以再找回來,信譽毀了可就很難再翻身。”

管事領令而去後,樓下的抗議總算平息,人們在興高采烈地贏錢,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骰子臺前,分享這難得的機會。南宮放滿臉鐵青地俯瞰著樓下的賭客,心中只盼著時間快點過去,今日能早點結業。突然,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曾讓他留意過的雲公子。

剎那之間,南宮放心中雪亮,立刻就想到誰是那個換骰子的老千!他想起之前暗燈們所報那雲公子的行為,與現在這局面一聯系,心中立刻就有了答案。只可惜現在對方身上肯定已沒有任何贓物,拿不到任何把柄。南宮放恨得牙癢癢,突然,一絲陰笑出現在他臉上。他拿起桌上那枚豬油水銀骰子,神色如常地開門下樓。

樓下眾夥計看到南宮放親自下樓巡視,紛紛上前請安。熟客也都認識南宮放,連忙殷勤招呼。南宮放一面微笑著與眾人應酬,一面靠近一旁觀點的雲襄面前,裝著與對方巧遇似的驚呼:“咦,這不是雲公子麽?怎麽不玩?”

雲襄遺憾地搖頭笑道:“我今日手氣極壞,已經輸光了。”

南宮放連忙回頭對管事吩咐:“給雲公子送兩個籌碼過來,他是我的朋友,你們誰也不可怠慢。”說話的當兒,他隱在袖中的手屈指一彈,那枚豬油水銀骰子,在他極其高明的暗器手法下,悄沒聲息地飛入了雲襄的懷中,完全沒有引起對方的註意。

客氣地與雲襄拱手道別後,南宮放立刻對身後的管事悄聲吩咐:“找借口搜那個姓雲的身,他身上有枚水銀骰子!”管事立刻心領神會,招手讓看場的暗燈跟他過去。南宮放裝著若無其事地巡視別的臺子,卻在暗中留意著骰子臺那邊的動靜。只要從姓雲的身上搜出那枚水銀骰子,就可當眾揭穿他的陰謀,賭坊這次信譽危機也能安全避過。

南宮放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冷笑,姓雲的雖然身上沒贓物,卻沒有想到自己最善於栽贓。

雲襄不知道南宮放為啥要送自己兩枚籌碼,見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南宮放明知骰子有問題,也只有看著眾人贏下去。一想到南宮放此刻的心情,雲襄心中就從未有過的暢快。他原本不必再到賭坊親眼目睹今日這致命一擊,但他自恃現在一身乾凈,南宮放抓不住任何把柄,怎會放過這場難得的好戲?信手將兩枚籌碼扔上骰子臺,他只想忙將兩枚籌碼輸掉,以便安心看戲。誰知幾個看場的暗燈突然圍了過來,喝道:“這位公子,我們懷疑你在出千,請跟我們走一趟。”

雲襄有些意外,不過卻並不擔心,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管事立刻道:“有沒有搞錯,搜一下身就知道了。”

雲襄皺起眉頭:“你們說搜身就搜身,這是什麽道理?”一旁有個正豪賭的漢子也鼓噪起來:“是啊,這賭坊了太仗勢欺人了,說懷疑誰就要搜誰的身,還要帶到一旁去單獨搜。別人有沒有出千,就全成了你們一面之詞。”

骰子臺的眾荷官早已輸得手軟,趁這變故俱停了下來。眾賭客本贏得性起,卻被這變故打斷,也紛紛鼓噪聲起來。南宮放聽到鼓噪,立刻快步過來。他正是要在眾人面前搜出雲襄身上的骰子,以便將賭坊的骰子問題往他身上一推,然後正大光明地全部換掉。所以對眾人的鼓噪也沒有制止。裝模作樣地聽完管事的稟報,南宮放一臉為難地商量道:“雲公子,為了表示清白,你是不是讓我們搜上一搜?”

