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千門 作者:方白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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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opqer 2014-12-13 14:3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71652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22:16
千門之心(五)、武魂

“聽說你接到了藤原秀澤的挑戰書?”

“不錯!”

“你可知道這是福王設下的一個局?”

“那又如何?”

雲襄輕輕嘆了口氣:“自從你與藤原決鬥的消息傳出後,各地賭坊突然出現大宗賭注連買你勝,數目驚人,你知道為什麽?”

蘇鳴玉神情木然:“我對賭博不感興趣。”

雲襄仰望天邊白雲:“福王花費如此心思,做了無數準備,就為這最後一局,藤原不敗的神話即將破滅。你在江湖上一向低調,又與藤原不共戴天,所以成為打破神話的最佳人選。其實無論你武功高低,藤原這次都死定了。只有他死,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蘇鳴玉冷冷問:“你跟我說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要你別受福王利用成為他掠奪天下財富的幫兇!”雲襄忙道,“你只要拒不初戰,按富貴賭坊定下的規矩,就只能以和局論,我才有時間揭開福王的陰謀,使他苦心孤詣的計劃徹底破滅。”

蘇鳴玉用奇怪的目光盯著雲襄:“你要我臨戰退縮?”

雲襄喟然嘆息:“我知道,這樣做會令你聲名狼藉,從此在江湖上擡不起頭來。不過想想那些被福王蒙蔽的普通百姓,他們許多人將在這場騙局中傾家蕩產,數百萬甚至數千萬財富將被福王一把收入囊中,你又於心何忍?”

蘇鳴玉寒著臉對雲襄一招手:“你跟我來!”

雲襄莫名其妙地隨著蘇鳴玉穿過蘇府曲折的長廊,最後在後院的祠堂前停下來。蘇鳴玉推開厚重的祠堂大門,神情肅穆地跨入祠堂中,默默在案前的香爐里插上了三炷香,然後在祠堂前跪了下來。

雲襄打量祠堂,就見其中供奉有無數蘇氏祖先的靈牌,剛過世的蘇敬軒的靈位也赫然在目。而祠堂正面桌案的刀架上,還擺放著一把樣式奇特的連鞘短刀。那刀弧形前彎,長不及一尺,正是金陵蘇家獨有的兵刃。

“你知道我蘇家的標誌是什麽?”蘇鳴玉說著雙手捧起刀架上那把短刀,神情肅穆莊嚴,眼眸中閃爍著驕傲的榮光,“就是這柄無影風。當年先祖蘇逸飛,得宋天璇和風開陽兩位異人相助,打造出這柄絕世神兵之後,就沒有辜負兩位前輩的期許,以畢生之努力,終使它成為江湖正義和力量的化身。它對蘇氏子孫來說,已經不是一件普通的兵刃,而是我蘇氏一族的驕傲和精神像徵。有多少蘇家子弟為維護它的榮光,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當著我剛過世的叔父,當著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告訴我,它值多少銀子?我蘇氏一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

雲襄肅然望向那些靈牌,以及祠堂匾閣上那“武善傳家”幾個大字,不由搖頭嘆息:“看來福王選擇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當年第一名俠蘇逸飛的後人,就算知道這是個騙局,為了家族的榮譽也無法退縮。福王真是苦心孤詣,處處算無遺策。”

蘇鳴玉回過頭來,冷冷的:“除開家叔的血債和蘇氏一族的尊嚴,我中原武林乃至整個民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難道你甘心看著一個蠻夷島國的武士繼續在我中華大地耀武揚威?”說著蘇鳴玉猛地抽出無影風,向蘇氏祖先的靈牌肅然一禮,“我以先祖蘇逸飛傳下的這柄無影風發誓,蘇氏子孫可以戰死,但決不會在任何挑戰面前退縮!”

望著一臉決然的蘇鳴玉,雲襄沈默半晌,突然道:“你跟我來!”

馬車載著雲襄與蘇鳴玉,穿過大半個金陵城,最後在一條偏僻破敗的小巷前停了下來。蘇鳴玉在雲襄的示意下疑惑地跳下車,四下環顧,只見周圍街道狹窄,房屋破敗,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像動物一樣在垃圾中尋找著食物。蘇鳴玉在金陵生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富甲天下的金陵城,居然還有如此破敗骯髒的地方。

在雲襄帶領下,蘇鳴玉順著狹窄的街道緩緩而行。街道實在太窄,馬車已不能通行,不過雲襄對這一帶的地形顯然非常熟悉,領著蘇鳴玉穿行在這片近乎廢墟的城區中。

空氣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沿途有不少面黃肌瘦的百姓,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顯然不屬於這裡的兩個年輕人。蘇鳴玉看到這些被貧窮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類,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

“像這樣的街區金陵城中還有七處,”雲襄邊走邊肅然道,“生活著大約十萬余人,其他城市的情況也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城市還算是好的,如果你去農村,會發現大半佃農的生活還不如這裡。他們起早貪黑,做牛做馬,只求能勉強吃飽肚子。尊嚴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陌生的東西。遇到災荒,女孩子為一頓飽飯就能出賣貞節,賣掉兒女還是善良的父母,易子而食也並非傳聞。在他們的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詞是‘活下去’,最罕見的一個詞就是‘尊嚴’。”

“我對他們深表同情,不過這跟我的決鬥有什麽關系?”蘇鳴玉不解地問道。

雲襄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蘇鳴玉:“當這個國家還有一多半人為如何活下去而苦苦掙紮,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時,你不覺得自己的尊嚴實在有些奢侈?”

蘇鳴玉啞然無語,眼裡露出深思的神色。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人們扶老攜幼,紛紛興高采烈地擁向一個方向,很快就在前面一個街口排起了長龍。蘇鳴玉疑惑地隨著人群緩步過去,就像一間稍微像樣的房屋前,一字排開擺放著幾大鍋熱騰騰的稀粥,幾個漢子正為湊過來的空碗添上粥水。原來是有人在賑濟饑民。

蘇鳴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看了片刻,正想回頭詢問雲襄。卻見雲襄目光中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愫,臉上煥發著一種聖潔的目光,正定定的望著前方。蘇鳴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終於看到那間房屋門楣上的幾個大字——濟生堂。

“在你蘇公子眼裡,錢財是俗物,幾百萬幾千萬也只是個虛幻的數字。它跟你的尊嚴、榮譽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在我雲襄眼裡,它有著實實在在的含義!”雲襄說著指著那些排成長隊的饑民,“一兩銀子可以買六十斤大米,足夠一個四口之家生活一個月,二十兩銀子就夠這裡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兩銀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鍋稀粥,有時候一口米湯就能救活一條人命。”

說到這裡雲襄猛然轉回頭:“這就是我對財富的理解,它比你的尊嚴甚至比我大明朝的尊嚴還重要!你可知道你為了自己的尊嚴,會使多少百姓傾家蕩產,加入到這些饑民之中!”

蘇鳴玉咬牙道:“沒有人逼他們去賭,愚昧無知的人不值得同情!”

“愚昧?無知?”雲襄突然手指天空,怒視蘇鳴玉喝道,“是高高在上的權貴,用貧困剝奪了百姓求知的機會,是他們的殘酷掠奪和一貫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誰要鄙視這種愚昧,誰就是助紂為虐!”

望著神情駭然的雲襄,蘇鳴玉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在雲襄面前,他第一次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垂首木然半晌,他終於擡頭緩緩道:“多謝你讓我看到了金陵城的另一面,我會認真對待考慮你的建議。”

望著低頭緩步而去的蘇鳴玉,雲襄終於輕輕舒了口氣,但眉宇間依舊滿是憂慮。緊跟著在他身後的車夫走近兩步,柔聲道:“公子,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切聽天由命吧。”

雲襄微微搖了搖頭,“這一戰關系重大,我不能讓福王的陰謀得逞。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蘇鳴玉出戰,哪怕與他翻臉。”說到這里,雲襄嘆了口氣,“風老,你要留意蘇鳴玉的動向,隨時向我匯報。”

二人一前一後緩步而回。身材高大,肌肉虬結的車夫,在身材瘦弱的雲襄面前就如雄獅般威武。但此刻這雄獅般的老者,卻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跟在雲襄身後,並用一種尊敬與憐憫交織的目光望著那瘦弱的背影,亦步亦趨。

蘇鳴玉背負雙手,緩步回到熟悉的家中。這是蘇府之內的一個小院落,被翠竹和梔子花環抱,門前是小橋流水,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花香,令人心曠神怡。蘇鳴玉打量著這熟悉的小院,第一次發覺它並不是那麽完美。

“爹爹!”一雙兒女蹦蹦跳跳地迎出來,猛地撲到他身上。蘇鳴玉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在懷中。看到健康活潑的兒女,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回來了!”妻子笑著迎了出來,“我讓廚下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鮮竹筍和鱈魚,還有紹興剛送來的狀元紅,就等你回來開飯。”

“好!開飯!”蘇鳴玉牽起一雙兒女,大步進門。

一家四口團團圍坐,望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蘇鳴玉自己卻有些食不知味。見妻子顧不得吃飯,卻殷勤地為自己添酒夾萊,蘇鳴玉突然覺得有些愧疚,本想說些溫情話,一張嘴卻是:“明天,我要出遠門。”

妻子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臉上卻微笑道:“我給你收拾行囊。”

“你不用管,讓下人做就行了。”蘇鳴玉忙按住她的手。妻子柔柔地望著蘇鳴玉的眼睛,輕輕叮囑,“早些回來。”

用完飯,待一雙兒女睡下後,蘇鳴玉獨自來到昏暗的祠堂中,默默拿起案上那柄無影風,在正中蘇逸飛的靈牌前跪了下來。望著靈牌上的那個曾經威震天下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祈禱:先祖,如果你是我,將如何選擇?

“公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巡夜的老管家出現在祠堂門口,見蘇鳴玉長跪不起,忍不住小聲催促。蘇鳴玉把無影見隱於袖中,淡淡吩咐:“蘇伯,收拾行囊,明白一早我要出門遠行。”

天色微明,報曉的雄雞將雲襄從睡夢中驚醒,剛披衣而起,就聽見門外一個少女銀鈴般的問候:“公子醒了?青兒已經為公子準備好湯水,侍候公子梳洗。”

聽到是青兒的聲音,雲襄臉上閃過一絲會心的微笑。上次在路途中將這個落難的少女救起後,才知道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只得將她留在身邊。青兒十分乖巧懂事,在筱伯不在的時候,開始主動負責起自己的飲食起居。雖然多次告訴她別把自己當丫環,可她總是不聽。現在聽到她又在外面伺候,雲襄忙問道:“筱伯呢?他又偷懶?”

“筱伯一大早就出門了。”青兒答道。

“出門了?這是為何?”雲襄忙問。

青兒尚未答應,就聽見二門外傳來一陣吵鬧,隱約是一個老者在喊叫:“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

雲襄聽出是上次在富貴賭坊外救下的那個老賭鬼。那次他被賭坊打手踢倒,大概是摔壞了腦袋,一直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裡,雲襄只得讓人把他送到蘇家這一處別院。這幾日只想著怎樣說服蘇鳴玉,竟把他給忘了。

雲襄開門而出,正要令人送他回家,突見車夫風老急匆匆而來:“公子,蘇鳴玉今日天未亮就出門,徑直出北門而去!”

“他終於還是要去!”雲襄頓足嘆息。風老忙安慰道:“公子別擔心,筱伯一大早就追了上去,定會想法阻攔他。”

“他若執意要走,筱伯不一定能攔得住。”雲襄急道,“快備馬!咱們立刻追上去!”

“公子,你還沒吃早點呢!”青兒見雲襄說著就要走,忙在一旁提醒。

“來不及了,回頭再吃!”雲襄說著便於風老大步出門。二人剛出二門,就見那個老賭鬼攔住了風老,“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家!”

“走開!等會兒我送你滾蛋!”風老說著正要將那老賭鬼推開,卻渾身一顫定在當場,面色陡然之間變得十分難看。

雲襄本已走出數步,風老沒有跟上來,忙回頭問:“風老,怎麽了?”

風淩雲胸膛急劇起伏,面色漲得通紅,眼光如怒獅般駭人,卻依舊一動不動。雲襄正在奇怪,就聽他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他中了我的金針刺穴,若還能動,那一定是怪事。”

話音剛落,就見風淩雲身後除一個滿面得意的老者。雲襄驚訝地發現,是自己在富貴賭坊門外救下的那個老賭鬼,此刻他臉上已沒有半點猥瑣,卻有說不出的陰險。只見他繞到風淩雲面前,打量著怒目而視的風淩雲連連嘆息:“想不到一代鞭神風淩雲,竟做了千門公子襄的走狗。”

說完他轉向雲襄,得意地嘿嘿冷笑道:“公子襄啊公子襄!老夫追蹤你整整八年,無數次受你愚弄,沒想到今日總算可以將你捉拿歸案!”

“柳——公——權!”雲襄恍然大悟。

“正是老朽!”老者說著挺直胸膛,把遮住了大半個臉的亂髮甩到腦後,頓時一掃滿面謙卑,如獵犬般露出了本來的猙獰。老者指著自己的臉得意地笑道:“意外吧?你可知道為了改變模樣接近你,老夫花了多大的心思?吃了多大的苦頭?這可都是你教會我的。為了瞞過你身邊這些老江湖,老夫不敢用任何易容膏,全憑節食把自己整整餓瘦了四十斤。為了躲過你的眼線,消除你的警惕,老夫更不惜裝死瞞過所有人。福王算無遺策,知道你會嗅著財氣而來,預先佈下了老夫這枚暗棋,老夫豈能讓你壞了福王的大事?”

雲襄愧然嘆息:“想不到一代名捕,竟墮落為權貴的走狗。”

“走狗?老夫大半輩子混跡公門,直到晚年才明白,做狗比做人要活得滋潤自在得多。”說著柳公權一把扣住雲襄肩胛,嘿嘿冷笑道,“福王對你仰慕已久,一直想見你一面,你放心,見到福王後你未必會死,說不定你也可以成為福王身邊一隻愛犬。”

“放肆!”一直僵直不能動的風淩雲突然一聲大喝,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跟著一掌拍向柳公權胸膛。柳公權大驚,忙丟開雲襄出掌相迎,只聽一聲轟然震響,柳公權已被突如其來的一掌震出數丈。

“公子快走!”風淩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狀如怒獅。柳公權驚魂稍定,不由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你竟不惜震斷心脈來破我刺穴金針,只是這等自殘之法,我看你能撐多久?”

說著柳公權撲將上來,雙掌翻飛直拍風淩雲。風淩雲變抵擋著對方鬼魅般的掌影,邊嘶聲大叫:“公子快走!不然老夫死不瞑目!”

雲襄心知自己幫不上任何忙,只得一咬牙轉身便走。剛奔出數丈,就聽身後傳來風淩雲一聲驚雷般的咆哮,打鬥聲戛然而止。

“風老!”雲襄忍不住回頭望去,就見風淩雲如衰老的雄獅轟然倒地。柳公權正背負雙手一步步逼過來,眼裡閃爍著貓戲老鼠的得意:“公子襄啊公子襄,我看現在還有誰來救你?”

雲襄黯然望向北方,心知自己這次終於敗在一點不起眼的疏忽上,再無法阻止福王的陰謀。不由仰天長嘆:“蒼天無眼,天道不公。我雲襄人力終究有限,無力回天啊!”

柳公權哈哈大笑:“現在這個時候,你也只有祈求上蒼救你了。”說著一把扣向雲襄咽喉,誰知身形方動,就聽身後銳風襲來,忙回手一把將襲來的暗器抄在手中,卻是一柄不起眼的銀釵。

“什麽人?”柳公權一聲厲喝。就見一個青衣少女款款而出,慢慢來到自己面前,少女模樣隱約有些熟悉,但柳公權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青兒!”雲襄十分驚訝,他在面前這纖弱少女身上,看到了一種全然不同往日的特質,那是一種從容鎮定、舉止安詳的高手風範。

少女凝望著滿面疑惑的柳公權,眼中漸漸盈滿淚花,對柳公權的質問她沒有回答,卻從項上貼身處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純金長命鎖。

“青梅!”柳公權一眼就認出了自己親手為孫女打制的長命鎖,也認出了眼前這十多年未見的孫女,意外和驚喜令他激動得鬚髮皆顫,“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柳青梅用複雜的眼神凝望著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爺爺,我是在得知你被千門公子襄害死的消息後,動用我天心居的力量接近公子襄,一路跟隨他到此。”

“爺爺裝死是出於福王的安排,想不到連你都瞞過了。”柳公權臉上有些尷尬,“不過你來得正好,今日你我祖孫二人聯手,總算是可以將臭名昭著的千門公子襄捉拿歸案!”

柳青梅微微搖了搖頭:“爺爺,你錯了。我在公子襄身邊多日,他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我現在不是要幫你捉拿他,而是要阻止你助紂為虐。”

柳公權面色大變:“青梅,你……你胳膊肘要向外拐?”

柳青梅再次搖搖頭:“爺爺,你從小便將我送到天心居學藝,你可知何為天心?”

見柳公權疑惑地搖搖頭,柳青梅款款道:“天心即慈心,是悲憫天下的菩薩心。公子襄雖不是我道中人,卻有著真正的菩薩心腸。我不會讓你傷害他,我以天心居的名義發誓。”

柳公權勃然大怒:“你這不孝女!我送你去天心居學藝,沒想到藝成之後,你竟然要跟爺爺作對!”

“爺爺,我在天心居學到的,首先是善,其次才是劍!天心指引我,做順應天道之事。”柳青梅說著轉向身後的雲襄,“公子,去做你要做的事吧,記住,千萬不要抱怨上蒼,善善惡惡它都看在眼裡,並在必要的時候以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幫助值得幫助的人。”

“多謝柳姑娘,多謝上蒼!”雲襄對蒼天恭恭敬敬一拜,毅然直奔馬廄,牽出自己坐騎,翻身上馬,縱馬絕塵而去。

一騎絕塵,瞬息千里。當雲襄縱馬本處金陵北門,就見筱伯垂頭喪氣地打馬而回。雲襄忙勒馬喝問:“怎麽回事?蘇鳴玉呢?”

筱伯勒馬答道:“蘇公子為防有人阻攔,令人假扮自己把老奴引開,他已從另一條路趕往京城了。”

雲襄一呆,不僅仰天長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筱伯又道:“他還讓人托我轉告公子,他不會令蘇氏一族蒙羞,也不會讓福王的陰謀得逞。”

雲襄一怔,突然從馬上一跤跌倒在地。筱伯慌忙翻身下馬攙扶,卻見雲襄淚流滿面,仰天大哭:“蘇兄!是我害了你!”

藤原秀澤瞑目盤膝而坐,心如止水。這裡是北京城郊一座七層高的玲瓏石塔最頂層,從窗口可以望到遠處滿山的紅葉,像鮮血一樣燦爛。藤原一直把這裡作為決鬥的地點,除了不想讓自己神聖的決鬥被俗人圍觀,也是喜歡窗外那鮮血一樣的顏色。

雖然知道自己的決鬥已經成為天下的豪賭,但為了武士的榮譽和民族的尊嚴,藤原已不能退縮。幸好已是最後一戰,結束後就可以隨介川的船隊歸國。雖然連戰連勝,但藤原早已厭倦,恨不得早一天結束。唯有那個曾經托雲襄傳畫給自己的對手至今也沒有出現,讓藤原一直引以為憾。

塔中傳來從容不迫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又有對手通過了王府衛士的考驗進入石塔,正拾級而上。藤原不知道對手是誰,也不關心,從腳步他就能聽出對手修為的深淺,至今還沒有人值得他一問姓名。

腳步聲終於在身前停下來,藤原突然想問問對手的名字。一睜眼,就見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立在自己面前,靜若止水,目似幽潭。藤原心神一跳,竟生出一見如故的奇異感覺。他打量著眼前這從未見過的年輕人,霍然間便認出了對方。

“是你?”

“是我!”

二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認出了眼前這神交已久的對手。藤原欣慰地點點頭:“你總算來了,我終於不虛此行。可惜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蘇鳴玉。”年輕人說著在藤原對面盤膝坐了下來。

“蘇敬軒是你……”

“叔父。”

“難怪!”藤原恍然點點頭,“他是我此行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按說他的刀法不在我之下,只是他少了一種不勝即亡的氣勢。中原武士大多缺乏這種氣勢。”

“我中華武功追求的是生,而不是死。”蘇鳴玉淡淡道。

“習武若不求死,如何能達到至高境界?”藤原傲然道,“長劍出鞘,不是敵死,就是我亡。若無這等鬥志,劍術終不能大成。所以我東瀛武技雖不及中華武功博大精深,但我東瀛武士,始終能勝出一頭。”

蘇鳴玉淡淡一笑,款款道:“習武之道,不在殺戮,不在死亡,更不在求死,而是在於守護。守護親人、朋友、家園、尊嚴、榮譽、生命等一切需要守護的東西。”

藤原秀澤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平靜如常的對手,突然一鞠躬:“很好!就讓在下以心中求死之劍,領教蘇君守護之劍。”

蘇鳴玉緩緩站起,拱手一禮:“請!”

藤原一躍而起,長劍應聲出鞘。誰知剛一站起,腳下就是一個踉蹌。藤原大驚失色,他終於感覺到渾身發軟,頭目暈眩,手中熟悉的長劍竟比平日重了許多。

“卑鄙!無恥!”藤原立刻明白問題所在,不由怒視對手,厲聲斥罵,“想不到貴國不能在武技上勝我,就只能用這等無恥伎倆。”

“請不要侮辱我袖中無影風!”蘇鳴玉冷冷道。“我很想與你公平一戰,只是這一戰關系到數百萬甚至數千萬財富的得失,咱們的決鬥已經不是你我可以左右。”

“願聞其詳!”藤原道。

“有人要借你我的決鬥席卷天下財富,在樹下你無敵神話的同時,再親手打破這個神話。所以這一戰無論對手是誰,你都要死。”蘇鳴玉遺憾地望著藤原,“不能與你公平一戰,實在是我終身的遺憾。”

藤原秀澤長劍微微發顫,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起居飲食一向是由介川龍次郎安排,而這次介川又一反常態爽快地答應回國,聯想到這場豪賭涉及的巨大財富,他終於明白關鍵所在。

“介川!”藤原切齒迸出兩個字,強忍腹中絞痛擡劍一指蘇鳴玉,“趁我尚未倒下,拔出你的兵刃!”

蘇鳴玉嘆道:“你毒已攻心,何必苦苦強撐?”

藤原長劍一橫:“我寧願戰死,也不願就此倒下!望蘇君成全!”

蘇鳴玉眼中出現尊敬之色,徐徐拔出袖中無影風,舉刀一禮:“請賜教。”

藤原一聲豪叫,一劍直刺蘇鳴玉胸膛。由於手腳發軟,這一劍已經完全失去了力道,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磕飛。藤原眼見對手的刀徐徐迎客上來,他挺直胸膛,準備以最驕傲的姿勢,昂然迎接死亡的到來。誰知就在刀劍相接的一瞬,無影風卻不可理喻地往旁一讓,他手中的常見立刻毫無阻礙地刺入了對手的胸膛。

“怎麽會這樣?”藤原莫名其妙地望著對手,只見蘇鳴玉胸膛中劍,血跡慢慢在潔白如雪的輕衫上擴散開來,殷紅刺目。他臉上卻沒有中劍的痛苦,反而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我說過,”蘇鳴玉捂著胸口徐徐道,“這一戰已不僅僅是比武決鬥,而是關系到數百千萬財富的得失,我已無選擇。”

“你怎麽能這樣?”藤原突然憤怒地質問,“武士的榮譽高於一切!你怎麽可以故意戰敗?你不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手中的兵刃!”

“在我生命中,還有一些東西比武士的榮譽更需要守護。”蘇鳴玉說著徐徐望向窗外,只見高塔之下聚集著黑壓壓的人群。人們雖然看不到塔中的決鬥,但依然從四面八方趕來,希望能在第一時間知道決鬥的結果。蘇鳴玉突然想到,除了福王,眾人也都企盼著自己死在藤原的劍下吧?不過蘇鳴玉一點也不後悔,他想起了雲襄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是高高在上的權貴,用貧困剝奪了百姓求知的機會,是他們的殘酷掠奪和一貫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誰要鄙視這種愚昧,誰就是在助紂為虐!

人群中有個熟悉的人應吸引了他的目光,雖然距離遙遠,但兩人的目光卻越過人群和時空的距離交匯在一起,兩人俱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對方的心底。蘇鳴玉臉上洋溢起勝利的微笑,緩緩向他豎起拇指,他知道,對方一定能明白它的含義。

輕撫著手中那柄有過無數光榮與榮耀的無影風,蘇鳴玉在心中默默嘆息:先祖,我沒有侮辱你留下的這柄戰刀。如果你是我,也一定會做同樣的選擇吧?

望著神情安詳、面帶微笑的蘇鳴玉,藤原漸漸明白了他的守護,也明白了守護之劍的真正含義。緩緩在他面前屈膝跪倒,藤原垂首拜道:“蘇君!你才是真正的武聖!”

夕陽已逝,天色如血。離塔周圍的空地上,人們依舊在苦苦守候,等待著決鬥的最終結果,從未親臨此地的福王,也第一次在衛士的簇擁下出現在了這藤原秀澤,他的身旁,緊跟著神情緊張的東瀛特使介川龍次郎。

此刻,一向篤定自若的福王爺心神不安地把玩著手中玉如意,在蕭瑟秋風中,他的臉上竟冒出了細細一層油汗。從不信鬼神的他,此刻竟囁嚅著嘴唇,無聲祈禱起來。

高塔里終於走出了一個人影,踉踉蹌蹌腳步不穩。人們一見之下頓時歡聲雷動,紛紛奔走相告:“藤原贏了!藤原贏了!”

信鴿漫天飛起,把消息傳達四方。人們歡呼雀躍,在歡呼的人群中,只有福王和介川龍次郎面色慘白,呆若木雞。沒人注意到,一個人影趁混亂悄悄登上了石塔。

石塔之上,雲襄淚流滿面,輕輕抱起呼吸漸弱的蘇鳴玉:“蘇兄,是我害了你!”

蘇鳴玉蒼白的臉上泛起走後一絲微笑:“不,是你救了我。”

石塔之下,藤原跌跌撞撞著徑直走向介川,一言不發挺劍就刺。在他的積威之下,介川竟忘了抵擋,眼睜睜看著長劍刺入了自己咽喉。

“敗類!你根本不配死在我劍下!”藤原輕蔑地嘟嚷了一句,橫劍指向福王。一柄長刀突然從旁閃出,磕飛了藤原手中長劍。福王在眾衛士簇擁下驚惶後退,場中就只剩下手執長刀的藺東海,以及兩手空空的藤原秀澤。

“撿起你的劍,我給你一次機會。”藺東海橫刀逼視著藤原。

“你不配!”藤原輕蔑地撇撇嘴,轉頭望向東方,徐徐望東跪倒,嘴里喃喃低語,“扶桑,我回來了!西風,請載我魂歸故土!”

說著,藤原秀澤拔出腰中短劍,雙手緊握,刺入了自己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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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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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之上,一座孤墳寂寂而立。墳前,一個身形瘦弱的書生帶著兩個孩子正在祭奠死者。蕭瑟寒風中,隱隱帶來春的氣息。

一個孩子突然轉過頭,稚嫩地問道:“雲叔叔,我爹爹是怎麽死的?”

書生肅然道:“是在與東瀛武聖藤原秀澤的決鬥中戰死的。”

“我爹爹敗了?”

“不!他勝了。”

“勝了為何會死?”

書生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有時候死,是求勝必須付出的代價。”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道:“明天起,我就要開始學武了。我一定要練好爹爹留下的無影風,把所有壞人都殺死。”

書生輕撫著孩子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你一定要記住,無影風不是用來殺人的。它是用來守護,守護你生命中值得守護的東西。”

“守護?”孩子似懂非懂地仰起頭,“那我爹爹守護的是什麽?”

書生沒有回答,卻擡頭望向天空。半晌,他才喃喃道:“是天心。”

“天心?”孩子也疑惑地望向天空,“天有心嗎?”

“有!當然有!”書生牽起孩子的手,“每一個人都有感受天心的時候。你將來也會感受到。”

三人緩緩離去,背影在寒風中漸行漸遠。天空中一輪紅日透過烏雲的縫隙,靜靜投下萬道霞光,使三人皆沐浴在冬日暖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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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雲襄真的是大事嚴謹 小事胡塗  五年前就算了 剛出道不夠老練
五年後還能"引狼入室"  識人心的千門公子老在小事胡塗...............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5 15:41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22:38
千門之心(六)、神跡

    “師父,請用茶。”巴哲雙手捧著新沏的普洱茶,恭恭敬敬遞到孫妙玉面前。經過五年多的相處,他對這個師父的態度已經完全改變,現在他就像任何一個恭敬孝順的弟子,時時對師父小心伺候,刻意巴結。

孫妙玉接過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微微頷首道:“嗯,不錯,比以前有進步,知道用毒藥不算,還知道用普洱茶的味道掩蓋斷腸草的澀味。這一次離你上一次失手有多長時間了?”巴哲頹然道:“半年。”

“能忍上半年,耐心也有大幅提升。”孫妙玉讚許地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將杯中加了料的普洱茶一飲而盡,然後擱下茶杯,笑吟吟望著弟子。一言不發。巴哲滿臉頹喪地垂下頭,默默去一旁拿過條拇指粗的竹鞭,雙手捧著高舉過頭,屈膝跪倒在師父面前。孫妙玉優雅地抄起鞭子,笑問:“這是你第幾次失手了?”

“回師父話,第十八次。”巴哲滿臉慚愧,就像沒練好武功受到師父責罰一般。“已經失手十八次,還是這般沒長進,你說該不該挨抽?”孫妙玉笑吟吟地問,見巴哲羞愧地點點頭,她擡手就往他頭上、臉上抽去,雖然她出手極其優雅,就如琴師弄琴、畫師作畫一般從容,但每一鞭都準確地落在巴哲要害,沒幾下就打得他滿臉血痕。巴哲則直挺挺地跪著,一動不動。

“祖師奶奶又在打巴哲師叔了?”二人身後那座孤零零的木屋中,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聽到鞭子聲響,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對孫妙玉連聲央求,“祖師奶奶,讓香香替你打吧,免得你老人家累著了。”

平心而論,孫妙玉的外表看起來依舊非常年輕,決不超過三十歲,這“奶奶”的稱呼與她的外表實在有些不相稱,不過她卻並不在意,望向孩子的眼眸中,泛起一絲難得的暖意。她扔下鞭子笑罵道:“我還不知道你這古靈精怪的鬼丫頭那點小心眼?你是心疼你師叔,每次都出面來保他這笨蛋!”

小女孩將巴哲扶起來,瞪著撲閃閃的大眼睛爭辯道:“師叔才不笨呢,他能幫我捉到最漂亮的小鳥,還教我如何抓住毒蛇、蜈蚣,甚至還知道如何才能逮到最狡猾的狐貍。”說著她轉向巴哲柔聲勸慰,“師叔,你別再想著殺祖奶奶了,你是殺不了她的。”

巴哲不置可否地“唔”一了一聲,一臉悻悻。如果說以前他要殺孫妙玉還是出於仇恨,現在卻完全處於習慣。他早已被她那神乎其技的武功折服,心甘情願奉其為師,現在還要殺她,只是想向這個師父證明,自己並不是個笨蛋弟子,不過迄今為止,他都失敗了。

孫妙玉對小女孩招招手:“香香過來。”然後她又轉向巴哲,“上次為師教你的拳法練得怎樣了?”

巴哲一言不發,拉開架勢便獨自練起來。孫妙玉牽著孩子在一旁觀看,就見巴哲一掃過去那種狼一般的惡毒和兇狠,拳法變得輕盈飄忽,身形靈動迅捷,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練到急處,之間他的身形幻化成數十道人影,虛虛實實幾乎無處不在,令人目不暇接。

“好!”小女孩興奮地鼓掌大叫,孫妙玉也是微微頷首。少時巴哲收舉停住身形,渾身不見一滴汗珠,呼吸也依舊平緩如初。

“不錯!你練武的悟性比你那笨腦子強多了!”孫妙玉的話也不知是讚是貶。一旁的小女孩看得手癢,興沖沖地揚起小臉:“祖師奶奶,上次你教我的掌法我也練會了。”說著三兩步來到場中,拉開架勢,一本正經地練起來。她年紀雖小,身形步法卻迅若乳燕,掌法也使得有模有樣,輕盈如風。

少時停身收掌,她不等站穩就興沖沖拉著孫妙玉的手問:“祖師奶奶,我練得如何?”孫妙玉愛憐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好好!比你媽媽強多了,我一直都很奇怪,你媽媽那麽聰明個人,練武咋就那麽笨呢?”

“師父又在說青虹的不是?”身後傳來一聲半嬌半嗔的質問,老少二人回頭望去,就見白衣如雪的舒青虹正從木屋中開門出來。五年多時間,她比以前豐腴了些,腮邊水仙依舊鮮艷如昔,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恬靜和淡泊,這使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娘!”小女孩高興地迎上去,立刻又回頭向孫妙玉表功,“這套掌法我練三遍就全學會了,娘練了三十遍都還不會,比我笨多了。”

“就你聰明!”舒青虹裝著生氣地瞪了女兒一眼,目光中卻滿是愛憐。

“青虹,你就是心眼太多了。”孫妙玉對女弟子嘆息,“練武要有孩童般純凈無思的心,才能完全做到忘我和投入,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領悟本門武功的精妙之處。”

舒青虹幽幽嘆道:“師父教訓得是,只是弟子秉性天成,恐怕要讓師父失望了。還好香香悟性甚高,將來或許可以替弟子繼承師父衣缽。”

孫妙玉盯著女弟子看了半晌,突然一聲嘆息:“你還是沒做到心境空明。”舒青虹垂下頭,柔聲問:“師父的心是否也真正空明呢?”

孫妙玉一窒,半晌無語。師徒二人臉上都有些蕭索,那種寂寥和失落的表情竟有幾分相似。山風凜冽,將孫妙玉的衣袂和長髮吹得翩翩飛起,使她看起來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氣質。

一騎疾馳而來的快馬吸引了二人的目光,這令她們心中都有些奇怪。為了遠離紅塵俗世,孫妙玉特意選了這處僻靜無人的山林,平日除了樵子農夫,很少看到外人,少時快馬馳近,二人這才看清,馬背上是個背負天心劍的天心居弟子。只見她縱馬來到二人面前,不等快馬停穩便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對孫妙玉拱手拜道:“孫師伯,楚師姐有信送到。”

孫妙玉接過信,拆開草草一看,對她頷首道:“知道了,請你回覆你們居主,就說屆時我一定會去。”

那少女舒了口氣,立刻告辭就走。舒青虹見師父面色凝重,忙問:“信上說什麽?”

孫妙玉淡淡道:“魔門下個月將在嵩山之巔搞什麽天降神火的儀式,邀請武林同道一同觀禮。天心居也接到了邀請,所以楚青霞來信邀咱們同去。咱們在這裡也隱居了五年多,香香都快五歲了,還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這次咱們就一同去嵩山走去,也帶孩子出去開開眼界。”說到這她回過頭,直視著弟子的眼眸,“這期間肯定會碰到一些你想忘記的人,屆時你如何應對?”

