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千門 作者:方白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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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opqer 2014-12-13 14:3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71656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5:15
千門之聖(五)、劫匪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正午的陽光普照大地,在山巒峰嶽、曠野古道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在人跡稀疏的官道上,一小隊衣甲鮮明的騎手拱衛著一輛窗門緊閉的馬車,正順著官道徐徐向東而行。

行進中翠綠窗簾突然被撩起,露出一張秀氣豐美、有如明珠乍現般光彩奪目的少婦面龐。只見她探頭望向馬車旁那名年輕英俊的將領,聲意中透著幾許無奈:“夫君,千里相送,終須一別,就送到這裡吧。”

那將領勒住馬,擡手一舉,十幾匹戰馬立刻停下腳步,整齊如一。那將領身材魁梧,將牛皮軟甲撐得緊繃如鐵甲,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六歲,帶著一絲孤傲和驕橫,只有在望向妻子時,他那亮若晨星的眼眸中,才泛起一絲難得的溫柔。

他稍稍俯下身來,望著妻子略顯愧疚地小聲道:“好吧,那就送到這裡了,自己萬事小心。待邊關止戰,我再回北京接你們。”

少婦點點頭,從乳母懷中抱過女兒,握著僅三個多月大的孩子小手,向丈夫揮手道:“嬌嬌,快跟爹爹道別,讓爹爹早點來北京接咱們。”

原來這對年輕的夫婦就是明珠郡主和西將軍武延彪的公子武勝文。明珠自從無望地離開雲襄,回到北京後,拖了兩三年終究還是遵從了父王的安排,嫁給了武勝文。婚後第二年便誕下一女,因為最近有線人報稱,瓦剌大軍正在蠢蠢欲動,而大同守軍卻還糧餉不足,所以武延彪決定送明珠郡主回京探望父母,並讓明珠趁機向福王催討糧餉。

武勝文原本要隨明珠回京,但瓦剌大軍既有異動,身為虎賁營將領的他不能擅離職守,因此他只好送別妻女,看看前面已是坦途,他一聲高喝:“武忠!”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縱馬來到武勝文跟前,拱手應道:“屬下在!”武勝文沈聲吩咐:“夫人就交給你了,一路上小心伺候,不得有任何差池!”

“武忠明白!”武忠連忙拱手答應,他的父母皆死於瓦剌人之手,後被武延彪收養,改名武忠,與武勝文情同手足。武勝文看看天色不早,又對眾將士叮囑兩句,這才與妻女揮手道別,目送眾人往東馳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車馬了,他這才掉轉馬頭,與兩名隨從飛速趕回大同府。

馬車繼續向東而行,黃昏時分已進入河北地界,來到一處名為十里坡的小鎮打尖。小鎮上只有一條小街,街道兩旁稀稀落落地住著十幾戶人家,街尾有一座兩層的小樓,就是鎮上唯一的客棧兼酒肆了。

武忠帶著十幾名兵座來到客棧,立刻就將樓下的大堂擠得滿滿當當。小二和掌櫃連忙殷勤伺候,一邊安排明珠和乳母去二樓客房歇息,一面讓廚下為眾軍爺準備酒菜。

十幾個人散坐開來,立刻占滿了大堂中不多的幾張桌子,這酒肆的生意看來並不好,除了一個在角落伏桌酣睡的流浪漢,竟再沒有其他客人了。幾個兵卒見桌椅不夠,便來到那流浪漢的桌前,拍著桌子叫道:“起來、起來!這間客棧已被咱們包了!”

那流浪漢從睡夢中驚醒,懵懵懂懂地擡起頭來,對眾人賠笑道:“我就在邊上喝點酒,不打擾眾位軍爺。”說著端起酒壺蹲到角落,知趣地讓出了桌子。

“走走走!天快黑了還不滾回家去,小心醉死在這裡!”一個兵卒不耐煩地攆道。

“小人浪蕩江湖,哪有家可歸?”流浪漢苦澀一笑,眼中盡是黯然和蕭索。

武忠見他雖然落泊潦倒,但依然有一絲優雅和從容,想必是家道中落的破落戶。他心生同情,對幾個兵卒吩咐道:“既然相遇,就是有緣。賞他一壺好酒,今晚他要是沒地方可去,就留在這裡吧。”

“多謝將軍!”那流浪漢連忙拱手道謝,他嘴裡謝得誠懇,眼中卻並沒有一絲感激。

“不必客氣。”武忠擺擺手,正要問對方姓名,小二已端上酒菜。眾兵卒立刻給他倒酒,一陣忙亂下來,他早將那流浪漢忘到腦後了。應景地喝了兩杯酒,武忠推杯而起,道:“明日還要趕路,大家少喝一點。”

“將軍是不是太小心了?”一個滿臉絡腮鬍鬚的老兵笑道,“這裡到京城皆是一馬平川的坦途,將軍還怕有強盜出沒不成?”

武忠沈聲道:“小心為上。平安地將夫人小姐送到京城後,我再請眾兄弟好好喝上一頓。”說著他拍拍手:“掌櫃撤酒,今日就喝到這裡了。”

滿臉滄桑的掌櫃慢吞吞地過來,對武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將軍就讓弟兄們放開肚子喝吧,沒準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喝酒了。”

武忠聽他說得奇怪,正待呵斥,陡然發現掌拒的眼眸中,滿是貓戲老鼠的嘲笑。他心中一驚,忙一躍而起,頓感頭重腳輕,差點摔倒,他大驚失色,連忙呼道:“酒裡有古怪,兄弟們快抄傢伙!”

幾個兵卒應聲抄起兵刃,誰知尚未站起就摔倒在地,客棧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地聲,片刻後就只剩下武忠還勉強站在那裡。

這時就見方才那流浪漢施施然地站起身來,掌拒連忙上前表功:“公子算無遺策,一點蒙汗藥就足夠了。”

流浪漢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負手道:“去將郡主請下來吧,記住,千萬不可對郡主無禮。”那掌櫃點點頭,立刻帶著小二和廚子登上二樓。

武忠見狀一聲怒吼,揮刀便砍向那流浪漢,誰知刀方出手,那流浪漢已遠遠避開,身形步法飄逸迅捷,遠非武忠可及。武忠自忖自己就算沒有中蒙汗藥,只怕也碰不到對方一片衣角,他不禁怒喝道:“誰敢動夫人和小姐,咱們鎮西軍上下決不會放過他!”

流浪漢一聲嗤笑:“別拿鎮西軍來嚇我,遲早我要將它連根鏟除。”

說話間小二和廚子已押著明珠和奶娘下樓,明珠原本還神情泰然,但下樓後見到那流浪漢,頓時面色煞白,失口輕呼:“是你!”

“正是不才!”流浪漢對她得意一笑,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郡主旅途勞頓,我已在門外備下馬車,恭請郡主到不才那裡歇息幾天再走。”

明珠盯著流浪漢恨恨道:“你別得意,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的!”

“是嗎?我到希望會有另一個人來救你。”流浪漢意味深長地一笑,眼裡滿是調侃。明珠臉上一紅,一言不發抱著孩子便隨小二和廚子出門,坦然登上了門外停著的那輛馬車。

這當兒掌櫃已來到流浪漢面前,打量著倒在地上的兵卒,陰陰道:“公子,剩下的粗活交給小人來處理吧。”

流浪漢深深地望了武忠一眼,淡然笑道:“難得這位小將軍賜我一壺好酒,還容我在此過夜,還是不要難為他們了,咱們走。”

老掌櫃悻悻地瞪了武忠一眼,隨著流浪漢轉身便走。武忠頭腦雖然清醒,但手腳酸軟,想要追趕是萬萬不能,眼看明珠和奶娘被押上了馬車,他急忙沖流浪漢的背影高聲喝問:“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個名號,讓小人回去也好向武將軍有個交代!”

流浪漢本已走到門口,聞言回過頭來,對武忠悠然笑道:“將軍聽說過千門公子麽?”見武忠茫然搖頭,他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將軍真有點孤陋寡聞,也難怪,千門公子傲嘯江湖之時,將軍大概還未成年吧。”說到這他頓了頓,傲然道,“千門公子襄,正是區區不才。”

大同鎮西將軍府內,武延彪翻來覆去看著手中的信函,那是俞重山寫給他的推薦信。在信中,俞重山對公子襄推崇備至,並詳細敘述了他率剿倭營大勝倭寇的事跡。雖然武延彪知道俞重山不會輕易推崇一個人,不過他依舊不相信面前這其貌不揚的文弱書生,會有什麽過人之處。

“嗯,既然俞將軍如此推崇在下,你就留在我帳前聽用吧。”武延彪放下信函,眼裡滿是不以為意的冷漠,他看起來跟俞重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飽經滄桑的臉上,像是戴了層面具般木無表情,喜怒完全不形於色。

武延彪顯然對一身戎裝的趙文虎和李寒光更感興趣,憑著他領兵多年的直覺,他敏銳地感覺到面前這兩名年輕軍官,定是俞家軍的骨幹和精銳,俞重山在信中對他們卻沒有半句誇讚之詞,只說他倆是自願追承隨公子前來投奔的將領,是公子襄在剿倭營時的左膀右臂,他們的調令兵部隨後就會送到。

武延彪審視的目光最後落到面前這文弱書生的臉上,見他並沒有尋常書生的畏縮和膽怯,也沒有文人慣常的恃才傲物和狂放不羈,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其從容鎮定令眾人側目。武延彪不禁在心中暗忖:這小子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竟能得俞重山的推崇和兩名虎將的追隨?

對於武延彪的冷漠,雲襄毫不意外,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推薦信,三兩下撕成碎片,然後對武延彪笑道:“這封推薦信,只是在下求見武帥的敲門磚,如今它已完成了使命,武帥不必再將它放在心上,更不必因為這封信就對在下另眼相看。”

武延彪捋著頜下三縷青鬚略一沈吟:“嗯,本帥帳前正好缺一名書記官,公子就暫且委屈一下吧。”書記官通常只負責記錄一下會議紀要、替主帥撰寫官函和奏折,完全沒有過問軍事的權力。

武延彪話音剛落,趙文虎與李寒光就忍不要替雲襄出頭爭辯,卻被雲襄擡手攔住,就見他若無其事地對武延彪笑道:“在下並非是要到武帥帳前謀一個差事糊口,所以武帥給我什麽名分都不重要,我七日之內從江南奔馳數千里來見武帥,只為一件事。”

“什麽事?”武延彪不以為意地問。雲襄沈聲道:“我得知瓦剌將以四王子朗多為先鋒,以南宮放為內應,在一個月內進犯大同,而大同守軍卻似乎未做好充分的應戰準備。”

“大膽!”武延彪濃眉一挑,拍案質問,“瓦剌乃天朝忠心的藩屬,你口出挑拔之詞,難道不怕本帥治罪?”

雲襄坦然迎上武延彪炯炯的目光,從容反問:“瓦剌真的忠心麽?”

武延彪發現在對方的目光中,並沒有一絲面對位高權重者的自卑和畏縮,這令他有些驚訝,同時也讓他意識到這貌似柔弱的書生面前,任何官威都不起作用,他只得收起官樣話,坦然道:“不錯!瓦剌雖與咱們簽有和約,但並不是咱們真正的藩屬,不過你妄言他們將在一個月內進犯大同,有什麽根據?”

雲襄答道:“武帥駐守邊關,想必對瓦剌大軍的異動已有覺察,當知我所言絕非憑空揣測,並且這一月之期只會提前不會拖後,時間緊迫,武帥當立刻著手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現在不是深究我的消息來源的時候。”

雲襄身後的李寒光也幫腔道:“是啊!武帥,就算你信不過雲公子,也該相信俞將軍。雲公子在江湖上交遊廣闊,事先得到瓦剌眾人進犯的消息也不奇怪。”

武延彪淡淡一笑:“鎮西軍駐守大同多年,如何抵禦瓦剌人,難道還要外人來教不成?”擡手阻止雲襄的分辯,他又道,“雲公子似乎對書記官一職並不滿意,可你並非朝廷命官,本帥也不能罔顧國法讓你領兵。正好鎮西軍有一支剛招募的新軍在訓練,雲公子與兩位將軍暫時去那裡委屈一下。俞家軍練兵之法天下馳名,趙、李兩位將軍是俞家軍幹將,當可助我早日練成精兵。至於雲公子,就作為新年軍營監察官吧,替我監察整個新軍的訓練情況,如何?!”

監察官是個可大可小的閒職,雖比書記官地位高一點,卻也沒什麽實權,更不能指揮調度軍隊。趙文虎見武延彪大敵當前卻大材小用,正待為雲襄力爭,卻被雲襄擡手阻止。就見他對武延彪拱手一拜:“多謝武帥重用,雲襄與趙、李兩位將軍,這就去新軍報到。”

三人退出房門,趙文虎便忍不住質問道:“武延彪有眼無珠,如此輕視公子,公子為何不據理力爭,反而答應他做什麽監察官?”

“是!”李寒光也連聲抱怨,“想當初公子第一次見到俞將軍,胸中似有百萬雄兵,三言兩語便激得俞將軍與你打賭,演習場上稍顯身手,更是令俞將軍心服口服,將剿倭營指揮權拱手相讓。這次為何不在武帥面前也露上一手,讓他對你另眼相看?”

雲襄搖頭道:“當初我為了讓俞將軍許我兵權,事先可是下足了工夫。我對俞將軍的脾氣、愛好、秉性以及俞家軍的情況皆調查得清清楚楚,才能一步步照計劃達成自己的目的。這世上像俞將軍這樣襟懷寬廣、大公無私的將領畢竟少之又少。咱們這次來得匆忙,對武帥的性格、為人幾乎一無所知,若想靠炫技耀能引人註目,恐怕結果只能適得其反。”

三人只顧沿著長廊邊走邊說話,卻沒有留意到迎面走過來的一個年輕將領臉上已然變色。待三人走近,才發現那將領在長廊中央,虎視三人冷冷問道:“三位眼生得的很,不知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趙文虎見對方服飾跟自己一樣,也是個千戶,卻用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質問自己,便沒好氣地道:“你管不著!”

那將領面色一沈,冷冷道:“你們屬雞屬狗,在下原本管不著,不過三位既然在背後非議武帥,在下身為虎賁營統領,自然是要問上一問。”

趙文虎沒想到這年輕的千戶竟是武延彪親衛虎賁營的統領,正好又聽到三人方才的隻言片語,難怪要小題大做了。不過他自忖三人並沒有說任何冒犯武延彪的話,便理直氣壯地反問道:“你說咱們非議武帥,不知是指哪一句?”

那將領一聲冷笑:“你說武帥有眼無珠,就憑這話,我就可以將你交軍法處治罪!”

趙文虎原本是個寡言穩重的儒將,但在得到俞重山提拔重用後,難免也滋長了一些驕氣,何況方才武延彪對雲襄的輕視,在他心目中也當得起“有眼無珠”的評價。見這將領在這等小事上糾纏不休,他不顧雲襄和李寒光的阻攔,哈哈笑道:“不錯,這在鎮西軍不知是什麽罪?該不是泄密罪吧,泄漏了鎮西軍最大的機密?”

“混蛋!”那將領一聲斥罵,左手把扣住趙文虎肩胛,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後扭,欲以小擒拿手將他拿下。誰知趙文虎一個反身擺拳,反手擊向他的太陽穴。那將領不得已放開趙文虎手腕,連退兩步躲過趙文虎兇狠的反擊。

不遠處幾個守衛見二人動手,不約而同圍了過來,那將領擡手阻止眾人幫忙,盯著趙文虎恨恨道:“大家退後,我若不親手將這目中無人的家夥拿下,就枉為虎賁營統領!”

眾兵卒依言後退,將趙文虎三人圍在中央。趙文虎見狀心中有些懊悔,沒想到剛到鎮西軍報到,就犯了眾怒得罪虎賁營,實在有些不智。自己受點懲處倒沒什麽,就可惜壞了雲公子大事。想到這他不禁對雲襄愧然道:“公子,末將連累你了。”

雲襄坦然一笑:“趙將軍言重了,換了是我,也不會束手就擒。”

得到雲襄的肯定,趙文虎信心倍增,甩掉肩上的披風,對那將領傲然道:“好!就讓我領教一下虎賁營統領的武藝!”

那將領一聲冷哼,揮拳便撲了上來,趙文虎見對方出拳兇狠,招招不離要害,不敢大意,連忙以小巧功夫應對。二人轉眼便鬥得數十招,一時間難分勝負。趙文虎越打越是佩服,看來對方這虎賁營統領的職,是靠本事坐上去的。

二人激鬥正酣,忽見一名副將由二門內疾奔而出,遠遠便在高呼:“住手!武帥有令,將鬥毆者拿下,帶到武帥面前治罪!”

二人依言停手,趙文虎對那副將坦然道:“此事是我一已之責,與雲公子和李將軍無關。”

雲襄笑道:“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說與我無關?”說完他轉向那副將,“在下願到武帥面前領罪,請將軍帶路。”

幾個人被帶回內堂,武延彪十分意外,不由目視那年輕的虎賁營將領問道:“阿文,你不是在訓練新軍嗎?這怎麽回事?”聽到武延彪的稱呼,加上二人眉宇間那幾分相似的神韻,雲襄等人這才知道,這年輕的虎賁統領,竟然就是武延彪的公子,在西軍中頗有名望的武勝文。

“爹爹在上!”武勝文拜道,“昨日我送明珠離開後,回來時天色已晚,所以今日才來向爹爹複命。誰知方才剛好遇到這幾個人對爹爹出言不遜,所以孩兒忍不住……”

“這麽說來是你先動手了?”武延彪打斷了兒子的話。

“是。”武勝文坦然道。

武延彪一聲冷哼:“你身為虎賁營將領,可知對自己人動手該當何罪?”

武勝文一怔,在父親冷厲的目光下,無奈道:“輕則十軍棍,重剛降職甚至革職。”

武延彪望著兒子淡然道:“那你還不快去軍法處自領十軍棍?”

“可是他們在背後非議爹爹……”武勝文還想爭辯,卻被父親揮手打斷:“夠了!為將者寧肯讓屬下議於口,也決不能讓屬下罵於腹。只要坐得正,行得直,還怕人議論?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何以領兵?”

