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千門 作者:方白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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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opqer 2014-12-13 14:3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71649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2:31
千門之雄(六)、失手

    遠離揚州城的荒郊野外,四周了無人跡,兩匹健馬踏破荒野的寂靜,出現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之中。領頭的馬鞍上,是個青衫飄飄的年輕書生,落後那匹棗紅馬上,則是個身形彪悍的魁梧漢子。二人曠野中勒住馬,魁梧漢子忍不住問道:“公子,咱們來這裡做甚?”

不用說,這青衫書生正是雲襄。只見他環顧周圍環境,滿意地點了點頭,翻身下馬道:“這裡不錯,就這裡吧。”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兩根半尺多長的竹筒,將榫口對齊連成一根,遞給金彪道:“你來試試。”

金彪接過竹筒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疑惑地問道:“這就是你讓工匠定做的那個,可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這是流傳於南方蠻荒之地的吹箭。”雲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匣子,從匣子中抽出一根尾端帶著絨毛的鋼針,遞給金彪道,“這東西最遠能將鋼針送出近十丈,有效距離與吹管的長度成正比。生活在南方密林中的蠻族人,就靠這武器獵殺虎豹甚至大象。”

“我明白了!”金彪恍然大悟,“你是準備用它來射殺賽馬,只要在鋼針上塗上見血封喉的毒藥,就能躲在暗處射殺賽場上的賽馬,對牧馬山莊施以打擊。”

“不完全是這樣。”雲襄笑著搖搖頭,將鋼針遞給金彪,解釋道,“這鋼針中空,中間確實裝有藥物、不過並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不是毒藥是什麽?”金彪忙問。“就是我讓你照方配制的特殊藥物。”雲襄笑道,“這藥物原本是千門典籍中所記載,用以激發蟋蟀或鬥雞等好鬥動物的鬥志,使之爆發出最大潛能。我配制這藥物,原本打量用在牧馬山莊的鬥雞場或鬥狗場,只是鬥雞場或鬥狗場無論賭註還是影響力都不大,實在有些大材小用。後來我想,這藥既然對鬥雞有用,就不知對馬匹是否也有用?需要多大劑量才能達到最佳效果?所以要先試驗試驗。”

金彪想了想,不由興奮地連連點頭:“沒錯沒錯!這藥若是對馬匹有用,咱們就可以用到賽馬場上,在暗處用吹箭將藥物送入賽馬體內,屆時這中了箭的賽馬潛力激發,一舉奪魁,咱們事先在它身上下個大大的重注,自然能贏得盆滿缽滿。這吹箭做得如此精巧,尤其是這箭尾上的絨毛,與馬的鬃毛完全沒什麽區別,射入馬頸上的鬃毛里,一時三刻敢不會被人發現。不過,咱們剛在賭場得手,若立刻又對付馬場,南宮放會不會有所防備?你不說過只要他馬場還開,各位隨時都能贏錢,何必要急在一時?”

雲襄眼裡閃過一絲冷厲和陰狠,沈聲道:“贏錢只是小事,我要趁熱打鐵,一舉摧毀牧馬山莊的信譽!咱們事先散佈流言。就說牧馬山莊為了控制賽馬的結果,使用藥物催發和控制馬匹的體能。屆時若再有賽馬狂性大發,在賽馬場上活活跑死,這謠言就不容人不信,牧馬山莊的信譽就會在謠言中轟然坍塌。南宮放也將嘗到他最喜歡的陰謀詭計的滋味!”

“那咱們還等什麽?快些試驗啊!”金彪興奮得手舞足蹈。

雲襄將匣子聽箭針都交給了他,笑道:“這些箭還沒裝藥,先給你練練準頭,到時還需要你夜裡潛入賽馬場,潛伏在賽道附近的藏身處暗中放箭在弦上,務求一擊必中,千萬不能失手。”

金彪心知要靠胸中之氣,將箭針吹得又遠又準,還真得有相當高深的武功底子才行,忙接過箭匣笑道:“沒問題。我金彪從不暗箭傷人,不過暗箭傷馬倒是可以試試。”

三天之後的深夜,金彪帶上裝滿藥物的吹箭,乘夜潛入了牧馬山莊的賽馬場,藏到賽馬場邊一棵茂密的榕樹上。這裡既可俯瞰整個賽場,又不易被人發現,且離跑道僅有兩丈多遠,這個距離金彪有十足的把握,將吹箭準確射入奔馳而過的賽馬鬃毛之中。

按照雲襄的計劃,舒亞男和明珠、柯夢蘭三人,將在今日開賽前,在一匹並不被人民看好的賽馬身上押下重注,而這匹馬正屬於牧馬山莊。金彪所要做,就是在開賽之後,將裝滿藥物的吹箭準確射入這匹賽馬身上。由於所有賽馬的實力相關並不懸殊,一旦這匹選定的賽馬得到藥物之助,肯定能一舉勝出。這個結論,已經由無數次的試驗得到過證實。

正午過後,比賽正式開始,四周早已是人山人海。發令的爆竹一響,十二匹賽馬立刻發蹄狂奔,爭先恐後地奔向終點。金彪城選定的賽馬經過榕樹下那一瞬間,立刻將帶有藥物質吹箭,準確地射籬那匹賽馬的脖子,片刻後它藥物發作,明顯亢奮起來,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將所有賽馬甩在了身後。金彪見計劃順利,悄悄收起吹箭,開始耐心地等待比賽的結果。

正如計劃的那樣,那匹沒多少人看好的賽馬,在設備中第一個跑到了終點,觀眾的情緒也隨之達到了最高潮。贏了錢的歡呼雀躍,欣喜若狂,輸了錢的則氣急敗壞,破口大罵。在觀眾的各種嘈雜聲中,卻見那匹意外勝出的冷門賽馬,依舊在賽場上全速奔跑,騎手想要勒住馬,誰知那匹馬卻不理會騎手的指令,反而暴怒地將騎手從馬背上甩了下來,繼續發足狂奔。此時所有賽馬俱已跑到終點,唯有這匹早已勝出的賽馬,還在賽場上亢奮地衝刺。

圍觀的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麽,紛紛向身邊的人打聽。一個關於牧馬山莊利用藥物刺激賽馬,以贏得比賽和賭注的小道消息,漸漸在人群中傳揚開來。這消息最後被那匹力竭而死的賽馬證實,沒有使用特殊藥物,牧馬山莊的賽馬何至於在賽場上活活累死?

眾多輸錢的賭客被這消息徹底激怒,紛紛相約去找牧馬山莊的麻煩,要山莊退回所下的賭注。牧馬山莊的管事眼看眾怒難犯,不敢和強,只得耐心解釋,小心安撫眾人,不過退賠賭注無論如何也不敢答應,誰都知道這要求一旦答應,就等於承認山莊真是在作假。

金彪知道眾人這麽一鬧,牧馬山莊無論退不退賭注,信譽都徹底毀了。看到觀眾都擁向馬場管事處,附近已沒有旁人,他悄悄從樹上溜下來,正欲趁亂離開,陡聽身後傳來一聲冷喝:“站住!”

金彪一驚,應聲回頭。就見數丈外的小樹林中,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蕭然而立,不是南宮放是誰?金彪連忙往旁一躥,想要逃入樹林中,卻見南宮放身形一晃,剛好攔住了他的去路。現在他若想逃往樹叢,避開馬場那些打手的注意,就只有立刻衝過南宮放這一關。

金彪撥刀在手,徑直衝向南宮放,人未至,刀鋒已發出淩厲的呼嘯,出手就是捕命的殺招。刀劍相擊,爆出一串絢爛的火星。二人出手均是極快,轉眼便相交數十招。金彪一心要走,無心戀戰,所以刀法中少了那股淩厲無匹的殺氣;南宮放則想活捉金彪,也只是一味遊走纏鬥,一進之間二人難分勝負。打鬥聲驚動了馬場的武師,眾人紛紛趕了過來,四下守衛,堵住了金彪逃往樹林的去路。

金彪心知一旦落到南宮放手中,自己暗算賽馬、嫁禍牧馬山莊的事就真相大白,雲襄苦心孤詣的計劃也就會徹底落空。想到這兒他再顧不得自身安危,拼著身受南宮放一劍,也要擺脫他的糾纏。他突然放棄躲閃抵抗,任由劍鋒突入自己胸膛,跟著就勢抓住劍鋒,一刀怒斬而出。南宮放沒想到金彪竟如此悍勇,居然以身體為武器,夾住了自己的劍鋒。他收劍不及,只得放手就地一滾,狼狽地躲避金彪那捕命在旦夕一刀,雖逃得及時,卻依舊被刀鋒劃破頭巾,數縷髮絲隨風飄起,飄飄蕩蕩飛上半空。

金彪一刀逼退南宮放,猛然怒吼著衝向攔路的武師。此時他渾身浴血,狀若瘋虎,直欲擇人而噬。眾武師沒見過如此兇悍的對手,心中頓生怯意,稍作抵擋就慌忙讓路。金彪終於突出重圍,一頭衝進樹林。他知道就算是死,也要先逃離馬場,只有不在馬場被抓住現形,雲襄的計劃才不會功虧一簣。

南宮放從地上狼狽躍起,看看滿地的髮絲,不禁嚇得臉色發白。回想方才情形,若非他果斷丟劍逃命,恐怕也躲不開金彪那捕命一刀。他顧不得理會滿頭亂髮,氣急敗壞地對眾武師喝道:“還不快追!”金彪一路灑下的血跡無疑是最好的路標,眾人亂哄哄地追了上去,甚至有人還牽了追蹤的獵犬。南宮放見狀稍稍放下心來,他知道自己那一的殺傷力,雖不致命,卻足以令任何硬漢很快就失血倒下,那人決計逃不了多遠!

金彪高一腳低一腳地拼命奔逃,也不在逃出了多遠。前方依舊是茂密的叢林,光線越發幽暗。身後傳來獵犬的狂吠,距離越來越近。南宮放的劍幾乎將他刺了個對穿,為防失血過快,他也不敢撥劍,不守就算這樣,極速的奔逃也令他血流如註,腳下漸漸虛飄如在雲中。慌忙中他突然失足摔倒,倒在地上只想就此躺下。

不能倒下!決計不能倒下!決不能讓公子的計劃因自己而失敗!金彪拼命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使勁咬破舌尖,疼痛令他稍稍清醒。他正要掙紮著爬起,卻突然發現面前多了一雙青布厚底鞋。金彪心中一驚,正欲揮刀跳起,卻見那只穿著青布厚底鞋的腳突然揚起,重重踏在自己後心致命處。這一腳是如此之狠,金彪聽到自己脊骨斷裂的脆響,他一把抓住面前那只鞋子,拼盡全力揚起頭,卻只看到一張蒙著黑巾的臉。蒙面人使勁從金虛手中抽出那隻被抓住的腳,又重重補了一擊,直到金彪不再掙紮,他才俯身探探金彪的鼻息,見他已然氣絕,蒙面人這才從他懷中掏出那柄箭筒和那匣箭針收入自己懷中。聽聽犬吠聲越來越近,他立刻如來時一般,悄然消失在密林深處。

蒙面人剛走不久,獵犬就追蹤而來,圍著渾身是血的金彪狂吠。一個武師小心翼翼地上前探探金彪的鼻息,駭然回頭以追來的南宮放驚道:“死了!”

“怎麽可能?”南宮放有些意外,為了留下活口,他方才出手極其小心,決沒有向對方致命處招呼,怎麽可能失手?他有些不甘地翻看金彪的身體,才發現金彪的後心吃了致命一擊,幾乎將他整個脊梁骨踏碎。他頓時一臉沮喪,狠狠地在金彪的身上又補了一腳。一臉頹喪地仰望虛空,南宮放恨恨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果然不愧是千門絕頂高手,智計謀略也還罷了,就這份自己人都要滅口的冷酷和決斷,也值得我南宮放好好學習。這一局你大獲全勝,不過咱們才剛剛開始。”

“公子,這屍體如何處理?”一個武師小心翼翼地問。南宮放想了想,恨恨道:“掛在馬場的旗桿上示眾三日。雖然這不能挽回馬場的聲譽,但可以警告公子襄的同夥,讓他們知道和我南宮放作對,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黃昏時分,舒亞男、明珠和柯夢蘭三人,帶著從馬場贏來的錢滿載而歸。她們先後悄悄來到雲襄的住處,只等著為這次的行動慶功。三人拿出各自贏得的銀票,加在一起竟有二十萬兩之巨,遠遠超過了當初的計劃。

不過雲襄卻殊無喜色,不住地向門外張望,並憂心忡忡地對三女道:“阿彪還沒有回來,照計劃,他早該回來了。”

“雲大哥不用擔心,”柯夢蘭忙安慰道,“阿彪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遇到什麽情況定能應付。他沒回來,也許是被人跟蹤,暫時不敢來見雲大哥。”

雲襄心事重重地搖搖頭,喃喃道:“我越接近南宮放,越覺得他不是普通的對手。我怕……”

“雲大哥多慮了。”明珠笑道,“一切都很順利,定不會有任何問題。金彪大哥就算今晚沒回,明日一早也肯定回來。若他得知咱們現在這模樣,定會笑死。”

舒亞男也勸道:“金彪若有意外,咱們再擔心也沒用,反而會自亂陣腳。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兇化吉。”

雲襄默默點點頭,黯然道:“金彪沒回來,這酒我也喝不下。你們辛苦了一整天,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我去門外等他。”說完也不顧三女阻攔,獨自來到門外,一聲不吭地望著茫茫夜色,四周除了呼呼風聲,聽不到任何聲息。雲襄在門階上坐下來,遙望蒼穹默默祈禱。冬季的夜空無星無月,只有一片混沌蒙眬。

身後傳來“啪啪”的腳步聲,在雲襄身旁停下來。雲襄沒有轉頭,只輕嘆道:“阿布,你是不是也在擔心阿彪?所以陪我等他?”那隻從決鬥場上幸存下來的犬中殺手阿布,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第一次依偎到雲襄身邊,一聲不哼地望著茫茫夜色。它原本是由柯夢蘭餵養,所以也被帶了來,並由金彪來照顧,所以它與金彪也十分投緣。雲襄默默攬過阿布,心中稍感溫暖。一人一犬,就這樣在寒風中靜坐到天明。

天剛蒙蒙亮,舒亞男開門出來,見雲襄渾身已被夜霜染成了雪白,她不禁嚇了一跳,忙脫下披風給他披上:“你怎麽還沒睡?在門外凍了一夜,當心凍出病來!”

“阿彪出事了,我要去看看。”雲襄說著長身而起。舒亞男一見雲襄神色就知道勸不住,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把阿布推回門裡,起身走向牧馬山莊。此時天色尚早,街上看不到攬客的馬車,二人就這樣從揚州城一直走到郊外的牧馬山莊。默默來到山莊後方的馬場,遠遠就見不少閑漢聚在馬場門外,正對著上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雲襄順著他們指點的方向擡頭望去,立刻就看到了掛在高高的旗桿上,那具血肉模糊、隨風飄蕩的屍體。

雲襄渾身一顫,楞在當場,定定地望著吊在半空中的金彪。他張嘴想喊,卻嘶啞得發不出半點聲音。楞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一步步走向金彪,完全無視周圍的一切。

“你瘋了!”舒亞男連忙拉住他,誰知他那瘦弱的身體,此刻竟爆發出了想象不到的力量,練過武的舒亞男竟也拉之不住。眼看馬場守衛的武師在向這邊好奇地張望,舒亞男再顧不得許多,急忙一掌砍在雲襄後頸上。雲襄身子一軟,不由歪倒在舒亞男肩頭。舒亞男將他扶到最近的一家客棧,對詫異萬分的夥計急道:“我相公突發急病,快給我們開間清靜的客房。”

夥計手忙腳亂地幫忙將雲襄擡到客房,關切地問:“夫人,要不要小的去請大夫?”“是老毛病,我們自己有藥。”舒亞男連忙道,說著就送夥計出來,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麻煩小哥送幾壇烈酒上來,我相公這藥要靠酒送服。”

夥計連忙下樓抱了兩壇酒上來,舒亞男收到後打發了他一兩銀子,然後仔細關上房門。見雲襄依舊昏迷不醒,擔心他受不起自己方才那一掌,舒亞男連忙端起桌上的茶水潑到他臉上,只見雲襄渾身一個激靈,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你現在感覺怎樣?”舒亞男擔心地盯著他那空洞的眼眸,柔聲問。只見雲襄茫然地望著虛空,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阿彪還吊在那裡,我要去救他!”說著他一躍而起,向房門沖去。

舒亞男連忙堵在門口,低聲喝道:“你瘋了!咱們還在牧馬山莊,你一出這個房門,就連自己也保不住了!”

“你別管了!阿彪是被我害死,我要去放他下來!”雲襄怒喝著,想要拉開舒亞男,卻見舒亞男一揚手,重重一巴掌搧在他臉上,打得他一個踉蹌怔在當場。

舒亞男盯著失去理智的雲襄喝道:“你現在誰也救不了!你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別把我們都陷進去!”雲襄渾身一顫,終於恢複了一點理智。一滴水漸漸盈滿眼眶,他不斷張合著嘴,卻哭不出半點聲音。

舒亞男連忙拍開酒壇遞給他:“我陪你喝酒!”

雲襄一言不發接過酒壇,一揚脖子就是一陣鯨吞海飲,淚水和著酒水湧入口中,苦得人肝腸寸斷。直到那一壇酒涓滴不剩,他才抱著酒壇慢慢跪倒在地,神情如癡,默默流淚,卻哽咽著哭不出聲來。舒亞男擔心地俯下身,撫著他的頭柔聲道:“想哭就哭吧,別憋在心裡。”

“是我害了阿彪,是我的狂妄自大,害死了阿彪!”雲襄終於像孩子一般,“嗚嗚嗚”地大哭起來,“這次行動之前,阿彪就告誡過我不要太心急。可我為了複仇,完全無視風險,完全低估了南宮放。我哪是什麽千門高手?我根本就是個十足的笨蛋!”

舒亞男輕輕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酒壇遞給他道:“人的智慧終有無法企及的地方,這世上也沒有無所不能的聖人,誰都有意外失手的時候,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雲襄流著淚連連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哭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阿彪血肉模糊地吊在那裡,心裡是什麽感受,我害怕,我恐懼得渾身恢複發抖。我怕自己的狂妄大膽和驕傲自負,再害了身邊的朋友。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阿彪只是自己利用的棋子,我對他不會有任何軟弱的感情,但現在我才知道,阿彪是我的兄弟!連心連肺的兄弟!我永遠也剋服不了這種軟弱的感情,也永遠成不了心靜如水、無情無義的千雄。成不了千雄,我又怎麽能戰勝精明過人、實力雄厚的南宮放?”

雲襄痛不欲生,除了拼命把自己灌醉,以逃避失敗的責任,完全不再有往日的自信和從容。金彪的死固然令他痛不欲生,而意外失手也令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不敢再面對南宮放。

舒亞男慢慢蹲到他面前,默默撩起自己的鬢髮,指著那朵在臉頰上怒放的水仙,沈聲道:“這裡現在是朵花,原本卻是個疤。你失去兄弟的痛苦,未必能超過我失去容貌的絕望,我都挺了過來,你別讓我小看了你!”

雲襄連連搖頭:“你應該小看我,我是個自以為聰明,其實愚蠢卻又狂妄自大的笨蛋,是個害死兄弟的大、笨、蛋!”

舒亞男捧起他的臉,直視著他的眼眸喝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你是智計過人、無所不能的公子襄!你決計不能被一兩次失敗擊垮!”

“我不是!我不是!”雲襄躲避著舒亞男的目光,想要從她手中掙脫,誰知舒亞男抓得如此之牢,使他完全無法逃脫。

舒亞男眼中噙滿淚水,望著他的眼睛道:“你是無所不能的公子襄,從你走進我的生活那一刻起,就永遠擺脫不了這個身份。你是我今生最敬佩的男子,我實在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模樣。你傷心痛苦,可以心情地放聲大哭,但你不能懷疑你自己,更不能失去你戰勝一切的信心!”

雲襄楞了楞,突然像委屈的孩子找到親人,不由自主地號啕大哭。

舒亞男連忙將他攬入懷中,將他的哭聲捂在自己的胸上。剛開始她只是怕雲襄的哭聲驚動旁人,但漸漸地,這個像孩子般不斷哭泣的男子,卻讓她胸中湧動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她打量著懷中這個曾讓她既忌恨,又佩服的男子,突然發覺他並不比一個孩子堅強多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簌簌發抖,舒亞男不由自主地將他摟緊,希望以自己的體溫,驅散他身上的寒意,分擔他心底的痛苦和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雲襄終於帶著微微的抽泣,在她懷中沈沈睡去。舒亞男輕輕將他抱到床上,才發現他滿通紅,額頭滾燙。昨夜受了一夜寒霜,加上今日突然的打擊,終於使他病倒了。

舒亞男連忙起身準備去請大夫,雲襄卻在迷迷糊糊中抓住了她的手,喃喃夢囈道:“別……別走,別丟下我!”“我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舒亞男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輕輕為他蓋好被子,舒亞男仔細打量著沈睡中的雲襄突然發現睡夢中的他,就如孩童一般純真。輕輕為他抹去滿頭的汗珠,舒亞男默默自問:這就是江湖上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千門公子襄嗎?在舒亞男的輕輕安撫下,雲襄終於沈沈睡去。舒亞男悄悄抽出手,來到外間叫夥計,讓他去抓一副治療風寒的藥,並將膳食送到房中來。

舒亞男親自餵雲襄服下藥後心中稍安。折騰半日,她也有些饑餓,就在房中草草用了午餐。期間雲襄一直沈睡不醒,也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因為生病。

舒亞男雖然很想將雲襄的處境通知明珠和柯夢蘭,不過這裡是牧馬山莊,她不敢找旁人送信,更不敢丟下雲襄獨自回揚州。直到黃昏時分,依舊不見雲襄醒來,她有些慌了神,不過卻又不敢去請大夫,怕因此暴露雲襄的底細,只得在心中默默禱告上蒼。

直到初更時分,雲襄依舊不見醒來,不僅如此,他的身體更是時冷時熱,不住顫抖。舒亞男無奈之下,只得脫去外衣,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雲襄那冰涼的身子。黑暗中擁著雲襄那單薄的身體,舒亞男才第一欠發覺他是如此瘦弱,完全不是想象中那般剛強。他的背上更是疤痕累累,幾乎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肉,實在難以想象他這瘦弱的身體,曾經經歷過多大的磨難。舒亞男每摸到他一道疤痕,心中憐惜之情便增加一分,當她數完雲襄身上那累累疤痕,早已是淚水漣漣。她原以為自己遭受過的磨難已是世間罕見,誰知懷中這羸弱的男子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她忍不住流著淚抱緊雲襄,恨不能分擔他遭受過的所有痛苦!

黑暗中兩人相擁而眠,彼此的擁抱讓雙方都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朦朦朧朧不知迷糊了多久,舒亞男突然驚醒,睜眼一看,天色已是大亮,雲襄正躲在咫尺之外凝望著自己。他的臉色依舊慘白無光,但眼眸已清朗有神,不再而三迷茫散亂。

舒亞男突然意識到自己僅著褻衣,光溜溜的肌膚能清晰感覺到雲襄的體溫,她心中湧起女孩子本能的羞澀,不過她並沒有逃開,反而抱緊雲襄,對著他的眼眸決然道:“從現在開始,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也罷不願也罷,都沒得選擇!”

舒亞男的蠻橫並沒有讓雲襄有絲毫不快,他心中反而湧起無盡的溫暖。忍不住抱緊這個特別的女子,他在她耳邊喃喃道:“謝謝,謝謝你!”“你要再說一個謝字,我就搧你!”舒亞男說著狠狠在雲襄臉頰上咬了一口,她從未有過接吻的經驗,甚至也沒見過和聽說過,只覺得用咬才能宣泄心中那激蕩得不能自持的感情。雲襄熱烈地回應著舒亞男那與眾不同的熱吻,並引導她用正確的方式來宣泄感情。當他們的感情燃燒到極致,世俗的一切束縛就蕩然無存。

火山噴發般激烈的感情,慢慢變做大海一般廣博深沈。二人相擁凝望,舒亞男紅著臉對雲襄輕聲道:“你是最強的男人,你已經證明了這點。”

雲襄點點頭,輕輕托起舒亞男項下那枚雨花石,微微嘆道:“這都是天意。”

“什麽天意?”舒亞男好奇地問。雲襄便給她講起這枚雨花石,以及自己那不為人知的過去。

舒亞男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與雲襄竟同在揚州生活了二十年,更沒想到自己早就見過雲襄,也不知道自己撿到的這枚雨花石,曾經是他的定情信物,也是害他發配邊疆服苦役的引子。

雲襄第一次向他人吐露自己的過往,心中的壓抑漸漸輕鬆,臉上也恢複了他那特有的自信,他最後道:“我從一個迂腐懦弱的無用書生,走到今天能與南宮放一較高下的地步,就是靠著一股百折不回的倔傲之氣。我不會讓你失望,更不會被任何挫折擊倒!”說著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誰知急病之後手足酸軟,剛下地就身子一歪差點摔倒。舒亞男連忙扶住他,嗔道:“你現在是大病未愈,得先養好身子,而不是現在就逞能。”

雲襄黯然道:“阿彪還吊在那裡,我哪有心思養病?”

“阿彪的事你交給我好了,讓我來想辦法。”舒亞男說輕輕攬住雲襄,她的鎮定給了雲襄無窮信心。出門前她細心地為雲襄點了些容易吸收的食物,並讓夥計將飲食送一客房,並托他照顧大病初愈的相公。

第一次像個小女人一般囉嗦完後,舒亞男才獨自來到馬場外,發現馬場的戒備並沒有加強,反而鬆懈了不少。原本南宮放只當金彪是被公子襄利用後滅口的棋子,決沒有想到會有同夥來為他收屍,所以並沒有加強戒備。現在馬場因為上次的變故正一片混亂,而南宮放也因一件急事一大早就趕回了家中,並不在牧馬山莊,所以下面的人誰也沒有心思在意這等小事。舒亞男並不很費事便運了金彪屍身。

當天夜裡,在郊外一座荒廟中,雲襄終天見到了血肉模糊的金彪,“阿彪!”雲襄淚如雨下,默默撿視著金彪身上的傷口,他心痛如刀割。見金彪一隻手緊緊攥著,他費盡力氣才勉強掰開。從金彪緊握的手中,取出一顆青布紐扣,這種樣式的紐扣並不常見,通常是用在做工講究的布鞋上。雲襄仔細打量著這枚紐扣,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將那青布紐扣仔細收入懷中,垂淚道:“阿彪,是我害了你。我要讓殺害你的兇手,付出同樣的代價!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我的罪孽。”

舒亞男見雲襄痛不欲生,連忙輕聲勸道:“讓阿彪入土為安吧,這裡離牧馬山莊遠,得當心南宮放有所察覺,追蹤而來。”雲襄流著淚默默點點頭,仔細為金彪擦去臉睥血跡。在舒亞男的操持下,總算連夜讓金彪入土為安了。

第二天下午,當雲襄與舒亞男回到住處,就見柯夢蘭早已急得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見明珠的身影。見雲襄安然回來,柯夢蘭終於如釋重負地長噓一口氣,急道:“嚇死我了,前日你們不告而別,可急壞了我和明珠。我們在揚州城找了一整天,最後找到牧馬山莊,才知道阿彪的事情。我們怕你和舒姑娘也出了意外,不知有多擔心,明珠姑娘更是因此病倒,可惜阿彪……”說到最後,她已哽咽得不能繼續。

雲襄紅著眼柔聲安慰道:“阿彪已經入土為安,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放過殺害他的兇手,定要他付出同樣的代價!”

柯夢蘭點點頭:“我想去看看阿彪。”雲襄黯然道:“等過了風頭,我帶你去阿彪的墳上祭拜他。”

舒亞男一直不見明珠,心中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明珠呢?”柯夢蘭指指後院:“前天為了找你們,明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當我們找到牧馬山莊,看到阿彪吊中在半空血肉模糊的屍體,明珠當時就嚇壞了。她怕你們也遭了毒手,又是擔心又是著急,回來後就一病不起,這會兒也不知醒來沒有。”舒亞男一聽這話,連忙奔向內院,雲襄也擔心明珠的病情,忙跟了進去。

三人來到明珠的臥房外,舒亞男立刻叫著明珠的名字推門而入,雲襄不方便進去,便立在門外聽著裡面的動靜。只聽房中陡然傳來一聲歡呼,跟著就見明珠光著腳,僅著褻衣就從房中衝了出來。不等雲襄開口,她已一躍而起,猛然撲到雲襄身上,抱著雲襄就嗚嗚大哭,邊哭邊道:“你嚇死我了!我好怕你也像阿彪那樣,從此再不回來!要是再見不到你,我也不想活了!”

雲襄沒想到明珠對自己竟如此關心,心中有些感動,不由輕拍著明珠的後心,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行!你要發誓!”明珠不依不饒,“你一定要答應我,決不能比明珠先死!”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你是堂堂千門公子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明珠依舊有些不放心,直到雲襄再次保證後,她才總算放開手,突然醒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紅著臉逃回房中,不敢再面對三人。

柯夢蘭對明珠的失態並沒有放在心上,天真爛漫的明珠,在所有人眼裡就如不懂事的妹妹,她對這個妹妹無論如何也忌妒不起來。相反,倒是舒亞男令她們十分警惕,從她與雲襄偶爾相接的眼神中,柯夢蘭本能地感覺到,他們的關系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合作夥伴了。雲襄有些歉然地望向舒亞男,卻見她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去看看這丫頭,別又鬧出病來。”說完她轉身推門而入,片刻後房中就傳出她與明珠的竊竊私語。

雲襄與柯夢蘭只得悄悄出來,就在於這時,只見臨時雇來的老門房匆匆而入,將一張帖子遞給雲襄道:“公子,方才有人送來封信,也沒說什麽就走了。”

雲襄展信一看,對柯夢蘭解釋道:“是南宮豪,他要我立刻去見他。”“我和你一起去!”柯夢蘭忙道。

“我不想讓你冒險。”雲襄說著像往常那樣轉頭高喊,“阿彪!”話剛出口,才意識到金彪已經不在,頓時黯然無語。

柯夢蘭見狀忙道:“還是我陪你去吧,多個人也有個照應。”雲襄勉強一笑:“不用了,我一個人能應付。你呆會兒轉告舒姑娘和明珠,就說我去去就回,讓她們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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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生前為兄弟盡心盡力 死後更幫兄弟找了老婆
補充一點:我原以為金彪會跟柯夢蘭湊在一起的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3:25
千門之雄(七)、重逢

    明珠逃回臥房之後,立刻蒙頭蓋上被子,羞得不敢見人。直到憋得實在受不了,才不得不撩起被子一角,卻見舒亞男正坐在床沿神情複雜地望著自己。明珠心情稍稍平靜,故作鎮定地質問:“你用這種眼光望著我幹什麽?”

舒亞男摸摸明珠額頭:“好此沒有?”“謝謝姐姐關心,我沒事了。”明珠吐吐舌頭坐起來,“人家只是擔心雲大哥,見到他平安回來,什麽病都好了。”

“你很喜歡雲大哥?”舒亞男貌似隨意地問,見明珠紅著臉點了點頭,她不禁追問道,“有多喜歡?”

“特別特別喜歡!”明珠歪著頭想了想,“這麽跟你說吧,只要我一靜下來,就會不由自主想雲大哥,只要一天見不到他,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長,生活了無樂趣。他是我所有快樂的源泉。也是我所有煩惱的根本。”

舒亞男略一遲疑,又問:“你不是就要嫁給那個什麽鎮西將軍的公子了嗎?他要知道你這麽想著別的男人,恐怕會非常地不高興。”

“我管他呢!我早不決定不嫁了!”明珠一臉不屑,跟著眼中閃爍從未有過的堅決,“在沒有遇到雲大哥之前,我覺得嫁給誰都無所謂,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再離開雲大哥,他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沒有他,世界就變得黯然無光。原本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任何人,就是親如父王也無法替代。所以不管是任何人包括父王,都無法讓我放棄這種感情!”

舒亞男神情複雜地望著明珠,遲疑道:“如果你的雲大哥……已經有了別的女人,你怎麽辦?”

“那我就殺了她!”明珠惡狠狠地道,“誰也不能搶走我的雲大哥!”

舒亞男心神劇震,咬著嘴唇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如果這個女人……是你姐姐我,你怎麽辦?”“姐姐開什麽玩笑?”明珠驚訝地望著舒亞男,“你不是最瞧不起雲大哥,最討厭他嗎?怎麽會喜歡上他?”

“我是說如果。”舒亞男勉強笑道。明珠遲疑片刻,黯然道:“那我就只有去死。”

舒亞男從未在明珠臉上見到過如此絕望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強笑道:“看姐姐在亂說些什麽,我怎麽會喜歡上你的雲大哥?他屢次羞辱我,我恨他還來不及呢!”

“姐姐別!”明珠連忙道,“雲大哥如果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賠不是,你怎麽懲罰我都行,可千萬別傷害他!”

“傻丫頭,看把你緊張的。”舒亞男忍不住在明珠臉蛋上輕輕擰了一把,“你放心,我就算再恨你的雲大哥,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會向他報復。”

明珠放下心來,忙討好地抱著舒亞男笑道:“姐姐最疼我了,肯定不願看到我不開心。只要你別傷害雲大哥,怎麽欺負我都成。”

“好了好了,快睡吧,你雲大哥肯定不願看到你現在這副憔悴模樣。”舒亞男說著將明珠強行塞入被窩,望著她帶著甜蜜和微笑漸漸沈入夢鄉,神情是那樣的恬靜安詳。舒亞男愛憐地撫著她的臉頰,在心中默默嘆息:你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我該怎麽向你解釋?

馬車載著雲襄,順著長街轔轔而行,最後來到城中一處不為人注意的普通宅子。雲襄在門房引領下進得大門,就見南宮豪三步並做兩步地迎了上來,抓著雲襄的手激動地道:“兄弟果然沒有令哥哥失望!你的戰果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過去,強笑道:“幸好不負大哥所托,這些銀票就是這次的戰果,遠遠超過大哥十萬兩的虧空,大哥請點點。”

“不用了!”南宮豪說著接過銀票,分了幾張塞給雲襄,“這次幸虧有兄弟幫忙,我不會虧待兄弟。”見雲襄神情憔悴,欲言又止,他連忙拍拍雲襄的肩頭嘆道:“我知道你損失了一個好兄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請兄弟節哀。”

“謝謝大哥關心,小弟心裡有數。”雲襄忙道。南宮豪不由分說挽起雲襄就走:“我已為兄弟擺下慶功冥,就等兄弟入席,今晚咱哥倆要好好喝上一杯!”

二人來到內院,就見這裡早已擺下了一桌精緻的酒席。雲襄落座後,南宮豪立刻舉杯道:“這次多虧了兄弟,不然我就根本沒任何機會跟老三爭。目前老爹讓我趕回揚州,總算讓我看到了希望,這全是兄弟的功勞。來,老哥敬你!”

雲襄正要喝酒,突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隱約的慘呼,他正要詢問,卻見南宮豪不以為意地擺手道:“不好意思,擾了兄弟的酒興。”說完轉頭對外面一聲高喊,“讓那老傢伙給我閉嘴!”

雲襄忙問:“怎麽回事?”南宮豪一聲冷笑:“兄弟的行動讓老三亂了陣腳,竟然不顧手足之情,找刺客來行刺於我。前日我剛趕回揚州,就差點被人行刺,幸虧我早有防備,反將刺客當場抓獲。可惜這刺客是個硬骨頭,不願指認雇主,不然我可以反告老三,立刻就讓他一敗塗地!”說完這他突然嘆了口氣,遺憾道:“本以為牧馬山莊一倒,老三就再難翻身,誰知現在又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雲襄忙問。

“本以為老三已絕後,嗣子之位遲早是我的。誰知昨日他的一個小妾為生個了兒子。因為這事,老爹現在對嗣子人選,又有些猶豫起來。”說到這南宮豪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望向雲襄道,“如今他罔顧兄弟之情,買兇弒兄,我又何以再有所顧忌?我想請兄弟再幫我一個小忙。”

“什麽忙?”雲襄已隱隱猜到南宮豪所求,不過卻又不太敢相信。只聽南宮豪冷冷道:“我想請兄弟替我除掉這個孩子,絕了老三最後的希望!”

雲襄心神劇震,沒想到權力對人性的異化,竟能達到如此地步!那孩子說起來還是南宮豪的親侄子,就因為父輩間的爭權奪利,剛來到人世就被卷這殺戮的漩渦,生豪門不知其一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豪見雲襄沈吟不語,急道:“這事我不方便出手,其他人我又信不過,所以只有麻煩兄弟。以兄弟的心機智謀,定能讓這孩子死得像一次意外。如今我已被老爹召回家中,幫忙打理家族事務,可以方便留意那孩子的情況。有我暗通消息,這事定不會太難。”

雲襄沈吟半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他原本不想答應,不過想起金彪的慘死,他對南宮放的仇恨就令他有股不擇手段的衝動。在他心中對那從未見過的孩子默默道:誰讓你生為南宮放的兒子!父債子還,也是天經地義。

南宮豪見雲襄終於點頭,大喜過望,連忙舉杯道:“有兄弟出手,此事定會馬到成功!你先回去做好準備,一有機會我馬上通知你。”

二人飲至中夜,雲襄起身告辭。剛離開後院,又聽到那刺客的慘呼。聽刺客叫得淒慘,雲襄忍不住問:“大哥打算怎樣處理那個刺客?”