雲襄尚未開口,一個眉心有疤的漢子已在一旁大聲鼓噪:“你們說搜身就搜身,是不是太仗勢欺人了?再說你們要是在搜身的時候栽贓陷害,別人豈不要冤死?”

南宮放掃了漢子一眼,淡然道:“這位兄臺說得不錯,牧馬山莊不是那些街邊小賭檔,可以隨意搜查客人。再說來牧馬山莊玩的客人,大多有身份有地位,沒有真憑實據,咱們決不敢動客人一根毫毛。至於這位兄弟擔心賭坊栽贓,這也不是難題。咱們可以找雙方都信得過的人來搜,相信這樣大家都無話可說。如果咱們在雲公子身上搜不到任何贓物,照咱們賭坊的慣例,我將當眾向雲公子道歉,並奉上一萬兩銀子為雲公子賠罪壓驚。”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叫好。有人立刻高聲道:“江南大俠呂正剛老先生正好在這里,他德高望重、急公好義,由他來搜定不會有問題。”

一個鬚髮皆白的健碩老者被眾人讓到前方,他敢不推辭,自負地對雲襄拱拱手:“這位公子,不知是否信得過老夫?”

雖然從未見過,雲襄也聽過這位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俠,心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若拒絕搜身,定會犯了眾怒。想南宮放甘冒欺壓客人的惡名,堅持要搜自己的身,定有緣由,但雲襄自恃身上幹凈,便對呂正剛笑道:“雲某對老先生的大名仰慕已久,怎敢不信?由老先生來搜,對在下自然無話可說。”

呂正剛點點頭:“為示公平,老夫也不單獨搜你。可另外請兩個客人作為見證,總要給公子一個公道。”話說到這份兒上,雲襄再沒有理由拒絕,只得點頭答應。

南宮放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陰笑,立刻揮的對手下令:“就在這裡,搜身!”

看到南宮放那自信的冷笑,雲襄心中陡然一涼,立刻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栽贓!自己太大意了,沒想到南宮放會來這一手。但事到如今,任何脫身之計,都已經來不及施展!“等等!”雲襄感覺自己像掉入陷阱的困獸,還想作最後的掙紮,他向金彪使個眼色,無辜地若笑道,“大庭廣眾之下,就這樣搜我的身,是不是太傷本公子面子了?”

“是啊是啊!”金彪立刻隨聲附和,“看這位公子斯斯文文,跟南宮公子一樣,可都是金貴之人,可受不得半點委屈。不如帶他到青樓,讓兩個粉頭來搜吧。這樣一來,這位公子肯定會全力配合。”人群中響起一陣曖昧的笑聲,有好事之人調侃道:“沒錯沒錯!應該讓兩個紅姑娘來搜,這樣大夥兒只會羨慕這位公子的艷福,不會再為他感到不平了。”

南宮放一聲長笑,刺得人耳鼓生痛,生生將眾人的調侃聲壓了下去。他冷冷地環顧眾人,見眾人在自己的冷厲目光掃射下不敢再起哄,他才對雲襄假笑道:“雲公子不用擔心,咱們不會讓你當眾出醜,更不會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任何有辱沒斯文的舉動。”說完南宮放拍了拍手,幾個賭坊的夥計飛速拿來屏風,將雲襄原地圍了起來。這是大賭坊的慣例,既可以保護客人的隱私,又不讓有問題的客人有機會逃脫。

呂正剛與兩個負責憑證的客人進入屏風後,裡面響起了的脫衣聲,眾人雖然看不到屏風後的情形,卻都伸長脖子不住張望,靜等搜身的結果。足足的半個時辰,呂正剛和兩個證人才神色莊重地出來,在眾人的熱切註視下,只聽呂正剛高聲宣佈:“老夫親自搜過雲公子,願意以腦袋擔保,他身上沒有任何贓物,這兩個朋友也可以作證。”

那兩個客人也齊齊點頭道:“呂大俠說的沒錯,雲公子清清白白,決沒任何贓物。”

“這怎麽可能?”南宮放得意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我親自……看到他在出千!”