在父親冷厲的目光下,武勝文愧然垂下頭,躬身一拜:“爹爹教訓得是,孩兒知錯了。”說完轉身正欲去軍法處領罰,這時雲襄突然越眾而出,擡手阻攔道:“等等!”

武勝文恨恨地瞪著雲襄,眼裡滿是敵意。雲襄卻若無其事地淡然一笑,轉向武延彪道:“武帥,方才小武將軍和趙將軍不過是惺惺相惜,以武會友,算不得鬥毆。若因此就要處罰武將軍,是不是有點不妥?”

趙文虎也附和道:“是啊!方才末將是欣賞小武將軍的身手,才忍不住與之切磋,若只處罰小武將軍而不處罰末將,末將會非常不安的。”

武延彪點點頭,對兒子道:“既然雲公子與趙將軍都為你求情,這十軍棍就暫且給你記下。還不快謝謝雲公子和趙將軍。”

武勝文悻悻地沖雲襄和趙文虎拱拱手,正待開口道歉,突聽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跟著就見一個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年輕將領跌跌撞撞地疾奔而入,剛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武家父子連連叩頭,嘴裡直道:“屬下該死!小人該死!請武帥治罪!”

“武忠!”武勝文一眼就認出來人,急忙喝道,“我不是讓你護送明珠去北京麽?你怎麽獨自回來了?”

“大哥!小弟該死!”武忠滿臉自責,連連磕頭。在武家爺子追問下,他將明珠郡主和女兒在十里坡被劫持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小弟已問過那劫匪來歷,他自稱是千門公子。”

眾人一聽都面色大變,齊齊將目光轉向了雲襄。只有武勝文還不知雲襄的來歷,跺腳追問武忠:“她們沒留下什麽線索?”

武忠搖頭道:“小弟藥性消失後,帶人搜遍了十里坡,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我只好將弟兄們留在那裡繼續搜查,自己回來給大哥報信。”

“混帳!”武勝文一腳踢開武忠,轉身便走,武延彪忙喝道:“你要去哪裡?”

“十里坡!”武勝文頭也不回地答道,“我要親自把明珠和嬌嬌找回來,將劫走她們的千門公子襄碎屍萬段!”

“站住!”武延拍案而起,“如今瓦剌已在長城外虎視眈眈,你豈能隨便離開?再說你去了又能起什麽作用?你要找公子襄,卻還不知公子襄就在你的面前,真是糊塗!”

“他在哪裡?”武勝文急忙問,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到雲襄身上,他不由盯著雲襄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就是公子襄?”見雲襄微微點了點頭,他一把便扣向雲襄肩胛,誰知他剛出手,就被一旁的趙文虎出招格開。二人拉開架勢正待動手,陡聽武延彪拍案高喝:“住手!”

武勝文轉頭望向父親質問:“既然這傢伙就是公子襄,為何不將他拿下?”

武延彪怒道:“雲公子是俞將軍的朋友,今日才剛到大同府,豈會是劫持郡主的劫匪?”

李寒光也解釋道:“是啊!咱們隨公子從江南千里奔馳趕來大同,途中不敢有半點耽擱,哪有時間去什麽十里坡?”

武勝文見父親和李寒光皆這樣說,而雲襄又是一臉坦然,他只得將目光轉向武忠。武忠忙搖頭道:“劫走夫人和小姐的劫匪雖然與這位公子年歲相仿,卻並不是同一個人。”武勝文聞言只得收回手,瞪看雲襄悻悻道:“就算那劫匪不是你,你也脫不了干系!”

“放肆!還不快向雲公子道歉!”武延彪急忙喝道。

雲襄連忙擺手道:“武公子說得沒錯,在下剛到大同,就有人假冒在下名號犯下這等大案,在下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就請允許在下幫忙尋找明珠郡主吧。”

武延彪沈吟道:“聽聞公子襄專門替人解決各種疑難問題,千門弟子更是遍及江湖,這事有你幫忙,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你需要多少兵將,多少報酬大可開口,我從來不欠別人的人情,尤其是千門中人的人情。”

雲襄看看跪地不起的武忠,沈吟道:“找人的事,人越少越好。若帶大軍前去,匪徒早已聞風而逃,反而壞事,我只要這位將軍和他的部下就夠了,至於報酬,”雲襄頓了頓,道:“我要鎮西軍一個大營三個月的指揮權,不受任何人指揮的指揮權。”

武延彪一怔,斷然道:“這不可能!一個大營滿員有上萬人,如此龐大的一支部隊的指揮權,誰也不敢私相授受。”

雲襄緊盯著武延彪的眼眸,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俞將軍能將剿倭營的指揮權委托給在下,武帥手下兵馬比俞將軍多出數倍,難道一個大營的兵馬都拿不出來?我只是暫時借三個月,又不是真要武帥私自授我兵權。”

將上萬部隊的指揮權私自交給一個布衣書生三個月,這完全違背朝廷律法。直接將兵權交給雲襄肯定不行,不過稍加變通也不是無法可想,武延彪不禁在心中躊躇起來。

武勝文也聽說過公子襄的大名,見他願意幫忙尋找妻女,不由對父親爭道:“爹!明珠和嬌嬌在你心目中,難道還不如一萬兵將三個月的指揮權重要?”

明珠顯然比一萬兵將更重要,畢竟是福王的千金。想到這武延彪終於下了決心,他擡頭盯著雲襄的眼眸,沈聲道:“這世上沒有只賺不賠的生意,如果你找不回我兒媳和孫女,該當如何?”

雲襄一怔,突然意識到方才武延彪讓他提出報酬,就是要逼他盡全力去尋找明珠,若找不回來便要付出代價,但武延彪卻不知明珠在他心中的份量。所以雲襄明知這是圈套,也斷然答道:“如果找不回明珠郡主和她的女兒,在下願以性命相賠。”

“好!我答應你!”武延彪展顏一笑,向雲襄伸出手,“咱們擊掌盟誓,從現在開始,如果我兒媳和孫女有任何意外,公子襄,你可就得為她們賠葬!”

雲襄不顧李寒光和趙文虎的眼色,伸手與武延彪一擊掌,慨然道:“成交!”

離開將軍府時,李寒光忍不住連聲抱怨:“公子,你怎麽能將自己的性命與一對失蹤的母子綁在一起?萬一她們有什麽三長兩短,豈不……”說到這不禁連連搖頭。

雲襄從容道:“劫走明珠母女的不是一般盜匪,他們敢在官兵手中冒險劫人,可見是衝著明珠郡主的特殊身份去的。而她們只有活著才有利用價值,所以她們很安全。”另一個理由則是,他一直覺得欠著明珠一份真摯的感情,他願意用一切償還,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說話間幾人已來到將軍府外,雲襄看看暮色四合的天空,停步對趙文虎和李寒光道:“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你們去新軍營報到,我連夜趕去十里坡。”

“那怎麽成?”李寒光急道,“這事我們也有份,怎麽能將擔子扔給你一個人?”

雲襄拍拍李寒光肩頭:“這是我的私事,你們是吃朝廷俸祿的職業軍人,豈能將時間浪費在我的私事上。你們不用擔心,替我通知筱伯和張寶,讓他們連夜趕到十里坡和我會合。”說完雲襄翻身上馬,對領路的武忠喝道:“咱們走!”

武忠立刻揚鞭催馬,兩人兩騎轉眼便消失在夜幕漸臨的長街盡頭。奔馬過街,片片枯嚇隨著馬蹄聲飄然而起,轉眼被秋風吹到不可知的角落,秋風中隱隱帶著山雨欲來的蕭條和肅殺……

由於明珠遇劫,十里坡小鎮早已被十幾個軍士鬧翻了天,當雲襄與武忠趕到時,那些軍士已將全鎮百姓集中到上唯一的那家客棧外,盤查劫匪的線索和下落。百姓已被十幾個軍士拘押了一整天,人人疲憊不堪,眼裡充滿了怨恨和不滿。

見雲襄與武忠趕到,那領頭的軍士立刻領著當地的里長過來稟報:“咱們已將鎮上所有人拘押起來,他們中間定有人知道劫匪的來歷和下落,如果找不到線索,就唯他們是問!”

“胡鬧!”雲襄憤然道,接著轉向武忠質問,“你們鎮西軍,平日就是這樣罔顧國法、欺壓百姓的嗎?”

武忠連忙解釋:“公子誤會了,平日咱們也不是這樣子,只是這次郡主在咱們手上被劫走,兄弟們自感責任重大,所以才出此下策。”

雲襄一聲冷哼:“這樣若能找到線索,那一定是老天瞎了眼。快將百姓們都放了。”

那軍士見雲襄只是個布衣書生,卻有一種天生的統帥氣度,雖不知他的身份來歷,卻也不敢頂撞,只得將目光轉向武忠。就見武忠面色一沈,不滿地喝道:“還不快照雲公子的命令,將百姓都放了!”雖然來之前武延彪並沒有讓武忠聽令於雲襄,但雲襄的冷靜和從容以及在剿倭營時養成的統帥氣度,令武忠不知不覺已將他視為首領,所以對他的命令沒有絲毫怠慢。那軍士見狀只得招呼同伴,撤去圍著眾百姓的崗哨。

崗哨雖然撤除,但百姓依舊不明原委,全都還留在原地,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新來的奇怪書生。就見那書生登上高處,對眾人團團抱拳,誠懇地道:“鄉親們,武將軍的部下因為武夫人被劫,一時亂了分寸,將大家拘押,實在多有冒犯。我代武將軍向大家賠個不是,請大家看在武將軍的面上,原諒兄弟們先前的無禮和過失。”

官兵不僅要放了所有人,還請求大家原諒,這在十里坡百姓看來,實在有些不可思議,所以眾人只茫然地望著雲襄,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雲襄見狀,突然跪倒在地,對百姓拜道:“在下雖然只是一介布衣,卻代表鎮西將軍武延彪前來處理這裡的一切事務,兄弟們的錯就是在下的錯,鄉親們若不原諒,小生只好長跪不起。”

這一下不光眾百姓,就連眾軍士皆悚然動容。場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終於有德高望眾的長者開口道:“公子折殺咱們了,快快請起。武將軍家眷既然在咱們十里坡遇劫,咱們多少也有點干系,配合軍爺們調查也是應該。咱們不敢有任何抱怨,只求調查快些結束,好讓大家早點回家。”

雲襄忙道:“這是自然,大家現在就可回去,若有知情者,請立刻到這客棧向我或武忠將軍通報。若能提供有關劫匪的任何線索,我願以百兩紋銀酬謝;若能提供武夫人的下落,在下願以千兩紋銀酬謝!”

見眾人眼中皆是將信將疑的神色,雲襄忙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交給方才開口說話的老者道:“這裡有二百兩銀票,您拿去給大家分了,當是在下為兄弟們無故拘押大家的賠償吧。”

老者將信將疑地接過銀票,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追問道:“你放咱們走?還賠咱們二百兩銀子?”見雲襄坦然點頭,老者鬆了口氣,展顏一笑,“公子真是個好人,老朽若是推辭,反而辜負了公子一番美意。這銀票老朽就替鄉親們收入下了。”有雲襄的道歉和二百兩銀子的賠償,百姓們先前的憤懣和不快早已煙消雲散,不一會兒便散得乾乾凈凈。

武忠湊到雲襄身邊,將信將疑地問:“公子許下重賞,會有效嗎?”

“不知道,咱們現在只能回客棧去等。”雲襄說著往客棧走去,邊走邊道,“不過我認為,咱們人生地不熟地去找匪徒,不如發動本地人去找,說不定這些百姓中間,就有劫匪的同黨或線人,重賞對他們而言肯定有不小的誘惑。”

武忠連連點頭稱讚:“雲兄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辦法比咱們高了不是一點半點。”雲襄充耳不聞,他目視虛空浮雲,憂心忡忡地喃喃道:“劫匪不是一般人,咱們就算找到他的下落,要想救回明珠,恐怕也非易事。”

進了客棧之後,雲襄將自己緊緊關在房中。昨夜一夜疾馳數百里,他早已精疲力竭,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才能保持頭腦的冷靜和敏銳。哪怕心裡再怎麽焦急擔憂,也不能有絲毫的衝動和失誤。因為從武忠對劫匪的描述來看,劫走明珠母女的人,就是自己一生的宿敵南宮放!這將是一場異常艱難的營救和對決。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5:35
千門之聖(六)、交換

    朦朦朧朧不知過得多久,雲襄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門外立刻傳來武忠的小聲稟報:“公子,你的辦法起作用了!有百姓向咱們提供劫匪的下落!”

雲襄立刻從迷糊混沌中徹底清醒,開門便問:“人在哪裡?”

“公子先別著急,待老奴伺候公子梳洗後再見客人吧。”一旁傳來一個熟悉滄桑的聲音,雲襄轉頭望去,臉上泛起暖暖的微笑:“筱伯,你們終於趕來了。”

筱伯笑道:“不只我們趕來了,你看老奴還給你帶來了誰?”

筱伯身後閃出一個樸實憨厚的少年,對雲襄抱拳道:“雲大哥好!”

雲襄一見之下驚喜萬分,不由拍拍少年的胸膛:“你怎麼也來了,寺裡幾位師兄知道麼?傷好了麼?”原來這少年正是上次為救雲襄而受傷的羅毅,見雲襄問起,他挺起胸膛道:“傷全好了!寺裡幾位師兄聽說雲大哥要去邊關協助鎮西軍抵禦瓦剌人,都支持我來邊關幫助雲大哥。上次圓通方丈與魔門勾結,幸虧雲大哥揭破魔門陰謀,才使少林這千年古剎免墮魔道。所以師兄還讓我率十八羅漢一起趕來,助雲大哥抗擊瓦剌。”說著向樓下一指,只見樓下十八武僧,齊齊向雲襄合十為禮。

少林十八羅漢曾與雲襄並肩作戰,圍困過寇焱,所以都不陌生。雲襄連忙下樓與眾僧見禮道:“諸位師父能為國出力,抗擊瓦剌,這才是我佛莫大的慈悲,雲襄替天下百姓謝謝你們!”說完一揖不起。

眾僧紛紛還禮道:“公子過譽了,除魔衛道,原也是咱們的本分。”

雲襄與眾人見禮後,招呼武忠安排眾僧住下來,然後將羅毅、筱伯帶到自己的房間,問起別後情形,才知羅毅被寇焱擊傷後,在寺中養了一個多月才好,羅毅從寇焱口中知道瓦剌即將進犯大同,他知道雲襄決不會袖手不管,所以傷勢痊癒後立刻就稟明寺中長老,請命去邊關協助雲襄抗擊瓦剌。圓安、圓祥感激雲襄揭破魔門陰謀,便差十八羅漢追隨羅毅前來。羅毅趕到大同後遇到了筱伯,這才隨筱伯一起趕來十里坡。

筱伯知道明珠在雲襄心中的份量,忍不住問道:“公子,劫走明珠郡主的匪徒,你心裡有底麼?”

雲襄微微頷首道:“劫走明珠,既可阻止明珠回京為鎮西軍催討糧餉,又可擾亂武帥心神,必要時還可作為人質向鎮西軍要挾。這是南宮放在為瓦剌的入侵做準備,他冒我之名行事,就是要將我引來十里坡,以免我協助武帥改進邊關的防衛佈置。”說到這雲襄苦澀一笑,“他卻不知道,我在武帥面前,根本就是個閒人。”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筱伯忙問。

雲襄道:“咱們先見見送來劫匪線索的百姓,在救回明珠之前,我也沒心思幹別的事。”

一個容貌猥瑣的老者被武忠帶了進來,雲襄和悅色地問道:“老人家怎麼稱呼?”老者舔舔幹裂的嘴唇,惴惴道:“小老兒姓何,排行老九,所以別人叫我何老九。”

“原來是何老伯。”雲襄點點頭,“聽說你有那些劫匪的消息?”

何老九嘿嘿一笑:“小老兒原來是這家客棧老板的親戚,生意忙的時候也到這裡來幫忙。五天前這裡來了幾個人,給了周老板幾十兩銀子買下這家客棧。周老板走後,鎮上的人還以為他們買下了周老板的客棧接手做生意,哪裡想到他們是要在這裡幹上一大票,那個掌櫃小老兒幾年前正好見過,他可是這一帶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是誰?”雲襄忙問,見何老九笑而不答,他讓筱伯拿出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何老九接過銀票看了又看,然後仔細收入入懷中,這才道:“他原是黑風寨的二當家,人稱朱屠戶的朱彪。”

“黑風寨在哪裡?你又怎麼會見過他們的二當家?”雲襄皺眉問。

“黑風寨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小五臺山上。”何老九說到這突然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前些年小老兒的遠房侄子得罪了人,被黑風寨的人掠上山去,小老兒曾上山去求過情。馬老大沒見著,倒見了二當家朱彪。”

武忠接口道:“黑風寨的老大叫馬溫,原是走南闖北的馬幫老大,後來在小五臺山上落了草,手下有百十號弟兄,靠著販點私鹽、搶點鏢貨賺點辛苦錢。官府也曾派兵剿過,只是那裡山勢連綿,大軍尚未上山,那些匪徒就逃得沒了影,大軍一走他們又像老鼠一樣鑽回來,官府剿了幾次無功而返,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馬溫竟敢劫走夫人小姐,我看是活得不耐煩了。我這就回大同向武帥請示,帶兵踏平黑風寨!”