南宮豪淡淡道:“今夜他若不再開口,那就只好將他處理了,總不能白養著。雲襄遲疑道:“能不能讓我去看看那刺客?”

南宮豪大喜:“兄弟若能想法讓他開口指證老三,自然再好不過。”

雲襄在南宮豪引領下,來到一間隱秘的地牢,就見一個老者被吊在半空,兩個漢子正在嚴刑拷打。那老者渾身上下盡是血汙,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南宮豪對雲襄嘆道:“這老傢伙真是兇悍,失手後竟割破自己面容,讓人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無從追查他的底細。”

雲襄打量著那滿臉血肉模糊的老者,見他雖然奄奄一息,但眼中依舊有強烈的求生欲望,聽到有人進來,他勉力將目光轉幾來人,大約看到雲襄比南宮豪心軟,不由對雲襄嘶聲道:“求公子給老夫一個痛快!”

“你肯指證雇主,自然不必再受苦,我甚至可以饒你一命。”南宮豪托起他的下巴,冷冷道。

老者淒然一笑:“幹咱們這一行,信譽比性命更重要,你不必白費力氣。”

南宮豪一聲冷笑:“是嗎?我卻不怎麽相信。”說著一招手,一個漢子立刻將燒紅的烙鐵烙在老者的胸上,老者一聲慘叫,頓時暈了過去。

南宮豪見老者失去了知覺,恨恨道:“這傢伙一定是影殺堂的殺手。難怪這般死硬。”

雲襄好奇地問:“大哥為何這般肯定?”

南宮豪嘆道:“影殺堂招募殺手,必須殺手用至親之人為質。殺手只要不背叛影堂,就算在行動中失手殞命,影殺堂也會負責撫養他的親人。殺手若背叛影殺堂的戒律也賣雇主,親人就會死得很慘,所以只有影殺堂出來的殺手,才吃得住如此酷刑而不鬆口。”說完他對一個手下招招手,“問不出來就算了,弄出去埋了吧。”

兩個漢子立刻將老者解下來,像拖死狗一樣往外就走。雲襄突然道:“等等,大哥能否將這刺客交給我?”

南宮豪略一遲疑,笑道:“兄弟若有辦法讓他開口,那是再好不過!”說完轉過向兩個手下,“將這老頭送到我兄弟的馬車上吧。”南宮豪將雲襄送出門,目送馬車走遠。然後輕輕拍了拍手,一個黑衣人應聲出現在他身後,南宮豪望著馬車頭出不回地冷冷道:“老規矩,他萬一失手就立刻滅口。”黑衣人點點頭,卻沒有就走。

南宮豪回頭問:“你還有何事?”黑衣人忙道:“有一件怪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南宮豪喝道。黑衣人低聲道:“那日在賭場,雲公子被三公子栽贓,眼看就要被抓現行,小人本已做好滅口的準備,誰知有個傢伙卻出手偷去了雲公子身上的贓物。”

南宮豪眉梢一跳:“那人什麽模樣?”

黑衣人遺憾地搖搖頭:“那人混在賭客中,出手極快,小人沒有看清。”

南宮豪遙望夜空黯然半晌,輕嘆道:“姓雲的身邊竟有如此高人,恐怕絕非尋常老千,那會是什麽來歷?”

馬車在空曠的街頭轔轔而行,顯得異常孤寂。車廂中,雲襄默默打量著昏迷不醒的老者,心情有些複雜。他曾經在鬥狗場救下過奄奄一息的阿布,現在,這傷痕累累的老者,在他眼中就如同當初的阿布。

回到住處,明珠與舒亞男迎了出來,二人突見車廂中有個傷者,忙問:“這是誰?”

雲襄來不及解釋,只道:“快叫下人擡到客房,準備金創藥!”明珠與舒亞男想要幫忙,卻被雲襄推了出去,他不想弄髒了她們的手。將下人也打發走後,雲襄褪去老者衣衫,只見他渾身傷痕累累,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不過幸好都不是致命傷,想必南宮豪是想留著他的性命指證南宮放吧。

雲襄仔細為老者上好藥包好傷口,他才抹著汗悄悄退了出來。舒亞男和明珠一直在門外觀望,見雲襄出來,舒亞男忙問:“這人是誰?”

“一個遇到劫匪的江湖人。”雲襄淡然道。他不想嚇著明珠和舒亞男,更不想二人因老者的身份,就對他另眼相看。

“什麽劫匪這麽惡毒?搶錢不說,還要傷人!”明珠頓時義憤填膺,雲襄不好解釋,忙將二人勸回去休息。而他則怕老者傷勢惡化,就在客房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雲襄為老者換藥的時候,老者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對雲襄的救治並無一絲感激,反而掙紮著不要雲襄救助:“你別白費力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無論你利用什麽法子,我都不會出賣雇主。”

雲襄笑道:“你既然什麽都不怕,又何必要怕我的救治?難道是怕自己嘴不夠牢?”老者聞言不再掙紮,閉目任雲襄施為。一連數天他都一言不發,甚至不再看雲襄一眼,似打定主意與雲襄耗下去。

雲襄除了為他療傷換藥,也從不開口說什麽。十多天過去,老者的傷勢有所好轉,已能下床行走。見雲襄依舊不問自己任何事情,甚至對他完全不加戒備,這讓他反而不知雲襄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柯夢蘭早已看明雲襄與舒亞男的關系,只有明珠還蒙在鼓裡。為了不刺激明珠,舒亞男自那日從牧馬山莊回來後,就刻意躲著雲襄,不再與他單獨見面。更不再與他有任何親熱。不過舒亞男再怎麽掩飾,也瞞不過柯夢蘭的眼睛。心知自己和雲襄不會再有結果,這讓柯夢蘭有些心灰意冷,這日趁著祭拜金彪的時候,她終於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

“我想將金彪大哥的屍骨,送回他老家落旗鎮。”柯夢蘭望著荒野中的孤墳幽幽道,“金彪大哥從小就在戈壁大漠長大,想必他現在也想回到那天高地闊的大西北吧。”

雲襄有些意外:“這裡離落旗鎮千山萬水,恐怕……”

“雲大哥不必擔心,我會雇最好的鏢師一同上路。”柯夢蘭淡淡道,“再說我離家已經很久,也想回去看望爹爹。江湖我已來過,但我不能永遠在江湖漂泊。”雲襄立刻就明白了柯夢蘭的心思,心知無法挽留,也不忍再讓柯夢蘭跟著自己冒險,只得應允作罷。

三日後,雲襄與柯夢蘭黯然作別,目送著她消失在地平線盡頭,雲襄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在傷心朋友離別的同時,他也不禁自怨自艾地想:我永遠也無法拋棄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恐怕永遠也成不了雲爺所希望的千門之雄!

三人回到家中,發現那個養傷的老者已經不告而別。明珠有些不滿地嘟囔起來:“哼!雲大哥照顧了他那麽久,他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真是!”“算了吧,我救他本來也沒想要什麽回報。”雲襄大度地笑笑,“我只擔心他的傷尚未好完全,會留下後遺症。”

話音未落,就見那老者由外進來,徑直來到雲襄面前,默默地盯著雲襄看了半晌,突然拜倒在地,拱手道:“我原已打算不告而別,但想到雲公子救了老朽一命,又照顧老朽這麽久,就這麽走了實在不義。今特來向公子拜別,望公子恕罪!”

雲襄連忙去扶老者:“老伯快快請起,你這可是要折殺雲某?”

老者俯身向雲襄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道:“雲公子大恩大德,老朽無以為報,唯有銘記在心。只可惜老朽恪於這一行的規矩,不能告訴公子任何事情,甚至連個稱呼、名字都不能透露,望公子見諒。”

“你什麽都不用說。”雲襄忙道,“我也根本不想從你口中知道什麽。只是你的傷勢未愈,能否等好了再走?”即既然老者的家人在影殺堂為質,他也不想老者壞了規矩失去親人。

“多謝公子好意,但我必須要走了。”老者沈聲道,雲襄心知他還得回去複命,也就沒有再挽留。

送老者離去後沒多久,門房就匆匆將一封拜帖送了進來,稟報道:“方才有人將這帖子送到門上就離開了,也沒留下個話。”雲襄認出是與南宮豪約定的拜帖,連忙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只有一個日期和寥寥幾句旁人看不懂的話。看到這幾句約定的話,他知道自己該行動了。

從回到家中這一個月,南宮放就一直渲染在莫大的幸福和激動之中。他沒想到自己在受傷之後,上天還送給他一個兒子,這讓從不信鬼神的他,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上蒼。有了這個兒子,誰也不能再說他絕後,家中那些長輩也就不能再因為這個原因,攛掇父親另立嗣子。這個兒子的誕生,為他保住和鞏固嗣子這位置,增加了一個重要的籌碼。

牧馬山莊的變故雖然對他有著極大的打擊,但還不足以令父親因此就改變主意另立嗣子,他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現在,他要出手反擊了。

一個南宮弟子悄悄來到他身旁,低聲稟報道:“公子,你約的人已經到了羽仙樓。”南宮放臉上閃過一絲陰笑,連忙交代丫頭照顧愛妾和孩子,這才匆匆來到外間,對下人吩咐道:“備車,去羽仙樓!”

羽仙樓是揚州有名的茶樓,環境優雅,裝修樸實無華。由於這裡主要以品茶為主,所以平時沒有多少俗客,顯得十分清靜,適合在這裡接待一些與眾不同的客人。

當南宮放趕到羽仙樓,立刻被茶博士領到他預定的龍井閣。只見裡面煙氣繚繞,有個老者正坐在榻上盤膝抽著旱煙,兩個侍女則在榻旁皺眉弄著茶具,時而忍不住輕咳幾聲。那老者衣衫破舊,面色滄桑,模樣就如一尋常販夫走卒,實在與羽仙樓有些格格不入。

南宮放揮手令侍女退下,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老者:“閣下就是柳爺?”老者收起旱煙,掃了南宮放一眼反問道:“不像嗎?”

老者那偶爾一閃的銳利目光,讓南宮放心中一凜,忙抱拳笑道:“哪裡哪裡!柳爺非常人物,我等凡夫俗子,有幸一睹柳爺尊容,實乃天大幸事。”

“你比你老子會說話多了。”老者呵呵一笑,打量著四周環境,輕嘆道,“如此雅而無痕,奢而不華之地,款待我柳公實在有些糟蹋了。這裡的一杯茶,大概就抵得上老朽一個月的薪俸吧?”

“柳爺說笑了!”南宮放賠笑坐下來,親手斟滿茶杯,推到柳公權面前道,“這裡的西湖龍井跟趵突泉水是絕配,柳爺請嘗嘗。”

柳公權沒有理會南宮放的殷勤,淡然道:“老夫對茶素無講究,龍井和樹葉子泡水,喝在嘴裡都沒啥區別。老夫也沒閒工夫陪你品茶,大家開門見山才是正經。”

南宮放不以為忤地淡淡一笑:“那好,晚輩就開門見山。想必柳爸對千門公子襄的興趣,應該在這西湖龍井之上吧?”

柳公權鼻孔裡一聲輕哼:“若非是公子襄,你也請不動老夫。”

南宮放微微笑道:“柳爺乃天下第一神捕,捉賊查案從未失手,誰知卻在少林讓公子襄逃脫,這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卻對柳爺的聲譽造成了極壞的影響。而我剛吃過公子襄的大虧,大家同病相憐,所以我才想到與柳爺合作,共同對付公子襄!”

“不知你拿什麽與老夫合作?”柳公子冷冷問。

南宮放陰笑道:“前日我牧馬山莊遇到的那些變故,想必柳爺也有所耳聞。如果柳爺稍加查證,就知道那正是公子襄的手筆。公子襄如今在幫我大哥,他不徹底擊垮我不會輕易罷手。如果以我作為誘餌,以柳爺之能,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柳公權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南宮放,微微頷首道:“早聽說南宮三公子精明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不知你有什麽具體的計劃?”

“多謝柳爺誇獎!”南宮放忙笑道:“公子襄幫我大哥,是為了我家的嗣子之位。我思來想去,如今我最大的弱點,就是我那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所以我故意給他一個機會,所以希望與柳爺合作。”

“高明!”柳爺微微頷首,跟著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是怕由自己出面抓你大哥的把柄,在你老爹面前沒有說服力,所以才要拉上我柳公權吧?”南宮放哈哈一笑:“柳爺明察秋毫,晚輩不敢否認,大家各取所需,定能合作愉快。”

柳公權沈吟片刻,點頭道:“你比你老爹精明多了,南宮世家若不由你來做宗主,實在是家族的損失。”說著他緩緩伸出手,“老朽第一次與一個晚輩合作,不過你當得起這份榮耀。”

南宮放大喜過望,忙與柳公權一擊掌:“能與柳爺聯手,無論是公子襄還是我大哥,都逃不過咱們的手心!”

南宮放孩子滿月,大擺滿月酒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揚州。在擺完滿月酒之後,南宮放將帶著如夫人和兒子,去郊外的觀音庵向送子娘娘還願的消息,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不過南宮豪卻是知道這消息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他知道後的第二天,關於南宮入帶夫人孩子敬香還願的行程安排。也就送到了雲襄手中。

不知推翻了多少個設想,一個計劃才漸漸在心中成熟起來。雲襄在心中又設想了方方面面可能出現的意外,直到感覺有九成的把握,這才推門而出。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腹中饑餓,正想叫下人做點吃的,卻發覺天色漆黑,四周鴉雀無聲,原來已是深夜。

雲襄不想麻煩旁人,便獨自來到廚房,打算找點剩飯先填飽肚子。就在這時,突聽內院關著的阿布在不安地低吼,跟著就聽後院傳來“咕咚”一聲響,像是有人翻墻跳了進來。雲襄自忖這裡十分隱秘,除了南宮豪沒人知道自己藏在這裡,應該不會是仇家找上來。

那聲響動也驚動了舒亞男和明珠,外面傳來她們的喝問聲。雲襄怕她們有失,連忙出去查看,就見一個黑影毫不掩飾行蹤,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尚未走近就突然摔倒在地,半晌掙紮不起,似乎受了重傷。

雲襄忙用燈籠一照,才認出是前不久離去那個影殺堂的殺手。此刻只見他渾身血汙,已經結痂的傷口多處迸裂,竟不比原來傷得輕。

雲襄連忙招呼下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擡入房中,只見老者一臉慘然,眼神空洞,半晌無語。雲襄揮手令下人退下後,輕聲問道:“老伯為何去而複返,且傷勢未癒,又跟人動手?”

那老者將空洞的眼眸轉向雲襄,淚水漸漸奪眶而出,他突然翻身向雲襄拜倒,哽咽道:“我一家老小,已被影殺堂處決,老朽如今孤獨一身,已無處可去。”

雲襄連忙將老者扶起:“這是怎麽回事?老伯慢慢說。”

老者老淚縱橫,聲色喑啞地泣道:“前日老夫趕回堂中複命,因無法解釋失手後如何逃脫,更沒人相信我是被公子所救,所以被堂中當成了叛徒,一家老小皆被處決。老夫奮力殺了害死我家小的刑堂長老,拼命逃了出來。老夫原本不想再活,但念著公子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所特來投奔!我筱不離從此追隨公子左右,望公子收留!”

原本他叫筱不離,雲襄總算知道了他的名字,忙道:“想不到筱老伯遭此大難,在下願盡全力相助。只是報答之說,筱老伯休要再提,不過我這裡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筱不離再次翻身跪倒,就要磕頭,雲襄連忙將他扶起,關切地問道:“筱老的遭此大難,必定將影殺堂恨之入骨,若有有得著在下的地方,盡可開口。”

“公子誤會了。”筱不離連忙搖頭,“我來投奔公子,並非想要公子替老夫複仇。老朽將那刑堂長老擊殺之後,對影殺堂也不談不上什麽仇恨了。”見雲襄有些不解,筱不離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影殺堂雖然江湖名聲不好,但也絕非外人想象的那般邪惡。當初,影殺堂乃是由幾個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武林高手共同設立,他們不甘心空有一身武功,卻養不活全身老小,於是設影殺堂賣命換錢,他們將所有人的家小集中起來,立誓任何人行動失手,他的家小將由其他人共同撫養,並立下三不殺的堂規。”

雲襄好奇地問:“什麽叫三不殺?”

“忠臣義士不殺,婦孺老幼不殺,大仁大善者不殺!”筱不離眼中閃出一絲自豪的微光,“他們分工合作,有人的負責接活兒,有的人負責行動,並在江湖上招募同樣窮困潦倒、需要養家糊口的武人。後來他們陸續去世,但影殺堂的規模去越發壯大,堂中殺手如去,卻始終沒有一個堂主。權力由長老們共掌,並嚴格遵守前人留下的堂規。它是武林中人最後的避難所,任何人只要武功足夠高,都可以申請加入影殺堂,如果有決心永不背叛,可以將家眷也托付給它,只要不違反堂規,他的家眷影殺堂都會永遠負責撫養。”

雲襄皺眉質問:“它以殺手的家眷為人質,一旦背叛就殺別人全家,難道還不夠邪惡?”筱不離搖頭道:“公子出身富貴,根本無法想象貧窮者的艱辛。凡加入影殺堂者,無不是被生存的壓力逼得走投無路的武人。交家眷交給影殺堂為質,在他們看來是救了老婆孩子一命。而影殺堂以殺手的家眷為質,也是為了維護大家共同的利益,我雖全家被殺,卻也只恨那糊塗的刑堂長老,並沒有因此就仇恨影殺堂。”

雲襄聞言心神大震,雖然他不是出身富貴人家,但也沒怎麽感受過生存的壓力。無法想象一個武人為了生存下去,不惜將家眷交給影殺堂為質,並以殺人為業的無奈和艱辛,作為武人好歹還有一技之長可以出賣,如果是普通人,交如何應付生存的壓力?仔細為筱不離包好傷口,見他傷後十分疲憊,雲襄安慰兩句後悄悄退了出來,跟著出來的舒亞男悄聲問:“你相信他的話?”雲襄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見舒亞男欲言又止,他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留個心眼,不過我相信,阿布都知道報恩,人應該比狗更有感情吧。”

揚州郊外的觀音庵,雖算不上什麽名勝古跡,卻因這裡修行的姑子,大多是出身江南的豪門望族,顯得與眾不同,也因此為富貴人家的女眷所喜愛。傳說這裡的送子娘娘特靈,所以那些剛結婚或久婚不育的女子,都喜歡到這趕時髦來許願,在送子娘娘這裡求得一男半女。在順利生養後,則會到送子娘娘跟著還願,以感激娘娘送來子女。

這日一大早,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在一位騎著駿馬、溫文爾雅的富家公子護送下,緩緩來到庵堂外,隨行的丫環僕傭立刻張羅著在馬車旁擱下繡凳和地毯,然後攙扶著一個略顯憔悴的少婦下得馬車,少婦身後的乳母懷中,則抱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

迎客的小尼認得馬車上有南宮世家的標誌,連忙恭敬地將那少婦一行迎進庵堂,護送她的富家公子正想進去,小尼姑阻攔道:“公子,這裡是庵堂,請公子在門外留步。”一個隨從立刻喝道:“難道就不能破例?”

小尼姑年紀雖小,卻頗有大家氣度,不卑不亢地道:“只要是男人,就不能進入庵堂,這是天下所有庵堂的規矩。”那隨從還想糾纏,那溫文爾雅的富家公子已擺手道:“你不用說了,咱們就在此等待,誰也不許妄入庵堂一步!”

卻說了少婦和乳母在小尼姑的引領下,抱著嬰兒來到後面的送子殿。祈禱完畢,她示意隨行的丫環奉上早已準備好的香火錢,女尼立刻笑道:“請夫人去後堂看茶,讓妙得師父為孩子批個命吧。”

“那可就多謝師父了。”那少婦忙道,隨著小尼來到後堂坐定,一個蓄髮修行的妙齡姑子就奉茶進來。那姑子似乎剛入空門,完全不像別人那般呆板拘謹,甚至依舊保持著少女的活潑和天真。看到乳母抱著的孩子,不禁連聲稱讚:“這孩子好可愛哦,多大了?叫什麽名字?能否能我抱抱?”

少婦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示意乳母將孩子給她抱抱。那姑子抱著孩子一邊逗弄,一邊對孩子說道:“好可愛的小不點兒,姐姐帶你去看蝴蝶好不好?”說著就往外走,乳母一看,連忙跟了出去。

那姑子抱著孩子在庵堂中左穿右插,轉眼就沒了蹤影。乳母以前隨夫人來過這觀音庵,知道在這兒修行的女尼或姑子都出身大戶人家,完全可以信賴,所以也不怎麽著急,只是獨自四下尋找。不過這兒殿堂重重,如迷宮一般,一時半會兒卻哪裡找得到?

卻說那姑子甩掉乳母,徑直來到庵堂的後門,對等在門旁的一個打雜的農婦低聲道:“姐姐,得手了。”

那農婦頭也不回地低聲道:“快還回去。”

“為什麽?”那姑子有些驚訝。只聽那農婦急道:“是雲大哥的意思,立刻把孩子送回去!片刻也不要耽誤!”那姑子聽說是雲大哥的意思,雖不樂意,卻還是抱著孩子就走,剛轉過照壁就遇到找來的乳母,她立刻將孩子交給了乳母,然後回頭去找那農婦,只聽那農婦神情緊張地小聲道“趁著一溜煙沒暴露,立刻離開這裡。後門有人接應,回揚州再說。”

那姑子依言離去後,農婦才從另一方向離開。直到她們離去後,在庵堂後的山坡上,扮成樵夫的雲襄才暗松了一口氣。他是在最後關頭才發現蹊蹺改變主意,計劃太順利,南宮放更是太大意,這突然讓他生出了警覺。想起南宮放屢次識破自己的計劃,立刻讓他明白這是個圈套。他連忙示意負責接應的舒亞男放棄,總算沒有被當場抓住。

挑起柴草若無其事地向山下走去,雲襄自信只要不與南宮面面相對,就沒人認得出自己。而南宮放已經帶人衝入觀音庵,大約發覺圈套敗露,想要對觀音庵進行徹底搜查。

在經過停在庵堂外的馬車時,雲襄突然楞在那裡,他看到那個略顯憔悴的少婦由丫環攙扶著,正好從庵堂中出來,明顯還帶有產後的虛弱,雖然她的模樣改變了不少,但雲襄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曾經深受過,現在卻無比痛恨的趙欣怡!

他忘不掉她送來的雨花石,讓他掉進了南宮放設下的圈套;他也忘不掉自己流徙千里服苦役的同時,她卻嫁給了南宮放;他更忘不掉自己在奪役場為生存苦苦掙紮的時候,她卻在豪門做少奶奶。尤其是現在,看到她兩次與南宮放設下圈套來對付自己,他的仇恨就如火山般噴發,這一瞬間,他對她的恨意甚至超過了對南宮放!

趙欣怡也看到了雲襄,她臉色驀地變昨慘白,一動不動地僵在當場,雲襄雖然偽裝得巧妙,可又怎麽能瞞得過她的眼睛?她曾無數次在夢中與面前這男子重逢,可真正重逢,她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似在這一瞬間坍塌……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3:51
千門之雄(八)、中伏

    “怎麽還不上車?還楞在這兒幹什麼?”門裡突然傳來南宮放的呵斥。少婦渾身一顫,終於從失神中驚醒,他用複雜的眼神最後看了雲襄一眼,才在丫環的攙扶下依依不捨地登上了馬車。雲襄挑著膽子繼續前行,身後傳來南宮放呵斥僕傭的呼喝,聽得出他的心情極壞,這更加證實了雲襄方才的預感。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慶幸,同時告誡自己,在南宮放面前,萬不可有半點大意!

雲襄失神落魄地回到住處,就見早一步回來的明珠很是不甘地追著他質問:“我已經得手,你為啥要突然下令放棄?”雲襄沒有解釋,回到自己房間後,不顧明珠的不滿和追問,一言不發地將她關在了門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與怡兒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記憶深處那忘不掉的一顰一笑,他就心如刀割。過去愛得有多深,現在恨得就有多深。

迷迷糊糊躺了不知有多久,雲襄終於開門出來。就見舒亞男與明珠都一臉擔憂地等在門外,他若無其事地對二人道:“你們不用擔心,我只是想靜一會兒,盤算如何對付南宮放。”

“想到辦法了嗎?”明珠忙問。雲襄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縷銳芒:“我不會放過任何傷害過我的人,這次我要讓他一敗塗地!”

筱不離不知何時也來到門外,聞言懇聲道:“公子若需人手,老朽願效犬馬之勞。我別的本事沒有,跑腿打雜還沒什麽問題。”

雲襄忙道:“筱伯你傷勢尚未痊愈,這事就不要操心了。”

“我這傷已無大礙,公子不用擔心。”筱不離拱手拜道,“老朽這條命乃公子所賜,為公子效命自是天經地義。你若將我當外人,老朽只好就此拜別,再不敢騷擾公子。”

“筱伯快快請起,我怎麽將你當外人?”雲襄連忙扶起筱不離,“既然筱伯願意幫忙,那是再好不過。只是……”雲襄有些為難地打量著他的臉,欲言又止。

原來筱不離臉上的傷雖好,卻依舊疤痕累累,令人望而生畏,這樣的容貌走到哪裡都會引人註目,實在不利於隱藏行蹤,更不利於雲襄的行動。

筱不離也是個明白人,立刻就知道雲襄的顧慮,他連忙笑道:“公子無需多慮,咱們做殺手的,總有些隱瞞身份的手段。”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仔細地覆在臉上,立刻就變成了個相貌平常的普通老者,走在大街上決不會有人多看一眼。雖然那面具使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生硬呆板,不過也只有與他面面相對,才能看出來那面具的痕跡。

“真是神奇!如此一來,恐怕再沒有人能認出筱伯了!”雲襄不由鼓掌讚嘆。說話間就見房門匆匆而入,將一個玉佩遞給雲襄道:“方才有人將這個送到門上,要小人轉交給公子。”

“這是莫爺的信物!”雲襄十分驚訝,連忙接過玉佩急問,“那人可留下什麽話?”

“那人只說什麽莫爺病危,要公子速歸。”門房會議道。

雲襄一驚,連忙對舒亞男和明珠道:“我有急事,要暫時離開揚州幾天。”“那你的計劃怎麽辦?又如何向南宮豪交代?”舒亞男問。

雲襄沈吟道:“經過牧馬山莊的事後,南宮放已變得十分警惕,咱們的計劃若現在進行,風險實在太大,只好暫時放一放。南宮豪那裡我會給他留書解釋。比心計南宮豪根本不是其弟的對手,所以他送過來的消息咱們再不能輕信。為了防止南宮放從他身上追查到咱們的下落,以後咱們要盡量避免與他聯系,就算聯系也要由我們去聯系他。正好現在莫爺病危,咱們乾脆今晚就離開揚州避避風頭。”

莫爺有多處隱居之地,這金陵城南的老茶館便是其中最重要一處。當雲襄帶著筱不離進門時,天色已近黃昏,雲襄像往常一樣依照暗號,讓茶館的夥計將自己帶到茶館後院。

只見裡面與原來沒什麽兩樣,顯得十分平靜。雲襄低聲問領路的夥計:“莫爺怎樣了?”

“莫爺一直在等著你回來。”那夥計示意雲襄進房,卻將筱不離擋在門外道,“這位前輩眼生得很,似乎不是莫爺的門下。”

“他是我新雇的隨從,難怪兄弟不識。”雲襄連忙解釋,見那夥計沒有讓路的意思,他只得像筱不離示意,“你就暫且在門外等候,待我稟明莫爺,再與你引見。”說完就進入房中,經過前廳來到裡屋,只見屋內門窗緊閉,顯得十分幽暗,莫爺獨臥在榻,不知生死。

“莫爺,弟子看您來了。”雲襄小聲呼叫著走近床前,就見莫爺面色慘白,一動不動,若非有細微的呼吸,直與死人無異。雲襄見房中竟無一人伺候,立知不妙,不過事已至此,任何驚慌失措都於事無補,他若無其事地來到莫爺榻前,握住莫爺那枯槁的手輕聲問:“莫爺,感覺好些了沒有?”

莫爺睫毛微動,勉力睜開了白蒙蒙的眸子,嘴唇囁嚅著,雲襄連忙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就聽清了幾個字:“有圈套,快走!”

雲襄短短一瞬間,心中已作了多種權衡,心知就算空手而逃,也定逃不出這件屋子,不如大膽一搏!想到這他毫不猶豫將莫爺負在背上,低聲道:“弟子得罪,要走咱們也要一起走!”說著背起莫爺就走,誰知剛打開房門,就見迎面飛來一拳,重重擊在他的胸口,將他打得仰天後跌,與莫爺一起摔在地上。

一臉得意之色的鬼算子從門外負手而入,盯著地上的雲襄嘿嘿冷笑道:“你自身尚且難保,還想就這死老鬼?”鬼算子這一拳並不算重,不過打在毫無武功根底的雲襄身上,他也是禁受不起。

雲襄嘔出一口鮮血,既意外又驚訝地盯著鬼算子質問:“沈先生,你……你竟敢背叛莫爺?”

“背叛?”鬼算子一聲冷笑,“是這死老鬼先背叛了沈某!想沈某二十歲出道,追隨這死老鬼多年,鞍前馬後地小心伺候,他今日的基業至少有沈某一半的功勞。誰知他為了一塊玉佩,竟任由老夫被一個醜女羞辱;不僅如此,他還罔顧老夫多年的功勞,居然要將基業傳給你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嘿嘿,他既不仁,就休怪我不義!唐門酥筋散的味道,想必還不錯吧?”

雲襄此刻才知道,莫爺渾身癱瘓,原來是中了唐門的酥筋散。他不顧上後的虛弱嘶聲道:“鬼算子!你若想要莫爺的基業,盡可拿去!念在莫爺往日待你不薄,他老人家又是風燭殘年,還請你高抬貴手放過莫爺,讓他老人家回鄉頤養天年。”

鬼算子一聲輕嗤:“你自身尚且難保,還替這死老鬼求情?難怪他要對你另眼相看。只可惜沈某出身千門,心中向來容不得半點憐憫,既然動了手,就必定要斬草除根。”說著他一拍手,幾個執兵刃的漢子立刻擁入,將莫爺和雲襄圍了起來,不過迫於莫爺往日的威望,幾個人一時還不敢動手。

雲襄忙從懷裡掏出一支信炮,對準門外拉響。信炮的爆炸聲將眾人嚇了一跳,鬼算子驚魂稍定,不僅冷笑道:“你還想招呼同夥來救你?可惜你那姓金的跟班已死,不然我還真有幾分顧忌。現如今我倒要看看,還有誰來救你?”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一兩聲短促的慘呼,跟著就見一個青衫老者揮刀沖殺進來,卻是筱不離聽到信炮孤身來救。趁眾人猝不及防,他一路殺到雲襄身邊,高呼:“公子快走!”

雲襄掙紮著爬起,卻不忘去扶莫爺,誰知受傷之後,行動竟是十分吃力。筱不離一面抵擋著眾人的圍攻,一面高叫:“快丟下這老家夥,不然咱們誰都走不了!”

“不行!莫爺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丟下他不管。”雲襄說著將莫爺負在背上,隨著筱不離往外沖去。就在這片刻的耽誤,鬼算子已指揮眾人堵住了房門,將雲襄三人堵在屋中。雖然筱不離武功高強,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一時間竟衝不出去。加上他傷勢尚未痊愈,剛一動手就傷口迸裂,血絲不斷從他的衣衫中浸出,形勢十分不利。

筱不離眼看衝不出去,只得據門而守。房門狹窄,眾人也衝不進來,雙方一時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鬼算子見狀,立刻對手下喝道:“準備火把,燒房!”

筱不離聞言大急,心知一旦火起,自己或可逃出,雲襄和莫爺卻必定逃不了。他連忙對雲襄喝道:“公子快丟下他隨我往外衝,不然就遲了!”

莫爺雙目雖盲,但耳目聰穎,也聽出此時的形勢。他在雲襄耳邊嘆道:“你已盡力,再做什麽也於事無補。快放老朽下來,你速速逃命去吧!”

“莫爺見諒,恕弟子難以從命!只要弟子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丟下你先逃!”雲襄決然道。說話間就見幾個火把扔了進來,屋中家具見火即燃,轉眼即成火海。莫爺喟然長嘆道:“你真願賠老朽葬身火海?”

雲襄黯然嘆道:“弟子無能,無力救您老脫困,唯有以身相殉!”

莫爺突然一聲長笑:“你對老朽如此忠心,也不枉老朽這番心血。”笑聲未落,雲襄就感到身子突然騰空,穿過窗戶落在屋外的院落中。雲襄驚魂甫定,才發現莫爺雙足落地,單手攜著自己,哪裡還有半分疲態?

“你……你……你不是中了我的酥筋散麽?”鬼算子如見鬼魅,驚得目瞪口呆。

卻見莫爺一聲冷笑:“你以為我老糊塗了?眼瞎心也瞎了?竟敢在老夫面前搞鬼!只可惜老夫眼不瞎,心更不瞎!”說話間就見莫爺抬手在雙眼一抹,白蒙蒙的眼眸頓時變得清亮如新,哪裡還像個盲眼老人?這一下不光鬼算子,就是雲襄也吃驚不小。

“想不到吧?我這個瞎眼老鬼,原來一點兒不瞎。”莫爺得意地豎起手中那兩片薄如蟬翼的東西。雲襄一見之下頓時恍然大悟:“魚鱗!薄如蟬翼的魚鱗!以前他就聽雲爺說過,可以用魚鱗蒙住眼眸假扮瞎子,只要魚鱗夠薄,對視力並無多大影響,千門中不少人知道這訣竅,因此有人常用這法子扮瞎子行騙。不過像莫爺這樣一扮幾十年,卻是絕無僅有。難怪鬼算子的伎倆完全落入了莫爺眼中,以致功虧一簣。”

鬼算子見瞎子突然開眼,早已心膽俱寒,哪裡還敢戀戰?他一面高叫著令手下圍攻莫爺,一面向後退卻。陡聽一聲冷喝:“誰與老朽拿下姓沈的叛賊,老朽就饒誰的性命!”

幾個參與叛亂的漢子權衡雙方形勢,見鬼算子算計莫爺,卻反被莫爺算計,計劃徹底失敗,不由紛紛倒戈,將鬼算子圍了起來。鬼算子見逃跑無望,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哀告:“莫爺饒命!小人是一時糊塗,念在小人追隨您老多年,還望莫爺大人大量,饒過小人賤命!”

“斬草除根,這可是你說的。”莫爺一聲冷笑,揮手一指,“首惡必誅,脅從不問。”

眾漢子一聽這話,紛紛揮刀斬向鬼算子。在鬼算子慘呼絕命後,眾人不約而同地衝莫爺跪倒,紛紛伏地請罪。莫爺淡然道:“過去的事老夫不再追究,大家先救火。”

話音剛落,就聽身旁“撲通”一聲,卻是雲襄摔倒在地。原來他先中了鬼算子一拳,傷得不輕,又強撐著背莫爺逃命,體力早已透支。如今見大局已定,心神頓時鬆懈,立刻不支軟倒。莫爺摸摸他的脈搏,忙對扶起他的筱不離道:“你快帶他去療傷,傷好後再來見我。”

筱不離連忙負起雲襄就走,匆匆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他先與舒亞男和明珠會合,然後找了間僻靜的客棧將雲襄安頓下來。明珠見雲襄身受重傷,自是又急又疼,片刻不離地親自照顧,舒亞男反而插不上手了。

雲襄雖然身受重傷,不過心情卻十分舒暢。回想先前的變故,不禁在心中暗叫僥幸。他見莫爺身邊無人照應時,便知已落入圈套,此時要走肯定已經遲了。無奈之下只得賭一把運氣,就賭老奸巨猾的莫爺,不會這麽輕易栽在鬼算子手里。所以他拼死要救莫爺。以便與莫爺和忠於他的門下聯手,沒想到這一賭還真是押對了寶,不僅贏得了莫爺的信任,還意外得知他沒有眼瞎的秘密。雲襄推測,莫爺將計就計假裝中了酥筋散,就是要看看門下有哪些是鬼算子同黨,以便將來一一除掉。估計那些臨陣倒戈的叛徒,最終都不會有好的結局。

在明珠的精心照料下,雲襄的傷好得很快,沒幾天就能起床下地。這期間他很想與舒亞男單獨相處,舒亞男卻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他,這讓他很是不解。

不等傷勢痊愈,雲襄便去拜見莫爺。就見莫爺兩眼雖然不再迷蒙,但人卻像老了十歲,想必鬼算子的背叛,對他也是一個不輕的打擊。

“你的傷怎樣了?”莫爺一面問候著雲襄,一面捂著胸口不住咳嗽,人也越發佝僂。

“我的傷不礙事,倒是莫爺的身體……”雲襄一臉擔憂,欲言又止。

莫爺擺擺手,總算停止了那廝肝裂肺分的咳嗽,輕輕嘆道:“老啰,這場大病,差點要了我這條老命,小沈又趁這個時候搞事。唉,他跟了我近三十年,沒想到……若非老朽那天自曝雙眼未盲的秘密,威懾了那些叛徒,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呢。”

雲襄聞言心神威震,突然明白了莫爺為何要故意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看來這次他病得確實不輕,已經沒有把握靠往日的威信壓服叛徒,所以才自曝雙眼未盲的秘密,終令幾個叛徒臨陣反水,這才度過了那場危機。

莫爺眼裡滿是傷感,打量著雲襄道:“老朽一生識人無數,沒想到卻還是看走了眼。倚為心腹的門下竟然敢犯上作亂,倒是你這個擺在老朽門下不久的新人,反倒拼死相救,實在出乎老朽預料。”

雲襄忙道:“莫爺待弟子恩重如山,為莫爺效命姿勢理所當然。”

莫爺笑著擺擺手:“你別說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話,老朽對你不過是利用罷了,哪談得上什麽恩重如山?不過你在危機關頭沒有丟下老朽逃命,可見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說道這莫爺幽幽嘆了口氣:“老朽一生都在勾心鬥角中度過,臨到老卻反而想過幾天簡單的日子,只是還有兩件事不能放下,所以一直未能如願。”

雲襄偷眼掃了莫爺一眼,但見他眼裡滿是傷感,看不出是出自真心還是考驗自己,只得閉口不問。只聽莫爺微微嘆道:“一件就是老朽門下這些弟子,追隨老朽多年,除了隨鬼算子背叛老夫的幾個,大多還算忠心。老朽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另一件則是本門傳說中的最高秘典,老朽剛入門就聽先師說過,卻從來未曾見過。老朽一生苦研千門之道,卻怎麽也想像不出可謀天下的《千門秘典》,記載了何等神奇的千術?實乃平生一大憾事。”說道這他突然轉向雲襄,“現在,老朽想與你做一個交易。”

聽莫爺提起《千門秘典》,雲襄心智那個微凜,忙問:“什麽交易?”