舒青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師父放心,弟子凡心已死,不會再為任何人心亂。”

“如果遇到故人糾纏,你如何應付?”孫妙玉又問。就聽舒青虹平靜地道:“弟子雖然習武的悟性不行,但應付這些許小事卻還遊刃有余,師父不必擔心。”

“那好,明日咱們就動身去嵩山,看看魔門天降神火的玄虛。”孫妙玉說著回頭招呼巴哲,“你速速去雇輛馬車回來,明日一早咱們就出發。”

巴哲答應一聲,立刻向山下奔去。他那迅疾而馳的背影不再像孤獨的惡狼,卻越來越像一隻輕鬆飛翔的鷹。

殘陽落盡,天色如血,雲襄白衣飄飄,負手矗立山巔,一動不動地仰望著茫茫蒼穹。他的身邊多了個五六歲的孩子——南宮放與趙欣怡的兒子趙佳。“雲叔叔,你在看什麽?”孩子睜著漆黑的大眼睛,看著一臉寂寥蕭索的雲襄,又看看極目無際的天空,眼裡滿是好奇。

“天心。”雲襄輕輕吐出兩個字,申請肅穆莊嚴。孩子仔細看看天空,滿是好奇地問:“天有心嗎?”

“有!當然有!”雲襄摸摸孩子的頭,柔聲道,“你媽媽就住在那裡,許許多多像她那樣善良的人,都住在那裡,在默默守護著我們。”

孩子“哦”了一聲,凝目望向蒼穹。他感到自己的目光似乎穿越雲層,看到了最為思念的媽媽。

身後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雲襄回頭望去,就見阿布小跑過來,在三尺外站定,吝嗇地動了一下尾巴。雲襄見狀,伸手牽起孩子:“筱伯回來了,去看看他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孩子一聲歡呼,拉起雲襄的手就往山下跑去。阿布跟在二人身後,不即不離。

來到山腰那間雅靜的竹樓,孩子已急不可耐地丟開雲襄,蹦蹦跳跳地衝上竹樓,推門大叫:“筱伯!我要的陀螺買到了嗎?”

屋裡傳來老少二人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會心的微笑,緩緩登樓而上,尚未進門就見筱伯迎了出來,興沖沖地道:“公子,你看誰來了!”

一個高挑健碩的少年迎了出來,就見他年紀在十七八歲模樣,面目俊朗,舉止從容,只是神情有些靦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羞澀和稚嫩。他一見雲襄,眼裡閃出莫名驚喜,急忙拱手拜道:“雲大哥!”

雲襄仔細打量片刻,終於認出了對方,不由一聲歡叫:“你是阿毅?羅毅?”見少年笑著點了點頭,雲襄急忙將他扶起,連連感慨,“幾年不見,長這麽高了?靜空師父在天有靈,一定會非常高興。”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少林靜空大師的俗家弟子羅毅。靜空大師圓寂之時,將他和濟生堂都托付給了雲襄。不過雲襄自從在少室山下與之分手後,就再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在幫忙打理濟生堂,沒想到幾年不見,他已經從一個半大的孩子,長成了一個略有些靦腆的大小夥子。

雲襄將他帶入屋中,張寶連忙奉茶進來。他是風淩雲的弟子,從幾年前抗倭時就與師父一起跟隨著雲襄,後來又隨雲襄一起離開了剿倭營。自風淩雲死於柳公權之手後,他就像他的師父一樣留在了雲襄身邊,甘心為他奔波勞碌。

二人說起別後之情,自是感慨萬千。雲襄見羅毅眉宇間始終有一絲憂色,心中壓著什麽心事,忍不住問道:“阿毅,是不是濟生堂遇到什麽事?你從十三歲開始就在幫忙打理濟生堂,也實在太難為了你。”

羅毅靦腆地笑:“濟生堂不僅是我師父畢生的宏願,也救過我一家人的命,我希望它能救助更多的人。”說道這他微微一頓,“濟生堂倒是沒有什麽大事,就是魔門最近在河南活動頻繁,自從那年大旱,魔門就假借賑濟災民的善舉,在河南紮下根來,吸引了不少鄉愚入教。近年來他們屢屢向濟生堂示好,意圖將濟生堂收歸門下,以籠絡人心。下個月他們還要在嵩山之巔舉行什麽接引天火的儀式,以彰顯所謂神跡,愚弄鄉民。少林無人敢出頭揭穿其偽,真是令人嘆息。”

“接引天火?”雲襄有些疑惑,“那是什麽玩意兒?”

羅毅沈吟道:“魔門每年都要舉行這個儀式,以顯示其天授神權的神跡,並吸納新教徒入教。我不止一次混進去看過,說來也怪,一個所謂的神器琉璃塔,每次在陽光明媚的正午,就能無火點燃塔內的燃料,真像是天火降臨人間一般。雖然我知道那不過是一個騙人的小把戲,卻怎麽也想不通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其中奧秘又在哪裡?”

雲襄有些驚訝:“無火自燃?真有那麽奇妙?”

羅毅點點頭:“我親眼所見,每次魔門祭司將頌文投入琉璃塔中,然後眾教徒齊聲頌經,在正午陽光最熾烈的時候,光線正好投射到琉璃塔中,塔內的頌文就會慢慢冒煙、起火,最後點燃塔中的油料。琉璃塔在火光中發出燦爛的光芒,這時儀式也就達到了最高潮。中教徒一起拜倒,齊讚天賜甚或,光大聖教。拜火教之名,大概也是由此而來。”

雲襄擡頭遙望虛空想了片刻,啞然失笑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些好奇,這世界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我還真想去看看?”

羅毅笑道:“這次魔門的聖火節,還邀請了各大門派參加,大概是想就此正式向武林宣告,它又回來了。公子若是要去旁觀,倒是不用像我以前那樣,裝成教徒混進去了。”

雲襄沈吟道:“嵩山乃五嶽之首,又在少林寺左邊。魔門此舉,顯然是要在江湖立威,妄想君臨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就不知江湖上有什麽反應?”

羅毅嘆道:“少林原本為武林翹楚,魔門就在嵩山之上搞事,少林不出頭,別人又怎麽會多管閑事?”

雲襄沈吟良久,突然冷笑道:“魔門勢力一旦坐大,天下勢必不的安寧。寇炎野心勃勃,一旦羽翼豐滿,必定會將中原拖入戰亂的深淵。如此看來,這事我還不得不去,雖然我未必能阻止魔門的行動,但至少要想法揭穿它愚弄鄉民的手段。”

“太好了!”羅毅擊拳道,“雲大哥聰明絕頂,必定能揭穿他們的把戲,令那些受愚弄的教徒幡然醒悟,迷途直返!”

一旁的蓧伯有些擔憂地插話道:“公子,魔門行事狠辣,教中人才濟濟,七大長老各有絕技。四位光明使也是文武雙全,更兼門主寇炎一代梟雄,無論武功智慧俱罕有對手。咱們貿然與之正面為敵,實在是……”蓧伯說到這突然住口,不過言下之意已是一目了然。

雲襄微微嘆道:“我何嘗不知魔門之勢,僅憑咱們這些微薄之力,就如螞蟻要扳倒大象,實在有些異想天開。不過魔門禍亂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我雲襄若不站出來阻止,恐怕就沒人站出來了。這世上有些事,知不可為,也要為之!”

羅毅滿是敬仰望著雲襄,拱手拜道:“以前只知雲大哥宅心仁厚,機智過人,現在才知雲大哥的心胸,完全不遜古之俠者。有雲大哥出謀劃策,我羅毅願聯絡少林寺有血性的武僧,為大哥沖鋒陷陣!”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擺手笑道:“咱們又不是去打仗,用不著如此大動靜。魔門這次只是向武林各派示威,咱們只需揭穿它天降神火的把戲,就能撥下它天授神權的畫皮。一切打著神的旗號愚弄百姓的邪門歪道,最大的弱點就是它超自然的神秘性。只要揭穿這點,它的本質也就暴露無遺。”說到這雲襄轉向蓧伯,“我研讀過魔門的經典,據稱他們崇拜的光明神有四大美德,既清靜、光明、大力、智慧,不知四位光明使者的稱號是否源自於此?”

蓧伯點頭道:“公子猜得不錯,四位光明使的名字正是來自光明神的四大美德。他們分別是凈風、明月、力宏、慧心。不過江湖上至今只聞其名號,並未見到過真人。聽說這次主持接引天火儀式的,就是這四大光明使。”

雲襄暗裡閃爍著一絲異樣神采,遙望窗外天空淡淡道:“蓧伯準備一下,咱們後天就動身去嵩山,會一會傳說中智勇雙全的魔門四大光明使。”

“太好了!”羅毅興奮的一躍而起,對雲襄拱手道,“我這就先一步回去,聯絡少林寺武僧。為公子接應!”

馬車緩緩行進在曲折官道之上,車轅上坐著憨厚樸實的張寶,正揮鞭驅馬緩緩而行。離魔門的聖火節還有的是時間,所以他倒也不急著趕路。他的鞭技雖不及其師風淩雲,不過用來趕車卻是綽綽有余了。

車中,雲襄悠閒地半躺半坐,懶懶翻看著手中的《呂氏商經》。這本書他早已倒背如流,並將其中的精髓化入經營中。他已在金陵、揚州、閩南、山西等地,秘密開設了數十家錢莊和商鋪,用出賣智慧賺到的銀子做本,悄悄涉足商業經營,並聘請最有生意頭腦的文人做掌櫃,替他打理著各地的營生。他知道濟生堂龐大的開銷,必須要有源源不斷的資金來支持,靠千術謀財,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在涉足商海的過程中,《呂氏商經》給了他極大的引導和幫助,加上他天生的聰穎和悟性,短短五年時間,他的商業王國已經初具規模。與江南黑道及南宮、蘇家等江南豪門的良好關系,使他在江南的生意順風順水。現在,他正考慮將自己商業王國的邊界,推廣到中原腹地。於公於私,他都不得不面對魔門的威脅。

是時候與魔門決戰中原了!雲襄放下書本,眼裡閃爍點點微光。自從明珠與舒亞男先後離開後,他就將自己忘情地投入到事業之中,只有在沒日沒夜的籌劃盤算、權衡審度和絞盡腦汁中,他才能暫時忘掉心中的痛楚。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他的商業王國以驚人的速度在江南發展壯大,並向四周不斷延伸,成為不遜於任何幫會的秘密王國,甚至有不少幫會已秘密納入他的麾下,成為他商業王國的守護者。只是這些幫會的首領,大多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老大,就是幾年前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如今卻漸漸銷聲匿跡的千門公子襄。

人之行,利為先!《呂氏商經》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揭示了人類社會的本質。人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個人利益最大化來指導自己的行動,這導致了人們的合作、結盟、爭鬥甚至殺戮,所有這些社會行為的背後,都離不開一個“利”字。《呂氏商經》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而雲襄極好地利用了這一點。他控制手下眾多幫會的手段,不再像旁人那樣用暴力或忠義,而是靠利益的結合,他深信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有長久的合作。

筱伯見他放下了書本,有些擔憂地問:“公子,咱們要去解開魔門天降神火的秘密,你不抓緊時間查閱古典秘錄,從古人的記載中尋找答案,為何還有心讀這差不多快翻爛的《呂氏商經》?”

雲襄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那是他胸有成竹的表情。面對筱伯疑惑的目光,他悠然道:“比起查閱古典秘錄,我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麽辦法?”筱伯忙問。

“懸賞!”雲襄淡淡笑道,“昭告天下,誰若能將天上的陽光引到地上,點燃任何東西,我出十萬兩銀子獎賞。”

見筱伯眼中滿是迷茫,雲襄笑著解釋道:“我個人的智慧與全天下人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如果天下人在十萬兩銀子的懸賞下,也找不到接引天火的訣竅,我雲襄恐怕也無能為力。就算是翻閱古典秘錄,讓天下人幫我翻閱查找,肯定也比我自己查要有效得多。”

筱伯恍然大悟,連連豎起拇指:“高!公子真高!難怪公子胸有成竹。只要魔門接引天火的把戲不是真正的神跡,就一定還有人知道其中訣竅。以利誘之,說不定連魔門內部知道奧秘的教徒,都會為之動心。”

雲襄微微嘆道:“《呂氏商經》不光是一部經商謀利的聖典,更是一部東西社會奧秘的曠世之著。我這也是從它那裡得到啟迪。你可知為商之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麽?”見筱伯茫然搖頭,雲襄笑道,“不是任何賺錢的奇思妙想,也不是發現機會的果敢和決斷,而是用人。”

“用人?”筱伯兩眼茫然。

“不錯,用人!”雲襄點點頭,“讓最能幹的人為我賺錢,這是呂不韋在《呂氏商經》中講到的商道之最高境界。其實這不僅是為商之道,也是為君之道啊!呂公在數千年前就有此眼光和認識,真乃神人也!”

筱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雲襄,直到看得雲襄有些莫名其妙,他才嘆道:“老奴發現,公子考慮問題的方法和氣度,與以前已大不相同,似乎境界比以前又高了許多。”說著他站起身來,“老奴這就去發布懸賞令,讓天下人一起來揭開魔門所謂神跡的外衣。”

“不用了。”雲襄忙示意他坐下道,“我已讓張寶通過望月樓在江湖上秘密發佈了懸賞令,等咱們趕到嵩山時,大概就能看到結果了。”

“為啥要讓張寶去?公子信不過老奴?”筱伯老臉上有些不悅。雲襄忙賠笑道:“筱伯你別多心,你老年歲已高,這些跑腿的事遲早要交給別人。張寶跟了咱們多年,也還踏實可靠,這些小事以後筱伯就交給他做吧。”

“是啊!筱伯!”張寶在車廂外笑道,“俺張寶雖然笨點,但做些跑腿傳話的活兒還是可以的,以後筱伯要多教教我。”說話的同時,信手甩出一個響鞭。馬車一震,稍稍加快了速度,一路往西去。

北京城。一間幽暗靜謐的書房中,面目沈靜儒雅的靳無雙邊輕輕撥弄著手邊的玉如意,邊翻開著新送來的諜報。青衫老者周全垂手立在一旁,靜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魔門要在嵩山之巔接引天火,並舉行聖火節,你怎麽看?”靳無雙將諜報擱到一旁,頭也不擡地問。

周全沈吟道:“魔門此舉,顯然是要力壓少林,在中原立威。朝廷就算不派兵鎮壓,也要派錦衣衛秘密參與其會,將首腦人物一網打盡!”

靳無雙微微一笑,連連搖頭。見周全眼中有些疑惑,他解釋道:“魔門野心勃勃,寇焱更是一代梟雄,若任他羽翼豐滿,必為天下大患。不過他在我眼裡,卻還不及雲嘯風的威脅大,更不及《千門秘典》來得重要。”

周全若有所悟,忙問:“主上的意思,是要暫時任他坐大?”

靳無雙一聲冷哼,眼裡隱有寒芒閃爍:“飛鳥絕,良弓藏;猛獸盡,走狗烹。倭寇暫停,瓦剌蟄伏,朝廷那些言官就在聖上耳邊進讒言,說我大權獨攬,把持朝政,要我分權。哼,我現在就要任由魔門坐大,不僅如此,我還要在暗中助它一臂之力,看看那些空談誤國的言官,有何應對之策?”說到這他頓了頓,悠然問,“聽說這次魔門入關後,表面上已改弦更章,欲與佛、道兩門結盟修好,你說如果佛、道、魔三門若是冰釋前嫌結成聯盟,對朝野會有什麽樣的震動?”

周全渾身一顫,變色道:“若是如此,只怕朝野上下會嘩然驚懼!不過,佛、道兩門與魔門誓不兩立,怎可能修好結盟?”

靳無雙手撫髯鬚,悠然笑道:“寇焱這次重入中原,已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他曾多次向少林和武當示好,欲與他們修好結盟。只要老夫提醒一下少林方丈圓通,他順水推舟與魔門結盟就再自然不過。至於武當,如今聲望已大不如前,只要圓通稍加勸說,定不敢以一己之力獨抗佛、魔兩門,因此佛、道、魔修好結盟並不是不可能之事。屆時朝中那些空談誤國之輩,除了倚仗老夫,誰可應付這等亂象?”

周全心領神會地連連點頭:“沒錯,這天下若沒點兒亂子,怎能顯得出主上的重要?天下人又怎知道主上比聖上更不可或缺?”說到這他遲疑了一下,“不過魔門的野心是整個天下,寇焱更是覬覦著江山社稷,若任由其坐大,鬧不好會成燎原之勢,到時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靳無雙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反問道:“你可知千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周全忙道:“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謀於無痕無跡之中。”

靳無雙追問:“如何做到無痕無跡?”

周全想了想,茫然搖頭。就聽靳無雙笑道:“這就像練太極拳,要盡量藏起自己的力量,盡量借別人之力為我所用,巧妙維持各方力量的平衡,不到萬不得已,不發雷霆一擊。這在千道之中,叫做借勢。”

“小人明白了!”周全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主上是要借江湖上的力量來鉗制魔門!”

靳無雙笑著點點頭:“如今公子襄的勢力已悄悄崛起,咱們卻還沒有查到雲嘯風和《千門秘典》的下落,既然如此,咱們何不讓雲嘯風這枚棋子與魔門鬥個兩敗俱傷?看看雲嘯風是要棄子,還是要保他。只有等雲嘯風先行出手,咱們才能後發制人。找不到雲嘯風,咱們就算將公子襄和魔門全部鏟除,也不算勝利。”

周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笑道:“小人這就去安排,定要讓公子襄不能置身事外。”

“不必了。”靳無雙笑道,“公子襄和天心居楚青霞,已經在趕往嵩山的途中。你要做的就是派人密切監視雙方的動靜,將看到的一切飛報於我。”

“遵命!小人這就去安排!”周全說著正要出門,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又道:“對了,鎮西將軍的大公子武勝文,昨日從大同府送來書信,說明珠郡主已平安產下了一個千金,求主上賜名。”

“知道了。”靳無雙淡漠地點點頭,信手在案上鋪開宣紙,提筆略一沈吟,擡手便寫下了三個龍飛鳳舞、剛柔並濟的大字——武天嬌。

“好!一代天嬌,此天嬌又非彼天驕,果然好名字!”周全連聲贊嘆,雙手接過宣紙,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欣然道,“我這就讓人給武家送去!”

周全剛出門,就見衣衫錦繡、雍容華貴的溫柔推門進來,這一向笑語嫣然的貴婦,此刻臉上卻又說不出的關切和焦急,不及見禮就對靳無雙急急道:“無雙,我想去看看明珠。”

靳無雙面色一沈:“你堂堂王妃,豈能隨便離京?”

溫柔眼中淚水漣漣,急道:“明珠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女兒,她現在第一次做母親,我這當娘的去看看她有什麽不可以?”

靳無雙眼中閃過一絲隱痛,淡然道:“但她並不算我的孩子。”

溫柔渾身一顫,用異樣的目光盯著靳無雙,“你……你怎麽能這樣說?我……我這不都是聽從了你的安排嗎?”

靳無雙眼中隱痛一閃而沒,神情漸漸和緩下來。上前扶住溫柔,他暖暖笑道:“阿柔,忘掉你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女兒吧,她不過是一次意外。”

“忘掉?”溫柔突然淚如泉湧,“親生骨肉,我怎麽能說忘就忘?”

靳無雙無奈嘆了口氣,柔聲勸道:“要不過段時間,待明珠身子好些,我讓武公子送她回北京省親,讓她帶孩子來看看你。”

溫柔只得含淚點了點頭。靳無雙見狀,立刻拍手高叫:“來人!扶王妃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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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主角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4 22:40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22:58
千門之心(七)、拜火

    嵩山雖為五嶽之首,卻並無泰山的偉岸雄奇,也無華山的險峻孤高,論幽靜典雅不及衡山,說到婉約多姿卻又不及恒山。它在五嶽之中最為普通,卻以它那古樸和端莊的風姿,成為五嶽中最平凡、卻又最莊嚴的中嶽。

嵩山之巔也一掃其它名山重嶽的險峻,呈一片起伏平緩的開闊地,似乎它天生就為嘯傲山林的江湖中人聚會而生,魔門的聖火節,也正好就選在了這裡。

六月上旬,得到魔門邀請和聽聞消息的江湖中人陸續趕來,他們大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想看看拜火教如何在少林的家門口立威,也有人完全出於好奇,想看看魔門傳說中天降神火的神跡,只有少數急公好義之輩,想在這次大會之上,揭穿魔門欲禍亂天下的陰謀,為天下的安寧盡一份綿薄之力。就在這樣一個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湧動的武林聚會中,各路江湖人物陸續趕來,讓一向古樸清靜的嵩山,漸漸喧囂熱鬧起來。

六月十三,拜火教聖火節。這個時節已是盛夏,不過嵩山之上卻依舊涼爽宜人。這日天色微明,嵩山之巔會集的江湖人物就已有數千之眾,待到天色大亮時,會集到山巔的江湖人物,加上聞訊趕來的閒漢和做買賣的小販,足有萬人之眾,將平坦開闊的嵩山之巔,也擠得滿滿當當。

在眾多江湖人物和閒漢小販中,近千名身披黑袍、紀律嚴謹的拜火教教徒,顯得最為惹眼。他們不像尋常江湖中人那樣自由散漫,吆五喝六地大聲喧嘩。他們各依位置肅穆而立,靜靜護衛著山頂中央立著的那個圓木搭成的高臺,高臺分為兩層,第一層是個寬有四丈,長有兩丈的平臺,鋪著厚厚的紅地毯,讓人不由自主就聯想到擂臺,平臺第二層是個一丈見方的小高臺,上面有個一人多高的塔形物事,外面罩著纖塵不染的雪白綢緞,顯得十分神秘。

卯時剛過,天色已大亮,就見一個白衣男子在幾個黑衣教徒的簇擁下,緩緩登上了高臺。他緩步來到臺前,用冷峻凝定的目光往臺下一掃,亂哄哄的人群不由靜了下來,跟著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人是誰?”

知道的人立刻小聲回答:“好像是近年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魔門少主寇元傑!”

五年多過去,寇元傑比之少年時少了些陰鷙和張狂,多了幾分從容和冷靜,也多了幾分淡定和成熟。只見他俯瞰著臺下群雄,緩緩拱手團團一拜,朗聲道:“歡迎各位不遠千里,前來參加本教的聖火節,並觀禮我教天降聖火的大典。不過家父目前正在西藏遊歷,暫時趕不過來,所以只好由我寇元傑代表家父,謝謝大家!”說著躬身一拜,十分誠懇。

人群中再次響起一聲竊竊私語,許多年輕人是衝著魔門門主寇焱的大名而來,都想來見識一下這位二十多年前就縱橫天下、幾乎未逢敵手的絕世高人。年輕人都崇拜英雄,寇焱在二十多年前,就隱然有武林第一人的氣勢和名望,無論是正是邪,他在現在的年輕人心目中,都是值得膜拜的英雄。聽到他不來,人們紛紛起哄:“寇門主不來,這次聚會還有什麽意思,不如散了吧!”

寇元傑待大家起哄聲稍弱,這才淡淡道:“這次大典,原本就是來去自由,諸位隨時可以走。不過若是選擇留下觀禮,就請尊重本教習俗。本教的拜火儀式,原本是不讓外人參與,不過考慮到江湖上對本教總有諸多誤解,對咱們一些秘密儀式總是充滿了無端的揣測和恐懼,所以家父決定將今年的拜火儀式向大家開放,以顯本教的光明和磊落。”說到這他頓了頓,目光一寒,緩緩從場中掃過,“有人若是與本教有隙,或是對本教不滿,盡可在觀禮前後,上臺向咱們挑戰。本教避處西疆多年,與中原武林的交往也中斷多年,也想通過這次聖典,與中原武林互相切磋印證。使本教這次聖典,同時也能成為武林的聖典。”

寇元傑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話音卻清清楚楚傳遍全場,顯然修為比以前又高出許多。他的話音剛落,場中頓時就像炸開了鍋,眾人毫無顧忌大聲議論,顯然在為魔門向中原武林挑戰的囂張感到氣憤,不過一想到魔門過去的種種手段,眾人雖然議論得多,卻沒有一個人上臺。武功低的不敢上臺,武功高的自重身份,自然不願第一個出頭。

寇元傑待大家議論稍平,這才環顧全場道:“今日凡是來觀禮的嘉賓,都是本教的貴客,我們會禮數有加。不過如果有人不尊重本教的習俗,妄自嘲笑起哄,就休怪本教將你視為敵人。”說到這他頓了頓,陡然提高了聲音,“眾護法聽著,若發現有人搗亂,立刻給我拿下!”

高臺四周那數百名教眾立刻齊聲答應,聲勢如虹。雖然這幾百個教徒在上萬人中就如滄海一粟,但他們那嚴肅、凝定的氣勢,比起亂哄哄的武林群雄來,自然要威武得多。

眾人在魔門眾教徒的氣勢壓力下,同時也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漸漸停止了喧囂起哄,靜等著一睹傳說中拜火教接引天火的神秘儀式。

一個白袍祭司登上高臺,對高臺上那座錐形物事拜了幾拜,然後對隨行的兩個白衣少年擺擺手。兩個少年立刻躍上高臺第二層,將蒙在那物事上的綢緞解開。眾人只感到眼前一亮,終於看到了那件神秘的法器——魔門接引天火的五彩琉璃塔!

琉璃塔高有九重,在陽光下發出五彩絢爛的光芒,令人目醉神迷,心志為之奪。只看那琉璃的純度和大小,就算是尋常一件物事,也看成是稀世之寶!何況它還是用來接引光明神灑向人間的聖火,是魔門一件至高無上的法器!

眾教徒紛紛朝琉璃塔方向跪倒,齊齊匍匐在地。這時那個祭司開始朗誦經文,眾教徒齊聲附和,人人表情肅穆,讓旁觀的群雄也不由收斂了許多。少時經文朗誦完畢,那祭司將經文投入琉璃塔中,兩個白衣少年揭開琉璃塔最上方的頂蓋,眾教徒在祭司帶領下,小聲吟誦著經文,靜等天火的降臨。

除了魔門教眾,旁人對光明神天降聖火的傳說好奇的多,相信的少。不過見教眾如此認真莊嚴,眾人也就耐著性子,靜觀奇跡的發生,場中一時間便靜了下來,只聽得魔門教眾小聲頌經的聲音,給亂哄哄的聚會平添了幾分神秘和詭異。

迎接天火的儀式一直持續到正午,這時日頭漸漸移到頭頂,陽光也漸漸從琉璃塔頂部,筆直地投射到琉璃塔底部,通過半透明的琉璃塔,可以看到陽光是一條明亮的光柱,熾烈刺眼,令人驚訝。

這時白袍祭司突然匍匐在地,高聲叫道:“至尊無上的光明神啊,請賜我光明之火,蕩盡人世間的一切黑暗和罪惡吧!”

話音剛落,就見方才投到塔中的祭文,漸漸冒起了白煙,最後“轟”一聲燃起,點燃了琉璃塔內部的油料,熊熊的火焰在琉璃塔中燃燒,那搖曳的火焰經琉璃塔的折射,煥發出一種變幻莫測的七彩光芒,令人目醉神迷。

眾教徒在白袍祭司的帶領下,齊聲歡呼,人人聲嘶力竭,許多人眼裡飽含著點點淚花,他們在為自己有幸親眼目睹光明神傳播聖火的經過而激動,也有不少教徒不由自主地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慶祝光明聖火降臨人間。聖火節的狂熱氣氛,在此時也達到了頂點!

群雄雖然並不相信什麽天降聖火的神話,但親眼目睹這神奇過程後,也都有些震驚和恐懼。難道魔門真有神靈的庇佑?難道光明神真的駕臨過拜火大典?不然琉璃塔內的油料,何以會無火自燃?眾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再沒有半分輕視和嘲笑,只有說不出的凝重。

寇元傑在教徒們的歡呼聲中緩緩登上高臺,對著燃燒的琉璃塔拜了兩拜,這才轉向臺下眾人。在他緩緩擡手示意下,眾教徒停止了歡呼,靜等著他的訓示。

寇元傑的目光緩緩掠過全場,待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到自己臉上,他才朗聲道:“多謝諸位不遠千里趕來參加本教儀式,並親眼見證光明神親授本教聖火的整個過程。本教多年來未履足中原,致使天下人對本教總有不少誤解,希望通過這次公開的儀式,本教能與中原武林各派消除誤解,共襄大事!”

“不知魔門與咱們中原武林,有何大事要共襄?”有人高聲喝問。

寇元傑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朗聲道:“中原武林向來一盤散沙,群龍無首。少林、武當雖執武林牛耳,但皆是出家人,一向不理世間俗務,致使中原武林總是爭鬥不休,各門各派為一己之私利,置天下公義於不顧,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謀私,這是所有江湖爭鬥的根本原因!”說到這他將聲音提高了幾分,“本教忝為中原武林一份子,欲改變中原武林這種狀況,所以想將所有幫會、門派聯合起來,組成一個大的聯盟,大家在聯盟內親如一家,以和平的手段解決彼此的紛爭。這樣一來,中原武林將不再有流血衝突,不再有仇殺紛爭,結束中原武林千百年來的無序狀態,使天下得以太平!”

寇元傑話音剛落,立刻引來眾人的質詢。有人高聲喝問:“貴教此舉,是要將中原武林全部收歸麾下嗎?”

也有人在小聲議論:“這話聽起來好象不錯,就不知如何才能讓散沙一盤的武林各幫各派,心甘情願地結成聯盟?”

寇元傑似乎猜到了眾人的疑問,朗聲道:“請諸位不必多心,本門雖為中原屈指可數的大教派,卻又不敢妄自尊大,自認是中原武林當然的領袖。少林、武當素來執武林牛耳,這等大事,自然是要以他們為首。”

“少林、武當皆出家人,要他們執掌武林,恐怕有些不妥。”有人嚷嚷道。

寇元傑淡淡一笑:“方才諸位已親眼見證了天降聖火的神跡,本教有光明神親授聖火,自然要以天下為己任,勇擔重擔。本教願意與少林、武當這佛、道兩派的最高代表一起,為維護武林的和平和安寧,貢獻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群雄一聽,這才明白魔門的真正目的。想少林、武當兩派名宿,皆是方外之人,自然不便過多參與俗家事務,若中原武林由少林、武當與魔門共掌,實際上也就成了魔門一方大權獨攬的局面,魔門欲控制中原武林的野心,至此昭然若揭!

群雄中不少人深諳其中關鍵,立刻出言喝道:“少林、武當都是些不管事的老傢伙,這不成了魔門統領中原武林了嗎?”

也有人在高聲鼓噪:“咱們一向自由自在慣了,憑啥要讓別人來管束?江湖原本就是自由自在的地方,若都像朝廷那樣,大家按武功高低、能力大小分成三六九等,讓魔門來做咱們的皇帝,這江湖還有啥意思?若是那樣,老子第一個退出江湖!”

那人話音剛落,立刻引來無數人齊聲附和。寇元傑待眾人聲音稍停,這才朗聲道:“咱們並不想勉強旁人,這武林聯盟乃是自願加入,凡加入此聯盟者,本教會視之為朋友和兄弟。”言下之意,若不加入,魔門就會視之為敵人!

眾人突然想起這次聚會的兩個重要角色——少林和武當的代表!既然魔門口口聲聲尊少林、武當為中原武林領袖,只要少林、武當兩派能堅持自己的原則,那魔門妄想控制中原武林的野心,也就無法達成。眾人不由紛紛打聽:“少林有沒有派人前來觀禮?武當呢?”

在眾人的嘈雜聲中,突聽寇元傑一聲高喊:“請少林掌門圓通大師,武當掌教風陽真人!”

話音剛落,就聽禮炮、號角齊鳴,山巔四周傳來二十一聲禮炮,以及陣陣牛角號渾厚悠揚的聲音,將眾人嚇了一跳。禮炮、號角聲中,就見一個滿面紅光、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與一個身材矮小瘦弱、道袍破舊骯髒的老道士並肩從山下拾級而上,二人身後緊隨著兩列灰衣僧侶和青衫道人,人人肅穆莊嚴,步履沈穩。

人們對走在前面的圓通大師倒是不陌生,卻不知他身邊那位相貌猥瑣,睡眼惺鬆的老道士是何等人物。若說是他就是武當掌教風陽真人,那也實在太令人失望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邊走邊剔著牙,皺紋縱橫的臉上還帶著酒後的紅潮,那模樣就像是剛酒飽飯足走出飯館的酒鬼,哪有半分名門正派掌教的威儀?

一行人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登上中央的高臺,寇元傑立刻迎上前,對二人拜道:“兩位掌教能在百忙中親自參與盛會,實乃中原武林之舉,令晚輩深感榮幸。”

“寇公子不必客氣。”圓通連忙扶起寇元傑,“這等盛事,又在咱們少林家門口舉行,少林豈有不來之理?”

老道士則含糊點頭道:“該來!該來!”

寇元傑與二人見禮後,轉向臺下群雄道:“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當今中原武林的兩大名宿,也是佛、道兩門的最高掌教,少林的圓通大師和武當的風陽真人!”說著轉身將二人讓到臺前,示意他們對群雄講話。

在臺下群雄的竊竊私語中,圓通與風陽子謙讓了一回,這才合十對臺下群雄宣了聲佛號,朗聲道:“今日之聚會,不僅是魔門拜火節,也是中原武林佛、道、魔三方之盛會,少林作為地主,當謝諸位前來觀禮。”

圓通的話音剛落,立刻又引來武林群雄更大的騷動,有人立刻高聲喝問:“圓通方丈,少林不是一向自詡佛門正統,以除魔衛道為佛家之本份嗎?啥時候少林已與魔門沆瀣一氣了?”

圓通淡淡一笑,沈聲反問:“何謂魔?何又謂佛?”

有人立刻答道:“為善是佛,為惡是魔!”

圓通再問:“何又為善?何又為惡?”

更多人高呼:“救人是善,殺人是惡!”

“說得好!”圓通這一聲呼喝用上了佛門獅子吼,將場中亂哄哄的聲音盡皆壓了下去,他雙目炯炯虎視全場,沈聲道,“幾年前河南大旱,魔門放賑救民,請問此舉是善是惡?”

眾人盡皆啞然。幾年前魔門重入中原,就在河南放賑救民,確實讓天下人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也有人立刻呼道:“魔門那是要收買人心,吸引災民入教,它救人是假,吸收愚民入教是真!”

圓通一聲嘆息:“如此說來,天下人行善積德,皆有收買人心,為自己積累功德的私心了?既然如此,我們又有何權力指責魔門的私心呢?”

“圓通大師,從來佛、魔不兩立,你怎麽在幫著魔門說話?”有人在高聲質問。

圓通朗聲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門就算過去做下過無數人神共憤的暴行,但經過十八年的反思悔過,五年前重入中原後,其行為氣象與以前已大不相同。尤其這次主動與我佛、道兩門修好,以維護中原武林的和平,這等胸襟和氣度,難道不知道我輩效法?都說佛、魔不兩立,如果佛、道、魔都能化解千百年來的恩恩怨怨,那天下還有什麽恩怨不能化解呢?難道我佛的胸襟,尚不及魔門教眾嗎?”

圓通的話雖然句句在理,但聽在群雄耳中卻是十分的別扭。佛魔不兩立,這是江湖千百年來的慣例,如今這慣例居然在圓通這里被打破,眾人皆有些迷茫。有人便高聲質問風陽子:“風掌教,你老怎麽不說話?”

風陽子被圓通讓到前方,他略顯緊張地清了清嗓子,訥訥道:“這個、這個化解恩怨,結盟維護江湖和平,總是、總是好事。咳咳,貧道、貧道當然是完全支持的。”

圓通接口道:“這世上何謂魔?人們對不了解的東西、不合常理的東西,都斥之為魔。比如拜火教的拜火大典,人們一向對那‘天降聖火’的傳說充滿了種種揣測和恐懼,總認為那是邪魔外道的罪惡儀式,如今咱們有幸親眼見證這天降聖火的神跡後,還會認為那是邪魔外道用來愚弄教徒的把戲和手段嗎?”

眾人盡皆啞然。以前聽說魔門拜火節天降聖火,是難得一見的奇觀,群雄還多以為那是魔門用來愚弄教眾的障眼法,如今親眼見過它的神奇後,群雄心中不由生出一種對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懼,今見少林、武當竟也支持與魔門結盟,群雄雖覺不妥,卻也不知如何去反對,有人高聲問道:“不知結盟之後,由誰來領導中原武林?”