雲襄搖頭道:“兵貴神速,回大同請兵恐怕已經來不及。再說人馬太多目標就大,匪徒只要往深山裡一藏,咱們就束手無策。”說著他轉向何老九:“不知何老伯能否立刻帶我們去黑風寨?若能找回夫人小姐,在下願以千兩銀子酬謝。”見何老九有些猶豫,雲襄讓筱伯拿出一張千兩銀票,他將銀票一撕兩半,遞給何老九半張,“這是定金,只要找到劫匪,我就給你剩下的半張。”

何老九仔細看看銀票,“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好!小老兒這就帶你們去黑風寨。”

雲襄向武忠示意:“你帶何老伯去準備一下,一炷香後咱們就出發。務必在天亮前趕到小五臺山。”

武忠領何老九退下後,雲襄拉過羅毅,在他耳邊耳語片刻,羅毅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雲大哥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小五臺山屬於五臺山的支脈,山勢不高,地勢也不算險,要在這裡落草為寇,還真得有點絕活才行。黑風寨就處在接近山頂的一處山坡上,若不是何老九在旁指點,雲襄還以為那不過是一處山間的村寨。

“雲公子,從這條小道繞過去,就是黑風寨後門了,那裡直通後山,是山匪們特意留下的逃命線路。小老兒年老體衰,爬不了那麼高的山,就領公子到這裡吧。”雖然離黑風寨還很遠,何老九還是本能地壓著嗓音說話,此時月色正明,將山坡上那簡陋的山寨照得一清二楚,遠遠望去就像一群靜靜的怪獸。

雲襄對何老九點點頭:“多謝老伯,待咱們救出夫人小姐,自會付你賞金。”說著他向武忠打了個手勢,“咱們從小路繞到後門,趁夜衝進山寨。”

武忠看看自己身後兵卒,連同筱伯、張寶也不過二十多人,不禁遲疑起來:“公子想憑咱們這些人偷襲黑風寨?”

雲襄點點頭:“咱們人數雖少,但匪徒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加上黑夜不明底細,一旦遇襲第一個反應就是往深山逃命。咱們並不是沒有機會的。”

武忠看看險要的山勢,一咬牙:“夫人是在我手上被劫的,就算赴湯蹈火,末將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那好!咱們走!”雲襄一揮手,眾人立刻跟在筱伯身後,向黑風寨後方摸去。

有筱伯在前方探路,半個時辰後,眾人總算摸到山寨後方。從近處看,山寨越發顯得簡陋,甚至還有被搗毀的痕跡,想必山匪們知道這兒無險可守,官兵一來就得棄寨而逃,所以不願在建築上下太多工夫。

雲襄讓眾人稍事休息,然後對筱伯和張寶示意。三人心領神會,一前一後向山寨摸去,片刻後就如貍錨般翻過山寨的柵欄,將山寨後門打開。

雲襄見他們得手,立刻向武忠示意。武忠向眾兵卒一揮手:“隨我來!”眾人尾隨著雲襄與武忠,悄然摸進寨中,正待四下放火制造混亂,突見四周火光亮起,數十支火把將山寨照得如同白晝,無數衣衫襤褸的山匪從黑暗中現出身形,將雲襄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好,咱們中埋伏了!”武忠正待率眾突圍,就聽一陣弓弦聲響,一排長箭帶著刺耳的呼嘯釘在眾人腳下,將二十多人逼得擠成一團,不敢輕舉妄動。

黑暗中響起一聲長笑,一個身影越眾而出,連聲嘆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說話間他已來到眾人面前,衣衫雖破舊骯髒,但舉手投足中那份優雅與從容一如往昔。正是當年以風流瀟灑聞名江南、如今卻流落江湖近似乞丐的南宮放。

“果然是你!”雲襄也是一聲嘆息,二人四目交對,眼中俱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確實是我!”南宮放得意一笑,“我原本沒想到能將你引來,所以只在十里坡留下了一名線人,沒想到堂堂千門公子襄,居然被一個不入流的老千給騙來,看來明珠郡主在你心目中,確實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

“夫人和孩子在哪裡?”雲襄冷冷問。

“她們在安全的地方,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南宮放淡然一笑,“拋開咱們之間恩怨不談,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希望你能為我解惑。”

“請講!”

“你已經有了富甲天下的財富,也有如日中天的名望,還東奔西跑四處管什麼閒事?”南宮放痛心疾首地追問,“你已經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一切,為什麼還要破倭寇、抗魔門、壞我大事?以你的孤高自傲,不為名、不為利、不為權,究竟是什麼讓你拿身家性命去冒險都不在乎?”

雲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擡頭仰望星空:“你不會懂,永遠都不會懂,像你這樣可以為了權勢地位出賣國家民族的人,怎麼可能理解我的向往和追求?”

“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南宮放一掃先前的優雅,臉漲得通紅,目光灼灼地瞪著雲襄吼道,“我本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有著大好前途。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逼我隱姓埋名浪跡江湖,像狗一樣東奔西逃,如果不是這樣,誰會投靠魔門,誰又會為野蠻人做事?”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南宮放向左右掃了一眼,稍稍平靜了一下情緒,對雲襄笑道:“我雖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不過以你的聰明才智,相比能用最簡單的語言讓我明白。”

望著眼前的南宮放,雲襄不由想起被他逼死的趙欣怡。他本該有滿腔仇恨,但此刻卻異常平靜,心中甚至升起一絲同情和憐憫,突然說出一句讓南宮放莫名其妙的話:“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對你已沒有仇恨,只剩同情和憐憫,因為,你並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南宮放只覺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雲襄點點頭,自顧自道:“每一個人來到世上,剛開始都只知‘為己’,這是動物的天性和本能。不過在他漸漸長大的過程中,他不斷感受到一種來自他人的關心和愛護,比如父母之愛、兄弟之情等等。在愛的感染下,他開始學著去關心他人,愛護他人,從而不斷感受到一種超越自私天性和本能的快樂,漸漸生出一種有別動物本能的特性,那就是‘為他’。每一個人身上,都同時擁有‘為己’和‘為他’兩種矛盾的特性,而你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兩種特性在你我身上的不同反映罷了。”

見南宮放感覺茫然,雲襄繼續道:“一個人如果在成長過程中,很少感受到來自他人的關心和愛護,他就很難學會去關愛他人,那麼,他就永遠停留在初生嬰兒‘為己’的階段。這種人是可憐的,因為他們永遠體會不到幫助他人的快樂。”他頓了頓,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南宮放,“從你的所作所為,我能想象你有一個缺乏關愛的童年,是童年的不幸造就了你的自私和惡毒,所以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南宮放一怔,跟著哈哈大笑:“堂堂千門公子竟然跟我說要去愛護他人?你還是我千門中人嗎?”他雖然用大笑掩飾了心中的震驚,但他卻掩飾不了心底的慌亂。由於生於世家望族,他的童年充滿艱辛。在他小時候,他的父親為了成為宗主、繼承家業,用盡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將家族兄弟一一擊敗。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若他不能爭得家業繼承權,將來的命運只會比普通人還不如。所以從小他就生活在恐懼和競爭當中,只知用手段和頭腦去爭取最大利益,渾然不知友愛為何物。

雲襄嘆了口氣:“你是個聰明人,也許不止一次追問過自己,像這樣費盡心機追逐權勢地位,究竟何時才是個盡頭。你越是追問,就越是迷茫,因為你無法找到心靈的平靜和生命的意義。這是每一個‘為己’者共同的疑惑和悲哀。”

“哈哈,我疑惑?我悲哀?”南宮放大笑,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雲襄的話已像利箭擊中了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我只知道,現在該為自己擔心的是你!”說著他向後招招手,幾個山匪漸漸逼近過來。

雲襄望著南宮放身後那個木然無語的魁偉漢子,以及他身後那些面目模糊的山匪,從容地問:“這位想必就是馬溫馬大當家吧?方才南宮放的話你也聽到了,他讓你們挾持武夫人,並不是為了金銀珠寶,而是在為瓦剌人的南侵做準備。諸位雖然身在綠林,但依舊是響當當的漢子,豈可為瓦剌人做事?瓦剌人一旦入關,你們山下的妻兒老小,親朋好友,恐怕也難逃厄運吧?”

山匪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他們之前並不知道綁架明珠是作何用,聽雲襄這一說,頓時懷疑起來。南宮放見狀,擔心節外生枝,連忙目視身旁的二當家朱彪。朱彪心領神會,立刻高喝道:“別聽這千門公子襄挑撥離間,空口誣蔑。快把他拿下,逼他吐出聚斂的錢財,咱們下半輩子就不用再幸苦做山匪了,放箭!”

話音剛落,就聽四周傳來一陣騷亂和驚叫,就見周圍埋伏的箭手從四處飛了起來,先後落到場中,像麻袋一樣疊成四個人堆,一動不動,不知死活。跟著就聽四周傳來佛號聲和招呼聲,有人在暗處向雲襄稟報:“雲大哥,咱們已照計劃將黑風寨包圍,只等大哥下令拿人。”山匪中其他沒有被擒的人一聽這話暗自驚懼,連忙四下張望,黑黢黢看不見有多少人馬。雲襄見狀會心一笑,他知道羅毅已率領十八羅漢在暗中控制了黑風寨四周的制高點。

南宮放經驗老道,聽出四周並沒有多少人,急忙喝道:“大家別怕,他們沒幾個人。大夥兒並肩上,先擒下公子襄,他們就不敢再妄動!”

雲襄見眾山匪有的猶豫不決,有的躍躍欲試,他盯著南宮放身後的馬溫道:“馬大當家,如果你繼續為南宮放做事,他日瓦拉入侵,你就是千古罪人!”

見馬溫還有所猶疑,武忠也喝道:“馬溫!我已差人給武帥送信,他已派大軍星夜趕來。你若再執迷不悟,大軍一到,你就算逃進深山,咱們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

馬溫沈吟良久,終於沈聲道:“公子襄,我馬溫雖然是匪,卻也知道漢奸做不得。挾持吳夫人之事,是朱彪與南宮放勾結而做,其他弟兄並不知情。”說到這他指向場中那些生死不明的箭手,“不知公子可否放過我這些兄弟?”

雲襄點點頭:“只要你不再助紂為虐,黑風寨的所有弟兄我都不會追究。”

馬溫深望了雲襄一眼:“我相信你!”說著他向四下揮揮手:“兄弟們收起兵刃,從此南宮公子與咱們再不相干!”

“大哥!”一旁的二當家朱彪大急,正待反對,卻被馬溫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跟著馬溫一聲厲喝:“來人,將勾結外人綁架武夫人的奸賊給我拿下!”

兩個山匪正待上前拿下朱彪,他卻突然拔刀將二人砍翻在地,跟著就向塞外逃去。誰知剛奔出數步,一條的黑黢黢鞭子突然悄無聲息地飛來,靈蛇般纏住了他的脖子。就見馬溫手握鞭柄,一揚手便將朱彪偌大的身子淩空扯回。落地時就見他兩眼翻白,已被活活勒斃。

馬溫目光四下一掃,喝道:“誰若再敢違令,朱彪就是榜樣!”

眾山匪連忙後退,撤去包圍,將南宮放一人留在了雲襄等人的面前。南宮放見狀點頭嘆道:“公子襄不愧是公子襄,三言兩語便讓我孤立無援,佩服佩服!”

雲襄淡然道:“做漢奸總是很孤立的,有什麼好奇怪的?”

南宮放不以為忤地笑了笑:“我很奇怪,你怎麼會看穿我的圈套?”

雲襄道:“我太了解你了,你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讓我追查嗎?可惜你雖算到我會趕過來,卻沒算到我身邊有一支武功高強的伏兵。”

南宮放看看四周,點頭道:“是少林武僧?聽腳步聲的輕重和方位,應該是達摩堂十八羅漢吧?我確實沒想到你身邊會突然多出這一支強兵,天意啊!”

雲襄沈聲道:“在羅漢陣中,肯定沒人能逃出去。將明珠母女交出來,我讓你走。”

南宮放突然哈哈大笑:“公子襄,我就算不交人,你也得讓我走。”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個信炮,對雲襄揚了揚,“知道這是什麼?江湖上最常見的信炮,三十個銅板一枚,價廉物美,火焰明亮。我只須對著天空這麼一拉,方圓百里都能看見。這信炮一旦升起,你猜會有什麼結果?”

雲襄頓時啞然,他身後的筱伯悄悄踏近一步,正想要出手搶奪。南宮放突然拍手將信炮扔給了他,笑道:“別搶!我給你就是!”說著他又從懷中拿出一枚,得意一笑:“可惜我這裡還有,你還要不要?”

見筱伯頹然止步,南宮放哈哈大笑:“你就算搶走我身上所有信炮也沒用,天亮之前只要我沒回去,就有人要香消玉殞了。”

雲襄神情慘然,澀聲問:“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放了明珠母女?”

南宮放嘿嘿一笑:“我沒打算放他們,不過如果你肯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可以考慮考慮。”見雲襄僵在當場,南宮放哈哈大笑,轉身便走。見身後有兩名武僧攔住去路,他毫不在乎地徑直往二人身上撞去,兩個武僧見他有恃無恐,只得恨恨地讓開去路。

“等等!”身後傳來雲襄決然的聲音。

南宮放回頭笑道:“怎麼,你願意跪下來求我了?”

雲襄沒有說話,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冊子,將封面向南宮放展開。南宮放一見之下面色大變,失口輕呼:“《千門秘典》!”

雲襄沈聲道:“我願意用它交換明珠母女,只要你放了她們,它就歸你了。”

南宮放舔舔乾裂的嘴唇,兩眼熠熠放光地盯著雲襄手中的冊子。他早就聽說過這本千門聖典,但親眼看見卻還是第一次。在最初的激動過去後,他澀聲問:“我怎麼才能知道它的真假?”

雲襄道:“這封面的羊皮是數千年的古物,這裡面的紙張也是用一種罕見的蠶絲制成,誰人仿造得了?何況我也不可能預料到今晚的一切變故,預先偽造一本帶在身上。”

南宮放想想確有道理,忙點頭道:“好!你把它給我,我這就回去放了郡主!”

雲襄搖搖頭:“你先放了郡主,我再給你秘典,並讓你平安離開。”

見南宮放還在猶豫,雲襄緩緩舉起左手,亮出拇指上戴著的瑩石扳指兒,肅然道:“當著黑風寨眾多好漢以及少林寺眾僧的面,我以千門門主的身份向禹神發誓:在明珠母女平安歸來後,若不給你這冊《千門秘典》,並讓你帶著它平安離開,我就永墮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南宮放第一次知道雲襄千門門主的身份,心中震驚莫名,這也更加證實了這冊子真的是《千門秘典》。他知道公子襄在江湖上的信譽,何況又向禹神發了誓,權衡片刻,終於點頭答應:“好!你等著,我這就將郡主帶來。”說完如飛而去。

大約半個時辰後,就見一頂小轎來到黑風寨外,擡轎的明顯是兩個瓦剌人,看其步履矯健,顯然身手不弱。領路的南宮放撩起轎簾,遠遠便喊道:“公子襄!人我已帶來,該你履行諾言了。”

轎子剛一停穩,就見明珠抱著孩子跨出小轎。目光落在迎上來的雲襄身上,激動地眼含淚花。她正待向前走去,卻被南宮放擡手攔住:“郡主稍等,公子襄還得先給我點什麼。”

雲襄見明珠安然無恙,便將羊皮冊子交給身邊的筱伯,並向他點頭示意。筱伯捧著羊皮冊子來到南宮放面前,南宮放搶過冊子看了看,收入懷中,對雲襄嘿嘿一笑:“沒想到堂堂千門公子,居然是個多情之人,為了一個有夫之婦,竟然連《千門秘典》都可以放棄。佩服、佩服!告辭、告辭!”說完閃身後退,帶著兩個瓦剌人匆匆而去。

武忠連忙迎上前,躬身拜問:“小人該死,害夫人落入匪徒之手。幸虧得公子襄之助救回夫人和小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明珠充耳不聞,快步走向雲襄,眼中激動的淚珠滾滾落下,如一顆顆斷線的珍珠。卻見雲襄後退一步,拱手一拜:“草民向武夫人請安!”

這聲“武夫人”提醒了她,明珠連忙站住,神情複雜地打量著雲襄,半晌後方澀聲道:“免禮!”

雲襄避開明珠的目光,轉頭對武忠道:“武將軍,請帶夫人去一旁歇息,咱們休息半個時辰就下山。”

武忠連忙答應,招呼手下擡過小轎,然後向明珠示意:“夫人,請上轎。”明珠見雲襄正與那些山匪說著分手時的場面話,只得躬身鑽入小轎。她知道雲襄不與自己相認,是不想讓那段終身難忘的江湖經歷,成為讓人猜忌的過去。她理解雲襄的好意,但心裡有種隱隱的怨恨:難道……難道我在他心中已形如路人?

明珠的小轎去背風處停下後,雲襄才暗暗舒了口氣。看到明珠母女平安歸來,他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金枝玉葉的明珠郡主,曾經有自己這樣一個江湖朋友,更不想讓自己的出現影響到她現在的幸福。

“公子,你就這樣將自己視同性命的《千門秘典》,白白給了南宮放?”筱伯湊過來,小聲請示,“要不要老奴追上去,伺機再奪回來?”

雲襄搖搖頭:“算了!《千門秘典》雖是先師遺物,但能換回明珠母女,也算是物有所值。再說我對禹神發過誓,要讓南宮放帶著秘典平安離開,我不能違背誓言。”

“對南宮放這等奸賊,哪用守什麼信?”筱伯滿臉不以為然。

“筱伯此言差矣!”雲襄正色道,“信守諾言是一種無形的財富,哪怕是對仇人守諾。南宮放之所以能放心將明珠帶來,就是因為我一貫的為人讓他放心。雖然他處處算計於我,我依然願意以誠待之。”說到這雲襄突然住口,兩眼怔怔有如失神。筱伯忙問:“公子怎麼了?”

“算計!算計!”雲襄遙望虛空喃喃道,“南宮放處處算計於我,豈會不知道黑風寨那幫山匪根本難不倒我?但他偏偏要將我引來這里,難道僅僅是為了報複?”

羅毅、筱伯和張寶皆莫名其妙地望著雲襄,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只是雲襄負手在原地踱了幾個來回,突然停步道:“與瓦剌的入侵比起來,我與他之間的仇恨根本就微不足道,南宮放不會如此不知輕重!他用明珠將我引來這裡,一定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筱伯忙問。

“他是要將我調離大同!”雲襄恍然大悟,“這幾天瓦剌必定有所行動,他怕我看穿瓦拉人的意圖,所以才用明珠引開我、拖住我!”