莫爺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神情肅穆地遞到雲襄面前,款款道:“第一,老朽門下這些弟子,今日起老朽盡皆托付給你,希望你能善待他們;第二,在老朽有生之年,替我找到《千門秘典》一觀,以解開我今生最大的疑惑!”

雲襄心神劇震,這名為交易,實則是以基業相授!雲襄正待推辭,莫爺又道:“這些弟子追隨老朽多年,我實不忍自己的離去使他們樹倒猢猻散。老朽權衡再三,門下眾多弟子中,也只有你有能力有手段收服所有人。你入門雖短,但能力和名望卻不在任何人之下,足以繼承我千門提將之衣缽。至於找尋那《千門秘典》,老朽垂垂老矣,就只能依靠有能力的後輩了。”

雲襄沈吟片刻,默默從貼身處掏出那本古舊的羊皮冊子,雙手捧著遞到莫爺面前,那冊子上有四個古篆大字——千門秘典。

莫爺沒有去接那冊子,卻突然仰天長嘆:“公子襄果然不愧是公子襄,有魄力!老朽這些門下能夠追隨你左右,實在是他們的幸運。”說到這他顫巍巍站起身來,拱手拜道,“千門提將莫仁軒,拜見公子襄!”

雲襄連忙還拜道:“莫爺不必多禮,您老是前輩,理該晚輩先行問安。”

二人相視一笑,相攜落座。兩人皆是聰明人,許多事不必明言也已了然於胸。雲襄從莫爺突然提起《千門秘典》,就猜到他已查到自己的來歷。想公子襄的大名早已傳遍江湖,莫爺不會不留意,既然他沒有瞎眼,就不會不注意到雲襄與金彪,與傳言中的公子襄和他那個隨從有諸多相似之處,以莫爺的精明,稍加推測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不過他猜不到雲襄隱瞞身份接近自己的目的,所以才利用鬼算子的叛亂相試,之後又提起《千門秘典》進行試探。若雲襄繼續隱瞞身份,肯定就是心懷叵測。如今他大大方方地拿出《千門秘典》表明身份,總算讓莫爺徹底放下心來,這至少表明公子襄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仔細打量著雲襄,莫爺捋鬚嘆道:“雲爺能教出公子這樣的弟子,果然不愧為門主之尊。就不知他老人家現在在哪里?”

雲襄不想讓人知道恩師的死訊,以免別人對自己的安全無所顧忌,便搖頭道:“我也不知。”

莫爺沒有再問,只將桌上的冊子推到雲襄面前:“這是老朽門下的名冊,除了被誅的鬼算子和其同黨,所有人的名字都在這里。老朽在歸隱之前能將他們托付給公子,實在是他們的幸運。”

雲襄接過冊子,把桌上的《千門秘典》推到莫爺面前。莫爺忙搖手道:“這秘典只能由門主保管研習,老朽萬不敢看。”

雲襄笑道:“我既然是門主,自然有權決定是否給別人看。你都說了是交易,我當然不能占你的便宜。”

莫爺盯著雲襄看了片刻,突然鼓掌道:“好!果然不愧是公子襄!那老朽就不客氣了。”說著捧起那羊皮冊子,抖著手小心翼翼地翻開。只見他臉上先是虔誠,繼而驚訝,最後是一臉的疑惑,一頁頁將那冊子仔細翻閱完後,他將那冊子還給雲襄,搖頭嘆道:“老朽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雲襄微微一笑。

“老朽雖然沒看懂,但也了卻平生一大心願。”莫爺笑道,“明日我就召集門下,將你介紹給所有人。”

雲襄連忙道:“我還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莫爺見諒。”

“這好辦,老朽就說你是我新收的弟子,替老朽統領所有門人。”莫爺笑道。雲襄尋思莫爺與恩師同輩,假冒他的弟子也不算吃虧,也就沒有反對。莫爺見狀拉起他的手笑道:“明日老朽就開香堂,正式將門下弟子交給你!”

第二天一早,莫爺門下收到消息的弟子從各地紛紛趕來。他們大多是街頭騙子,雖不是單獨的一個門派,不過人數也不少。莫爺照著門中的規矩,在禹神神位前,將代表千門提將身份的橙玉扳指兒傳給了雲襄。

莫爺門下大多是些街頭騙子,並沒有多大的野心或抱負,只要能發財,奉誰為主都沒問題。而雲襄賺錢的本領大家有目共睹,加上他在錢財上素來大方,對同門又一向照顧,更與金陵蘇家等豪門望族交情匪淺,跟著他必定能財源廣進,眾人自然盡皆拜服。莫爺交代完後事,帶著一輩子賺到的銀子飄然隱退。臨走前他給雲襄留下了一個地址,希望雲襄有空能去看看他。

雲襄順利地接收了莫爺一干門下,照著名冊一點,竟然有百人之眾。這些人雖然只是些街頭騙子,無論武功還是智謀皆不入流,忠誠度更是難以令人放心,但只要善加利用,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尤其他們在江南一帶混跡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地頭蛇,這對雲襄來說,無疑是極大的幫助。

處理完後莫爺留下的雜物,雲襄這才帶著筱伯去與舒亞男和明珠會合。他聽筱伯說這幾天自己忙著收服莫爺這些門下的時候,舒亞男和明珠用上次在鴻運賭坊搞到的錢,幫他在金陵買下了一處僻靜的宅子,以方便他養傷。上次被鬼算子擊傷後,他的傷一直都沒好完全。

隨著筱伯來到自己的新家,雲襄暗讚舒亞男和明珠的眼光。這宅子雖不算大,但四周環境清靜,雅而不俗,很對他的心思。明珠像個開心的孩子,興奮地領著他四下參觀,而舒亞男卻推托身子不舒服,獨自回房歇息去了。

好不容易將明珠打發去準備晚餐,雲襄獨自來到舒亞男房中,見她一臉倦容地歪倒在榻上,雲襄忙關切地摸向她的額頭:“你怎麽了?不舒服?”

“沒什麽。”舒亞男擋開雲襄的手,起身來到桌邊,背著他淡然問,“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雲襄感覺到自牧馬山莊回來後,舒亞男就在刻意回避著自己,甚至再沒有跟他說過一句關心話,也沒有任何親熱的舉動,這令他直懷疑那一夜的激情,只是自己生病時出現的幻覺。他好幾次都想問舒亞男,卻又怕她尷尬,只好悶在心裡。見她問起下一步的打算,雲襄嘆了口氣:“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何會在南宮放面前屢屢受挫。除了南宮放本身聰明過人之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我自己。”

舒亞男終於回過頭:“什麽原因?”

“我一方面低估了南宮放,另一方面又太性急,過早暴露了自己的存在。”雲襄搖頭嘆道,“我失去了最大的優勢,讓南宮放有了防備。如果再貿然出擊,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舒亞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現在南宮放對咱們正全神戒備,要想再算計他恐怕很難,但他總不能永遠保持這種高度的戒備。”

“沒錯!”雲襄臉上泛起遇到知音的欣喜,“家大業大是他的優勢,但同時也是弱點。他無法丟下家業像咱們這樣四處躲藏,我們要找他容易,他要找我們很難。”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避開現在這風頭,等他精神鬆懈時再回來呢?”舒亞男恍然大悟。

“知我者,亞男也!”雲襄欣然與舒亞男一擊掌,“我正想離開江南這是非之地,趁著春暖花開去放鬆一下心神,讓南宮放完全摸不到頭腦。等他精神鬆懈露出破綻,再做致命一擊!”

“你想去哪里?”舒亞男笑問。

雲襄想了想,突然曖昧一笑:“我想去湖州看望莫爺,就咱們兩人去。”

舒亞男連忙收起笑容:“你還是和明珠去吧,我對莫爺沒有好感。”

雲襄還想再勸,就聽身後傳來明珠銀鈴般的聲音:“你們要去哪裡?”

舒亞男忙道:“你雲大哥想去湖州遊玩,正想請你陪他去呢。”

“好啊!”明珠一聲歡呼,“我從未去過湖州,雲大哥一定要帶上我!”

雲襄正想找藉口推辭,舒亞男已道:“莫爺將一生基業拱手相送,你去看看他也是應該。再說你還不知他是否真正將基業都傳給了你,小心伺候總不會錯。”

雲襄心知舒亞男是指莫爺很可能在心腹門人中留有遺命,在自己尚未真正收服這幫老千前,隨時可以將自己打回原形。想到這兒他只得無奈答應:“好吧,明天我就去湖州,大家一起去。”

明珠一聽這話,自然歡呼雀躍,舒亞男卻搖頭道:“我就不去了。過幾日是我父親的忌日,我要回揚州拜祭。現在我要收拾行裝,你們去忙吧。”

雲襄不好再勸,只得與明珠告辭出來。待他們一走,舒亞男連忙關上房門,生怕他們看出自己心中的隱痛。默默抹去眼角的淚珠,舒亞男在心中對自己說:“明珠無論家世、外貌、性情,都比你強上百倍,有她照顧那個小騙子,一定會非常幸福。你比明珠要堅強,沒有哪個小騙子一樣能活下去!再說明珠將你視為姐姐,你怎麽好意思去搶她的心上人?忘掉他!一定要忘掉他!猛地撲到床上,舒亞男咬著枕頭,將痛哭聲死死捂在了被子中……”

湖州臨近太湖,素為江南名城,其郊外的莫家莊,則是太湖邊上一個風光秀麗的小村莊,雖不繁華,卻透著江南水鄉的清幽與雅致。當雲襄帶著明珠一路遊山玩水找到這里時,也不禁暗贊莫爺會選地方。

從村民口中得知,不久前正有個告老還鄉的師爺,在村中置辦了宅子和田產安頓下來,一問外貌與莫爺相符。雲襄問明白方向後,立刻與明珠匆匆而去。

那宅子臨湖而建,外觀普普通通,雲襄整整衣衫上前敲門,大門無聲而開,只見進門的天井中空無一人,既無門房迎客,也不見丫環僕傭忙碌。

此時天色已是黃昏,正是村民晚飯的時候,實不該如此肅靜。雲襄喊了兩聲,不見有人應答,只得與明珠推門而入。二人剛進正面的堂屋,就聽明珠一聲驚叫,猛地撲到雲襄懷中,渾身簌簌發抖。雲襄定睛一看,卻是一個老者歪在太師椅上,看模樣不類生人,不是莫爺是誰?

雲襄一邊安慰著明珠,一邊探了探莫爺的脈搏,觸手冰涼,果然已死去多時。雲襄連忙讓明珠去門外等候,自己則仔細查看了整個宅子,才發現一個門房、兩個僕婦也死在廂房中,三人都和莫爺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

雲襄又搜查了整個宅子,沒有任何異常,既無打鬥痕跡,也無盜匪搶劫的跡象。他最後來到莫爺的屍體面前,黯然自問:“除了我自己,還有誰知道莫爺隱居於此?又有誰會不留痕跡地殺害一個已經歸隱的千門遺老?甚至連他的門房僕傭都不放過?”

雲襄只感到腦海中有如一團亂麻,完全理不出半點頭緒。心知不宜在這是非之地久留,他對莫爺恭敬一拜,在心中暗暗道:“莫爺你若在天有靈,就請助我查明真兇,為您老報仇!”

雲襄拜畢,正要直起身來,突然發現莫爺腳下的地磚有異。他小心地挪開莫爺的腳,才發現地磚上寫著個潦草模糊的字,看模樣是莫爺用腳尖在地上踩踩寫就,並用腳踏住,以免被兇手發現,若非自己這一拜,定不會注意到。

雲襄仔細辨認半晌,才認出那是一個潦草的“雨”字。雲襄百思不得其解,按說莫爺臨死前,最有可能寫下的應該是兇手的名字,但百家姓中好像並沒有“雨”姓。如果這是兇手的綽號或別名,那這兇手就不會是雲襄熟悉的人,他認識的人中,並沒有姓名或綽號帶有“雨”字的人。

雲襄還才揣摩推測,就聽門外傳來明珠小聲的呼叫:“雲大哥,有人過來了!”

如果被人發現自己出現在兇案現場,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雲襄只得對莫爺一拜,在心中暗暗道:莫爺放心,雲襄定要找出殺害你的真兇,決不讓您老含恨九泉!

只可惜兇手做得十分高明,雲襄在暗中查探了數日,並沒有找到更多的線索,而從湖州趕來查案的捕快,也是毫無頭緒。雲襄最後只得與明珠離開了莫家莊,莫爺的死讓他背負了一個新的責任,讓他的心情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半個多月後雲襄與明珠趕回了金陵,就聽留守的筱不離稟報道:“揚州那邊傳來消息,南宮豪這幾天一直都在尋找公子。另外,舒姑娘會揚州後,都還沒回來。”

雲襄聞言不禁有些擔憂,不過想到舒亞男的機敏多智,又稍稍放下心來。他當然也沒忘南宮豪這個結義大哥,他離開揚州時曾給南宮豪留過信,說明自己要回金陵處理莫爺的事,相信南宮豪也從眼線那裡知道了莫爺與鬼算子的內訌,以及自己最終繼承了莫爺基業的事。現在急著要找自己,多半是他與南宮放的明爭暗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實在離不開自己這個榜首。雲襄略一沈吟,對筱伯道:“我寫封書信約見南宮豪,你連夜給他送去,要親自交到他手中。另外,你再打探一下舒姑娘的消息,若她遇到什麽麻煩,速速飛報於我。”

筱伯連忙點頭道:“老朽連夜就去揚州!”

雲襄點點頭,很快就寫了封信交給筱伯,並與明珠一道送他出門。明珠目送著筱伯離去的背影,滿是擔憂地喃喃自語:“姐姐可千萬別出什麽意外啊!”

“你不用擔心,舒姑娘聰明機智,即便遇到情況也定能應付。”雲襄雖然也有些擔心,但還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安慰明珠。遙望揚州城方向,他在心中暗暗道:亞男,你為何還不回來?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4:40
千門之雄(九)、地契

    揚州羽仙樓一間僻靜的茶室內,南宮放一掃溫文爾雅的模樣,氣急敗壞地質問垂頭抽著旱煙的柳公權:“觀音庵中,你為何不出手拿人?別跟我說你沒有發現目標,有個姑子從乳母中抱走了孩子,直到最後關頭才突然出手。以你的老到,不可能沒看出那姑子是假扮的!”

柳公權神情默然地抽著他的旱煙,對南宮放的質詢充耳不聞。南宮放忍不住將聲音提高了一倍:“你一直潛伏在庵堂中,就算沒有發現公子襄的蹤影,也該跟蹤那個可疑的姑子,從她身上必定能找到公子襄的下落。可你為何一無所獲?以你天下第一神捕的名頭,不可能連個黃毛丫頭都會跟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柳公權終於磕去煙灰,緩緩收起煙桿,冷冷地盯著南宮放淡然道:“你有什麽資格質疑老夫的辦案能力?”

南宮放一窒,突然省悟要借助這老傢伙的地方還很多,還不能就此翻臉,只得強忍怒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晚輩哪敢質疑您老的辦案能力?只是心中有很多不解,所以想請您老指教。”

柳公權面對南宮放的質疑,心中是有苦說不出來。哪日他隱在庵堂隱秘處,一眼就看出了那姑子有假,甚至認出那姑子就是明珠郡主假扮。他毫不猶豫就跟了上去,誰知剛出庵堂後門就被一個漢子悄然攔住。

“柳爺別來無恙啊?”攔路的是王府侍衛長藺東海,這並沒有讓柳公權感到太意外,堂堂郡主在江湖行走那能沒人暗中保護,卻讓他突然醒悟明珠郡主若卷入這樁未遂的綁架案,多少有些不妥,所以他連忙解釋道:“藺老弟多心了,老夫跟蹤明珠郡主,只是想從她身上追查那公子襄的下落。”

藺東海客氣地抱拳笑道:“還請柳爺原諒,在下現在的職責,就是保證郡主做任何事,都不會受到別人的干涉和打攪。”

柳公權面色微變:“你這是什麽意思?”“這不是在下的意思,而是王爺的意思。”藺東海依舊十分客氣。柳公權面色再變:“這是福王爺的意思?就算郡主作奸犯科,也不容別人幹涉?”

藺東海點點頭:“就算郡主殺人放火,也輪不到別人來管。”

柳公權雖然對勢大權重的福王爺有所顧忌,卻還不至於怕了一個小小的王府侍衛長。他貌似隨意地擡手推向藺東海的手臂,嘴裡說道:“老夫決不會動郡主一根毫毛,藺老弟不必多慮,我只是悄悄跟著她罷了。”

柳公權這一推,暗含了高深的擒拿手法。他眼見明珠郡主走遠,已來不及解釋,只得出手用強。卻見藺東海手臂一翻化解了柳公權的擒拿手,跟著輕描淡寫地平推一掌:“柳爺見諒,在下揣摩王爺的意思,恐怕是跟蹤也不行。”

二人雙掌相接,身子都不由一晃。藺東海若無其事地笑道:“上次在下還欠著柳爺一個人情,難得今日在此巧遇,就由在下做東,請柳爺喝上一杯如何?”

柳公權心中暗自吃驚,雖然早知道藺東海武功高強,卻沒想到竟比自己還要略勝一籌。看來今日只得放手,他心中氣惱,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哈哈一笑:“既然藺老弟相邀,老夫豈能拒絕?就不知王爺為何會下這樣的命令,難道不怕郡主闖下大禍?”

“咱們做下人的,只知道嚴格依王爺的手諭行事,哪敢有半點質疑?”藺東海說著挽起柳公權的手就走,“我知道前面不遠有家酒肆,哪里的米酒為本地一絕,咱們定要不醉不歸!”

柳公權就這樣被藺東海半軟半硬地拖走,席間他多方試探藺東海,想知道福王爺縱容明珠的真實意圖,卻始終不得其解。如今被南宮放質疑,心知這等牽涉權貴的機密,萬不能泄漏,所以只得對南宮放道:“老夫這樣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再問。”

南宮放見柳公權神情淡漠,心知再問也不會有結果,他只得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我決不再提這事。現在又有這個機會,希望您老不會再失手了。”

柳公權眉梢一跳:“什麽機會?”

南宮放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大哥,昨日有人給他送來一封信,他今日就動身去了金陵。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多半是要去見公子襄。可惜給他送信那傢伙是個老江湖,我的人竟然沒有盯住。”

柳公權有些驚訝地望向南宮放,微微點頭嘆道:“南宮豪也算有點兒能耐,可惜偏偏有你這樣一個詭計多端的兄弟,這實在是他的不幸。”

南宮放對柳公權的稱讚坦然笑納:“這事我實在不方便自己出面,再說金陵也非我南宮家的地頭,所以要勞煩柳爺出馬。我大哥的行蹤對我來說已不是秘密,柳爺知道該怎麽做了?”

柳公權一掃淡漠慵懶,眼中閃出興奮的微光,如獵犬聞到獵物的味道般倏然跳起:“老夫這就去金陵,只要你大哥是去見了公子襄,他就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南宮放欣然道:“有柳爺出馬,這次比能手到擒來。不過為保萬無一失,在下也會悄悄趕去金陵,在暗中接應柳爺。”

柳公權心知自從上次失手,南宮放對自己已有些不放心,他也沒表示異議,與南宮放一擊掌,慨然道:“好!有三公子助我,公子襄不露面則罷,只要他一露面,就別想再脫身!”

金陵蘇家後花園內,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像往常那樣,又在涼亭中望著天空發呆。門房蘇伯匆匆而入,對他道:“門外有個京城來的富家公子,姓雲,自稱是您的故交,想要求見公子。”

“雲公子?”蘇鳴玉突然一躍而起,一掃往日的頹廢,興沖沖就奔了出去。老門房有些驚訝地望著那個一晃而逝的背影,他很少看到大公子會如此失態。

蘇鳴玉徑直來到門外,一見門外等候的那人,立刻高興地挽起他就走:“果然是你!你來的正好,定要陪我一醉!”

雲襄臉上泛起發自內心的微笑:“小弟冒昧拜訪,是有事相求,還望蘇兄相助。”

“什麽事先喝了酒再說!”蘇鳴玉興沖沖地將雲襄拉進後院,高聲對丫環吩咐,“快讓廚下準備幾個小菜,送到這涼亭中來,我要在這涼亭中賞花飲酒,款待貴客。”說完又轉向雲襄,“你啥時候又成了京城來的貴公子了?還打扮得像模像樣的?”

雲襄道:“這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咱們邊喝邊聊。”

不多時丫環便送來酒菜,二人臨風對飲,俱感暢快。少時酒過三巡,蘇鳴玉終於忍不住問道:“說吧,什麽事我能效勞?”

雲襄道:“我想請公子為我引見南宮瑞。”

蘇鳴玉有些意外:“你見他做什麽?”

“我想買他的牧馬山莊。”雲襄沈吟道,“我一介白丁,若沒有公子引見,連南宮瑞的面都見不到。”

蘇鳴玉有些疑惑地望著雲襄:“牧馬山莊不久前發生了重大變故,早已聲名掃地,再沒有人會去那裡玩了,你買它做甚?”

“若不是它聲譽掃地,我也買不起。”雲襄苦澀一笑,臉上泛起一絲傷感,“它對我有著非同反響的意義,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將它拿回來。”

蘇鳴玉越發疑惑,遲疑道:“你是說將它‘拿回來’,這是怎麽回事?”

雲襄默默喝光杯中殘酒,目光幽遠地望向天邊浮雲,淡淡道:“我本名駱文佳,牧馬山莊原本是叫洛家莊,我駱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那裡,是南宮放勾結官府,巧取豪奪,從我叔公手中搶去。拿不回駱家莊,我無言去見駱家列祖列宗,無顏去見為此含恨去世的母親。”

在蘇鳴玉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雲襄坦然說起自己的身世,以及與南宮放的恩怨。蘇鳴玉聽完後不禁拍案而起:“我一定幫你拿回駱家莊,需要我做什麽?”

“為我引見南宮瑞。”

“好!咱們現在就去!雖然我蘇家跟南宮世家沒什麽交情,但我蘇鳴玉親自登門,他南宮瑞無論如何也要買個面子。”

第二天下午,蘇鳴玉便與雲襄趕到了揚州南宮府。聽聞是蘇家大公子登門求見,門房不敢怠慢,連忙飛速稟報宗主。片刻後他氣喘籲籲地回來,對二人示意道:“宗主在偏廳等候公子,二位請隨老奴來。”

隨著門房進入南宮府,雲襄心中感慨萬千,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里。當年他隨“鐵掌震江南”丁劍鋒前來,是向南宮瑞求情,求他高擡貴手放過駱家莊;現在他不再是當年的駱文佳,而是像偽裝極好的毒蛇,在緩緩靠近他的獵物。在南宮府的偏廳中,雲襄再次見到了南宮世家的宗主南宮瑞。他看起來比當年蒼老了不少,精神也萎靡不振。見到二人進來,他嘿嘿一聲乾笑:“蘇公子一向深居簡出,怎麽突然想起來看老夫?”

蘇鳴玉不亢不卑地抱拳道:“晚輩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冒昧登門,是像南宮宗主引見一個朋友。”

南宮瑞順著蘇鳴玉的手勢望向雲襄,嚴重有些疑惑:“這位公子是……”

“這是京城穆太師的外侄雲公子,”蘇鳴玉接過南宮瑞的話頭,指著雲襄示意道,“一向久仰南宮宗主的大名,所以特意求晚輩引見。”

“雲公子客氣了。”南宮瑞抱拳一禮,貌似隨意地問道,“穆太師的頭痛症好些沒有?現在還經常痛得夜不能寐嗎?”

“我姨父哪有頭痛症?他老人家身體一向健朗,除了偶爾咳嗽,幾乎沒有任何病痛。”雲襄驚訝道。

蘇鳴玉聞言正擔心雲襄要穿幫,誰知南宮瑞已一臉釋然地呵呵一笑,拍拍自己的腦門抱歉道:“你看我這記性,人老了就是糊塗,連這點小事也要記錯。”

蘇鳴玉聽到這話才暗噓了口氣。他哪知道雲襄有明珠郡主的指點,對京中豪門幾乎了如指掌。那穆太師乃三朝元老,在朝中頗有勢力,雲襄既然要扮他的外侄,豈能不詳細了解有關他的一切情況?

“雲公子突然造訪,定不會單單來看望我這老傢伙吧?”南宮瑞呵呵笑道。經過方才的試探,加上蘇鳴玉的介紹,他對雲襄的身份再無懷疑。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以蘇鳴玉的名望,會給自己引見一個西貝貨。

“南宮宗主多心了。”雲襄“刷”一聲甩開折扇,一臉輕佻玩笑,完全一副紈絝公子的派頭,“我今日慕名而來,正是要結識宗主這等英雄,也順帶與宗主談一樁小買賣。”

“什麽買賣?”南宮瑞有些疑惑,怎麽看這紈絝公子也不像是做買賣的人。只聽雲襄滿臉委屈地抱怨道:“我在京城時,姨父常常罵我除了吃喝玩樂,百無一用,要我找點正事幹幹。這次我回老家祭祖,姨父便托我幫他在江南購置一齣產業,作為將來養老之用。前日我聽說南宮世家名下的牧馬山莊出了點問題,現在已完全停業。牧馬山莊我以前也去玩過,十分喜歡,就這麽停了實在可惜,所以想從您老手中買下接著做,還望您老成全。”

南宮瑞臉上有些為難:“牧馬山莊是南宮世家與唐門共有的產業,又是我那老三多年的心血,只怕他們捨不得變賣。”

“我打聽過,牧馬山莊唐門只占三成,南宮世家有最大的決定權。只要您老點頭,這買賣就沒有任何問題。”雲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我也不敢趁人之危撿便宜,這裡有二十萬兩銀票,是姨父交給我的養老錢。我願意全部拿出來購買牧馬山莊,還望宗主成全。”

南宮瑞怦然心動,牧馬山莊在過去當然不止這個數,不過自從信譽掃地後已大幅貶值,要再想翻身實在千難萬難,能賣到二十萬兩絕對是意外之喜。他略一沈吟,遲疑道:“這事還得問問唐先生和我那老三,畢竟山莊一直是由他們在打理,怎麽也得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說完他轉向身後的隨從,“快去叫唐先生和三公子過來。”

隨從應聲而去,沒多久就帶著一個其貌不揚、個子矮小的老者進來,對著南宮瑞稟報道:“唐先生已請到,三公子卻不知去了哪裡。”

“這混蛋整天在家無所事事,真要找他卻又不見,他沒留下什麽話?”南宮瑞問道。見隨從無可奈何地搖頭,他只得一臉歉然地對雲襄道:“老三不在家,你看這是是不是先緩一緩,等他回來後再做決定?”

雲襄臉上泛起一絲輕蔑的嘲笑:“我不知道南宮世家原來是由三公子在拿主意,他不是受傷了嗎?現在傷養好了?”

雲襄臉上那種輕蔑和譏笑,刺中了南宮瑞心中最痛的那根神經,但他卻發作不得。心知一個絕後的廢人被人歧視一點不奇怪,無論再怎麽溺愛南宮放,也無法下決心讓他繼承家業,令南宮一族受天下嘲笑。不過他無論如何也要維護兒子的尊嚴,面對雲襄的嘲笑,他冷冷道:“多謝雲公子關心,犬子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最近他還喜得貴子,關於他受傷絕後的流言可以休矣。”

“原來如此!”雲襄恍然點點頭,但臉上那表情顯然是根本不信,他瀟灑地收起折扇,淡然道,“三天後我就要離開揚州,這樁買賣若不能成交,我只好回去告訴姨父:不是小侄不想幹點正事,實在是我沒本事做生意,這樁小買賣也談不成。”說著他拱手一拜,“我這兩日暫住在豪門客棧,宗主若有意成交,可以差人到哪裡找我。我立刻就帶著銀票上門與宗主交易,三天內收不到宗主的答複,我只好回去向姨父請罪。在下告辭!”

蘇鳴玉也拱手道:“宗主若有意成交,晚輩願為雙方做個中間人。”

目送二人離去後,南宮瑞轉向一旁那老者:“唐先生,你怎麽看?”

那老者是牧馬山莊的二掌櫃,也是唐門派駐牧馬山莊的代表,是唐門宗主的遠房族弟。只見他捋鬚沈吟道:“牧馬山莊自上次的變故,早已今非昔比,不僅無法賺錢,每日還要花去大筆的開銷。宗主得到消息後,已令我盡早從牧馬山莊抽身。這是一個好機會,對方給的價錢也還公道,我看可以成交。”

南宮瑞微微頷首:“老夫也是這樣想,咱們也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得罪穆太師。老夫還真想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那狂妄無禮的小子,看他如何把他姨父的棺材本虧得精光!”說完他轉向弟子吩咐道,“快去找三公子,這混蛋真是氣人,沒事的時候整天在眼前晃,真有事找他,卻不知去了哪里。”

卻說雲襄與蘇鳴玉出了南宮府,蘇鳴玉有些擔憂地小聲問:“你為啥要等三天?若這三天南宮放回來,這事定生變數。誰都知道牧馬山莊是南宮放一手創下的基業,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倒影變賣。”

雲襄自信地一笑:“你放心,這三天之內,南宮放回不來!”

就在雲襄離開金陵去揚州的第二天,南宮豪也依照雲襄信中的指點趕到了金陵。在金陵一家偏僻的客棧與一位容貌秀美的年輕公子見過面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杭州。全然不知柳公權與南宮放,一直像兩頭獵犬一般悄悄地尾隨著他。

“他去杭州幹什麽?”南宮放對大哥的舉動有些疑惑。柳公權卻滿是興奮地道:“咱們跟著他就沒錯,他一定是去見公子襄!”

“柳爺為何這般肯定?”南宮放有些奇怪。柳公權不敢泄漏與南宮豪秘密見面的年輕公子,就是與公子襄關系曖昧的明珠郡主,只得敷衍道:“直覺,憑我辦案多年的直覺,公子襄一定是通過同夥約南宮豪到杭州碰面,擬定下一步的計劃。他遠離揚州,是為安全考慮。”

南宮放回望揚州方向,總覺得大哥的舉動,實在有點調虎離山的味道。不過他心中盤算半晌,怎麽也想不出公子襄有什麽理由要將自己調離揚州,兒子在南宮府收到嚴密的保護,難道公子襄還想衝進府中搶人不成?

南宮放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實在太荒謬,只得對柳公權道:“好!咱們跟上去,看看公子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三天時間匆匆而過,雖然一直沒找到南宮放,但南宮瑞不想再耽誤下去,更不想為這點小事就得罪京中豪門。他立刻差人去請雲襄和蘇鳴玉,並找到了塵封多年的地契——駱家莊的地契!

當雲襄用自己從牧馬山莊和鴻運大賭坊弄到的錢,加上以前所有的積蓄,買回失去多年的地契時,心中自然激動萬分,這激動多少表現在了臉上,讓南宮瑞完全誤會,他笑道:“以雲公子的精明能幹,接手這牧馬山莊後,定能讓它起死回生!”

“多謝南宮宗主吉言,在下定不會讓這地契再次從我手中失去。”雲襄說完立刻與蘇鳴玉一起告辭,丟下一臉疑惑的南宮瑞,怎麽也想不通他話中的深意。

南宮府占地極大,雲襄與蘇鳴玉在南宮府老家人的引領下穿過九曲長廊,正要經過大堂出門而去,突見一個青影一晃而至,攔住了二人去路,二人一見之下都是一驚,齊呼:“二公子!”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玨。之間他衣衫破舊,蓬頭垢面,臉上神情癡癡呆呆,完全不複先前那冷厲瀟灑的模樣。只見他雙眼迷蒙遙望天邊,嘴裡喃喃念叨:“破不了,怎麽也破不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拔劍而刺,劍光大盛。蘇鳴玉忙將雲襄擋在身後,拔刀擋住四下亂刺的長劍。二人刀劍相擊,如雨打芭蕉一陣急響,南宮玨終於收劍而退,驚訝地喝問:“何人當我驚神亂劍?”

蘇鳴玉收刀戒備,心中暗自吃驚,沒想到南宮玨看起來癡癡呆呆,劍法卻快得不可思議,完全不亞於自己。他暗噓了口氣,抱拳道:“二公子別來無恙?”

“是你!蘇鳴玉!難怪有如此快刀”南宮玨終於看清了對手,接著又認出了蘇鳴玉身後的雲襄,不由失聲驚呼,“雲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裡?”

“二公子,這是老爺的客人,你可不能冒犯!”領路的家人連忙道,“雲公子與蘇公子剛與老爺見過,老奴正要送他們出門。”

“雲公子不能走!”南宮玨連忙道,“我一直想向你請教,如何將心中的劍意,化為手中的劍氣?”

那老人還想阻攔,南宮玨已將他推開道:“雲公子現在是我的客人,你就當已經將他送出了府門,我現在又把他請回府中。你的職責已經完成,去忙別的吧。”

“那怎麽行?”老人家還要阻攔,只見南宮玨長劍一抖,閃電般刺向老家人胸口。雲襄見狀不由一聲輕呼,南宮玨卻若無其事地道:“你在這裡歇息片刻,免得礙手礙腳。”

老家人渾身僵直立在當場,中劍處卻並無傷痕。雲襄看得莫名其妙,蘇鳴玉卻是暗自咋舌。這手以劍封穴,氣達經脈而不傷人的本事,蘇鳴玉也能做到,但要像南宮玨這樣使得輕描淡寫,卻是千難萬難。

南宮玨收起長劍,對雲襄恭恭敬敬一拜:“雲公子,在下自從上次敗在你六脈神劍之下,對公子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一直想向公子請教那以意化氣,以氣為劍的奧妙。今日難得與公子巧遇,還請公子隨我去在下的住所,向公子請教一些劍道上的疑惑。”

“雲公子今日沒空,改日再說吧。”蘇鳴玉連忙阻攔,他知道雲襄那六脈神劍是怎麽回事,這一請教豈不穿幫?南宮玨若得知被雲襄騙了這麽久,那還了得?

“蘇兄刀法高強,在下以前也有請教之心。不過在見過雲公子的六脈神劍之後,才明白咱們所練都不過是有形之兵,與雲公子比起來,完全是兩種境界。”南宮玨搖頭嘆道,“今有雲公子在前,我對蘇兄的刀法已不感興趣。我現在是在向雲公子請教,你拼命阻攔,是何道理?”

“我都說了,雲公子今日沒空。”蘇鳴玉冷冷道。南宮玨聞言面色一沈:“我與雲公子說話,蘇兄為何屢屢打斷?莫非自恃刀法高明,不將我南宮玨放在眼裡?”

蘇鳴玉暗忖若不將他擊退恐怕難出南宮府,他不禁手握刀柄,淡淡道:“二公子言重了,你要向雲公子討教,不如先向在下討教。”

南宮玨聞言嘿嘿一笑,手握劍柄道:“那好,我就擊敗蘇兄後,再向雲公子請教。”

二人無風而鼓,場中殺氣一觸即發。雲襄見狀連忙攔在二人中間,對南宮玨拱手笑道:“請二公子帶路,我這就隨你去練功之所。”

南宮玨大喜過望,連忙拉起雲襄就走:“太好了!雲公子願指點在下,實在是我南宮玨天大的恩人!”