圓通笑道:“自然是由咱們佛、道、魔三方共同來維護中原武林秩序。”

有人高呼:“少林、武當素來為中原武林泰山北鬥,中原武功大多與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由你們來領導中原武林,咱們自然沒意見。不過魔門何德何能?憑啥領導中原武林?”

“問得好!”圓通尚未回答,寇元傑已越眾而出,對眾人朗聲道,“魔門僻處西疆多年,與中原武林多年未作交流,難免讓人們對咱們這天下第一大教門,多少有些猜疑,不知是否還名副其實?正好本教光明四使在此,他們的武功皆由家父所傳,可以與中原武林做一切磋印證,看看咱們魔門有沒有資格與少林、武當一道,領袖中原武林。”

面對寇元傑的挑戰,臺下群雄如同炸開了鍋。有人已按捺不住跳上臺來,對寇元傑和圓通、風陽子拱手道:“在下青城派張松,願拋磚引玉領教魔門絕學。請兩位大師做個見證!”

“原來是青城掌教的大弟子!”圓通點點頭,笑道:“大家中原武林一脈,相互切磋印證是提高武功的正途,不過還望大家要點到為止,切記切記!”說著便與寇元傑和風陽子向後退開,將擂臺讓了出來。

張松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聲,眼裡滿是殺氣。青城派上一代掌門,二十多年前曾被寇焱選作拳靶,三招斃於掌下,這一直被青城派上下視為奇恥大辱,如今難得由此扳回顏面的機會,張松自然不會放過。他冷眼望向太後盤膝而坐的魔門教眾,沈聲問:“魔門上下,難道就沒有人敢於應戰了嗎?”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傳來幽幽一聲嘆息。張松一驚,急忙回頭望去,就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白衣飄飄的年輕人,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年紀,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沈穩凝定,尤其他那白如美玉、俊朗如仙的面容,令張松油然而生的一絲自慚,他盯著對方飄飄緲緲的眼光喝道:“來者何人?”

“拜火教光明使明月。”年輕人款款道,凜冽山風吹拂著他的衣袂,使他看起來有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氣質。面對張松仇恨的目光,他無奈嘆了口氣:“當年貴派掌門敗於咱們門主之手,難怪你會對本教身懷仇恨,為了化解那二十年前的仇恨,明月願替門主受你三掌。”

當年青城派掌門,被寇焱三掌擊成重傷,不久後就不治而亡。張松聽對方願代寇焱受自己三掌,不由點頭道:“好!只有你受我三掌,咱們二十年前的恩怨,便一筆勾銷!”

明月面帶微笑,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張松也不客氣,一個箭步沖到對方面前,一掌便拍向對方胸腹要害,這一掌用上了十成的功力,足以開碑裂石。就見明月的身子被擊得憑空飛了出去,飄飄然落在數丈開外,面色不變地繼續向張松示意。

群雄轟然叫好,為張松加油。卻見張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膛起伏不定。原來就在他方才那一掌尚未擊實的瞬間,明月的身子突然順著它的掌勢飄了出去,使他這全力一掌像擊在了空處,令他心中一陣難受。由於明月退得恰到好處,在旁人看來,卻如被他這一掌擊飛出去的一般。

張松不敢說自己的掌勢竟然追不上對方的身影,只得硬著頭皮再上。這次他用了點心思,先以右手虛招虛擊明月胸膛,跟著左掌後發先至,倏然擊上對方小腹。不過這一掌依舊擊在了空處,只見明月順著掌勢退開三步,面帶微笑說道:“還有最後一掌,閣下可要用上全部力量了。”

張松一聲大吼,雙掌連環擊出,先後擊中明月胸腹。只見明月身形再退數尺,若無其事地對張松笑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三掌俱沒有用全力,明月才能僥幸在你掌下逃生。看來閣下也是有心化解與本教的恩怨,這才大度留手。明月替寇門主多謝你的寬宏大量。”說著恭敬一拜,態度頗為誠懇。

張松明知武功與對方差得太遠,見對方如此給自己留面子,他也不好再說什麽,滿臉羞慚地拱手一拜,匆匆跳下高臺奪路而去。

明月手捋鬢髮環顧全場,悠然笑道:“本門二十多年與武林各派的恩怨,希望在今日做一個了斷。在下願替門主身受諸位的拳腳,以化解往日的恩怨。過了今日,中原武林便親如一家,再不該有這等衝突和仇殺,請少林和武當兩派的掌教,為咱們做一個見證。”

群雄面面相覷,一時無語。不少人已看出明月方才所受三掌,俱是靠著極快的身形在掌力落實的瞬間倏然後退,如此迅捷的身形步法,以及進退瞬間機會的把握,足以令人瞠目結舌,而他不過是魔門四位光明使之一,魔門之實力可見一斑。

不過很快又有人登臺,要向明月挑戰。誰知明月卻根據拜火教往日與他們的恩怨,以身試群雄的拳掌,以化解過去的恩怨。群雄先後上去了四五人,卻都像青城派張松一般,拼盡全力也未能真正擊中明月一掌,盡皆羞愧下臺。

眾人在驚詫明月武功之際,不禁暗自心驚,場中頓時靜默下來。就在這時,突聽一個清冷如仙的聲音款款問道:“貴教寇門主當年曾傷我師妹,使我師妹沈屙病榻十八載。不知光明使可否受我一掌,以化解我與貴教多年恩怨?”

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清清楚楚傳遍了全場。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在人叢中大步行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身形微起,飄飄冉冉地落在了高臺之上。

明月連忙後退半步,緊張地盯著來人,沈聲問:“這是天心居的武功,你是天心居的人?”

“不是。”白衣女子淡淡道,“不過我師妹當年被寇焱傷得十八年臥床不起,光明使若是要化解這場恩怨,可否受我一掌?”

明月臉上的緊張一閃而沒,他很快就恢複了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對來人淡淡一笑,他款款道:“若能化解本教與你的恩怨,明月就算受你一掌也沒什麽。不過前輩乃是與咱們門主齊名的神話般人物,若是以此來欺負小輩,只怕會對前輩聲譽有損,所以晚輩不敢陷前輩於不義,還請前輩見諒。”

不要說,這白衣女子就是反出了天心居的孫妙玉。她原本只是帶著兩個弟子來看看熱鬧,見明月如此囂張,這才忍不住登臺。誰知明月一眼就從身形步法上看出來自己的武功淵源,倒也不好再逼,便淡淡道:“我今日前來,原本是打算向寇門主請教,如今寇門主不在此地,不知貴教誰可以讓我不虛此行?”

明月淺淺一笑:“前輩的武功,恐怕除了寇門主,本教無人有資格做前輩的對手。不過若前輩實在想要印證咱們佛、魔兩派的武功,明夜及另外三位光明使,倒是勉強可以奉陪。”

孫妙玉眉頭一皺:“你是說貴教四位光明使齊上?”

明月謙卑地笑道:“咱們四人的武功皆是出自門主親授,寇門主也常常以一抵敵四與咱們切磋。咱們四人齊上,就如寇門主出手一般。前輩乃世外高人,當不會介意咱們倚多為勝吧?”

孫妙玉嘿嘿冷笑道:“早聽說寇焱在關外隱忍這十八年,特意從一批天賦異稟的少年中,精心挑選和培養了四個武學天才,年紀輕輕就已達到絕高境界,比之魔門長老尚勝一籌,這就是你們光明四使吧?”見明月坦然點頭,孫妙玉哈哈一笑,“好!我倒是有心見識一下寇焱精心培養的四朵魔門奇葩!”

明月微微頷首,然後輕輕拍了拍手。三個同樣白衣如雪的年輕男女先後躍上高臺,隱隱將孫妙玉圍在了中央。

臺下群雄一見孫妙玉風采,紛紛相互打聽:“這女子是誰啊?竟敢孤身一人挑戰魔門光明四使!”

有人隱隱猜到孫妙玉的身份,不由激動地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是當年與素妙仙齊名的天心居大師姐,後來反出天心居門墻的孫妙玉!”

天心居弟子一向少有在江湖上走動,素妙仙也是因為二十年前與寇焱那一戰,才名傳天下,所以並沒有多少人識得孫妙玉。不少人都有些為她擔心,想要上前英雄救美,卻又自覺力有不逮,只得大聲鼓噪:“魔門以四対一,好不要臉!”

光明四使只是穩穩將孫妙玉困在中央,並不為眾人的鼓噪所動。孫妙玉從明月右側依次看過去,只見明月右側是個身高體健的年輕人,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六模樣,生得濃眉大眼,雙目炯炯有如虎眸,即便身著白袍,似乎依舊能看到他衣袍下虬結的肌肉。見孫妙玉在打量著自己,他微一頷首:“晚輩力宏,見過孫前輩。”

孫妙玉點點頭,目光轉向明月的左方,只見他左邊是個笑語嫣然的白衣少女,看起來年僅二十歲,生得嬌俏迷人,尤其天生那一雙媚眼撲閃閃似有電光四射。孫妙玉雖為女子,卻也感覺到了對方的媚惑之力。忙收束心神冷眼一瞪,那女子忙避開孫妙玉的目光盈盈拜倒,口裡笑吟吟地道:“晚輩慧心,見過前輩。”

孫妙玉輕哼了一聲,緩緩將目光轉向自己身後那人。此人一直靜靜地立在身後,以孫妙玉之能,也得專心致志地用心感受,才能察覺到她的存在,可見她的修為和耐心,又比另外三個同伴要高。孫妙玉待看到那人模樣,也不禁在心中暗喝了一聲彩。只見對方年紀不到三旬,卻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空靈,這種空靈又與天心居修為深厚的女弟子有所不同,那是一種帶有一絲邪氣的超然脫俗,也只有修為如孫妙玉,才能勉強分清其中的差別。她深盯了對方片刻,淡然問:“凈風使?”

“晚輩凈風,見過前輩。”那女子微微一拜,清冷平和的目光,竟與當年的素妙仙有幾分神似。孫妙玉心中暗驚,看來寇焱選這四大光明使,可是下了一番苦心。只這凈風使一人,就是罕有的勁敵!

在臺下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雲襄也在留意著臺上發生的一切。孫妙玉的突然出現,另他不由留上了心。筱伯見狀,在一旁小聲解說道:“看著女子的身形步伐,莫不是傳說中的天心居高手?”

“天心居?那是一個什麽門派?”雲襄皺眉問。上次得天心居弟子柳青梅相助,才得以逃過柳公權的緝拿,不過對天心居,他卻依舊一無所知。

筱伯嘆道:“世間萬物,離不開陰陽兩性,所以這世上也就少不了佛、魔兩道。如果說拜火教是魔的化身,那天心居就是佛的代表,天生就為鉗制魔的力量而生。天心居一向超然世外,很少履族紅塵,若天心居弟子放棄清修大舉入世,那說明這世上魔的力量,已經到了不得不遏制的地步。”

雲襄皺起眉頭:“少林、峨眉等派,不也是佛門弟子嗎?怎麽會與魔門結盟?”

筱伯呵呵笑道:“佛陀曾經說過,千百年後,魔會借他的法衣,冒他的名號,亂他的正法,我看他說的正是今日之少林。至於峨眉、白馬寺等釋教門派,或者是法力不夠,或者是獨善其身,忘了我佛普度天下人的慈悲,已經不能算是真正的佛陀正統了。”

雲襄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筱伯,驚訝道:“沒想到筱伯對佛道的研究,竟有如此之精深!”

筱伯一怔,忙笑道:“老奴也是以前殺孽甚重,想以佛門慈悲化解心中血債,所以對佛教經典,倒是有所涉獵,讓公子見笑了。”

說話間就聽群雄哄然叫好,原來臺上五人已經動起手來。雲襄凝目望去,就見臺上五道人影飄飄忽忽,快得分不清彼此。五人俱是白衣如雪,衣袂飄飄,在臺上倐進倐退,俱有飄然如仙之風采。雲襄雖不會武功,卻也看得心曠神怡,不由擊掌讚嘆:“如此武技,簡直比仙人舞姿還要精彩奪目,真令人大開眼界!”

筱伯卻是滿臉凝重之色,雙目一眨不眨。片刻後臺上五人身形驟停,依舊站在各自的位置,仿若舞畢歸位一般。雲襄看不出所以,忙問筱伯:“誰贏了?”

筱伯一聲輕嘆:“寇焱真是一代武學天才,竟教出完全不露一絲魔性的四個弟子。這光明四使的武功,竟然與天心居武功有幾分神似,想必這是寇焱當年敗在素妙仙之手後,從對手那裡新領悟到的武功,所以才與魔門的武功大不相同。老奴看不出他們誰高水低,只是隱約覺得,這光明四使的武功,是專門為剋制天心居而創,而四人聯手又暗合一種陣法。如此看來,再鬥下去那天心居高手恐怕要吃虧。”

話音剛落,五人的身形再動,翩翩然宛若淩空飛舞,令人眼花繚亂。臺下群雄哄然叫好,他們雖然天天離不開武技,卻從來沒見過如此絢爛奪目、翩然若仙的武功。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23:17
千門之心(八)、結盟

    雲襄只看到臺上五人打得好看,性命相博也如舞蹈一般優雅從容,卻看不出其中門道,只得將關切的目光轉向筱伯。可惜筱伯臉上戴著人皮面具,始終木呆呆看不出喜怒哀樂,只聽他微微嘆息:“光明四使不說二三十歲年紀,武功修為就足以與仍與武林名宿相抗,假以時日,必是武林大患!那天心居高手不知是誰,竟能以一敵四,莫非她真是素妙仙的同門姐妹?”

話音剛落,就見臺上形勢立變,光明四使身形陡然凝定,各依方位,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將孫妙玉困在中央。孫妙玉雖然依舊背負雙手,泰然自若,但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方才那一輪激鬥,也給了她無窮的壓力。

就在這時,突聽場中傳來“錚”一聲弦響,宛若高山流水,又如明珠落盤,令人心神為之一蕩。跟著弦音緩緩,如溪水從高空跌落深潭,空谷回響,余音裊裊不絕,令人心曠神怡。眾人循聲望去,才發現遠離擂臺的一塊鼓巖之上,一個青衫如柳的少女,正側著頭全神貫注地手撫瑤琴。看她那一塵不染的素凈和清秀脫俗的墨陽,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中仙子。

群雄待看到那撫琴的女子,盡皆看得癡了,完全忘了臺上的決鬥。雲襄所在的位置離那孤巖較近,看得最為清楚,他也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好美!

臺上孫妙玉聽到這琴音,精神為之一振,立刻主動向光明四使出手。五人身形再動,倐然來去迅若脫兔,琴聲似乎對孫妙玉有一種無形的襄助,她的身形步法比之先前更見輕靈飄忽,一時間竟隱隱占了上風。小小的擂臺似乎已限制不了她的身形,就見她雙袖輕舞冉冉升起,直落向高臺第二層的玻璃塔。凈風、明月、慧心立刻緊隨而上,從三個方向撲向對手,二力宏則守在地面,從下方封住了孫妙玉落下的線路。

孫妙玉的足尖在玻璃塔上一點,正帶繼續向上拔起身形,突見玻璃塔轟然噴出幾股烈火,像箭一般射向自己。這一下變故突然,令她十分意外,慌亂中連忙折身避開火箭,卻不得部受了追擊而來的凈風一擊,幾乎同時,她的流雲袖也如水銀般瀉地,擊中了凈風的身子。跟著明月與慧心先後出手,將孫妙玉才從空中逼下來。地上力宏早等在那里,雙掌如天王舉鼎轟然上擊,與孫妙玉在空中對了一掌。就見孫妙玉被震得斜飛出數丈,踉蹌落在擂臺邊沿,力宏則渾身脫力,不由自主軟倒在地。凈風此時也從空中落下,失力摔倒在擂臺之上。

孫妙玉雙腳站定,臉上一陣青白不定,雖然她擊傷了力宏與凈風,但自己卻也受傷不輕,光明四使尚有明月、慧心兩人未傷,這一戰無疑是輸了。

寇元傑適時越眾而出,朗聲笑道:“忘了告訴前輩一聲,琉璃塔是本教神器,附有不可知的神力,誰若貿然接近,必定引來神力的反擊。前輩雖是傷在本教光明四使之手,確是因為誤觸琉璃塔在先,這一戰就算平手如何?”

孫妙玉冷哼一聲,一言不發躍下臺去。雖然再鬥下去她也未必就輸,不過身邊有個一心要暗算自己的弟子,她不敢太過冒險。

寇元傑見孫妙玉敗走,暗舒了口長氣,環顧全場笑道:“天心居素來與本教勢不兩立,不過經方才那一戰,過去的恩怨也就此劃清。連天心居都能與本教和解,這世上還有什麽仇恨不能化解呢?”

群雄見天心居高手都已敗走,少林、武當已隱然與魔門結盟,自問自己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哪能與魔門相抗?在魔門積威之下,眾人盡皆噤若寒蟬。寇元傑見狀,朗聲笑道:“既然大家都能放下過去的恩怨,那結盟之事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慢著!”臺下突然傳來一個懶懶的聲音,在群雄噤若寒蟬之際方顯得有些響亮。寇元傑循聲望去,雙眼立刻暴出罕見的寒光。雖然已經多年未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命中註定的剋星和仇敵!

“公子!你,你要幹什麽?”筱伯連忙拉住站出來的雲襄,小聲提醒,“這事由老奴跑腿就行,魔門行事向無顧忌,公子千萬不要犯險!”

雲襄淡淡笑道:“沒關系,魔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好像有些不值得。他們這五年多的心血,與我比起來要重得多,我安全得很。”

“那老奴隨你同去!”筱伯急道,“有老奴保護,公子總要安全一些。”

“不必了!魔門若要殺我,誰保護都沒用。”雲襄說著緩步走向高臺,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拾級而上,從容來到了寇元傑面前。

兩人相互打量,都從對方身上,看到了五年多的歲月留下的痕跡。寇元傑盯著面帶微笑的雲襄,勉強笑問:“你來作甚?莫非也是來挑戰我教四位光明使?”

雲襄笑著搖搖頭:“今日佛、道、魔三教在此達成和解,欲為天下謀和平,實乃武林數千年不遇的盛事,在下豈敢螳臂當車,阻止天下的安寧?在下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向寇少主表示一下祝賀,並獻上一個小把戲,為今日之盛會助興。”

“什麽小把戲?”寇元傑眉頭緊皺,不知這詭計多端的家夥在打什麽鬼主意。不過以他對雲襄的了解,就知決不會有什好事,所以他立刻道:“今日是中原武林盛會,你有什麽好玩的把戲,待盛會結束後再玩不遲。”

雲襄淡淡一笑,轉望臺下群雄,朗聲道:“為祝賀今日之盛會,祝賀武林正邪結盟,從此天下太平,我欲獻醜為大家表演一套神奇的把戲,寇少主卻三番五次地阻止,大家說怎麽辦?”

群雄本來就不想參與什麽結盟,只是懾於魔門的威勢,加上少林、武當這佛、道兩大門派,皆與魔門聯手,這才不敢吭聲。今見雲襄出頭打岔,眾人自然求之不得,齊齊起哄:“就讓這位公子演上一演,當時為這次盛會助興吧!”

寇元傑見臺下附和者眾多,也不好堅決反對,只得悻悻地瞪了雲襄一眼,語含威脅地叮囑道:“雲公子最好快一點,若是耽誤了今日之大事,恐怕天下英雄都不會放過你。”

雲襄淡淡一笑,不再搭話,卻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水晶鏡,水晶鏡像是一個圓餅,中間厚邊沿薄,呈一種漂亮的凸圓形。雲襄將水晶鏡放到一個金屬支架上,然後調整水晶鏡的傾斜角度,使之正對陽光,最後他在地上放了一段火絨,火絨的一頭連著一掛鞭炮,做完這一切,他才袖手站了起來。

“你這是要幹什麽?”寇元傑奇怪地問。

雲襄詭異一笑:“你馬上就會知道。”說著他最後一次調整了水晶鏡的傾斜角度,使之準確的對準熾烈的陽光。就見陽光經水晶鏡折射後,將光線匯集在一個明亮的小點,正好落在地上的火絨之上。群雄看得莫名其妙,正待發問,就見火絨在那一點熾烈的陽光照射下,慢慢冒起了白煙,最後突見火焰一閃,憑空燃起。火絨一燃,立刻點燃了那一掛鞭炮的引信,鞭炮立刻“劈里啪啦的響起”,給莊嚴肅穆的盛會,增添了幾分說不出的熱鬧和怪異。

“你這是在幹什麽?”寇元傑怒道。就見雲襄悠然一笑,從容道:“我不過是借光明神的天火,為我點燃鞭炮,作為這次盛會的慶祝罷了。”

眾人一聽這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魔門接引天火的翻版?魔門憑天火點燃了琉璃塔中的油料,而雲襄靠天火點燃鞭炮,其理完全相同!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眾人紛紛打聽,百思不得其解。卻不知雲襄為了這片刻的驚奇,花了十萬兩銀子的懸賞,才從一位終日加工水晶玉石的匠人那里,買到這神奇奧秘。就見雲襄拿起了那塊水晶鏡,對臺下眾人朗聲道:“這種形狀的水晶鏡,有匯聚陽光的作用,將陽光集中於一點,可以點燃任何東西。這世上沒有天火也沒有神跡,只要有一塊這樣的水晶鏡,人人都可以做到。諸位若是不信,可以親自試試。”

眾人頓時好像炸開了鍋,議論紛紛。雲襄又從懷中掏出幾塊同樣的水晶鏡,拋給臺下伸手討要的群雄。立刻有人照著雲襄方才所做的試驗,很快就點燃了地上的火絨或紙屑。

“是這樣,原來魔門接引天火的秘密在這裡!”眾人恍然大悟,紛紛張口失笑。有人還對臺上的寇元傑調侃道:“寇少主,看來光明神對咱們也不錯,咱們不用祈禱作法,也不用故弄玄虛,就可以用一片水晶鏡,點燃任何可燃的東西!”

眾人哄然大笑,一掃方才對天降神火的畏懼感和神秘感。寇元傑在眾人的調笑聲中,臉色一陣青白不定,雙眼幾欲殺人般的盯著雲襄,澀聲道:“你會後悔的,你定會為今日之事後悔!”

雲襄不以為然的聳聳肩,笑道:“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刻殺了我,不過魔門現在是改變過去暴虐形象、籠絡人心幹大事的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妄自殺人,這幾年的努力可就付諸東流了。”

寇元傑將牙咬得“咯吱”作響,卻拼命忍住心中的殺機。他知道父親在梵音陣中悟出了成大事的關鍵,那就是要給狼子的野心披上一件偽善的外衣,只有這樣才能贏得人心,而得人心者得天下,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想到這他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呵呵笑道:“雲公子果然聰明,竟然解開了本教天降神火的奧秘。想本教傳自波斯,這拜火也是照著波斯總壇所傳而行,對其中奧秘也是一知半解,拜雲公子指點,咱們今日才總算明白了其中之關鍵。”

雲襄見寇元傑將自己打扮成受蒙蔽的無辜之人,坦承天降聖火的荒謬,倒有些意外。只見寇元傑轉向臺下群雄,朗聲道:“古往今來,多少怪力亂神的東西,皆來自於對事物的不了解,一旦解開,其實也就在平常不過。不過本教的拜火儀式,乃是祭奠光明神給人間帶來了火種。想想若是人間沒有火,咱們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群雄漸漸停止了喧囂,臉上皆有深以為然的表情。想佛、道兩門崇拜的菩薩神仙,凡人也沒見過,並不知其真偽,更不知他們是否真能給世界帶來一定影響,而魔教崇拜的火,對世界的貢獻是有目共睹。沒有菩薩神仙,世界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若是沒有火,那可就真有些不可想象。如此看來,魔門拜火,倒也沒什麽可指責。

寇元傑停了停,又道:“今日咱們佛、道、魔三方和解,並在此結盟,皆是在尊重並承認彼此的信仰的基礎上。本教不會強令別人信奉光明神,不過也希望大家尊重本教信仰的神靈,只有這樣,才能達成真正的和解。”說到這他轉向雲襄,“雲公子人中俊傑,當年曾替本教做過大事,希望咱們有機會再度合作,共謀大事。”說著拱手一拜,態度頗為誠懇。

雲襄知道他是在說當年自己與魔門合作,在唐門眼皮底下破巴蜀葉家的往事。也明白寇元傑突然提到這事的用意,顯然是以此為要挾,讓自己別壞了他大事,不然他就要解開自己身份,屆時光唐門和葉家的朋友,就夠自己應付。雲襄不禁對寇元傑嘆道:“寇少主成熟多了,也聰明多了。”

寇元傑淡淡笑道:“跟公子襄打交道,再笨的人也會聰明起來。”

雲襄今日的目的,也只是想揭穿魔門的天降神火的神聖外衣,至於佛、魔、道三方結盟,他事先沒想到,現在也不好阻止。今見目的達成,他也就不在糾纏。拱手對寇元傑一禮,他笑道:“佛、道、魔、三方若能真正和解,倒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之事,希望寇少主莫讓天下人失望。”

“一定一定!”寇元傑冷冷笑道:“與佛、道兩門和解,還天下以太平,是家父多年夙願。雲公子放心好了。”

雲襄見羅毅與幾個少林武僧緊張地守在臺下,知道他們是在擔心自己,便對寇元傑拱手一拜,轉身下臺。對迎上來的羅毅和筱伯小聲道:“魔門準備充分,今日之事已很難阻止,咱們回去。”

一行人回到山下靜空大師所創之濟生堂,羅毅將雲襄等人讓進屋中,也想打量著草堂內的環境,只見堂中依舊高懸著靜空大師手書的那幅中堂,屋內擺設依舊一如既往,只是比以前更加潔凈整齊,多了幾分欣欣向榮的氣象。

——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病殘者皆有所靠,是為濟生堂宏旨!

再次看到靜空大師手書的這幅中堂,雲襄心中感慨萬千。他凝望著草堂中央靜空的長生排位,在心中默默道:大師,我沒有辜負你老的重托,濟生堂正在我和你的弟子手中發揚光大,正源源不斷地救助著越來越多的人。

羅毅在靜空大師的排位前點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含淚道:“師父!你看誰來看你來了?如今濟生堂在雲大哥的打理下,規模越來越大,救助的人越來越多,你老天上有知,一定會非常高興吧?師父你放心,我和雲大哥會將你的慈悲傳遞給更多的人,讓更多人能感受到我佛的慈悲。一個人的慈悲是小慈悲,只有天下人的慈悲才是大慈悲。濟生堂不光是要救助貧困者和苦難者,還要將這種慈悲之心傳遍天下!”

雲襄原本不信佛,不過在靜空大師的排位前,他也忍不住虔誠地拜了三拜,在心中默默祈禱:大師天上有知,請助我破除魔障,為少林匡正佛法!

雲襄與羅毅拜畢靜空大師,這才相攜來到後堂。羅毅終於忍不住嘆道:“我沒想到圓通方丈竟然會與魔門結盟,甚至竭力促成這種結盟,而武當風陽真人竟也跟著附和。難道他們以為佛、道、魔真能化解恩怨,親如一家?”

雲襄笑著搖搖頭:“恩怨可以放下,但各自的本質卻不容易改變。魔門胸懷的是整個天下,為這個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犧牲千百萬人姓名,這與佛、道兩門的宗旨和原則不合。”

羅毅眼裡閃出深思的神色,沈吟道:“魔門絕不會放棄自己的目標,難道是圓通方丈和風陽真人放棄了自己的原則?”

雲襄嘆道:“魔門想要說法少林、武當與自己結盟,進而號令中原武林,不外三招:一是騙,二是脅,三是利。”

“騙、脅、利?”羅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知魔門如何運用這三招?”

雲襄微微笑道:“以圓通大師與風陽真人的精明,魔門想要隱藏真實意圖欺騙他們,恐怕難如登天,所以這一招對他們沒用,那只剩下脅和利。站在魔門的角度,要想使少林襄助自己,一是抓住圓通的把柄要挾,二是誘之以利。只要支付了少林,已武當現今的實力和影響力,也就只有隨聲附和才是明哲保身的良策。”

羅毅皺眉問:“圓通大師乃方外之人,有什麽把柄可抓?又怎會為利益動心?”

雲襄呵呵笑道:“你看少林近日之氣象,圓通還是方外之人嗎?無欲則剛,有欲則傷。圓通一門心思經營少林,賣秘笈,辦大典,置廟產,交官府,哪一樁是出家人所為?這中間留下什麽把柄被魔門抓住,或是被魔門許下的利益所動,也不算什麽驚奇事。所以這事還要你留心,才能匡正少林佛法。”

羅毅有些不解:“我留心?”

雲襄點點頭:“你是少林俗家弟子,與少林僧人素有來往,若能從他們那裡找到圓通方丈與魔門結交的真正原因,咱們才能破解魔門陰謀,拯救少林。”

羅毅恍然大悟,欣然道:“明白了,我會全力去打探。一有發現,立刻飛報雲大哥。”

“不過這種事也不可強求。”雲襄忙叮囑道,“萬不可暴露自己的意圖,以免引來危險。”

二人正在後堂閑談,突聽外面傳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巴哲師叔快來,這里果然有間濟生堂!”

這處草堂處在嵩山後山,平時很少有外人找來,羅毅聽到外間有人敲門,有些意外,忙對雲襄道:“雲大哥稍坐,我去看看。”說著丟下雲襄,開門而出。

不說雲襄與筱伯、張寶等人在屋里歇息,卻說羅毅來到外間,就見一個紅衣女孩已蹦蹦跳跳地推門進來。小女孩只有四五歲大,生得粉雕玉琢,齒白唇紅,一雙撲閃閃的大眼睛尤其招人喜愛。羅毅忙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妹妹,你找誰?”

“我不找誰,我找濟生堂。”小女孩仰起小臉,像個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羅毅啞然失笑,跟著又有些奇怪,這裡地勢偏僻,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怎麽會有小孩找上門來?

他知道這麽大的孩子,必定還離不開大人,便擡頭往門外看去,就見一個身形彪悍、神情冷漠的中年漢子,像狼一樣消沒聲息地走了進來。羅毅眼神一凜,心中生出本能的警惕,這是修煉佛門正法,對殺孽深重的兇人生出本能反應。

那漢子掃了羅毅一眼,眼眸深處也隱有異光閃爍。羅毅迎上前去,不亢不卑地拱手道:“這位兄臺,此處非廟宇庵堂,從不接待外客,請留步。”

那漢子雖然看出面前這位少年氣定神閒,非泛泛之輩,卻也沒有放在眼裡,見他攔住去路,擡手就推向他的肩頭。羅毅立刻沈肩縮手,以小擒拿手反扭對方手腕。那漢子立刻變招,翻掌為靠,化解了羅毅的擒拿手。二人轉瞬間連拆數招,雙手翻飛快得驚人,最後羅毅不得不退開半步,臉上一陣青白不定,顯然吃了暗虧。

那漢子還想趁勢追擊,小女孩已攔在他身前,連連嗔道:“師叔你別惹事,小心祖師奶奶的鞭子。”

那漢子聽到這話總算停手,對羅毅微微頷首道:“年紀輕輕就有此身手,難得!”

羅毅還想阻攔,突然注意到那漢子身後還有兩個白衣女子,看模樣二人像姐妹,看神情卻又像師徒。年輕的女子臉頰上有朵嬌艷的水仙,這使她俊美的面容多了幾分柔美;年長的女子端莊淡泊,隱有飄然出塵之態,赫然就是先前在嵩山之巔,以一敵四迎戰魔門光明四使的天心居高手!羅毅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連忙手足無措地抱拳道:“晚輩羅毅,見過天心居前輩!”

年長那女子對羅毅略一頷首,淡淡道:“我不是天心居弟子。”說完她轉向身後的弟子,“青虹,你堅持要到這裡來看看,是不是這裡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東西?”

不用說,這四人就是孫妙玉師徒一行。舒青虹以前雖然沒來過這裡,卻在牧馬山莊那間客棧中,聽雲襄說起過這處濟生堂的發祥之地,帶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她堅持要來看看。看看他為之奮鬥的事業,也看看他曾經來過的地方。

心情複雜地環顧著草堂中的一切,最後她的目光落到正前方的中堂之上,久久不能挪開目光。孫妙玉也在望著中堂微微頷首:“這位靜空大師,倒也是我輩中人。”說著她轉向身後有些緊張的羅毅,“你是靜空大師的弟子?”

羅毅忙道:“晚輩是靜空師父的俗家弟子。”

孫妙玉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遞到羅毅面前:“這點銀子雖然不多,卻是我一點小小心意,請收下。”見羅毅有些手足無措,她笑道,“這不是給你的,而是給濟生堂的。我也希望自己能為你們的善舉,盡一點綿薄之力。你不會嫌少吧?”

羅毅慌忙接過銀子,連連道:“哪裡哪裡,我替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謝謝前輩!”

孫妙玉點點頭,轉向神情複雜的舒青虹:“走吧!忘掉本不屬於你的銀子,你才能重新找回生活的快樂。”

舒青虹點點頭,依依不捨地向女兒招手:“香香,咱們走吧。”

小女孩答應一聲,牽起巴哲的手蹦蹦跳跳地在前帶路。在幾個長輩中,只有巴哲師叔才會帶她去打狼捉狐、玩蛇獵鷹,做一些既危險又刺激的遊戲,不像祖師奶奶整天就知打坐練功,無趣之極;也不像媽媽那般瞻前顧後,怕這怕那,所以她跟巴哲師叔反而最親。

雲襄在裡屋聽到舒青虹招呼女兒的聲音,心中突然一凜,這個帶著揚州口音的聲音依稀有些熟悉,令他心旌搖曳,卻又不敢貿然確認。見羅毅進來,他忙問:“方才那女子是誰?”

羅毅嘆道:“是先前在嵩山之巔力敵魔門光明四使的世外高人,以及她的兩個弟子。”

雲襄澀聲問:“她那個女弟子……叫什麽名字?”

羅毅想了想,沈吟道:“我聽她師傅叫她青虹,名字卻忘了細問。”

雲襄一怔,心中一陣失落,神情落寞地在心中暗嘆:我也太過敏感了,聽到揚州口音,就總以為是亞男。

“哦,對了!”羅毅突然想起什麽,恍然道,“她的腮邊紋著一朵水仙花,十分好看!”

羅毅話音剛落,就聽“啪”一聲響,雲襄手中的茶盞已失手落地。不等旁人明白過來,他突然一躍而起,風一般追了出去。

雲襄剛出後堂,就見門外一人施施然迎了上來,見到雲襄匆匆跑出,他的臉上泛起戲謔的微笑,故作驚訝地調侃道:“咦!公子襄知道我來,特意出來迎接麽?你迎接也就迎接吧,卻也不必如此匆忙失態啊!”

雲襄定睛一看,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魔門少主寇元傑,除他之外,尚有兩名俊朗秀美的男女緊隨其後,一個是明月使,一個是慧心使。另有兩位光明使凈風和力宏,或許是因為先前傷在了孫妙玉手下,所以沒有跟來。在二人身後,還有十幾個身裹黑袍的魔門教徒,隱隱將濟生堂圍了起來。

這是筱伯、張寶與羅毅也追了出來,一見魔門眾人,三人立刻護在雲襄左右,雙方頓時劍拔弩張,暗自戒備。

雲襄心知此時要去追亞男,肯定是不可能了,心中雖有萬般痛惜,卻不得不強令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奇怪魔門能找到這裡,靜空大師是少林高僧,他這處隱居清修的草堂圓通方丈肯定知道,而寇元傑也知道濟生堂與自己的關系,肯定就能聯想到嵩山腳下這處不起眼的草堂。不過他沒想到寇元傑能放下手中大事,立刻就趕到這裡,看來他對自己的重視,超過了與佛、道兩門及中原武林的結盟。

雲襄心思一轉,臉上頓時平靜,立刻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你總算來了。”

寇元傑有些奇怪:“你知道我要來?”