不等眾人說話,雲襄已急道:“快下山!咱們要盡快趕回大同!”

“雲大哥!”羅毅指指不遠處的十八個武僧,“他們還在為那些山匪解穴,由於人數太多,恐怕得等一會兒。”

“是啊!”武忠也湊過來附和,“兄弟們連夜趕路,幾乎有兩天沒合眼。現在夫人和小姐總算安然無恙,大家心神一鬆,都倒地睡著了。咱們是不是等他們多睡一會再走?”

雲襄看看橫七豎八倒在小轎周圍酣睡的軍士,心知此刻要他們起來趕路,也實在太不近情理。就算他自己,在連夜趕路後也早感到疲憊不堪。他看看東方,啟明星已經升起,離天亮已不到一個時辰,他無奈道:“好!大家原地歇息,天色一亮咱們就走!”

在下山的小路上,南宮放一路狂奔。雖然雲襄答應過讓他平安離開,但他還是不敢在此久留。摸摸懷中那冊傳說中的千門聖典,南宮放就只感到自己心臟怦怦直跳,似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千門秘典》,得之可謀天下!千門中代代相傳的這句話,一直在南宮放耳邊回蕩。他竟然在無意間得到了這冊可謀天下的奇書,這難道就是天意?

看看天色將明,前方就是山腳下的官道,一路疾馳的南宮放終於停下腳步,在路邊略為休息。身後傳來粗重的喘息和腳步聲,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兩個瓦剌隨從總算勉強跟了上來。這二人是朗多四王子的隨從,受命跟隨南宮放潛入關內,協助他完成使命。

看看喘著粗氣追上來的兩個瓦剌武士,南宮放漸漸冷靜下來,正待開口向二人解釋,就聽一個瓦剌武士用還算流利的漢語罵道:“混賬!你拼命跑什麼,難道是想獨吞那本書?”

南宮放面色一寒,勉強笑道:“兩位多心了,在下豈敢獨吞。兩位若是不信,不如就讓你們替大汗收著吧。”說著他掏出羊皮冊子,雙手捧著遞過去。

兩個瓦剌武士精通漢語,常常潛入內地探聽消息,自然也聽說過有關《千門秘典》的傳言。見南宮放主動獻上,二人大喜過望,爭著伸手來接。就在這時,只見南宮放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借著羊皮冊子的掩護,悄沒聲息地先後沒入了二人心窩。

“你,你……”兩個瓦剌武士捂著心窩連連後退,眼裡滿是驚訝。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南宮放竟然會出手暗算他們。二人僵立片刻,先後軟倒在地。

南宮放若無其事地踢踢二人的屍體,嘴邊泛起一絲冷笑。若他們活著回到關外,瓦剌人豈會放過《千門秘典》,所以他們不得不死。至於瓦剌人那邊,只須將他們的死栽在雲襄身上,便萬事大吉。

擡腳將他們的屍體踢下山崖,南宮放正待收起羊皮冊子,卻又實在忍不住翻開看了看。對《千門秘典》的好奇心使他等不到天亮,就借著黎明前朦朧的天光翻看起來。看到第一頁上的那句話,他滿意地點點頭。那是每一個千門中人都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據傳是出自千門始祖大禹之口,看來果然不假。

“咦?”當南宮放翻到第二頁,不禁驚訝的一聲怪叫,草草翻過數頁,臉色變得疑惑、不解。仔細翻完整本冊子,他不禁擡頭望向虛空,思索其中緣故。就在這時,忽見前方山道中央,一個黑黢黢的人影有如鬼魅一般,靜靜地立在那里,以南宮放之能,竟不知他是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什麼人?”南宮放連忙將秘典收入懷中,手扶劍柄喝道。只見那黑影緩緩轉過身,露出了他臉上那副白森森的骷髏面具。

南宮放滿心驚恐,盯著骷髏眼窩中那寒光閃爍的眼眸,澀聲問:“你,你是死神?”

見骷髏頭微微頷首,南宮放心底一寒差點軟倒。“死神”是影殺堂排名第一的殺手,江湖上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每一次出現,都戴著一副鬼氣森森的骷髏面具,“死神”的名號也由此而來,再加上他殺人從未失過手,在江湖中人心目中,是當之無愧的死神。

南宮放咽了口唾沫,啞著嗓子問:“誰雇你來的?他給了你多少錢?我加倍付給你,只求你放我一馬。”見那骷髏頭微微搖了搖頭,南宮放絕望地叫道:“那你告訴我雇主是誰,讓我死個明白。”

見骷髏頭依然在搖,南宮放面如死灰,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從懷中掏出《千門秘典》高舉過頭,哭拜道:“這就是江湖傳言得之可謀天下的《千門秘典》!小人願將它獻給閣下,只求閣下高擡貴手!”

見骷髏頭沒有再搖,南宮放膝行到到他面前,將《千門秘典》高舉過頭:“請閣下收下秘典,饒小人一條賤命!”

“死神”沈吟須臾,終於伸手來接《千門秘典》。就在他剛拿起羊皮冊子的一瞬間,南宮放突然出手了。只見他左手護住自己頭頂要害,右手閃電般扣向“死神”的下陰。由於是匍匐在對方面前,雙手高舉獻書,因此他的手離對方下陰不到一尺距離。這個距離猝然發難,天下無人能躲。南宮放憑著天生的機靈和大膽,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

“死神”手上正拿過羊皮冊子,對南宮放苦心孤詣的一擊似乎來不及反應,下陰竟被他抓個正著。這一瞬南宮放心中狂喜,但立刻又如高空失足般心中一空。他苦心孤詣不留退路的搏命一擊,竟然打在了空處!“死神”的下陰竟空空如也!

幾乎同時,“死神”閃電一腳踢中了南宮放的胸膛,將他踢得直飛向山崖。南宮放聽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聲音,這是他落地前最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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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南宮放這章表現好精彩"有勇有謀" 不塊被公子襄認做宿敵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5:53
千門之聖(七)、借兵

    初生的朝霞將山野染成一片金黃,在清晨溫煦的和風中,得到片刻休息的兵卒們神采奕奕,護送著明珠的小轎往山下疾行。在他們身後,緊跟著十幾個精悍彪猛的武僧,以及心急如焚的雲襄等人。一行人即將下得小五臺山,踏上山腳下的官道。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武忠停下腳步,指著山崖下驚呼:“看!那是什麼?”

眾人循聲望去,立刻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兩個瓦剌然。眾人心中驚疑,腳步不由停了下來。雲襄對身後的羅毅示意:“快下去看看!”

山崖不高,羅毅三兩個起伏便來到兩個瓦剌人身邊,探探兩人脈搏,再看看傷口,回頭對雲襄道:“正是昨夜跟隨南宮放的那兩個瓦剌武士,被人面對面用匕首剜中了心窩。”話音剛落他又是一聲驚呼,“南宮放!”

只見南宮放渾身浴血,蜷縮在一塊巖石遮蔽的角落,所以從上邊無法看到。羅毅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旁。只見他足邊有一道帶血的爬痕,想必是他受傷落崖後,掙紮著爬到這隱秘的角落所留下的。他衣襟上嘔出的血已經幹涸,兩眼緊閉,面如死灰,胸膛更是塌陷了一大塊,令人不忍目睹。羅毅探探他的鼻息,不由一聲驚呼:“他還活著!”

雲襄一聽,立刻抓著山崖上的藤蔓滑到崖底,快步來到南宮放面前。

羅毅遺憾地搖搖頭:“他不行了,肋骨被人踢斷三根,折斷的肋骨刺人心肺,造成體內大出血,他現在還沒死,真是個奇跡。”

雲襄在他身邊蹲下,神情複雜的望著這一生中最大的仇敵,心裡竟沒有半點仇恨,只有說不出的同情甚至憐憫。他回頭對張寶示意:“水!”

張寶連忙將水囊遞過去,雲襄接過水囊拔開木塞,將水小心翼翼地灌入南宮放口中。清水入喉,南宮放突然暴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將水和著鮮血一同噴了出來。咳嗽聲稍稍平息後,他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漸漸看清了面前的雲襄。他一驚,本能地想要逃開,誰知稍一掙紮,便痛的大汗淋漓,渾身抽搐,連擡起手臂都不可能。

“你別亂動!”雲襄柔聲道,“沒有人會傷害你。”

雲襄柔和的目光令南宮放漸漸安靜下來,他恨恨地盯著雲襄,嘶聲問:“你還不快動手殺了我,為你的母親、你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還有你自己報仇!你從我父親手中騙去駱家莊的地契時,我就已經知道你是誰了,駱秀才!”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默默望著奄奄一息的南宮放,心中竟只剩下憐憫。他微微搖搖頭,黯然道:“我已經不再恨你,如果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可以幫你完成。”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恨我?是我奪去了你的心上人,是我害死了你娘,是我害你蒙冤入獄,將你流徙千里服苦役,你為什麼不恨我?你他媽還是人嗎?”南宮放勃然大怒,不停地質問咒罵。見雲襄默然不答,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為何不動手了,你是想知道是誰傷了我,搶去了你那本《千門秘典》。老子偏不告訴你,讓你永遠也找不回那本千門聖典!哈哈……”南宮放剛張口狂笑,胸中淤積的鮮血便湧上喉頭,使他邊笑邊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每咳一聲,嘴裡便噴出一口鮮血。

雲襄見狀忍不住輕撫他的胸口,同時柔聲安慰道:“別說了,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想想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或者還有什麼遺言留給親人或朋友?”

“心願?親人?”南宮放兩眼迷茫,怔怔望著虛空,“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未了的心願卻不少。我想繼承家業做南宮世家的宗主,我想成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人物,我更想成為呼風喚雨、雄霸天下的一代千雄。”說到這南宮放突然淚流滿面,“可惜這些心願我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我一生都在命運的漩渦裡不斷掙紮,不斷奮鬥,不斷抗爭,我用盡心機、使盡手段,卻連自己本來擁有的都被命運剝奪!如今我不僅一事無成,還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命運為何對我南宮放如此寡薄?”

面對痛心疾首、懊惱不堪的南宮放,雲襄心中湧起一絲憐憫和沖動,他沈聲道:“你錯了,你至少還有一個親人。”

“誰?”南宮放茫然望向雲襄。

雲襄柔和道:“你還有個兒子,你和欣怡生的兒子。”

“兒子?”南宮放迷茫的目光漸漸凝聚,爆發出一股熾熱的光芒,竟擡起手抓住了雲襄的胳膊,“他、他還活著?他在哪裡?你……你不要騙我!”

雲襄握住他顫抖的手,肯定地點點頭:“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將他視同己出。你放心,我會將他撫養成人,並教他做個善良、正直的人。”說到這雲襄頓了頓,“以前我一直叫他‘趙佳’,不過現在我卻覺得,只有你這個父親,才有資格給他一個名字。”

南宮放怔怔地望著雲襄,眼裡滿是疑惑。從“趙佳”這個名字就可以體會到雲襄對“南宮”這個姓氏的痛恨。不過現在他卻讓自己為兒子重新取名,他真的不再恨自己了麼?

“我……真的可以給他取名字?”南宮放怔怔問道,見雲襄肯定地點了點頭,他遲疑道,“我想為他取名南宮傑。這是我早就為他想好的名字。”

雲襄展顏笑道:“南宮傑,生當作人傑,好名字!”

南宮放緊張地盯著雲襄,見雲襄肯定地點了點頭,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大事一了,渾身感覺漸漸麻痹。

雲襄見狀輕聲問:“你還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嗎?”

南宮放指指自己的胸前,雲襄依他的手勢,從他的胸口掏出一塊玉佩。只聽南宮放吃力地道:“這是我南宮家嫡傳弟子才有的玉佩,請你轉交並轉告他,就說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從今往後,他將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這都是我的錯,都是爹爹沒用……”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雲襄將玉佩收入懷中,握住南宮放的手輕聲道:“你放心,我會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教養。”

南宮放臉上略顯寬慰,他緩緩閉上眼,喃喃問:“駱秀才,我曾如此害你,你為何反而這般待我?”

雲襄輕嘆道:“我也曾經如此痛恨你,恨不能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不過我現在卻覺得,寬恕比仇恨更能讓人得到安寧和解脫。”

南宮放神情複雜地望著雲襄,突然用只有雲襄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可知是誰從我手中奪去了《千門秘典》?是‘死神’,影殺堂排名第一的殺手,”他一聲長嘆,“他果然不愧是死神。”

雲襄點了點頭,卻沒有多問。雖然《千門秘典》是先師的遺物,隱藏著謀取天下的秘密,但此刻在他心中,已經沒有當初的神聖。聽到它的去向,他的心中甚至沒有一絲要找回來的衝動。

這時南宮放突然詭異地一笑,悄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死神……不是男人!”

雲襄一怔,正待接著問,就見南宮放緩緩地閉上眼睛,呼吸也漸漸微弱,就在雲襄以為他已平靜而逝的時候,他突然渾身戰栗,牙關打顫:“冷……好冷……”他死灰色的臉上那無助和驚恐,令雲襄心生憐憫,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希望用自己的體溫,稍稍減輕他的臨死前的恐懼和寒意。南宮放突然抓緊了雲襄的手,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的稻草,嘶聲喊道:“我不想死,不想去那邊……我爹爹,還有我大哥,還有欣怡和許多死在我手里的人,都在那邊等我……我不敢去見他們……”

雲襄柔聲道:“每一個來到這世上的嬰兒,都是一張白紙,是成長的環境和經歷決定了他的善惡。因此,他長大後犯下的罪惡,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罪惡,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罪惡。所以,你爹爹和哥哥會原諒你的,欣怡那麼善良也肯定會原諒你。”

“真的?他們真的回原諒我?”南宮放掙紮道,他越來越虛弱,每一句話都得拼盡全力。

“當然,就像我原諒你一樣。”雲襄輕聲道。南宮放囁懦著嘴唇想再說些什麼,卻虛弱得吐不出來。雲襄忙將耳朵湊到他嘴邊,勉強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詞:“瓦剌人要……鎮西軍……”

南宮放終於平靜而逝,十八個武僧閉目為他念起了往生咒。羅毅在旁也不禁雙手合十,為他默默祈禱。在死亡面前,每一個人,無論好人還是壞人,英雄還是惡棍,都一律平等。這就是佛的慈悲。

雲襄輕輕放開南宮放,起身對張寶和筱伯黯然道:“將他葬了吧,但願他能往生極樂。”

第二天黃昏,當雲襄趕回大同事,就見城裡氣氛迥異,街上不斷有兵將疾馳而過,匆忙中透露出大戰即將到來的肅殺和緊張。

由於明珠堅持要回大同,所以武忠只得將她護送回將軍府。雲襄也立刻趕去見武延彪,南宮放用明珠將他調離大同的舉動,加上他臨終留下的隻言片語,令雲襄十分擔心。他知道南宮放必定為瓦剌人設計了一整套入侵的計劃,這計劃一旦施展開來,鎮西軍必定危險萬分。

即使明珠郡主安然歸來,也依然無法衝淡將軍府內的緊張氣氛,眾人在內堂見到武延彪時,只見他身著戎裝,腰懸佩劍,竟是一副出征前的打扮。見明珠母女安然無恙,他草草安慰幾句,便讓他們回房歇息,然後轉向雲襄:“多謝公子救回郡主,我會稟明王爺,並為公子請功。”

雲襄擺擺手,開門見山地問:“武帥,我見城內大軍調動頻繁,不知有何行動?”

武延彪略一遲疑,還是坦然答道:“瓦剌十萬大軍從張家口以西三十里處突破長城防線,兵逼北京。鎮西軍將連夜馳援北京!”

雲襄面色大變:“這是怎麼回事?”

武延彪沈聲道:“就在明珠遇劫的第二天,瓦剌遊騎出現在大同前方的豐鎮,並向豐鎮守軍下了戰書,就在咱們嚴陣以待,準備迎敵的時候,瓦剌大軍卻聲東擊西,肄業間從張家口以西三十里處突破長城防線。那是鎮西軍與京師守軍駐防的交界,是整個長城防線最薄弱的環節,瓦剌人能準確的抓住這個點,我方一定有內奸!”

雲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雖然內奸已死,但他留下的計謀卻禍害不淺。雲襄突然想起南宮放臨死前留下的隻言片語,心中一動,忙問:“地圖在哪裡?”

武延彪指指案上的地圖:“公子請看!”雲襄湊過去一看,心中雪亮——瓦剌人要伏擊鎮西軍!

他對武延彪道:“武帥,鎮西軍不要妄動!”

“為什麼?”武延彪皺眉問。

雲襄指向地圖:“如果瓦剌人以一支佯兵騷擾北京,卻將精銳主力埋伏在大同到北京的必經之路,以逸待勞伏擊鎮西軍,請問武帥如何應對?”武延彪臉色微變,啞然無語。

雲襄又道:“鎮西軍若離開城高堵厚的大同府,與瓦剌角逐與曠野之上上,以瓦拉鐵騎的神速和戰鬥力,絕非鎮西軍可比。這是以己之短、迎敵之長,加上鎮西軍連夜趕路,人困馬乏,一旦遇伏,必敗無疑!”

武延彪微微頷首:“公子所言不無道理,但倘若瓦剌人真的攻打北京城,本帥若坐視不救,豈不成為千古罪人?”

“武帥多慮了!”雲襄指著地圖道,“北京有京師三大營共三十萬人馬,加上北京城高墻厚,瓦剌十萬人馬要想攻陷北京,無疑是極冒險的事,若是被鎮西軍從後方夾擊,恐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再說瓦剌人攻打北京,是放棄騎兵速度之利,與京城守軍拼消耗,這無疑是等而下之的戰術,不到萬不得已,瓦拉必定不會出此下策。”

武延彪點點頭,跟著又搖頭嘆道:“就算瓦剌人攻打北京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我也不能冒險。鎮西軍可以敗,但北京城卻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不然朝廷震動,天下必亂。再說兵部已有令諭送到,我若不立刻馳援北京,就是抗命。”

“武帥三思啊!”雲襄嘶聲道,“鎮西軍若再曠野遇伏,京師三大營就算盡在咫尺也決不會救援。各地馳援的兵馬都要爭著趕去京城向朝廷表功,就算有人想幫武帥,但礙於兵部令諭也不敢擅自行動,鎮西軍將孤軍作戰,定遭滅頂之災!鎮西軍一敗,大同將陷入瓦剌兩面夾擊,再難守住;大局一失,中原將門戶大開,瓦剌鐵騎既可長驅南下,與魔門會師於中原,又可突襲京城。天下大勢,便危如累卵!”