雲襄對蘇鳴玉使了個眼色,讓他不用擔心。蘇鳴玉阻攔不及,只得皺著眉頭尾隨而去。三人穿過九曲長廊來到後花園。一路上南宮玨都在不住詢問劍道的精要,雲襄只得用前人留下的一些劍道上的領悟敷衍。南宮玨因強留客人,不敢讓人發現,一路上只練偏僻處走,以避開家中奴僕。雲襄隨著南宮玨轉過一座假山,就聽到花園中傳來一個依稀熟悉的聲音,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吳媽,佳佳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看了不少大夫都不見好轉。明日是藥王神誕辰,我想帶他去藥王廟求個簽,許個願,你說好不好?”

“夫人,公子臨走前交代,不能讓佳佳離開南宮府一步,老爺恐怕也不會同意。”

“咱們悄悄帶著佳佳去,藥王廟就在城裡,咱們快去快回,不會有人知道。”

“這……”

“吳媽,求你了。你也不願看著佳佳一直病下去吧?”

“好吧,我讓我家那口子做點準備。”

說話間雲襄已經轉過假山,看到了花園中那個抱著孩子散步的女人,他渾身一顫,想要回避已經遲了,不由楞在那裡。那女人也看到了雲襄,頓時滿臉煞白地僵在當場。

二人無言對視,神情複雜,半晌也無法挪步。南宮玨奇怪地看看二人,開口問道:“弟妹,你認識雲公子?”

“不……不認識!”那女人慌忙低下頭,抱著孩子匆匆就走。南宮玨轉望雲襄:“雲公子認識老三的五姨太?”

雲襄勉強一笑:“有些面善,像是我兒時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不過顯然是在下認錯人了。方才多有失禮,望恕罪!”

“沒事沒事,老三的老婆太多了,我都有些認不過來。”南宮玨立刻將此事丟開,向前方一指,“那就是我的住所,一向偏僻無人,不怕有人打攪。”

雲襄神情恢複了平靜,心中卻是萬般疑惑,想不通趙欣怡為何會說不認識自己。既然她多次與南宮放勾結算計自己,難道還會為自己掩飾?方才只要她一聲喊,自己就別想再離開南宮府。雲襄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隨南宮玨來到花園深處那座孤零零的小木屋,木屋十分簡陋,與南宮府的大氣奢豪格格不入。

隨著南宮玨進得小木屋,雲襄打量著木屋的陳設,不禁在心中暗嘆:能在奢華豪府中獨居簡陋,這南宮玨真是豪門中的另類,難怪能在劍法上有如此高的成就。心中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木屋中簡陋得有些過份,甚至沒有一張桌椅板凳,除了一張床和滿璧的書櫃,就沒有任何多余的家具。雲襄與蘇鳴玉學者南宮玨的樣子,在地上盤膝坐下,蘇鳴玉打量著木屋中的陳設,微微嘆道:“難怪二公子劍法快如閃電,只有極簡,才能極快,也才最有效。二公子已將劍道上的領悟融入生活中,令在下由衷嘆服。”

南宮玨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這點領悟在雲公子面前,實在不值一哂,我始終想不通,雲公子如何能將心中劍意,化為無形劍氣,殺人於無痕無跡之中?”

“我不會。”雲襄坦然道。

“不會?”南宮玨一怔,滿是疑惑地皺著眉苦思,半晌後恍然大悟,“雲公子的境界果然遠超我輩,將劍氣練到無痕無跡,卻還自覺尚未入門,也只有這等虛懷若谷的博大胸襟,才練得成六脈神劍這等天下無雙的劍法!”

雲襄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公子誤會了,我是真不會。不會什麽六脈神劍,也沒有什麽無形劍氣,我這輩子就沒有練過任何劍法,連劍柄都沒摸過。”

南宮玨呆呆地望著哈哈大笑的雲襄,傻傻地問:“雲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恕在下愚魯,實在領悟不了。”

“你領悟個蛋!”雲襄忍俊不住,笑得捂住肚子,“你都知道簡潔至上,為何總要去揣測我言語背後的深意?為何照著最簡單的途徑去理解?就是我方才所說那兩個字——不會!”

南宮玨漸漸有些明白了,卻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當初為何能擊敗我?還於不知不覺間削斷了我一縷頭髮?”

雲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住肚子邊笑邊喘道:“見過比你笨的,但沒見過笨得像你這麽可愛的。我騙你呢,還不明白?”見南宮玨依舊有些疑惑,雲襄只好將當日的情形連比帶劃說了一遍,沒有半點隱瞞。

南宮玨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突然拔劍一躍而起,蘇鳴玉方才就連連向雲襄使眼色,誰知雲襄毫不理會,他只得暗自戒備。見南宮玨身形方動,他已拔刀而起,誰知南宮玨實在太快,他已不及阻攔,只得將無影風抵上南宮玨後心。哪知南宮玨對無影風不管不顧,卻將劍鋒抵在雲襄咽喉之上,厲聲喝道:“你耍我?原來你是在耍我?信不信我一劍宰了你?”

“沒錯!”雲襄對南宮玨的威脅視而不見,依舊笑意盈盈,“你就算現在殺了我,那一場敗仗也永遠無法改變,我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就忍不住想笑。你要殺我,也等我先笑個夠吧。”

說完雲襄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無所顧忌。南宮玨臉色由青轉紅,漸漸憋成了通紅,終於也忍不住“撲哧”失笑,扔下劍哈哈大笑道:“他媽的,本公子唯一一場敗仗,竟然敗得如此可笑。現在想起,連我都忍不住要笑!”

雲襄笑指著南宮玨,學著他當日的語氣道:“雲公子的六脈神劍,果然是天下無雙。我若找不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討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試公子的神劍!哈哈……不知你找到破解之法沒有?”

南宮玨忍不住輕踢了雲襄一腳:“你小子如此卑鄙,居然還敢笑我?”想起那日的情形,以及自己苦思破解那無形劍氣的癡迷,他也不禁笑得跌坐於地。

蘇鳴玉見一向冷厲如劍的南宮玨,居然如此失態,他也忍俊不住,失聲而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發覺原來一本正經的人,也有如此可笑的一面,皆忍不住放聲大笑。

雲襄冒險告訴南宮玨六脈神劍的實情,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在學過千門“識人之術”基礎上的賭博。雖然他料到南宮玨能將劍法練到如此境界,其胸襟絕非常人可比,不會因受騙就憤然殺人,但沒想到冷厲如劍的南宮玨,居然也能笑得如孩童般純真。望著笑得酣暢淋漓的南宮二公子,他不禁在心中暗嘆:沒想到南宮世家,也有如此可愛之人。

雲襄與蘇鳴玉離開南宮府後,來到熙熙攘攘的十字街頭。雲襄突然停步,回頭對蘇鳴玉道:“蘇兄,多謝你的幫忙,我的事已告一段落,咱們就在此分手吧。”

蘇鳴玉忙問:“你不隨我回金陵?”

雲襄淡淡道:“我在揚州還有些私事要辦。”

“需不需要我幫忙?”蘇鳴玉又問。

雲襄微微搖頭:“蘇兄是君子,我不想你過多地介入小人的勾當。”

“你罵我不是?”蘇鳴玉忍不住給了雲襄一拳,心知以雲襄的為人,絕不會讓朋友介入為難之事,他只得叮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千萬要當心。若遇意外,南宮玨是可以信賴的朋友。”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自己。”

目送著蘇鳴玉縱馬離去的背影,雲襄心中突然有些慚愧。他將蘇鳴玉送走,並不完全是為了不讓對方為難,而是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勾當,以蘇鳴玉的為人不僅不會幫忙,說不定還會阻攔。他只得在心中對蘇鳴玉暗道一聲——對不起。

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棧,雲襄立刻對苦等消息的筱伯吩咐:“你馬上調集可靠人手,去城西的藥王廟埋伏,明日咱們要做一樁大買賣。”

莫爺的門下載揚州城也有不少,筱伯也知道如何與他們聯系。他立刻答道:“我這就去辦,公子放心好了。”

待筱伯離去後,雲襄獨自到郊外一座荒涼的孤墳前,默默跪倒在地,含著淚對著孤墳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從懷中拿出駱家莊的地契,對著孤墳緩緩展開,在心中默默道:母親,你看到了嗎?孩兒已拿回了駱家莊失去的地契,你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吧?不過這還遠遠不夠,孩兒不會讓你永遠含恨九泉!

黃昏時分雲襄回到城中,攔了輛馬車將自己送到窮人聚居的南城,來到一間破舊的老屋前,他將地契悄悄塞入門縫,聽到門裡有人詢問,他趕緊躲到一旁。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漢子探頭看了看門外,然後撿起地上的地契,滿是疑惑地展開一看,立刻爆發出一聲歡呼,舉著地契就回了屋,屋裡傳來他激動萬分的高呼:“地契,咱們駱家莊的地契……”

雲襄想像著族人收到地契後的驚喜和興奮,心中感到十二萬分的暢快。流離失所的駱氏一族,終於可以回到祖祖輩輩所居住的駱家莊,這總算可以告慰叔公的在天之靈了。不過,僅僅拿回地契還遠遠不夠!

杭州城中,南宮豪依照雲襄信中的指點,每日裡只去青樓妓寨流連,呼朋喚友地尋歡作樂。南宮放在暗處跟蹤了他三天後,終於徹底領悟,急忙對柳公權道:“咱們上當了!中了公子襄調虎離山之計!”

柳公權也有所醒悟,卻又有些不解:“他將咱們調離揚州,有何目的?”

南宮放氣急敗壞地道:“不知道!不過我敢肯定,公子襄這樣做定有他的陰謀!咱們得立即趕回去!”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5:22
千門之雄(十)、分手

    城西的藥王廟是一座僻靜的小廟,供奉著嘗遍百草的神農氏,雖然神農氏在神話中有著極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別人加官進爵,又不能像觀音菩薩那樣普渡眾生,因此藥王廟的香火一直寥寥。還好今日是藥王誕辰,一大早就有小販在廟外招攬生意,甚至跑江湖賣大力丸的也來助興,讓小小的藥王廟突然間熱鬧了許多。

日上三竿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藥王廟,一個衣衫錦繡的少婦抱著孩子下得馬車,頓時對廟外的熱鬧有些詫異,兩個隨行的家奴連忙趕開小販讓出條路,她這才與丫環、乳母進了廟門。

廟裡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藥王廟顯得有些擁擠。兩個家奴粗暴地推開旁人,總算將那少婦帶到了藥王殿中,並將閒雜人等趕了出去。

少婦將孩子交給乳母,然後上香、磕頭、求簽。當她將抽出的簽交給解簽的老和尚時,對方頓時皺起眉頭,半晌無語。她不禁擔憂地問:“大師,是不是這簽有什麼不妥?”

“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老和尚問。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帶他來拜藥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少婦忙道。

老和尚嘆了口氣:“這孩子的劫難,恐怕不是拜拜藥王就能解。”

少婦聞言大急:“我孩兒有何劫難?”

老和尚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這孩子的父親欠下了不少孽債,原本是絕後之命,誰知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輩早下的孽必將應在他身上,所以他注定一生多災多難。”

這和尚聊聊數語,卻說得分毫不差,少婦頓時雙目含淚,急道:“求大師指點,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兒身上的災難?”

老和尚沈吟片刻,嘆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夫人捨不得。”

“什麼辦法?”少婦忙問。

老和尚正色道:“只有將這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年,方可憑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債。”見少婦面色大變,老和尚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孩子還小,老衲可以先為這孩子剃度,讓他先有個佛門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債皆可暫免。待他年滿六歲,再送到廟中來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五年,借佛門的功德使孩子免於被邪神小鬼侵擾,這在許多大戶人家也不算稀奇。少婦鬆了口氣,遲疑道:“是不是只要在佛門先掛個名就行了?”

老和尚點點頭:“只要剃度,就是我佛門弟子,一切孽債皆可暫免。”

少婦略一遲疑,決然道:“就求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妾身會為貴寺廣捐功德,以報答恩情!”說著褪下手腕上的金鐲子,雙手捧到老和尚面前。

誰知老和尚面色一沈,正色道:“夫人請回吧,你的孩兒老衲不敢收。”

“這是為何?”少婦忙問。只聽老和尚沈聲道:“老衲若收下你的孩兒,別人會以為老衲是貪圖你的錢財。再說佛門弟子,收受金銀是為自己造孽,夫人難道是要老衲萬劫不複?”

少婦只得收起鐲子,愧然道:“大師恕罪,妾身怎樣才能報答大師恩典?”

“只要夫人有顆向善之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老和尚笑道。少婦連忙磕了個頭,向乳母示意:“就請大師為我孩兒剃度吧!”

那乳母本來還以為這和尚是個騙子,說得如此兇險就為騙夫人的錢,誰知對方分文不收,倒讓她有些意外,只得將孩子抱了過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彌接過孩子,然後對少婦道:“今日正式吉日,老衲這就到後堂為孩子剃度。”

少婦正想跟著進去,老和尚卻道:“佛門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攪,夫人在此暫待,老衲為貴公子剃度後,立刻就送出來。”

少婦也知道這是佛門規矩,只得留在殿中等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老和尚將孩子送出來,她猛然間有所醒悟,不顧小沙彌的阻攔就往後堂闖了進去。卻見後堂空無一人,老和尚和孩子已不知去向。

少婦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忙對乳母丫環急道:“快叫阿福、阿祿進來,那和尚拐去了我的孩子!”

阿福阿祿是隨來的兩個家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連忙在後堂中一搜,沒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卻發現床下捆著兩個從未見過的和尚,嘴裡都塞著破布。

二人扯掉兩個和尚嘴裡的布條,厲聲喝問:“禿驢!將我家少爺藏到哪里去了?”

兩個和尚一臉茫然,一個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倆就被人打暈,什麼事都不知道。”

少婦一聽這話差點暈倒,不禁喃喃自語道:“是他!一定是他幹的!”

“夫人,是誰幹的?”阿福阿祿忙問。

少婦沒有回答,卻飛一般跑出廟門,目光四下搜尋,最後盯住了廟外一個賣零食的小販。她提著裙子急奔過去,一把掀掉那小販頭上的草帽。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果然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那個人!

“還我孩子,快還我孩子!”少婦邊哭邊捶打著那小販的胸膛,卻又忍不住撲到他懷中號啕大哭,“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不用說,這小販就是喬裝打扮,指揮眾多老千騙走小孩的雲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仇人”一眼認出來。他低估了女人的直覺,尤其低估他在這個女子心中的記憶。他任由對方抱著自己僵直的身子,申請複雜地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

那女人猛然離開他的胸膛,卻又拉著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報仇,但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吧,求你了!”

雲襄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女人不禁嘶聲質問:“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從小到大,你不是處處都讓著我,疼著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為何現在卻要搶走我的孩子?”

雲襄冷冷道:“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蠢秀才,早已經死了!”

二人還在糾纏,阿福、阿祿已經撲了過來,揮刀便向雲襄斬去,嘴裡喝道:“夫人閃開,讓阿祿將他拿下。”

二人剛一動手,一旁一個老者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空手擋住了阿福、阿祿。老者邊打邊喝道:“公子快走!”

雲襄被少婦緊緊抓住,一時脫身不得,一旁有個喬裝成小販的老千見狀,抽出扁擔便向少婦後心劈去,嘴裡喝道:“放手!”

雲襄想要喝止已經遲了,連忙和身擋到少婦背後。那小販收手不及,這一扁擔結結實實劈在了雲襄背上。痛得他渾身一軟,更被那少婦抱了個結實。那小販趕緊丟下扁擔,想要分開二人,卻怎麼也掰不開女人的手。

此時場中早已大亂,阿福、阿祿見這老者武功高強,連忙高喝:“夫人別怕,咱們去叫人幫忙!”說著二人丟下老者轉身就逃,由於人群混雜,老者只追上一個將之放倒,另一個卻混在人群中逃遠了。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遲了!”老者連忙高喝。就在此時,突見幾個捕快急奔而來,領頭那捕快遠遠就在高喝:“什麼人在此鬧事?”

眾老千從來就怕官,一見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雙掌一錯就要大開殺戒,雲襄急忙喝道:“筱伯不可魯莽,快退開!”

老者還在猶豫,就見雲襄連使眼色,急急地小聲道:“你快走!”

筱伯心神領會,連忙混入四周看熱鬧的閑漢中。幾個捕快立刻就將雲襄與少婦圍了起來,領頭那滿面虬髯的捕快喝道:“怎麼回事?還不快放手?大庭廣眾之下,你們男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少婦急道:“官差大哥,我孩子被這人拐走,你們要給我作主!”

領頭那捕快一聽這話,立刻拿出鐵鏈將雲襄一鎖,對少婦道:“夫人放心,本捕頭這就將他帶回府衙。”說著拉起雲襄就走。

少婦只得放開雲襄,緊跟在幾個捕快身後,誰知幾個捕快走得極快,三拐兩拐就不見了蹤影。少婦只得獨自往府衙趕去,誰知道府衙一問,才知揚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沒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暈倒。

卻說雲襄被那幾個捕快道道僻靜處,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滿面虬髯的捕快的手,激動地問道:“亞男!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讓我一直都在擔心!想不到你扮捕快,比我還像。”

舒亞男甩開雲襄的手,三兩把解開他身上的鐐銬,淡淡道:“你快走,南宮世家丟了孩子,很快就會封鎖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雲襄忙問。舒亞男躲開雲襄的目光,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這些叔叔伯伯照顧,你不用擔心。”

雲襄只當她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公開與自己的關系,只得道:“那好,我就與筱伯先回金陵,等你來會合。”

望著雲襄與筱伯遠去的背影,舒亞男神情異常複雜。幾個捕快三兩把脫去官服,轉眼就變成了幾個尋常漢子,他們都是舒亞男的父親舒振綱生前的生死兄弟,雖然平安鏢局不在了,但他們依舊視舒亞男為鏢局的主人。一個左手缺了四根手指的漢子小聲道:“侄女,咱們也得盡快離開揚州,以防萬一。”

舒亞男點點頭,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草草脫去偽裝就走。只是她走的方向,與雲襄完全不同。

揚州城的風暴波及到整個江南,甚至也波及到了金陵。南宮世家發出的江湖告急貼,已將懸賞的花紅提高到十萬兩,只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線索。筱伯聽到這消息,急匆匆來到後院,就見雲襄正與明珠在逗著孩子。由於找到了乳母,孩子在哭鬧了幾天後,也漸漸適應了新的環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軟,連忙將雲襄拉到一旁,悄聲道,“南宮世家已將懸賞提高到十萬兩,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咱們要盡早絕了南宮瑞的念頭。”

雲襄懂得筱伯的意思,只有將孩子的屍體盡快給南宮瑞送過去,才能徹底斷了他的想頭,也才能徹底斷了南宮放急成家業的希望,這也是南宮豪與他定下的計劃。但是,當他第一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原來的念頭就立刻動搖。這是背叛了他的戀人,與害死母親、奪去駱家莊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應該痛恨。但望著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當孩子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他立刻就下定決心,不能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因父輩的仇恨受到傷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見他半晌無語,急道:“這次行動參與的人不少,萬一有人見利忘義,咱們立刻就得玩完。十萬兩啊,可以讓許多人將親娘都賣了,公子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雲襄搖搖頭,正色道:“孩子是無辜的,我決不容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已做決定,你不必再多言。”

相處日久,筱伯已熟悉雲襄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就難以更改。他只得嘆了口氣,無奈道:“既然如此,咱們得立刻換地方,知道這兒的人不少,萬一泄漏,那可就危險了。”

雲襄默然半晌,輕嘆道:“亞男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她怎麼還不來金陵與我會合?”

筱伯忙道:“咱們可以留個下人在這裡等舒姑娘,其他人暫時避一避。我已經在郊外找到一處僻靜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過去。”

雲襄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咱們立刻就搬。”

暮色初臨,一輛馬車載著雲襄等人悄然出城。為了安全,雲襄與明珠只帶孩子和乳母,以及那條從不吠叫的阿布上路,筱伯親自趕車。馬車來到郊外的曠野,筱伯突然回頭道:“公子,我感覺咱們被跟蹤了。”

雲襄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後面一個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蹤的?”

筱伯正色道道:“公子要相信一個殺手的直覺。”

雲襄略一沈吟:“我趕車繼續往前走,你悄悄藏到路邊看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咱們在前面的岔路口再會合。”

筱伯悄然溜下馬車,藏到了路邊的草叢中。雲襄趕著馬車繼續前行,到數里外的岔路口停下,沒多久筱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咱們果然被跟蹤了,不過不是人是條狗。”

“狗?”雲襄有些驚訝。筱伯點頭道:“沒錯!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十分機敏,我本想做了它,誰知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雲襄想了想,輕輕拍拍阿布的頭,指指路旁的草叢,又指指遠方那隱約的犬影:“阿布,幹掉它!”

阿布心領神會,立刻跳下馬車藏入草叢。雲襄趕著馬車繼續前行,沒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的慘叫,不一會兒阿布追上來,嘴邊沾滿了狗毛和鮮血,將明珠嚇了一跳。

在看不到馬車的數里之外,藺東海正道這幾個侍衛驅馬緩緩而行,獵狗的慘叫令他一驚,趕緊打馬追上去,就見瓦拉人訓練的名貴獵犬已倒在血泊中,喉嚨完全被撕開,顯然是被猛犬一口斃命。他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打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發現了馬車,只是馬車中早已沒有一個人。

筱伯領著雲襄等人,從樹林中的小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村莊,村莊不大,只有數十戶人家。筱伯指著山腳下一座竹樓道:“那原本是村中一戶人家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張替公子買了下來。這裡交通閉塞,民風淳樸,與江湖上的人也沒有任何來往,很適合在此隱居。”

雲襄隨著筱伯來到那竹樓,見裡面雖然簡陋,卻不失雅致,心裡十分滿意。幾個人安頓下來後,筱伯就問:“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雲襄從容道。

“等?等什麼?筱伯疑惑地撓撓頭。”

“沒錯,現在等就是最好的行動。”雲襄淡淡解釋道,“南宮放找不回孩子,他繼承家業的希望就完全破滅。以他從小就養成的驕縱性格,必不甘心就此失去大權,定會使出非常手段。咱們只須等南宮世家自生變亂,再去收拾殘局。這期間咱們要割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系,藏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勝利!”說道這他頓了頓,微微嘆道:“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亞男。”

“公子不用擔心,”筱伯連忙安慰道,“以舒姑娘的聰明機智,定不會有事。再說公子已經給看家的門房交代過,見到舒姑娘就讓她去你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絕不會錯過。”

為保安全,雲襄只給門房留下個模糊的地址,讓她到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會合。相信除了舒亞男自己,沒有人能猜到那是哪里。茫茫人海,他也只有用這個辦法與舒亞男相約了。

就在雲襄躲在山村靜享悠閒的時候,南宮世家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南宮瑞在族中老人們的一再催促下,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在一個星月晦暗的夜晚,他讓人把南宮放找來,準備跟他談談。

看到南宮放因兒子被綁架而憔悴不堪,南宮瑞心中隱隱作痛。不過現在不是安慰兒子的時候,他狠下心準備開門見山。

“為父老了,最近更是體弱多病,常感精力不濟,所以想早一點放手,享幾年清福。”南宮瑞輕嘆道。

“父親可以將家族事務交給孩兒打理,”南宮放忙陪笑道,“為爹爹分憂,那是孩兒應盡的孝道。”

南宮瑞微微點頭,跟著又搖頭道:“放兒,你知道爹爹一直對你寵愛有加,甚至罔顧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立你為南宮世家嗣子,即便你受傷之後,爹爹都在盡一切努力讓你繼承家業。但現在你兒子失蹤,你再也無法延續南宮世家香火,自然也就無法再繼續做嗣子。為父雖然痛惜,卻也不能不考慮族人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南宮放聞言大急:“我一定能找回我的兒子,請爹爹給我時間!”

南宮瑞惋惜道:“為父已經給了你不少時間,但南宮一族的未來,總不能寄托在一個生死不明的嬰兒身上吧?”

南宮放面色煞白,默然半晌,方澀聲問:“爹爹已經決定了?”

南宮瑞微微頷首:“為父打算明日就召集族人拜祭先祖,改立阿豪為嗣子。”

南宮放心底一涼,差點軟倒。他如今與大哥已成死敵,一旦大哥做了宗主,待父親百年之後,他恐怕就要從天堂跌入地獄,受盡大哥的折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想到這他再無顧忌,急道:“大哥為奪嗣子之位,勾結千門公子襄對付孩兒,我牧馬山莊的衰敗,兒子的失蹤,都是大哥和公子襄所為,請爹爹明鑒!”

南宮瑞對兒子的指控並沒有感到意外,只嘆道:“你兄弟兩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為父豈會毫無所覺?你當年殺官差嫁禍你大哥,手段也未見得就比你大哥光明。你知道為父當年為何不揭穿你的把戲,為你大哥主持公道?”

南宮放茫然搖頭,只聽父親嘆道:“江湖素來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界,只有強者才能生存。所以南宮世家的繼承人,必須要是強者,當年你大哥在與你的明爭暗鬥中敗了,所以他不配做嗣子。但這一回,是你敗了。雖然論心計論武功,你大哥都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大哥卻能讓千門公子襄這等人才為他所用,這就是他比你高明的地方。雖然三個兒子中我最寵愛你,但為了南宮一族的未來,我必須將家業傳給你大哥。”

南宮放面如死灰,他現在才知道,父親根本不在乎大哥使了什麼手段,只在乎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自己費盡心機想找大哥與公子襄勾結對付自己的證據,原來全是白忙活。他連忙跪倒在地,痛苦乞憐道:“爹爹啊!大哥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做了宗主,待您老百年之後,孩兒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南宮瑞雙目垂淚,將兒子攬入懷中,泣道“如果你做了宗主,你大哥也未必能得善終。放兒,江湖海闊天空,憑你的聰明才幹,必能闖出一番天地,何必要在你大哥手下茍且偷生?”

南宮放一怔:“爹爹是要我走?”

見父親微微頷首,南宮放一躍而起:“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為了這個家我殫精竭慮,開拓的疆土大哥哪點比得上?為什麼卻要我走?”

見父親默然不語,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堅決。南宮放漸漸冷靜下來,心知父親的決定已無可更改,他垂頭而立,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片刻後他一咬牙,終於下了決心。默默來到書案旁,慢慢地斟了一杯茶,他雙手捧著跪倒在父親面前,哽咽道:“孩兒既然遲早要走,不如現在就走。容孩兒最後一次為爹爹奉茶,以後爹爹恐怕很難喝到孩兒的茶了。”

南宮瑞含著淚接過茶一飲而盡。輕輕放下茶杯,他嘆道:“身為世家子弟,兄弟不能和睦,父子不得團聚,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南宮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垂淚道:“爹爹在上,孩兒要走了。臨走之前,孩兒想讓爹爹再教我一次劍法,就像第一次教我一樣。”

南宮瑞點點頭,輕拔出案上寶劍,略一調息,便緩緩地舞動長劍,就像第一次教兒子這套劍法一樣。七十二招劍法堪堪過半,南宮瑞臉上冷汗滾滾而下,出手越來越慢。一套劍法不及使完,他突然收劍而立,以劍拄地,澀聲問:“你在茶中下了什麼?”

南宮放後退兩步,緊張地盯著父親,顫聲道:“酥筋散!”

南宮瑞渾身一軟跌坐於地。南宮放慌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爹爹見諒,酥筋散並不致命,孩兒不敢傷害爹爹。”

“但它卻可以令人永久失力癱瘓。”南宮瑞苦笑道,“你為了保住嗣子之位,竟不惜如此報答你爹爹。”

南宮放恨恨地擡起頭:“我從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一呼百諾,早已是個享慣了榮華富貴的豪門公子,哪吃得了江湖之苦,只好放手一搏。爹爹放心,酥筋散最多讓你癱瘓在床,不會致命。我會親自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做個孝順的兒子。只要你開不了口,就不能廢我嗣子之位,我將代行宗主之職,直到坐穩這個位置為止。”

南宮瑞雙目垂淚,卻因為藥性發作而不能開言。南宮放將他抱到床上躺好,流淚道:“爹爹,這是你逼我出如此下策,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在大哥手中受盡屈辱,就只有如此!”

仔細為父親蓋上被子,然後將沾有酥筋散的茶杯擦拭幹凈,南宮放這才悄悄退出房門,正待趁夜離開,突聽窗外有一點異動。他一聲喝問:“誰?滾出來!”

黑暗中現出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南宮豪!原來南宮豪從眼線那裡聽說父親要單獨見老三,不知會不會對自己不利,所以冒險藏在窗外,想探聽究竟,卻沒想到竟目睹了南宮放下毒的整個過程。他原本想出手阻攔,不過轉而一想,如果父親被酥筋散弄到癱瘓,自己再出面揭露南宮放的惡行,那自己就不是嗣子而是宗主。想到這點,他忍著沒有動,直到南宮放做完一切要離開,他才鼻息稍沈,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不過現在他已穩操勝券,沒必要再躲躲閃閃。南宮豪從藏身處出來,得意地冷笑道:“老三,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原來老天真的有眼。”

南宮放見惡行敗露,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拜道:“大哥,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千萬不要告發我,最多我不再跟你爭這個嗣子!”

第一次見南宮放拜倒在自己面前,南宮豪得意地哈哈大笑。笑聲剛起,就見南宮放手腕一翻,一劍鞘沒聲息地倏然刺出。南宮豪雖有防備,卻不料南宮放的劍遠超出他的估計,勉強躲過要害,卻還是被刺中了小腹。他捂著中劍處連連後退,滿臉懷疑和驚詫。

南宮放從地上一躍而起,得意地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劍法比你想象中快很多吧?若不是我平時藏著掖著,你怎麼會輕易中劍?”

見南宮豪突然張嘴想呼叫,南宮放一劍直指其咽喉,卻見南宮豪就地一滾躲開這一劍,終於放聲高叫:“來人!有刺客!”

南宮豪能避開這一劍,讓南宮放有些意外,沒想到大哥的身手比他估計的要好,看來大哥也不是愚魯之輩。不過現在事已至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人滅口。南宮放一劍快似一劍,追著南宮豪狂刺。南宮豪受傷在先,只有連滾帶爬地躲閃,身上連連中劍,鮮血四下飛濺。不過他的叫聲總算驚動了家人,幾個南宮弟子過來查看,被眼前的情形完全驚呆了。幾個人想要阻攔,只聽南宮放瘋狂地喝道:“滾開!不要攔我!”

南宮豪身上連中數劍,終於無力跌倒。南宮放正待一劍斃之,突見一旁劍光一閃,將他這必殺的意見挑開,跟著響起二哥南宮玨的喝聲:“三弟你瘋了!”南宮放正不知如何向眾人解釋自己的行為,更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繼續追殺大哥。南宮玨的話突然提醒了他,他猛然舉劍亂砍,嘴裡嗬嗬大叫,狀若瘋虎,瘋狂地砍向倒地不起的南宮豪。

“三弟住手!”南宮玨連忙挑開他的劍,但最終還是沒能完全擋住,南宮豪又中兩劍,終於發出垂死的慘呼:“他要殺我滅口!”

南宮玨一劍刺中南宮放手腕,將他手中長劍打落,跟著以劍封住他穴道。這時眾人才有機會扶起南宮豪,卻見他被刺中要害,再難開口。南宮玨忙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南宮豪一聲嘆息,帶著遺憾與悔恨,黯然而逝。南宮玨只得拍開南宮放的穴道,只見他又哭又笑,表情怪異。眾人不由驚呼:“三公子、三公子瘋了!快去稟報宗主!”

就在南宮世家亂作一團的時候,雲襄卻躲在山村享受那難得的悠閒。連個月後,雲襄才讓筱伯去揚州打探南宮世家的消息,同時也去打探舒亞男的去向,沒多久筱伯回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帶回的是好消息。

“沒想到公子隔岸觀火,竟能洞察秋毫!”筱伯眼中閃爍著少見的興奮,“那南宮放果然如公子預料那樣鋌而走險,出手暗算了兄長。雖然他僥幸得手,卻被家人抓個正著,按家法他本該為其兄弟抵命,誰知他受此打擊,竟發瘋了。南宮瑞連失二子,更是中風癱瘓,生不如死。如今南宮世家已亂作一團,族中長輩只得請出不問世事的二公子南宮玨,由他暫行宗主之責。”

對南宮世家的變故,雲襄並沒有感到太意外。南宮瑞對南宮放不問是非的過度溺愛,早養成了他唯我獨尊的秉性,豈能接受大權旁落,由天堂跌倒人間的失敗?

雲襄瞑目躺在搖椅上聽著筱伯的匯報,當他聽到南宮放瘋了時,驀地睜開了雙眼。筱伯話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南宮放後來怎樣了?”

筱伯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打聽到他後來的消息,一個瘋子,想來也沒什麼值得留意。”

雲襄神情微變,目視虛空楞了半晌,突然嘆道:“南宮放不簡單,竟能騙過所有人!”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公子的意思,南宮放沒有瘋?”

“他要真瘋了,就不是南宮放!”雲襄黯然搖頭,“可惜我做了這麼多努力,最終還是讓他逃脫了。只怕以後,他會更加精明可怕!”

筱伯連忙安慰道:“公子無需擔心,就算南宮放僥幸逃脫,他也不會再是南宮世家三公子了。只要他在江湖一露面,南宮世家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雲襄憂心忡忡地搖搖頭,又問:“有亞男的消息嗎?”

筱伯神情突然有些異樣,遲疑道:“聽說她去了杭州,根本就沒有來金陵找過公子。”

“杭州?”雲襄一怔,“她去杭州幹什麼?”

見筱伯搖頭,雲襄沈吟片刻,吞吞吐吐地問:“南宮放那個五姨太……後來怎樣了?”

筱伯惋惜道:“聽說南宮放從兩個家奴口中,得知她認識公子後,用盡酷刑逼問公子的身份和下落,她始終不說,最後受刑不過,吞金自殺了。我一直想不通,她怎麼會捨命為公子掩飾?”

雲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身子一歪差點摔倒。筱伯連忙扶住他,就見他淚水盈滿眼眶,嘴裡不住喃喃自語:“我誤會她了,我完全誤會她了……”說著他跌跌撞撞地來到內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在明珠和乳母驚訝的目光中,他抖著手抱起床上的孩子,突然失聲痛哭,“是我害死了你母親,是我害死了怡兒……”

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明珠連忙從雲襄懷中搶過孩子交給乳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之間雲襄突然衝入房中,將房門插上,對門外幾個人的呼喚不做任何回應。房中只傳來他捂在被子中的哭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雲襄終於紅著眼開門出來,申請有說不出的淒楚,面對明珠與筱伯關切的目光,他平靜地道:“我要去揚州,在怡兒的墳前上炷香,也讓她看看她的孩子。”

筱伯心知攔不住雲襄,只得道:“我這就去準備,咱們一早就走。”

第二天黃昏,在筱伯的帶領下,雲襄終於找到了揚州城郊那座孤墳。看到墓碑上“南宮趙氏”那幾個字時,他眼中閃出莫名的憤怒,恨不得將墓碑砸爛,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默默地在墳頭點上香燭,他將孩子抱到墳前,在心中暗暗道:怡兒,看到了嗎?你的孩子平安無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我會用全部心血將他培養成一個善良、正直、有用的人!

祭拜完畢,一行人離開。馬車轔轔而行,來到岔路口時,雲襄突然道:“去杭州。”筱伯沒有多問,立刻掉頭踏上去杭州的路。他知道雲襄的心思,不過他擔心當雲襄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後,恐怕只會更加痛苦。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風樓,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名樓。它地處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樓高三重,外表古樸端莊,內部極盡奢華,是達官貴人、豪紳巨賈最愛下榻的百年老店。雲襄與明珠以前都在此住過,再次回到這里,二人都感到很親切。

一行人剛住下不久,就有小二上來稟報:“樓下有位姓舒的女子,要找明珠姑娘。”

明珠聞言一聲歡呼,提著裙子就往樓下跑去,剛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正登樓而上,不是舒亞男是誰?民主驚喜地撲上去,毫無顧忌地抱著舒亞男就狠狠親一口,驚喜地連連追問:“姐姐你可想死我了!這段時間你都去了哪裡?為何不到金陵來找我們?你怎麼知道我們來了杭州?”

“姐姐也很想你,所以一聽說你來了杭州,就特意趕來跟你們道別。”舒亞男笑道。

“道別?姐姐要去哪裡?”明珠忙問。舒亞男沒有立刻回答,卻拉起她的手:“去你房內再慢慢說,你想讓我一直站在這裡不成?”

明珠吐吐舌頭,忙將舒亞男領到自己住的房間。隔壁的雲襄聽到明珠的歡呼聲,早已出來相見,只是被明珠攔在中間,沒法上前問候。只得目送著他倆進了房間,知道她們許久不見,定有不少體己話要說,雲襄只得在門外等候。聽到房內兩個女孩子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咯咯大笑,雲襄心裡感覺十分溫暖。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兩個女孩子才開門出來。雲襄連忙上前問候:“亞男,你……可好?”