雲襄指指門楣:“這裡是靜空大師手創之濟生堂,圓通方丈是靜空師侄,對這裡自然是一清二楚。而你又知道濟生堂與我的關系,一旦聽說嵩山腳下有這樣一處地方,豈不是要立刻趕來看看?”

寇元傑見雲襄身陷重圍,卻依舊泰然自若,心中不由有些狐疑起來。不過看看四周動靜,不像有埋伏的樣子,他不僅嘿嘿冷笑道:“我不信你真能料事如神,算無遺策,知道我要來,事先就在這裡埋下一支伏兵。”

雲襄坦然笑道:“寇少主多慮了,這裡確實沒有伏兵。”

雲襄越是說得輕描淡寫,寇元傑越是不敢大意,一面暗示手下四下探查,一面對雲襄嘿嘿笑道:“當年初遇公子,咱們雖然得知你是千門傳人,卻還是低估了你。家父為此深為懊悔,多次叮囑在下,若再遇公子,定要以最隆重的禮節請回本教總壇,以貴賓之禮待之。”

雲襄遺憾地攤開手:“道不同不相為謀,恐怕在下要讓寇少主失望了。”

寇元傑嘿嘿一聲冷笑:“對於真正的人才,家父歷來以三國時的劉皇叔為榜樣,就算十顧茅廬都沒問題。不過若人才不能為我所用,咱們也不惜效法曹孟德。與其留給敵人,不如現在就除之。”說道這他突然看到了茅屋正中的那幅中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後,他微微頷首道,“濟生堂的宗旨與本教的追求其實也不無共通,你若想實現這上面的目標,何不與咱們聯手,砸爛一個黑暗的舊世道,重建一個光明的新世道呢?”

雲襄搖頭嘆道:“看一個人不光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無論你現在說得多麽動聽,魔門的行事已經讓我看穿了它的本質。其實歷史上許許多多殺戮深重的梟雄,那一個不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可他們就算奪取了江山社稷又如何?能真正給天下人帶來安寧嗎?再說砸爛一個舊世道,於你來說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於天下人來說,則意味著有多少人要成為你宏圖霸業的犧牲品。這種犧牲換來的世界,也未必就比現在這個世界更好。為了你心中那未知的世道,就要將天下人拖入戰亂、暴虐和殺戮的漩渦,我不僅做不到,同時也要盡我所能,阻止別人這樣去做!”

寇元傑一聲嗤笑,一指雲襄身旁的筱伯、張寶和羅毅:“就憑你和這寥寥數人?”

雲襄坦然道:“不僅僅是我,一切心存善念的人,都會阻止你這樣做。”

雲襄的坦然和從容,令寇元傑心神微動,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母親所說的天心。他不僅在心中暗問:難道父親的追求真的錯了?

這個念頭在他頭腦中一閃而沒,他立刻就將之否定。他不允許自己懷疑神明一般的父親,更不允許自己對拜火教的事業有絲毫動搖。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來阻止?”他恨恨地對雲襄點點頭,向身後的明月使和慧心使一招手,二人立刻身形飄動,向雲襄逼了過去。

羅毅立刻攔住左邊逼來的慧心使,只見對方嬌俏一笑,眼裡滿是風情地調侃道:“這位弟弟好俊俏,不知怎麽稱呼?”

羅毅雖然身高體健,與成人無異,但心智還只是個少年。平日裡不是在打理濟生堂,就是去少林寺跟武僧們練武,哪裡見過如此風情萬種的少女?頓時修紅了臉,低頭不敢看對方一眼。慧心使卻不依不饒,嫣然笑道:“莫非是看姐姐不美,所以不想搭理人家?”

羅毅漲紅了臉,訥訥道:“不、不是,在下名叫羅毅。”

“羅毅?”慧心使微微點頭,“好響亮的名字。姐姐慧心,想向你討教一下少林功夫,你可要手下留情哦!”

羅毅連忙抱拳一禮:“請!”

筱伯一看羅毅手足無措的模樣,未戰已輸,正想上前替下他。一旁的明月使卻淡然笑道:“老先生手癢,有晚輩陪你練練,何必去打攪年輕人的好事?”說著,一掌已經飄飄拍出。筱伯知道魔門光明四使,個個都不是泛泛之輩,不敢大意,只得丟下羅毅,揮掌迎了上去。

寇元傑見明月使與慧心使已纏住了筱伯與羅毅,他立刻飛身向雲襄撲去,卻被雲襄身旁的張寶攔住。若論真實功夫,寇元傑在魔門三人之中武功最低,但對付張寶卻綽綽有余,數招一過就將張寶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筱伯被明月使纏住,不得脫身,只得高叫:“公子快走!”

羅毅在慧心使糾纏下,也無法分身助張寶,只得呼道:“雲大哥快進內堂,從後門走!”

雲襄雖置身戰場,卻始終從容鎮定,緩緩退到墻邊,正待避入後堂,寇元傑已逼退張寶飛身追來。人未至,手中長劍已遙指雲襄胸膛。就在這時,突聽內堂“錚”然一聲弦響,如銀瓶乍破,又如利劍穿孔,隨著這聲弦響,一道音波穿破薄薄的板壁,擊中寇元傑手中長劍,百煉精鋼的長劍立刻應聲而斷。

“什麽人?”寇元傑一聲厲喝,扔下斷劍就向內堂撲去,誰知身形方動,就聽弦音猝然暴起,如萬馬奔騰,又如萬箭齊發,倏然撲面而來,琴聲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肅殺和銳嘯。寇元傑只感到身子似被萬箭穿透,渾身一顫連退數步,臉上一陣青白不定,顯然受了暗傷。

明月使與慧心使見狀,連忙丟下對手攔在寇元傑身前,全神戒備警惕著後堂內的動靜。只聽後堂內琴聲忽高忽低,時緩時急,又如伺機而動的惡狼,又如隱忍不發的毒蛇,似要尋隙出擊。寇元傑聽得片刻,澀聲問:“裡面可是影殺堂排名第二的奪魂琴前輩?”

琴聲顫顫似在回答,又猶如人在冷聲怪笑,令人渾身不自在。寇元傑不甘心就此罷手,立刻目示身旁的明月使。明月使心領神會,身形一晃便向後堂撲去,誰知尚未進門,就聽琴聲如箭,點點銳嘯撲面襲來。明月使連換了幾個身形,卻沒能盡數避開,只得一個倒翻退回原地,就見他的衣襟已被琴聲刺破,臉上更是駭然變色。

寇元傑再無懷疑,不知影殺堂有多少殺手在後堂埋伏,難怪公子襄始終從容鎮定。他心中略一權衡,立刻澀聲道:“既然有影殺堂奪魂琴在此,寇某暫且回避。他日若再重逢,定要討回今日之公道。”說完腳下一個踉蹌,緩緩向後堂退走,竟似受傷不輕。

明月使與慧心使一看,連忙扶起少主匆匆後退。片刻間門外傳來二人的呼嘯,十幾個魔門教徒在二人的招呼下,護著少主匆匆離去。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23:37
千門之心(九)、論佛

    寇元傑一走,筱伯、羅毅、張寶三人俱鬆了口氣,皆把欽佩的目光轉向雲襄。三人都以為雲襄事先在此設下了“奪魂琴”這支伏兵,這才驚走寇元傑等人。誰知雲襄也是一臉疑惑,似乎也並不知情。

影殺堂奪魂琴,曾經也與雲襄有些交情。當初雲襄在禁令揭破柳公權席卷江南財富的陰謀時,曾雇他作為自己的保鏢,不過雙方的雇傭關系早已結束,奪魂琴沒理由在此出現,更沒理由為保護雲襄,貿然跟魔門結仇。

雲襄心中疑惑,便隔著板壁朗聲問:“不知屋裡,可是奪魂琴前輩?”

屋裡飄出幾個活潑的音符,像是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充滿了惡作劇後的調皮和歡愉,與先前的肅殺陰鷙全然不同。雲襄先是有些奇怪,細聽片刻後終於恍然大悟。這琴聲儼然就是先前在嵩山之巔,助孫妙玉力敵魔門光明四使的琴聲。他立刻就想起了那個清秀脫俗的青衣少女,連忙問道:“屋裡可是先前在嵩山之巔撫琴的那位姑娘?”

琴聲緩緩,似在款款作答。雲襄看著板壁上被琴音刺出的縫隙,心中暗自駭然,沒想到那位看起來柔弱纖秀的女子,竟然能將琴音化作武器,其淩厲毒辣完全不亞於名滿江紅的殺手奪魂琴,甚至令寇元傑也誤認為她就是奪魂琴。如此看來,她在琴上的修為,只怕不在奪魂琴之下。

屋裡的少女似乎猜到了雲襄的心思,琴聲漸變,似在將自己的來歷娓娓道來。雲襄立在門外側耳細聽,臉上時而驚訝,時而欣慰,片刻後琴聲渺渺逝去,余音卻猶在繞梁不絕。

知道琴聲終渺,雲襄這才邁進後堂,卻見後堂空無一人,只余下點點微香。雲襄索然四顧,悵然若失。緊隨而來的筱伯看看洞開的後窗,小聲嘀咕道:“先前這屋裡撫琴的真是位姑娘?不是奪魂琴?”

雲襄點頭道:“不錯,她就是先前在嵩山之巔,以琴聲助天心居前輩力敵魔門四使的那位姑娘。她是尾隨寇元傑來此,正好碰上寇元傑要對付咱們,便以琴聲假冒奪魂琴,驚走魔門教眾,幫了咱們一回。”

筱伯有些驚訝:“公子怎麽知道這些?”

雲襄嘆道:“我是從琴聲中聽出來的。這位姑娘琴技超絕,用琴聲模擬各種場景堪稱惟妙惟肖,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她還約我今晚去一處能聽到松濤和溪水飛濺的涼亭想見。”說道這他轉向羅毅,“不知這附近有沒有這樣一處地方?”

羅毅想了想,點頭道:“那一定是聽松亭了,就在這後山山腰。那裡不僅能聽到山下的松濤聲,一旁還有飛濺而下的瀑布,十分幽雅僻靜。”

筱伯聞言忙道:“公子別去!這女子來歷神秘,突然約公子去如此僻靜的地方,該不會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吧?公子千萬大意不得。”

雲襄微微搖頭道:“琴為心聲,這位姑娘的琴聲純凈清澈,就算在模仿奪魂琴時,也只是其行,未具其神,況且她還救過咱們一回。再說方才亞男是跟那天心居前輩一路,而那位姑娘顯然與天心居也有淵源,從她那裡,或許可以打聽到亞男的下落也說不定。”

筱伯忙道:“我立刻派人去找舒姑娘下落,只要她還在附近,就肯定能找到!”

雲襄微微頷首,臉上神情木然。五年多的思戀已深沈如大海,從表情很難再看出心底那洶湧的波濤。

月上中天,銀光滿地,空中飄蕩著微微的花香,四野蟲鳴如唱。雲襄依約來到後山的聽松亭,只見月色下一青衣少女於亭中獨坐,神情恬淡靜默,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林中仙子。

聽到雲襄的腳步聲,她款款站起身來,衝雲襄合十一禮:“雲公子果然是知音,能聽懂我琴聲中的邀請,孤身前來赴約。”

雖然與這少女不過是第二次見面,雲襄對她卻又完全的信任,所以他才說服了筱伯和羅毅等人,讓他獨自前來赴約。見少女雖然面對著自己,兩眼卻一片空茫,對自己視而不見,他不禁問道:“姑娘的眼睛……”

少女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這雙眼睛天生失明,對人視而不見,請公子見諒。”

雲襄見這少女生得秀美無雙,卻偏偏是個瞎子,心中不禁有些惋惜。女子似猜到他的心思,不禁嘆道:“名滿天下的千門公子襄就在眼前,我卻無緣一睹他的風采,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雲襄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卻還不知道姑娘的身份來歷,不知可否見告?”

少女微微一禮,坦然道:“天心居楚青霞,見過公子襄!”

“原來是天心居楚姑娘!”雲襄心中一喜,見涼亭中沒有旁人,他不禁有些奇怪,“楚姑娘是一個人來此?”

楚青霞微微笑道:“我雖然雙目失明,卻能用心去看,所以要去哪裡並不需要他人幫忙。”

“用心去看?”雲襄有些不解,“用心能看到什麽?”

楚青霞笑道:“能看到許多常人用眼睛看不到的東西,比如我能看到三丈外一個樹洞中,有隻小鳥在孵蛋,我還能看到身後的草叢中,有只蟋蟀在產卵;我甚至能看到你心中,埋藏著一種深深的思戀和憂傷。”

雲襄心神微震,臉上微微變色。他心中所思所想,就是每日在身邊時候的筱伯也未必能看出來,沒想到卻被一個瞎子看穿。楚青霞似看到了他的震動,在亭中款款坐下,手撫瑤琴淡淡笑道:“雲公子,請容青霞獻上一曲,希望能化去公子胸中的抑郁和憂傷。”

隨著少女十指的跳躍,一個個音符如流水般從弦上汨汨而出,在亭中彌漫開來,將人浸透和包圍。雲襄在亭中坐下,側耳聆聽著和緩如風的琴聲。剛開始聽在耳中還只是悅耳的音符,漸漸就覺得身心被琴聲完全浸滿,心中就如遨遊九天一般暢快,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如過眼雲煙般在身邊飄過,令人既有些惋惜,又有放下千鈞重擔般的釋然。

少時琴聲徐徐散去,雲襄如釋重負地舒了口長氣。自舒亞男離去後郁結於心的苦思和懊惱,經琴聲的開解和撫慰,已得到極大的舒緩。雲襄心中感覺從未有過的輕鬆,不禁嘆道:“楚姑娘琴技妙絕天下,既能直透入人心,又能像奪魂琴那樣以琴為兵,實在令人佩服。”

楚青霞淺淺笑道:“奪魂琴前輩曾與我以琴論交,我曾見識過他的琴劍,所以能勉強模仿其皮毛,不過也只有糊弄一下不通音律的俗人,肯定是騙不過公子耳目的。”

“楚姑娘過謙了。”雲襄微微一頓,遲疑道:“楚姑娘深夜邀我來此,大概不知是要我聽琴吧?”

楚青霞嫣然笑道:“今日公子當中揭穿魔門天降神火的奧秘,實在令人欽佩。不知公子對魔門與釋、道兩門的和解和結盟,有什麽看法?”

雲襄沈吟道:“魔門包藏禍心,天下皆知。我只是不明白,少林、武當竟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與魔門結盟。”

楚青霞淺笑道:“武當勢微,只能唯少林馬首是瞻。而少林圓通方丈胸懷高遠,一直就將少林當成事業來經營,才早就了少林今日之盛。在這過程中,難保不會有把柄落到魔門手中,這才不得不與魔門結盟。”

雲襄心中一動,皺眉問:“把柄?少林會有什麽把柄?”

楚青霞款款道:“幾年前,少林《易筋經》與達摩舍利子失竊,被人敲詐了一百萬兩銀子。任何名門大派受此打擊,都會一蹶不振,但少林卻因為這次變故,反而因禍得福,聲望如日中天,少林武功更因此而馳名天下。各地州縣陸續開設了不少少林武館,借著傳授少林武功廣收門徒,少林雖只是一禪院,但門下弟子如今已遍及大江南北,人數不亞於任何幫會教門。少林因那次失竊而意外崛起,這其中必有蹊蹺,我想借公子之手揭開其中奧秘,還佛門清靜。”

雲襄立刻就想起與舒亞男的那次明爭暗鬥,雖然自己最後奪得了《易筋經》和舍利子,卻又將兩件寶物送給了舒亞男。就不知它們最終落到了誰的手裡,又是誰在用它們敲詐少林。而少林借著那次敲詐反而因禍得福,聲望日隆,現在想來,自己和亞男費盡心機,冒著被柳公權當場捕獲的危險盜得《易筋經》和舍利子,最大的得益者卻是被盜的少林。若說這是巧合,也實在太巧了一些。

雲襄沈吟良久,微微點頭道:“好!我答應你,為你找出少林與魔門結盟的真正原因。不過我也想請楚姑娘為我做兩件事。”

楚青霞微微笑道:“這是交換條件嗎?”

雲襄臉上泛起玩世不恭的微笑:“我是千門中人,千門中人向來唯利是圖,如果沒有好處,我為何要費這心思?”

楚青霞理解地點點頭:“好!你說!”

雲襄面色一正:“第一件事,就是幫我去找一位女子,她跟天心居那位前輩高手頗有淵源,她的名字叫舒亞男。”

楚青霞臉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她是否就是你心情抑郁的原因?”

“這個你別管,找到她後請在第一時間通知我!”說到這雲襄停了停,聲色有些暗啞地澀聲問道,“這第二件事,我想請楚姑娘派人去青海,幫我去查一樁舊事。”

“青海?”楚青霞有些意外,“這麽遠?”

雲襄點頭道:“這事我不便出手,所以只有請楚姑娘幫忙。這件事要盡量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回頭我會將詳情寫給你,希望楚姑娘一定要幫忙!”

楚青霞沈吟道:“聽你的口氣,這事對你來說十分重要,咱們只是初次見面,你為何能將如此大事貿然相托?”

雲襄淡然一笑:“有的人就算相識一生,也不敢以大事相托;有的人即便只是初交,也可以以性命相托。在我眼裡,楚姑娘就是後一種人。”

楚青霞淡泊恬靜的臉上,此刻也有些難言的感動,垂首問:“這麽說來,你已將我當成值得信賴的朋友了?”

雲襄哈哈一笑:“豈止是信賴!以楚姑娘的超然脫俗和天心居的煌煌名望,我只有仰慕崇敬的份兒,豈敢以朋友論交?”

楚青霞臉上略有些失落,默然良久,突然問:“雲公子,我……可不可以摸摸你?”話剛出口,臉上竟有些扭捏起來。

這話令雲襄有些意外,不過一想對方是盲人,這要求也就不算過分。他坦然一笑:“有何不可?”說著來到她面前,柔聲問,“楚姑娘,我在這裡。”

楚青霞略一猶豫,緩緩伸手撫上雲襄的臉頰。她的十指如撫琴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雲襄臉頰上緩緩滑過,她的神情異常專注,似要將面前這張面孔徹底“看”清。

第一次讓一個少女如此仔細地撫摸面龐,雲襄心中還有些難言的緊張,不過一見對方那超然脫俗的面容,以及那空蒙如仙的眼眸,他就不禁在心中暗暗對自己道:雲襄啊雲襄,楚姑娘世外高人,豈能以凡夫俗子之心揣度?你若心存雜念,可就褻瀆了這仙子一般的人物。

仔細地從額頭一直摸到下頜,楚青霞終於緩緩收回手,怔怔地對著雲襄楞了半晌,突然幽幽嘆道:“我第一次覺得,沒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會是多麽的痛苦。”

雲襄見她臉上滿是失落,心中憐憫之情油然而生,本想開口相勸,卻又不知如何開解才好。楚青霞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粲然一笑道:“其實上蒼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我實在不該再貪心,讓公子見笑了。”說著她抱起瑤琴站起身來,款款一拜,“公子所托之事,青霞會全力去辦,公子請放心。”

二人交換了聯絡方式和聯絡地點,楚青霞這才飄然而去。雲襄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見她一手攜琴,一手拄杖,在山中摸索前行,心中不禁滿是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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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袍袖淩空飛起,卷住了樹上的喜鵲,將之裹入懷中,跟著袍袖散開,喜鵲立刻飛馳而逃,誰知剛飛出不到一丈,一道灰影即跟蹤追來,袍袖一揮,再將它裹在袖中。就見七八隻喜鵲被兩條飛舞的長袖時卷時舒,卻怎麽也逃不出長袖的範圍。

圓通方丈像往常一樣,早課之後就在後院練功,只見他一雙流雲袖使得出神入化,七八隻喜鵲在他身前飛來繞去,卻總是在逃離之前,被他飛舞的雙袖給兜了回來,晃眼看去,就如喜鵲在圍著他飛舞鳴叫,似在伴著他練功一般。

廊下的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圓通臉上泛起寶相莊嚴的微笑,突然雙袖一卷,將喜鵲盡皆收入懷中,跟著徐徐收勢而立,喜鵲這才驚叫著飛速逃開,從他胸前直飛天際。

圓通待心氣平複,這才目視廊下的弟子淡然問:“什麽事?”

那弟子恍然驚覺,忙合十道:“有人要見掌門方丈,弟子不敢自作主張,所以特來請示。”

圓通眉頭一皺,臉上有些不悅:“我不是早說過,除非是兩河巡撫或七大派掌門求見才可通報,其余人等一律給我打發了嗎?”

那弟子忙解釋道:“是羅師叔領來的客人,咱們也不好怠慢,所以才來請示方丈。”

圓通知道,弟子口中的“羅師叔”就是靜空大師的俗家弟子羅毅,他年紀雖然不大,在寺中輩份卻是不低。而少林是佛門禁地,沒有世俗的官位等級,所以只有靠論資排輩來維系僧眾的等級尊卑,羅毅與方丈同輩,難怪弟子們不敢怠慢。想到這,圓通隨口問:“是什麽客人?”

那弟子垂手道:“他自稱是千門公子襄!”

圓通心中一凜,臉上微微變色。如今公子襄雖然在江湖上漸漸低調,但圓通完全清楚他的能量,比幾年前更為壯大。以他的實力,恐怕早已不在七大門派掌門之下,這樣的人物突然登門求見,圓通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

“請他去我的禪房暫候,為師隨後就到。”圓通揮手令弟子退下,然後仔細想過公子襄來見自己的原因,並在心中做好應對之策後,這才緩步走向禪房。

禪房離後院不遠,當圓通來到門外,立刻就看到一個瘦削單薄的書生負手背對自己,正在觀賞著禪房中的字畫。聽到圓通故意踏出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懶懶的微笑,對圓通拱手道:“晚輩雲襄,見過圓通方丈。”

圓通示意他入座,待小沙彌奉茶退下後,他仔細打量著對方,不冷不熱地問道:“公子襄名滿江湖,結交的都是世家名門,怎麽突然想起來見我這方外之人?”

雲襄淡淡笑道:“以少林如今的實力和聲望,只怕不亞於任何世家名門,以圓通方丈的名望,只怕也不再任何幫派首領之下。雲某既然身在江湖,豈有不來拜見之理?”

圓通聽出對方故意將少林與黑道幫會相提並論,將自己這掌門也視為黑道大佬一類的任務,他心中有些不悅,反問道:“聽公子襄言下之意,是到我少林拜山來了?可惜少林乃佛門清凈之地,不是江湖幫會藏汙納垢之所,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說著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少林真是佛門清凈之地嗎?”雲襄遙視著圓通,冷笑道,“請容我細數少林七宗罪!”

圓通面露調侃,擱下茶杯淡淡道:“石施主乃千門騙梟,竟也來指責少林。好!我就聽你說說少林的七宗罪!”

雲襄屈指細數道:“一、賄神!賄賂佛祖,被少林說成是功德,說供養佛祖和它的弟子,能為今生或來世攢下做官撈錢享福的功德。少林借佛的名義,用燒高香、積功德等手段,大肆向信徒索賄,這與貪官汙吏向百姓索賄有什麽區別?”

見圓通默然無語,雲襄繼續屈指數道:“二,禪定!將自己打扮成冷血動物,心中不容任何感情,這被少林高僧說成是般若智慧。這種人若身在佛門就被當成是得道高僧,若不再佛門那就成了天良喪盡。

“三、因果報應。貧窮困苦被少林高僧歪曲成業報,每個人都必須安於自己貧窮困苦的命運,這是維護權貴利益、歧視貧窮百姓的邪惡理論!

“四、出家為求個人成佛成正果,捨家棄父母事佛,被你們能說成是無上功德。這在人世間是不負責任、不思報恩的自私行為。

“五、功德。佛要功德,也要四大皆空,簡單來說就是,對己有利是功德,對己無利皆虛妄。這是典型的口是心非。

“不殺生。這是佛門最高戒律,但人活著就不得不殺生。比如行路殺蟻、洗菜殺蟲。佛門弟子視洗菜殺蟲為清潔蔬菜,不算殺生,又或者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殺人如麻。這不知道不殺生的戒律太過迂腐,還是佛門弟子視戒律為兒戲?

“七、佛要金裝。佛廟大多金碧輝煌、窮奢極侈,少林更是其中佼佼者,佛穿金戴銀卻被你們說成是‘殊勝’。看看四周百姓的房舍,哪一處茅屋比得上佛堂的輝煌,這里的每一分光彩,都是信徒的脂膏血汗!我雖為千門中人,也不得不佩服貴寺之手段,遠勝我輩中人。”說到這雲襄不禁搖頭嘆道:“也許這佛門七宗罪,不僅僅是你少林才有,但卻是以少林為最!”

圓通突然哈哈大笑,邊笑邊嘆道:“公子襄啊公子襄,本以為你是個真正的智者,誰知今日一見,原來還是一個俗人。”

雲襄哂道:“何以見得?”

圓通收住笑聲,捋髯傲然道:“你所歷數的少林七宗罪,在我看來,其實也正是佛教的七大功德。比如你所說的第一宗——賄神,你以為有幾個信徒真正相信,在寺廟燒高香做功德,能消除他們犯下的罪孽?能買到將來的福根?沒有!一個也沒有!可為何有那麽多信徒要慷慨解囊呢?其實他們是在買一個希望、一個消除罪孽的希望,或者升官發財的希望,又或是來生福報的希望。再艱難困苦的人生,只要還有希望,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而少林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商業體,它出賣的就是希望。這難道不是它的功德?”

見雲襄聽得瞠目結舌,圓通笑道:“聽聞公子襄不僅是千門高手,也是商界奇才,暗中掌控的商業王國已雄霸江南。可惜再高明的商界名流,在本教眼里,都是不值一哂的無知之徒,他與本教的業績比起來,永遠是螢火之比日月。”

說到這圓通負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俯視著雲襄,傲然道:“佛教在千年前就開始用商業手段來壯大自己,這些手段足以使一切商界名流瞠乎其後。它知道大堂的重要性,故主殿必金碧輝煌,令人仰視膜拜;它知道宣傳的重要性,故舌燦蓮花,對信徒許之以他希望的美妙前景;它知道誠信經營的重要性,故將西方極樂世界的驗證留待信徒百年之後,以使寺廟永無欺詐之嫌;它知道經營場地的重要性,故所擇者皆為天下天然之名山,使信徒勇往直前而無厭倦;它也知道聯合經營的重要性,故普天之下皆辦寺院以便同氣連枝,積眾寺之力以逐道教、景教;它還知道官商結合的重要性,故高僧大德必出入宮禁,參與軍國大政。故不管巴蜀葉家、江南蘇家有著多麽雄厚的實力,多麽豐富的經驗,在本教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部傳說中的聖典《呂氏商經》在佛經面前,就是一部簡陋得無以名狀的破紙。本教永遠是超越於時代的偉大商業體,它的理念、它的境界、它的經營方式永遠居泰山而小天下。偉哉,佛教!大哉,佛教!王朝可以更替、滄海可以桑田,唯有我佛門的偉業,才能千秋萬代,永世不滅!”

圓通的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擡手端起茶杯,這次他不是要送客,而是因興奮感到乾渴。一口喝乾茶水,他擱下茶杯嘆道:“許許多多塵世俗人在指摘我圓通,說我將少林當成商業來經營是胡鬧,這是多麽荒唐的指責!”說到這他擡手環指四方,“是我圓通讓少林的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門人信徒遍及天下!試問有哪位高僧大德能做到我今日的輝煌?我是一位真正的聖徒,為了佛教的興盛,擔當了人世間的一切惡名和汙蔑,我必將入高僧傳,我的功德足可西往靈鷲峰,得見如來!”

雲襄瞠目結舌地望著面前這不可一世的佛門高僧,只感到自己以前對於佛教的理解還是太過膚淺。沈吟良久,他澀聲問:“為了你心中的佛門偉業,你不惜與魔門結盟不說,還利用少林聖物《易筋經》和舍利子,進行你所謂的經營,以達到提升少林名望的目的嗎?”

圓通渾身微顫,眼中射出駭人的厲芒。幾年前那次成功的“請賊上門”,聞風而至的就有這千門公子。圓通不知道對方知道多少,這是他最不願讓人知道的隱秘。這秘密若是大白於天下,少林和他的聲望,必將毀於一旦!

圓通的神情變化沒有逃過雲襄的眼睛,他“敲山震虎”的一招已經達到目的。坦然迎上圓通寒芒暴閃的目光,他從容笑道:“大師熟知佛門歷史,想必也知道貴教在中原數度盛極而衰,你知道是為什麽?”

圓通眉梢一挑,沈聲道:“正要請教!”

雲襄淡淡笑道:“佛教確實是成功營銷的典範,令我也不得不佩服。能夠擊敗佛教的只有它自己,它最大的弱點在於貪婪,為求永世之福而結緣皇室,而終致無所饜足,貪求皇家之尊貴而致數度滅佛,望大師引以為戒!”

圓通心中一凜,突然就想到朝廷冊封少林一事遲遲未下,已拖延數載。難道公子襄知道少林與朝廷的關系?他心中雖有些吃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多謝公子提醒,圓通希望能交公子這樣的朋友。”

雲襄呵呵一笑,起身道:“我對佛旨與你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少林的輝煌讓我想起了佛陀涅槃離世時所預言的末法時期。不過幸虧有六祖慧能發明頓悟,說成佛只在剎那,還說‘佛向心中求,心外無佛’。既然心外無佛,那麽泥塑的菩薩還留著做什麽呢?慧能的禪宗已經唱響了你所宣揚的佛教的挽歌。”

說完雲襄哈哈大笑,在圓通閃爍不定的目光中揚長而去,他邊走邊嘆道:“這次我來見方丈,原本還想要少林與魔門劃清界限,現在看來是不必白費力氣了。如今的少林已達到了佛即是魔、魔即時佛、佛魔合一的絕高境界,與魔門結盟倒是自然而然之事。”

圓通目送著雲襄遠去的背影,眼中陰晴不定,知道他去得遠了,圓通才突然拍手高叫:“來人!”

一個小沙彌應聲而入,圓通目視虛空淡淡道:“叫你覺能師兄前來見我。”

片刻後,一個方面大耳、質樸憨厚的漢子在小沙彌引領下進來。那漢子雖然穿著僧衣,蓄著頭髮,卻又不是帶髮修行的頭陀。他進門後便對圓通恭敬一拜:“覺能見過掌門方丈。”

大寺院也是一大經濟實體,與其他人總有些經濟往來,這通常不方便由和尚來做,所以大寺院總要養幾個帶髮修行的居士,他們穿上僧衣就是修行者,脫下僧衣就是普通人。這主要是為了與他人生意往來的方便,這種修行者修行在其次,他們的主要指責是維持寺院的經濟運轉正常。

圓通擡手示意小沙彌退下後,用複雜的眼神打量著一臉憨笑的覺能。這是他最信賴的弟子,不過現在,卻成了他最大的心病。他打量良久,突然問:“你有多久沒回過家了?”

覺能一怔,連忙道:“出家人以寺為家,既然出了家,弟子除了少林寺,就再沒有家了。”

圓通擺擺手,微微嘆道:“你在為師面前,不必如此拘謹。至愛親情,豈能說放下就放下?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回去看看父母吧。”

覺能聞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圓通不似在開玩笑,他不禁大喜過望,“撲通”一聲拜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多謝掌門方丈!多謝師父!”說完滿面興奮,如飛而去。

待覺能走後,圓通臉上慈祥的笑容立刻隱去,神情漸漸變得冷漠蕭索。輕輕拍拍手,他對應聲進來的小沙彌淡淡道:“你替為師傳話下去,就說這幾天我要閉關修煉,任何人不得打攪。寺中一切事務,暫時由圓泰師弟掌管。”

小沙彌退下後,圓通立刻去了寺後的靜室。那裡是他專用的閉關修煉之所,在他閉關修煉期間,任何人也不能去打攪。

小沙彌剛離開方丈的禪房,就見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永善!你急匆匆這是要去哪裡?”

小沙彌定睛一看,認得是少林俗家弟子羅毅。羅毅在少林輩分雖高,不過一向與眾僧親善,所以小沙彌常常忘了他師叔的身份。見他動問,小沙彌腳步不停地匆匆答道:“掌門方丈又要閉關修煉了,我得趕緊去通知圓泰師叔,讓他暫時接替方丈管理少林。”

羅毅目送著小沙彌遠去的背影,眼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一套羅漢拳尚未練完,他便收勢停手,與幾個一同練功的武僧道了個別,就匆匆離寺而去。

卻說圓通進了閉關的靜室後,立刻脫去袈裟,然後從隱秘處拿出一個包裹。里面是夜行服、假髮等雜物,他仔細穿戴起來,片刻後就成了一個黑巾蒙面的夜行人。盤膝在靜室中坐下,他靜等著天黑。

聽到外面傳來掌燈的鐘聲,圓通撬開靜室內一塊青石磚,露出個黑黢黢的深洞。靜室依山而建,有暗道直通山後。圓通每有隱秘行動,總是借閉關從這裡悄悄潛到後山。閉關期間靜室外有護法弟子守衛,所以沒人能夠闖入靜室。

沒過多久,一身夜行服的圓通就從後山巖洞中悄然閃出。他記得覺能的家離嵩山不遠,天亮前必定能趕到。覺能是他的心腹弟子,也是幾年前在他閉關期間,將他送到北京的弟子。因為這個,他不得不將之滅口,甚至不敢假手旁人。若是幾年前的那樁事被人查出根由,少林的聲譽毀於一旦事小,若是暴露了朝中那位權貴與自己的關系,只怕自己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想到這,圓通心中一凜,立刻往山下飛馳而去。

天剛蒙蒙亮時,圓通便趕到了覺能父母所在的小山村。村前有一片桑樹林,是通往山村的必經之路。這裡地勢僻靜,林木密集,光線幽暗,是一處理想的伏擊之地。圓通選了棵大樹飛身而上,在枝葉濃密處藏好身形,靜等覺能的到來。

直到第二天恍惚,天色已有些朦朧,才看到一個灰衣布袍的身影匆匆奔過來,看那衣袍的樣式和披肩亂髮,自然是覺能無疑。圓通再次檢查了一下夜行服和蒙面的黑巾,相信即便面對面,覺能也認不出自己,他才輕輕拔出了腰中的短劍。為了掩飾身份,他特意選了一柄劍作為兇器。

眼看覺能朦朧的身影經過樹下,圓通在心中一聲嘆息,實在是對不起,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你死後,我會善待你的家人。想必,圓通從樹上一躍而下,劍如蛇信,直指向從樹下經過的那顆亂髮披散的腦袋。這個距離,他自信覺能決計避不過去。

眼看劍鋒就要從上至下插入亂髮中,卻見對方一個“懶驢打滾”避了開去。其伸手之靈活、行事之警覺,大出圓通預料。不過他想也沒想又是連環三劍,對方連滾帶爬慌忙閃避,躲得雖然狼狽,卻還是避開了圓通的必殺三劍。此時圓通才發覺,對方不是覺能!雖然他也是蓄髮居士打扮,卻不是覺能!圓通仔細辨認半晌,才發覺來人竟是少林俗家弟子羅毅,不知為何穿上了僧袍披散了頭髮,所以朦朧中圓通才將他認成了覺能。

見羅毅步步後退,圓通壓著嗓子澀聲問:“覺能在哪里?”

羅毅沒有回答,卻突然放聲呼嘯,同時向後飛退。圓通正待追擊,突聽到有腳步聲匆匆逼近,聽其落地的輕盈和聲音傳來的方位,竟有七八個武功不弱的好手,呈半圓形向這邊圍逼過來。圓通立刻明白自己已中了公子襄的圈套,趁著身份尚未暴露,他立刻飛身後退,轉眼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直到蒙面殺手去得遠了,羅毅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這時尾隨著他的幾個武僧才先後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羅毅:“小師叔!刺客呢?哪裡去了?”