武延彪苦澀一笑,捋鬚嘆道:“從軍事上講,你的顧慮完全正確,但領兵打仗卻不完全只是軍事,還得考慮方方面面。大明軍制,一向是文官領兵,且兵無常兵,將無常將,所有兵馬的指揮權均歸兵部,整個大明朝數百萬大軍中,只有我武家軍和江浙的俞家軍,是僅有的兩支完全歸武將統領和指揮的部隊,戰鬥力明顯比其他部隊高出幾個檔次。即使是這樣,也為朝中那些文官所詬病,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雲襄點點頭:“太祖當年誅殺功臣,就是為了將兵權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以防將領擁兵自重,甚至舉兵謀反。從那以後,兵權俱歸文官掌握,領兵將領隨時調換,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戰鬥力一落千丈。武家軍和俞家軍因為處在戰爭最前線,為了保證其戰鬥力,所以才沒有調換過主將,也沒有讓文官插手指揮。”

武延彪嚴重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你一介書生,竟對大明軍隊的弊端看得如此透徹,我一向痛恨誇誇其談,卻又毫無領兵才能的文官,所以先前對公子多有輕慢,是我的不是。”他微微一頓,嘆息道,“沒錯,俞家軍和武家軍是僅有的兩支以主將命名的部隊,所以被兵部和文官盯得很緊。我這次若不遵兵部令諭馳援北京,定會落下擁兵自重,抗命不遵的口實,朝中又會掀起將鎮西軍指揮權收歸兵部的非議,屆時我就算保存下鎮西軍的實力,又有什麼意義?”

他望向黯然無語的雲襄,淡然道,“領兵不光要考慮軍事,還得考慮軍事之外的政治。就算明知前方有埋伏,本帥也要率軍衝進去,與瓦剌決一死戰。但願天佑大明,助我於逆境中取勝!”

望著武延彪從容淡定的目光,雲襄終於明白了這位邊關名將的苦衷。他黯然半晌,突然問:“武帥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武延彪一怔,跟著恍然醒悟,點頭道:“不錯!你救回了明珠母女,我應該借你一個大營三個月的指揮權。只是鎮西軍所有精銳俱已集結,做好了出發的準備,而留下守城的兩萬人馬又各有職責,無法出借。現在,我只剩最後一支部隊可以借給你了。”

“是哪個營?”雲襄忙問。武延彪從案上拿起一支令符,遞到雲襄面前:“新軍營。”

“新軍營!”雲襄大失所望。新軍營只是訓練新兵的臨時部隊,根本不算入大明軍隊的正規編制,在兵部沒有正式的記錄。營中除了負責訓練新兵的軍官之外,其他都是根本就沒有上過戰場的士兵,這些士兵就算數量再多、訓練得再好,也只是一群沒見過血腥的綿羊罷了。

“我沒有想到你能救回郡主,”武延彪愧然一笑,“所以也就沒有準備把部隊借給你,如果你覺得新軍營不堪大用,那我收回。”

雲襄一把奪過令符:“新軍營就新軍營,不過除了新軍營,我還想向武帥借一個人。”

“誰?”

“就是貴公子武勝文。”

武延彪眉頭微皺,但還是點頭道:“沒問題,我立刻讓他去新軍營報道。”

晨曦如夢,朝霞初生,鎮西軍除了留守大同的兩萬人馬和一萬上在訓練的新軍,其余十二萬人馬連夜啟程,火速馳援北京,偌大的大同府,頓時顯得說不出的蕭條和冷清。

第二天一大早,雲襄在筱伯、張寶、羅毅及少林十八羅漢的陪同下,早早便來到駐紮在郊外的新軍營。只見偌大的軍營完全沒有往日聞雞起舞的喧囂,只有巡邏崗哨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議論,看來昨夜大軍的突然調動,已經給新軍營造成了不良影響,如今軍中謠言四起,嚴重影響了新軍營的士氣。

雲襄縱馬來回軍營大門外,對守衛的兵卒亮出武延彪的令符:“讓你們統領出來見我!”

衛兵立刻進去通報,片刻後就見他獨自出來,對雲襄拜道:“我們統領已在中軍帳中恭候公子,請公子隨我來。”

沒想到這個統領這麼大的架子,接了武延彪的令符也不出來迎接,雲襄心中奇怪,對眾人一揮手:“咱們進去。”

眾人隨著衛兵來到中軍帳,進賬一看,就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將領踞案而坐,滿臉慍怒。見到雲襄進來,他立刻起身質問:“姓雲的,我哪裡得罪了你?竟在鎮西軍馳援北京,好男兒建功立業的關鍵時刻將我留下來,你是什麼居心?”

原來新軍營的統領就是武勝文。雲襄將它留下來確實是有自己的私心,所以他對武勝文的質問避而不答,只皺眉問:“原來你就是新軍營統領!”

“不錯!昨夜父帥剛剛授命!”武勝文悻悻道,“父帥讓我協助公子指揮新軍營,公子但有所命,我會無條件遵從。”

雲襄點點頭:“好!讓全營恢複操練,然後清點糧草、馬屁、兵器,做好隨時出戰的準備。早操結束後,讓千戶以上將領到中軍帳議事。”

武勝文不滿地瞪了雲襄一眼,似乎在怪他煞有介事,小題大做,轉頭對他身後的武忠吩咐:“吹響號角,恢複操練。”

早操結束後,幾名千戶及參將陸續來到中軍帳。新軍營統領以下有八名千戶,每名千戶指揮三個營約一千二百人,加上後勤和中軍,整個新軍營大約有一萬人,這是大明軍隊一個大營的標準編制。

大營的統領通常是由副將以上的將領擔任,而武勝文是以千戶身份出任統領,其原因一是他的特殊身份,二是新軍營是非作戰的臨時部隊,它的統領任免不像作戰部隊那般嚴格。

眾將士來到中軍帳後,武勝文指著正伏案沈思的雲襄向大家介紹:“這位是雲公子,已由武帥親自授命指揮新軍營,諸位快來拜見。”

其實大明軍隊中,常有文官甚至太監由兵部或皇上直接任命為監軍,以此身份指揮部隊、掣肘統領,所以眾將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紛紛上前參拜。雲襄一直埋首望著案上的地圖,此刻才從地圖上擡起頭來。他的眼中充滿血絲,神情異常凝重,目光在眾將士臉上緩緩掃過,在其中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千戶趙文虎和遊擊將士李寒光。

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衝二人微微頷首後,對眾將道:“大家先將糧草、馬匹、兵器的盤點情況,詳細匯報一下。”

眾千戶先後將自己手中掌握的物資匯報一遍,雲襄聽後臉色越發凝重。原來新軍營不僅存糧不多、馬匹稀少,就連兵器都殘缺不全,甚至連兵卒們的衣甲都不齊備,面對這樣一支沒上過戰場,裝備不足的殘軍,就算雲襄來之前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也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

見眾將都望著自己,雲襄指向面前的地圖:“武帥連夜馳援北京,途中必遭瓦刺十萬精銳伏擊。瓦刺人最善野戰,又是以逸待勞,這一戰鎮西軍前途堪憂。若瓦刺擊敗鎮西軍,必定會回師圍攻放手空虛的大同,以打開通往中原的門戶。咱們新軍營如何協助大同守軍守住這道門戶,我想聽聽諸位的意見。”

雲襄話音剛落,一旁的武勝文就高聲質問:“咱們鎮西軍乃軍中精銳,身經百戰,我父帥更是戰功卓著,天下聞名,怎麼會敗?你不要在此危言聳聽!”

雲襄沈聲道:“善水者溺於水,善戰者亡於戰,戰場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我雖然希望武帥能逢兇化吉,反敗為勝,不過咱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眾將議論紛紛,對雲襄大膽的預測均感到難以置信。一名千戶道:“若真如雲公子所言,瓦刺人擊敗鎮西軍後回師圍攻大同,只怕新軍營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是啊!”另一個千戶附和道,“新軍營兵卒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若沒有老兵帶著,就算訓練得再好,一旦在戰場上見血,要麼不知所措,要麼落荒而逃,反而會影響部隊的士氣。”

趙文虎也道:“沒錯。新軍營不是作戰部隊,平日只負責訓練新兵,然後將訓練過的新兵分散送到其他作戰部隊,由老兵帶著上戰場。沒上過戰場的新兵就是綿羊,必須經過老兵的言傳身教,並在戰場上經過鮮血的洗禮,才能由綿羊變成豺狼。”

“再說新軍營裝備簡陋,糧草、馬匹均十分匱乏,朝廷還欠著咱們大半年的軍餉,兵將們早已人心惶惶,如何能戰?”另一個千戶也憤憤質問。

雲襄擡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環視眾將道:“如果我補齊新軍營所需的糧草、軍餉、馬匹和衣甲,眾位將軍是否能夠齊心協力,讓新軍營變成一支可戰的部隊?”

眾將一聽此話都有些將信將疑,一名千戶冷笑道:“新軍營所缺的糧餉,武帥向兵部討了半年都沒要來,公子莫非是兵部尚書的老子,一句話就能讓兵部撥下糧餉?”

“你們不可小看雲公子。”武勝文似笑非笑低調侃道,“諸位有所不知。雲公子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眾所周知,千門公子富可敵國,只要他捨得拔自己一根寒毛,就夠新軍營幾年之用了。”

“真的?”“他真是千門公子?”眾將都非常驚訝,見雲襄坦然默認,眾將的眼睛裡頓時齊齊放光,紛紛向雲襄保證:“只要公子能補齊咱們所需的糧草、軍餉、馬匹和衣甲,我們保證新軍營將成為一支精銳之師。”

雲襄心知這是眾將伸手要錢時說的大話,也不揭破,對眾將擺擺手:“你們下去抓緊準備,盡快將新軍營訓練成一支可戰部隊。糧餉你們不用擔心,我會盡快弄到。”他在心中算算日子,蔣文奐也該將糧草、馬匹、衣甲送到了。他轉頭對身後的筱伯小聲耳語了兩句,筱伯立刻領令出賬,出城迎接蔣文奐押運的糧餉。

讓眾將回去準備後,雲襄將趙文虎和李寒光留了下來。李、趙二人是雲襄在新軍營最信任的心腹,也是他在新軍營最強的依靠,所以他有些任務交由他們來做。

“李將軍,鎮西軍的軍械處你熟不熟?”雲襄問道。

李寒光搖搖頭:“我來的時日太短,軍械處在哪兒都不知道。”

雲襄拍怕他的肩頭:“你得想法從軍械處搞一批武器,裝備新軍營。我雖可以弄到糧草、馬匹、衣甲,但兵器是禁品,只有從軍械處弄。我知道你有辦法,無論花多大代價都要弄到!”自上次在剿倭營的合作過後,雲襄便知道他是個軍中老油條,熟悉軍隊的各種潛規則和漏洞,有他在,可以幫忙解決許多麻煩。

“公子放心,我盡快想辦法。”李寒光說著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撚撚手指,“不過末將在這裡人地生疏,恐怕得出點血才能打通軍械處的關系。”

雲襄知道這傢伙又在趁機揩油,也不揭破,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銀票遞給他:“這里有五千兩銀子,你先拿去,不夠在跟我說。”

“夠了夠了!”李寒光忙不疊地接過銀票,嘴裡連連保證,“公子放心,三天之內,我若不給新軍營配齊兵器,公子就立馬撤我的職。”

“你想得倒美!”雲襄笑著給了他一拳,“大敵來臨,你這個中軍總管豈能逃避?”

“多謝公子栽培!”雖然早猜到雲襄會讓自己主管中軍,不過現在由他親口說出來,李寒光還是十分驚喜,連忙拜謝。

雲襄轉向趙文虎,臉上的輕鬆頓時消散。望著這位儒雅的虎將,他問:“如果武帥失利,瓦刺大軍圍攻大同,不知趙將軍有何良策守住大同?”趙文虎搖搖頭:“公子肯定知道,大同是守不住的。”

雲襄怔怔低望著地圖,自語道:“難道現在就只剩下這唯一一步險棋了?”趙文虎點頭道:“恐怕只有這一步險棋,方可解大同之圍,望公子早下決心。”

雲襄黯然搖頭,欲言又止:“若是如此,整個新軍營一萬將士,恐怕……”趙文虎漠然道:“丟卒保帥,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戰爭往往就是這樣殘酷。”

“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雲襄痛苦地搖搖頭,“也許武帥能給瓦刺人予以重創,使之無力再攻大同;又或者京師三大營主動出擊,與武帥夾攻瓦刺人。戰場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不到最後關頭,咱們不用出此下策。”趙文虎黯然道:“但願天佑武帥吧。”

“你倆在打什麼機鋒?”李寒光莫名其妙低看著二人,一臉的疑惑,“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但願新軍營不用走到那一步。”雲襄說著將二人送出中軍大帳,待二人縱馬離去後,他轉頭遙望東方,耳中似乎聽到了千軍萬馬的衝鋒聲和吶喊聲,他的眼裡泛起無盡的憂色,幽幽嘆道:“這一戰,就快見分曉了吧?”

三天後,就再筱伯迎同蔣文奐押運的糧草、馬匹、衣甲的同時,十二萬鎮西軍馳援北京途中遇伏、主帥武延彪英勇戰死的噩耗也傳到了大同。緊接著,瓦剌十萬鐵騎在四王子朗多率領下,狹擊敗鎮西軍主力之余威,火速向防衛空虛的邊關重鎮大同府逼近。消息傳來,大同府的天空,頓時籠罩在一片慘雲愁霧之中。

在新軍營的中軍大帳裡,十幾名千戶以上的將士均默然無語。他們從雲襄的眼神和帳中凝重的氣氛中,感覺到這位貌似柔弱的書生,將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

“各營的裝備、武器、馬匹、糧餉都齊備了?”雲襄平靜地問,見眾將皆點了點頭,他又問,“安家費也都發到每個將士的手上了?”

中軍總管李寒光忙答道:“幸虧有蔣先生送來的銀兩,咱們不僅補齊了新軍營所欠的半年餉銀,還每人另發了二十兩銀子做安家費,都發到每名士兵的手上了,公子請放心。”

雲襄滿意地點點頭,他的目光從眾將臉上一一掃過,肅然道:“現在,瓦剌大軍離大同不足三日路程,是新軍營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眾將鴉雀無聲,齊齊將目光聚到雲襄臉上。雲襄示意張寶和羅毅掛起地圖,然後他的手指從地圖上標註的大同府一路往北,越過長城指向茫茫大漠:“新軍營將沿著瓦剌大軍入侵的路線,一路往北,直插瓦剌心臟!”此言一出,眾將頓時嘩然。

一名千戶急道:“咱們對漠北的地形完全不熟,後勤補給也無法跟上,新軍營孤軍深入瓦剌腹地,內無糧草外無援軍,這是拿全營將士的性命去冒險。”

另一名千戶也附和道:“沒錯!這完全是將新軍營置於死地!”

雲襄待眾人議論聲平靜後,才徐徐道:“新軍營都是些沒上過戰場的新兵,一旦在大同與瓦剌接戰,難保不會四下潰散逃命,影響友軍的士氣,不如率新軍營北上突襲瓦剌,在那裡新兵們逃無可逃,必能爆發出驚人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就在眾將疑惑猶豫的當兒,趙文虎附和道:“我看此計可行!瓦剌盡其精銳入侵大明,國中定然空虛。咱們沿著瓦剌大軍南下入侵的路線一路北上,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只要咱們行動迅速,打得夠準夠狠,瓦剌大軍必定會回師救國,大同之圍可解。這正是圍魏救趙的好計!”

“可是,咱們孤軍深入瓦剌腹地,如何保障後勤補給?”一個千戶仍覺不妥。

“我們要向瓦剌人學習。”趙文虎指向地圖,“北上的途中有不少瓦剌牧民的定居點,在那裡可以補充糧草,以戰養戰。”

眾將望著地圖默然無語,半晌,終於有人囁嚅道:“瓦剌大軍若是回師救國,新軍營……恐怕會全軍覆沒,徹底埋葬再茫茫漠北荒原。”

眾將齊齊把目光轉向雲襄,只見雲襄沈重地點點頭:“新軍營一旦突入瓦剌腹地,便成為一支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孤軍,將遭到瓦剌數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要想再返回關內,恐怕是難如登天。”

雲襄望著地圖一聲長嘆,“不過,這是解大同危局的唯一一步險棋,如果咱們不以身犯險,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門戶大開,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將倒在瓦剌人的屠刀之下,不知又有多少蒼生黎民將在戰爭之苦裡煎熬浮沈。”

雲襄轉望眾將:“這是九死一生的冒險,所以我不勉強你們。如果有人想要退出,我會讓他留下,協助友軍守衛大同,我只要真正的勇士,追隨我進行這次可載入史冊的北伐!”

雲襄話音剛落,就聽趙文虎沈聲道:“想當年永樂大帝六征漠北,打得瓦剌人聞風喪膽、落荒而逃,那是何等快意!難得今日公子有此北伐雄心,末將願誓死追隨!好男兒就當戰死疆場,馬革裹屍,青史留名!”眾將心知即便留在大同,一旦城破,也難保不死。在一陣權衡遲疑之後,俱紛紛道:“末將願追隨公子,北伐瓦剌!”