呂正剛聞言怫然不悅:“三公子若信不過老夫,盡可另外找人再搜。若搜出雲公子身上的贓物,老夫願與之同罪!”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喜噪起來。這邊的動靜早已所有客人都吸引過來,其中不乏江南有名有姓的人物,他們的影響力之大,絕非普通人可比。南宮放心知再鬧下去,對賭坊越發不利,他是心思敏捷之輩,略一權衡便知利害,立刻示意夥計撤去屏風,滿臉堆笑地對雲襄連連拱手道歉:“慚愧慚愧,看場的兄弟一時眼花誤會了雲公子,還請公子恕罪。”說著向管事一擺手,“快讓賬房送一萬兩銀子過來,給雲公子壓驚!”

雲襄臉色有些發白,就如劫後余生般難看,勉強笑道:“只要能還我一個清白,賠罪倒也不必。”

“要的要的,這是牧馬山莊的規矩。凡冒犯客人,必拿出銀子為客人賠罪壓驚。”南宮放若無其事地拍拍手。少時銀票送到,南宮放親手交給雲襄,然後轉向圍觀的眾人笑道:“沒事了沒事了,一場誤會,大家繼續玩。”

眾人正待散去,突聽有人一聲冷喝:“等等,我懷疑賭坊的骰子有問題!”

南宮放轉望那發話的漢子:“兄臺何出此言?”

那漢子一把搶過骰盅,在眾目睽睽之下有手指捏下一枚骰子,一點水銀立刻滴落桌上。眾人不由發出一陣驚呼,不少客人並不知道骰子的秘密,突見骰子中流出水銀,都十分意外。只聽那漢子指著水銀冷笑道:“不知三公子敢不敢交所有骰子都砸開,以示清白?”

南宮放聞言滿臉煞白,突然明白這次別人來賭坊搞事,不僅僅是要弄點錢這麽簡單。如今不知有多少骰子被人掉包,一旦砸開,那可就有口難辨。正急思應對之策,一旁已有心急的賭客搶過骰子,不等賭坊打手阻攔就猛地砸開,跟著就是一聲驚呼:“果然有水銀!” “這顆也有!” “這里也有!”四周傳來賭客們的驚呼。南宮放渾身如墜冰窟,關卡冷汗涔涔而下,卻不知道如何應對。

有客人憤怒地高呼:“好啊,原本牧馬山莊也對客人出千,還自詡什麽最公平的賭場?” “砸了它!”四周響起賭客們憤怒的高呼,立刻有人應聲動手,一把掀翻了賭桌。

賭坊眾夥計想要阻攔,卻哪裡攔得住憤怒的人群?有人趁機哄搶籌碼,有人則在肆破壞,場面頓時有些失控。此時南宮放反而心如止水,對四周的混亂不管不顧,只打量著從容鎮定的雲襄,冷冷問:“一直忘了請教雲公子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雲襄淡淡一笑:“小生單名襄。”

南宮放眉梢一挑:“雲襄?千門公子襄!”見雲襄笑而不答,他一場長嘆:“公子襄若是要在我的賭坊弄點錢花,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用此絕戶計毀掉我賭坊的聲譽?”

雲襄歉然笑道:“在下不過是受人之托,請三公子見諒。”言罷飄然離去。

南宮放聞言頓時心中雪亮,想現在自己正為保住嗣子之位焦頭爛額,如今牧馬山莊發生這等事,定會讓老爹對自己更加失望,得益的卻只有一人。他不禁在心中暗暗道:“大哥,你終於忍不住出手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擊敗我,那可就小看了你三弟。”

南宮放神色如常地穿過亂哄哄的大廳,緩步登上二樓,將自己關在房中。樓下亂哄哄的打砸吵鬧聲,並沒有影響他的思緒,他已在平靜地尋思反擊之策。

“乾杯!”五個酒杯碰在了一起。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讓金彪和舒亞男等人興高采烈,齊齊舉杯同賀。扣去金彪從外地雇來的那些幫腔閒漢的傭金,眾人還賺了三萬多兩銀子。賺到的錢雖然不多,但給予牧馬山莊賭坊的打擊,卻足以使它短時間內翻不了身。眾人自然十分高興,只有雲襄一人笑得有些勉強。

酒過半酣,雲襄起身去茅廁,金彪連忙追出來,悄然問:“我看你今晚強作歡顏,實在不像大勝後的模樣,不知是什麽原因?”