羅毅苦笑著搖搖頭。雖然雲大哥猜到圓通經他“敲山震虎”後,必定會有所行動,所以在得知圓通讓覺能回家探親時,才將他悄然攔下,而自己則假扮成覺能的模樣一路疾行,引殺手上鉤,但他卻沒料到圓通會親自出手。方才那三劍差點要了自己性命,現在就算加上這七八個平日交厚的少林武僧,恐怕也攔不住圓通。再說若揭破圓通的身份,這幾個武僧會不會幫自己,還真不敢肯定。見幾人動問,他只得敷衍道:“刺客太狡猾,已經逃走了。”

“奇怪,誰會在此伏擊覺能呢?”一個武僧疑惑地撓著光頭,他是少林十八羅漢之一,腦子雖然不夠聰明,但武功卻是不弱。

“是啊!小師叔,覺能師弟平日皆在方丈身邊伺候,很少在江湖上行走,怎麽會與人結仇?”另一個武僧也疑惑地問。

羅毅攤開手,無辜地道:“這個我哪裡知道?大家一起去問問覺能好了。”

幾個和尚隨羅毅往回就走,一個武僧打量著羅毅的模樣,笑著調侃道:“小師叔穿上僧衣還真像個和尚,不如跟咱們一起出家了吧。”

羅毅尚未回答,另一個武僧已搶著道:“小師叔英俊瀟灑,風華正茂,還想著娶妻生子呢,哪能像咱們這樣出家當和尚?”

幾個年輕人一路嘻嘻哈哈地說笑打鬧,全然沒有在寺廟時的拘謹和正經。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00:01
千門之心(十)、用間

    覺能有些拘謹地盤膝而坐,像入定的老僧一般一言不發,卻又時不時偷眼打量對面那個神秘的青衫書生。從小師叔羅毅對他的恭敬態度,可知這書生必非常人,何況這書生還有一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覺能是在離開少林回家探親途中,被小師叔“請”到這僻靜的農家,從方才小師叔和幾個少林武僧口中,他已得知假扮成自己的小師叔遭到了刺客的伏擊,以小師叔的武功也差點喪命,這讓覺能大為驚訝。

“知道為何有人要暗算你?”書生問,見覺能茫然搖頭,他續道,“滅口!你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所以有人想讓你永遠開不了口。知道誰是主使嗎?”

覺能還是搖頭,就見書生悠然笑道:“你知道的秘密主要跟誰有關?再想想是誰讓你回去探望父母?”

覺能就算再笨,也立刻就想到了方丈。他不禁一躍而起,急道:“圓通方丈是我恩師,他決不會……”話剛出口他就霍然驚覺,可惜已經說漏了嘴,再也無法挽回。

書生笑瞇瞇地望著覺能,也沒有追問,只笑道:“你先想清楚再決定說不說。如果你不願告訴我什麽,我不會為難你,我會讓阿毅將你送回少林;如果你不願意說,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的安全。我給你半天時間考慮,想清楚後再作決定。”說完,書生帶上門悄然離去。

這是一處尋常的農家小院,覺能所在的裡屋與外面的堂屋只有一壁之隔。從裡屋能清楚地聽到外間的動靜,外間有一老一少兩個家人守衛,覺能見識過他們的武功,僅憑自己完全無法在他面前逃走。

覺能不像別的和尚那般整日在寺裡念經,他的身份使他經常要與寺外的俗人打交道,因此他比那些真正的和尚多了幾分俗人的狡詐。他心中已隱隱猜到是誰,又是為什麽要對自己滅口。不過他並不打算因此就出賣師父,他希望自己的忠心能讓師父改變主意。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有人急奔而入,接著傳來小師叔羅毅焦急的聲音:“雲大哥,寺中有消息傳來,說少林至寶《易筋經》失竊,與之同時失蹤的還有圓通的弟子覺能。如今少林戒律堂武僧已傾巢而出,要捉拿盜竊《易筋經》的竊賊覺能!”

“圓通這一招好歹毒!”外間傳來那書生的嘆息,“先將覺能誣陷成竊賊,他再要說什麽不利於掌門的話,別人都不會再相信了!”

“現在已有少林武僧趕去覺能的家鄉,咱們怎麽辦?”羅毅在問。那書生沈吟片刻,下令道:“咱們立刻趕過去,要搶在少林和尚之前將覺能的父母救出來,萬不能讓他們落到圓通的手中。”

外間在一陣吵雜之後,漸漸安靜下來。覺能細聽半晌,發覺只有一個名叫張寶的木訥漢子在看守自己。他心中掛念父母安危,再不願聽天由命。見屋角有桿吊秤,他便取下稱砣掛於門框之上,將稱砣的繩索繞過門上的榫頭握於手中,然後敲打柴門高叫:“快放我出去,我願與你們合作!”

“真的?”那漢子大喜過望,立刻打開柴門,誰知剛跨進門,就被門框上落下的稱砣打暈在地。覺能念了聲“阿彌陀佛”,立刻奪門而出,匆匆往家趕去。

不多時覺能趕到家門,就見門戶洞開,裡面亂成一團,地上除了兩攤血跡,早已空無一人。他心下大急,卻不知如何才好。正仿徨不定間,就見那青山書生與小師叔羅毅匆匆趕到,他“撲通”一聲跪倒在二人面前,嘶聲道:“求你們救救我父母,只要我父母平安,我願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啦!”

那書生扶起覺能,愧然道:“我們來遲了一步,令尊、令堂已被一幫蒙面人搶先一步綁了去。現在能救你父母性命的,就只有你自己。”見覺能嚴重有些茫然,那書生解釋道,“你父母被綁架,是因為你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有人想以你父母為要挾,使你不敢泄漏秘密。不過,如果這些秘密不再是秘密,我想你父母反而會安全。”

覺能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他低頭沈吟良久,最後擡頭問:“我如果說出所有知道的秘密,你們能保證我父母的安全?”

書生從容笑道:“我以千門公子襄的名譽發誓!”

覺能心神劇震,雖然他是出家人,卻常在江湖上走動,所以對千門公子下的名頭也是早有耳聞,沒想到這名滿江湖的神秘人物,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不過他還不放心,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羅毅,就見這少年師叔笑道:“我以我師父的名義保證,你面前站著的就是千門公子襄,他的保證我願用性命來擔保!”

羅毅年紀雖小,但少林上下皆知道,他是言出必踐的誠實君子。覺能再無顧慮,終於澀聲道:“我只知道一個秘密,就是圓通方丈常常借閉關修煉悄悄外出,我每次都為他駕車。”

雲襄與羅毅驚訝地對望一眼,雲襄沈聲問:“他常常去哪裡?”

覺能道:“這可不一定,有時師父就在附近轉轉,有時候卻趕往千里之外。”

雲襄想了想,又問:“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的事?在這前後圓通大師去過哪裡?”

覺能沈吟道:“我記得師父先後兩次悄悄去過北京,好像就在那次事件前後。”

“北京?”雲襄心中一動,忙問,“你還記不記得是北京什麽地方?圓通大師去北京後又見過什麽人?”

覺能回憶道:“具體地址我記不清了,不過大概位置還有印象,我可以把馬車經過的路線和停留的地點畫出來,希望這對公子會有所幫助。”

“太好了!”雲襄大喜過望,忙讓人送上紙墨筆硯。覺能捉筆沈吟良久,然後憑記憶慢慢畫下了當年馬車在北京城經過的道路和停留的地點。雲襄接過草圖,頓時大喜過望,對羅毅欣然道:“咱們將這幅草圖與北京城的地圖稍做比較,立刻就能查到圓通去過哪些地方,從中或許就能猜到圓通閉關的真正目的了。”

“我這就去查!”羅毅結果草圖高興地退下。覺能見狀大急,忙拉著雲襄催促道:“你快去救我父母啊,你答應過我的!”

卻見雲襄悠然笑道:“你不用擔心,你的父母現在都在安全的地方。我這就讓人送你與他們團聚。”見覺能滿臉迷茫,雲襄笑著解釋道,“請原諒我讓你擔心了,為了讓你盡快說出知道的秘密,我使了點小小的手段,讓你誤以為兩位老人家被人綁架,其實他們這會兒正在一個安全的所在等著你呢。”

“原來你在騙我!”覺能氣得滿臉通紅,不過一想父母安全,他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無心計較對方的欺詐,忙問,“我父母現在在哪裡?”

雲襄拍拍手,羅毅應聲而入,對覺能笑道:“師侄請跟我來,我這就帶你去。”

羅毅與覺能出門後,就見筱伯面色凝重地進來,將手中的草圖遞給雲襄:“老奴在北京城呆過幾年,對那裡的大街小巷也還熟悉。從覺能所畫的地圖來看,雖然圓通兩次下車的地點都不相同,但卻是在同一座府邸的後門和側門附近,那一帶也只有這處府邸最值得留意。”

“是誰的府邸?”雲襄忙問。

“福王府!”筱伯肅然答道。

“福王府?”雲襄滿面驚訝,繼而皺眉沈思,喃喃自語道,“難道圓通與福王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圓通在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因禍得福名滿天下之際,突然借閉關悄悄趕到千里之外的北京面見福王,難道福王跟這事有著極其重要的關系?”他只感到腦海中有如一團亂麻,完全理不清其中的因果關系。

筱伯點頭道:“從圓通親自伏擊覺能,欲滅其口來看,他極有可能是想掩飾與福王的關系。”

“他為什麽要拼命掩飾與福王的關系?”雲襄雙眉緊皺,在房中來回踱步,“旁人若是與朝中權貴有這種關系,炫耀還來不及呢。他圓通可不是什麽清靜淡泊之輩,為什麽在這事上卻如此低調?”

筱伯沈吟道:“恐怕他與福王當時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直到現在也不敢讓人知道。”

雲襄若有所思得微微頷首道:“莫非當年少林請賊上門,是出自福王的授意?可少林今日為何又要與魔門結盟?這豈不是站到了福王和朝廷的敵對面?圓通若與福王關系匪淺,為何要這樣做?”

筱伯笑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恒不變的利益!在利益面前,有時候敵人可以成為朋友,朋友也可以成為敵人。”

雲襄點頭道:“沒錯,人之行,利為先,這是《呂氏商經》開宗明義的一句話。不過,要說圓通會不顧與福王的關系,公開與魔門結盟,這實在違背了‘利為先’的法則。除非……”說到這裡雲襄心中一震,頓覺眼前一亮,“除非這是出自福王的授意!可是,福王為何要授意圓通與魔門結盟,助長魔門聲勢?”他又陷入了新的迷惑。

筱伯沈吟道:“聽說福王在朝中大權獨攬,招致滿朝文武忌恨防備,已有言官上書朝廷,要福王分權。若在此時,魔門勢力突然壯大,天下動亂紛紛,朝廷恐怕就只有仰仗福王平息動亂。如此一來,福王的地位將穩如泰山。”說到這筱伯一頓,嘆道,“令少林與魔門結盟的主意若是出自幕僚,那福王身邊必有告人,若這主意是出自福王,那福王之心機和智謀,足以令天下人膽寒!公子若要與福王為敵,可得三思而後行!”

雲襄哈哈一笑:“多謝筱伯提醒,不過無論誰視天下人為芻狗為魚肉,我都要替天下人奮起抗爭,無論他是福王還是朝廷。”說到這,他一掃先前的迷惑,沈聲道,“圓通與福王的關系,看來是最怕讓新盟友得知,難怪連殺人滅口這種粗活,圓通也不敢假魔門之手。如果魔門得知圓通與他們的結盟是出自福王授意,恐怕就得掂量掂量這個盟友的可靠程度。以魔門和寇焱的一貫作風,定會先下手為強!”

筱伯神情一怔,詫異問道:“公子的意思,是要將圓通與福王的關系,暗中通知魔門?”

雲襄微微頷首笑道:“在魔門眼裡,福王就代表著朝廷。若魔門得知少林積極與自己結盟,乃是出自福王授意,咱們再令少林做出些讓他們誤會的舉動,你想他們會有什麽反應?”

筱伯沈吟道:“他們自然認定圓通有陰謀,以魔門的作風,定會先下手為強!”

“如此一來,少林與魔門的結盟就會煙消雲散。”雲襄慨然道,“佛、道、魔三教的結盟也會土崩瓦解,魔門勢力會受到削弱,福王妄圖助長魔門聲勢以鞏固自己地位的陰謀也會落空!”

筱伯望著神情慨然的雲襄,憂心忡忡地提醒道:“我不懷疑公子有著將三方勢力玩於股掌的智謀,不過如此一來,恐怕公子會成為少林、魔門及福王的公敵。這其中任何一方的力量,都足以使天下人戰栗,公子還請三思而後行。”

雲襄嘴角泛起一絲冷厲的微笑,從容道:“以天下人為敵者,天下人當共擊之。我雲襄既為天下人中一份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筱伯一看雲襄表情,便知他主意已定,只得無奈問道:“公子想怎麽做?”

雲襄負手遙望虛空,如老僧入定般靜寂了足有半個時辰,才對筱伯緩緩道:“你立刻去將阿毅找來,這事必須要仰仗他的應變能力才行。”

筱伯沒有多問,立刻去找羅毅,沒多久就將他帶了回來。聽他說已將覺能一家送到了安全地點,雲襄放下心來,這才將自己與筱伯的分析以及擬定的計劃詳細地對他說了一遍,最後執著他的手嘆道:“阿毅,靜空大師從小就教你做個誠實君子,而現在我卻屢屢教你去騙人,這實在是難為了你。”

羅毅笑道:“雲大哥不必多慮,我分得清是非曲直。如果誠實善良不能為少林撥亂反正,我不妨試試雲大哥的方法。”

雲襄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頭,有些擔憂地叮囑道:“你一向淳樸善良,但這次要面對的,卻是以毒辣狡詐著稱的魔門少主和光明使,而且你與他們還照過面,稍有閃失就可能丟掉性命,我實在不忍讓你去冒這個險。”

“雲大哥不必多慮。”羅毅笑道,“我從小就隨靜空師父苦練過禪定功夫,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驚慌失措,你若要找反間者,我就是最好的人選。”

雲襄望著從容淡定的少年,心下稍寬,終於拍拍他的肩頭道:“去吧!我對你有信心!”

羅毅走後,雲襄立刻讓筱伯傳令下去,他從江南悄悄帶來的人馬,將依照計劃在暗中接應羅毅。現在萬事俱備,就看羅毅最後的表現了。

少林寺暮鼓響徹嵩山,宣告暮色降臨大地。天邊晚霞如血,為嵩山平添了幾分肅殺。就在嵩山山腰隱秘處,有幾座嚴整的營帳靜穆而立,帳外有黑衣漢子守衛,帳後的旗桿上,恭然飄揚著魔門的烈焰骷髏圖。自佛、道、魔三門結盟以來,魔門已無須在掩飾其行蹤了。

營帳之內,明月使緩緩從寇元傑後心收回手,小聲問:“少主,感覺好些了麽?”

寇元傑長長舒了口氣,點頭道:“嗯,好多了!”那日在濟生堂被“奪魂琴”音劍所傷後,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傷勢基本複原,而被孫妙玉所傷的凈風和力宏,至今卻還臥病在榻,天心居的武功果然不同凡響。

自與少林結盟後,圓通曾力邀魔門教眾在少林寺客房落腳,但卻被寇元傑婉言謝絕。這次少林對佛、道、魔三教結盟表現得太過熱心,令寇元傑不得不多個心眼。因此他堅持在這處易守難攻的山坳中落腳,擇吉日再與少林、武當共商結盟的具體事宜。

活動了一下手腳,寇元傑精神一振,緩緩步出帳外。就見外面已是天色朦朧,四野無光,夜色已降臨嵩山。他一聲輕嘯,拔劍迎風而舞,隨他出來的明月使立刻讚道:“看少主的劍勢,果然傷逝已痊愈,屬下這就放心了。”

“明月,你我年歲相仿,你尚長我幾歲,以後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謹。”寇元傑收劍道。明月忙拱手道:“少主在上,聖教尊卑有別,明月不敢不恭。”

寇元傑嘆了口氣,心知光明四使從小就受到父親嚴苛的訓練,在自己面前早已養成了這種奴才一樣的秉性,用父親的話來說,就是要將他們訓練成爪牙俱利、忠心耿耿的狗。從目前來看,父親的目的達到了,但寇元傑卻一點也不開心。雖然他身邊有著無數忠心耿耿的教眾,但卻沒有一個可以說說心事的朋友,這讓他倍感孤獨。

緩緩收起長劍,寇元傑正待回帳,突聽不遠處傳來衣袂飄忽的聲響和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寇元傑立刻目視明月:“去看看!”

明月身形一晃,如大鳥般沒入黑夜。片刻後他拎著一個僧袍破爛、亂髮披散的男子過來,隨手扔在在地上,對寇元傑道:“是個帶髮修行的居士,方才還有兩個少林僧在緊追不捨,被屬下使了點小手段引開了。”

寇元傑看看那居士的模樣,只見他面臉血汙,看不清本來面目。他用腳撥了撥那人,隨口問:“怎麽回事?”

那人驚慌地叫道:“施主救命,掌門方丈要殺我!”

寇元傑一怔,忙問:“圓通大師為何要殺你?你是誰?”

那人喘息道:“在下……在下覺能。”

“覺能?”明月有些驚訝,“就是那個盜了《易筋經》,正被少林戒律堂追緝的覺能?”

那人點點頭,跟著又連連搖頭:“我……我沒有盜經!”

少林戒律堂在追緝一個盜經的弟子,寇元傑早已從眼線哪裡得到了密報。當初並沒有放在心上,今見對方說得奇怪,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沒有盜經,戒律堂為何要捉拿你?”

覺能突然閉上了嘴。寇元傑見狀,假意對明月吩咐道:“既然他不願說,還是將他送回少林吧。”

覺能嚇了一跳,急道:“千萬不要!我要是被送回少林,那就死定了!”

寇元傑柔聲道:“那你告訴我,圓通大師為何要殺你?只要你說出來,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真的?”覺能將信將疑地問。明月立刻斥道:“咱們少主的話你也敢懷疑?”

“你、你是魔門少主?”覺能又吃了一驚,見寇元傑肯定地點了點頭,他一咬牙,嘶聲道:“我不會說,我什麽都不會說!就算方丈不相信我,我也決不會出賣方丈!”

覺能越是這樣說,寇元傑越是好奇。他對明月使了個眼色,明月立刻心領神會,一掌按在對方前膻中穴上,內力微微一吐,覺能立刻發出瘮人的慘叫。叫聲剛起,卻又被明月封住了穴道,叫聲再發不出來。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我讓你想死都死不了。”寇元傑盯著憋得兩眼通紅的覺能,悠然笑道。他知道明月最擅長嚴刑逼供,鐵打的漢子也禁不起他的陰毒內力。

果然,覺能在堅持了片刻後,終於嘶聲道:“我……我說,快鬆手。”

明月稍稍收回內力,覺能方喘息道:“掌門方丈常常借閉關的機會,悄悄離開少林,每次都是由我趕車。”

寇元傑聞言啞然失笑:“圓通大師耐不住寂寞,偷偷離開少林去風流快活,也不算什麽大事,犯得著殺你滅口嗎?”

覺能遲疑了一下,急道:“他是怕我泄漏他與朝中權貴有往來,就在這次佛、道、魔三教結盟大會之前,他才從北京悄悄趕回少林。”

寇元傑面色微變,忙問:“圓通與朝中權貴有瓜葛?是誰?”

覺能搖頭道:“我不知是誰,只記得每次停車的地點都是青龍巷。”

寇元傑再次變色。他對北京城不算陌生,青龍巷附近只有一處權貴的府邸,那是權傾朝野的福王官邸。若是圓通與福王有勾結,那他與魔門的結盟就……寇元傑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難怪圓通對結盟如此熱心,原來是出自福王的授意!

示意明月將覺能帶到帳中,寇元傑又細細盤問了一會覺能,這才得知圓通與福王,早在幾年前就關系匪淺。那年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卻因禍得福名滿江湖,圓通立刻就趕到京城面見福王,這其中的奧秘令人深思。如今圓通在見過福王後,又主動與魔門修好,這其中必有陰謀!寇元傑很慶幸上天將覺能送到了自己面前。

就在這時,突聽帳外傳來守衛的驚呼,跟著就見一個黑影傲然闖入帳中,明月一見之下連忙拜伏於地,寇元傑則大喜過望,忙迎上前拜道:“爹,你……你老怎麽趕來了?”

原來闖入的黑衣老者,正是魔門門主寇焱,尾隨他到來的除了長老施百川,還有一個面如白紙的年輕乞丐和一個神情冷厲的倭人。就聽寇焱一聲冷哼:“你飛鴿傳書說有人公開揭穿了本教天降神火的奧秘,更有天心居高手傷了凈風和力宏。天心居固然不可小覷,而褻瀆天火的神聖,動搖教徒的信念,這對本教的打擊堪稱致命,為父不趕來行嗎?”

“這都是公子襄所為!”寇元傑將這幾日發生的事仔細說了一遍,最後指著一旁的覺能,“幸虧光明神將這人送到孩兒面前,不然咱們還不知圓通與咱們結盟,原來是包藏禍心。”

寇焱一聲輕嗤:“無利不起早,你以為圓通與咱們結盟,真是存了冰釋前嫌的心思?只是他竟與福王有秘密往來,倒是出乎為父預料。”說著他轉向覺能,嚴重閃爍著妖異的光芒,盯著覺能的眼眸問道,“圓通多次進京面見福王,此事屬實?”

覺能的眼眸漸漸迷離起來,魂不守舍地答道:“掌門方丈多次借閉關悄悄進京,但見他去見誰我卻不知,覺能只是每次都將他送到青龍巷而已。”

寇焱嚴重光芒更盛:“這次他可是從京城回來之後,才決定於本教結盟?”

見覺能茫然點頭。寇焱再無懷疑,在他的攝魂術之下,極少有人能說假話。他揮手令明月將覺能帶下去,然後轉向兒子道:“看來圓通是在朝廷的示意下才與咱們結盟,此事必有陰謀,咱們得先下手為強。”

“咱們該怎麽做?”寇元傑忙問。寇焱沈吟道:“連夜派人送信給圓通,就說盜竊《易筋經》的傢伙已被你抓獲,讓他明日到此來令人。”見兒子滿面疑惑,寇焱解釋道,“如今四大光明使已傷其二,圓通以為吃定了你,他必定親自帶人連夜來提醒覺能,若覺能已泄漏他的秘密,他也不怕與你翻臉,若覺能尚未開口,他定會趕在第一時間滅口。可惜他不知我已趕到嵩山,還帶來了幾個得力幫手,屆時咱們設伏將圓通拿下,用為父新煉成的失魂丹奪其心志,屆時少林與咱們的結盟,就會假戲真作。”

“父親已煉成失魂丹?”寇元傑大喜過望,“有失魂丹之助,何愁大事不成?”說著他轉向父親身後那個年輕乞丐和倭人,“這兩位是……”

寇焱指著兩個介紹道:“這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南宮世家三公子南宮放,這位則是東瀛浪人東鄉平野郎。他們是被公子襄平倭一戰弄得走投無路,這才前來投奔為父,他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寇元傑連忙與二人見禮。原來南宮放和東鄉平野郎逃離荒島後,被魔門長老施百川引薦給了寇焱,後隨寇焱在西疆隱伏多年,這次隨寇焱趕來中原,是因為寇焱有重大計劃要仰仗二人之助。

幾個人見禮畢,寇焱虎視眾人,沈聲道:“這次西疆之行,我終於說動瓦剌可汗忽畢勒出兵中原。瓦剌十萬大軍正在集結,三個月後即可發兵。為配合瓦剌大軍的行動,南宮公子將作為瓦剌內應,領瓦剌先鋒偷襲大同守軍,全殲大明鎮西軍,打開通往北京和中原腹地的大門;而東鄉君則要盡快趕回東海,糾集失敗的同僚,重振往日聲勢,擾襲沿海諸省,使大明海防駐軍不敢馳援西疆;而咱們則要借這次釋、道、魔三教結盟的聲望,三個月後於中原腹地起兵舉事,與瓦剌大軍遙相呼應,一舉摧毀大明帝國!所以,這次能否制服並控制圓通,進而控制少林,並通過少林控制中原武林,是計劃之關鍵!”

幾個人臉上皆閃過興奮之色,齊聲道:“請門主下令,咱們定依計行事!”

寇焱大步來到帳案後坐定,對兒子道:“你即刻差人去見圓通,就說盜竊《易筋經》的竊賊已被你抓獲,讓他明早來這裡提人。圓通為防秘密泄漏,必定會連夜趕來。你率明月使和慧心使在帳外迎接,為父與施長老、南宮公子和東鄉君在帳後埋伏。就算是少林通、泰、安、祥四大高手齊至,也逃不出咱們的手心!”

寇元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我這就去安排!”說完拱手出帳,去安排帳外的埋伏,並派人送信給圓通。

魔門教眾的駐地裡少林並不算遠,不到一個時辰,就見圓通率十幾名武僧匆匆趕到。寇元傑迎上去一看,就見圓通竟率少林十八羅漢齊至。十八羅漢一套羅漢陣天下馳名,用來應付明月使和慧心使及魔門數十教眾已綽綽有余,難怪圓通有恃無恐了。

寇元傑在帳外拱手笑道:“不過是一個盜經的小賊,只得圓通大師親自跑一趟嗎?還率十八羅漢齊至,好像信不過咱們似的。”

圓通見寇元傑神情坦然,帳外色守衛也寥寥無幾,到顯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他尷尬地笑笑,合十道:“寇施主多心了,實在是《易筋經》對少林太過重要,貧僧不敢再有任何閃失。”

寇元傑理解地點點頭,擡手示意道:“覺能就在帳中,大師裡邊請!”

圓通見明月使及慧心使俱在帳外,便對十八羅漢吩咐道:“你們在此守候,我隨寇少主去提人!”是半明武僧心領神會,立刻守在帳外,隱隱監視著明月和慧心。

圓通隨寇元傑進入帳中,就見幽暗的大帳中伏著一人,身著血跡斑斑的僧衣,披頭散髮看不清面目。圓通緩步走上前,揮袖卷向那人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就在這時,突見那人懷中寒光一閃,一道劍光如毒蛇吐信般突襲而至。這一劍無論方位還是速度都極其精妙,圓通只得後退躲閃,幾乎同時,就聽頭頂有刀風倏然而至,其毒辣兇悍猶在那一劍之上,封住了他後方的退路,而左方又有掌風洶湧而出,功力竟不輸於光明四使。

前有毒劍後有利刃,左方又有掌風襲來,匆忙中圓通只得往右閃避,於電光石火的瞬間避開了刀劍和掌風。誰知看似安全的右方,竟是最隱秘的陷阱,只見一隻大手從帳外倏然探入,牛皮帳在這一抓之下如紙一般碎裂。圓通猝不及防,被這一抓死死扣住了咽喉。跟著就見一個黑衣老者從帳外生生擠了進來,眼裡滿是貓戲老鼠般的調侃。

圓通眼裡閃出恐懼之色,他雖然從未見過寇焱,但方才這一抓之勢,讓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個絕跡江湖的二十年的一代魔頭。

偽裝成覺能的南宮放,以及埋伏在帳頂的東鄉平野郎和左方書案後的施百川俱現出身形,三人臉上俱帶著得意的微笑。三人武功皆達一流境界,再加上二十多年前就天下無敵的寇焱,擒下圓通不斷太難,難的是要不驚動帳外的十八武僧,所以私人才安排下這聯手一擊,總算在圓通出聲呼救前將他擒下。

寇焱隨手封住圓通穴道,這才緩緩放開手。圓通得以喘息,正待呼救,只聽寇焱冷冷道:“你就算出聲呼救,也沒人救得了你,還白白搭上十八個禿驢的姓命。”

圓通張張嘴,最終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有寇焱在此,再加上方才出手偷襲的幾個高手,就算叫十八羅漢進來,恐怕也救不了自己。他也是心思敏捷之輩,立刻換上副笑臉拱手拜道:“貧僧不知寇門主在此,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貧僧?你很窮嗎?”寇焱眼里泛起一絲譏笑,“少林富可敵國,你這掌門方丈若都在叫窮,那這世上恐怕就沒幾個富人了。”

圓通尷尬地笑笑,忙道:“少林確有一點余財,如今咱們既與魔門結盟,自然就是一家人。少林的財產就是魔門的財產,只要寇門主開口,三五十萬兩咱們也還拿得出來。”

“你將老夫當成綁票敲詐的綁匪嗎?”寇焱一聲冷笑,“三五十萬兩,虧你拿得出手。”

圓通見寇焱眼裡滿是嘲諷,略一遲疑,咬牙道:“我願意拿出一百萬兩銀子孝敬門主,這是少林全部家當了,望門主高擡貴手。”

寇焱眼中的譏色越發濃烈,他盯著圓通淡淡道:“我要的是整個少林,你一百萬兩銀子就想將我打發?”

圓通面色微變,卻毫不遲疑地道:“少林既與魔門結盟,就已決心追隨門主。圓通不才,願率少林上下,為門主效犬馬之勞。”

寇焱一聲冷哼:“你對福王,是不是也這樣表忠心?”

圓通面色大變,再說不出話來。只聽寇焱冷冷問:“少林與我教結盟,是否出自福王授意?”

圓通不知寇焱知道多少隱秘,不敢隱瞞,無奈點頭道:“沒錯。”

“福王為何要你這樣做?”寇焱追問道。圓通搖搖頭:“貧……在下只是依福王令諭行事,至於原因在下實在不知。”

寇焱點點頭:“你知道朝廷與本教不共戴天,現在少林何去何從,就在你一念之間。”

圓通忙道:“在下願率少林上下追隨門主,共謀大事。”

“很好!”寇焱淡然吩咐,“你告訴帳外的武僧,就說你與元傑有要事商議,讓他們先回去,三天後再來接你。”

圓通遲疑片刻,心知就算讓十八個武僧闖進來,也救不了自己。他只得照寇焱的話對帳外的武僧大聲吩咐。眾武僧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敢違逆,只得先行回寺。待他們走後,寇焱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潔白如銀的丹丸,遞給圓通道:“你既然願意效忠本門,就該拿出點誠意。這裡有一枚丹丸,你只有吃了它,老夫才會完全相信你。”

圓通盯著寇焱掌心那粒白得刺眼的丹丸,失聲問:“這是什麽?”

“失魂丹。”寇焱淡淡道,“你放心,他不是毒藥,相反,它還是珍貴無比的仙家聖藥。你吃了它,就能感受到佛經裡所描述的西方極樂世界的快樂。”

圓通還想拒絕,寇焱突然出手在他頜下一點,圓通不由自主地張開嘴,那枚丹丸立刻飛入他口中,丹丸在寇焱內力催逼下,瞬間便落入了他的肚中。圓通拼命咳嗽,卻再吐不出來。

寇焱拍拍圓通肩頭,不陰不陽地笑道:“你要知道,失魂丹珍貴無比,一畝地的罌粟僅能煉成十幾顆,不是隨便哪個人都吃得到。相信不出三天,你會求著老夫給你失魂丹。”

寇焱的話聽在圓通耳中已有些飄渺,四周的景物也如夢境般不真實。圓通穴道受制,無法用內力壓住藥性,所以藥性發作極快,片刻工夫他就感覺頭目暈沈,腳下飄飄然如在雲端,四肢白骸有種說不出的舒服,身心更是前所未有的愉悅,眼前閃爍著七彩的光芒。這種欣悅的感覺是如此強烈,相信傳說中的西方極樂世界,也不過如此吧。

見圓通一掃有道高僧的模樣,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發出令人不堪的微微呻吟,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微笑,幾個人除了寇焱,俱驚得目瞪口呆。南宮放不禁喃喃問:“這是什麽藥,藥性竟然如此詭異?”

寇焱笑道:“這是從罌粟果中提煉出的精華,有令人身心愉悅的功效。這種愉悅比男歡女愛還來得強烈,南宮公子要不要嘗嘗?”

南宮放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這丹藥如此珍貴,門主就不要浪費在小人身上吧。”

“說得也是。”寇焱笑著收起瓷瓶,嘆道,“我在昆侖山中隱居十八年,歷盡千辛萬苦,也才煉成這百十顆失魂丹。就算現在依法煉制,每枚丹丸的造價也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所以不是如圓通這樣的一派至尊,還真沒資格享用老夫的失魂丹呢。”

南宮放鬆了口氣,笑問道:“這失魂丹除了讓人失魂落魄以外,不知還有什麽功效?”

寇焱詭秘一笑:“這失魂丹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常人一旦服食上癮,就再也放不下,每三五天必服食一次,不然就百爪撓心,萬蟻噬髓,比天底下任何酷刑都要厲害。”

南宮放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如此一來,圓通就只有乖乖聽門主號令,少林一派從此也就唯門主之命之命是從了。”

寇焱哈哈一笑,對寇元傑吩咐道:“讓人看緊圓通,這失魂丹只需連服三天,他就再逃不出這藥物的控制,從此成為咱們手中的傀儡。”

寇元傑立刻叫來明月,讓他將圓通帶下去嚴密看管。明月將圓通帶走後,寇焱轉向東鄉平野郎:“東鄉君,這里大事已定,你立刻與施長老趕回東海,那裡有我的人接應,他們將助你在三個月內重振海上雄風。”

東鄉平野郎大喜過望,忙鞠躬道:“多謝寇門主鼎力襄助,東鄉將永遠追隨門主,共謀大明天下!”說完拱手告退,與施百川如飛而去。

寇焱將目光轉向南宮放,滿是期待地沈聲道:“駐守大同府的鎮西軍,是大明精銳,而鎮西將軍武延彪,便是與江浙總兵俞重山齊名的虎將軍。你要在三個月內摸清鎮西軍的駐防虛實,屆時引瓦刺先鋒郎多,一舉將之全殲!打開通往北京城的大門。”

南宮放忙拜道:“門主放心,在下不會讓門主失望。”

寇焱拍拍南宮放肩頭:“事成之後,我助你奪回宗主之位,並替你除掉大仇公子襄!從今往後,你將是我魔門和瓦刺永遠的朋友!”

南宮放感動的點點頭:“既然如此,在下就立刻趕去大同,早做準備。”

寇焱點點頭,親自將南宮放送出大帳,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後他對尾隨而出的兒子淡淡道:“三天之後,圓通必對為父唯命是從,屆時令他出面,請武當掌門風陽子去少林一聚,為父將照今晚的辦法收複風陽子,以實現佛、道、魔三教真正的結盟。到那時三教弟子可組成一支聖戰大軍,以‘清君側,正綱常’的旗號舉事,與瓦刺大軍遙相呼應,直取北京!”說到這他頓了頓,嘆道,“從清除佛、道兩教異己,到組成聖戰大軍,僅有三個月時間,上天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此驚天大事,從父親口中徐徐道來,卻顯得波瀾不驚。寇元傑心神劇震,遲疑半晌,憂心忡忡地道:“瓦剌大軍乃虎狼之師,一旦突入中原,恐怕……”

寇焱嘆道:“為父何嘗不知瓦剌人的野心,但若不借瓦剌之力動搖大明根基,咱們豈能與亂中取利?若天下不亂,咱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寇元傑神情複雜地擡頭遙望星空,突然就想到了母親所說的天心,突然覺得這些曾令他熱血沸騰的宏圖霸業,與母親“為天地立心”的胸懷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他不禁黯然道:“戰亂一起,不知有多少婦孺將在戰火中殉命。母親天上有知,一定會為之悲慟吧?”