“好!立刻集合部隊,我將最後一次閱軍!”雲襄話音剛落,就見帳簾撩起,披麻戴孝的武勝文不顧衛兵阻攔,徑直闖了進來,瞪著雲襄質問:“姓雲的,新軍營要北伐瓦剌,為何偏偏將我這統領留在大同?”而對沈浸再喪父悲痛中的武勝文,雲襄無言以對。因為他是明珠的丈夫,雲襄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才會將他從虎賁營調至新軍營,又將他從新軍營調至大同守軍。只是這點私心,雲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武將軍息怒。”雲襄逐字斟酌道,“守衛大同,責任同樣重大。如今武帥殉國,大同守軍士氣低落,而將軍在鎮西軍中威望甚高,希望將軍留下來提振士氣。”

武勝文拍案道:“我父帥慘死敵手,我恨不能率軍踏平瓦剌,你卻讓我龜縮在大同任瓦剌狗羞辱?我是新軍營統領,新軍營有任何行動,都不能撇開我。你若將我留下,我就令新軍營取消這次行動!”

雲襄雖然有武延彪的令符,但身份只相當於監軍,沒有指揮主將的權利。因此而對武勝文的堅持,只得點頭答應:“那好,就請武將軍集合全營將士,誓師北伐!”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6:12
千門之聖(八)、北伐

    夕陽將落未落,將漫天晚霞染成了一片血紅。獵獵秋風中,新軍營一萬多名彪形大漢,如泥塑木雕搬肅穆而立,他們手中林立的兵刃,在夕陽下發出慘淡寒光。

雲襄控馬從隊伍前徐徐走過,然後縱馬登上隊伍前方的點將臺。

面對一萬多雙焦慮、茫然、擔憂交織的目光,他不疾不徐地朗聲道:“相信大家都已經聽說了,三天前鎮西軍在馳援北京的途中遇伏,武帥英勇殉國,鎮西軍主力被擊潰,如今瓦刺十萬大軍正向大同氣勢洶洶地撲來。大同兩萬軍加上新軍營,也難以抵抗瓦刺精銳的進攻。大同一旦失守,中原門戶大開,瓦刺鐵騎將如洪流搬滾滾南下,屆時咱們的父老鄉親、嬌妻弱子,都將暴露在瓦刺人的鐵蹄和屠刀之下,任由瓦刺人屠戮宰割。作為守衛邊關的錚錚漢子,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嗎?”

“不能!”一萬人齊聲怒吼、聲勢驚人。

雲襄舉起馬鞭往北一指:“想要大同不失,當今之計只有以攻代守,北伐瓦刺,以圍魏救趙之策,解大同之危。”

他語氣一轉:“只是咱們新軍營孤軍北上,深入敵國腹地,前途兇險難測。也許今日在這裡的勇士將會永遠埋骨異鄉,再不能回歸故土;也許我們會在敵國的土地上流盡最後一滴血,戰至最後一個人。但是青山可以為我們作證,蒼天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們不怕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捍衛我們的家園,去包圍我們的家人!犯我家國者,雖遠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一萬多名漢子齊齊舉刀高呼:“犯我家國者,雖遠必誅!屠我親人者,雖強必殺!”

雲襄徐徐拔出腰間佩劍,舉劍望空起誓:“蒼天作證,不破瓦刺誓不還!”

“蒼天作證!”上萬兵將齊聲吶喊,林立的刀劍刺破血紅的天幕,上萬人的聲音匯成同一誓言,“不破瓦刺誓不還!”

雲襄眼含熱淚從眾兵將臉上緩緩掃過,從他們無所畏懼、視死如歸的目光中,看到了信心和希望,他毅然舉劍往北一指,放聲高喝:“出發!”

一萬多名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在夜幕的掩護下,從大同西門出城,繞過逼近大同的瓦刺大軍,越過巍巍長城,胸懷有去無回的必死之誌,踏上了陌生而兇險的敵國國土。靠著瓦刺南侵大軍留下的垃圾和糞便做指引,一路往北,直插瓦刺心臟……

一座座帳篷在火光中燃燒,給夜幕籠罩的草原帶來了血與火的洗禮,火光中傳來無數婦孺的悲泣和哭喊,以及偶爾一兩聲臨死前的慘叫,使平靜祥和的大草原變成了人間地獄。

這是新軍營北伐途中遇到的第一個瓦刺部落,因此不幸地成為新軍營的第一個犧牲品。部落裡僅有百來個牧民,由於南征抽走了大部分青壯男子,所以在面對新軍營的進攻時,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新軍營將士包圍整個部落,武勝文一令之下,幾名將領手下的新兵衝向無力抵抗的牧民,他們要用這些無辜百姓的鮮血和生命,對手下的新兵進行血與火的洗禮。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雖然雲襄早已預料到這種情形,還是忍不住高聲喝止。

面對雲襄的質詢,武勝文坦然道:“咱們冒死北伐,就是要盡可能地給予瓦刺人最血腥最殘酷的打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然就起不到圍魏救趙的效果。如果你心懷仁慈放過這些牧民,瓦刺軍隊怎麼會班師回國,而新軍營裡的新兵又怎麼能獲得成長?”

“可是,那些婦孺何辜?”雲襄雙目赤紅,憤然質問。

武勝文恨恨道:“我大明百姓又何辜?我父親又何辜?瓦刺人要戰爭,我就讓他們嘗嘗戰爭的滋味!我要用十萬瓦刺人的性命,祭奠我父親和十萬鎮西軍將士!”

趙文虎也在旁勸說:“公子,你別看這些孩子還小,要不了十年,他們又會變成侵犯我大明的狼兵虎將,至於那些女人,殺掉他們可以減少瓦刺的人口消弱瓦刺的實力,同時也就減少了對我朝的潛在威脅。戰爭就是這樣殘酷。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來不得半點仁慈。”

“是啊!”李寒光也附和道,“不殺掉這些人,他們就會泄露咱們的行蹤和實力,咱們一旦被瓦刺大軍追上,恐怕死的就是咱們了。”

新兵在將官的帶領下,第一次用手中的兵刃刺向活生生的人。他們有的被噴濺的鮮血嚇得目瞪口呆,有的被垂死的慘叫驚得手足無措。幾乎每個人在第一次殺人後都忍不住跪地嘔吐。在黃昏搖曳的火光中,整個部落完全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雲襄別過頭去不忍再看,跟在他身後的羅毅和十八個武僧也不禁低頭念起了往生咒。雖然知道武勝文和李寒光說的話不無道理,但新軍營的暴行還是令雲襄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和痛恨感,仁義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婦孺的哭喊和慘叫漸漸低落直到消失,一名渾身浴血的千戶颯馬過來稟報道:“雲公子、武統領,所有瓦刺人都已解決,現在剩下幾千頭牲口,怎麼處理?”

武勝文冷酷地一揮手:“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統統殺掉餵禿鷲,就是不能留給瓦刺人!”

新軍營將士繼續揮舞起屠刀,雲襄則避到一旁,對李寒光道:“酒,給我酒!”他只想用酒來麻痹自己,使自己忘掉這一生中最殘忍的一幕。

黎明時分,新軍營將士終於殺光了所有的人畜,稍事休息後即準備繼續上路,卻發現雲襄不知去向。趙文虎在一個草甸中找到了淚流滿面、醉眼朦朧的雲襄。他不由分說,一把奪過兵卒手中的水囊,將一囊清水從雲襄頭上淋了下去。雲襄受此一激,總算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趙文虎指指身後的兵將,對雲襄沈聲道:“請公子看看這些將士,他們都是追隨你才冒死北伐,現在他們還等著你帶領他們去完成征伐瓦刺的壯舉,並將他們平安帶回故土!如果你放棄了他們,也許他們明天就會葬身在這片異國土地。”

在眾將士殷切的目光下,雲襄渙散的眼神劍尖凝聚,他的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

面對這些追隨自己的勇士,他在心中暗暗道:如果新軍營的暴行能解大同之威,就請將這罪惡記到我雲襄的頭上。為了使中原百姓免受戰爭的荼毒,我雲襄甘願接受上天最嚴厲的懲罰!

下定決心後,雲襄一掃頹廢和仿徨,從地上緩緩站起,對李寒光一招手:“地圖!”李寒光連忙與另一個將領將地圖展開在雲襄面前。

只見雲襄面對地圖略一沈吟,手指毫不猶豫地指向地圖上又一個目標,沈聲道:“出發!天黑前趕到這裡。”

新軍營立刻啟程,火速撲向又一個瓦刺人的聚居點……

正在圍困大同的瓦刺大軍,在即將攻陷大同的時候,突然於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連夜撤回關外。他們走的如此匆忙,以至於來不及帶走掠奪的財物,令大同守軍十分意外。直到瓦茨大軍撤走半個多月後,朝廷才派兵趕來大同,重新充實了大同的防衛。

對於瓦茨大軍的突然撤兵,朝廷上下充滿了各種揣測。

有人說是武帥離開大同時留下一支奇兵,趁著瓦刺國內空虛,在它的腹地攪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說瓦刺國內突然出現了一支異常兇殘的獸兵,專門襲擊沒有多少自衛能力的牧民和婦孺,在瓦刺造成了極大的恐慌;更有人說那時英勇殉國的武帥,帶領忠勇戰死的鎮西軍將士組成的鬼兵,向瓦刺人展開了殘酷的報複……這些謠言令人難辨真偽,真相越發撲朔迷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瓦刺人確實遭到了極大的打擊,以至於連即將攻陷的大同也毅然放棄,匆忙回師救國。

瓦茨大軍一走,北京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大多數老板姓們甚至不知道大明有一支軍隊曾孤軍北伐。

“新軍營有消息了麼?”靳無雙每隔幾天就要問起從瓦刺傳回的線根。

周全趨近一步答道:“新軍營在拉木侖河畔遭遇瓦刺大軍的圍攻,死傷慘重,雖然勉強突圍,但現在咱們也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靳無雙楞楞地看著地圖,半響無語。周全遲疑道:“主上,咱們就這樣放棄了新軍營?”

靳無雙漠然道:“不放棄還能怎麼著?雖然我也希望新軍營能平安歸國,但如今魔門已在中原豎起反旗,咱們國庫空虛,無法兩面作戰。我很感激新軍營孤軍北伐解大同之圍的壯舉,不過通盤考慮,咱們不能因小失大啊。”

周全點點頭,又道:“聽說新軍營真正的指揮是千門公子襄,他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靳無雙臉上第一次現出一絲茫然,微微搖搖頭,他嘆道:“說實話,我第一次發覺自己看不透對手了。公子襄所作所為,完全不像是我千門中人,他孤軍北伐的瘋狂舉動,實在有違我千門宗旨。雲嘯風竟然教出這樣的弟子,真讓人感到意外。”

說話間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跟著就見披頭散髮的明珠包著孩子闖了進來,雖然她已為人母,但依然不失王府千金的刁蠻潑辣,兩個侍衛進跟在她身後,想攔又不敢攔,一幅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

靳無雙揮揮手令兩個侍衛退下,有些不悅地問:“怎麼回事?”

“父王!救救新軍營,救救夫君吧!你就算不看在女兒的面上,也要看在嬌嬌的面上啊!你難道忍心看著她小小年紀就失去父親?”明珠淒然淚下,拜倒在地。

自瓦刺撤軍後她就第一時間從大同趕回北京。日夜苦求父王出兵救援新兵營,因為那裡不光有她的丈夫,還有她心里最神聖最隱蔽的角落裡一直珍藏著的那個人。

“為父會向朝廷和聖上進言求兵部盡快發兵救援新軍營,你放心好了。”

靳無雙示意周全扶起明珠。明珠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父王什麼時候騙過你?”靳無雙勉強一笑。“父王現在正在考慮如何向聖上進言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父王會立刻通知你。”

待侍女將明珠母女扶下去後,周全將信將疑地問:“主上,咱們真的要救援新兵營?”

“哄孩子的話你也相信?”靳無雙一聲輕嗤,指著案上的地圖淡淡道,“咱們現在的戰略重點是在中原,對北方的瓦刺依舊是以和為主。”說到這他微微一頓,“魔門竟然公然舉事,咱們必須盡快將之剿滅。如今我重掌大權,定要讓朝野上下看看,看我如何治國如烹鮮。”

周全點頭道:“魔門一向行蹤詭秘,這次趁著朝廷忙於抵禦瓦刺大軍,各地兵馬紛紛北上勤王之際,在中原公然豎起反旗,占領了許昌及其周邊幾座縣城。如果不盡快將其剿滅,有可能會成為心腹大患。”

靳無雙凝望著地圖沈吟良久,然後指著地圖沈聲道:“令各路勤王兵馬分四路向許昌進發、務必在寇焱逃離許昌前將之圍困。在瓦刺解決新軍營之前,將這股反賊剿滅。”

“小人這就去辦。”周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跟著又遲疑道,“主上,這次瓦刺入侵,為調各地兵馬進京勤王,國庫已被掏空。雖然聖上同意征特別稅賦,不過至少也要半年後才能收上來。如今朝廷還欠著各路兵馬不少的糧餉……”

“知道了,我正在想辦法。”靳無雙不耐煩地擺擺手。周全見他面色不悅,不敢在說下去,連忙拱手告退,並輕輕帶上房門,將靳無雙留在房中苦苦沈思。

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魔門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中原重鎮許昌,更豎起了“清軍剿,正朝綱”的大旗。雖然雲襄當初揭開了魔門天將神火的奧秘,同時揭穿了它天受神權的謊話,使得魔門教眾僅有的數萬人,在發展教徒上也受到了遏制,但是中原腹地空虛,數萬教眾也足以在中原掀起驚濤駭浪了。

如今許昌的府衙已成為魔門舉事的指揮中樞,這日正午剛過,就見府衙門外一個彪悍如狼的漢子雙手執瑯,大擂鳴冤鼓。在他身後,幾名想要阻攔他的魔門教兵已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齊道:“拜見光明使!”

“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月說著,目光落到擂鼓漢子身上,正好那漢子也回過頭來,二人目光相接,同時驚呼道:“是你!”原來那擂鼓漢子就是已成為亞男同門師弟的巴哲,二人在舒亞男從北逃回江南的途中曾交過手。

“閣下有何貴幹?”明月雖然認出了對方,但神態依舊從容。

就見巴哲擱下鼓槌,從懷中掏出一封拜貼遞過來:“在下是替師傅遞一張挑戰書給窛門主,誰知卻被貴教教徒百般阻撓,所以只好擂響鳴冤鼓。”

明月疑惑地接過挑戰書:“尊師是……”

“家師名諱不便相告。”巴哲嘿嘿一笑,“不過你也見過家師,就在貴教聖火節上,家師曾力敵你們魔門光明四使。”

巴哲傲然點頭:“家師二十年前就想與窛門主一戰,可惜未能如願。如今窛門主在出江湖,家師想了卻十二年前的這樁心願。地點就定在崇山之巔,請少林眾位高僧主持公證,時間則由窛門主來定,如何?”

明月從容道:“我會轉告門主,盡快給你個回音。”巴哲拱拱手:“我就在對面的茶樓等侯你的消息,告辭!”說完轉身便走。

就在巴哲與明月對話是,府衙對面的一間茶樓中,兩個飄然出塵的白衣女子在遠遠望著二人,身邊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不住擺弄著自己的小辮子,一雙大眼好奇地張望著街上的行人。

“師父,寇焱會應戰嗎?”年少的那位白衣女子突然問,她的右臉頰上有一朵盛開的水仙,為她那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幾分神秘,正是更名為舒青虹的舒亞男。

年長的白衣女子淡然道:“楚青霞說寇焱氣海穴被刺,武功盡廢。如果此事屬實,他一定不會應戰,但也不會斷然拒絕。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拖。將決鬥的時間定在半年之後,待魔門在中原站穩腳跟後在想法子應付。”這女子自然就是孫妙玉了。

原來天心居以為寇焱武功被廢後,再也無力統馭魔門部眾,魔門定會一蹶不振,誰知道魔門並未出現內亂,反而在中原豎起反旗,這令天心居眾人對寇焱武功被廢的消息產生了懷疑,所以孫妙玉才執意向寇焱下戰書以試探他。

說話間就見巴哲進來,對孫妙玉拱手道:“師父,我已將戰書送到,現在就等著魔門的回應了。”

孫妙玉點點頭:“很好!你在此等候回信,我和青虹帶著香香四下轉轉,香香難得進一回城,也該讓她開開眼界。”

“好哎!”小女孩香香一聲歡呼,興奮地拉起孫妙玉與舒青虹就走。嘴裡不住道,“我要吃糖葫蘆,還要買新衣服!”在她的眼中,戰爭還只是個陌生的概念,遠不如糖葫蘆和新衣服來的直接實在。

茶館對面的府衙門外,明月收起帖子,對幾名守衛的教兵交代幾句後,這才返身折回府衙。府衙內的衙役早已換成了兩列黑衣黑褲的教兵。人人目無表情,鴉雀無聲,使陰郁沈悶的府衙顯得越發陰森。

明月繞過大堂的照壁跨進二門。就見一個飄然出塵,清麗如仙的女子迎了出來,小聲問:“阿月,方才是誰擂鼓?”明月眼裡泛起一絲溫柔,忙將手中的拜貼遞過去:“稟師姐,就是上次與咱們交過手,傷了你和力宏的天心居高手孫妙玉。她向門主下挑戰書。”原來這女子就是魔門光明四使之首的凈風使。

她接過拜貼看了看,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憂色:“如今本門上下無人是其對手,這如何是好?”明月沈著一笑:“師姐放心,小弟自有妙策!”

“你有何妙策?”凈風有些驚訝。明月走近一步,朗朗笑道:“如今本門上下,唯有那七個老傢伙敢無視我們的權威,咱們便令他們去跟孫妙玉死磕,他們能幹掉孫妙玉那自然在好不過,如果他們被孫妙玉所殺,也是天大的喜訊。”

凈風望著一臉沈著的明月,幽幽嘆道:“阿月,難道咱們非要出此下策?”