“我很好!”舒亞男完全無視雲襄嚴重的柔情蜜意,略一抱拳便下樓而去。雲襄只得跟著下樓,奇怪地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多謝雲公子關心,不過亞男不便相告。”舒亞男腳下不停,已來到樓下。雲襄一臉意外:“你叫我雲公子?什麼叫‘不便相告’?你不跟咱們回金陵?”

舒亞男終於停下腳步,回頭道:“雲公子,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還是不要相互打擾為好。雖然大家朋友一場,但總不能因為是朋友,就永遠走在一起吧?”

雲襄十分詫異,反詰道:“我們只是朋友?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難道這就忘了?”

舒亞男嘴邊泛起一絲調侃的笑意:“我騙你的,不行嗎?你以前不也騙過我?被我騙上一會就算扯平吧。大家都是老千,你騙我我騙你正常得很。喂,你不會當真吧?”

“你在說謊!”雲襄定定盯著舒亞男的眼眸,似要將她看穿。

舒亞男若無其事地笑道:“我以前是在說謊,現在可沒有哦。”

“你撒謊!”雲襄臉漲得通紅,“我們在牧馬山莊發生的一切,難道全都是假的?”

舒亞男嘻嘻笑道:“沒錯!全是假的,如果你覺得是真的,那只是說明我騙人的本領比你高明一點點。”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雲襄厲聲質問。舒亞男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很簡單,因為南宮放也是我的仇人。我要借你的手對付南宮放,所以不希望你倒下去。現在南宮放已經瘋了,南宮世家也一蹶不振,我的仇報了,也就沒有必要再騙你了。”

“你……”雲襄氣得渾身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舒亞男卻若無其事道:“對了,忘了向你介紹我的未婚夫,其實你也見過,不用我介紹了吧?”

雲襄只感到頭目一陣暈眩,整個世界突然變得異常荒唐,順著舒亞男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街邊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旁,一個彪悍如虎的中年漢子正負手等在那裡。那漢子年逾四旬,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自威,正是江南黑道第一人,漕幫老大叢飛虎!雲襄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剛到杭州舒亞男就找來,這裡是漕幫的地頭,難怪她的消息這般靈通。

“叢飛虎?你的未婚夫是叢飛虎?”雲襄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卻見舒亞男坦然一笑:“有什麼奇怪?那個女人不會對叢飛虎這樣的英雄動心?我能找到這樣的夫君,作為朋友,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

雲襄神情淒苦地指著舒亞男的頸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舒亞男恍然大悟,笑道:“你是說那顆雨花石?”他解開衣領露出光光的脖子,“它早就已經不屬於我了我,擁有它的人才是你的真愛,你可要好好珍惜。”

說完舒亞男揮揮手轉身就走,步履輕快地來到馬車錢,叢飛虎忙牽著她的手鑽入車廂,她最後從車窗中探出手揮了揮,馬車終於轔轔而去。

雲襄遙望離去的馬車,突感喉頭一甜,仰天噴出一口鮮血,跟著往後便倒。感覺身子被人扶住,耳邊傳來隱隱的呼喚,他茫然地循聲望去,就看到一臉羞赧的明珠,項下正戴著那顆獨一無二的雨花石,他兩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馬車已經走出很遠很遠,舒亞男依舊在車簾縫隙中不住回望,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以至於咬破嘴唇而不自知。鮮血和著淚水從唇邊涓涓滴下,很快就染紅了她的衣襟。

叢飛虎尷尬地放開她的手,望著血淚交加的舒亞男,他想要安慰,卻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馬車在城中不住繞著圈子,舒亞男則在車中無聲痛苦。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咬牙抹乾了淚水,稍稍恢複了平靜。叢飛虎見狀黯然嘆道:“你既然放不下他,為何要離開他?還讓我做惡人,將他傷得如此之深?”

“我只要他放下我。”舒亞男平靜地道,“我將去一個再也見不到他的地方,所以不希望他再想著我。我要他徹底忘了我甚至恨我,才不會為我傷心和痛苦。”

叢飛虎好奇地問:“你要去哪裡?”“京城!”舒亞男淡然道。

“我送你!”叢飛虎毫不猶豫地點頭,馬不停蹄。舒亞男抱著雙膝坐在車中,雙眼木然望向虛空,就像完全失去了精氣神。若非眼簾偶爾一眨,真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具行屍走肉。

“請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千門之花的故事。”這句話就像是詛咒,一直在舒亞男耳邊縈繞,她後悔去聽這個故事,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故事竟然會奪去她所有的一切。

沒人知道舒亞男回到揚州拜祭父親時發生了什麼,但它自己卻永遠也忘不了。她本為明珠對雲襄的暗戀為難,所以有心成全明珠,讓他陪伴雲襄去潮州看望莫爺,而自己則藉口回揚州拜祭父親,以避開雲襄,誰知自己的命運就此發生改變,不過她也明白,就算自己不與雲襄分開,那次會面也是命中注定。

“舒姑娘別來無恙啊?”還是那個神秘的青衫老者,在舒亞男祭拜完父親後,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念在對方曾幫自己恢複容貌,是自己的大恩人,她不好回避,只得道:“多謝先生掛念,我很好。您老怎會來這裡?”

青衫老者和藹地笑道:“我家主人想見你,所以特命老夫前來相請。”

這老者的本事她見識過,沒想到竟是個奴僕,舒亞男十分驚訝,真不知這老者口中的“主上”是什麼樣的人物。這讓她心中戒意更深,忙道:“小女子不過一尋常江湖過客,不敢去見這樣的世外高人。”

青衫老者詭秘一笑:“舒姑娘的經歷可不尋常啊。出身平安鏢局,是舒振綱總鏢頭的掌上明珠。舒總鏢頭蒙難後,舒姑娘夜闖瀟湘別院,印上了南宮放而惹上官司,若非有金陵蘇家暗中相助,恐怕早已被南宮世家生吞活剝。你被判服苦役三年,卻私自逃逸,先被人騙賣青樓,後又遇叢飛虎逼迫,無奈自毀容貌,裝瘋賣傻潛回揚州,借南宮放的千門典籍自學成才,終成千門後起之秀……”

“夠了!”舒亞男連忙喝止,老者聊聊數語,已讓她暗自心驚,沒想到如此隱秘之事,對方竟如親眼所見,說得分毫不差,令人心生寒意。她怕自己與雲襄在牧馬山莊客棧那一幕也被對方得知,所以連忙打斷,色厲內荏地喝道:“你究竟想怎樣?”

青衫老者從容笑道:“老夫方才說了,我家主人想見你。”

“好!帶路,我跟你走!”舒亞男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既然對方對自己了如指掌,她不能不去見見那個“主上”,看著對方是何等人物。

青山老者親自趕車,馬車走了數天才停下來,竟然是到了京城!之後舒亞男被蒙上了雙眼,在城中轉了好久才停下來,下車一看,卻是一座不多見的豪宅。在青衫老者的引領下,她終於在一間幽靜的書房中,見到青衫老者口中的“主上——一個溫文儒雅的白衣老者。”

“舒姑娘請坐!”白衣老者示意舒亞男坐下後,饒有興趣地將她上下打量片刻,目光在她鬢邊的花朵停留了許久,微微頷首到,“英武中不失柔美,嬌艷中不乏個性,果然是人世間獨一無二的仙葩!”

舒亞男聽了臉上微紅,冷冷道:“先生千里相邀,不是垂涎亞男容貌吧?”

老者哈哈一笑:“舒姑娘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和青澀,真是難得!老夫非常欣賞。對了,你還不知老夫姓名吧?老夫靳無雙,這個名字只有我信得過的人才知道。”

“非常榮幸!”舒亞男微微一哂,“不過亞男與靳先生素昧平生,先生何以相信?”

靳無雙淡淡笑道:“舒姑娘以前不知老夫,老夫對舒姑娘可是了如指掌,甚至可說是神交已久。”說著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封信,推到舒亞男面前,“甚至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舒亞男好奇地拿起信,滿是疑惑地打開一看,頓時面色大變。那是一張地契,平安鏢局的地契!這果然是她夢寐以求想要拿回的東西!它本在南宮世家手中,現在卻被靳無雙輕描淡寫地拿了出來,對方的能力可見一斑。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態,平靜地將地契放回桌上,淡淡問:“你要我做什麼?”

靳無雙肅然道:“我要正式收你為入室弟子。”

舒亞男突然就想起莫爺當初想收自己為徒時的情形,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譏笑,拿起桌上的地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先生既然拿出如此重禮,就不必再以師徒之情來籠絡。有什麼事盡可開口,不必再拐彎抹角。”

“其實你早已是我千門弟子,有沒有入門儀式都已無妨。”靳無雙微微一笑,見舒亞男有些疑惑,他解釋道,“你從南宮放那裡盜取的那些書,本就是我千門典籍,其中有不少還是老夫親手所著。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其實早已有師徒之實,就連你腮邊這朵獨一無二的仙葩,也是出自千門名宿之手,你現在還認為自己跟千門毫無關系嗎?”

見舒亞男無言以對,靳無雙又道:“你認不認我為師都無所謂,你只要記住,你現在擁有的本領,都是來自歷代千門前輩心血的結晶,記住自己永遠都是我千門弟子,這就夠了。”靳無雙說著將桌上的地契重新推到舒亞男面前,“我還你這份地契,並不要求你做任何來交換,我收你為徒,也不要你任何報答。我只要你聽我講一個故事,聽完這個故事,你可以立刻就走,你我再無任何瓜葛。”

舒亞男好奇地問:“什麼故事?”

靳無雙的臉上泛起一種由衷的敬仰,輕輕道:“千門之花的故事!”

房中的肅穆和凝重感染了舒亞男,她連忙收束心神,凝神靜聽,靳無雙輕輕嘬了口茶,望著茶杯上那蒸騰翻滾的水汽輕聲道:“這故事你也聽過,我要講的,是不為人知的那部份。”

舒亞男凝望著靳無雙,只見他目光落到虛空,似穿越時空般幽遠,他那充滿磁性的嗓音,很虧就將她帶到了那個百家爭鳴、英雄輩出的年代。

“春秋時期,吳越兩國世代為仇,戰亂百年。會稽一戰,越王勾踐被吳王所俘,不惜為吳王牽馬嘗糞,受盡屈辱,方被赦歸越過。勾踐回國後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並采納大夫範蠡的美人計,向吳王獻上了絕代美女西施,最後終於得報大仇,滅掉了吳國。”說到這靳無雙頓了頓,輕輕嘆道,“這是太史公筆下的歷史,卻遠不如千門秘傳的典籍中記載得詳細,甚至沒有寫清楚,誰才是這場戰爭的真正英雄。”

靳無雙說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古舊的冊子,翻開一頁遞給舒亞男道:“這裡記錄了千門歷代高手的一些事跡,你有興趣可以拿去看看。”

舒亞男接過一看,越國大夫範蠡的名字赫然在目。只聽靳無雙淡淡道:“範蠡乃千門嫡傳弟子,為報越王勾踐知遇之恩,出任越國大夫。為了使越國免受吳國欺淩,他走遍越國,終於在溪水邊物色到浣紗的美女西施,西施的美貌人所共知,但西施的聰穎卻很少有人提及。其實那才是範蠡將她收為弟子、授以千門絕技的真正原因。他將西施帶回越都,並借越王之手將西施獻給吳王,為了使西施能在吳王後宮眾多美女中脫穎而出,範蠡親自操刀,以千門秘傳的紋身之術,在西施原本就美艷如花的臉上,文上了一朵巧奪天工的仙葩,成為人間獨一無二的美女。西施最終憑借獨特的美貌和高明的千術,顛覆了一個強大的國家,成為千門中人人敬仰,獨一無二的千門之花!”

西施的故事舒亞男早已耳熟能詳,卻沒想到後面還有如此精彩的隱秘。他不禁悠然神往,跟著心底有泛起了一絲寒意,隱隱猜到靳無雙將這個故事的深意,但她卻不敢肯定,不由澀聲問:“你將這個故事告知,究竟是什麼意思?”

靳無雙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是否還記得一位名叫郎多的男子?”

郎多?這名字一系有些熟悉,但舒亞男一時卻想不起來。靳無雙提醒道:“他曾經在鴻運賭坊見過舒姑娘,不知你是否還有印象?”

舒亞男恍然大悟,立刻就想起了那個異族男子,以及他為自己出頭,不惜與南宮豪動手的英勇。她連忙點頭:“想起來了。靳先生認識他?”

靳無雙點點頭:“郎多殿下是瓦剌四太子,這次出使我朝,是為締結合約,與我國結盟。合約條款俱已談妥,但他卻臨時提出,要幫他找到一個臉上有花,名叫舒亞男的女子。”

舒亞男一聲冷笑:“於是你們就答應,將我作為合約的一部分,去換取所謂的和平?”靳無雙搖搖頭:“你誤會了,這次合約我朝向瓦剌割讓了數萬里的土地,數十萬戶子民,金銀財寶更是不計其數。你一個普通民女,還沒有資格成為合約中的條款。”

“既然如此,你給我講千門之花是什麼意思?”舒亞男質問。

靳無雙坦然:“我是想將你主動獻給郎多,去做今日的千門之花!”舒亞男嘲諷道:“朝廷無能,卻要一個普通民女去力挽狂瀾,真是好笑。”

靳無雙指向身後的地圖,從容道:“大明東有倭寇擾邊,西有魔門蠢蠢欲動,北有強大的瓦剌虎視眈眈。朝廷欲先平倭寇海患,再驅魔門,最後集中力量消除北方的威脅。但現在魔門與瓦剌有勾結之勢,欲共犯我中華,朝廷無力三面作戰,只得暫時對瓦剌委屈求全。這不是怯弱而是策略,是盡量少流血少犧牲,以最小的代價求得最大勝利的策略。”

舒亞男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機密國策,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靳無雙坦然道:“因為我就是這個國策的策劃者和執行者。”

舒亞男心神微震,實不敢相信靳無雙竟是如此人物,但對方那精明的頭腦和雍容氣度,以及指點江山的從容和自信,卻不容她不信。

她還在回味對方所說的話,又聽靳無雙傲然道:“千門從開創至今數千年,一直就以國家民族的命運為己任,從來不會獨善其身,更不會避世逍遙。老夫很驕傲能為自己的國家出謀劃策,舒姑娘為千門罕有的後起之秀,聰明與美貌不亞於傳說中的西施。難道你甘心永遠與街頭那些千門末流為伍,永遠混跡於市井凡塵?西施能憑一己之力顛覆一個國家,以你的天賦和才能,難道不想再歷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千門又一朵名傳千古的奇葩?”

舒亞男默然無語。靳無雙輕嘬了口茶,又道:“瓦剌實力逐漸坐大,與我朝終有一戰。屆時必定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舒姑娘曾隨父親走鏢去過邊關,對瓦拉人的兇殘不會一無所知吧?如今天假其便,竟讓瓦剌最有實力繼承汗位的四太子迷上了舒姑娘,而你偏偏又是我千門弟子,這難道不是上天在助我大明?尤其你這朵無奈中紋上去的仙葩,難道不是在昭示著冥冥中的天意?讓你成為西施那樣的千門之花?”

舒亞男心神大亂,瓦剌人的兇殘她曾經見到過,她曾在一座被瓦剌人屠盡的村莊中淚流滿臉,她曾對著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暗暗祈禱,若能讓悲劇停止,她願意獻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如今,這樣一個機會就擺在面前,她不禁撫著腮邊的仙葩仰天暗問:蒼天在上,難道你加倍還我這絕世的容貌,就是要我將所有一切都奉獻給天下?難道我就是那命中注定的千門之花?

紅燭在靜靜燃燒,燭芯偶爾爆出的一點微聲,使房中更顯幽靜。二人無聲對坐,不知過得多久,舒亞男終於緩緩站起身來,啞著嗓子道:“你……讓我好好想想。”

靳無雙將地契塞入舒亞男手中,輕聲道:“無論你最終如何決定,老夫給你的東西都不會收回。不過,”他的聲色突然凝重,“我堅信你會成為國家的英雄,而不是民族的罪人。”

舒亞男神情恍惚地來到街頭,茫然不知往哪里去,她不住心中呼喚:阿襄,我該怎麼辦?你快告訴我。

三天後她來到靳無雙面前,對這個神秘的老者平靜地道:“我還有些恩怨未了,待我了結恩怨,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靳無雙沒有阻攔,親自經舒亞男送出書房大門。待離去後,守候在,門外的青衫老者擔心地問:“主上,她會答應去瓦剌嗎?”

“她一定會!”靳無雙自信一笑,見青衫老者眼中有些不解,他意味深長地笑道,“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千門傳人。”

舒亞男回到揚州,將平安鏢局的地契交給了父親生前那些兄弟,並讓他們幫忙做一件大事。她在暗處留意南宮放和雲襄的交鋒,當雲襄遇到麻煩她立刻挺身而出,假扮捕快將他從那女人手中救出,之後她悄悄尾隨她來到金陵。在暗處看到明珠對雲襄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既心酸又安慰,雲襄有明珠照顧,她終於可以下定決心了。

不過走之前,她還要做最後一件事,所以她去杭州找到叢飛虎,讓他幫忙演一齣戲。戲演得很成功,把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也騙得口吐鮮血,他從此不會再放不下自己了。舒亞男心中既痛苦又欣慰,她突然有些後悔將雨花石送給了明珠,那是她對雲襄唯一的紀念。

馬車一震突然停了下來,京城到了。舒亞男與叢飛虎揮手作別,她沒想到這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男人,會成為千里相送的朋友,世事真是難料。

與叢飛虎分手後,舒亞男按照約定來到靳無雙隱居之處,對這個神秘的老者平靜地道:“我願拜你為師,學習顛覆敵國的千門之術,我願成為千門之花!”

靳無雙沒有感到意外,他點點頭,輕輕拍了拍手,門外飄然進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靳無雙指著那貴婦介紹道:“她叫溫柔,為千門上四將之脫將,她會教你一些女人應該掌握的本領,你先向她學習吧。”

貴婦儀態萬千地淺淺一笑,對靳無雙微微一福:“你放心,阿柔一定將她調教成迷死人不償命的閨中殺手。”

帶溫柔領著舒亞男離去後,青衫老者悄然進來,對靳無雙稟報道:“主上,南宮放求見。”

靳無雙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頷首。青衫老者悄然而去,片刻後領著個蓬頭垢面,渾身汙穢的乞丐進來。那乞丐一進門,猛然跪倒在地,失聲痛哭,“師父!你要為弟子報仇啊!”

靳無雙一聲冷哼:“閉嘴!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若靠他人恩賜才能報仇,你就不是我的弟子!”

哭聲嘎然而止,乞丐擡起頭來,亂髮下正式南宮放那張惶然無依的臉。被靳無雙這一喝,他臉上漸漸重現那原有的冷厲,點頭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拿回失去的定西!”

靳無雙面色稍霽:“怎麼回事?你細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南宮放連忙將自己與公子襄相爭的前後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靳無雙聽完後面無表情,不可置否地敲敲桌子:“為師知道了,你下去吧。”

南宮放離去後,青衫老者猶猶豫豫地問道:“主上,小人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何事?”靳無雙道。

青衫老者猶豫道:“南宮放與公子襄的交鋒咱們也有所察覺,主上為何不幫他一把?要知道南宮放可是主上的愛徒,優勢掌握南宮世家這股江湖力量的鑰匙,主上為何要坐視他失去嗣子之位?”

靳無雙沒有回答,卻反問道:“公子襄大名叫什麼?”

“好像是叫雲襄,”青衫老者說道這突然一驚,“雲嘯風的兒子也叫雲襄,不過早已死去多年,竟有這般巧合?”

“我從不相信什麼巧合。”靳無雙嚴重寒芒微閃,“這是雲嘯風的棋子,他在利用這個名字向我挑戰。我不插手公子襄與南宮放的爭鬥,就是在等著雲嘯風這個老對手,等著他露出蛛絲馬跡。與雲嘯風對壘,誰敢有絲毫大意?一個南宮世家的得失實在無足輕重。”

青衫老者恍然點點頭,又道:“藺東海剛送回消息,明珠郡主跟丟了。另外,柳公權也在追查公子襄的下落。”

靳無雙一聲輕哼:“警告這老家夥,讓他別多管閒事。”

青衫老者苦笑著搖搖頭:“以柳公權的為人,恐怕不會那麼聽話。”

靳無雙略一沈聲冷笑:“柳公權不過是條能幹的老狗,只是跟錯了主人。現在該給他幾鞭子,讓他認清主人的時候了。”

青衫老者心神領會地點點頭:“小人這就去安排。”

二人正在密議,就聽門外傳來一聲稟報:“剛收到最新消息,天心居的素妙仙剛剛去世。”

靳無雙正待去端茶,聽到這消息手不由一抖,不小心將桌上的茶杯碰翻,他對四下流淌的茶水視而不見,卻盯著虛空憂心忡忡地喃喃自語:“這個天下,要亂了。”

青衫老者也面色大變,點頭嘆道:“魔門終於再無顧忌。”

千門之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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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5:58
千門之威(一)、天心

    朝露如珠,晨鳥歡騰,旭日雖然僅在山巔露出一絲紅霞,山林中卻已充滿了一日的生機。在雲遮霧罩的山腰深處,在花木茂盛的林木叢中,一座青瓦紅墻的古剎如天然生就,與周圍的花草樹木完全融為一體,成為百鳥駐足嬉戲的樂土。

在通往古剎那曲折的羊腸小道上,一個黑衣老者與白衣少年,完全不顧驚世駭俗,一前一後,如同兩隻大鳥向山上飛馳。黑衣老者大袖飄飄,身形健碩,雙眼炯炯如同虎眸,不怒而威,令人不寒而慄;白衣少年年歲不大,英俊的面龐帶有一絲陰鷙和冷厲,緊抿的雙唇透著天生的孤傲。二人俱是風塵僕僕,汗透衣衫,看樣子已奔行了不少時候。

二人一路疾馳,沿途驚起雀鳥無數。奔行中白衣少年突然開口道:“爹,咱們數日間奔行千里,趕到著荒山野嶺作甚?”見黑衣老者毫不理會。他喘著氣放慢腳步,“我快跑不動了,咱們在這裡先歇歇吧。”

“閉嘴!”黑衣老者一聲呵斥,不耐煩中透著掩飾不住的焦急,“再不快點,你會後悔一輩子!”

白衣少年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更不明白這跟自己有什麽關系,正待動問,突聽前方傳來一聲清脆的呵斥:“站住!”

二人循聲望去,就見前方山道中央,俏生生立著個青衫紅裙的少女,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模樣,清純秀美中透著一絲稚嫩,令人心生好感。白衣少年知道父親的脾氣,這一路上凡遇阻攔,無論是武林中人還是尋常百姓,都是一掌立斃,根本沒半句廢話。他正為這小姑娘擔心,卻見父親猛然剎住身形,對那少女抱拳道:“姑娘是天心居弟子吧?在下寇焱,與你們居主淵源頗深,請姑娘速速替老夫通報一聲。”

這黑衣老者正是魔門門主寇焱,白衣少年顯然就是寇元傑了。

那少女背上插著柄樣式獨特的長劍,看起來比普通寶劍輕薄秀氣,與她的氣質頗為相合。面對寇焱的詢問,她脆生生的答道:“不錯,我是天心居的弟子。你既然識得咱們居主,替你通報本無不可,不過這幾日天心居有大事發生。大師姐說了,這幾日概不見客,所以老先生還是請回吧。”

寇元傑對這一本正經的少女有些好感,不想她惹惱父親慘遭橫死,連忙搶在父親身前出手,嘴裡喝道:“快快滾開,別擋本公子的道!”說話的同時,一爪探向少女的咽喉,這是一記虛招,只等少女本能地仰頭閃避,就變爪為指,封住她肩井穴扔一邊去。

誰知那少女對指向自己咽喉的一爪不管不顧,卻揮掌斬向寇元傑的手腕。寇元傑連忙翻掌還擊。二人以小擒拿手見招拆招,轉眼便你來我往十幾個來回,寇元傑竟沒有占到多大便宜,這激起了他天生的傲氣,正欲使出絕招拿下這小姑娘,突聽身後傳來父親的呵斥:“住手!不得無禮!”

寇元傑只得收手退後,滿是驚訝地打量著這年歲比自己還小上一些的少女。雖說自己一夜奔行,精疲力竭之際武功大打折扣,但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給攔下來,卻也實在有些意想不到。

寇焱擡手推開攔在身前的兒子,拱手對那少女懇聲道:“小姑娘請速速通報你們居主,就說魔門寇焱攜兒子寇元傑求見,她一定會見!”

魔門寇焱,十八年前那是一個人人聞之喪膽的名字,但這少女面上卻沒有一絲異狀,只無奈嘆了口氣,黯然道:“咱們居主從昨日起神志就已經模糊,現在居中大小事務,俱是由大師姐做主。大師姐已發下話來,這幾日天心居決不接待外客,請寇先生見諒。”寇焱一聽居主神志已經模糊,臉上湧出莫名的焦急,不再多話,身形陡然拔起,從少女頭頂淩空掠過。這一下事發突然,那少女來不及阻攔,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寇焱的身影,如大鳥般向山腰古剎飛馳而去。

“喂,你叫什麽名字?”寇元傑上下打量著少女,突然饒有興致地笑問道。那少女一怔,訥訥道:“我叫柳青梅。”

“柳青梅?好名字!我最喜歡吃青梅了!”寇元傑臉上泛起曖昧的微笑,“你的武功像你的容貌一樣出色,有機會咱們再切磋切磋,你輸了可就得給我嘗嘗。”說完也不等少女反應過來,便追著父親的背影飛馳而去。

這少女武功雖高,江湖經驗卻幾乎沒有,待她醒悟過來想要阻攔,卻見白衣少年已去得遠了。她心中大急,連忙掏出懷中的信炮,對空一拉,信炮一飛衝天,在半空中砰然炸開,方圓數十里之內,都能清楚地看到。

卻說寇焱一路飛馳,片刻間便趕到古剎前,就見兩棵古木掩映的林蔭深處,那古舊斑斕的門匾之上,“天心居”三個古篆大字赫然在目。他正待闖將進去,就見山門戛然洞開,兩個背負長劍的白衣女子並肩而出,齊聲喝道:“什麽人不聽勸阻,擅闖本居?”

寇焱強壓心底的急迫,拱手沈聲道:“魔門寇焱,欲見妙仙居主最後一面,請兩位姑娘行個方便!”

兩個少女一聽寇焱的名字,神情陡變,本能地拔劍在手,齊聲喝道:“魔門與天心居勢不兩立,你在這個時候突然趕來,是何居心?”

寇焱一聲長嘆:“魔門與天心居真的勢不兩立麽?”

兩個少女對望一眼,不知眼前這十八年前便名震天下的魔頭,為何會問這麽白癡的問題。左首那少女對寇焱喝道:“聽說當年你敗在咱們妙仙居主之手後,曾發誓在咱們居主有生之年,決不踏足中原半步。如今咱們妙仙居主尚未過世,你便毀諾趕來,難道不怕天下人笑話?”

寇焱眼中閃過一絲隱痛,肅然道:“就算背誓毀諾,我也要見妙仙最後一面。誰若攔我,老夫見人殺人,遇佛滅佛!”

兩個少女連忙後退半步,雙劍交叉攔在寇焱身前,色厲內荏地喝道:“非常時期,任何人不得擅闖天心居,違者後果自負!”

寇焱一聲冷笑:“天地之間這九州萬里,老夫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能攔我?”話音未落,他已徑直往山門中闖去。兩個少女無奈揮劍刺向他的腰脅,意圖逼他後退,誰知他雙手左右一分,竟以空手抓住刺來的劍刃,跟著翻腕一扭,兩個少女頓時拿不住劍柄,只得放手後退。寇焱將兩柄長劍信手扔開,從兩個少女中間闖入山門,進門就見是一處寬闊的庭院,院中林木森森,清幽肅靜。他認明方向,正待往二門闖去,突聽空中傳來“錚”的一聲弦響,如明珠落入玉盤,清脆欲裂,回聲悠然。他一聽之下,不由怔在當場。

琴聲徐緩連綿,如古剎梵唱,又如空谷擊磐,令人心曠神怡。寇焱呆呆聽得片刻,突然一聲長嘆:“這琴聲雖得妙仙真傳,但終究不是妙仙。”

琴聲被寇焱這聲嘆息打亂了從容不迫的氣度,在節奏將亂未亂之際戛然而止。就聽二門中傳來一聲空靈如仙的應答:“寇先生六識過人,晚輩的琴音正是傳自居主。”

“你是妙仙弟子?”寇焱追問。就聽那清冷的聲音款款答道:“晚輩楚青霞,正是居主入室弟子。”

寇焱微微頷首:“妙仙有徒如此。天心居後繼有人。”

話音剛落,就聽門裡響起一聲刺耳的呵斥:“師妹你跟他囉嗦什麽?他是害咱們師父臥床十八年不起的大仇人,跟這魔頭還有什麽話好講?梵音陣伺候!”

隨著這聲呵斥,就見兩列白衣少女飄然而出,在庭院中各依方位站定,手執長劍將寇焱圍在中央。領頭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高挑女子,柳眉含煞,鳳目帶恨,盯著寇焱喝道:“你害我師父沈屙不起,咱們早就想找你報仇雪恨。今日你還敢前來搗亂,真以為自己是不死金身?”

寇焱皺眉問:“你也是妙仙弟子?”

“不錯,我就是居主大弟子閻青雲,今日要率眾師妹為師父報仇雪恨!”說完她目視二門方向,喝道:“師妹,還不發動梵音陣?”門裡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就聽方才那個空靈清冷的聲音款款道:“寇先生,你還是走吧。梵音陣乃是我師父近年所創,一經發動,任何人除了束手就擒就別無他圖。以寇先生的為人自然不會投降,但你越掙紮,梵音陣的反擊力就越大,屆時你要再想平安脫身,可就千難萬難。”

這話本是好意,但聽在寇焱耳中卻十分刺耳,他哈哈一笑,傲然道:“這梵音陣想必乃妙仙特意為我所創,老夫若不領教,豈不辜負了她一番美意。楚姑娘動手吧!”

二門裡一陣靜默,就在門外眾少女有些不耐之時,突聽“錚”的一聲輕響,和緩舒愜的琴音漸漸響起,眾少女立刻隨著琴聲的節奏移動步伐,邁著碎步緩緩向寇焱逼來,梵音陣終於發動了。

寇焱心知破不掉梵音陣,今日就別想闖進二門。他只得收勒心神,冷眼觀察著梵音陣的動靜。就見眾少女走著曲線向自己步步逼近,長劍一擊便退,如潮水般前撲後繼,不給自己片刻的喘息。隨著琴聲漸漸轉急,少女們的攻勢越發強大,攻擊圈也漸漸開始縮小。

寇焱遊鬥了數十招,漸漸熟悉梵音陣的節奏和運轉,立刻傾全力反擊,誰知他剛一出手,突聽樂聲陡變,如黃鐘大呂般振聾發聵,令人血液為之澎湃。寇焱只感到心中殺氣陡張,直欲嗜血而止,他雙掌連揮,掌力怒濤般湧出,一連擊退數名白衣少女,但眾少女前撲後繼,凜然不懼。寇焱只感到琴聲如劍,入耳森寒刺骨;而身周長劍似風,更助長了琴聲的淩厲。他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在梵音陣中,卻有一種茫然無助的孤獨和無力感,被困多時,竟不能破陣而出。他心中越發焦急,猛然咬破舌尖,將自己的潛能發揮到極致。跟著奮不顧身撲向二門,他知道琴聲是梵音陣的關鍵,只要斷掉琴弦,梵音陣即不攻自破。

衣衫被利刃劃破,劍鋒甚至破體入肉,他卻不管不顧,一掌震開攔在門前的閻青雲,強闖進二門。就見二門天井中,一白衣少女垂目盤膝端坐,正全神貫注,手撫琴弦,琴聲急急如萬馬奔騰,淩厲之氣驚天動地。寇焱正欲揮掌劈向那少女頭頂,突然發覺少女撫琴的神態,與十八年前的素妙仙依稀有些相似,他心中一軟,揮向少女的手掌在半空中變向,斬在了急顫的琴弦之上。琴弦“嗡”的一聲震鳴,應聲而斷。寇焱正待舒口長氣,卻見眾少女追擊而入,長劍凜冽如狂,劍陣絲毫不亂,反而比方才更盛了幾分。

寇焱心中大駭,沒想到琴音斷後,劍陣的威力反而更盛。他一邊抵擋著眾少女的圍攻,一邊尋找劍陣的破綻,卻見中央那撫琴的少女對場中的惡鬥視而不見,摸索著換上斷掉的琴弦。琴聲再響,劍陣立刻隨著琴聲的節奏而動,壓力反而小了許多。

寇焱聰明絕頂,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他不再一味強攻,反而緩下身手。琴聲隨著他出手的節奏漸漸平緩下來,時而如空谷鳥鳴,時而又如磐音梵唱,令人心中生出一種天生的寧靜和空靈。

琴聲一緩,劍陣也平緩了下來,寇焱的殺氣漸漸平複,出手自然平和了許多,最後徹底停了下來。就見盤膝而坐的少女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揚起頭朝著寇焱輕聲道:“寇先生聰明絕頂,這梵音陣的奧秘已被你看破,這陣就再也困不住你。你可以去見妙仙居主,她就在後院第三間。”

寇焱驚訝地打量著眼前這空靈清秀的少女,發覺她兩眼茫茫,雖朝著自己,卻完全視而不見,竟然是個睜眼瞎子。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感慨,嘆道:“也只有像楚姑娘這樣眼盲心明的弟子,才能學得到妙仙冠絕天下的琴音,她果然沒有收錯弟子。”

楚青霞淡淡笑道:“師父特為寇先生創下這梵音陣,希望寇先生能真正明白。”

寇焱連連點頭:“明白,老夫完全明白。她是要我記得,這世界就如同梵音陣,你越是使用暴力,受到的反擊就會越大。琴聲就如同天心居所尊崇的天心,雖然限制了老夫的暴力,但同時也節制著世界的暴力。方才老夫若是妄開殺戮,徹底滅了琴音,梵音陣失去節制,老夫反而會被困死在這梵音陣中,雙方不死不休。”

楚青霞欣慰地點點頭,起身讓開去路,拱手示意:“寇先生既然明白這個道理,梵音陣就算是破了。請吧!”

寇焱見兒子已經跟進來,便向他一招手:“跟我來!”二人進入後院,照楚青霞的指點來到第三間。靜立在門外,寇焱臉上的表情異常複雜,猶猶豫豫似乎不敢進門,他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輕輕推開了房門。

門裡是間素雅潔凈的雲房,兩個老姑子守在床前,臉色凝重,又有些手足無措。寇焱輕手輕腳來到二人身旁,悄聲問:“妙仙居主現在怎樣了?”兩個姑子黯然搖搖頭,其中一個低聲道:“妙仙居主已經昏迷了三天,恐怕……是不行了。”

寇焱揮揮手,兩個姑子知趣地退了出去。寇焱神情複雜地打量著床上的病人,之間她雖然面容枯槁,呼吸細微,但依舊掩不去她曾經的風采。寇元傑跟在父親身後,好奇地打量著父親多次提到過的對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就是害得爹爹十八年不能踏足中原半步的素妙仙?看模樣她是挨不過今晚了,爹爹千里迢迢趕來為她送行,就是要她看看,你將來如何縱橫天下吧?”

話音未落,寇焱突然一掌摜在兒子臉上,打得他直跌出去。寇元傑捂著腫起的雙頰,既委屈又驚訝地望著父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見寇焱雙目隱含淚花,抖著手指著兒子,顫聲道:“你過來!”

寇元傑畏畏縮縮地來到床前,就見父親往地上一指:“跪下!”

從未見過父親臉上的表情如此駭人,寇元傑不敢多問,乖乖地跪在床前。寇焱不再理會兒子,雙掌運氣貼在素妙仙胸前,在他內力的催動下,素妙仙一陣喘息,緩緩睜開了雙目。看到面前的寇焱,她沒有一絲意外,卻神情複雜地輕聲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寇焱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突然指向跪在一旁的兒子:“你看我帶誰來了,他叫寇元傑,今年剛滿十八歲。”

“元傑?”素妙仙急忙轉頭望向寇元傑,眼中驚喜若狂,她掙紮著擡起手臂,抖著手伸了過去。寇元傑本能地要轉頭避開,但對方眼中那種驚喜和慈愛,令他有些不忍,便任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只見素妙仙枯萎的眼眸中湧出激動的淚花,仔細打量著寇元傑,不住喃喃道:“元傑,你就是元傑……過來,過來讓我抱抱。”

寇元傑終於忍無可忍,猛然站起身對父親大聲道:“爹,我實在受夠了這瘋女人,咱們為啥要千里迢迢趕來給她送終?”

寇焱神情複雜地望著兒子,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她就是你的母親,生身母親!”

寇元傑心中如中巨杵,目瞪口呆地怔在當場,望望病入膏肓的素妙仙,又望望一臉肅然的父親,他拼命搖頭:“不會!我的母親怎會是她?你不告訴過我,我的母親早死了麽?我的母親怎會是這可惡的女人?”

寇焱正想解釋,素妙仙掙紮著坐起,對他吃力地道:“能不能……讓我單獨和元傑呆一會兒?”