“你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寇焱一把抓過兒子,緊盯著他的眼眸喝到,“我雖然敬重你母親,但卻決不容你被她的婦人之仁迷惑。古來成大事者,可以無知可以愚蠢可以懦弱可以失敗,卻決不能有半點發婦人之仁!你若再有這種想法,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說道最後,已是聲色俱厲。

從未在父親眼中看到如此可怕的神色,寇元傑心中一寒,忙道:“爹爹教訓得是,孩兒知錯了。”

寇焱神色稍霽,冷冷道:“你不能再有這種想法,更不能在旁人面前流露這種思想。一旦動搖了教眾的信念,我將以教規論處!”見兒子愧然低下頭,他緩緩放開兒子,“現在是本教舉事的關鍵時刻,你不能再有任何雜念。快去佈置人手,為三日後征服少林、武當作準備。”

就在寇焱父子送南宮放出帳後不久,假扮成覺能的羅毅悄悄從帳後閃出,貍貓般摸向帳後的密林。本來以他的修為,瞞不過寇焱等人的耳目。乍然驚聞魔門如此隱秘之計,他不敢有任何耽擱,立刻向後山飛逃而去。

他成功偽裝武功平常、又身負重傷的覺能,加上覺能只是個小人物,因此魔門教眾對他的看管並不嚴密,使他僥幸得聞寇焱計劃後,從魔門駐地悄然逃脫。沒多久他趕回後山與雲襄等人會合,立刻將聽到的秘密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對方。雲襄聽得驚心動魄,沒想到魔門不僅要一舉征服佛、道兩教泰山北鬥,更要集三教之力禍亂天下,並引倭寇與瓦剌侵擾中原,天下安寧已危如累卵。

羅毅顧不得洗去滿臉的血汙,緊張地盯著來回踱步的雲襄急問:“雲大哥,你快想想辦法,一定要阻止魔門吞併少林的野心!”

雲襄在徘徊了七八個來回之後,終於停下腳步,對緊盯著自己的羅毅等人道:“咱們立刻趕去見武當掌教風陽子,只有說動他挺身而出,才能阻止寇焱吞併少林、武當的計劃!”

千門之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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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羅毅你的禪定功夫在女人面前一點用都沒有啊!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5 13:57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06:33
千門之聖(一)、反擊

    晨曦如夢,靜謐地投入空空的大帳,令朦朧幽暗的大帳漸漸明亮清晰起來。倒在地上的少林方丈圓通,緩緩睜開了他那迷茫失神的雙眼,疑惑地打量著四周。一點清澈的神光隨著回憶,慢慢在他那渾濁的眼眸中亮起。

他一躍而起,晃晃依舊有些沈重的頭,正待從帳後悄然而逃,就聽見身後有人用揶揄的聲音調侃道:“大師總算醒了,你的修為比老夫估計的要差很多啊!”

圓通一驚,慌忙回頭望去,就見黑衣如墨的魔門門主寇焱,正在自己身後負手淡笑。圓通舔舔乾裂的嘴唇,澀聲問:“你……你想怎樣?”

“大師為何這般驚恐?咱們可是剛結盟的盟友。”寇焱笑著友好地伸出手,像尊者鼓勵後進般欲拍圓通肩頭。

圓通沈肩一縮,本能地躲開了寇焱的手掌,嘶聲問:“你昨日給貧僧吃了什麽?”

“你是說這個?”寇焱笑著從懷中拿出個小瓷瓶,倒出一顆白得耀眼的丹丸,遞到圓通面前,“這叫失魂丹,乃是老夫花了十幾年時間才制成的東西,珍貴無比,它能讓你感受到西方極樂世界的快樂。你已經感受過它的好處,要不要再來一顆?”

圓通渾身一顫,不由自主連退數步。他忘不掉昨夜那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奇特,如此令人愉悅,完全不亞於傳說中的西方極樂世界。令圓通心生警惕。他知道這失魂丸必定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心底深處,卻又渴望著它給自己帶來的神奇感覺。

“怎麽,你不想要?”寇焱冷冷問。

圓通連忙陪笑臉道:“門主但有所令,貧僧無不從命,這失魂丹既然如此珍貴,還是留給需要的人吧。”

寇焱喜怒難測地盯著圓通的眼眸,收起失魂丹淡淡道:“你不吃也可以,老夫十八年未踏足中原,不知你少林的武功有無精進,想與方丈切磋幾招,請不要推拒。”說著也不等圓通拒絕,已飄飄然一掌拍向圓通胸膛。

圓通大驚失色,想起寇焱二十多年前以天下高手為拳靶的往事,不由膽戰心驚,連忙雙掌暴推而出,全力抵擋。誰知寇焱這一掌只是虛招,被圓通一擋立刻變向,換了個方向拍向圓通肩胛。圓通不敢大意,連忙沈肩變招,以少林擒龍手還擊。二人出手俱迅若閃電,電光火石之間已交手數招。只見寇焱大袖飄飄繞著圓通一味佯攻,圓通則以少林絕技嚴密防守,一時間但聽風聲倏然,卻沒有拳腳交擊的悶響。

鬥得數十招,圓通便發覺寇焱並未出全力,只是用佯攻來引自己出手,不知打的什麽主意。他待對方出手稍緩的瞬間,連忙退出戰團躬身拜道:“寇門主神功蓋世,貧僧甘拜下風,還請寇門主高擡貴手。”

“好!”寇焱也應聲停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圓通道,“方丈雖然為俗務奔波勞碌,功夫卻沒有擱下,比我想象的要好。”

“寇門主過譽了。”圓通勉強一笑,見寇焱並沒有將自己當成拳靶練功,心中略鬆了口氣,卻又不知對方打折什麽樣的主意,心中惴惴不安,正想找借口離開這險地,突然感覺骨髓深處似有萬千蟲蟻蠢蠢欲動,令人十分不舒服。他心中暗驚,連忙運功暗查,卻又沒有受傷或中毒的症狀,大惑不解。

“方丈是不是感覺身子有些不舒服?骨髓深處似癢非癢、似痛非痛?”寇焱打量著圓通,似笑非笑地問道。他方才引圓通出手,就是要加快對方氣血運行,引失魂丹的藥性提前發作,見圓通咬牙強忍的模樣,他的目的顯然是達到了。

經過方才的激戰,圓通只感到潛藏在自己骨髓深處的萬千蟲蟻,被寇焱內力一激,似乎已經從沈睡中驚醒,開始啃噬起自己的骨髓和神經,渾身上下三百六十五個穴位、十二條經絡,無一處不癢、無一處不痛,同時心底深處漸漸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欲望,那是對西方極樂世界的渴望和向往。他大驚失色,失聲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這就是失魂丹的功效。”寇焱笑著從懷中重新拿出一顆失魂丹,遞到圓通面前,“吃了它,你立刻就能享受到極樂世界的無上快樂,不然就會墮入十八層地獄,身受油煎火烤,刀鋸斧砍卻不死之苦。”

圓通張皇後退,厲色內荏地叫道:“妖孽,我有阿羅漢的定力,不會受你邪魔外道的引誘!”說完盤膝於地,運功與體內的藥癮相抗。

“很好!我就看看你阿羅漢的定力。三天之內,你若不求著我要這失魂丹,我就讓你平安離開這裡。”寇焱冷笑著在圓通面前坐下。雖然失魂丹已經在很多人身上試驗過,不過用在圓通這種身負佛門精深內功的絕頂高手身上,卻還是第一次,寇焱心中也沒多少把握。所以他想仔細觀察圓通的反應,以驗證失魂丹在內家高手身上的功效。

圓通光禿禿的腦門上泌出了一層油汗,頭頂漸漸蒸騰起白蒙蒙的水霧,那是汗水被內力蒸發的現象。他原本紅光滿面的臉上,此刻已是一片灰敗,臉頰上的肥肉不由自主地哆嗦著,顯然在運功與靈魂深處的欲望勉力相抗。

半天時間過去了,圓通雖然依舊在咬牙苦忍,但渾身已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臉上的表情更是痛苦不堪。寇焱觀察著圓通的反應,嘴角漸漸泛起一絲冷笑。他捏碎一顆失魂丹,然後以內力催逼烘烤,讓失魂丹的藥味漸漸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並隨著他的內力催逼,飄向圓通鼻端。

這一絲熟悉的藥味,使圓通強壓下的欲望如猛獸般破柵而出,漸漸將他的理性淹沒。骨髓深處的萬千蟲蟻開始瘋狂的啃噬著他的神經,令他忍不住用手抓繞全身。但即使將皮膚抓得血肉模糊,也如隔靴搔癢般越撓越癢。在肉體的痛苦和意識深處的強烈欲望驅使下,圓通完全失去了自我,一聲怪叫撲向寇焱,欲搶他手中的失魂丹。寇焱側身一讓,圓通立刻失足撲倒在地。他心知要想從寇焱手中搶奪失魂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不由掙紮著向寇焱伸手哀求:“給我……快給我……”

寇焱俯視著他笑道:“我早說過,你會求著我要失魂丹。不過現在你想要失魂丹,得先替我辦件事。”

“什麽事?”圓通嘶聲問。寇焱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遞到圓通面前:“你照著這個給武當掌門風陽子寫一封信,邀他到少林一晤。”

圓通接過紙條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寇焱的用心,不過早已被失魂丹摧毀了反抗的意誌,毫不猶豫地叫道:“我寫!我馬上就寫!”

寇焱拍拍手,一名教徒應聲而入,為圓通送上筆墨紙硯,並扶他到書案後坐好。見圓通渾身戰栗捉筆不穩,寇焱伸掌按在他後心靈堂穴上,用內力助他壓住藥癮,圓通稍事喘息,立刻照著寇焱給他的紙條,匆匆寫下了一封書信。

寇焱收回掌,拿過書信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仔細封好後交給那名教徒:“立刻送去少林寺,讓少林弟子把信送到鳳陽子手中。”

圓通掙紮著撲到寇焱面前,涕淚齊下,拉著寇焱的衣袖嘶聲哀求:“給我……給我失魂丹!”

寇焱臉上泛起滿意的微笑,連精通佛門內功的圓通都抵不住失魂丹的藥癮,天下還有誰能抵禦失魂丹之毒?

他將一顆失魂丹一分為二,遞給圓通半顆道:“為了保持你的清醒,我先給你半顆,等拿下風陽子後,我再給你剩下這半顆。”

圓通已來不及計較,一把搶過半顆失魂丹便吞了下去。藥性漸漸在體內發作,壓住了令人瘋狂的藥癮,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目光灼灼地盯著寇炎手中剩下的半顆失魂丹。半顆失魂丹根本無法滿足他心底最深處的欲望。如果面前站著的不是寇炎,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搶奪。

寇炎收起失魂丹,撣撣圓通後背上的泥土笑道:“你先休息一日,仔細洗去臉上身上的汙垢,堂堂少林方丈,可不能有半點失態。明日我陪你回少林。只有你照我的吩咐去做,我會源源不斷地供給你失魂丹。”

圓通失魂落魄地點點頭,現在在他心目中風陽子的生死,少林的事業和榮耀,甚至自己的權勢地位,都不及失魂丹來得重要了。

少室山的山坳是武當眾道士露宿的營地所在。雖然少林曾邀武當眾道士去寺內客房歇息,不過都被武當掌教風陽子以“僧不入觀,道不宿寺”的祖訓為由推拒。佛、道、魔三方雖然結盟,但門人弟子並無多少往來,哪怕是同為名門正派的少林和武當,互相間也有所提防。

此刻,風陽子正盤膝於地,瞇著渾濁的老眼打量著對面的雲襄和羅毅。想從二人的表情上判斷他們所言真偽。圓通方丈受魔門門主寇炎的藥物控制,已投靠魔門,設下圈套欲引自己入甕,通過自己控制武當上下,並欲挾佛、道、魔三教弟子起事造反,這些消息任何一條都讓人驚心動魄,難以置信。不過千門公子襄說的話,加上靜空大師俗家弟子羅毅作證,卻又令人不敢有任何懷疑。風陽子正沈吟間,忽聽遠處有弟子稟報:“掌教師父少林有信送到!”

“遞上來!”風陽子沈聲道。那弟子應聲將信送到風陽子手中,風陽子拆開一看,是少林方丈圓通的親筆書信,邀他三日後到少林一聚,有機密要事相商。風陽子將信遞給雲襄,這封信讓他再無懷疑。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雲襄問:“貧道該怎麽做?”

雲襄將信仔細看了一遍,笑道:“掌教現在只有兩條路走。”迎上風陽子的目光,雲襄淡淡地笑道:“一條路就是連夜逃離少室山,再不趟這渾水,這是眼下最安全的辦法,不過如果將來魔門得勢,恐怕未必會放過武當;另一條路就是大膽地去見圓通,屆時將計就計奮起反擊,粉碎魔門吞併佛、道兩教的陰謀!”

“反擊?如何反擊?你難道是要我們獨力去對抗魔門和少林?”風陽子尚在沈吟,他身後的風清子已在大聲質問。風清子乃風陽子師弟,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個火暴脾氣,與風松子、風明子、風陽子合稱“武當四子”。

而面對風清子的質問,雲襄從容道:“道長放心,如果沒有萬全之策,我也不敢要武當一派去冒險。”

風陽子身後的風松子冷笑道:“你不過是一巧舌如簧的老千,有何萬全之策?你該不是想讓咱們武當為你個人的功業打頭陣吧?”

雲襄淡淡笑道:“武當四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小肚雞腸、膽小謹慎?難怪如今武當一派的聲望遠遠不及少林。”

風清子與風松子勃然變色,正待發火,卻被風陽子揮手打斷。他捋著下頷稀疏的花白鬍鬚沈吟道:“不知公子有何妙策?不妨說來聽聽。”

雲襄點頭道:“寇炎雖然控制了圓通,欲借會晤之機制服掌教,但他並未控制整個少林,所以他們的計劃不敢讓更多人知道,寇炎與圓通只能在與掌教單獨見面時出手突襲。而我已說服少林達摩堂首座圓安、戒律堂首座圓祥,為少林的前途命運與魔門決裂。屆時他們會率少林十八羅漢在外佈陣埋伏,只要掌教躲過寇炎一擊,十八羅漢立刻就會一擁而入,將寇炎和圓通困在羅漢陣中。就算寇炎武功再高,要想在羅漢陣中平安脫身,恐怕也是千難萬難。”

羅毅聽雲襄信口開河,不由連使眼色,雲襄卻裝著沒看見,繼續道:“道長韜光養晦至今,不就是在等一個令武當重振往日輝煌的機會嗎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就看道長能不能大膽抓住了。”

風陽子眉梢一挑,眼中隱有神光閃爍:在少林與魔門兩大勢力的壓力下,他一直低調隱忍,靜待聲勢的機會。這是他心底潛藏已久的隱秘,沒想到卻被雲襄一眼看穿。捋鬚沈吟良久後,他微微頷首道:“若能得少林圓安、圓祥兩位大師及十八羅漢相助,貧道便率武當上下冒一回險與魔門周旋。不過若沒有少林的親口承諾,貧道也不敢輕舉妄動。”

雲襄沈聲道:“只要道長給我一件信物,我便連夜請兩位大師前來與你相會,商議聯手對付魔門的細節。”

風陽子略一沈吟,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雲襄道:“這是貧道隨身攜帶之物,兩位大師一見便知。請公子連夜去請兩位大師,貧道在此恭候佳音。”

雲襄接過玉佩,仔細放入懷中,對風陽子拱手一拜:“請道長在此相侯,我去去就來。”

離開武當駐地後,羅毅忍不住小聲提醒:“雲大哥,雖然圓安師兄和圓祥師兄一向看不慣圓通方丈的所作所為,但你也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說服他們背叛掌門師兄啊!”

雲襄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風陽子的玉佩道:“若是僅憑你我空口白話,確實很難說動圓安、圓祥,不過現在有了武當掌教風陽真人的信物,我就有把握說動他們了。”

羅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雲大哥早有打算,難怪堅持要風陽子的信物。”

雲襄笑道:“利用各方勢力信息的閉塞和滯後,巧妙借用一方勢力的名號說服另一方勢力,這在千門中叫做‘借勢’。春秋戰國時的千門前輩蘇秦正是此道高手,我不過是向他學習罷了。”說著他遙望少林方向,“咱們要立刻去見圓安、圓祥,只要他們對少林的忠誠超過對掌門的愚忠,我就有把握說服他們。”

少林寺達摩堂還像幾年前一般破敗古舊,靜謚幽暗,當雲襄被知客僧領到這裡時,不禁想起了與舒亞男在此相遇的情形,一時間百感交集,怔怔失神,以至於有人來到身後尚不知覺。

“雲大哥,圓安師兄與圓祥師兄到了。”羅毅小聲提醒道。

雲襄連忙收起雜念回頭望去,就見一胖一瘦兩位老僧已並肩立在自己身後,經羅毅介紹,才知右邊那圓臉方額、始終面帶微笑的胖和尚是達摩堂首座圓安;而左邊那瘦骨嶙峋、滿臉冷厲的黑臉和尚,則是江湖上默默無聞、少林上下卻人人懼怕的戒律堂首座圓祥。

雙方見禮畢,圓安笑問:“聽羅毅小師弟說,公子襄有要事必須見咱倆,不知有何要事?”

雲襄沈聲道:“是關系少林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在下才連夜求見兩位大師。”

圓祥一聲輕嗤:“危言聳咱是千門中人慣用的招數吧?”

“沒錯!”雲襄笑著迎上圓祥那冷厲的目光,“圓通方丈去見魔門門主至今未回,難道還不夠危言聳聽的嗎?”

圓祥面色微變:“你怎麽知道?”

雲襄沒有回答,只目示身旁的羅毅,羅立刻將昨晚看到的一要仔細地說了一遍,圓安、圓祥聽後滿臉驚詫,面面相覷。這實在太難以置信了,但羅毅向來不打誑語,令人不得不信,而根據被方丈支回來的十八羅漢的稟報,以及方丈令人給武當掌教送信的舉動,又讓人不敢不信。

圓安立刻急道:“我帶十八羅漢去魔門駐地,若方丈師兄真落入了魔門掌握,咱們定要將他救出來!”

“怎麽救?”雲襄毫不留情地質問道,“且不說在魔門手中搶人有多大把握,就算你們見到圓通方丈,他讓不讓你救還是個問題。從他給武當掌教寫的信來看,他已經完全屈服於寇焱,如果你們貿然前去相救,而他以方丈身份命令你們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話,你們怎麽辦?”

圓安、圓祥面面相覷,皆啞然無語,圓祥沈吟片刻,只得對雲襄拱手請教:“公子有何辦法?請不吝賜教!”

雲襄負手從容道:“要想救下圓通方丈,粉碎魔門吞並少林、武當的陰謀,首先就要無視圓通方丈的身份。”見二人有些不解,雲襄解釋道,“既然圓通方丈已為失魂丹控制,他的言行已不能代表他的本意,若再將他的命令當成方丈的法旨,豈不是上了魔門的當?”

圓祥想了想,微微額首道:“公子言之有理,若圓通師兄協助寇焱襲擊武當掌教,便犯了少林戒律,戒律堂有權暫時時免去他方丈的職責。我會通知門下弟子,暫時時無視方丈的指示。”

“不可!”雲襄忙道,“此事一旦傳開,少林上下必定人心惶惶,恐怕難以在方丈面前日保持鎮定,定會被他看出破綻,咱們也就無法將計就計,對魔門實施反擊。”

圓安急道:“公子有何妙策?請快快道來,別再賣關子了。”

雲襄沈呤道:“圓通欲與寇焱在少林伏擊武當掌教風陽真人,咱們就將計就計在少林反擊寇焱,所以咱們的計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看除了你們兩位,只須再讓十八羅漢知道就夠了。”

圓祥沈聲問:“連圓泰師兄都要瞞過?”

雲襄點點頭:“圓泰與圓通關系最為密切,一旦得知咱們的計劃,他未必會支持。兩位是少林難得的開明高僧,相信你們對少林的忠誠過對圓通方丈的忠誠,所以我才冒昧前來獻策,希望能借你們的力量粉碎魔門陰謀,助少林度過這次危機。”

圓安、圓祥交找了一個眼神,俱沈吟不語,顯然還在猶豫。

雲襄見狀拿出風陽子的玉佩,對二人道:“武當掌教在得知魔門陰謀後,立刻表示願率武當上下冒死一搏,決不容魔門的陰謀得逞,他甚至不顧自身安危,願以已為餌引寇焱上鉤,難道少林上下竟無一人有掌教的氣魄?”

二人一見風陽子的信物,臉上俱有幾分羞慚。雲襄見狀趁熱打鐵:“寇焱要想在少林伏擊風陽子掌教,必定不會多帶人手。為了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將掌教制服,他只能選在圓通方丈的禪房中動手。十八羅漢只要事先埋伏在禪房四周,待掌教將寇焱從藏身處引出,到時寇焱便會引入羅漢陣和少林,武當眾多高手的重圍之中,要想脫身可就難了。”

圓祥沈吟片刻,終於慨然道:“既然武當掌教敢以身犯險,我少林豈能退縮。請雲公子帶我去見風陽子掌教,當面商議反擊寇焱的細節,圓安師兄與羅毅小師弟立刻去聯絡十八羅漢,待咱們定下詳細的計劃後,便依計行事,定要將寇焱一舉拿下!”

雲襄心知冒如此大的險,圓祥在沒有得到風陽子的親口承諾之前,決不敢輕易答應,正好風陽子也想見過兩位少林高僧後再作決定,他立刻欣然道:“好!咱們這就去見風陽子掌教。”

圓安雖不是羅漢堂首座,但十八羅漢的武功大多出自他的傳授,而羅毅與十八羅漢的交情最為深厚,由他們二人出面再合適不過了。四人擊掌盟誓後,立刻分頭行事——雲襄與圓祥連夜去見風陽子,而圓安剛與羅毅連夜去聯絡十八羅漢。

當風陽子與圓祥見面後,立刻便下定了決心,有少林四大高僧中的兩位和十八羅漢相助,面對寇焱他也不必再膽怯。若少林、武當的頂尖高手聯手都對付不了寇焱,那這佛、道兩門的泰山北斗,除了投降魔門,恐怕就只有滅亡一途了。這是兩派生死攸關的一戰,二人都不敢大意,在雲襄的指點下,二人謀算好行動的所有細節,這才各自回去準備。

離開武當臨時的駐地後,雲襄對圓祥道:“大師先回少林照計劃準備,我還要去聯絡另外一位盟友,若得她之助,咱們的計劃便萬無一失。”

圓祥聽雲襄說得慎重,似乎對這位盟友的看重還在風陽子之上,他不禁問道:“不知這位盟友是誰?”

雲襄抱歉地搖搖頭:“我不敢肯定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她,更不敢肯定她一定會幫忙所以暫時不便透露她的名字,請大師見諒。”

聽雲襄如此說,圓祥只得滿腹狐疑地告辭回寺。雲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於黑夜後,不禁擡頭仰望蒼穹,腦海中浮現出楚青霞那清朗如月的面容,若能得她和天心居弟子相助,魔門的計劃定會徹底失敗!想到這,雲襄立刻照楚青霞留下的地址連夜趕去……

在離開少林三天後,圓通終於回到了寺中,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眼神也有些迷離,就像是大病初癒。這十分奇怪,但卻沒人敢過問。

陸續有弟子前來請安,圓通將他們打發走後,只留下了最信任的園泰。望著面前這身材魁梧的羅漢堂首座,圓通捋鬚問道:“這幾日寺中可有狀況?”

“一切正常。”圓泰忙說,想想又道,“師兄邀武當掌教風陽子前來談禪論道,風陽真人已答應今日午時前來,咱們要不要以佛門最高禮節迎接?”

“不必了!”圓通擺擺手,“風陽師兄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你直接將他領到我禪房即可。另外嚴令僧眾,不得走近我禪房半步,以免打擾了風陽師兄與我談禪論道的興致。”

圓泰得令退下後,圓通不由擡頭望向禪房的屋頂,看到一片青瓦已被人掀開一道細縫,一雙眼睛正目光炯炯地監視著禪房中的一切,方才回寺時,他支開了禪房四周的警戒武僧,寇炎立刻照計劃潛入寺中,埋伏於禪房屋頂,就等風陽子進門後,一招將其制服。雖然僅憑寇炎一人,要做到不驚動旁人而制服風陽子,多少還有些困難。但若再加上圓通,一招制住風陽子就十拿九穩了。

就在圓通忐忑不安默念《清心經》,勉力剋制心底那蠢蠢欲動的心魔時,知客僧突然在禪房外稟報:“武當掌教風陽真人率門人求見!”

“快快有請!”圓通連忙起身相迎。半顆失魂丹只能解除肉體的痛苦,卻不能滿足心底那令人發狂的欲望,他只想早點將風陽子賣給寇炎,以換取另外半顆失魂丹,就算是為虎作倀也顧不得了。

這時,風陽子被知客僧領到了禪房,而隨同前來的風松子、風明子、風清子和幾個武當弟子,則被知客僧領到一旁的偏殿歇息。圓通將風陽子讓進房中,待奉茶的小沙彌退下後,他貌似隨意地笑問道:“風陽師兄對這次佛、道、魔三教結盟,不知有何看法?”

風陽子訥訥道:“少林乃中原武林領袖,貧道一切唯圓通師兄馬首是瞻,能有什麽看法?”

“難道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圓通追問。就見風陽子遲疑道:“三教結盟,結束百年爭鬥,這無疑是武林一大幸事,貧道自然是衷心擁護,全力讚成!”

圓通面色一肅,壓著嗓子沈聲問:“魔門包藏禍心,欲借三教之力起兵舉事,難道鳳陽師兄也支持?”

風陽子縮縮脖子,連連搖手:“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師兄千萬不要亂說!小心傳到朝廷耳中,為咱們惹來滅頂之災!”

“如果魔門有此計劃,風陽師兄有何打算?”圓通俯身過來,緊盯著風陽子的眼眸追問。就見風陽子膽怯地低下頭,訥訥道:“那咱們武當,只好、只好退出聯盟,遠離這是非之地。”

圓通目光炯炯地盯著風陽子,緩緩伸出手,沈聲問:“既然風陽師兄不願與魔門一起造反,何不與我少林結盟,共抗魔門?”

風陽子在圓通目光逼視下,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似乎要與圓通擊掌。圓通手腕一翻,突然扣向風陽子脈門,幾乎同時,風陽子身後的窗戶突然無聲打開,寇炎鬼魅般倏然撲入,一抓扣向風陽子後心靈臺穴。

這幾下兔起鶻落,常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風陽子卻像早有預料,手腕一轉,如靈蛇般滑出圓通掌握,跟著合身撲向圓通。圓通十拿九穩的一招突然落空,連忙飛袖直擊風陽子面門。就見風陽子就地一滾,雖避得狼狽,卻躲過了圓通的流雲飛袖,不僅如此,還借圓通的流雲飛袖擋住身後寇炎的一抓。

這幾下快如電光石火,待寇炎發覺自己低估了風陽子時,這瘦弱猥瑣的老道已撞破木門滾出了禪房。寇炎正待追擊,忽聽禪房四周有輕而不亂的腳步聲響起,轉眼便將禪房包圍。只聽這腳步聲,寇炎便知自己陷入了少林十八羅漢的重圍,跟著禪房為傳來淩厲的拔劍聲。寇炎立刻便聽出這是隨同風陽子前來的風清子、風明子和風松子。轉眼之間,這禪房已被少林、武當兩派高手團團圍困,成為一個獵虎擒龍的陷阱。

“這是怎麽回事?”寇炎盯著圓通質問。他不由分說,一把便扣住了圓通的咽喉。就在這時,禪房外響起一聲佛號,接著就聽一個冷厲的聲音高喊:“寇門主,歡迎到少林寺來做客!”

寇炎一聽這話便知落入了陷阱,他也是心思敏捷、剛愎自用之輩,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朗聲問:“外面是少林四大高僧中的哪位?”

“貧僧圓祥!”門外的聲音越發冷厲,跟著就聽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貧僧圓安!”、“貧道風清子!”、“貧道風明子!”、“貧道風松子!”……

寇炎面色微變,冷眼望向圓通。圓通連忙道:“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待貧僧將他們都支開。”

寇炎將掌心貼在圓通後心,示意他去窗口。圓通對窗外的園安、圓祥喝道:“二位師弟,我與寇門主在此商議佛、道、魔三教結盟的細節,誰讓你們帶人來打擾,還不退下?”

圓安、圓祥不答,卻望向一旁的風陽子。有備而來,勉強逃過寇炎與圓通聯手一擊的風陽子面有得色地嘿嘿笑道:“圓通師兄,你與寇門主倒是對三教結盟熱心得很啊,方才貧道若不是躲得快,定落入寇門主之手,然後被餵下失魂丹,像傀儡一樣受人擺布,到時三教結盟還真就順理成章了。就不知失魂丹的滋味如何,圓通師兄可否透露一二?”

圓通面色微變,色厲內荏地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少林弟子聽著,立刻將出言不遜、心懷叵測的武當門人,盡數給我拿下!”

“大家不要妄動!”圓祥對十八羅漢沈聲道,“掌門師兄中了失魂丹之毒,此刻心智已不受自己控制,先拿下寇炎,奪得失魂丹的解藥解救掌門師兄要緊!”

圓祥為戒律堂首座,在寺中威望僅次於掌門。十八羅漢早經過圓安和羅毅的策反,此刻聽圓通方丈竟下令拿下武當門人,對他中失魂丹之毒、心智已失的話不再懷疑。圓祥一聲令下,眾武僧立刻轟然答應,依著九宮八卦的方位,向禪房中的寇炎逼了過去,將他困在羅漢陣中。

寇炎見十八羅漢步伐沈穩,行進有序,僅十八人卻給人一種千軍萬馬、蓄勢待發的壓力,少林羅漢陣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在羅漢陣之外,還有武當四子及圓安、圓祥掠陣,要想突破重圍實非易事。不過寇炎毫不驚慌,他笑著拍拍圓通肩頭:“這羅漢陣是你少林鎮寺之寶,而你是少林掌門,對它一定再熟悉不過。你若助我破了這羅漢陣,我就將失魂丹的配方送給你。”

圓通內心正受著藥癮的煎熬,一聽這話頓時有了精神。若能得到失魂丹的配方,從此便不必再受寇炎的控制和擺佈,這對他來說無疑比失魂丹還有吸引力。他立刻對寇炎點點頭:“請寇門主記住你的承諾。”

寇炎傲然道:“寇某言出必踐,天下皆知,難道你還不信?”

當年寇炎黃鶴樓一敗,魔門依約退出中原,堅守諾言十八年有余,這在中原武林廣為流傳。武林中人雖敵視魔門,視寇炎為武林最大魔頭,不過對他信守諾言的品德還是頗多讚譽。

圓通聽寇炎這一說,不再懷疑,轉身來到禪房外,對十八羅漢喝道:“掌門方丈在此,你們難道要造反?”

十八羅漢都是圓通後輩,在他的積威之下,頓時有些心虛氣餒。圓祥見狀忙喝道:“掌門方丈已被魔門藥物控制,大家不必理會他的言語,先將他拿下要緊!”

圓通連服三日失魂丹,神智已與以前有些不同,加之他竟與寇炎聯手對付武當風陽子,這實在不像是少林方丈的行徑。十八羅漢再無猶豫,立刻發動陣勢,向圓通圍逼過去。圓通見狀,只得出手搶攻。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5 13:54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4:26
千門之聖(二)、失魂

    圓通既為少林方丈,年輕時也是十八羅漢之一,對這套羅漢陣再熟悉不過。他一出手,立刻擊在羅漢陣的弱點上,而十八羅漢顧忌他的身份,不敢直下重手,圓通一陣猛攻,羅漢陣頓時被衝得七零八落,陣不成陣。

寇焱借著禪房作掩護,雖置身羅漢陣卻突然無恙。他一邊窺探著羅漢陣的奧秘,一邊等待著出手的時機。他乃武學天才,不多時便看出羅漢陣的弱點及陣眼所在,見羅漢陣在圓通的打擊下已有些運轉不靈,他突然一聲長嘯,從禪房中飛身撲出,人未至,淩空一掌已將指揮羅漢陣的武僧擊得飛了出去。

這一擊乃寇焱蓄勢而發,正好擊中羅漢陣的陣眼。剩下的武僧頓時亂了陣腳,片刻間便被冠焱和圓通擊倒數人,陣勢大亂。

在羅漢陣外掠了的圓安、圓祥及武當四子一看,立刻各執兵刃加入戰團。圓安、圓祥聯手截住圓通,而武當四子則仗劍圍住寇焱,其余武僧立刻扶著受傷的同伴退後療傷,並在後方為眾人掠陣。

圓安、圓祥乃圓通師弟,武功楞雖比師兄稍弱,但二人以二敵一,加上圓通經失魂丹的折磨,功力尚未完全恢複,頓時被二人逼得手忙腳亂。而武當四子四柄長劍如電光閃爍,在寇焱周圍交織成網,雖然將寇焱圍困其中,卻奈何寇焱不得。

打鬥聲驚動了在前殿值守的圓泰,他循聲過來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見圓安、圓祥聯手圍攻方丈,他一聲呵斥:“兩位師弟快住手!不得對掌門師兄無禮!”

“師兄來得正好!”圓安忙道,“掌門師兄被魔門藥物控制,已迷失心智,師兄協助我將他擒下。”

“放屁!”圓通破口大罵,本想指責二人犯上作亂,奈何在二人暴風驟雨般的攻勢下,竟不得開口。圓泰平日對圓通就唯命是從,見他吃緊,連忙揮掌架住圓安,高喝道:“兩位師弟快住手!再不住手為兄不客氣了。”

圓安、圓祥心知今日這一戰關系少林生死存亡,哪裡能停手!少林通、泰、安、祥四大高僧,功力本在伯仲之間,四人這一混戰,一時間竟難分勝負,圓泰見狀忙對聞訊趕來的武僧高喝:“還不快幫掌門方丈拿下圓安、圓祥?”

少林四大高僧在寺中地位尊崇,一向為眾僧敬仰,今見四人捉對拼鬥,眾武僧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幫誰才好。有幾個武僧正待出手幫掌門,忽聽有人在身後喝道:“掌門方丈被魔門藥物控制,已是身不由已,大家千萬不要上當!”

眾人回頭望去,發現小師叔羅毅正匆匆趕來。羅毅年紀雖小,卻一向誠實忠厚,深得眾僧信賴。大家聽他這麽說,便都停了手,靜觀事態發展。

圓通惡戰半晌,漸漸引發藥癮,卻不敢在眾僧面前暴露,只得咬牙苦忍。這一來功力大打折扣,在圓祥一招緊過一招的攻勢下,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另一旁寇焱獨戰武當四子,雖遊刃有余不落下風,但要想脫身卻也不易。見圓通已支撐不了多久,他只得一掌逼開風陽子,然後從懷中掏出信炮望空發射,通知寺外的教眾人寺接應,雖然一旦魔門教眾與佛、道兩門正面衝突,結盟之事就再難挽回,他的一番謀劃從此便付諸東流,但這也是無奈之舉。

寺外響起幾聲應答的號炮,卻不見魔門教眾衝入寺中接應。寇焱躍上禪房屋頂,舉目望去,隱約可見少林寺後方的樹林中,身著黑衣的魔門教眾已被十幾個白衣女子截住,看那些白衣女子飄忽輕盈的身形步法,顯然正是天心居弟子。

寇焱心中暗驚,想不通自己的計劃是如何走漏了風聲,又是何人聯絡了少林、武當及天心居眾高手,竟在此設下陷阱等自己來跳。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模樣有些熟悉的少年,正裡外奔跑替一個青衫如柳的書生傳令。寇焱一眼便認出,那少年正是三天前的“覺能”,而那負手指揮寺外兩個戰場的青衫書生,正是幾年前狠千了自己一回的千門傳人雲襄!