明月點點頭,悄聲道:“師姐,咱們既然走了這一步,就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然就算咱們逃到天涯海角,魔門上下也決不會放過咱們。魔門教規之嚴酷,你又不是不知道。”

凈風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不在言語。二人穿過幽深而曲折的長廊,最後來到後院一間靜室前,輕輕敲了敲門,門扉敞開,守在門裡的力宏見是二人,這才謹慎地將門輕輕打開。

屋里雖然優雅清凈,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沈悶,兩個丫環正服侍著病榻上的寇焱在吃粥。而嬌俏迷人的慧心使則在一旁垂手侍立,看到明月進來,她的眼中立刻泛起一絲異樣的神采。

“弟子明月,見過門主。”明月對病榻上的寇焱拱手一拜,臉上神情貌似恭敬,但目光中反常地沒有半分敬畏。

寇焱擡手推開服侍的丫環,盯著幾個弟子嘆聲道:“你們原本都是孤兒,我寇焱將你們撫養成人,還將武功傳授於你們,沒想到今日你們竟如此待我,難道不怕本門的教規和天理報應嗎?”

原來寇焱武功被廢後,依舊野心不死,想依仗這四個最信任的弟子控制魔門,並趁著瓦刺入侵的機會在中原舉事。誰知剛占領許昌,就被四個弟子聯手反叛,秘密囚禁。

明月揮手令丫環退下,然後對寇焱笑道:“想不到師父竟然跟我們談天理報應!不錯,我們都是你一手養大的。不過我記得小時候跟我們一起習武的孤兒有近百人,我很想知道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一聽此話,凈風和慧心的臉上都閃過悲泣或憤懣,房中回蕩著明月平靜到冷酷的聲音:“雖然你百般隱瞞,但我們都知道,一旦你發現那些孤兒沒有習武天分,他們就會被你淘汰、處理。從小到大,我們每日都生活在恐懼之中,為了生存拼命練武。努力學好你教給我們的所有東西。不錯,你親手教給我們的最高深的武功,但你那些訓練的手段,為何不在用在自己兒子身上,讓他也成為像我們這樣的絕頂高手?”

寇焱盯著明月冷酷的眼眸,澀聲問:“你們……你們把元傑怎麼了?”

明月恨恨一笑:“雖然我們恨透了那個將我們當成狗一樣使喚的少主,可是只要有你在,我們就永遠不敢動他一根毫毛。這次他墜崖失蹤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卻怪罪於我們,要拿我們四個陪葬!既然你如此不念舊情,我們又何必客氣!”

“老夫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親手養大的四條狗,竟然會聯合起來背叛老夫!”寇焱怨毒的目光從凈風、慧心和明月臉上緩緩掃過,“只是我不明白,你們從小就像狼一樣的互相廝殺爭鬥,對同伴向來冷酷無情,為何今日會聯合起來?”

明月淡然一笑:“因為我們是人不是狗。雖然你將我們當成狗來培養,但我們依舊是人,我們知道誰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我們今日背叛你算什麼,老天讓你武功被廢、兒子墜崖,這才是最大的報應!”

寇焱色歷內荏地喝道:“你們難道不怕本門教規?要知道七大長老和教眾若見不到我,定會猜到端倪,到那時候你們必受最嚴厲的懲罰!”

明月得意地揚了揚手中拜貼:“你放心,我已有辦法。這是天仙居高手孫妙玉的挑戰書,你現在這個樣子沒法應戰,為了不墮了你的一世威名,只好令七大長老伏擊孫妙玉了,這麼以來兩敗俱傷,我們掌控魔門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你休想!”寇焱怒道,“老夫決不會任由你擺布!”

明月緩緩從懷里拿出個瓷瓶,搖搖瓷瓶,悠然笑道:“如果師父不從,那這些失魂丹就只好用來餵狗了。不知師父煉丹時可曾想過自己會死於己手?”寇焱神情大變,面如死灰。這幾日以來,他已被迫吞下了不少失魂丹,如今她已再也離不開失魂丹了。

明月從瓶中倒出一顆失魂丹,用掌心的熱力將藥味送到寇焱的鼻端。

被這藥味一激,寇焱立刻感到骨髓深處又癢又痛,似有千萬螻蟻在啃噬自己的神經。他勉力堅持片刻,最後還是頹然道:“快拿筆墨來!”

慧心立刻在她面前備好筆墨紙硯,但在椎心蝕骨的折磨下,寇焱只得照吩咐寫下一紙令諭,然後搶過明月手中的失魂丹,毫不猶豫地吞看下去。

明月拿過令諭看了看,滿意笑道:“只要師父合作,還是可以繼續做你的魔門門主,讓弟子為你分擔重任。”明月說著收起令諭:“弟子斟酒將令諭送到七位長老手中,孫妙玉必定逃不過七位長老的截殺。請師父靜待好消息吧。”

黃昏的街頭人際渺茫,在這兵荒馬亂之時,許昌城大多店家已經關門歇業,只有必須早出晚歸討生活的小販,還在冒險營生。但只要這些小販入拜火教後,拜火教就不在騷擾他們,因此他們紛紛在自己的店鋪或者攤點上掛一面聖火旗,表明自己已是拜火教教徒。

在城裡逛了大半天的孫妙玉一行,就在這樣的一個路邊小攤用這晚餐。晚餐很簡單,只是些饅頭、牛肉、豆乾之類的平常物,不過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天色將晚時還能在街頭找到吃的,已經不錯了。

興奮了一整天的小女孩已有些倦了,歪在母親懷中似睡非睡,巴哲正在細細咀嚼最後一個饅頭,追隨孫妙玉日久,他以漸漸習慣這些家常食物。這時孫妙玉突然問:“寇焱說三日後在崇山之巔接受我的挑戰?”

巴哲點點頭:“那個陰陽怪氣的明月使是這麼對我說的。”

孫妙玉秀眉微犁,百思不解。一旁的舒青虹忙小聲提醒道:“師父,如果寇焱武功已失,卻答應三天後應戰,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他會不會在決鬥之前,對你使出什麼卑鄙手段?”

孫妙玉皺眉道:“寇焱雖為一代魔頭,卻能為一句承諾十八年不踏足中原半步,這等人物豈能以小人之心揣度?我與他雖是死敵,但卻從不懷疑他的胸襟和氣度。”

舒青虹急道:“寇焱雖然及其自負,但他武功盡失,會不會性情大變誰也不敢保證。這許昌城如今是他的地頭,他若要對師父不利,恐怕是輕而易舉,咱們用完晚餐就趕緊出城吧,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孫妙玉點了點頭,跟著又搖頭嘆道:“我看錯了寇焱,咱們現在要走,恐怕已有些遲了。”

朦朧幽暗的街頭巷尾,漸漸現出幾個黑數數的身影,將小食攤隱隱包圍。雖然那些人影只有寥寥數人,但占據的方位十分巧妙,竟給人一種水泄不通的包圍感。

孫妙玉掃了幾人一眼,淡淡問道:“如果我猜的不錯,幾位便是魔門七大長老吧?”

正前方一個白鬚銀囂的老者坦然道:“不錯,老夫項飛雲,見過孫居士。”

孫妙玉點點頭,目光從幾人臉上緩緩掃過,淡淡笑道:“幾位長老大名久有耳聞。項長老左邊這位獐頭鼠目的老秀才,想必就是以詭計多端著稱的施百川施長老吧?而右手這位面如寒霜的老夫人,定是以心狠手辣著稱的袁催花了?”

說著她的目光轉向街道另一頭的三人:“中間這位器宇軒昂的老者,大概就是以一雙鐵掌名震天下的魏東海魏長老吧?左邊那位胖廚子,想必就是人稱'殺人名廚'的屠十方屠長老了,右邊這位陰鷲瘦削的小老頭,自然就是人稱‘殺人不說話,說話不殺人’的冷無情長老了?”

孫妙玉頓了頓,目光慢慢望向街道上方的屋檐:“街兩頭只有這六位長老,最後那位輕功妙絕天下的風長老,自然是藏在屋檐上了。”

屋檐上傳來“咯咯”一聲嬌笑,一個身材裊娜,風情萬種的中年美婦從屋檐上現出身形,對孫妙玉遙遙一拜:“孫居士目光如炬,小妹這點微末道行豈敢在您老面前賣弄?風渺渺見過孫居士。”

孫妙玉微微頷首道:“多謝諸位如此看得起妙玉,七大長老竟然聯袂出動。沒想到寇焱武功一失,竟連目空一切的豪情壯志也失去了,竟會派你們幾位出手,以維持自己天下無敵的名聲,真是令人唏噓。”

項飛雲等人臉上俱閃過一絲驚疑,施百川忙喝道:“孫居士,咱們門主求賢若渴,與天心居更是淵源頗深。當年因賭一時之氣誤傷令師妹,門主懊悔了大半輩子。為了讓悲劇不再重演,也看在令師妹的面上,門主特設副門主虛位以待。只要你答應加入本教,立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門主。”

聽施百川提起素妙仙,孫妙玉胸中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她強壓怒火一聲冷哼:“如果我不答應呢?”

施百川遺憾地攤開手:“那咱們只好將你擒回去,交由門主發落。”

孫妙玉啞然失笑:“寇焱真是越老越沒品,不敢迎戰也就罷了,還使出如此卑鄙伎倆。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擒我回去。”

項飛雲等人緩緩逼近,場中壓力頓生。孫妙玉心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連忙示意巴哲和舒青虹:“你們護著香香先走,待為師打發了這幾個毛賊,再去嵩山與你們會合。”

巴哲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師父放心,弟子這就帶師姐和香香去嵩山等你。”他將香香縛在背上,對舒青虹點頭示意:“師姐,我們走!”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項飛雲閃身攔住了巴哲去路。孫妙玉見狀不由喝道:“項長老,你們要對付的是我,請不要為難我的弟子。”

項飛雲嘿嘿冷笑道:“孫居士乃是與天心居素妙仙齊名的絕頂高手,咱們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你留下,所以只好將你的弟子先留下來。孫居士若是在乎自己弟子的性命,最好還是束手就擒吧!”說話間就見施百川等人已將孫妙玉圍在中央,而項飛雲則攔住了巴哲的去路,屋檐上方有風渺渺掠陣,隱隱將孫妙玉四人困在了長街中央。

巴哲心知若不盡早脫困,孫妙玉定然無法放開手腳突圍。他一言不發,拔刀在手,率先撲向攔路的項飛雲。刀劍相擊,一串火星在幽暗長街一閃而沒。二人俱不由自主後退半步,虎視耽耽地緊盯著對方。只一招二人便知道,這次是遇到了平生難得一遇的勁敵。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5 16:33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7:02
千門之聖(九)、內戰

    另一邊施百川、袁摧花、魏東海、屠十方、冷無情五人,步步逼近端坐不動的孫妙玉,五人強大的氣場相互激蕩,使包圍圈中憑空刮起了一陣狂風,將孫妙玉的長髮衣袂都激蕩的隨風飛舞,是她看起來飄飄然似要乘風而起。雖身處漩渦中央,孫妙玉依舊淡定如常。面對魔門五大高手的步步緊逼,她好整以暇地理理鬢邊亂髮,突然莞爾一笑:“好大的風,把我的頭髮都吹亂了。大名鼎鼎的魔門長老,難道就這點本事嗎?”

魔門長老很少聯手對敵,更從未受過如此奚落。就聽袁摧花一聲暴喝,迎頭一杖便砸向孫妙玉頭頂。可惜在龍頭杖落下前,早已不見了孫妙玉的身影。龍頭杖重重砸在孫妙玉面前的木桌上,將木桌砸得木屑紛飛、支離破碎。

原來孫妙玉趁五人的包圍尚未完全合攏,用言語激他們動手,而袁摧花這一杖,頓時破壞了五人天衣無縫的聯合。趁著龍頭杖尚未落下的一瞬,孫妙玉已如一道虛影直撲身後的魏東海,人未至,衣袖已如行雲流水般卷向他。

魏東海厲聲怒吼,勢大力沈的開碑手連連拍出,哪想柔弱至極的流雲袖正好是剛猛無匹的開碑手的剋星,魏東海一連拍出十余掌,皆如擊在了空處,而流雲袖的綿綿陰勁卻不斷侵入體內,震得他身不由己地連連後退,胸悶難忍。他身旁的屠十方與冷無情見狀連忙出手相救,替他擋下了大半突襲。

孫妙玉暗嘆一聲可惜,身形一轉撲向另一邊的施百川。只見施百川一柄蘸滿毒汁的判官筆上下翻飛,這位以詭計多端著稱的魔門長老,判官筆上的修為竟也不弱。

孫妙玉正待痛下殺手,只聽耳邊風聲倏然而至,一把無柄菜刀打著旋飛了過來,直飛向自己咽喉。孫妙玉低頭讓過菜刀,那菜刀立刻又倒飛了回去,停在了“殺人名廚”屠十方手中。孫妙玉這才看清,那菜刀原來帶著一條細長的鐵鏈,鐵鏈一頭就系在屠十方的手腕上。

這邊孫妙玉在五名魔門長老的圍困下陷入苦戰,那邊巴哲與舒青虹卻將項飛雲逼得連連後退。屋檐上掠陣的風渺渺見項飛雲吃緊,一聲長嘯淩空掠下,替他擋下了舒青虹。巴哲背負雲夢香與項飛雲對戰,雖然他的刀比對方的劍更快,但身形步法卻不及對方靈活,如此一來只能勉強自保。

十人分為三處在長街中鬥了起來:孫妙玉武功雖高,但要在短時間內突破魔門五個長老的圍攻,一時還力有不逮;巴哲雖身負雲夢香,尚能與項飛雲戰個旗鼓相當;只有舒青虹武功最弱,在輕功超絕的風渺渺不斷緊逼下,只能邊戰邊退,顯得十分狼狽。

這時袁摧花的龍頭杖再度朝孫妙玉襲來,而身後冷無情的長劍如毒蛇吐信,悄聲無息地刺向了孫妙玉身後的空處。被夾在中間的孫妙玉心知纏鬥下去,對己方越發不利,無奈之下只得兵行險招。她的衣袖如長蛇飛舞,卷住了袁催花的龍頭拐,隨著來勢往右方一帶,剛好迎上屠十方的飛菜刀。趁著二人兵刃相擊一楞神的空擋兒,她已從二人中間穿了過去,同時流雲袖隨手後擊,屠十方與袁催花後心同時中招,身不由己向前衝出數步,最後失力撲到在地。孫妙玉雖然重傷屠十方與袁催花,但趕來搭救的魏東海趁她招發力竭之時一個開碑手擊在她的後心,她胸中頓時也是一陣氣血翻騰,將已衝到嗓子眼的熱血強咽了肚後,立刻撲向風渺渺。風渺渺不敢抵擋,忙丟下舒青虹逃了開去。

孫妙玉一聲輕喝:“跟我走!”舒青虹忙緊隨孫妙玉身後向外衝去,巴哲揮刀斷後,眼看三人就要衝出長街,前方開路的孫妙玉卻突然停了下來。只見正前方的街口,上百名黑衣教徒手持強弓勁弩指向長街中央,黑黢黢的箭鏈在暮色中閃爍著幽幽的寒光。原來在七大長老之外,還有另外一重包圍。

孫妙玉自忖在這些強弓勁弩之下,實在無力保護弟子周全,不禁回頭對追上來的魔門長老嘆道:“想不到你們竟然能無恥到如此地步。”

項飛雲臉上有些尷尬,施百川卻若無其事地嘿嘿笑道:“孫居士武功蓋世,曾以一敵四力戰本教四大光明使,咱們實在沒有把握將孫居士留下,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只要你束手就擒,隨咱們去面見寇門主,咱們自會讓你的兩個弟子平安離開。”

孫妙玉正在為難,就聽舒青虹從容道:"師父,你和巴哲帶香香先走,不用管青紅。從魔門今日的行事來看,已經證實寇焱武功已失,魔門中已無人在是妳的對手。只要妳安全突圍,他們害怕你的報復,必不敢為難弟子。"

孫妙玉略一沈吟,暗讚舒青虹心思敏捷。她眼含煞氣從魔門七大長老緩緩掃過,對七人一字一句頓道:“我現在就將舒青虹托付給你們七人,如果她收到任何傷害,我將讓你們七人給她陪葬,除非你們永不落單,不然就要好好照顧我的弟子。”

舒青虹則親了親巴哲背上的女兒,叮囑道:“香香聽話,跟巴哲師叔和祖師奶奶先走,你要是想救媽媽,就跟祖師奶奶好學武功。”

雲夢香懂事地點點頭:“媽媽要等香香,香香一定會回來找媽媽!”

孫妙玉轉身向巴哲道:“我們走!”她身形飄飄如白鷺飛越街口,呼嘯而來的箭雨在她的長袖揮舞下,紛紛向兩邊散開,巴哲手舞彎刀跟在後,轉眼便衝到了弓箭手中間,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魔門教眾紛紛向兩旁讓開,只見孫妙玉與巴哲如兩道閃電,突破魔門教眾的包圍,轉眼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魔門幾個長老面面相覷,沒想到精心佈置的包圍竟然困不住孫妙玉,反而還讓她重傷了袁催花與屠十方,幾個人的臉色都十分凝重。

舒青虹目送著女兒平安離開後,回頭對魔門眾長老從容道:“幾位長老,雖然你們沒能留下我師傅,不過有我在,他們也勉強可以交差。請帶青虹去見寇門主吧。”

袁催花與屠十方均傷在孫妙玉手中,心中對舒青虹十分氣惱,袁催花擡手一杖便砸向舒青虹肩胛,嘴裡喝道:“我先斷你一隻手,再帶你去見門主。”舒青虹連忙側身躲閃開龍頭杖。不想袁催花不依不饒,一杖橫掃跟隨而至。

這是忽見一旁有劍光斜斜飛出,挑開了剛猛無匹的龍頭杖。袁催花定睛一看,見是冷無情,她不由怒喝:“死矮子,為何阻攔本夫人?難道你真怕了孫妙玉?”

冷無情最忌諱別人說他矮,一聽這話臉上黑氣一閃,冷冷盯住袁催花。施百川見狀攔在他身後左右一揖:“大家都是教中兄弟,萬不可因為些許小事就傷了和氣。今日咱們沒能留下孫妙玉,還是想想回去怎麽向寇門主請罪吧。”

袁摧花龍頭杖一頓,對施百川質問道:“咱們若人人盡力,那孫妙玉也不會輕易就脫身。老身想知道,你們幾個為何不盡全力,故意讓孫妙玉輕易逃逸?”