雲襄遲疑了一下,搖頭嘆道:“這次我得意忘形,差點失手,完全是莫名其妙就死裡逃生。”

金彪有些驚訝:“怎麽回事?”

雲襄嘆道:“南宮放栽贓陷害,我卻不知贓物藏在哪里。原以為死定了,誰知江南大俠呂正剛搜遍我渾身上下,卻找不到任何贓物。現在想來,是有人在南宮放栽贓之後,巧妙盜去了我身上的贓物,使我逃過這一劫。”

金彪奇道:“有這等事?不知此人是誰?”雲襄搖頭道:“我也不知,只記得南宮放與我打過招呼走開後,有人從身後撞了我一下。當時四周有些擁護和混亂,我也就沒留意。現在想來,定是那人從身後摸去了我身上的贓物,救了我一命。”

金彪聞言頓時目瞪口呆:“竟有這等事?是不是南宮豪請了高人在暗中相助?”

雲襄搖頭道:“不會。從我身上摸走贓物不算什麽,能發現南宮放栽贓就決不簡單。如果南宮豪手下有這等高人,就沒必要刻意結交我這個不明底細的外人了。”

金彪疑惑地問:“那會是什麽人?”

雲襄微微搖頭:“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定是一直在暗中盯著我和南宮放的較量,所以才能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我沒有這麽高明的朋友,不過他也未必就是南宮放的仇人。”

金彪有些不解:“為什麽不會是南宮放的仇人?”

雲襄笑道:“他若是南宮放的仇人,不必借我之手也能對付南宮放,所以沒必要冒險救我。我至今還猜不到他救我的動機,也猜不到他究竟是友是敵,這真讓人有些頹喪。總之不管他,總不能因為這個神出鬼沒的家夥就改變計劃。咱們要照計劃繼續對牧馬山莊施以打擊,賭場並不是山莊的全部,它最大的支柱是賽馬。這一回,咱們不能再出半點紕漏。不過這次你為了救我,已經引起了南宮放的註意,下面的行動,你最好在暗中接應,別再直接參與。”

“那怎麽成?沒有我的幫助,你還能靠誰?”金彪急道。

雲襄一想也是,下面的計劃,若找外人總有些不放心,金彪實在無人可以替代。他只得叮囑道:“那你千萬要小心,別再與南宮放碰面。”

“以後我躲著南宮放就是,你盡可以放心。”金彪笑道,“你要的東西已經做好,藥也按方子配制好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咱們是不是先暫時收手,待風頭過後再進行下一步計劃?”

雲襄眼里閃過一絲厲芒:“不咱們要趁熱打鐵,給予牧馬山莊致命一擊。”

金彪有些奇怪地打量著雲襄,告誡道:“公子,我發覺你每次提到牧馬山莊和南宮放,就似恨不得立刻將他們擊垮,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鎮定和從容。我擔心這會讓你失去冷靜,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雲襄一怔,勉強笑道:“沒有的事,你多慮了。我心裡有數,你不用擔心。明天你去買幾匹馬,我很快就要用到。”

“買馬?”金彪有些奇怪,“難道咱們要參加牧馬山莊的賽馬?”

雲襄搖頭笑道:“我另有所用,不過你雖問了,到時候自然就知道。”金彪心知雲襄的脾氣,也就沒有多問。二人一路說笑,打打鬧鬧地回去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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