寇焱默默點點頭,悄悄退出了房門。素妙仙含淚打量著寇元傑,向他招手道:“元傑,你過來。”

寇元傑本待拒絕,但這女人眼中滿盈的慈愛和憐惜,像潮水一般包圍著他,溫暖著他,令他無力抗拒。不是親生母親,怎會有如此博大洶湧的摯愛?他猶豫片刻,終於一步步向她走去……寇焱矗立在門外的廊階前,面無表情地兩眼望天,猶如雕塑般紋絲不動。在離他不遠的後院門外,閻青雲與楚青霞等天心居弟子也靜靜地等在那裡。屋裡已經很久沒有一絲動靜,整個天心居,也完全靜默無聲。

“娘——”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像利劍一般劃破了天地的寧靜。這聲音也像劍一般刺入了寇焱的耳朵,他感覺心窩突如針紮般疼痛,令他痛得幾乎渾身痙攣。他那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突破強力的壓制,毫無顧忌地奪眶而出。

“娘,你別走!你怎忍心丟下孩兒?”寇元傑的哭喊,在寂靜的天心居中轟然回蕩。天心居眾弟子聽到這哭喊,紛紛奔了過來,卻在門外被寇焱冷厲的眼神攔住。眾弟子從未想到這十八年前名震江湖的魔頭,竟會當眾流淚,甚至是為居主流淚。眾人被他眼神震懾,皆立在門外,不敢近前一步。

屋裡的哭聲一直持續了許久,最後變成間歇的抽泣。寇焱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外,像亙古不變的雕塑,久久不曾移動。臉上的淚水早已被風吹幹,但心中的隱痛,卻永遠封存在心靈最深處。

天色暗下來,又重新亮起,整整一天一夜,寇焱立在門外不曾挪動半步。天心居的弟子們已陸續散去,只有雙目皆盲的楚青霞,還懷抱瑤琴立在長廊盡頭,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雲房柴門吱呀而開,雙目紅腫、神情憔悴的寇元傑終於開門出來,仔細掩上房門,他步履蹣跚地來到父親身邊,默然良久,終於澀聲問:“爹,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寇焱眼中湧出複雜的情愫,喟然嘆道:“你娘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的女人,如果你無法想象她有多善良,就想想傳說中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

見兒子眼中依舊茫然,寇焱扶著他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他目視虛空,靜默良久,這才緩緩道:“我就給你講講十八年前魔門的輝煌,以及我跟你娘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決鬥。也正是因為那場決鬥,為父十八年來不能踏足中原,你十八年來不知生母,更沒享受到半分的母愛,也才造成了你偏激狠毒的性格。為父實在有些對不起你。”

寇元傑黯然搖搖頭:“我只想知道我母親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你跟她之間,有過怎樣的恩怨情仇?”寇焱沈默良久,緩緩嘆道:“十八年前,魔門在中原風生水起,在為父的苦心經營下,勢力逐漸強大,隱然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勢,少林、武當等所謂名門正派,也盡敗在本門手中。朱氏王朝當年借助我拜火教的勢力奪得江山後,對本教嚴厲鎮壓,是本教不共戴天的仇敵。所以為父當年欲趁勢舉事,與朱氏王朝再爭天下,就在此時,天心居突然給為父下了一封戰書。”說到這寇焱嘆了口氣:“天心居一向超然紅塵俗世之上,從不過問江湖俗事,天心居弟子也很少在江湖行走,凡入世的弟子武功皆到了超凡入聖的境地,所以天心居被江湖中人視為俯瞰天下的仙家福地。面對天心居的挑戰,為父當然不能退縮,我要一舉擊敗中原武林精神上最後的寄托和偶像,使武林中人盡皆懾服於本門的威勢。所以我答應了天心居的挑戰,並與之約定,敗者退出江湖,在勝者有生之年,決不踏足中原半步。”

寇元傑有些驚訝地望著敬若神明的父親,不可思議地問:“你敗給了我娘?”寇焱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愛憐地望著兒子,淡然道:“為父是敗給了你。”

“敗給我?”寇元傑一臉茫然,“此話怎講?”

寇焱嘆道:“當年為父雖自認武功天下第一,但有關天心居的傳說接近神話,所以為父一點不敢大意。一邊秦修苦練,一邊找高手磨礪自己的殺氣。想當年那些浪得虛名的少林、武當等高手,不知有多少成了我練功的拳靶,非死即傷。我寇焱所到之處,人人自危。許多高手甚至寧願自殺也不敢與我動手。就在我躊躇滿志,感慨無敵寂寞之際,遇到了一位令我終身難忘的女子。”

寇焱幽寒冷厲的眼眸中,泛起無盡的溫柔,遙望星空喃喃道:“她像是來自天界的仙姬,又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在奔湧不息的黃河岸邊,她以妙絕天下的琴音,安撫了我燥亂的心。我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動了真情,我徹底拜倒在她的面前,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在黃河岸邊,在咆哮的黃河和她妙絕天下的琴音拌和下,我日日聞雞起舞,武功突飛猛進,我們琴瑟相和,世界在我眼裡,第一次變得那麽可愛,那麽美好。”

寇焱眼中的欣喜漸漸暗淡下來:“但一個月後她不見了,像出現時一樣的突然。我動用魔門的力量找遍黃河兩岸,找遍三山五嶽,卻依舊找不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來自天界的仙子,偷得片刻歡愉後,就被王母娘娘抓回了天界。我曾對天發誓,就算她來自天界,我也要大鬧天庭找到她。但是,凡人終究是凡人,我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她。半年後,與天心居約定的日子來臨,我只能將這份感情深埋心底,去繼續我爭霸天下的夢想。”說道這寇焱突然苦澀一笑,“我萬萬沒想到,就在我已經徹底絕望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又是以那樣一種身份出現在我眼前!”

寇焱的眼中湧動著複雜的情愫,遙望虛空默然無語,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過去,回到這一生中唯一一敗的戰場……

高高的黃鶴樓上,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正當壯年的寇焱端坐樓中,俯瞰著黃鶴樓外那浩浩長江,俯瞰著樓下螻蟻般的江湖群雄,靜等著天心居派出的代表。

樓下傳來略顯沈重的步履聲,聽其步伐的滯重,不像是傳說中以飄然輕靈著稱的天心居高手。寇焱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有懷疑來人的身份。整個黃鶴樓都被魔門長老重重把守,除了身負天心劍的天心居傳人,外人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闖入黃鶴樓。

腳步聲在身後停了下來,寇焱沒有回頭,只望著遠方那奔流不息的江水淡淡道:“你來遲了。”

“妾身身子略有不適,不敢疾走,因此來遲,請寇先生見諒。”身後傳來一個清冷柔美的聲音。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寇焱驚訝地回過頭,只見那個讓他這半年多來苦尋不得的夢中仙子,此刻就立在自己身後,她依舊像過去一樣白衫如雪,清秀脫俗,只是,她比半年前豐盈了許多,尤其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使她看起來多了一種母性的容光。

寇焱望著她背後那柄獨特的天心劍,驚得目瞪口呆:“你……你是天心居傳人?”

女人盈盈一拜:“天心居十七代弟子素妙仙,見過魔門門主寇先生。”

寇焱只感到世界突然變得異常荒謬,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竟然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對手!他打量著女人凸起的肚子,詫異問:“你懷孕了?”

女人紅著臉點了點頭,撫著自己的小腹輕聲道:“已經六個多月了。”

六個多月?那正是她與自己子黃河岸邊琴瑟相和的時候。寇焱心中一亮,忍不住脫口驚呼:“是我的孩子?這是我寇焱的孩子?”

見女人肯定地點了點頭,寇焱喜得手舞足蹈,在心中不住對自己說:“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見女人依舊站在那裡,他連忙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下來,不住口地叮囑道:“懷孕後不能久站,快快坐下歇著。你想吃什麽,我立刻讓人送來!”

在扶她坐下的時候,寇焱的手無意間碰到了女人背上的天心劍。他的手像被蠍子螫了一般縮了回去,喜悅也漸漸從臉上退去。望著面前神情複雜的女人,她澀聲問:“你今日突然在此出現。不僅僅是來告訴我咱們有了孩子這個喜訊吧?”

女人臉上的幸福紅暈漸漸退去,她坦然望著寇焱點了點頭:“我是代表天心居出戰的弟子,我將與你在此做生死一戰。”

寇焱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突然哈哈大笑:“你以為用腹中的孩子就可以要挾我?讓我放棄整個天下?那你可就小看了我寇焱!這都是天心居的周密計劃吧?你們在我面前沒有必勝的把握,便讓你故意接近我,勾引我,懷上我的孩子後以此來要挾。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加上個未出世的孩子,難道就要我放棄爭霸天下?真是笑話!”

“你錯了!”女人突然漲紅了臉,“我接近你雖然是別有用心,但也只是像窺探你武功的深淺和破綻,同時也是要阻止你繼續找武林高手來練功。後來發生的一切,實在非我所願,只是……只是這一切發生時,我已是身不由己。”

寇焱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一軟,連忙柔聲道:“妙仙,既然如此,就跟我走吧。江湖中的事跟你一個弱女子半點關系也沒有,咱們可以像半年前那樣,夫唱婦隨,琴瑟相和,做一對逍遙快樂的同命鴛鴦。”

素妙仙揚起頭凝望著寇焱,滿懷希翼地道:“如果你能放下胸中的殺心,我就跟你走。”

寇焱一怔,怒道:“我不能為了你和孩子,就放下本門先輩與朱氏王朝的深仇大恨,我更不能背叛本門千百萬先輩和數十萬教眾!”

“既然如此,素妙仙便代表天心居,與寇先生做殊死決戰。”素妙仙掙紮著站起身來,坦然面對著威震天下的魔門門主。

寇焱氣得渾身亂顫,強壓怒火,耐心勸道:“妙仙,這一戰對你真有那麽重要?天心居的榮譽真有那麽重要?在我面前,你能有多大的勝算?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腹中的孩子考慮吧。難道你忍心讓他為天心居殉葬?”

素妙仙低頭撫著自己凸起的小腹,黯然道:“若我沒有懷孕,多少還有一點機會,但現在……”略頓了頓,她擡頭對寇焱微微搖了搖頭,“我不是為什麽榮譽。我雖不忍心傷害未出世的孩子,但一想到魔門一旦舉事,戰端一起,天下不知有多少孩子會被戰火吞沒,我就不能不站出來,盡我所能去阻止。孩子腹中有知,一定能明白為娘的苦心。”

寇焱望著一臉坦然的素妙仙,澀聲問:“你決定了?”

素妙仙捋捋腮邊鬢髮,平靜地道:“我決定了。”

寇焱不再說什麽,突然飛身撲下樓去,片刻後手執長劍飛身而回。他已經有十年沒用過兵刃了,現在突然拿起兵刃,顯然是不忍心用自己的手殺死深愛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用兵刃可以稍稍減輕他的不忍,他顯然已動了殺心。擡劍遙指素妙仙,他厲聲喝道:“誰敢阻我爭霸天下,我遇神殺神,見佛滅佛!就算是自己深愛的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你讓不讓?”

素妙仙擡頭遙望茫茫蒼穹,臉上煥發著神聖的容光,對著蒼穹她喃喃道:“天心不死,佛道不滅。弟子素妙仙,願為天下人犧牲。”

“天心?這世上哪有什麽天心?”寇焱厲聲質問,“你不聞聖人有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以眾生為魚肉嗎?”

素妙仙淡定地望著激憤的寇焱,肅然道:“天地無心人有心,我以我行證天心!”

天地無心人有心,我以我行證天心!寇焱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心神為之一震。

面對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寇焱第一次生出無能為力的感覺。他那睥睨天下的雄心和霸氣,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威脅,面對這種威脅,除了徹底將之消滅,根本沒有半點妥協的余地。他終於揮劍斬向了自己深愛的女人和孩子。

天心劍應聲出鞘,擋住了刺來的利刃。天心居的武功是傳說中的神話,即便由身懷六甲的素妙仙實踐出來,寇焱也不敢有半點大意。前百招寇焱竟占不到半點便宜,但百招一過,素妙仙滯重的身體終於暴露出她最大的弱點,騰挪躲閃之際,她要比旁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眼見素妙仙額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手仗劍,一手托著凸起的肚子,其狼狽實在令人不忍目睹。寇焱既心痛又惱怒,對著樓下群雄放聲高呼:“莽莽江湖,難道就沒有一個勇士了嗎?要讓一個孕婦來送死?”

樓下群雄在寇焱積威之下,盡皆噤若寒蟬。寇焱眼看激將不成,又放聲高叫:“看到了吧,這就是超然江湖之上,人人敬仰的天心居,居然以這種卑劣的手段來要挾寇某,難道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素妙仙坦然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我個人的名節,天心居的清譽,與天下人的安寧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無論你如何譏笑嘲諷,我都不會放棄。你要爭霸天下,就必須從我和孩子的鮮血中踏過去。你無視別人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須先殺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方才的激鬥已震動胎氣,素妙仙的臉色越發蒼白,兩股顫顫,搖搖欲倒,血跡從她衣裙下慢慢滲了出來,但她依舊已天心劍拄地,咬牙強忍。寇焱見狀澀聲道:“妙仙,你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認輸吧。只要你棄劍認輸,我保證不再濫殺無辜,我保證給天下人帶來安寧。”

素妙仙已痛得說不出話來,卻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寇焱雙眼赤紅,嘶聲高叫:“既然如此,我成全你!”話音未落,必殺的一劍已閉眼揮出!

素妙仙已無心躲閃,只能勉強舉劍一擋,強大的劍氣勢若迅雷,將她震得直飛出去,她突然丟開天心劍,抱著肚子淒聲痛叫:“孩子……我的孩子……”

嬰兒軟弱無力的啼哭,如蚊蚋一般細微,卻像利刃劈開了寇焱堅硬的心臟。他雙眼滲血,折劍大叫:“你贏了!你終於贏了!我寇焱及魔門上下,在你素妙仙有生之年,決不踏足中原半步!”抖著手抱起血泊中早產的孩子,寇焱對著奄奄一息的素妙仙厲聲怒叫:“你是天底下最狠毒的母親,我恨你!你永遠也別想見到這個孩子!永遠!”

將孩子裹入懷中,寇焱飛身躍下黃鶴樓,奔馬般向西疾馳而去。幾個來不及躲閃的漢子,被她撞得直飛出去,待落地時,渾身上下已軟得像一團棉花,再找不到一塊完好的骨頭……

十八年前的往事,從父親口中緩緩道來,依舊那麽驚心動魄,那麽震撼人心。寇元傑呆呆地望著熱淚盈眶的父親,訥訥問道:“我娘……竟是這樣的人?她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寇焱黯然搖頭:“不知道,為父也不知道。不過無論她做得對還是不對,我對她都只有由衷的敬仰。她的所作所為,決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這,也許就是她所說的天心吧。”

緩緩站起身來,寇焱遙望浩渺蒼穹,喟然嘆息:“為父一生大小數十百戰,僅僅敗過這一次,敗給了你娘,敗給了她的天心。”

父子二人並肩而立,仰望蒼穹默然無語。立在長廊盡頭的楚青霞,突然款款走了過來,摸索著推開了雲房的柴門。寇元傑正要阻止,卻被父親攔住道:“讓她跟你娘道別吧,她是你娘最喜愛的弟子。”

雲房中響起低緩的琴音,如清風撫過大地,吹散了父子二人心頭的沈重和哀傷。寇焱側耳聽得片刻,低聲對兒子嘆道:“記住這女子,她將是魔門最危險的敵人,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你娘的影子。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我現在就想斃了她。”

挽起兒子的手,寇焱大步走出天心居,遙望夜幕下那莽莽蒼蒼的萬里江山,他昂然嘆道:“十八年了,為父終於再無約束羈絆,可以一展胸中抱負。聽說今年河南大旱,饑民嗷嗷待救,此乃天助我輩。我要立刻派人趕往河南,並讓人聯絡瓦刺和倭人,共謀大事。大明江山,將在咱們父子手中徹底顛覆!”

寇元傑仰望虛空默然無語,他第一次覺得,這些曾令他熱血澎湃的雄心壯誌,失去了令人興奮和激動的魅力。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6:19
千門之威(二)、濟生

    烈日如火,大地如鍋,將天地萬物肆意烘烤煎熬,使曾經郁郁蔥蔥的蒼山、良田,波光粼粼的湖泊、河流,生機勃勃的城鎮、農莊,變成了一片片觸目驚心的赤黃。就在這四野一色的赤黃中,一輛舒適華美的馬車,帶著江南的濃濃綠意,漸漸駛入了赤地千里的河南。

馬車奔行在黃塵漫漫的官道中央,馬車後,追著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其中又以婦孺老邁為主,人人爭相向馬車伸出手,不住哀叫著:“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走開走開!咱們也沒有吃的了!”趕車的老者連連甩出幾個響鞭,卻根本無法嚇阻被饑餓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們。馬車無奈停了下來,老者望著圍上來的饑民,有些束手無策。

“外面為何如此吵鬧?”緊閉的馬車車廂中,傳出一個病懨懨的聲音,完全軟弱無力。趕車的老者連忙答道:“公子,是饑民攔路乞食。”

“那就將咱們的糧食,分些給他們吧。”

“可是,咱們的糧食也已告罄。”

馬車中沈默良久,就聽先前那病懨懨的聲音說道:“明珠,扶我下去看看。”

車簾撩起,一個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的年輕書生,被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二人服飾華美,容貌俊秀,在眾多衣衫襤褸的饑民中,顯得十分紮眼。

熾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書生瞇起眼適應了片刻,這才擡起病懨懨的眼眸四下望去,他立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只見馬車周圍跪滿了瘦骨嶙峋、衣不遮體的婦孺老邁,人人眼中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和期盼;極目望去,四野完全看不到一絲綠色,除了黃土就是青石,天地間的綠色,似乎一夜之間就已經消失殆盡。

“這……這是怎麽回事?”書生驚訝地問。趕車的老者連忙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這裡已是河南地界,今年入夏以來,河南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大旱。雖說朝廷有賑災的糧款撥下來,但也只是杯水車薪,加上貪官汙吏層層盤剝,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實在微不足道,所以河南便成了這幅模樣。”

饑民中突然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一個嬰兒在母親乾癟的乳房前死去。除了那可憐的母親孤獨的哭喊,旁人臉上盡皆木無表情,當死亡成為司空見慣的常事後,誰都不會再為之動容。

書生不顧老者和少女的阻攔,抱起那個枯萎的小生命,一臉的愧疚和自責。他一掃先前的頹喪和漠然,轉頭對老者道:“筱伯,快想辦法救救他們。”

老者為難地嘆了口氣:“咱們的乾糧早已分給了沿途的饑民,實在無能為力。”

“咱們總不能什麽也不做吧?”書生說著將目光轉向了拉車的兩匹駿馬,他心有不忍地捋捋馬鬃,猛然背過身去,對筱伯澀聲道,“殺馬!好歹要讓大家飽餐一頓。”

筱伯嘆息道:“就這兩匹馬,也救不了幾個人。”

書生略一沈吟,毅然道:“留下一匹馬給這些災民,咱們立刻趕回江南,盡可能多地買些糧食運到受災的地方,救得一人是一人。”

見書生匆匆登上馬車,老者與少女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他們從書生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生氣和活力,那個聰穎機智、對生活充滿熱情的千門公子襄又回來了!

自舒亞男杭州道別,拋下雲襄獨自離去後,雲襄氣得吐血暈倒。他怎麽也不相信自己與舒亞男發生的一切,竟然只是她精心設置的騙局。他恨她欺騙自己的感情,但更多的則是,忘不掉那個特立獨行、堅強剛毅、聰明絕頂的奇女子。

大仇已報,情人分手,雲襄只感到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標和樂趣,甚至生命也變得了無意義。他整天如行屍走肉般茫然地活著,身體的傷病只是次因,更多是因為心傷情滅。

明珠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但任她想盡一切辦法,也無法讓雲襄恢複往日的神采。筱伯似乎對雲襄更為了解,在萬般無奈之下,他說服明珠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帶雲襄去正在遭受旱災的河南,讓他去看看天下人的苦難。

馬車載著三人,從舒適的江南趕到了地獄般的河南,當雲襄看到這些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災民時,他的本性被激活,暫時忘掉了個人的不幸和苦悶。看到他重新恢複生氣,明珠自然欣喜若狂,恨不能與筱伯擊掌相慶!

“還不快上車趕路,你倆在那裡傻笑什麽?”馬車中傳來雲襄焦急的聲音。明珠不好意思地衝筱伯吐吐舌頭,連忙高聲答應:“來啦來啦,咱們立刻就走!”說著跳上馬車,身形比剛才輕快了許多。

筱伯興沖沖卸下一匹馬交給災民,然後調轉車頭,揮鞭趕馬。馬車揚起漫天黃塵,向東方疾馳而去……

飄揚的旌旗漸漸從山坳外面升起,緩緩向山谷靠近,順風飄來的除了隱約的馬嘶,還有軍中漢子粗鄙的玩笑。山谷深處,數十名黑衣漢子像蓄勢待發的餓狼,靜靜地貼地而伏,人人紋絲不動,耐心地等待著獵物的靠近。

寇元傑置身於這些黑衣漢子的中間,貼地從亂石縫隙中望出去,認出了旌旗上的旗號。他轉頭問身旁的白發老者:“項長老,這好像是押運賑災糧草的官兵,咱們是不是搞錯了?”

白髮老者咧嘴一笑:“沒錯,咱們伏擊的就是他們。”見寇元傑有些不解,他耐心解釋道,“少主有所不知,門主已下嚴令,決不讓一粒糧食進入河南。”

“這是為何?”寇元傑有些驚訝。老者嘿嘿笑道:“河南大旱,災情眼中,門主已將之定為傳教的首選之地。不過現在百姓的苦難還不夠深重,對朝廷還抱有希望。咱們要想在這里立足,就必須加重百姓的苦難,只有讓他們徹底陷入無望的絕境,本教才可以接著賑濟災民的義舉,在百姓中開壇傳教,吸引更多的人加入。人在吃飽喝足的時候,你給他山珍海味他都不稀罕;但在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就給他一碗米湯他都會感恩戴德,這正是門主的高明之處。”

寇元傑恍然點頭,正要拔劍,卻被白髮老者按住了劍柄。老者塞給他一根棍子,笑道:“不能用劍,少主請用這個。”

“這是為何?”寇元傑有些莫名其妙,卻見老者笑道:“咱們還不能暴露,要讓這些官兵,看起來像是死在災民手中的模樣。”

寇元傑放眼望去,就見眾漢子手中拿著的兵刃,都是些鋤頭、棍棒、石塊等等。這時那一小隊官兵押著幾輛馬車已進入伏擊圈,白髮老者一聲呼哨,率先一躍而出,如頭狼般沖在最前方。數十名黑衣漢子齊聲吶喊,從藏身處紛紛躍出,狼群般撲向陷入重圍的獵物。

這一小隊官兵毫無心理準備,遭此突襲立刻亂了陣腳,紛紛丟下馬車返身而逃,卻被埋伏在後方的黑衣漢子截住,徹底陷入包圍。官兵們無心戀戰,稍作抵抗就跪地投降,白髮老者卻向眾手下示意——格殺勿論!

“你幹什麽?他們已經投降了!”寇元傑連忙阻止。白髮老者小聲解釋道:“少主,咱們暫時還不能泄露身份,所以不能留任何活口。咱們要將劫案栽贓在災民身上,這樣才能讓朝廷幫咱們逼災民造反。”

說著老者向手下一揮手,眾人棍棒、鋤頭齊出,片刻間便將數十名官兵盡皆打殺。然後老者指揮眾人將運糧的馬車劫走,並對寇元傑得意地笑道:“這些糧草,將是咱們籠絡人心的資本,可得好好收藏,善加利用。”

見寇元傑神情怔鬆,面上殊無喜色,老者笑著恭維道:“少主心地善良,見不得這等血腥屠戮,屬下完全理解。不過,爭霸天下,就得從殺人開始,這可是門主的一貫思想。”

爭霸天下,就得從殺人開始!寇元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突然覺得這理所當然的一句話,此刻卻像鉛一般沈重,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收隊!”隨著老者一聲吆喝,數十名黑衣漢子如來時一樣,風一般消失在山谷深處。山谷中,只剩下一地的殘屍和幹涸的血跡,以及逐臭而來的烏鴉……

烈日如火,大地赤黃,一隊浩浩蕩蕩的馬車,蜿蜒在看不到盡頭的官道上。隊伍前方,雲襄坐跨駿馬,正手搭涼棚極目眺望。此時他雖然依舊面帶病容,但精神已恢複如初。

明珠白衣白馬緊跟在雲襄身旁,像初飛的小鳥一般興奮。她雖然擔心雲襄勞累過度,不過看到他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恢複了千門公子襄的神采,她就不忍阻他的興頭。只要他能重新振作,她就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公子,前方就要進入河南地界,咱們是不是歇歇再走?”筱伯縱馬追了上來,他的臉上戴著精致的人皮面具,這讓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老管家。

“救災如救火,不能有片刻耽誤,繼續趕路。”雲襄收回目光,揮手讓車隊加快了步伐。

在兩山相夾的山谷中,在官道通過的大路兩旁,上百名黑衣漢子如狼群靜臥,寂靜無聲。方才雲襄雖極目眺望,但怎麽能看到這山石後的埋伏?

“奇怪,這不像是官兵保護的賑災糧草,誰會在這個時候運糧去河南?”項長老有些不解地嘀咕著。在他身旁,寇元傑也在百無聊賴地打量漸漸走近的獵物,發現保護糧草的,只是些鏢師打扮的漢子,人數也寥寥無幾。突然,他發覺領頭那人的身影依稀有些熟悉,凝目望去,立刻就認出了曾經戲耍過自己的雲襄。他眼中精光暴閃,右手不自覺地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他身旁的項長老見狀心中暗喜,這幾日的行動少主都意興闌珊,完全不像在塞外時那般張狂,實在令人費解。今日難得見到少主有了殺人的欲望,他連忙討好地笑道:“我看少主難得有點興致,屬下今日就讓少主打頭陣,如何?”

寇元傑緊盯著漸漸走近的雲襄,微微點了點頭,沈聲道:“打頭那個書生是我的,誰也別跟我搶!”

項長老連忙向身旁的隨從吩咐:“傳話下去,打頭那書生留給少主,違令者斬!”

命令口口相傳,很快就人人皆知。寇元傑緊盯著越來越近的仇人,只感到胸中激蕩著久違的殺氣,他緩緩拔出寶劍,完全無視禁用刀劍的命令。

車隊漸漸進入了山谷,也進入了包圍圈。不過這車隊實在太過龐大,雖然前半部已經進了山谷,但後方還有數十輛車拖在山谷外。項長老望望長長的車隊,對寇元傑小聲道:“少主,這次的車馬實在太多,咱們是不是暫緩動手,待調來更多兄弟後,再將它一口吞下?”

話音剛落,寇元傑已一躍而起,揮劍高呼:“動手!”

眾黑衣漢子應聲躍出,狼群般向車隊撲去。寇元傑提劍衝在最前方,徑直奔向打頭的雲襄。他的眼裡只有雲襄,他要將之生擒活捉,好生戲耍,以報往日之仇。

雲襄突然面對撲來的魔門教眾,面上並無一絲驚慌。他從容地舉起右手,身後的馬車立刻撤去遮蓬,露出一具具黑沈沈的強弓勁弩,齊刷刷指向撲來的魔門教眾。寇元傑見狀大駭,連忙剎住身形,高叫“後退”,但魔門教眾一時間哪能停得住?前面的剛停,又被後方湧上的同伴推擠著前進,毫無遮蔽地暴露在強弓勁弩之下。

雲襄果斷地將手向下一揮,一具具勁弩發出撼人心魄的震顫,一支支利箭帶著死神的呼嘯,雨點般飛向近在咫尺的魔門教眾,箭鏃入肉的短促聲音、人體倒地的悶響,以及垂死前瘆人的慘呼,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詛咒,令人不寒而栗。

這是由機簧發射的諸葛連弩,一發十二支,每輛馬車前後左右各一裝著四具連弩,由藏在車中的兩名弩手操作。一輪箭雨下來,魔門教眾死傷過半,僥幸未死的,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嚇破了膽。

寇元傑仗著手中快劍,挑開了射來的箭雨,但身旁的教眾已盡皆倒下。他雙目赤紅地盯著數丈外的雲襄,正欲奮不顧身繼續衝鋒,卻被緊跟而來的項長老死死拉住。這魔門長老生怕他有所閃失,急急地叫道:“少主快退!咱們中埋伏了!”

寇元傑掙開項長老的手,挺劍遙指雲襄怒喝:“我不報今日之仇,誓不為人!”

雲襄也認出了眼前的魔門少主,他毫不畏縮地迎上對方幾欲殺人的目光,冷冷道:“凡劫奪賑災糧草者,殺無赦!”說著他再次舉起了右手,馬車上的弩手立刻開始裝箭。

項長老見狀大駭,連忙拉起寇元傑就走。寇元傑心有不甘地回頭狠狠瞪了雲襄一眼,這才隨項長老落荒而逃。

筱伯翻身下馬上前仔細查看了死在面前的黑衣漢子,回頭對雲襄憂心忡忡地道:“是魔門的人,看來他們已大舉侵入中原了。”

雲襄看到寇元傑時,就知道這段是間發生的眾多劫糧血案,必是魔門所為,也正是那些血案令他心生警惕,才不惜花大價錢購買了這批諸葛連弩,並雇了數十名弩手埋伏在車中。這浩浩蕩蕩的車隊,其首尾數十余輛馬車皆是裝有連弩的戰車,只有中間的馬車,才是真正的運糧車。為組織這支龐大的車隊,雲襄幾乎傾家蕩產,不過一想到河南的災情,他就顧不得這些了。

“公子,咱們雖平安將糧草送到了河南地界,但如何放賑,卻還是個難題。”筱伯縱馬來到雲襄身旁,憂心忡忡地提醒道。這些糧草一旦送到災民面前,必引起哄搶,身強力壯的可能會搶到許多,就只苦了身體單薄的婦孺老邁。必須得有一個專門的機構負責,才能保證公平放賑。交給官府自然省事,但雲襄卻又信不過官府。他沈吟片刻,決然道:“在受災最重的州縣,設濟生堂分堂!在各地挑選德高望重的長者主持,咱們負責巡視,這樣或許就能保證這批糧食能救活更多的百姓。”

筱伯有些擔憂地提醒道:“這樣做恐怕會引起朝廷猜忌,說公子在收買民心,意圖不軌。鬧不好濟生堂都要被朝廷取締。”

“顧不得這許多了,救人要緊。”雲襄停了停,又道,“要不濟生堂就別用我的名義,我與濟生堂從此劃清界限,除了在暗中資助,我與濟生堂再無瓜葛。”

筱伯想了想,無奈道:“也只有這樣了,不過公子做下這麽大的善事,卻不求一點名聲,讓老朽也替公子有些不值。”

雲襄呵呵笑道:“靜空大師當年立下濟生堂宏旨,也只是‘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病殘者皆有所靠’。其中並沒有求名一條。天下人不知我雲襄沒關系,只要我知道自己做過些什麽,這就夠了。”

“我也知道!”明珠用敬仰的目光望著精神煥發的雲襄,喃喃道:“別人怎麽看你我不管,你在我眼裡,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雲襄感動地對明珠點點頭,雖說他並無求名之心,但自己傾家蕩產、排除萬難賑濟災民的壯舉,若無人得知,也多少有點遺憾。不過如今有明珠有筱伯知道,也可知足了。要是亞男也知道……一想到舒亞男,雲襄只感到心中一痛,原本喜悅的心情立刻煙消雲散,臉上又泛起那種寂寥蕭索的表情。

明珠察言觀色,立刻感覺道雲襄的異狀,想問又不敢問,只得在心中暗自擔憂。不過她也算聰穎,連忙轉開話題道:“咱們最好快點把這事辦完,我都有些想念佳佳了。”

佳佳是趙欣怡和南宮放的兒子,自趙欣怡死後,雲襄就將他留在了身邊,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撫養疼愛。這次因為河南是災區,就沒有帶在身邊,而是留在了江南那處隱居的山村,由奶娘照看。聽明珠提起佳佳,雲襄果然暫時忘卻心中的痛楚,對明珠笑道:“要不你就先回去,這事有我和筱伯就行了。”

“才不!”明珠撅起小嘴,“難道就許你行善,不讓我積德?”說著揮鞭趕馬趕緊逃開,生怕雲襄看出自己心底真正的意圖。

“我要殺了那混蛋,我一定要殺了那家夥!”逃到安全地帶的寇元傑,對著車隊離去的方向氣急敗壞地怒吼。他甩開緊抓著他的項長老,厲聲道:“快調集教中兄弟,咱們要為死難的兄弟們報仇!”

項長老身為魔門七大長老之一,手下自然不止這麽些人,不過魔門初入中原,人手實在匱乏,雖然個個都是精兵,可好鋼得用到刀刃上。像這樣一下子折損上百兄弟,實在沒法向門主交代。他心中只想著如何減輕自己的責任,哪有心思再去冒險?見寇元傑不住催促,他只得耐心解釋:“少主有所不知,屬下手中雖然還有人馬,但咱們初入中原,人手及其寶貴,每一個兄弟都是財富,不可隨意浪費。護衛這車隊的鏢師人數雖少,但個個氣定神閒,顯然皆非庸手。咱們再去冒險,就算能贏損失也必然慘重。”

“你若人手不夠,我可以向我爹爹要啊!”寇元傑不依不饒。

項長老苦笑著搖搖頭:“門主目前最主要的心思,是放在與瓦刺和倭人結盟之上,不可能將有限的人馬,過多投入到一個無關大局的戰場。今日之仇咱們當然要報,只是不能在現在這個時候。”

“那你說是在什麽時候?”寇元傑怒道。

項長老略一沈吟,胸有成竹地笑道:“避其鋒芒,擊其暮歸,此乃兵法要旨,咱們最好等他們將糧草送到目的地後,再讓兄弟們假扮災民,鼓動百姓哄搶,趁亂再出手除掉那個害死咱們眾多兄弟的窮書生。這樣就可以較少的人手,達成咱們的目的。”

寇元傑想了想,微微頷首道:“此計甚妙,你立刻著手去辦。不過你要記住,咱們的對手可不是什麽窮書生,而是新近在江湖上風生水起的千門公子襄!”

聽到千門公子襄這個名字,項長老也不禁悚然動容。雖然他才入中原不久,但千門公子襄的大名和事跡,也已經早有所聞。能與這樣的對手一較高下,這讓他既期待又興奮。

公子襄!我要踏著你的屍體名揚天下!項長老在心中暗暗立下了個遠大的目標。

就在河南大旱,赤地千里之際,京城卻一如既往的繁華喧囂,一樁大喜事也正在如期舉行。瓦刺四王子朗多與我朝修好,並迎娶一位郡主的消息,在朝野傳揚開來,朝野上下,都在為這次外交上的重大勝利歡呼。逐漸坐大的瓦刺,若能成為我朝的友邦甚至藩屬,這當然是國家之大幸。

瓦刺迎親歸國的隊伍即將開拔,逶迤數里。隊伍前方,粗獷俊朗的朗多王子意氣風發,眉宇間掩不住發自內心的喜悅。在他身後,衣甲鮮明、斧鉞林立的禦林軍,護送著一輛華美豪闊的輦車,緩緩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輦車中,舒亞男透過車簾的縫隙,癡癡地望著長街上的一切:熙熙攘攘的百姓、莊嚴巍峨的宮墻、街邊駐足的路人、南腔北調的吆喝……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街景和聲音,此刻顯得是那樣親切,令她那依依不捨之情,越發熾烈。

“揚州……甜糕……”遠處隱約傳來的一聲吆喝,帶著濃濃的揚州韻味。她再也顧不得許多,突然撩開車簾,提著厚重的裙擺跳下馬車,重重的鳳冠有些礙事,她幹脆摘下來扔回車上,然後尋著吆喝聲傳來的方向,提著裙擺、旁若無人地向那裡跑去。

送親的御林軍頓時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突發狀況;路旁圍觀的百姓大嘩,紛紛擠過來看和親的郡主,卻又自覺地為她讓開一條路。舒亞男追著那吆喝聲來到一個小巷,追上那沿街叫賣的小販,用純正的揚州話說道:“老板,給我一籠甜糕!”