看到雲襄,寇焱就什麽都明白了。此時武當四子已追上屋頂,四柄長劍將他死死纏住。寇焱一聲厲嘯,揮掌逼退擋在正面的風陽子和風松子,飛身躍下屋檐,正待向數十丈外的雲襄撲去,突聽空中傳來“錚”一聲弦響,一道勁風隨音而至,打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在青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寇焱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就見數丈外一位青衣少女手撫瑤琴,盤膝端坐,雙手按弦引而不發,正是天心居素妙仙的衣缽弟子楚青霞!

寇焱一聲冷哼,怒道:“黃毛丫頭,也敢擋我?”

楚青霞肅然道:“寇門主,你已落入重圍,若想平安脫身,請答應晚輩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寇焱冷冷問道。

楚青霞款款道:“這條件其實是妙仙居主的遺命,只要寇門主放下心中的殺戮欲望和宏圖霸業,天心居願為魔門化解與中原武林的仇怨。”

寇焱冷笑道:“如果我不願放下呢?”

楚青霞黯然嘆道:“晚輩只好秉承先師遺命,為天下人除去禍患。”

寇焱哈哈大笑,傲然道:“黃毛丫頭,竟敢口出狂言。若非我看在妙仙面上,早已將你斃於掌下,還輪得到你在這裡大言不慚?”

話音剛落,他已向楚青霞撲去。他身形方動,就聽弦聲迸發,如萬箭穿空,又如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向自己撲來。幾乎同時,武當四子的四柄長劍也倏然而出,如藏在風浪中的毒蛇,噬向自己的要害。

寇焱一聲長嘯,毫無懼色地迎上楚青霞的梵音劍和武當四子的八卦劍陣。武當四子在劍上修為已臻化境,四人憑身形之快占住了八個方位,使出了威力不遜羅漢陣的八卦劍陣;而梵音劍以弦音為載體,幾乎無孔不入,比武當四子的有形之劍更難應付。寇焱在五人圍攻之下頓感呼力,再難前進一步。不過他心思敏捷過人,見圓通左支右絀就要落敗,他突然飛身後退撲出圓通,與圓通對敵的圓安只防著寇焱襲擊自己,見他撲來連忙後退,誰知寇焱卻突然襲向圓通,將他一把扣在手中。

這一下事發突然,不說圓通毫無防備,就連圓安、圓祥也不及相救。寇焱扣住圓通咽喉要害,立刻對眾僧喝道:“住手!統統給我住手!不然老夫就殺了你們方丈!”

眾僧面面相覷,圓安、圓祥也束手無策。他們可以說方丈受魔門藥物控制,卻不能令眾僧不顧方丈安危,從寇焱手中搶人。圓泰見圓通落入寇焱掌握,忙道:“寇門主有話好商量,千萬別傷了咱們方丈。”

寇焱往圓泰喝道:“去將武當那幾個牛鼻子趕出少林,不然老地就宰了你們方丈!”

圓泰無奈,只得對武當四子拱手道:“請四位道兄暫且離開少林吧,待過了今日,圓泰再到武當山向幾位道兄賠罪。”

風陽子冷喝道:“咱們好不容易困住這魔頭,豈能讓他安然脫身?”說著便向三個師弟使了個眼色,三人心領神會,立刻向寇焱緩緩逼近,四人隱隱將寇焱圍在中央,長劍遙指其要害,蓄勢待發。

圓泰見狀面色一沈,“風陽道兄是要置圓通師兄安危於不顧?那就莫怪少林翻臉。”說著揮手示意眾僧,將武當四子圍在了中央。雙方劍拔弩張,俱不敢妄動。

寇焱心知拖延下去對自己越發不利,他目光四下一掃,立刻發現了一個絕好的機會,頓時將圓能當成暗器,向人叢外的楚青霞擲去,跟著他身形淩空躍起,追在圓通之後撲向楚青霞。他知道與少林和武當相比,天心居才是最大的威脅。

楚青霞聽到有人向自己淩空撲來,不慌不忙以長袖卷住圓通身體,正欲往旁帶開,寇焱已飛身撲到,楚青霞長袖被圓通限制,不敢當其鋒芒,本能地往旁一讓。寇焱突然撲向她身後的雲襄。

待楚青霞發現寇焱的目標是雲襄而不是自己時,她慌忙丟開圓通以流雲飛袖擊向寇焱後心,同時另一隻手拔弦發勁。以梵音劍射向寇焱,同時,雲襄身旁的羅毅挺身而出,雙掌平推擊向寇焱,只盼阻他一阻。

寇焱一聲長笑,一掌居高臨下,如泰山壓頂般擊向羅毅,二人雙掌相擊,就聽半空中一聲悶響,羅毅被震得直飛出數丈遠,心中鮮血狂噴,半響不能站起。寇焱被羅毅這一阻,身形也不由緩了一緩,後心立刻連吃了楚青霞一記流雲袖和梵音劍,腳下一軟,差點沒有站穩。他顧不得抹去嘴角的血跡,一把抄起雲襄,邊走邊傲然道:“誰敢追來,老夫就宰了這小子!”

少林眾僧只想救下方丈,根本無心追趕;武當四子被少林眾僧圍困,無法追趕;羅毅被寇焱一擊重傷,無力追趕;楚青霞擔心雲襄安危,不敢追趕。眾人眼睜睜看著寇焱挾持著雲襄,幾個起伏便出了寺墻,消失在寺門外的荒山野嶺之中。

寇焱的長笑傳到少林寺後門,正率明月、慧心及數十名教眾沖入少林以接應父親的寇元傑總算放下心來。雖然他已竭盡全力,不過在以閻青雲和柳青梅為首的天心居弟子的阻攔下,魔門教眾竟不能踏入少林寺半步。寇元傑不禁對率領天心居弟子的柳青梅讚許地點點頭,臉上泛起一絲壞笑:“幾年不見,你可成熟多了,有機會咱們單獨切磋切磋,讓我嘗嘗你這顆青梅熟透沒有。”

柳青梅早認出面前這魔門少主,就是幾年前硬闖天心居的白衣少年,尤其他臉上那一絲壞笑,跟幾年前幾無二致。她不禁啐了一口,臉上泛起一絲潮紅,正仗劍想教訓這口舌輕薄的家夥,寇元傑已一聲長笑,率魔門教眾潮水般退去,轉眼便消失在寺廟後方的密林深處,柳青棋梅恨他屢屢對自己出言不遜,竟不顧“遇林莫入”的古訓,孤身追入了密林。閻青雲怕眾弟子有失,忙喝令大家在密林外止步,再高聲呼喚柳青梅時,卻哪裡還有她的蹤影?

從少林挾持雲襄逃脫後,寇焱為防眾人追蹤,一連翻過三道山梁,才在一處僻靜無人的山谷中停下腳步,將雲襄重重扔到地上,他得意地打量著強自鎮定的雲襄,嘿嘿冷笑道:“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話音未落,就感到喉頭一甜,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方才為活捉雲襄,他強挨了楚青霞一記流雲袖和梵音劍,先前還不覺得怎樣,適才一陣疾奔之後,頓感胸中氣血翻滾,竟是傷得不輕。

“寇門主傷勢如何?”雲襄雖落入敵手,卻還在出言調侃。

寇焱一聲冷哼:“老夫有二十年沒受過傷了,沒想到竟傷在一個小丫頭之手。不過說起來老夫還是為了你才受傷的,這世上能令老夫不顧自身也要生擒活捉的,你公子襄是第一人!”

“晚輩真是受寵若驚!”雲襄忙笑著拱手致謝。

“你知道老夫為何對你這般看重,寧願受傷也要將你生擒活捉?”寇焱俯下身來,笑瞇瞇地盯著雲襄,就像雄獅在打量著可憐的羔羊,“你多次與本門為敵,壞我大事,甚至敢利用老夫的勢力反千老夫,讓投奔於我的唐功奇死於其兄之手,害我兒差點失陷巴蜀。這些事任何一樁都是死罪,但老夫不將你立斃掌下,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我想不外乎三個原因。”雲襄坦然笑道,“第一,寇門主以江山社稷為重,對能幫助自己爭霸天下的人才,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籠絡。雲某多次破壞門主好事,寇門主卻不以為仇,反而更加賞識雲某,這才是不以憤怒殺人的一代梟雄!第二,雲某在江湖打拼多年,多少也積攢下一些勢力和財富,若能借機吞併,魔門的實力無疑會大幅提升。第三,濟生堂在百姓中聲望日隆,門主早已垂涎三尺,若能將濟生堂收歸麾下,魔門定能贏得天下人之心,這可比任何財富都來得寶貴。雲某既為濟生堂的創辦者和資助者,在寇門主心目中,自然是收服的首要對象。”

寇焱眼中的調侃已變成欽佩,連連頷首嘆息:“知我者,公子襄也!老夫一生中只有兩個知已,一個是二十多年前的妙仙,另一個就是你公子襄!你幾次壞我大事,老夫卻反而更加賞識你。想那劉備得一諸葛,即可三分天下;劉邦得韓信,張良,即取漢家數百年江山,可見得智者,得天下!公子在老夫眼中,就是當世屈指可數的智者,若能得公子相助,老夫不僅可以將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還可答應你一切條件,只要老夫能做到。”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調侃:“我只有一個條件,跟天心居的妙仙居主一樣。”

寇焱臉色一寒,沈聲道:“公子襄,老夫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成大事者,對人才的態度都是一樣的;若不能為我所用,就決不能留給敵人!”

雲襄哈哈笑道:“寇門主將我引為知己,但你卻不知我雲襄,你但凡對我有一點了解,就不會提這樣的要求。”

寇焱冷著臉木然半晌,最後嘆道:“是啊,老夫實在理解不了你和妙仙這樣的人,老夫對你不再抱有任何籠絡之心,我現在只要兩樣東西,你的勢力和濟生堂,只要你交出來,老夫放你平安離開。”

雲襄搖頭微嘆:“門主還是不了解雲某。”

寇焱一聲冷哼:“老夫不信一個千門中人,竟然會將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信不信我現在就斃了你?”說著一掌抵上雲襄心窩,勁力微吐,雲襄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只能咬牙苦忍那鑽心的痛楚,雖然渾身痛得真哆嗦,但眼中卻有一股視死如歸的從容。二人四目相對,對峙片刻,寇焱突然收回掌,眼中閃過一絲欽佩:“沒想到你果然不怕死,不過老夫還有比死更有趣的遊戲。”

寇焱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顆白得刺眼的丹丸,笑瞇瞇地遞到雲襄的面前:“你既然連死都不怕,想必也不怕服下老夫這失魂丹吧?”

雲襄面色微變,怔在當場。

寇焱見狀調侃道:“怎麽?你怕了?要不要老夫幫你?”

雲襄哈哈一笑,坦然接過丹丸,一揚脖子吞入口中,對寇焱笑道:“不勞門主動手,這等毒藥還嚇不倒我。”

寇焱讚許地點點頭:“很好!三天之後你還說這話,老夫才真的服了你!”

寇焱的聲音聽在雲襄耳中已有些縹緲恍惚,四周的景物也迷離扭曲起來。雲襄雖知失魂丹的厲害,卻沒想到竟厲害到如此地步,只能使勁咬自己的舌尖,拚命掐自己的大腿,想用肉體的痛苦來保持頭腦的清醒,可惜失魂丹之毒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不過片刻他就軟倒在地,茫然地睜眼望著虛空,臉上煥發出一種幸福至極的容光。

他似乎變成了過去那簡單純良的駱文佳,仿佛還在駱家莊里看到怡兒對他羞怯地微笑,不過她很快又變化成天真活潑的明珠,嚷嚷要自己帶她去逛街,但很快明珠又變成一襲紅衣的柯夢蘭,正用幽怨的目光凝望著自己的……最後所有的幻象都凝聚成那個令他苦尋不得的女子,正緩緩向他走來,跟第一次看到她是一模一樣,並用她那獨有的口吻說:“從現在開始,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也罷不願也罷,都沒得選擇!”

寇焱紫盯著倒在地上的雲襄,從雲襄那時而幸福、時而欣慰的表情上,他知道奪魂丹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這令他完全放心了。失魂丹的藥性連精通佛門內功的少林方丈圓通都無法抵擋,更何況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哪怕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

寇焱心知奪魂丹藥性一旦發作,一時半會兒人不會清醒,他將雲襄拎到一個隱秘的山洞裡,生起冓火,並順手獵殺了幾隻野兔山雞,他一邊用冓火烤著野味,一邊盤膝打坐,獨自運功療傷。

幾個時辰過去,寇焱緩緩收功,就見雲襄也從失魂丹的虛幻中漸漸恢複了神志,雖然藥性已過,但他依舊兩眼空茫地望著虛空,神情比先前萎靡了許多,再沒有一貫的從容淡定。

寇焱將烤好的兔子遞給他:“嘗嘗老夫的手藝,你是除了我兒元傑之外,第一個讓老夫侍候的人。”

雲襄沒有接過烤兔,望著虛空怔怔說道:“請再給我一顆失魂丹!”

“沒問題!”寇焱拿出懷中的瓷瓶搖了搖,失魂丹在瓷瓶中發出清脆的聲音,“將你的勢力和濟生堂都交給老夫,這一瓶失魂丹就都是你的。”

雲襄緊閉嘴唇不再說話,寇焱見狀收起瓷瓶,將烤兔扔到他面前,不以為意地笑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系,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著他拿起一隻烤雞,自顧自地啃了起來。

雲襄靜靜地躺了半晌,終於拿起面前的烤兔,一言不發地慢慢吃起來,他仿佛變了個人,失魂落魄、兩眼芒然,再沒有千門公子襄往日的神采。寇焱見狀心中暗嘆:“凡是中了失魂丹之毒的人都會精神盡毀,而雲襄這一人才就要在自己手中毀去,不過若人才不能為已所用,就要將之徹底毀去。現在雲襄的價值,就只剩下他所掌握的勢力和濟生堂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寇焱看看外頭,少林、武當和天心居的人並沒有追來。他擔心兒子和教眾的安危,隨手封住雲襄穴道,然後將他挾在腋下,向大本營疾奔而去。

子夜時分,寇焱帶著雲襄趕到了一處隱秘的山谷,山谷深處藏著一座黑黝黝的帳篷,不走近根本無法發現。

寇焱挾著雲襄徑直走出大帳,老遠就聽見有人在暗處喝問:“什麽人?站住!”

寇焱腳步不停,沈聲應道:“是我!”寇焱來到帳中,將雲襄扔到地上,對裡頭的明月使道:“元傑呢?不在帳中主持大局,跑到哪裡去了?”

明月連忙跪倒在地,顫聲道:“門主恕罪,少主……少主失蹤了。”

“失蹤?”寇焱一怔,“怎麽回事?”

明月戰戰兢兢地稟報道:“今日少主與咱們撤離少林時,一個天心居弟子卻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少主似乎與她相識,不要咱們幫忙,將她引上了一處地勢險要的懸崖峭壁,自己獨自與她周旋遊鬥。那女子武功不在少主之下,只是臨敵經驗不及少主。相鬥中少主一時大意,踩在一塊鬆動的山石上,突然失足跌下懸崖,那女子竟奮不顧身撲下去相救,結果二人俱跌了下去,屬下及慧心使立刻帶人去懸崖下尋找,卻始終沒有找到兩人,慧心使至今還在那附近搜尋,屬下則趕回來等候門主,願領受門主責罰。”說完匍匐在地,不敢擡頭。

寇焱臉色鐵青地盯著明月,澀聲道:“你繼續帶人去尋找,元傑若有個三長兩短,老夫就拿你和慧心陪葬!”

“屬下遵命!”明月連忙叩首,說完立刻起身出帳,帶人飛奔而去。

寇焱盤膝在帳中坐了下為,遙望帳外的夜空木然無語。從不信異教神靈的他,第一次對著茫茫蒼穹默默祈禱:妙仙,你若天上有知,定要保佑咱們的孩兒,萬不能讓他受到任何傷害,這世上若真有什麽報應,就讓我寇焱獨自承擔吧!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黎明悄悄來臨,寇焱心事重重地負手遙望帳外,至今未見明月回報,他心裡七上八下,始終難以平靜。

“給我……給我失魂丹!”身後傳來一個虛弱不堪的聲音,原來是雲襄穴道自解。他一掃過往的從容,竟像狗一樣爬到寇焱面前,伸手就來搶寇焱懷中的瓷瓶。寇焱知道藥癮發作時,人根本不知懼怕,他正待揮手將雲襄甩開,忽感丹田下的氣海穴傳來一絲刺痛,想要閃避已經遲了,他吃驚地低頭一看,只見一枚銀針藏在雲襄掌中,已悄沒聲息地刺入了自己的氣海穴。

“混蛋!”寇焱一聲怒喝,想擡腳將雲襄踢飛出去,但此刻渾身勁道竟消失無蹤,丹田中的真氣如決堤的黃河,向四肢百骸飛速散去,寇焱大驚失色,這是散功的徵兆。他驚恐地想要拔去插在氣海穴的銀針,但渾身軟綿綿竟使不出半分力氣,就連擡起手臂都千難萬難。

“你……你……”寇焱無力跌坐於地,驚訝地盯著緩緩站起的雲襄,只見他一掃先前失魂丹發作時的醜態,只用複雜的眼神冷冷地望著寇焱。寇焱驚訝地問:“你怎麽能抗拒失魂丹之毒?”

“我不能。”雲襄淡淡道,“只是失魂丹之毒現在還沒有發作。”

寇焱恍然大悟:“你,你方才是假裝毒性發作?”

雲襄坦然點頭:“只有這樣,你才能毫無防備地讓我靠近,我才能將銀針刺入你的氣海穴。”

“你如何知道氣海穴是我命門之事?”寇焱難以置信。

雲襄嘆道:“妙仙前輩對你的武功了如指掌,知道刺破你氣海穴,就能散去你一身內功,所以她去世前給弟子留下遺命:若無力阻止魔門為禍天下,就以金針破穴之法,廢去你一身內功。但沒人能近得了你的身,我只好冒險一試。”

“妙仙!”寇焱渾身一顫,面色淒苦,遙望虛空喃喃自語:“難道你對我竟沒有半點夫妻之情?竟留下如此歹毒的遺命。”

雲襄微微嘆道:“妙仙居主雖然借我之手廢去了你一身內功,卻也給你留下了一套固本保命的心法,只要你潛心修煉,不僅能長命百歲,還能化去心中那糾結不去的戾氣。”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寇焱沒有去接冊子,卻面色慘然地盯著雲襄質問:“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從你被我所擒,到服下失魂丹,再假裝失魂丹藥性發作借機接近,暗算老夫,公子襄,你果然夠陰夠狠!”

雲襄坦然迎上寇焱怨毒的目光,咬著嘴唇沒有回答。其實他原計劃是要冒險刺殺寇焱,他知道武當四子和楚青霞等人困不住寇焱,所以故意現出身形讓寇焱活捉,寇焱想要吞併濟生堂和千門的勢力,就一定會用新研制成的失魂丹來對付他,這樣他就可以假裝藥性發作接近寇焱,尋機刺殺這個禍亂九州又天下無敵的魔頭,只有這樣,才能將戰亂消彌於無形。

不過楚青霞在得知雲襄的計劃後竭力反對,她知道寇焱的厲害,就算雲襄能接近毫無戒備的寇焱,但一個從未練過武的文弱書生,要想一擊刺殺這魔頭,成功的機會也微乎其微。但在雲襄的一再堅持下,楚青霞只好說出寇焱最大的弱點,那是素妙仙留給她的遺命;以金針刺破寇焱的氣海穴,就能散去其一身內功,只要寇焱武功被廢,他手下那些桀驁不遜、狠毒陰險的魔門眾高手,就不會再屈服於他的淫威,魔門定會分崩離析。

寇焱雖然不知雲襄與楚青霞定下的計劃,但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一把推開雲襄遞來的冊子,跟著一拳擊在雲襄胸口,將他打得直跌出去。雖然他內功散盡,但體力還在,對付雲襄依舊綽綽有余。

雲襄剛要掙紮著站起身,寇焱已撲了上來,雙手卡住他的脖子,騎在他身上聲嘶力竭地叫道:“我要殺了你!”

雲襄坦然地望著暴怒的寇焱,勉強說道:“寇門主雖散去一身內功,也依舊是一代梟雄,相信不會因憤怒而殺人。”

面對雲襄那調侃的目光,寇焱越發惱怒,他恨恨地點點頭:“不錯!老夫不會因憤怒而殺你,老夫還有更有趣的東西!”說著他一手捏開雲襄的嘴,一手拿出懷中的瓷瓶,將剩下的奪魂丹全部灌入雲襄口中,然後他放開雲襄,滿臉怨毒地冷笑道:“老夫不殺你,老夫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雲襄雖然拼命掙紮抗拒,但依舊吞下了不少失魂丹,他勉強從貼身處掏出一管信炮,搶在寇焱出手搶奪前拉響,一朵明亮的煙火應聲飛出帳外,瞬間升上半空,十分耀眼,這是他與楚青霞等人約定的信號,看到這信號,眾人自會趕來接應。

“混蛋!”寇焱破口大罵,恨恨地連踢了雲襄幾腳,可惜散功之後內力全無,不然隨便一腳都足以要了雲襄性命,不過就算是這樣,這幾腳也踢得雲襄滿面鮮血,只是失魂丹的藥性已經發作,他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如死過去一般。

帳外傳來留守教徒的呵斥,有人已找到了這里,並與守衛的教徒動上了手。寇焱功力已失,不敢與敵人碰面,急忙從帳後悄然逃走,臨走前略一猶豫,還是帶走了素妙仙留給他的心法冊子。

等到楚青霞和幾個天心居弟子打敗守衛的魔門教眾闖入大帳時,只見雲襄面無人色地倒在地上,渾身不住抽搐,已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邊還散落著十幾顆失魂丹,渾圓潔白如散落在地的粒粒玉珠。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4:40
千門之聖(三)、療毒

    十幾顆失魂丹擺在瓷盤中,像珠子一般耀眼,不過楚青霞完全看不見,只能用手去觸摸、感受這邪惡至極的毒藥,一個年逾古稀的大夫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解釋著:“經老朽分析,這失魂丹是由罌粟果提純煉制而成,有強烈的致幻作用。當藥癮發作時,只有用它本身的毒性才能化解,人一中其毒,就只能不斷服食,以毒解毒,飲鴆止渴。”老大夫略一遲疑,搖頭嘆道:“當毒積累到一定程度,吸食者只有死路一條。”

楚青霞神情微變,不禁把面容轉向窗口方向,那裡有一陣痛苦的號叫隱隱傳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呼喚。老大夫側耳聽了聽,歉然道:“姑娘,老朽已盡全力,雖然令他嘔出了腹中大部分藥丸,但他中毒實在太深,老朽完全無能為力。”

“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楚青霞惶然問道。

老大夫遺憾地搖搖頭:“失魂丹之毒每日都會發作,若不讓他以毒解毒,他將受到地獄一般痛苦的折磨,這種折磨足以讓任何人發瘋發狂,不過若給他服用失魂丹,那他遲早會死於毒性。”

楚青霞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老大夫見狀遲疑道:“也許……當他藥癮發作時,用他最感興趣的東西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以稍稍減輕他的痛苦,除此之外,老朽實在不知還有什麽辦法,唯有愧然告辭。”

老大夫告辭離去後,楚青霞抱起瑤琴,摸索著來到傳出號叫聲的後院,在一間門窗緊閉的小屋里,雲襄正倒在地上不住翻滾號叫,不時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直撞得血流滿面也不自知,為了替他解毒,楚青霞將他從嵩山帶回了天心居,但以天心居的醫術,對失魂丹之毒也完全無能為力,如今從北京城請來的太醫,對此也是束手無策。

雲襄那痛苦至極的號叫令人心悸,楚青霞忙對守衛的少女吩咐:“快將門打開!”

“師姐!”那少女急忙道,“他藥性發作時像瘋狗一樣,誰也攔不住。”

楚青霞從容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那少女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待楚青霞進門後又趕緊關上,像是怕裡面的惡鬼猛獸闖出來一般。

屋裡的雲襄尚未完全失去知覺,聽到房門響動,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向楚青霞,聲嘶力竭地叫道:“給我!快給我失魂丹!”

楚青霞微微搖搖頭:“沒有!沒有失魂丹,不過我可以為你彈奏一曲清心曲,它也許對你有所幫助。”

雲襄一把將瑤琴摔出老遠,雙目赤紅地瞪著楚青霞喝道:“失魂丹,我只要失魂丹!”

楚青霞沒有回答,摸索著過去撿起瑤琴,盤膝於地調試琴弦。雲襄突然撲上去,從後方卡住她的脖子,嘶聲叫道:“失魂丹!快給我失魂丹!”

楚青霞強忍咽喉的壓迫,輕輕拔動琴弦,琴聲猶如梵鐘古馨幽幽響起,就在這時,雲襄突然張口咬住少女的肩,並從胸腔中發出狼一般的豪叫。

肩上的劇痛令楚青霞不由縮緊了脖子,血跡從素衫中滲出,慢慢在肩膀胛上濡散開來,殷紅刺目。楚青本可以輕易甩開雲襄,但她卻只全神貫注地彈奏瑤琴,琴聲從她指間徐徐流出,像平和淡泊的江流,在小屋中緩緩回蕩。

聽到這琴聲,雲襄稍稍恢複了一點神志,慢慢放開楚青霞,倒在地上不住翻滾,用夢囈般的聲音不住呼喚:“亞男……救我……”

在如夢似幻的琴聲安撫下,輾轉反側足有一個時辰的雲襄終於安靜下來,鼻息沈重地進入了夢鄉,不過就算在睡夢中,他的手足依舊在微微抽搐,琴聲徐徐低了下去,探探雲襄的鼻息,又摸摸肩胛上血跡已乾的傷口,她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紅暈,怔怔地楞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什麽。

“師姐!”門外傳來守門少女小聲的呼喚,將楚青霞從迷離出神中驚醒。她恍然應道:“什麽事?”

“尋找舒姑娘的姐妹回來了,原來她就是孫師伯的弟子,聽說雲公子中了失魂丹之毒,她已隨孫師伯趕到了天心居。”那少女小聲稟報道。

當初雲襄托楚青霞幫忙尋找舒亞男,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消息。楚青霞意外地“啊”了一聲,忙開門而出:“快帶我去見見這位令雲公子也念念不忘的奇女子!”

恍惚之中,雲襄感到有人向自己輕輕走來,聞到那一絲熟悉的體香。他拼盡全力擡起沈重的眼簾,那朝思暮想的面容漸漸映入了眼簾,朦朦朧朧有些不真實,但她臉上那朵盛開的水仙,卻依舊嬌艷如新。

“亞男!”雲襄拼命想擡起胳膊,渾身卻軟綿綿使不出半分力道,就見對方輕輕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嘴邊親吻著,眼裡湧動著難抑的淚花,用夢囈般的聲音輕輕喊出:“阿襄!對不起!”

“亞男!”萬千思念化作這一聲柔柔的呼喚,雲襄怔怔地淚流滿面,體內卻似有萬千縷蟻在骨髓中啃噬,又癢又痛令人幾欲發狂。

雲襄忍不住蜷起身子,扯著自己的頭髮嘶聲道:“亞男,我好難受,快幫幫我!”

雲襄感覺亞男捧起了自己的臉龐,對著自己的眼眸喝道:“阿襄!你是堂堂千門公子襄,世間獨一無二的奇男子!你一定能熬過去,你一定不會令我失望!”

“我不能!”雲襄痛苦地搖著頭,“我寧願立刻就死,也不想再受這種折磨!”

“阿襄你看著我!”雲襄感覺舒亞男緊緊捧著自己的臉,耳邊回蕩著她的呼喚,“阿襄你聽著,你不能丟下我獨自去死,更不能丟下濟生堂,你若被奪魂丹打垮了,就再也見不到我……和咱們的女兒。”

雲襄失神地望著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明白她的話。他茫然問:“女兒?”

“對!咱們的女兒!”舒亞男肯定地點點頭,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她小名叫香香,已經五歲了,你這爹爹還沒給她取名呢!”

雲襄恍恍惚惚地喃喃問:“香香?我女兒?我,我不是在做夢?”

“當然不是!”舒亞男怔怔地垂下淚來,“你不知道我生她時有多想你,所以才給她取名香香,喊著她的小名,就像是在喊你!”

雲襄心中劇痛,這種痛楚甚至超過了失魂丹之毒。他抖著手勉強抹去舒亞男臉上的淚水,望著她的眼眸喃喃道:“那咱們就叫她雲夢香吧,為了你和香香,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我一定要戰勝失魂丹之毒!”

“你一定行!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舒亞男緊緊抱住雲襄,恨不能分擔他的痛苦。

天色漸亮,難熬的黑夜總算過去,雲襄從沈睡中乍然驚醒,晃晃依舊有些昏沈的頭,他睜眼看看四周,只見自己獨自躺在床上,房中空無一人,他心中一驚,掙紮著翻身而起,張口呼喚:“亞男,亞男……”

房門應聲而開,一個天心居弟子端著臉盆進來,對雲襄笑道:“雲公子你醒了,感覺好些沒有?”

雲襄無心理會對方的話,焦急地問:“亞男在哪裡?快告訴我亞男在哪裡?”那女弟子對雲襄嫣然一笑,反問道:“亞男是誰?昨夜你一直都在喊著這個名字。”

雲襄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胳膊,吼道:“告訴我亞男在哪裡?就是昨夜陪著我的那位女子!”

那女弟子茫然搖搖頭:“昨夜這房門一直都鎖著,門口還有人守衛,哪有人進來?你……你快放手!”

雲襄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別人的胳膊,他趕忙鬆開手,訥訥道:“對、對不起。”那女弟子哼了一聲,甩手出門而去。

雲襄加想昨夜情形,如在夢中,但那夢也太真實了,遠不像以前的夢,那縹緲虛幻,尤其是她還告訴自己的有個女兒,這還從未有過!

天心!這一定就是天心!雲襄開門而出,虔誠地遙望茫茫蒼穹,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這一定是上天用它那神奇的力量,在向我傳達亞男和香香的思念,我一定不能讓她們失望。

雲襄感覺精神從未有過的振奮,他徑直去見楚青霞,從容地道:“楚姑娘,請讓人將我綁起來。”

楚青霞有些意外:“這是為何?”

雲襄坦然道:“只要我一日去不掉失魂丹之毒,就決不要放開我。”

楚青霞略一沈吟,讚許地點點頭,回頭對身後的天心居弟子吩咐:“來人!將雲公子綁起來,直到他體內失魂丹之毒再不會發作為止!”

黃昏時分,雲襄體內毒性再次發作,整個天心居都能聽到他拼命壓抑的豪叫,楚青霞在密室外再次彈起清心曲,希望這傾注了佛門梵音的琴聲,能助他戰勝心魔。

雲襄的豪叫也傳到了天心居高墻之外,山路上,舒亞男依依不捨地頻頻回望,眼裡淚光漣漣,走在前面的孫妙玉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招呼:“青虹,難道你忘了為師的教導了嗎?”

舒亞男渾身一顫,欲言又止,孫妙玉見狀,痛心疾首地說道:“青虹,記住你現在是叫舒青虹,過去的一切都跟你再也沒有關系。你答應過師父,要忘情、忘性、忘生、忘死,要將余生都用在尋找天心的真義和普渡眾生的偉業之中,那個男人是你的魔障,你已經為他傷過、痛過,甚至死過,難道你還要在情天恨海中沈淪一生?”

“可是師父……”舒亞男還來不及分辨,就被孫妙玉揮手打斷,她憐憫地望著仿循徨無依的弟子,喟然嘆道:“我真不該答應讓你來的,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妙仙師妹的覆轍罷了。”

“師父!”舒亞男十分慚愧,“弟子知錯了,從今往後,弟子再也不會見他了。”

孫妙玉面色稍霽,緩緩點頭道:“青虹,不是為師心狠,不容你心有半點綺念,實在是為師漂泊大半輩子,就只收下你和巴哲兩個傳人,只有你能繼承為師衣缽,所以為師恨不得助你早日堪破情關,得我真傳,”她長長嘆了口氣,“當年我反出天心居時,曾發誓要另起爐竈,超越天心居,但漂泊半生,竟是一事無成,當年我在天心居,事事不輸同門師姐妹,但現在妙仙的弟子已獨掌天心居,我卻還在為你的紅塵俗念煩惱,青虹,你不會讓為師失望吧?”

見孫妙玉清秀脫俗的臉上,竟有一絲難言的失落,舒亞男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忙道:“師父放心,弟子雖然愚魯,但也要竭盡所能,不讓師父失望。”

“那就好!”孫妙玉舒了口氣,轉頭望向山下,“快走吧,巴哲和香香該等急了。”

每日黃昏時分,雲襄體內的失魂丹之毒都會發作,令他如置身地獄般痛苦,只能靠意志苦苦支撐,幸而藥性一天天在減弱,在雲襄用體鏈鎖住自己近一個月後,失魂丹之毒終於不再發作,直到此時,他才讓人將鎖鏈解開。

洗去近一個月的汙垢,剪去淩亂的鬚髮,雲襄換了身衣服,雖然這一個月來瘦了許多,過去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空空蕩蕩,但他已一掃中毒後的萎靡,恢複了過往的從容和泰然。

“雲公子,現在你感覺怎樣?”在天心居待客的偏殿中,楚青霞關切地問。

“多謝楚姑娘掛念,我已經沒事了。”雲襄從容道,“這次多虧了天心居和楚姑娘,雲某才熬過這次大劫,大恩不言謝,今後楚姑娘但有所命,雲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到雲襄此話,楚青霞心中卻有些失落,她勉強笑道:“公子是為完成先師的遺命才中此邪毒,天心居自然要竭盡所能,助公子療毒,還好公子終於渡過此劫,不然青霞可就罪孽深重了。”

雲襄連忙擺手:“魔門是天下公敵,我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如今寇焱雖然內力散盡,但魔門的計劃已在緊鑼密鼓地執行,時間緊迫,我得盡快趕去杭州,給守衛海防的俞將軍報個信,讓他提防東鄉平野郎。”

楚青霞有些失落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對了,上次公子托我查探的事有結果了,前日派去青海的弟子傳書回來,信中說公子要查的那個苦役場已經被朝廷撤消,如今那裡已被一個神秘的幫會控制,不容外人靠近,天心居弟子潛入那裡後,照公子所畫的地圖,果然找到了一具老者的屍體。”

“屍體有什麽特怔?”雲襄略顯緊張地問。

楚青霞皺眉道:“屍體已經腐爛,看不出本來面目,只是在右手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雲襄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似放下一樁心事。

楚青霞感覺出雲襄的看重,關心地問:“不知那埋屍荒野的老人家是誰,竟讓公子如此緊張。”

雲襄黯然道:“那是我的恩師,還請楚姑娘傳信給天心居弟子請將我恩師的遺骨送到江南,我要在江南厚葬他。”

“沒問題。”楚青霞連忙答應,接著又想起一事,不由遲疑道:“我師妹柳青梅上次在嵩山追擊魔門少主,之後就杳無音信,公子在江南交遊廣闊,千門弟子更是遍及天下,若有柳師妹的下落,請盡快通知青霞。”柳青梅乃神捕柳公權的孫女,曾經從柳公權手中救過雲襄,雲襄自然一口答應。

從楚青霞口中,他得知寇焱擊傷的羅毅傷得雖重,但恢複也快,早已脫離危險,倒是同中失魂丹之毒的圓通始終無法擺脫藥性,發作時幾近瘋狂,所以經少林眾長老合議後,免去了方丈之位,日常事務暫時由圓泰、圓安、圓祥三人共理,後來圓通實在受不了失魂丹的折磨,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逃離了少林,至今杳無音信。

雲襄聽完後不勝唏噓,最後他忍不住問起心中最關心的問題:“上次我托楚姑娘尋找一位名叫舒亞男的女子,不知……可有消息?”

楚青霞一窒,頓時想起孫妙玉的叮囑,她遲疑半晌,還是照孫妙玉的吩咐說道:“孫師伯行蹤無定,咱們也沒有她的消息,請公子見諒。”

雲襄見楚青霞滿臉愧疚,不忍再問。與楚青霞約定師父遺骸送達的地址後,他立刻起身告辭。他的心已飛到杭州,飛到抗擊倭寇的最前線。

筱伯與張寶一直在離天心居不遠的一戶農家等候著雲襄,見他在天心居的教助下終於解了失魂丹之毒,二人懸著的心才總算落地。雲襄一得知東鄉平野郎在魔門長老的幫助下,要再次騷擾海防,但立刻讓張寶驅車趕去杭州。

三天後雲襄就趕到了杭州,連夜去總兵府見俞重山,只見俞重山在衣冠不整便由內堂衝出,一把抓住他的雙手,驚喜交加地罵道:“好個不識擡舉的家夥!上次平倭一戰後,我本向朝廷舉薦了你,誰知你卻不告而別,害我沒法向朝廷交代,這一回你可別想再跑了!”

雲襄歉然道:“小弟無心仕途,辜負了將軍的好意,還望恕罪。”

“恕罪個屁!”俞重山罵道,“為兄知道你的追求,非我輩俗人可比,所以這官你當不當沒關系,只要你每日陪為兄飲酒談兵,推演兵法,訓練兵勇,為兄余願足矣!”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正色道:“我這次來,是因為東鄉平野郎已潛回東海,並在魔門的幫助下要東山再起,我想借將軍之力,除掉這個倭寇匪首!”

俞重山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東鄉野心不死,就讓咱們再次聯手,一舉殲滅這為患我海防數十年的匪首,走!咱們邊喝邊談!”

雲襄匆匆將魔門協助東鄉東山再起,騷擾沿海以呼應魔門和瓦刺的計劃草草說了一遍,俞重山聽得驚心動魄,喃喃問:“這麽說來,東鄉只是魔門舉事的一支偏軍?”

雲襄點點頭:“所以咱們不能在他身上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辦法將他解決。”

俞重山摸摸頜下的短鬚,疑惑地問道:“咱們連東鄉的下落以及行動計劃都還一無所知,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解決?”

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成竹在胸的微笑,對俞重山從容道:“請將軍將剿倭營借我幾天。”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微笑,俞重山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哈哈笑道:“沒問題!你想借多久都沒問題。為兄已從你眼中看出東鄉平野郎的死期不遠了!”

在最前方的東鄉平野郎雙唇緊抿,雙眸時不時閃出令人膽寒的銳光。在中原混跡多年,他的外表已經和漢人沒有兩樣,根本看不出他是倭人。

這片荒島是東鄉補充淡水,會見眼線的秘密所在,遠離大明海岸線,在一處背風的礁石後,那魔門探子正向他稟報:“剿倭營這兩日有所異動,他們來了個新的統帥,俞重山對他非常推崇。”這探子多次為他送來沿海駐軍的調動和佈防情報,使他避開了明軍的圍剿追擊。

“是誰?”東鄉平野郎冷冷地問。自那次幾乎全軍覆沒的大敗之後,他在族人中威望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像當年那樣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如今他又招募了數千武士,迫切地需要一場大勝來重登霸主地位。

“剿倭營上下都稱他雲公子,是個外表瘦弱的書生。”探子忙道。東鄉平野郎眉梢一挑,眼裡驀地閃出逼人的寒光。他沒有忘記這個手上沾滿無數大和武士鮮血的仇人,更沒忘記就是他閹掉了自己的手下,使自己在族人面前擡不起頭來,他的手不由抓緊了劍柄。

探子繼續稟報:“那雲公子得知東鄉君您重返東海,所以趕來杭州面見俞重山,在俞重山支持下掌控剿倭營,這幾日正在抓緊訓練水軍。”

一旁的魔族長老施百川察言觀色,怕東鄉被仇恨衝暈頭腦,忙提醒道:“如今咱們的實力還不足以與剿倭營硬碰硬,還是避其鋒芒為上。”

“咱們要躲到什麽時候?”東鄉怒道,“如今所有族人都在看著我東鄉,若不能為被閹的大和武士報仇,誰還會跟著我?”他目光灼灼地瞪著那探子:“公子襄住在哪裡,平日都有什麽愛好或行止?”

探子稟報道:“他平日幾乎都在剿倭營訓練兵卒,不過每三天要回杭州去見俞重山,向他匯報水軍訓練情況。”

東鄉追問:“他每次回杭州都有多少兵將護衛?”

探子沈吟:“只有一個老者隨行。”

東鄉眼中驀地一亮,拍手喝道:“地圖!”兩名倭寇立刻將一幅地圖在他面前鋪開,另有兩名倭寇舉起燈籠照亮。就著燈籠昏暗的火光,東鄉很快就在地圖上找到了剿倭營的駐地,它在離杭州百里外的遠郊,從那里到杭州要經過一大片空曠無人的海灘。東鄉目光灼灼地盯著地圖,手指隨著地圖上的線路慢慢滑行,最後停在一個點上。

施百川見此不禁擔憂地問:“東鄉君莫非是想在途中伏擊公子襄?”

“咱們現在的實力無法和剿倭營硬碰硬,但要刺殺他還是綽綽有余。”東鄉往地圖上重重一指,冷笑道:“這里是去杭州的必經之路,離大海很近,我要帶人趁夜潛上岸,刺殺公子襄!”

施百川有些擔憂地看看地圖,遲疑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東鄉哈哈笑道:“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公子死在我手中,誰還敢對我東鄉不服?”

施百川還是有些顧慮:“萬一失手……”

東鄉揮手打斷施百川的話,自信滿滿地道:“就算萬一失手,我也可以潛入附近叢林,憑我現在的樣子,誰能認出我是東瀛人?”見施百川還有些擔心,他笑道:“施長老放心,沒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會出手,無論是否得手我都遠走高飛,決不戀戰。”

施百川心知行刺與和剿倭營直接對抗相比,把握大一些,他對探子叮囑道:“嚴密監視公子襄,一旦發現他去杭州,立刻飛鴿傳書!”探子領令而去後,東鄉手握劍柄遙望西方,眼中似燃燒著熊熊烈火。

施百川對東鄉平野郎拱手道:“在下預祝東鄉君馬到成功!”

東鄉傲然點頭,龍步虎步地登上戰船,向黑黝黝的大海一指:“出發!”十幾艘戰船悄然啟航,像怪獸般緩緩駛向西方……

海浪湧卷,撞在岸邊林立的礁石上頓時亂濤飛濺,轟然作響,令人心驚膽戰,東鄉平野郎像狼一般地伏在亂碎之中,緊盯著離海不遠的官道,他已得到探子的飛鴿傳書,公子襄一大早便離開剿倭營趕去杭州,而這裡進可攻、退可守,這計劃堪稱萬無一失。

一輛馬車終於出現在官道上,緩緩向東鄉埋伏的地點駛近,車轅兩邊分別坐著一個面相憨厚的車夫和一個花甲老者,二人邊趕車連小聲閒聊著,一臉的輕鬆,東鄉一眼就看出那老者就是公子襄身邊的老奴,他立刻揮手向埋伏在亂礁中的幾個手下示意——動手!

幾名倭寇像影子般撲向馬車,車夫立刻揮動馬鞭反擊,老者也跳了下來,大聲喝罵抵擋,二人武功雖然不低,但在圍攻下卻也脫不得身,就聽那老者在對車夫高呼:“張寶,你快護送公子離開,老夫替你殿後!”

車夫立刻驅車而逃,那老者則奮力攔住倭寇,眾倭寇按計劃纏住老者,使他不得脫身,卻將馬車放過,馬車疾馳而來,東鄉一躍而出,長劍應聲出鞘,一劍割斷了馬頸,足尖在馬頭上一點,挺劍刺向車夫,這一劍挾淩空下擊之威,聲勢駭人,那車夫嚇得面如土色,翻身滾下車轅,狼狽閃避,東鄉徑直刺向車簾子緊閉的馬車中,獰笑道:“公子襄,你死定了!”

東鄉的長劍刺入車廂,劍上並未受力,顯然是刺在了空處,幾乎同時,一道寒光從車廂中倏然刺出,速度快到極致,角度妙入毫厘,東鄉大驚失色,百忙中僅避開了心窩要害,就見那道寒光帶著逼人的殺氣,徑直刺入他的胸膛。

東鄉捂胸跌落在地,驚恐地瞪著緊閉的車簾,方才那一劍無論速度還是角度都為平生罕見,就算正面對敵,東鄉自忖也難以應付,他想不出公子襄手下怎會有如此高手?

車窗緩緩撩起,就見一個面目冷峻,衣衫一塵不染的披髮男子端坐車中,他用劍挑開車窗,目視東鄉淡淡道:“我南宮玨不屑暗劍傷人,不過你為禍邊海多年,手段殘忍,行事乖張,無論婦孺老幼,你都從不放過,所以,我已不將你當人。”

話音剛落,東鄉就感到方才那一劍的劍勁在體內爆發,如萬千利刃在體內透出,將他的身體刺得千瘡百孔,鮮血如噴泉般從無數裂口中噴出,使他看起來就像個噴血的血人。東鄉驚怖地一聲大叫,一頭栽倒在地。

東鄉一死,幾個圍攻筱伯的倭寇頓時心膽俱裂,爭先恐後想要奪路而逃,就見南宮玨一人一劍如天外飛來,準確地攔在幾個倭寇去路,不等幾個倭寇反應過來,他的長劍已發出死神般的銳嘯,接著鏘然入鞘。

張寶望著那些陸續倒下的倭寇,驚恐地喃喃道:“二公子這劍……二公子這劍……才真是殺人的劍法!”

南宮玨不以為意地笑道:“這幾日一直躲在暗處替姓雲的坐車,差點憋死我了,要是東鄉不上當,我非找他算帳不可。”

筱伯忙賠笑道:“我家公子知道東鄉的詭計,所以才請南宮公子出馬。南宮公子果然不愧江南第一快劍,我家公子沒有看錯人。”

“狗屁的第一快劍!”南宮玨笑罵道,“我這第一快劍,還是敗在雲襄的六脈神劍之下?殺東鄉這等揚名天下的大功,真該留給他的六脈神劍。”說完忍俊不禁,縱聲大笑。

筱伯知道雲襄以六脈神劍大敗南宮玨的往事,聞方不禁莞爾,而張寶不知,傻傻地問:“公子會武功嗎,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筱伯笑著擺擺手,對南宮玨拱手道:“我家公子已在杭州盛雲樓備下酒宴,為二公子慶功!”

“好!咱們走!我雖從不喝酒,不過跟雲襄卻是例外。”說完南宮玨率先而行。筱伯與張寶將東鄉的屍體擡到車上,由張寶拉車而行。

三人趕到盛雲樓,就見俞重山帶著幾個剿倭營將領迎了出來,見禮後,南宮玨見雲襄不在樓上,就問:“姓雲的呢?他不在這酒就免了。”

俞重山知道南宮玨練劍成癡,不懂人情世故,因此也不介意,只道:“雲公子本在此恭候南宮公子,不過方才收到一封書信後,就匆匆告辭離去。他讓俞某替他向公子賠罪,改日再親自到府上請罪。”

南宮玨奇道:“是什麽事如此重要?”

俞重山搖搖頭:“我也不知,不過我從未見過雲公子神情如此緊張。”

筱伯和張寶一聽這話,二人連忙告辭,俞重山和南宮玨知道他們擔心雲襄,也就沒有挽留。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4:55
千門之聖(四)、備戰

筱伯與張寶匆匆趕回杭州城的別院,剛進門就見廳中停著一具棺材,令人不寒而栗,而雲襄則獨自跪坐在棺材前方,眼神木然。

二人一見俱大吃一驚,筱伯驚訝問道:“公子,這是……”

雲襄恍然驚覺,回頭黯然道:“你們不用驚慌,這是我去世多年的師父。”

筱伯和張寶連忙將雲襄從地上扶起,張寶有些恐懼地打量著棺木問道:“公子的師父?以前怎麽從未聽公子說起?”

雲襄神情複雜地望著棺木,手撫棺蓋黯然道:“當年我在揚州蒙冤下獄,被發配邊關服苦役,在苦役場遇到了令我脫胎換骨的恩師雲爺。是他傳我千門之道,教會我以智勝力的道理。可惜後來他死於仇家之手,我當時無力厚葬師父,只得將他草草葬在了一片廢棄的礦井中。我曾托天心居替我尋找師父遺骸,沒想到她們已將我恩師的遺骸送過來了。”

筱伯遲疑道:“這……真是公子恩師的遺骸?”雲襄點點頭:“我掩埋時曾做過記號,天心居弟子就是照著我畫下的地圖和記號找到遺骸的。恩師的遺骸雖然已經腐爛,不過他手臂上的疤痕我還認得。”

筱伯舒了口氣,忙道:“既是如此,我這就去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和道場,超度亡靈,讓他老人家早日安息。”

雲襄擺擺手:“不必了。恩師的仇敵還逍遙世上,手眼通天,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恩師的死訊。再說現在魔門蠢蠢欲動,瓦刺虎視邊關,我沒有時間為師父做法事,你即刻在附近尋一風水寶地,替我將恩師遺骸秘密厚葬,待我替師父報仇之後,再到墳上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筱伯連忙答應,立刻出門去辦。

張寶見雲襄神情落寞,郁郁寡歡,忙勸道:“待此間事一了,公子去看看佳佳吧,咱們好久沒有去看他了。”

聽張寶提起趙佳,雲襄嘴邊不由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趙佳已經到了讀書的年紀,所以雲襄將他寄養在金陵一戶老實厚道的人家裡,讓他們送他去學堂,並按月送去寄養費,因魔門之事,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去看望他了。

雲襄望向棺木,點頭道:“待咱們安頓好事務,就去看望佳佳。”

筱伯辦事利落,第二天就在城郊尋到了一處風水寶地,將雲爺的遺骸的安葬,垂淚拜別忘師後,雲襄立刻去總兵府向俞重山拜別,俞重山知道他要趕往邊關,協助鎮西軍抵禦瓦刺入侵,不由拉著他的手道:“雲兄弟,鎮西軍統帥武廷彪乃一代名將,駐守邊關多年,戰功赫赫,愚兄也佩服得緊。不過他一向眼高於頂,尤其看不起迂腐儒生,你這一去,說不定連他的面也見不著,還好愚兄早年曾與他共過事,還算有幾分交情。待我為你寫下一封舉薦信,他自會對你另眼相看。”

雲襄拱手道:“多謝俞兄,不過我這次來,可不光是要一封舉薦信。”

俞重山奇道:“那你還想要什麽?”

雲襄不懷好意地笑道:“我還想向兄長借兩個人。”

俞重山心中一亮,立刻知道了雲襄的心意,他連忙搖頭:“這可不行,朝廷兵將,怎可私自出借,再說他們本人也未必同意。”見雲襄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知道這官樣話糊弄不了對方,他無奈嘆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人一個是趙文虎,還有一個是誰?”雲襄笑道:“李寒光。”趙文虎和李寒光當初在剿倭營助雲襄敗倭寇,給出雲襄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們一個是難得的將才,另一個是幹練的中軍總管,能將紛繁複雜的軍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俞重山聞言嘆道:“你眼光真狠,看上的全是為兄的心肝寶貝。”

雲襄拱手道:“我知道兄長捨不得多年培養的人才,不過如今東鄉伏誅,海患暫平,這等人才就如殺敵利劍,該將他們用在殺敵立功的最前線,而不是束之高閣。望兄長以天下為重,將人才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俞重山忍不住給了雲襄一拳,笑罵道:“你這小子,我若不答應你,便成了自私小人。罷了,我叫他們來問問,若他們願意追隨你,為兄決不阻攔。”說著拍叫手叫來隨從,讓人立刻去傳趙文虎和李寒光。

不多時兩個身著戎裝的年輕人匆匆趕到,只見一個英姿勃發,一個沈穩凝定,雲襄見趙文虎已升為千戶,而李寒光也升為遊擊將軍,不由拱手笑道:“幾年不見,兩位將軍俱已高升,真是可喜可賀。”

趙文虎與李寒光乍見雲襄,俱大喜過望,二人忙拜道:“我們也是靠著當初追隨公子剿滅倭寇立下的微薄功勞,加上公子的推薦和俞將軍的栽培,才有今日。”雲襄扶起二人道:“現在又有一個殺敵立功的機會,不知你們是否還願意追隨在下?”

二人眼中都有些驚疑,也有些茫然,趙文虎略一沈吟,遲疑地問道:“公子是說北邊?”見雲襄笑著點點頭,他立刻拜道,“在下願追隨公子,殺敵立功!”而李寒光雖然也猜到了,但並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轉望俞重山,拜問道:“屬下乃俞家軍將領,一切唯俞將軍之命是人!”

俞重山嘆道:“行了!你也別裝模作樣,作為軍人,誰不想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你們雖是俞家軍的人,但也是朝廷的將領,當胸懷天下,視天下安寧為已任,我雖捨不得放你們走,不過你們若能殺敵立功,保邊關平安,就不負我一貫的栽培和提拔了。你們隨雲兄弟去吧,所有的手續我會隨後辦妥。”

二人雖有些不捨,但還是依言拜別。俞重山寫下一封推薦信交給雲襄。執著他的手道:“願兄弟助鎮西軍大破瓦刺,早日凱旋歸來!”

雲襄收起推薦信,讓二人先回去準備行裝,隔日再趕到金陵與自己會合,再一起動身趕往大同,交代完這一切,雲襄便與筱伯,張寶連夜趕回金陵,一來是去看望趙佳,二來也是盤點帳目,從近年的商業收益中,拿出一筆款項作為助軍之餉。

翌日午後,雲襄的馬車已停靠在金陵匯通錢莊的大門外,這裡是他在金陵會見下屬、盤點帳目,運籌帷幄的所在。雖然他的秘密產業已像個王國一樣龐大。但如果可能,他寧願在揚州郊外的小竹樓中,享受那與世隔絕的清閒和孤獨。

在大掌櫃錢忠的引領下,雲襄來到二樓雅室,剛坐定,錢掌櫃便稟報道:“聽說公子回來,幾個掌櫃一早就等候在這里,就等公子召見。”

雲襄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吧。”

錢忠拍拍手,幾個滿臉精明的商賈魚貫而入,他們是金陵商界的後起之秀,主宰著金陵城的房產、錢莊、米行、絲綢、客棧、貿易等行業,在金陵乃至整個江南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他們對雲襄都有著不一般的恭敬,因為他們能有今天,全都源於雲襄的栽培和提拔。幾年前他們還都是科舉無望的窮書生,甚至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是雲襄慧眼識英雄,為他們提供了發揮才能的舞臺。

在接受眾人的拜見後,雲襄望向錢忠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錢忠忙道:“除了外出未歸的田掌櫃和穆掌櫃,都到齊了。”

雲襄點點頭,淡淡地道:“大家把今年的帳目報一報吧。”幾個掌櫃立刻拿出帳本,將自己經營的項目依次向雲襄報了一遍。

聽完眾人的匯報,雲襄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從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欣然道:“這次我突然召集大家,是有重大決定要宣佈,近日瓦刺虎視邊邊,即將入侵中原,鎮西軍雖然英勇,但缺乏精良的裝備和軍餉,恐怕難以抵擋瓦刺鐵騎。我想從咱們今年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銀子,作為支邊的軍餉,大家算一算,看各自能拿出多少銀子。”

雲襄話音剛落,幾個掌櫃頓時面面相覷,十分意外。雖然雲襄才是東家,他們只不過是雲襄管理產業的掌櫃,但像這樣白白將銀子送人,他們還是替雲襄感到肉痛。

一個年僅三旬的年輕掌櫃越眾而出,對雲襄拜道:“公子,你的錢想怎麽花小人本不該過問,但我蔣文奐不光當公子是東家,還當公子是朋友,是朋友我就得提醒公子,這銀子咱們賺得不容易,這樣花是凈投入卻無產出,實在有些不值。”

雲襄轉望蔣文奐,不由想起幾年前在街頭初次遇見他的情形。那時隨著經營範圍的不斷擴大。靠雲襄自己已不能處處兼顧,所以他開始為物色人才而頭痛。當時蔣文奐只是個乞丐,但卻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乞丐。

“公子行行好,賞點吧!”幾年前,雲襄第一次遇到蔣文奐時,他就是這樣出現在雲襄面前的。本來雲訓對這種年輕力壯,卻不願靠勞動掙錢的乞丐有些反感,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年輕的乞丐眼裡有種特別的東西讓他慷慨地賞了他一塊碎銀,與這乞丐攀談了起來。

乞丐在雲襄面前很從容,沒有一絲卑怯或自漸,像跟老朋友說話一樣侃侃而談:“我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捨得施舍的主兒,哪怕你穿得很樸素,身邊也沒個下人侍候。”

“何以見得?”雲襄笑問。“做乞丐,如果連這點眼光都沒有,遲早得餓死。”乞丐狡黠一笑,“不要以為乞丐都是靠運氣和別人的憐憫討生活,其實這裡面有很多決竅,乞討也要講方法。”

“什麽方法?”雲襄饒有興致地問。

“如果是同行這樣問我,我是堅決不說的。難得公子賞了我不少銀子,我不妨給你透露透露。”說著乞丐指指自己,“公子看我與別的乞丐有什麽不同?”雲襄仔細打量對方,就見他頭髮很亂、衣服很破、臉很瘦,但渾身上下非常乾凈,眼裡還洋溢著別的乞丐沒有的自信和樂觀。

不等雲襄開口,他笑道:“人們對乞丐都很反感,但公子並沒有反感我,這是因為公子心地善良,更是因為我的外表沒有給人任何一絲骯髒,猥瑣和危險的印象,這就是我最大的優勢。”雲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他確實感覺這乞丐不像別的乞丐那般或令人生厭,或令人恐懼。

“做乞丐也要注意自己的儀表。可惜很多同行都不明白這一點。”那乞丐遺憾地聳聳肩,“除此之外,還要懂得分析,要比較優勢、劣勢、機會、威脅等等因素。”雲襄驚訝地張大嘴,第一次聽說乞討也有這麽高深的學問。那乞丐自顧自地道:“我做過精確的計算,這裡每天的人流量過萬,如果每個人都施捨我一個銅板,我每天的收入能令錢莊掌櫃都忌妒。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會給我錢,我也沒時間沒精力向那麽多人乞討,所以我得分析,哪些是目標施主,哪些是潛在施主,在這一片,我的目標施主占總人流量的兩成,乞討成功率七成,潛在施主占總人流量的三成,成功率五成。其他人我就選擇放棄,因為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在他們身上碰運氣。”

“那你如何才能確定,誰可能成為你的施主呢?”雲襄追問。

乞丐笑道:“首先,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公子,外貌打扮雖然樸素,說話行事也不張揚,但從眼神就可以看出有足夠的財富和實力;其次,是那些帶著漂亮女伴來這裡購物的富家子弟,他們通常都不會在女伴面前吝嗇;另外,那些沒有男子陪伴的年輕女子也是我潛在的施主,她們都害怕陌生男子的糾纏,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會掏錢打發我。而那些年紀偏大,外表木訥猥瑣的男女。我通常會躲著他們,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年輕人花錢的衝動。而且生活的重壓讓他們早就忘了施捨的樂趣。只會斤斤計較花出去的每一個銅板是不是買到了實實在在的東西。”

“那你每天能討多少錢?”雲襄忍不住問。

“至少三百個銅板吧。”那乞丐淡然道。

“這麽多?”雲襄有些驚訝。三百個銅板相當於三錢銀子,這樣算下來,他一個月能討到近十兩銀子,這比許多飯店掌櫃的工錢還高。

“公子是不是覺得,做乞丐都有這麽高的收入,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那乞丐笑道,“不過公子千萬別以為,每個乞丐都能有這個收入,這一帶的乞丐不下百人,有的人天生殘疾,有的人拖兒帶女,條件都比我好,可是只有我的收入能達到這個數,他們許多人一個月加起來,有時候還不如我一天討得。”

他指著不遠處一個追著別人的乞丐笑道:“你看我那個同行,追著別人走了半條街,將有限的時間浪費在沒有希望的人身上,就算最後討到一兩個銅板,也得不償失。不知道將有限的時間用在潛在的施主身上,這樣的乞丐不餓死就已經不錯了。”

雲襄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就聽他又道:“道理人人都懂,但實際運用中卻不一定能得手,例如街對面那幾個人,向哪個人乞討把握最大?”

雲襄順著他所指望去,就見街對面絲綢莊門口有一對正在等馬車的小夫妻、一個單身少女和一個衣著極其考究的富家公子。雲襄道:“那少女天真善良,她應該是最有把握的。”

乞丐笑著慢慢分析道:“的確,那對小夫妻正板著臉,多半是剛吵了嘴,這時候去找他們乞討,肯定會自討沒趣;而那富家子衣衫錦繡,這種人身上一般沒小錢,出手必定豪闊,但若直接找他乞討,多半會被斥罵。”說到這他詭秘一笑,“然而像那富家公子那樣自傲自負的顯赫公子,在任何方面都不願意被人比下去,見那少女施捨之後,他必定會慷慨出手,所以應該先找那少女,再找那富家子,則兩次都可成功。”

“公子稍等,待我先做了這樁買賣。”乞丐笑道,他徑直走過馬路,去到那少女面前伸手乞討,那少女果然掏出一枚銅板打發他。乞丐又轉向那富家子,對方遲疑了一下,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扔給了他,乞丐從容收起那看起來不少於五錢的銀子,道聲謝後折了回來。對雲襄笑道:“托公子洪福,今日收入頗豐,公子若不嫌棄,在下願請公子喝酒。”

“你要請我喝酒?你今日給我上了這麽一堂課,應該是在下請你喝酒才對。”雲襄笑道。

那乞丐笑道:“願意施捨乞丐的人多不勝數,但願意跟一個乞丐在街邊聊天的卻是寥若晨星。公子對我這個乞丐沒有半點鄙視,這種待遇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所以想請公子喝上一杯,以示感謝。”雲襄大笑,不再推拒。

在街邊酒肆坐定後,他不禁嘆道:“沒想到做乞丐也有這麽多的技巧。”

那乞丐指指自己的腦袋:“做什麽事都要講方法、用頭腦,要善於學習,除此之外,還得有積極樂觀的態度。別的乞丐都以為我因收入豐厚而快樂。但其實我是因為有積極、快樂的心態才能收入豐厚。乞討是我的職業,既然幹上了這一行,我就要用最大的熱情,去做一個快樂而成功的乞丐,因為我知道,我的態度將決定我能達到的高度。”

雲襄心下嘆服,更覺得他是一個人才,如果連做乞丐都能如此熱情。如此成功,那他做別的難道還會差嗎?於是他拱手問道:“蒙你做東請我喝酒卻還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那乞丐臉上泛起一絲興奮的紅暈,連忙道:“難得公子肯陪我喝酒,那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在下蔣文奐,不敢請教公子名號?”

雲襄從袖中拿出一張名帖遞到他面前,乞丐接過一看,不由一聲驚呼:“雲襄?可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

雲襄笑著點點頭:“不知蔣先生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別的職業?”

乞丐忙問:“什麽職業?”

雲襄笑道:“我在金陵新開了一家絲綢莊,現在正缺夥計,不知蔣先生有沒有興趣?”不等蔣文奐回答,他又道,“不過工錢會比你做乞丐低很多。”

蔣文奐呵呵笑道:“若是別人讓我放棄報酬優厚、自由自在的職業去做個小夥計,我一定不會答應,不過公子襄的提議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因為跟著一個潛力無限的東家,就已經離成功不遠了!”

雲襄笑道:“多謝蔣先生屈就,明日你就拿我的名帖去金陵錦繡坊找周老板,他會安排你的工作。”

就這樣蔣文奐成了雲襄新開的綢緞莊裡的一名小夥計。雲襄沒有看錯,短短幾年時間,當初那個成功的乞丐,就已經從一個小夥計成長為替雲襄管理綢緞莊,客棧,飯館和貿易行的大掌櫃,成為雲襄商業王國最重要的管理者之一。現在當他聽說雲襄要將大家辛苦賺來的銀子,投入到沒有任何回報的戰爭中,自然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雲襄望著一臉嚴肅的蔣文奐,笑問:“蔣先生,你認為咱們的銀子該怎樣花才有價值?”

蔣文奐沈聲道:“當然是要投入到回報最豐厚的地方,比如現在瓦刺即將南侵,戰事一起,各地物價必定飛漲。咱們現在應該大量囤積糧食,布匹,油鹽,甚至馬匹,鐵器,草料等戰略物資,待戰事最緊張激烈的時候拋出,定能大賺一筆。”

“然後呢?”雲襄淡然問。

蔣文奐想了想,沈吟道:“戰亂一起,各地商鋪,房屋,街道等不動產,通常會身價大跌,咱們若將囤積貨物賺到的錢,再大量收購各地商鋪,房屋等不動產,待將來戰事平息,各地商業回複正常時,這些不動產起碼能獲數倍之利。”

“蔣先生果然眼光獨到!”雲襄淡然笑道,“不過你漏算了一件事。”

“什麽事?還請公子指點!”蔣文奐忙道。

雲襄嘆道:“如果戰事能像你預料的那樣發展,你的計劃當然無懈可擊,可惜你忘了,瓦刺人並不聽咱們指揮。若他們侵入中原,天下大亂,咱們就算賺到再多財富,又如何能在亂世中保全自身?”

蔣文奐沈吟道:“邊關駐有重兵,京師還有精銳的三大營,瓦刺就算入侵,也未必能打到北京,更不可能打到江南,公子多慮了。”

“如果人人都抱著蔣先生這種心思,瓦刺鐵騎打到江南,恐怕也不奇怪了。”雲襄嘆道,“就算瓦刺人不能打到江南,但天下大亂,江南豈能平安?若各地商賈屯貨居奇,致使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就會逼民為寇,到那時人人自危就算擁萬千財富,恐怕也買不到自己的安全啊。”

見幾個掌櫃眼中俱露出深思的神色,雲襄慨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天下大亂,遭殃的不光是百姓,還有我們自己。再說咱們賺錢是為什麽?如果財富不能給我們打來快樂,反而給我們帶來危險和罵名,這樣的財富囤積得越多,我們的罪惡也就越大,遲早會受到上天的懲罰。”說到這雲襄長身而起,望向眾人道:“雖然我是你們的東家,但我的財富都是你們賺來的,所以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咱們將銀子花在維護天下安寧之上,究竟值不值得?”

幾個掌櫃交換著眼神,最後齊道:“公子的決定是為天下人著想,也是咱們自己考慮,咱們自然沒意見。”蔣文奐則沈吟道:“公子心胸,非我輩可比。我雖不敢茍同,但既然公子己下定決心,我自會全力支持。”

“那好,這事就這麽定了。”雲襄沈聲道,“三天後我將出發去邊關,你們先將今年一半的贏利拿出來做軍餉,購置糧草,裝備和戰馬,在一個月之內送到大同。時間緊迫,大家立刻回去準備吧。”眾人紛紛答應,齊齊拜別東家。

雲襄將蔣文奐留了下來,執著他的手叮囑道:“我此去邊關,身邊尚缺一個管事的人才,還望蔣先生親自押運糧餉,到邊關助我。”

蔣文奐點頭道:“公子知遇之恩,蔣某不敢或忘。我不會辜負公子期望,請公子放心。”他頓了頓,道,“另外,我還想向公子推薦個人才。”

雲襄有些意外蔣文奐跟了他這麽久,還從沒向他推薦過什麽人,他不由問道:“什麽人才?”

“一個眼光獨到,嗅覺敏銳的商界奇才。”蔣文奐眼中泛起敬佩之色,“她叫尹孤芳,原本是一家小開展的女老板。幾年前將客棧抵押給咱們的錢莊,借了一千兩銀子做貿易,短短四五年時間,她的芳字商號就已經成為金陵發展最快的商號,成為咱們的競爭對手。我多次想將她的商號收購,並入咱們旗下,不過都被她拒絕。她放話說,除非是公子您出面,否則任何合作都免談。”

尹孤芳?雲襄感覺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他沈吟道:“她值得我親自去見嗎?”

“絕對值得!”蔣文奐肯定地點點頭,“她雖然很年輕,又是一節女流,但頭腦和眼光都讓我不得不佩服。她竟然知道咱們商號的東家是公子,而且非常仰慕公子。公子若能將她收歸旗下,絕地哦會如虎添翼。”

雲襄失笑道:“你跟了我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推薦人才,就衝這點我也要見見她。不過現在我沒時間,待我從邊關回來後再說吧。”

蔣文奐眼中隱約有著遺憾,不過也沒有再說什麽便拱手告辭。他剛走沒多久,張寶就領著個六七歲大的孩子進來了。一進門就笑著表功:“公子,你看我把誰帶來啦!”

“小佳!!”雲襄嘴邊泛起意思欣喜的笑意,小趙佳臉上洋溢著久別重逢的欣喜和歡暢,對雲襄恭恭敬敬地一鞠躬:“雲叔叔好!”

雲襄笑著拍怕他的肩頭,愛憐的讚道:“剛讀了幾天書,果然就不一樣了!不過在雲叔叔面前,不必如此多禮。”

自從送小趙佳到別人那寄養後,雲襄就很少見到他,如今又要遠赴邊關,說不定還會與他的親生父親兵戎相見。雲襄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望著孩子清澈的眼眸,他遲疑道:“小佳,如果有一天雲叔叔……做了什麽傷害你的事,你會不會原諒叔叔?”

小趙佳臉上泛起天真的笑容:“雲叔叔怎麽會傷害我?”雲襄勉強一笑:“我是說如果。”小趙佳想了想,笑道:“小佳從小父母雙亡,是雲叔叔收養我,待我像對親生兒子那麽好。小佳相信雲叔叔絕不會傷害小佳,就算傷害了,也一定是不小心的,小家當然會原諒雲叔叔啦!”

雲襄舒了口氣,他以前總覺得小佳還小,不應該讓他過早接觸成人世界的陰謀與罪惡,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親生父親的情況。還好小佳非常懂事,非常聰明,這樣他也就放心了。

“過兩天雲叔叔就要出遠門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可能見不到你了。”雲襄有些愧疚地望著孩子,“不能在你身邊親自照顧你是我的不好,但你要聽乾爸、乾媽和先生的話,好好讀書,等我回來好嗎?”

小趙佳懂事地地那點頭,又遲疑道:“雲叔叔要去哪裡?小佳……不能跟叔叔一起去嗎?”見小趙佳眼中滿是殷切之色,雲襄也有些不忍心,但他只得狠下心搖搖頭:“小佳要在這裡好好讀書,等雲叔叔回來後,要考你功課噢。”

小趙佳“噢”了一聲,眼裡滿是失落。雲襄問了他一些功課情況,發現他對答如流,顯然他有著極高的學習天賦。雲襄心中感到安慰又有些擔心,畢竟這孩子不僅僅是欣怡的兒子,他將來會不會像父親一樣走上邪路,誰也不敢保證。雲襄只能在心中祈禱上天,保佑趙佳像他母親那樣善良,而不要像他父親那樣奸詐。天色已晚,雲襄還得打點一切,只得讓張寶又將趙佳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雲襄召見了手下的千門弟子以及歸附他的眾多幫會頭目,仔細安排了自己離開後各人的職責。然後他來到濟生堂金陵分堂,它在筱伯等人的精心打理下蒸蒸日上,救助著越來越多的老弱病殘,他心中就十分欣慰,所有的疲倦在這裡都會煙消雲散。

交代完所有事務,雲襄便帶著筱伯和張寶趕到約定地點,就是趙文虎與李京龍已經在那等待。二人眼裡俱閃爍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就如即將出獵的猛虎,眼裡射出逼人的寒光。雲襄十分欣慰,他們都是天生對戰爭充滿渴望和向往的軍人,定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相互頷首示意後,幾個人也沒有多余的寒暄問候,立刻翻身上馬,往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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