那小販正詫異舒亞男的打扮,又被追來的御林軍嚇了一跳,聽到舒亞男的話,他趕緊將一籠甜糕遞了過去。見舒亞男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找錢,他連忙擺手道:“不用找了,這籠甜糕我送給姑娘。”

渾身上下披金戴銀,卻找不到一個銅板,舒亞男拔下頭上一支鳳釵,不由分說塞入小販手中,這才捧著甜糕轉身往回走。

朗多也追了過來,見狀連忙陪著小心埋怨道:“郡主,你要買東西,只需吩咐一聲,在下立刻就讓人去辦,何必親自動手?讓人誤會。”

郡主?舒亞男心中突然有些想笑。為了給她一個相應的身份,以便與朗多王子相配,所以一個王爺收她為義女,朝廷也賞了她一個郡主的身份。不過她既沒見過那位義父,也沒拿過朝廷一分俸祿。千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千道,只不過由朝廷來做,就換了個稱呼叫“政治”。

面對朗多殷勤遞來的手,她沒有拒絕,扶著他的手跳上輦車,然後垂下重重幔帳,將自己與世隔絕。捧著熱騰騰的甜糕,她垂涎欲滴地舔了一舔,熟悉的味道直透心脾。想到這是自己今生能吃到的最後一籠揚州甜糕,她不禁潸然淚下,再捨不得吃上一口。她將甜糕仔細包起來,她要將這最後一籠揚州甜糕,留作對故土永久的紀念。

輦車又徐徐上路,出西門向塞北前進。舒亞男透過帳幔的縫隙極目南望,希望能看到一隻南飛的大雁,希望它能將自己最後的思念,帶給遠方那個愧對的人。想到那個既羸弱又堅強的男子,她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才發現那裡空空如也。自從她將那顆“心”摘下來後,她就拒絕在脖子上戴任何飾物。

摸著光溜溜的脖子,她突然心如刀割,一頭倒在輦車中,咬著錦被悶聲痛哭。她開始後悔將那件唯一的紀念物,也送給了別人。

突然的一陣心悸,令雲襄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心窩。自從上次被舒亞男氣得吐血後,就留下了一個心痛的病根,時不時毫無徵兆就一陣刺痛,每次一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愛恨難分的人。

“公子,胸口又痛了麽?”筱伯關切地問。雲襄點點頭,又擺擺手道:“不礙事,已經過去了。事情進展得怎樣?”

“照你的吩咐,濟生堂已經在受災最重的州縣,新開了十八處分堂。老奴已將糧食分發下去,設在開封府這處的濟生堂,是其中最大的一間,每天賑濟的災民都在萬人以上。”筱伯絮絮叨叨地說著,突然有些憤憤不平。“媽的,咱們做善事,還要給他媽的官府送禮,要不他們就要找麻煩,真是讓人氣憤。”

“算了,就當是合理損耗吧。沒有官府提供的便利,這事也不會這般順利,再說以後咱們仰仗官府的地方還多,不能把關系搞僵了。”雲襄說道這頓了頓,打量著前方濟生堂新掛的牌匾,有些擔憂的問,“我交代的那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筱伯點點頭:“公子放心,老奴已經辦妥。”

排隊領糧的隊伍,突然起了一陣騷亂,有漢子在高呼:“媽的,濟生堂有的是糧食,每日卻只給咱們喝點稀粥,這純粹是在博個樂善好施的名聲,哪是真正在做善事?不如搶他媽的!”

這呼聲一起,立刻引得不少人齊聲符合。人們紛紛向前湧去,一時間秩序大亂。混亂中有幾名衣衫襤褸的漢子向雲襄靠過來,眼中隱有精光閃爍。衝在最前方的,赫然就是偽裝成災民的寇元傑和魔門項長老。

雲襄對突然發生的變故似乎早有預料,他目視身旁的筱伯,筱伯立刻向不遠處打了個隱蔽的手勢。周圍的災民突然紛紛亮出短兵刃,轉眼之間就將十幾個假扮災民的魔門教徒制服,另外那些受蠱惑起哄的災民,立刻噤若寒蟬,再不敢妄動。

寇元傑與項長老被無數強弓勁弩圍在中間,不敢妄動。他心有不甘地盯著雲襄喝問:“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咱們的計劃?”

雲襄淡淡笑道:“因為我救助過無數災民,是不是災民一眼就能看出來,無論你偽裝得多麽巧妙都沒用。從你派人混入災民中散佈流言開始,我就猜到了你下一步的計劃,所以早已聯絡開封守軍,張網等待。”

一個彪悍的“災民”大步來到石階前,登高呼道:“我是開封守備鐘大壽,現傳開封知府口諭:任何人膽敢搶劫賑災糧餉,以叛逆罪論!”說完一揮手,眾手下立刻對寇元傑和項長老高呼:“跪地投降!”

二人背靠背貼身而立,與官兵無聲對峙。雲襄見狀來到鐘大壽身邊,小聲耳語了幾句,鐘大壽面有難色,不過在雲襄再三請求下,他終於揮手讓手下退開,給寇元傑和項長老讓出了一條路。

“為什麽放我走?”寇元傑有些不解地望著雲襄,實在不知這詭計多端的家夥,又再使什麽花招。就聽雲襄沈聲道:“你若只是針對我,想報往日之仇,我不會與你計較。但你若是想搶賑災糧草,我會毫不猶豫地除掉你!”雲襄說著擡手指向周圍的災民,“你睜眼看看他們,看看他們現在的模樣,難道你忍心奪去他們最後一點活命的糧食?”

寇元傑緩緩垂下了頭,他不敢去看那些瘦骨嶙峋,幾近骷髏的同類,他怕那些仇恨的目光,會將他刺得千瘡百孔。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雲襄面前真正敗了,敗得是如此乾脆,敗得如此徹底,以至他完全失去了扳回來的信心。

“你走吧!”雲襄輕輕嘆了口氣,不再看寇元傑一眼,“你若要找我報仇,我非常樂意奉陪。你若想動賑災的糧草,就請先想想眼前這些奄奄一息的同類,然後看看頭頂的青天,再摸摸自己的心窩,想清楚後再動手不遲。”

寇元傑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又是如何出城的。當他來到開封城黃塵漫漫的郊外後,終於忍不住擡頭望天,只見青天朗朗,深邃悠遠,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敬畏。他仰望蒼穹在心中暗問:“娘,這就是你所說的天心嗎?”

華美的輦車因一路的風塵早已變得骯髒不堪舒亞男終於忍無可忍,準備下車騎馬時,輦車外突然傳來朗多的歡呼:“舒姑娘,咱們到了!”

雖然她現在的身份是郡主,但朗多還是喜歡叫她舒姑娘,她更喜歡鴻運大賭坊中見到的江湖奇女子。他知道舒亞男這郡主的身份是怎麽回事,不過他完全不在乎。郡主的頭銜只是為了應付父汗,一個沒有出身來歷的女人,是沒有資格成為王子妃的。

近一個月的長途跋涉,舒亞男早已厭倦了旅途,聽說終於到達目的地,她的心中還是有幾分欣喜。撩開幔帳往外眺望,只見廣闊無垠的大草原盡頭,散落著無數圓圓的帳篷,像一個個巨大的蘑菇,盛開在綠油油的漠北草原之上。

數十騎彪壯的漢子縱馬迎了上來,烈風吹起他們鬢發和駿馬的鬃毛,使他們顯得越發粗獷張揚。朗多和幾個隨從縱馬迎了上去,眾人像孩子一般興奮地嗷嗷大叫。舒亞男有些欣賞地望著他們在草原上炫耀著精湛的騎術,心中竟有幾分好感,不過她立刻在心中警告自己:這是大明朝的敵人,我千里迢迢來道這裡,就是為了顛覆這個國家。

身上的盛裝早已換成了便服,她輕盈地跳下輦車,落地時突然感到一陣惡心,一股酸水湧上咽喉,她趕緊避到一旁,顧不得兩個僕婦詫異的目光,蹲在車後嘔吐不止。朗多遠遠看見,立刻縱馬過來,不等駿馬站穩就翻身跳下,扶著舒亞男關切地問:“郡主,是不是旅途勞頓,病了?”

“我沒事,歇歇就好!”舒亞男推開朗多的手,神情有些怔忡。

朗多連忙對幾個迎出來的瓦刺女人高聲吩咐:“快扶郡主到大帳歇息,不得有絲毫怠慢。”說完轉向舒亞男,柔聲道,“我先去見父汗,你現在臉色蒼白,精神疲憊,先歇息一日,待恢複元氣後,我再帶你去見父汗,讓父汗為咱們主持婚禮。”

舒亞男呆呆地一言不發,任由幾個瓦刺女人將她送入大帳。進賬後她又是一陣惡心,怎麽也忍不住嘔吐。幾個瓦刺女人露出曖昧的表情,哧哧偷笑不已。舒亞男一怒之下,將她們全都趕了出去。在空無一人的大帳中,她終於靜下心來,掰著指頭算了算自己月信的日子,心中突然一陣驚慌,跟著又是一陣狂喜:我有孩子了!我有雲襄的孩子了!

小心翼翼地撫著平坦的小腹,她激動得淚如泉湧,不禁低下頭對著突然出現的小生命喃喃道:“雲襄!小雲襄!我是你娘,你知道我嗎?”

她激動地在大帳中來回踱步,不知道該如何來宣泄自己的興奮和喜悅,這大帳對她來說太壓抑了,她撩開帳簾正想出去,突然看到了帳外伺候的幾個瓦刺女人,以及遠處幾個負責守衛的瓦刺漢子。她的心一下子入墜冰窟,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去。

躲回空無一人的大帳,她不禁軟倒在帳中,心中自怨自艾:小雲襄啊小雲襄,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你讓為娘如何是好啊?

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感情,漸漸占據了她的整個身心。她突然一躍而起,如落入陷阱的困獸般在帳中來回徘徊,眼裡閃爍著熾烈的光芒。

母愛的本能讓她生出立刻逃離的沖動,她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但江山社稷的重任卻又如千鈞重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是為孩子,還是為天下?她陷入了兩難。

阿襄!我該怎麽辦?她遙望天際絕望地暗問,是放下千門前輩的重托逃離瓦刺,還是委屈孩子繼續去做千門之花?

一想到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她就恐懼得渾身發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種決心,而大明沒有自己這個千門之花,依舊能夠對抗瓦刺。想到這,她終於拿定了主意。

不行!我要走!我要帶你離開這里!娘決不能讓你受到半點委屈。母性的本能終於占了上風,她在心中對腹中的小生命暗暗發誓,什麽江山社稷,什麽家國天下,在娘的心目中都不及你來得重要!我要帶你去找你的爹爹,你不能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更不能認賊作父!你爹爹是聰明絕頂,英雄蓋世的千門公子襄,這世上沒有誰能夠代替!

主意一定,她立刻著手準備。見大帳中準備有各色衣裙,她仔細挑了一件不太惹眼的瓦刺女裝匆匆換上,然後抄起賬上掛著的一柄小馬刀,輕輕將帳後的牛皮割開一個尺長的小口,看看外面無人呢守衛,她立刻從這道小口中悄悄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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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展開真是太喜聞樂見了  最後讚一句母親果然是最偉大的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6:48
千門之威(三)、豪賭

    大帳外已是暮色四合,天光朦朧。舒亞男仔細辨明方位,然後躲著零星的守衛,往帳篷稀少處疾行。剛走出沒多遠,突然與一個撩簾而出的瓦刺女人差點撞了個滿懷。兩人都吃了一驚。舒亞男正欲將這女人拿下,卻聽她用蒙語友好地問道:“你是別的部落的麽?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舒亞男這才醒悟自己穿著瓦刺女人的服飾,朦朧中對方還沒認出自己的身份。她連忙用蒙語答道:“是的,我是朗多王子從南方帶回來的女人。許久不見朗多王子回來,所以出來隨便走走。”

為了更好地顛覆帝國,舒亞男在向靳無雙學習千術的同時,也苦學了蒙語,雖然還不算熟練,但一般交流已沒多大問題。那女人也沒懷疑,向不遠處一指:“四王子正在大帳中與大汗議事,你順著這條路去吧。”

舒亞男連忙告辭,向不遠處那座大帳走去,走得幾步她正欲往旁躲,卻發覺那女人在好心地目送著她,大概是怕她走錯,還不住指明方向。她只得硬著頭皮一步步走向大帳,直到那女人的身影被帳篷擋住,她才閃身避在隱秘處,此時離大帳已只有幾步距離。

看那女人還在原地張望,她只得從大帳後面繞過去,以便躲開她的目光。她剛潛行到大帳後,帳內一個熟悉的聲音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四王子朗多的聲音。此刻他的聲音異常激動,正大聲說道:“父汗,咱們若與魔門結盟,那是對大明背信棄義。咱們剛與大明簽訂合約,立刻又與魔門聯手對付大明,如此反複無常,定會讓天下人笑話。”

帳中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四弟,你是想娶個漂亮的漢女,才堅持與大明結盟吧?大明與咱們可是世仇,不說當年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將我族先輩趕出了中原,就是咱們退到漠北後,還遭到他兒子朱棣的數度征討,死傷及其慘重。這等血海深仇,你不會就忘了吧?咱們就算與大明簽訂合約,也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只要時機成熟,隨時可以撕毀。如今魔門重入中原,正是咱們報仇的大好時機。想那魔門門主寇焱一代梟雄,他除了聯合咱們瓦刺,另外還派人在聯絡倭寇魁首東鄉平野郎,屆時咱們東有倭寇襄助,內有魔門做內應,問鼎中原指日可待!”

“二王兄,魔門與大明,哪方實力更強?”朗多高聲質問。那“二王兄”立刻答道:“這還用問?大明擁有千萬子民,百萬里江山,自然不是區區幾萬魔門教徒可比。”

“既然如此,咱麽不與強者聯盟,卻與弱者攜手對抗強者,這豈不是自取滅亡?”朗多問道。那“二王兄”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四弟這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大明國土雖廣,子民雖眾,但權臣弄權,官吏貪腐,就連小小倭寇都對付不了,可見其根子已爛,只需一點外力就能將之推倒。根本不是想象中那般強大。”

“你錯了!”朗多沈聲道,“這次我出使大明,特地遊歷了許多地方,對大明的國力多少有些直觀的了解。就拿那倭寇來說,大明有俞家軍鎮守江浙,屢敗倭寇,使倭寇不敢踏足江浙兩省。大明雖有不少問題,但基礎還在,實力實在不可小覷。咱們若與魔門結盟,失去的是一個富裕的盟友,卻多出一個實力強大的敵人。”

“大明本來就是咱們敵人!”

“大明國土遼闊,富庶天下,不會覬覦咱們這漠北貧瘠之地,怎會是敵人?”

“就因為它富,咱們才要搶!”

……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爭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只聽他沈聲道,“為父已拿定主意,與魔門結盟,共謀大明江山。你們退下吧。”

“父汗!”朗多似乎還想爭辯,只聽那蒼老的聲音不耐煩地喝道:“你想娶那漢人郡主為妃,為父已答應下來,難道你為了個女人,竟不顧整個瓦刺的利益?別再說了,給為父退下!”

帳中沈默片刻,才響起了退出的腳步聲。幾個人方才雖然說的是蒙語,舒亞男也聽明白了十之八九。她從藏身之處向外望去,就見朗多垂頭喪氣地從帳中出來,一臉沮喪。舒亞男無意間得聞如此大事,心中不禁猶豫起來,沈吟半晌,她撫著小腹對那小生命悄聲道:小雲襄,待為娘辦完一件大事後再走,也算不辜負千門前輩的栽培和重托。

她悄悄從原路返回,依舊從帳後的縫隙鉆入帳中,將那道劃開的縫隙遮好,朗多已撩簾大步進來。他沒有注意到舒亞男已換了身衣裙,只垂著頭滿臉沮喪。舒亞男面帶微笑迎上去,柔聲問:“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

這一路上朗多還從沒見過舒亞男如此溫柔,頓時受寵若驚,心中也就越發愧疚,不禁低頭澀聲道:“亞男,我對不起你!”

“幹嗎這樣說?”舒亞男笑問,見朗多欲言又止,她柔聲道:“咱們即將成為夫妻,有什麽話不能說?如果你信不過我,又何必要娶我?”

朗多猶豫片刻,終於愧然道:“父汗打算撕毀與大明的合約,轉而與魔門結盟,共謀大明江山。此事我無力阻止,實在愧對大明和你。”

舒亞男早已知道這一節,不過卻故意裝出幾分驚訝,跟著又不以為意地笑道:“我還以為多大個事,原來是這樣。殿下不必為此煩惱,就讓他們與大明翻臉,與魔門結盟好了。”

朗多有些吃驚地擡頭望向舒亞男:“你不為大明擔心?”

“有啥好擔心的?”舒亞男哈哈大笑:“大明的國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朝廷對瓦刺又不是沒有防備,早就派有精銳重兵駐守邊關,若瓦刺有背約之舉,立刻就要揮師北伐。那些主戰的將領早就想憑軍功往上爬,若不是朝廷約束,只怕已在北伐的路上。我不為大明擔心。倒有些為瓦刺擔心,合約一毀,瓦刺拿什麽來抵擋大明精銳?”

朗多聞言汗如雨下,當年大明永樂皇帝數度揮師征討瓦刺,將瓦刺人打得一路北逃,聞風喪膽。如今永樂帝雖死,但大明軍隊威風猶存,令瓦刺人不敢輕易冒犯。朗多不由急得連連搓手,不住自問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舒亞男嘆了口氣,自怨自艾道:“我如今嫁給殿下,也就是瓦刺的人,也不像瓦刺遭此大難。你若有決心有迫力,與魔門的結盟倒也不難阻止。”

朗多忙問:“如何阻止?”舒亞男眼中漸漸閃出逼人的寒芒,聲色從容地說道:“殺了魔門使者,與魔門的結盟自然煙消雲散。”

朗多聞言僵在當場,臉色陰晴難辨。舒亞男見狀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不拘小節,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郎多遲疑良久,終於一聲輕呼:“來人!”

一個獵豹般的人影從帳外閃入,卻是舒亞男以前見過的巴哲。朗多對這個忠心耿耿的隨從沈聲問:“巴哲,我以前待你如何?”

巴哲忙道:“殿下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這條命是殿下所救,殿下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朗多滿意地點點頭,沈聲道:“現在有一樁冒險的差事,十分兇險,不知你敢不敢做?”

“有何不敢?”巴哲坦然道,“無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殿下只管吩咐!”

“不用上刀山也不用下油鍋。”朗多淡淡道,“我只要你把魔門使者的人頭提來見我。”

巴哲臉色微變,他知道利害關系。殺魔門使者不難,難的是壞了可汗的大事,可汗對朗多這個寵愛的兒子最多責打一頓,自己卻難逃一死。他臉上湧出一絲悲壯,坦然點點頭:“殿下就等著巴哲的好消息!”說完轉身出賬,決絕而去。

朗多心神不寧地在帳中來回踱步,眼裡滿是焦急。也不知過得多久。一陣旋風突然刮起帳簾,巴哲手提利刃閃身而入,將手中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扔道朗多面前,沈聲道:“照殿下吩咐,巴哲不辱使命。”

“太好了!”朗多擊掌讚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他聽聽帳外動靜,然後對巴哲小聲吩咐,“你先找地方隱蔽,待我拿著人頭去見父汗!”說著提起人頭,大步出賬而去。

待朗多與巴哲離去後,舒亞男舒了一口長氣,撫著小腹對腹中的孩子暗自道:小雲襄,咱們已對得起千門前輩的栽培和重托,現在,為娘要帶你去找你的爹爹,咱們立刻就走!

從帳後的縫隙中鑽出大帳,外面已是星月朦朧。她憑著記憶,躡手躡腳地潛行到拴馬樁前,悄悄地解下了一匹快馬。此時大帳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和嘈雜,想必是朗多先斬後奏,殺魔門使者的行動已經暴露。

見瓦刺守衛的注意力全都被大帳那邊傳來的騷亂吸引過去,舒亞男這才將馬牽出營地,來到外面的大草原後,這才翻身上馬,借天上的北斗七星辨明方向,然後向著東南方,縱馬絕塵而去。

天明時分,受過鞭笞的朗多被幾個隨從擡回了大帳,見帳中空無一人,牛皮大帳後方卻有一道尺多長的縫隙,直通帳外,他立刻就什麽都明白了。正好巴哲悄悄進來探視,朗多雙目赤紅地摘下自己佩刀扔給他,嘶聲道:“無論那女人逃到了哪里,你都給我將她帶回來!若不能帶回她,就給我帶回她的屍體!”

巴哲領令而去,朗多突然伏倒在地,發出了狼一般壓抑的哭號……

轔轔而行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正在車中研讀《呂氏商經》的雲襄,從數千年前呂不韋精明的商道論著中豁然驚覺,連忙皺眉從車簾縫隙中往外望去,就見外面街道上擠滿了人,都在圍觀著什麽,他便問:“筱伯,外面是怎麽回事?車怎麽停了?”

趕車的筱伯在外答道:“好像是有人貼出了招賢榜,引得百姓圍觀,將街道也完全堵了,咱們暫時無法通過。”

雲襄推開身旁堆著的各色書籍,坐直了身子,這些書是他從各地搜羅到的各種野史怪談或旁門經典,也是他枯燥旅程的良伴。看書能讓他暫時忘掉人世間的煩惱,也暫時忘掉對那個愛恨難分的女人的思念。

雲襄擱下手中的《呂氏商經》,好奇地撩起車簾向外望去,就見那招賢旁斜對著馬車窗口,從車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榜單上的大字:齊家莊莊主齊樂天,告天下能人異士,今有獨子齊小山頑劣好賭,屢教不改,無計可施,不得已張榜招賢,誰若能戒除兒子賭癮,願以五千兩紋銀酬謝!

雲襄正在細看,就聽前面的筱伯笑著嘀咕道:“這敗家子,不知輸掉了多少家財,才逼得他老爹不得不下這麽大的血本。”

以當時的銀價,普通人家二三十兩銀子就夠一年的開銷,五千兩確實是一筆罕見的巨款,難怪引得那麽多人圍觀,不過卻不見有人揭榜。只聽人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齊老爺的賞銀又提高了五倍,不知還會不會有人揭榜?”

“我看懸,那齊家公子好賭也就罷了,卻偏偏還有一副好身手,上次揭榜去勸他戒賭的周捕頭,都被他打了個半死扔出來。除了不明底細的外鄉人,誰還敢去惹那個小霸王?”

從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中,雲襄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望著招賢榜沈吟良久,突然對筱伯道:“筱伯,去將那榜替我揭了。”

筱伯有些意外:“公子,咱們管這閒事幹嗎?再說你精於賭道,卻未必善於勸人戒賭啊。”

雲襄嘆了口氣:“這次河南之行,把咱們積蓄多年的家底全掏空了,我要再不想法掙點錢,咱們不都得喝西北風?再說現在濟生堂的攤子鋪得那麽大,沒有錢維持怎麽行?這《呂氏商經》倒是以錢生錢、經商謀利的聖典,只不過也太慢了些,對本錢的要求也太高。難得今日遇到此事,咱們何不去試試?成了就大賺五千兩,不成最多讓那惡少痛揍一頓,划得來划得來!用《呂氏商經》上的話來說,就是‘利大險小,可以一搏’。”

筱伯還想勸阻,明珠已鼓掌歡呼起來:“好啊好啊!這一路雲大哥就知埋頭看書,都快悶出病來。難得有機會活動活動,就當舒展一下筋骨。千門公子出馬,什麽事不手到擒來?”

筱伯無奈,只得擠過去揭下榜單,在人們或驚詫或好奇的目光中,趕著馬車絕塵而去。馬車走得多時,人們猶在議論紛紛:“又是個不知死活的外鄉人,這下有好戲看了!”有好事者幸災樂禍地笑道:“我這就去通知齊公子,大家等著看好戲吧!”

人頭攢動的富貴賭坊中,齊小山面前的籌碼已堆成了小山,看起來手氣正紅。此刻他正扣著牌九,緊張地用手指頭細細品咂,英俊的臉上眉頭緊鎖,汗珠隱然滲出。就在這時,一個混混模樣的漢子擠入人叢,對齊小山笑道:“齊少爺,今日又有人揭了齊老爺的榜了!”

“通殺!”齊小山一身大吼,將手中牌九傲然翻開,在幾個對手沮喪的目光中,他邊將贏得的籌碼自己碼好,邊斜視那混混問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說話的同時,扔了一個籌碼給那送信的混混打賞。

那混混接過籌碼,頓時滿臉堆笑:“是個路過此地的外鄉人,那馬車咱們以前也沒見過。揭榜的是趕車的奴僕,正主兒倒沒看到。”

“再去幫我打探,來了通知我一聲。”齊小山說著大聲招呼幾個對手,“不管他,大家繼續下注,少爺我今天要大殺四方!”

賭局在繼續,齊小山一邊推著牌九,一邊等著那不知趣的傢伙送上門來挨揍。可惜左等右等不見蹤影,他很快就將這事忘得一幹二凈,全副身心投入到方寸間的搏殺之中。

賭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營業。專為豪客設置的貴賓廳中,四周不設窗戶,完全靠幾盞大宮燈照明,也沒有銅壺滴漏記錄時辰。置身其中能讓人完全忘記天日的變化,渴了餓了又侍女隨時供應酒水糕點,困了隔壁就有紅綃帳軟玉床,甚至還有美姬侍寢,總之一句話,只要你身上還有錢,賭坊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忘記時間的概念。

齊小山的對手已換了一批又一批,他面前的籌碼已完全堆不下,換成銀票後也塞滿了衣兜。他從未贏過這麽多錢,終於贏得有些厭倦了,正欲離開,就見一個衣衫錦繡的富貴公子,施施然坐到了他的面前。

齊小山見這富貴公子是個生面孔,心中有些警惕,提醒道:“我今日已經贏得差不多了,公子既然坐了下來,我就再陪你賭三把。每把一百兩,無論輸贏,三把一過,咱們就改日再來。”

“沒問題,發牌。”富貴公子倒也爽快,掏出張銀票交給賭坊的夥計,換成了三個百兩的籌碼,然後將一個籌碼扔到中央。齊小山麻利地碼牌砌牌,然後打骰子分牌。今日他已贏夠,所以對這一百兩銀子的輸贏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不過手氣旺的時候誰都擋不住,沒想到三把下來,他的面前又多了三百兩銀子的籌碼。

“呵呵,看來今日賭神菩薩在罩著我。可惜我已贏夠,咱們改日再來。”齊小山拱手與那富貴公子告辭。那富貴公子追將出來,觍著臉小聲道:“公子賭技精湛,令人佩服,不知可否交個朋友?”

“好說好說!”齊小山邊敷衍,邊來到賭坊門外,正準備叫輛馬車回家,就聽那富貴公子嘆道:“公子這賭技,放在富貴賭坊這樣的小場子,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了,也對不起公子這過人的身手。”

齊小山生出警惕,掃了對方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富貴公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能在賭桌上長勝不敗,決不是靠運氣就能做到。我雖看不出公子的手法,但我堅信公子必非常人。”見齊小山面色微變,他連忙笑道,“公子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請公子幫個忙。”

“什麽忙?”齊小山心中越發戒備。只見富貴公子滿臉誠懇地小聲道:“最近我常在湖州一個大戶家中玩,那裡都是些南來北往的大商賈,賭得也大,還都是些不開事的。本來我是想去撈點零花錢,誰知技術不到家,錢沒贏著,倒輸進去不少,所以才想著找個高手幫忙。我見公子在賭坊的氣派,便知遇到了高手,所以想請公子幫忙。”

湖州離這里不過百里之遙,確是巨商雲集的繁華所在,僅次於揚州、金陵等名城,對那裡的私人場子齊小山也有所耳聞。不過他知道自己完全是久賭成精、自學成才,只能在這小縣鎮上騙騙土財主。他連忙擺手道:“這位公子誤會了,我賭錢一向靠運氣,再說我也不習慣去私人場合。”

富貴公子連忙道:“公子何必自謙,就先去看看如何?如果覺得沒有把握,我也不敢要公子出手。如果覺得事有可行,咱們再商量。一切費用皆由我來出。輸了算我的,贏了咱們一九分賬,你看如何?”

齊小山遲疑道:“去看看倒也無妨,萬一咱們失手,會怎樣?另外,私人場合,贏了錢拿不拿得走,那也是一個問題。”

“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富家公子面有得色地笑道:“不妨給你透個底,我姐夫就是湖州知府,看場的打手有些還是衙門的捕快,你說咱們能不能拿走?那些玩家都是做大買賣的商賈,他們不敢把咱們怎麽樣。”

齊小山想了想道:“那你等我先回一趟家,明日一早我跟你去看看再說。”他不是傻瓜,身上揣著幾千兩銀子上路,不被人打劫才怪。他打算只帶幾十兩銀子去看看熱鬧,就當去湖州玩一趟,成不成再說。

富家公子拱手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到這裡來接公子,小弟姓林,在湖州也還算得上一號人物,公子有用得著的地方,盡可開口。”

“在下齊小山,林公子多多關照。”齊小山打了個哈哈,拱手告辭。這事他並沒怎麽放在心上,只想著回去後怎樣應付老爹的責罵和憤怒。

還好,家中顯得比較平靜。齊老爺對這個嗜賭如命的兒子似乎早已死心,只要他不偷家裡的古玩去變賣籌賭資,齊老爺也就懶得再過問。齊小山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見新婚不久的妻子早已睡下,也就沒有驚動她,只悄悄將贏來的銀票藏在隱秘處,然後在她旁邊躺了下來。

其實齊小山還不到娶妻的年齡,不過齊老爺為了戒掉他的賭癮,提前給他娶了個媳婦,只希望有個老婆能管住兒子,不過現在看來,這個願望也落空了。

湖州是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富商巨賈雲集。當齊小山隨林公子來到這裡時,不禁為它的繁華傾倒。林公子先在湖州最豪華的酒樓為他接風洗塵,之後便叫上一輛奢華的馬車,將二人拉到郊外一座華麗的莊園。據林公子介紹,這莊園的主人是湖州大絲綢商周老板,因生意上往來的朋友很多,所以就在莊園中設局供大家玩耍,他本人倒不怎麽參賭,只是像徵性地抽點水錢,以維護莊園的日常開銷。這裡往來的都是江南實力雄厚的商賈,沒熟人介紹,尋常人就算有錢也進不來。

隨著林公子來到莊中,經簡單地介紹和寒暄後,齊小山便隨林公子來到後院的廂房。只見幾個滿臉紅光的富商正在玩牌九,幾個人不像賭場中那些賭客一般緊張,盡皆悠然自得地邊玩邊聊。見林公子帶齊小山進來,有人便操著巴蜀一帶的口音笑道:“林公子前幾天輸痛了,今天就帶幫手來翻本了嗦?”

“哪裡!我這表弟久仰幾位大名,特地來開開眼界。”林公子說著向眾人介紹齊小山,原來幾個富商來自全國各地,今到湖州來進絲綢,順便到周老板這裡來玩玩,打發一下旅途的寂寞。

按照事先約定,齊小山裝出木訥的模樣,只在一旁伺候林公子玩。林公子掏出一疊銀票,數也不數便遞給一旁的夥計:“全換成籌碼。”

夥計片刻後捧了一堆籌碼過來,林公子便坐上了賭桌。幾個人邊推牌九邊聊天打趣,說的都是商場上爾虞我詐、低買高賣的勾當,全不將賭桌上的輸贏放在心上。齊小山看的半晌,漸漸放下心來,幾個富商手法笨拙。賭技生疏,要放在外面,就是挨宰的羊牯。

齊小山看得多時,漸漸有些手癢,可惜身上只帶了幾十兩散碎銀子,大約是不夠上場的。見林公子已輸了不少,他便目視對方,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如果他覺得有把握,便示意林公子讓他上場。

林公子心神領會,突然推牌道:“不好意思,你們玩著,我去趟茅廁。”說著向齊小山示意:“小山,你幫我推兩把,我去去就來。”

齊小山連忙擺手推辭,但經不住幾個富商的勸說,只得勉強坐了下來。坐莊的是個肥頭大耳的巴蜀富商,邊發牌邊與齊小山開著玩笑,片刻間幾個人已玩了十幾把,互有輸贏。由於是閒家,齊小山的本事一點也使不上,只得老老實實靠賭技和觀察力小贏了幾把。

片刻後林公子回來,便立在齊小山身後觀看,此時已是深夜,幾個富商哈欠連天,意興闌珊。眾人相約明日再來,然後紛紛告辭。林公子出門時將籌碼換成銀票,信手點了點,慶幸道:“還好,今夜只輸了六七千兩。”

“六七千兩?”齊小山嚇了一跳,不禁問道,“多少銀子一把?”

林公子解釋道:“最小的碼是一百兩,最大的碼是五千兩。”

齊小山又嚇了一跳,家鄉最豪華的富貴賭坊,最大的碼才一百兩銀子,沒想到這裡最小的碼都是一百兩。林公子耐著性子解釋道:“這些大商日進鬥金,一晚上輸贏幾萬兩對他們來說過根本不算什麽。咱們若能小搞他幾把,幾天下來贏個七八萬兩都不顯山露水。”

齊小山不禁咽了口唾沫,兩眼漸漸發光。林公子察言觀色,悄聲問:“你有沒有把握?”齊小山點點頭:“應該沒問題。不過我得坐莊,我不碼牌砌牌打骰子,再高明的手法也是白搭。”

“沒問題!”林公子欣然道,“明天我拿一萬兩銀子給你坐底。”

“一萬兩?”齊小山嚇了一跳。林公子不以為然地白了他一眼:“我出錢你擔什麽心?輸了算我的,贏了咱們一九分賬。”

第二天白天,齊小山就在林公子的住處養精蓄銳,天一擦黑,依舊由林公子帶到郊外的那座莊園。二人到後沒多久,昨日那幾個富商也陸續趕到,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半晌,這才擺開戰場繼續搏殺。

“輸了好幾天,今日我要坐莊翻本。”林公子搶著將一萬兩銀票扔在桌上,毫不客氣地搶占了莊家的位置。幾個富商笑道:“林公子輸急了,就讓你一回好了。”

莊園的夥計立刻將眾人的銀票換成籌碼,整整齊齊堆在各人的面前,這裡的規矩是莊家拿出一萬兩的籌碼坐底,贏到二萬兩以上才可以將籌碼換成銀子,或繼續坐莊,或下莊。如果輸到不夠一萬兩銀子的底,就必須再拿銀子出來湊夠一萬繼續坐莊或直接下莊。而閒家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叫莊家的底,也就是賭莊家桌上所有的錢,一把定輸贏。

大家來來往往也不知玩了多久,林公子終於打著哈欠對一旁看牌的齊小山道:“你幫我玩幾把,我歇歇手。”

齊小山稍作推辭便欣然上陣,剛開始他還有些緊張,不敢搞假,見林公子故意與幾個富商說笑,引開了眾人註意,他便趁著砌牌的當兒,將天牌藏在了牌尾。這是他拿牌時必須經過的路線,在拿牌的瞬間,他已經掀起牌角偷看了自己的牌,然後視情況再決定換不換牌尾的天牌。這是他從賭場老千那裡學來的手法,每次拿牌的手扣著牌經過牌尾時,他都能巧妙地用掌心的牌將牌尾埋下的天牌換出,這一招他練得十分嫻熟,不是內行根本看不出來。就算是內行,要想抓他的現行也千難萬難。

憑著這一招,他很快就扳回了氣勢,籌碼漸漸在面前堆起老高。看看一萬的坐底已變成了兩萬多的籌碼,林公子向他使了個眼色,他依依不捨地擱下牌九,對林公子道:“表哥,還是你來吧,我憋不住了。”

林公子也不推辭,上去接替了他的位置,待他從茅廁回來,林公子已收起籌碼,那巴蜀富商率先推了牌九,有人退場,其他幾個也意興闌珊,紛紛推牌告辭。林公子將籌碼換成銀票,與眾富商一同離去,在門外登上各自的馬車後,林公子將幾張銀票塞給齊小山:“幹得不錯。一共贏了一萬二千兩,出去抽頭,這是你應得的分成。”

齊小山呆呆地接過銀票,他沒想到自己分文不出,竟也有一千多兩的報酬,這些富商輸贏上萬兩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正的大富豪!

就這樣,憑著齊小山的手法,幾天時間就為林公子贏了五萬多兩,而他也分到了五千多兩。如果就這樣幫林公子賭下去,他可以包贏不輸,但每日裡與這些富豪大進大出後,他漸漸不滿足於自己那點收入。與林公子比起來,自己所得實在太少了,而贏這些羊牯的錢實在太容易了,為啥不大膽一點呢?面對整日大進大出的銀子,他終於下了決心。

“我要與你合夥搞!”當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話時,林公子有些吃驚,提醒道:“你要想清楚,萬一失手,你拿什麽來賠?”

林公子眼神中那種輕視,刺痛了他的神經,他拿出這幾日分得的五千兩銀票摔在桌上:“咱們一人出五千兩做本,贏了平分,不然本少爺就不幹了!”林公子見他態度堅決,只得無奈答應:“那好!就依你。”

很久沒有過這種刺激的感覺了,這讓齊小山十分興奮。雖然那些富商中多了個新面孔,他也沒怎麽在意。眼看面前的籌碼就要達到兩萬,那個新來的富豪突然將籌碼全部推入場中,淡然道:“莊家的底我叫了。”

齊小山有些驚詫,前幾天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都差不多都忘了這規矩,只得硬著頭皮碼牌砌牌,同時目視林公子。林公子也有些詫異,大約沒料到有人會孤註一擲。

齊小山洗牌時將天牌壓在掌下,然後碼在牌尾。之後打骰子分牌,手法絲毫不亂。拿牌瞬間窺見手中牌面不大,他巧妙地將牌尾的天牌換了給過來,這下牌面一下子大了許多,已經十拿九穩了。

不過今晚的好運似乎一下子到頭了,開牌一看,他殺了另外幾個閒家,卻偏偏輸給了孤注一擲的那一門。眼看全部籌碼轉眼易手,他不禁楞在當場。

“還玩不玩?”林公子問道。他略一遲疑,猛然咬牙吐出一個字:“玩!”林公子二話不說,將一疊銀票摔在桌上,夥計立刻換成籌碼推到齊小山面前。齊小山抹抹額上的冷汗,向眾人一招手:“來!本少爺繼續坐莊!”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7:01
千門之威(四)、報仇

    賭局在繼續,每次他桌上的坐底快要贏到兩萬兩時,都被那目無表情的富商一把叫走。他最後已記不清林公子前後拿出來我多少兩銀子,總之他輸得都有些手軟,再不敢玩下去了。

賭局結束,富商們都走了,只有他依舊雙目血紅呆坐在那裡。他知道那富商在搗鬼,但他怎麽也想不通,對方是如何搞鬼。林公子也是滿臉沮喪,對他小聲抱怨:“今晚你是怎麽回事?咱們一共輸了七萬兩。”

“七萬兩?”齊小山嚇了一跳,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數字。林公子點點頭:“除去先頭輸的那一萬兩,我後面又拿出了六萬兩。照約定咱們得平攤,你欠我三萬兩。”

齊小山一臉茫然,他雖然是賭鬼,卻極守信用,對這筆賬倒也沒有抵賴,只苦笑道:“三萬兩,我哪有那麽多錢來還啊?”

林公子嘆了口氣,同情地拍拍他的肩頭:“有賭未必輸,只要這個局還在,咱們總能再撈回來。這賬我也不急,你先給我寫張欠條就行,等咱們撈回來後再還我不遲,我對你有信心。”

是啊,除了從賭桌上翻本,他想不出從哪裡去搞三萬兩銀子來還賬。他茫然地點點頭,木然地寫下欠條,然後隨林公子離開了山莊。

第二天賭局又繼續,昨天那個專門叫他底的富商沒來,他心中暗鬆了口氣。林公子又拿出一萬兩銀子給他坐莊,他也不再推辭,毫不猶豫的坐了上去。

如今他藏牌偷牌的技術更加嫻熟,殺這幾個羊牯實在得心應手,一晚上下來,他不知不覺就贏了三萬兩,與林公子一分還凈得一萬五千兩,這讓他信心倍增。看來三萬兩銀子的債,也不難還清。

可惜第三天晚上又除了意外,幾個富商雖是羊牯,卻在齊小山即將贏夠兩萬兩下莊時,大膽叫他的底,齊小山辛辛苦苦贏了半天,卻總是被他們一把就掏幹。

齊小山時贏時輸,七八天下來,他已記不清打下了多少欠條,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輸出去多少銀子。剛開始他還有些擔心,但輸得越多感覺就越麻木。那幾萬幾十萬的數字,對他已沒有太大的刺激。

算賬的這一天終於來了,雖然他知道這天遲早會來,但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這天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吃過晚飯等林公子帶他去山莊,誰知林公子卻帶了幾個人一起來。他大大咧咧地向齊小山介紹:“這位是我的賬房周先生,那位是湖州知府衙門的寧捕頭,這幾位是道上相熟的朋友,都不是外人,大家親近親近。”

齊小山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只見老學究模樣的賬房拿出算盤,“劈里啪啦”一陣撥拉,然後將算盤遞到齊小山面前:“齊公子先後已欠下咱們公子十八萬五千兩銀子,請齊公子過目核對。”

齊小山呆呆地望著一臉漠然的林公子,問道:“林公子這是什麽意思?”林公子淡淡道:“你輸了我那麽多銀子,翻本看來是沒什麽希望了,我要中止與你的合作,所以這賬今天就算一算,親兄弟明算賬嘛。”

齊小山臉上冷汗滾滾而下,澀聲道:“我、我哪有那麽多銀子還債?”

“沒關系!你沒有你爹有。”林公子勾勾手指,賬房先生立刻遞上一本賬簿,林公子翻看著賬簿,頭也不擡地說道,“我查過你齊家莊的產業,房產、田地、鋪子雜七雜八加起來,也能值個十七八萬兩,零頭我讓你,差不多也夠抵你欠下的債了。”

齊小山突然就什麽都明白了,他猛地一躍而起,怒指林公子嘶聲叫道:“你、你騙我!我、我要殺了你!”

齊小山身形方動,背後便吃了重重一擊,頓時摔倒在地。他的武功原本不錯,但沒日沒夜地沈溺於賭桌,武功已差不多荒廢,轉眼間就被幾個黑道漢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林公子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群毆,然後對血肉模糊的齊小山冷冷道:“你在我這裡休養幾天,我去齊家莊要債。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我想,他不會不管你吧?”

“混蛋!我跟你拼了!”齊小山嘶聲叫著,拼命掙紮想撲向林公子,卻被人從後方一擊,頓時暈了過去。

幽幽然不知過得多久,當他醒來時只感覺滿眼金光,渾身酸痛,睜眼一看,才發覺自己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渾身衣衫破爛不堪,身旁圍著幾個看熱鬧的小孩。見他醒來,幾個孩子一哄而散。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陽光正烈,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向路人問明方向,立刻跌跌撞撞地往百里外的齊家莊趕去。

不吃不喝整整走了一天,天擦黑時他終於趕回了齊家莊。遠遠看見齊家莊還是老樣子,他急忙奔上前拼命敲門:“齊伯!我回來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的是一個陌生漢子。他滿是敵意地打量著齊小山,厲聲呵斥道:“哪來的臭叫花子?半夜三更擾人清夢,找打!”“你是誰?齊伯呢?”齊小山說著就想往裡闖,卻被那漢子一把推了出來。只聽他罵道:“大爺是這兒的門房,要讓你這臭叫花子闖了進去,還不讓人給辭了?還不快滾?”

齊小山忙喝道:“我是齊家莊的少爺,還不快讓我進去?”

那漢子吃驚地打量了他半晌,臉上從吃驚漸漸變成了鄙視。他嘿嘿譏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半個月不到就輸掉整個齊家莊的齊少爺?幸會幸會!佩服佩服!不過現在這里已經不是齊家莊了,現在齊家莊早已換了主人,你再往裡闖,小心我送你去見官;告你個擅闖民宅之罪!”

齊小山聞言大急,忙問:“我爹呢?我娘呢?還有我娘子呢?”“誰知道?”那漢子聳聳肩,“去後山的山神廟看看吧。”

山神廟早已荒廢許久,一到晚上就陰森森有些嚇人。齊小山顧不得又饑又渴,急忙向那裡趕去。遠遠就見破敗的山神廟透出一點燈光,他急忙奔將過去,從門縫中往裡一看,就見鬚髮皆白的父親躺在香案前,雙目緊閉不知死活;母親守在父親身邊,滿臉淚痕;瘦弱的妻子正在篝火邊煮著什麽,從門縫中飄出濃烈的藥味。

齊小山淚水撲簌簌掉了下來。他捂著嘴不敢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他沒臉見爹娘,更無顏面對過門沒多久,就遭此大變的妻子。

“小山現在不知怎樣了?”母親突然絮絮叨叨地對父親說道,“老頭子你也不快些好起來,讓我沒法去湖州找小山。一天看不到他,我心裡就七上八下不得消停。”

齊小山心如刀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衝進門去,“撲通”一聲跪倒在父親面前,失聲哭道:“爹!娘!孩兒不孝,孩兒對不起你們!”

“小山!”母親又驚又喜,連忙對瞑目而臥的齊老爺叫道,“老爺你看誰回來了?”齊老爺再妻子的攙扶下,終於掙紮著慢慢坐起。他抄起身旁的拐杖,劈頭蓋臉向齊小山打去。齊小山不躲不閃,他希望父親打得狠一點,再狠一點,可惜父親的拐杖落在身上完全軟弱無力,看來年邁的父親是被這次變故完全擊垮了。

“老爺別打了!”齊夫人心疼兒子,連忙拉住了齊老爺的拐杖。齊老爺喘著粗氣,抖著手指著兒子喝道:“我沒你這個兒子,滾!給我滾!”

齊夫人一面示意齊小山暫且退下,一面扶齊老爺躺下。齊小山往前跪行兩步,嘶聲哭道:“我不賭了,孩兒再也不賭了!”齊老爺背轉身去,不想搭理兒子齊夫人抹著淚欣然道:“不賭就好!不賭就好!只要你能真正戒賭,家業敗了還可以再掙。只要你學好,娘吃點苦也沒啥。”

母親越是寬容,齊小山就越發愧疚。見一旁香案上放著柄菜刀,他抄起菜刀就要往手上斬,他要用鮮血來表明心跡!一旁的妻子見狀大駭,猛然撲過去,使命抱住他的手哭道:“相公不要!你若殘廢了,我怎麽辦?只要你能真正戒賭,我不會再怪你!我們都不會怪你!”

見妻子哭得像淚人一般,他心中一軟,扔下菜刀與她抱頭痛哭。齊夫人見狀安慰道:“山兒,娘這裡還有些首飾,是為娘嫁入齊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你明日拿去當了,換點本錢做個小買賣。”

妻子也拿出自己陪嫁的首飾,全都交給了他。捧著兩個沈甸甸的首飾盒,齊小山垂淚道:“娘,你們放心,我再不賭了,就算把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堅決不賭了!”

這一夜齊小山睡得異常踏實。第二天一早,他早早來到當鋪,將首飾換成了一千兩銀票。這點錢與他輸掉的錢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但是要精打細算,也足夠做點體面的買賣,維持一家大小的開銷用度。

齊小山離開當鋪正要往回走,就見街對面有個衣衫落魄的窮書生向他招手,他疑惑地走過去,就見那書生拱手問道:“齊少爺,你知道自己是如何輸得傾家蕩產嗎?”

齊小山心中一痛,轉身就要。那書生急忙追上來:“齊少爺別誤會,其實我跟你一樣,都是被那幫老千騙得傾家蕩產的笨蛋。你被那姓林的盯上後我就注意到你,只可惜沒機會給你提個醒。”

齊小山停下腳步,隨口問:“你也被他們騙過?他們都是老千?”

“沒錯!”那書生肯定地點點頭,“那林公子是湖州知府如夫人的親兄弟不假,但那些富商卻全都是老千假扮,他們專幫林公子設局誘變外鄉人,你與他們賭,他們幾個人算計你一個,還不是手到擒來?”

齊小山恍然大悟,卻又好奇地問:“他們如何出千作假?”“你跟我來!”書生說著往前就走。

齊小山猶豫片刻,心中的好奇超過了對這書生的警惕,便不由自主跟著那書生往前走去。他在心中說服自己:我就去看看,決不去賭!

二人來到一間僻靜的茶樓,書生仔細關上雅廳的房門,然後拿出一副牌九,眼花繚亂地洗牌砌牌,邊砌牌邊問:“那林公子是不是說要你幫他贏錢,然後引誘你參賭?最後讓你寫下自己都記不清的欠條,半個月內就將你騙得傾家蕩產?”

齊小山茫然點點頭,訥訥道:“我想不通,他們是如何看穿我的牌,並每每在關鍵時候,一把就叫走我的底?”書生笑道:“林公子既然與你合賭,你配牌時肯定不會回避他吧?他用手勢將你搭配的牌告訴同夥,同夥便用飛牌術相互換牌,最終配出一副比你更大的牌,一把就將你殺得乾乾凈凈。”“啥叫飛牌術?”齊小山聽得莫名其妙。

書生神秘一笑:“你看清楚了。”說著拿起一副牌九,將牌扣在桌上,屈指一彈,牌嗖地就飛到了齊小山手中,那書生又示範了兩次,電光石火間就把兩張牌九送到了他想送到的任何位置。齊小山目瞪口呆,這等賭技他連聽都沒有聽過。他不禁頹然坐倒,心中的懊悔與氣憤無以複加。

那書生又隨手玩了幾手賭術,讓齊小山看得目瞪口呆,這等神乎其技的賭術,齊小山做夢都不敢想象。最後書生收起牌九,對齊小山嘆道:“不瞞你說,我當年也被這幫老千騙得傾家蕩產,流落街頭。幸好後來我遇到一個千門絕頂高手,蒙他不棄,拜在他門下苦學賭技。如今我賭術已臻化境,所以想找這幫老千討回當年的公道,只是尚缺一幫手。從你被姓林的騙入局開始,我就留意上了你,你就是我要找的幫手。”

齊小山連忙搖頭道:“我已發過誓,決不再參與任何賭局。”書生驚訝地望著他:“難道你甘心被那幫老千騙得傾家蕩產?”

齊小山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決不再賭,告辭。”書生眼中有些遺憾,掏出一張名帖遞到他的手中:“這是我的名帖,你要是改變主意,可隨時來找我。”

齊小山看也不看信手將名帖塞入袖中,略一拱手便告辭離去。出得茶樓他長長地呼了口氣,身心就像經歷過一場惡戰般疲憊。

匆匆回到家中,他將銀票交給母親。齊夫人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將銀票還給他道:“如今你爹爹臥床不起,你就是家中的頂梁柱。你看看鎮上又什麽營生可做,這一千兩銀子就當是本錢吧。”

齊小山攥著那一千兩銀票,突然感覺自己長大了,要擔負起養活全家的重任。他使勁點點頭:“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們餓肚子。”

為了維持一家老小的開銷用度,他只得放下少爺的架子,盤了間鋪子賣雜貨,雖說利潤微薄,卻也足夠維持家用。每日裡忙於蠅頭小利,倒也過得忙碌充實。齊小山開始專注於雜貨鋪的營生,漸漸開始有所盈余。就在這時,一個他最不想見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咦?這不是齊少爺嗎?怎麽做上小買賣了?”鮮衣怒馬的林公子,突然出現在雜貨鋪門口,用馬鞭翻看著鋪子中的貨物,他嘖嘖稱奇,“齊少爺何等尊貴,怎麽做上了這等營生?”齊小山盯著這個害他傾家蕩產的仇人,冷冷道:“林公子若不買東西,就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林公子調笑道:“呵呵,看來你很喜歡這種下等人的營生啊。好,我買,我要買下你這裡所有的貨。”說著他從袖中掏出張銀票扔給齊小山,“五百兩夠不夠?夠了?這裡的貨都是我的了?”說完他轉向幾個隨從,“給我砸!”

齊小山牙齒咬得嘎嘣作響,拼命苦忍下來。林公子見貨物砸得差不多了,這才帶著幾個隨從揚長而去。

回到家中,齊小山疲憊地倒在床上,林公子那可惡的眼神和嘲笑,在眼前怎麽也揮之不去。床上又什麽東西硌著了他的後背,他懶懶地背過手將之掏出來。那是一張名帖,有一個陌生的名字和地址,看到這名帖,他的目光中漸漸泛起了一絲光芒。

名帖上的地址很好找,當齊小山在鎮上一家普通的客棧找到那書生時,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麽是我?”

“什麽?”書生對齊小山的到來並不奇怪,但對他的提問卻有些奇怪。齊小山直視著書生的眼睛道:“為什麽說,我才是你最好的幫手?”

書生迎著齊小山直透人心的目光,淡淡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齊小山依言伸出雙手,書生翻來覆去地審視著他的手,嘆道:“十指修長瘦削,掌心肌肉靈活有力,這是一雙天生的千手,只需稍加調教,就可躋身絕頂高手的行列。”說著書生伸出自己的手,齊小山一看,竟與自己的手十分相似。只聽書生又道:“除了手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有共同的仇人。”

齊小山定定地盯著書生道:“我想向你學習千術,並用你教的千術複仇,不過我不打算與你合作,因為在賭桌上,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書生有些詫異,微微嘆道:“沒有幫手,要想戰勝那幫老千,那會很難很難。”“我不怕艱難。”齊小山緊盯著書生的眼睛,“你教我千術,我替你複仇,就算失手你也沒什麽損失,說不定你還可以從我的失敗中,找到對方的破綻。”書生猶豫片刻,終於微微點頭道:“好!我教你!”

齊小山拿起桌上的牌九,心中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這次他並不是要賭,而是要複仇。

從這以後,齊小山白天打理雜貨鋪的生意,晚上就到那姓雲的書生那裡,學習千門賭技。他的天賦果然出類拔萃,只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將牌九上的各種門道練得神乎其神,隱然已是青出於藍。

書生見沒有什麽可再教齊小山,便對他道:“憑你現在的牌技,面對姓林的那幫老千,絕不會再吃虧,不過卻還不能做到十足把握。你真不考慮與我聯手?”

齊小山堅定地搖搖頭:“在賭桌上,我親娘老子都不相信!”書生無奈道:“那好!我替你約戰姓林的,賭資你不用擔心,我可以替你準備。”

“免了!”齊小山冷冷道,“我已經將鋪子押給了別人,加上這個月的利潤,手上有一千五百兩銀子做賭本。這點賭本姓林的也許根本就看不上,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讓他接受我的挑戰。”說道這他頓了頓,“另外,這一戰的地點要定在杭州鴻運大賭坊的大廳中,由那裡的頭牌檔手監場,並歡迎賭坊中的賭客圍觀。”

杭州鴻運大賭坊原本是南宮世家的產業,由南宮大公子南宮豪經營,後來南宮豪死在南宮放劍下之後,賭坊無人打理,就賣給了漕幫。它在原有的信譽基礎上,又加上了漕幫的聲譽做擔保,所以成為江南首屈一指的公正賭坊。

書生對齊小山的要求有些意外,沈吟起來。齊小山見狀淡淡道:“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安排好一切,這一戰不只是我的戰鬥,也是你的。”

書生無奈點點頭:“好!我去安排!”

一個月後,齊小山假意去杭州進貨,瞞著父母妻子來到杭州城大名鼎鼎的鴻運大賭坊。這裡早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看來他與林公子這一戰,早已傳遍了杭州賭壇。

“請包下整個鴻運賭坊的幾位客人入場!”隨著鴻運賭坊頭牌檔手的一聲吆喝,觀眾的目光齊齊轉向通往賭坊後院的長廊。在眾人矚目之下,林公子與兩個同伴趾高氣揚,傲然而入。在他們之後,齊小山由鼻觀心,目不斜視地緩步而出。就聽那老檔手沈聲道:“今日之賭局是牌九,一注最少五百兩起,上不封頂;牌九骰子每把一換;莊家最少兩萬坐莊,五萬可下莊;閒家隨時可叫莊家的底,賭莊家桌上所有的籌碼;也可在拿到兩張牌之後追加下注。幾位都清楚了沒有?”

檔手是賭場的監場,負責監督賭局的公平進行。這要求檔手有極高的千術修為和信譽,不僅要能看穿老千的手腳,還要保證不偏不倚。鴻運賭坊的頭牌檔手,在業內信譽卓著,由他來監場,齊小山非常放心。

林公子盯著齊小山冷笑道:“齊少爺不知有什麽能耐的朋友,居然在我的賭坊搞事,鬧得我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今日陪你賭,是看在你那朋友的面上,你若輸了,他得站出來與我一決生死!”

齊小山這才知道,原來那書生是以自己為籌碼,逼得林公子不得不應戰。不過他並不感激,他知道,自己只是那書生試探對手虛實的棋子。

“齊少爺有沒有興趣坐莊?”林公子挑釁地望著齊小山,見他在閒家的位置上坐下來,有些意外,“你不洗牌砌牌打骰子,如何跟我賭?”

齊小山坦然道:“憑運氣!”說著他拿出那張一千五百兩的銀票,交給賭坊的夥計換成了三個五百兩的籌碼。

“運氣?”林公子一楞,見齊小山只有三個籌碼,他不禁哈哈大笑,“你拿三個籌碼來碰運氣,是不是上次輸糊塗了?”

齊小山淡淡道:“在鴻運賭坊頭牌檔手面前,誰敢作假?發牌!”

檔手將一副嶄新的牌九倒在桌上,向幾人示意:“請驗牌!”

林公子淡淡笑道:“不用驗了,鴻運賭坊咱們信得過。”另外兩個富商模樣的老千,也放棄了驗牌,只有齊小山將每一張牌都翻看一遍後,才對檔手點頭道:“沒問題。”檔手將牌推入桌中,示意:“開始!”

林公子手法熟練地洗牌砌牌,然後示意閒家倒牌,見幾個閒家都扔下一個籌碼的賭注,他才開始擲骰子。骰子落定,他照點數分開牌九,幾個人便從分開出各取兩張牌在手。林公子笑問道:“有沒有加注?”

齊小山搖了搖頭。另外兩個閒家都加了一千兩,然後林公子繼續分牌。齊小山看到手中的牌,便知自己輸了。方才林公子洗牌砌牌時,他已記住了大部份牌的位置,只要骰子落定,他就提前知道林公子會拿到什麽樣的牌了。

結果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分毫不差。他方才趁驗牌之機,已記住了桌上牌九的各自花色和位置,林公子再怎麽洗牌砌牌,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在猜到對方底牌的情況下和人對賭,他不敢說十拿九穩,他不敢說十拿九穩,卻也大占贏面。

三個籌碼僅剩下了兩個,齊小山在心中暗自祈禱,希望老天別對自己太過殘忍。像是聽到了他的祈禱,第二把骰子落定,他就知道自己贏定了。立刻毫不猶豫地加注,扳回了一把。

憑著過人的賭術,他輸贏的次數雖然相差不大,但每當遇到有把握贏下的牌,他都加注追殺。憑著過人的賭術,沒用多久,他面前的籌碼就堆成了小山。

林公子終於氣急敗壞推牌而起,對齊小山道:“齊少爺手氣真旺,不如由你來坐莊好了。”齊小山也不客氣,坦然坐上莊家的位置。一旦摸到牌九,他信心更足,由自己來洗牌碼牌,他能記住的牌更多了。

用過晚膳,賭局繼續。齊小山不再考慮勝負輸贏,只集中精神留意著手中三十二張骨牌。見林公子也緊盯著自己手中的牌,他靈機一動,砌牌時故意放慢速度,讓對方看清,然後在將牌九推到場中的這一瞬間,利用掌心的肌肉,將緊鄰的兩張牌巧妙地換了位置。這是一個小花招,卻算不得出千,監場的檔手雖然發現了這點,卻也沒有阻止。

齊小山的手法騙不過鴻運賭坊的頭牌檔手,但騙過林公子他們卻綽綽有余。林公子只當已記清了那幾張牌,算算自己吃定了莊家,他不禁對齊小山冷笑道:“我叫你的底!”說著,將籌碼盡數推出。

齊小山淡定自若地分牌,然後將四張牌兩兩配對。檔手將幾個人的牌一一翻開,長聲喊道:“莊家至尊,通殺!”

“不對!他在出千!”林公子拍案而起,氣急敗壞地大叫。檔手掃了他一眼:“林公子可由憑證?”記得某張牌的位置,發到對方手中卻變了模樣,這顯然不能作為憑證。檔手見他無語,便道:“莊家通殺。”

籌碼盡皆堆到齊小山面前,六萬多的籌碼一下子變成了十三萬兩。他慢慢將籌碼仔細碼好,然後用挑釁的目光望向林公子:“我看林公子今天已經輸光,還要不要繼續?”

林公子雙目赤紅,猛然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扔到桌上:“這是齊家莊的房契地契,當初作價是十八萬兩。我要與你決一死戰!”

齊小山強壓興奮道:“好!等我去趟茅廁。”

匆匆離開賭桌,齊小山躲在沒人的地方強令自己鎮定。當他自覺心平氣和之後,這才走向大廳。就在這時,家鄉小鎮上一閒漢由人叢外擠了進來,抹著滿頭汗水對他小聲道:“齊少爺!齊老爺不行了,齊夫人讓我給你送個信,讓你立刻趕回去。”

齊小山心中略一猶豫,依舊大步走向賭桌。地契房契就在眼前,他不能為任何事分心。他要拿回他失去的東西,沒有什麽事可以阻止!氣定神閒地坐到桌旁,齊小山平靜地對檔手道:“可以開始!”

這一場豪賭從黃昏一直鏖戰到第二天正午,當齊小山終於拿回失去的地契房契時,不禁淚如雨下。見林公子滿臉灰敗地癱在座位上,他心中報仇的快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我贏了!”他喃喃自語著,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仔細將房契地契收入懷中,來不及感激教他賭技千術的書生,更無暇理會賭客們的歡呼,他匆匆擠出人叢,在街頭攔了輛馬車,立刻快馬加鞭往家趕去。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4 17:10
千門之威(五)、倭患

當齊小山宏宇趕回雜貨鋪的租屋,就見家門緊閉,鴉雀無聲。他推門一看,只見妻子一人在房中飲泣。

“你看我拿回了什麼?爹和娘呢?”齊小山興奮地拿出贏回的房契地契,正想向妻子表功,陡然發現妻子穿著孝服,他心中一涼,“你、你為啥穿著孝服?”

妻子猛然轉過頭,眼中淚如泉湧:“爹聽說你又去賭,一氣之下舊病複發,幾天前就已經去世。娘受此打擊,也隨爹去了。爹臨死前說,他不想再看到你這個兒子,所以不用等你回來就要讓他入土為安。”她搶過地契房契扔到齊小山臉上,“你現在就算拿座金山銀山回來,又有啥用?”

齊小山渾身一軟,不由坐倒在地,心裡空空落落不知東西。只見妻子拿出一張紙遞給他,垂淚道:“我還等在這裡,就是想等你簽了它。念在咱們夫妻一場,你簽了它讓我走吧!”

齊小山呆呆地接過那張紙一看,原來是一封寫好的休書,只有落款空缺,就等自己簽字。休書上淚跡斑斑,可以想見妻子寫下它時的痛苦,齊小山不禁又愧又悔,不敢再說挽留妻子的話,匆匆簽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妻子後澀聲問:“爹娘的墳在哪里?”

妻子黯然道:“公公婆婆不想再看到你,就算在九泉之下都不想再被你打攪,所以他們不讓我告訴你他們的葬身之處。他們葬得很遠很遠,並且沒有留下任何墓碑。”

不知道妻子是如何離開,也不知道時光是如何流逝。齊小山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望虛空,欲哭無淚。不知過得多久,他猛然一跳而起,豪叫著發足狂奔,但任他找遍山山水水,也沒有發現一座新墳或墓碑。

他最後失魂落魄地回到空蕩蕩的齊家莊,望著這熟悉而陌生的家發呆。現在家中已沒有任何親人,就算贏下整個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莊門外,一襲青衫飄忽如初。是那個教會齊小山賭術的書生,他徑直來到齊小山面前,淡淡問道:“你已經贏回了你想到的東西,還有什麼不滿足?”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齊小山漸漸恢複了幾分知覺,他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個神秘莫測的書生,咬牙切齒道:“魔鬼,你是魔鬼!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決不與你做任何交易!”

書生淺淺一笑:“經歷過大輸大贏,大喜大悲,賭博對你來說,已經失去了它的刺激。不過我想跟你最後再賭一把,賭注就是一個承諾,你對家人最後的承諾。”

見書生拿出了牌九,齊小山如見鬼魅,突然一躍而起,一把將牌九推開,對書生嘶聲叫道:“我要殺了你這個惡魔!”說著一把扣住了書生的咽喉,就在這時,突聽門裡傳來一聲熟悉的呵斥:“住手!”

聽到這蒼勁有力的聲音,齊小山不由僵在當場。他不敢回頭,生怕驚飛了這最後的幻覺。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拄著拐杖大步過來,重重一杖敲在齊小山頭上,愛恨交加地罵道:“沒長進的東西,還不快放開雲公子?”

這一拐將齊小山徹底打醒,他連忙放開那書生轉回頭,呆呆地望著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瞠目結舌。這一楞又被一杖結結實實打在腿上,只聽父親罵道:“還不快謝謝雲公子?為了能讓你戒賭,雲公子費盡心機安排下這一局,讓你經歷了一個賭鬼所能經歷的大輸大贏,大喜大悲。你要再賭下去,你這幾天的遭遇,遲早會真正發生!”

齊小山呆呆地望著死而複生的父親,又看看跟在父親身後笑吟吟的母親和妻子,突然就什麼都明白了。他心中一陣狂喜,跟著又是一陣後怕,幸虧這只是一個騙局,幸虧自己遭遇的一切,並沒有真正發生!他不禁衝安排下這個騙局的書生“撲通”跪倒,哽咽道:“多謝雲公子點化之恩!在下終身難忘!”

雲襄扶起他嘆道:“賭博的刺激怎比得上至愛親情,有些東西你擁有的時候不覺得珍貴,當你一旦失去,就悔之晚矣!”

齊小山垂淚道:“我不賭了,我再也不賭了!我會珍惜今天所擁有的一切。”經歷過大輸大贏,大喜大悲的強烈刺激後,任何賭局都不會再有這樣大的刺激。

齊老爺捧著個紅封來到雲襄面前,懇切地道:“多謝雲公子為犬子所做的一切,這五千兩謝禮,不成敬意。”

雲襄沒有推辭,坦然接過紅封道:“齊老爺,我替河南災民謝謝你!”

登上門外的馬車,雲襄正要離去,齊小山氣喘籲籲地追出來,興奮地問道:“雲公子,你是不是就是那名傳天下的千門公子襄?”

雲襄微微一笑,反問道:“公子襄很有名嗎?”

馬車絕塵而去,齊小山極目眺望,目光已從感激和敬仰變成了崇拜,心中更是熱血沸騰:他就是公子襄,他就是聞名天下的千門公子襄!他竟然親自為我設下了一個善意的騙局!老天!公子襄竟然親手教過我賭術!如此說來,我也算是千門弟子了!

齊老爺突然給了發楞的兒子一個栗暴兒:“還不快去把放假回家的僕傭們都叫回來,看看現在家裡亂成了什麼樣?”

齊小山轉頭望向父親,以從未有過的嚴肅說道:“爹,我要去京城!”

“去京城幹什麼?”齊老爺有些驚訝。只聽兒子興沖沖地道:“這次我去杭州,看到官府的公告,刑部正在招募年少有為的青年做捕快。孩兒學過武,想去試試。我要做個最好的捕快,成為像柳爺那樣的天下第一神捕!”

齊老爺盯著兒子的眼睛,第一次從那里看到了少年人特有的衝動和向往。他欣慰地點點頭:“去吧!好男兒志在四方!為父相信你總有一天,必能光宗耀祖,名揚天下!”

緩緩而行的馬車中,雲襄將五千兩銀票仔細收好,正待舒服地躺下來,就聽趕車的筱伯在外面笑道:“公子,這回這五千兩銀子掙得可不輕鬆。咱們調動了多少千門弟子,甚至將杭州鴻運賭坊都包了下來,開銷之大完全超出預計。咱們為這區區五千兩銀子,或者說為那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值嗎?”

“別總是想著掙錢。”雲襄道,“那孩子本質不壞,既然遇上就幫人幫到底吧。剛開始我雖然是衝著錢去設下這一騙局,不過最後卻覺得,挽救一個沈溺賭博的少年,比掙錢更令人身心愉悅。”

筱伯不以為然地問道:“公子為了挽救一個紈絝賭鬼,花費如許心機和時間,值嗎?”雲襄想了想,搖頭道:“說實話,我不知道。在我眼裡,救一個人和救千萬個人,都是莫大的善舉,有時候實在難分孰輕孰重,我現在有些理解佛陀普度眾生的胸懷了,不放棄任何一個人,或許就是我佛普度眾生的本意吧。”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續道,“我突然有個想法。咱們能不能像這回這樣,靠頭腦與智謀,為他人解決一些棘手的難題,並收取相應的費用。如今濟生堂開銷甚大,不廣開財路,如何能維持下去?”

筱伯想了想,連連點頭:“公子這主意不錯,憑公子的聰明才智,任何難題都必能解決。只是,具體咱們該如何操作呢?”雲襄沈吟道:“你可以先在江湖上放出風聲,就說千門公子襄公開為天下人排憂解難,任何人只要請求合理,又出得起價,公子襄都願意為他服務。”

筱伯笑道:“此言一出,江湖上那還不掀起軒然大波?想買公子智慧的人,恐怕會擠破門檻。”雲襄也笑道:“那你老就把好關,咱們傷天害理的事不接,沒有把握做到的事不接,報酬太低的事也不接。是為本公子三不接!”

“老朽這就去辦!”筱伯甩出一個響鞭,馬車立刻加快了速度。

這個消息像水珠落入滾燙的油鍋,立刻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漸漸風生水起的千門公子襄,以智慧公開為天下人排憂解難,這消息像風一般很快就傳遍了江南。有的人懷疑,有的人嘲諷,有的人觀望,但也有的人衝著公子襄的名頭,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將自己的難題寫成帖子,送到指定的望月樓。

半個月後,雲襄與明珠在那座隱居的小樓中逗弄著孩子,也就是南宮放與趙欣怡的兒子。雲襄記得孩子的小名叫佳佳,所以給他取名趙佳。他潛意識中一直拒絕承認這孩子跟南宮放有任何的關系。

“佳佳到這兒來,到姐姐這裡來!”明珠將孩子放到地上,讓他自己爬過來。看到孩子滿地亂爬的可愛模樣,雲襄突然想到,怡兒給兒子取名佳佳,是不是在懷念那個蒙冤受屈、下落不明的秀才駱文佳?想到這裡他心中突然一痛,差點淚下。

明珠見他望著孩子怔怔不語,不由柔聲問:“公子又在想趙姐姐了?”雲襄勉強一笑:“沒有,我只是在想,將來孩子大了,該怎樣告訴他有關他父母的情況。”明珠在他眼中,始終是個未經風雨的千金小姐,他不忍將自己的煩惱或苦痛告訴她,她在雲襄眼裡,始終是個需要關心、愛護的小妹妹,而不是共挑生活重擔的同伴。

門扉響動,風塵僕僕的筱伯背著個褡褳興沖沖地進來,不及抹汗便對雲襄道:“公子!消息傳出後,望月樓差點讓人給擠破。寫給你的帖子實在太多,老奴也來不及細看,全給你帶了回來,都在這里了。”說著他放下褡褳,沈甸甸怕有好幾十斤。

“想不到我還這麼有人望。”雲襄笑著抽出幾張帖子,臉上帶著一絲好奇和興奮,就像孩童在拆看著自己新奇的玩具。明珠看看那一疊一疊的帖子,誇張地叫道:“這麼多?不會是張家丟了狗,李家掉了貓,也讓堂堂千門公子襄幫他去找吧?”

雲襄草草看了幾張帖子,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明珠見狀,知趣地抱著孩子出門去曬太陽,她知道雲大哥這個時候,需要的是專注和安靜。筱伯也悄悄帶上門退了出去,與明珠在外間細說外面的風土人情。不知過了多久,雲襄開門而出,鐵青著臉對筱伯道:“筱伯,你給那些等候消息的人傳個話,就說有關倭寇的帖子,我公子襄都接了。”

“倭寇?”筱伯嚇了一跳,“公子你、你不是要對付倭寇吧?”

雲襄慎重地點點頭:“這是我公子襄公開承接的第一樁事,這裡的帖子一多半都跟倭寇有關,我要不接如何對得起別人的信任和期盼?又如何對得起大家對公子襄的崇拜?”

筱伯目瞪口呆的訥訥道:“公子你既沒有一兵一卒,又無堅船利炮。如何對付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倭寇?要知道朝廷每年靡費無數糧餉,折損無數兵將,也無法根除倭患啊。”

雲襄沈聲道:“事在人為!雖然我現在還不知如何才能對付倭患,但看到那些血淚寫就的帖子,我雲襄願把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聲名,乃至身家性命也押上去,與倭寇一決生死。”

明珠癡癡地望著鬥志昂揚的雲襄,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她知道倭寇的狡詐兇殘,但她也知道,這個並不高大強壯的男子,決不會在任何暴行面前退縮。她唯有在心中默默祈禱,祈求上蒼眷顧這真正的勇士!

千門公子襄接下所有與倭寇有關的帖子,以一己之志向倭寇宣戰的消息,像平地驚雷,數日間便傳遍大江南北!人們議論紛紛,尤其那些備受倭寇侵擾的江浙閩等沿海省份的百姓,更是奔走相告。有人懷疑,有人嘲笑,更有人揣測公子襄是在嘩眾取寵,欲揚名天下,只有深受倭寇之苦的沿海百姓,將公子襄視為最後的希望。

帖子是接下了,但如何對付在海上飄忽不定、來去無蹤的倭寇,卻讓雲襄一籌莫展。他一邊隱姓埋名走訪倭寇出沒最頻繁的沿海城鎮,一邊苦讀古人留下的兵法韜略,直到此時他才發覺,雲爺教過自己無數千門之道,卻偏偏沒有教過自己兵法。更難的是,自己手中既無一兵一卒,也無戰艦糧餉,不說平息倭患,就是想與倭寇一戰,都有些癡人說夢。

雲襄遙望茫茫大海,默然無語。明珠見他眉頭深鎖,知道他遇到了為難之事,不由柔聲鼓勵道:“公子經歷過多少艱難險阻,從未在任何困難之前退縮過,我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雲襄不想讓明珠擔心,強笑著對她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默默回到車上,雲襄順手抽出一本書。為了旅途不至寂寞,他的車中總是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書。這是一本《論語》,他幾乎背得滾瓜爛熟,不過百無聊賴之下,他還是信手翻開,一句熟悉的話突然映入眼簾:君子善假於物。

看著這句熟悉到幾乎遺忘的聖人之言,他的嘴角漸漸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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