施百川一窒,一時無語以對。

舒青虹笑道:“因為避而不戰不是寇門主一貫的為人和稟性,所以施長老心中以有所懷疑。再說他們若拼盡全力,就算能留下我師父,只怕魔門七大長老也沒有幾個能活下來。施長老、冷長老、項長老都是老奸巨猾之輩,自然不會與我師父拼個兩敗俱傷。”

袁摧花只是脾氣暴躁,人卻不笨,被舒青虹這一提醒,立刻就猜到了同伴的心思。她轉頭望向施百川:“施長老,是不是這個原因?”

施百川尷尬地咳嗽了一下,卻沒有作聲。一旁的項飛雲壓著嗓子小聲道:“不錯!袁長老想想,咱們自從舉事後,有多久沒見過門主了?這次又令咱們伏擊向他挑戰的孫妙玉,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幾個長老交換了一個狐疑的眼神,舒青虹見狀笑道:“幾位長老還是帶我去面見寇門主吧,雖然你們沒能留下我師父,拿我也可勉強交差,又可趁機面見門主,以解心頭之惑。”

施百川看看眾人並無異議,便對舒青虹笑道:“那咱們就委屈姑娘了,只要你乖乖聽話,咱們也不會為難你。”說著對幾個同僚點頭示意,眾人立刻押著舒青虹,匆匆向府衙趕去。

此時天色已晚,府衙早已掌燈。由於魔門七大長老在教中地位崇高,所以無需通報便帶著舒青虹闖進了府衙。幾個人來到大堂裡,就見明月從內堂匆匆而出,見眾人押著舒青虹進來,不禁詫異萬分,他皺眉問:“幾位長老可是讓孫妙玉跑了?”

項飛雲拱手道:“咱們正是趕來向門主請罪,咱們雖然沒有留下孫妙玉,卻抓住了她的弟子。從她身上也許可以查到孫妙玉的下落,請明月使替咱們通報門主。”

明月皺眉道:“門主早已歇息,幾位長老就不要拿這點小事來驚動他老人家了。”說著他轉望舒青虹,立刻就認出是自己以前曾經救過的女子。他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這位姑娘就交給我好了,門主那裡我自會替你們解釋。”

項飛雲與施百川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沈聲道:“咱們未能完成門主交代的使命,當在第一時間向門主請罪,請明月使替咱們通報。”

明月笑著點點頭:“好!你們稍等,我替你們通報。”說完轉身便進了內堂。幾個長老靜靜地等在大堂中,心中忐忑不安。寂靜中突聽舒青虹小聲道:“你們肯定見不到寇門主,這明月使心中有鬼!”幾年前明月看人的時候坦蕩無畏,但方才她卻發現他目光閃爍,不敢正視自己。

施百川面色微變,澀聲問:“舒姑娘這樣說,可有根據?”

舒青虹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我最近聽到一則謠言,說寇門主被千門公子襄廢去了武功,如果謠言屬實,他自然不會讓你們見到寇門主,說不定還會借寇門主的名義,讓你們繼續追殺我師父。”

眾人十分驚訝,正待細問,就聽內堂步履聲響,明月緩步出來,對眾人歉然笑道:“門主正在靜心練功,不想被俗世打擾,只令屬下給幾位長老傳令,三天之內務必將孫妙玉擒來見他,若無法生擒,擊斃也可。”

若沒有舒青虹先前的提醒,眾長老對明月所傳的口令也不會懷疑,但現在卻盡皆變色。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還是項飛雲開口問:“這種大事咱們得當面向寇門主請示,請明月使再通報!”

明月面色一沈:“你們這是信不過我?”

“不敢!”項飛雲沈聲道,“明月使乃門主親傳弟子咱們豈敢冒犯?不過最近坊間有謠言稱,門主被千門公子襄所傷,武功盡失。雖然這謠言荒誕不經,想那公子襄完全不會武功,豈能傷到門主?不過作為追隨門主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難免對門主的健康感到擔心,所以還請明月使讓我們見一見門主。”

明月面色微變,冷冷道:“你們這是在逼迫晚輩了?如果一則謠言就能令你們罔顧上下尊卑擅闖禁地騷擾門主靜修,那明月只好捨身阻攔。”說完衣衫無風而鼓,竟是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幾個長老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決斷。雖然眾人開始懷疑,但萬一他所說屬實,眾人若強闖進去,豈不是冒犯了門主?而寇焱對冒犯他尊嚴的部屬處罰最為嚴苛,幾個長老誰都不敢擔這個責任。眾人正在躊躇。忽聽身後有人高聲問:“我要立刻見到門主,這該無需通報吧?”

眾人回頭一看,就見一個衣衫破舊的年輕人大步走進來。來人竟是失蹤多日的少門主寇元傑!此刻他的臉上少了幾許輕狂,多了幾分睿智和成熟。眾長老連忙上前見禮,紛紛爭問少主失蹤後的情形。卻聽寇元傑一聲嘆息:“一言難盡,以後有機會我再向諸位長老稟報。”

明月驚詫過後,忙上前拜道:“屬下參見少主,上次是屬下保護少主不力,致使少主墜崖失蹤,屬下罪該萬死!幸虧少主平安歸來,不然屬下會永遠愧疚於心!”

“與你無干,不用自責!”寇元傑擡手示意明月起來,淡淡問,“我失蹤多日,心中掛念父親,想立刻就見到他老人家,這不用通報吧?”

“那是當然!”明月立刻笑道,“少門主快請!門主見到你平安歸來,不知會有多麽高興呢!”

幾個長老正想跟進去,卻被明月擡手攔住道:“幾位長老請留步,門主父子團聚,肯定不希望外人打擾,請幾位長老諒解!”

寇元傑也回頭對眾長老道:“幾位長老,方才我在外面以聽到你們的對話,待元傑見過父親,自會向你們通報,請在此稍候。”幾個長老只好目送寇元傑隨明月進了內堂。

內堂幽暗寂靜,幾乎看不到燈火。寇元傑在明月帶領下,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最後來到一間靜室前,明月搶先一步高聲稟報:“門主!少主回來了!”

靜室的門開了,慧心使滿面詫異地推門而出。寇元傑立刻闖了進去,就見父親萎靡不振地半坐在榻上,臉上滿是驚詫。寇元傑忙拜倒在地,哽咽道:“爹!孩兒不孝,讓您老擔心了!”

寇焱神情複雜地打量著兒子,哆嗦著嘴唇半晌無語。寇元傑對凈風和力宏一揮手:“你們先退下,沒有命令不準進來!”

凈風與力宏對望一眼,遲疑著沒有挪步。寇元傑正要呵斥,寇焱忙擺手道:“他們不是外人,不用回避。這幾天為父小恙,少不了要他們伺候。”寇元傑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更為關心他的健康,忙問:“爹爹哪裡不舒服?”

寇焱擺擺手:“不是什麽大病,就是擔心你,練功岔了氣而已,過兩天就沒事了。現在你既然平安回來,為父也就放心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

寇元傑兼父親神情疲憊,只好將千言萬語壓下心頭。想起幾個長老的囑托,他又道:“外面七位長老正要當面向父親請罪,他們沒有留下孫妙玉妙玉,只抓到了她的女弟子,正想請示爹爹如何處置。”

寇焱想了想,懶懶道:“這事就交給你來處置吧,為父累了,要早點休息。”

寇元傑見父親萎靡不振,只當是練功岔氣後精神不濟,只得叮囑兩句後告辭離開。待他被明月送出去後,守在門外的慧心和留在房內監視的凈風、力宏才長舒了口氣,又開始憂心忡忡:雖然寇焱因為害怕四人對兒子不利,所以匆匆將寇元傑打發走,但這事能瞞多久?

片刻後明月回來,就見寇焱已被點了昏睡穴。凈風憂心忡忡地對他道:“咱們還是盡快離開此地吧!如今朝廷大軍直逼許昌,咱們留在這裡,就算能瞞過一時,遲早也會玉石俱焚。”

“是啊!”慧心也道,“如今那幾個老傢伙已經開始懷疑,咱們總不能讓他們永遠不見門主。況且少主又突然回來,咱們沒法再隱瞞下去了!”

四人中以明月心思最為縝密,因此最得同伴信任。明月原本是想用失魂丹徹底控制寇焱後,再讓他禪位於自己,但寇元傑突然回來完全打亂的他的計劃。

他在房中緩緩踱了兩個來回,終於停再寇焱面前,展顏笑道:“咱們手中有朝廷最想除掉的反賊,如果咱們將他獻給朝廷,你們說咱們能否就此改換門庭,從此一步登天?”

凈風、力宏、慧心三人面面相覷,一臉驚訝。三人從小在魔門長大,潛意識中早已將朝廷當成妖魔鬼怪,即便做下這等犯上作亂的大事,也從沒想過要投靠朝廷。

明月見狀耐心解釋道:“咱們既然背叛了魔門,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恐怕也逃不過魔門陰魂不散的追殺,只好找一個比魔門更有實力的東家了。而天底下也只有朝廷有這個實力可以保護咱們不受魔門的威脅。”

慧心遲疑道:“就算將寇焱獻給朝廷,可朝廷會放過咱們嘛?咱們可是從小就在魔門長大,又是教中地位尊崇的四大光明使,朝廷對魔門教徒一向是斬盡殺絕,我怕……”

明月笑道:“咱們從小受寇焱蒙蔽,一直視朝廷為妖魔鬼怪。其實朝廷跟江湖上的幫會門派沒什麽兩樣,都是些利欲熏心的傢伙組成的組織,一切行動準則皆是以維護自身的利益和統治為首。咱們若將寇焱獻給朝廷,為了給後人樹立榜樣,朝廷不僅不會殺咱們,還會給咱們高官厚祿;再說咱們對魔門知根知底,朝廷肯定會對咱們委以重任,對付魔門余孽。如今寇元傑已經回來,肯定沒法再瞞下去,咱們只好賭一把。”

半晌,凈風澀聲道:“你想怎麽做?”

明月從容道:“咱們既然決定賣身,就要找一個好主子。如今朝堂上以福王勢力最大,日又禮賢下士,英明遠播。咱們若能投到他的門下,定然前途無量。”

力宏遲疑道:“可是,福王遠在京城,咱們怎麽才能投到他門下?”

明月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咱們既然決定反出魔門,就乾脆把事做絕。明日一早待寇元傑來給他老子問安時,趁機將他也拿下。然後咱們立刻出城,你們將寇焱父子藏到隱秘處,我則趕去京城面見福王,跟他談妥條件後再傳書給你們,你們再將他們押來京城。寇焱父子一旦落在我們手裡,那幾個老傢伙肯定不敢妄動,魔門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自然分崩離析,對咱們也就構不成威脅了。”

聽到明月如此瘋狂的計劃,幾個人心中都十分震撼。凈風沈吟良久,遲疑道:“福王地位尊崇,如何才能見到他,又如何讓他相信咱們的誠意?”

明月從容一笑:“這個你們無須擔心,我自有辦法。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下定決心,明日就此一搏!不成功,便成仁!”說著他緩緩伸出手,與明月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府衙大堂上,寇元傑對等候消息的幾個長老道:“爹爹只是小恙,諸位長老不必擔心,如今爹爹已歇息,大家先回去吧。”

眾長老聽寇元傑這般一說,自然不敢再強見寇焱,項飛雲指著舒青虹問:“她怎麽處理?”

寇元傑沈吟道:“交給我好了,我來處理。”眾長老正愁舒青虹是個燙手山芋,殺之不敢,放之不甘,不知如何處置才好,見寇元傑主動攬下,自然求之不得,立刻將舒青虹交給了他,然後紛紛告辭離去。

寇元傑示意兩個教兵將舒青虹押到府衙後的牢房,魔門占領府衙時將牢房里的犯人全都房了,如今牢房中空無一人,顯得尤其陰森。兩個教兵點亮牢房中的燈籠,才稍稍驅散了牢房中的森森寒意。他僅留下一個教兵在牢房外看守,打量著舒青虹臉頰上的水仙花,突然問道:“幾年前有個女老千在江南一帶神出鬼沒,與千門公子襄一起做下幾件大案,就是舒姑娘吧?”

舒青虹心中一顫,臉上頓時變色。她拼命想忘記的過去,像傷疤一樣突然被他揭開,讓她痛得毫無防備。木然半晌,她澀聲道:“不錯,那時候我叫舒亞男。”

寇元傑湊近一步,仔細打量著舒青虹的眼眸,他無聲一笑:“舒姑娘還是被公子襄騙了吧?從你的眼眸中我能看出你靈魂深處的痛苦。”舒青虹嘴角一顫,緊抿雙唇沒有說話。

寇元傑笑道:“公子襄也曾欺騙我,是我平生最大的仇人,我們也算是同一戰線的。你與他相處這麽久,可知公子襄是個什麽樣的人?”

舒青虹神情稍稍平靜,淡然道:“寇公子既然視公子襄為平生最大的仇人,難道還不知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寇元傑遺憾地搖搖頭:“說來慚愧,雖然我與公子襄有過多次交鋒,但我始終無法看透他的心思。前不久他率一萬新兵,孤軍北伐瓦剌,如今毫無音訊,多半已是全軍覆沒。這完全是自找死路的瘋狂之舉,舒姑娘想必很了解他,能否告訴我他為什麽要做如此瘋狂的事?”

舒青虹聞言面色大變,身形一軟差點摔倒,趕緊扶住柵欄勉強站穩。見寇元傑正奇怪地盯著自己,她強忍淚水澀聲道:“其實,他是個可憐人。”

“可憐人?”寇元傑以為自己聽岔了,無論財富、權勢還是名聲都不缺的千門公子襄,居然是個可憐人,這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不過看她臉上那種萬念俱灰的表情,又不像在講笑話,寇元傑忍不住問,“為什麽說堂堂千門公子襄是可憐人?”

“因為,他背負了他根本無法承受的重擔!”舒青虹神情恍惚地說道,“他總是將自己當成無所不能的救世主,總想幫助更多的人。但就算是神,也無法背負天底下所有的苦難,於是他注定要被這重擔壓垮。”

寇元傑若有所思地回味著舒青虹的話,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臉上的疑惑漸漸變成發自靈魂深處的震撼,仰望虛空喃喃自語道:“原來……他果然是為了解大同之圍而率孤軍自蹈死地,為了什麽天下百姓,完全不顧自身安危。他……竟然是跟我母親一樣的人!”

想到母親,他心中沒來由地一痛,感到信念在動搖。見舒青虹神情淒楚,強忍淚水,他心中竟生出一絲同情,連忙道:“你別擔心,我想新軍營在公子襄這樣的能人帶領之下,也不會全軍覆沒的。我的大仇尚未得報,公子襄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死了。”

舒青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眉頭緊鎖,問道:“你有心事?”

寇元傑自語道:“這次我僥幸活著回來,本來是要帶一個人來見爹爹的,誰知他不等我開口就匆匆將我趕了出來,真讓人奇怪。”說話時,他望向那個守在牢門柵欄外身材瘦小、面容白皙的教兵身上。

舒青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那教兵心虛地避開了自己的目光。她仔細打量那教兵,認出那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聯想到與寇元傑同時失蹤的天心居弟子,立刻就猜到這少女的身份,忍不住試探道:“你是……柳姑娘?”

那教兵臉上一紅,低頭拜道:“青梅見過師姐。”這女扮男裝的教兵,正是與寇元傑一起摔下山崖的天心居弟子柳青梅!

舒亞男驚訝地打量著二人,心中有些不解,遲疑道:“你們……”

寇元傑握住柳青梅的手,對舒青虹坦然道:“舒姑娘既然跟天心居也有淵源,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喜歡柳姑娘,才不管她是什麽身份。那次我在少室山弄假成真摔下山崖,在她奮不顧身跳崖救我的那一瞬間,我終於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終於知道人世間還有比權勢地位甚至千古偉業更重要的東西。我們避開魔門的搜尋隱居深山,度過了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為了她,我不想再做什麽魔門少主,而她也願意為我放棄天心居的清修。這次帶她來見爹爹,就是想向爹爹表明心跡,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爹爹趕了出來。”

舒青虹看見二人臉上的幸福笑容,心中竟有幾分羨慕。聽寇元傑說得奇怪,她不由問道:“你失蹤多日突然回來,你爹爹應該與你有說不完的話,怎麽會匆匆將你趕出來?”

“我也覺得奇怪。”寇元傑皺著眉將方才去見父親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舒青虹聽完後面色頓變,急忙道:“你爹爹定是被人控制,身不由己,所以才匆匆將你趕走,希望能保全你的性命!”

經舒青虹這一提醒,寇元傑也立刻醒悟,回想方才去見父親的情形,他恍然大悟:“是光明四使!難怪他們寸步不離守在我爹爹房中,難怪他們要阻止幾位長老去見我爹爹!”

寇元傑說著便往外走,柳青梅忙阻攔他:“你想幹什麽?”

“我要殺了那幾個叛徒!”寇元傑一臉憤懣。

柳青梅面色一沈:“你說過從今往後,再不輕易殺人。再說這附近的教徒大多是他們的心腹,一旦動起手來,你有把握救出你爹爹嗎?”被柳青梅這麽一問,寇元傑漸漸冷靜下來,心知光明四使武功太高,就算自己聯合七位長老,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況且七位長老是否會齊心協力地幫助自己,都還是個未知數。正為難間,就聽舒青虹款款道:“我師父就在許昌城中,寇少主何不與我師父聯合,共同對付光明四使?”

寇元傑斷然搖頭:“我爹爹一生驕傲,已經敗給天心居一次,若再讓天心居的人救命,豈不是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受?”他一咬牙,“現在只有趁幾位長老尚未走遠,立刻請他們出手相救。這是咱們魔門的內務,請你們不要插手。”他轉向柳青梅:“你送舒姑娘先走,我辦完這件大事,再去老地方與你會合。”

柳青梅心知他不想讓自己冒險,只得叮囑道:“那你自己千萬小心,無論成敗,都要活著來找我!”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久等。”寇元傑說著親自送二人出門,直到二人消失在長街盡頭,他才一聲高喝,“來人!”

府衙外守衛的教兵忙應道:“少主有何吩咐?”

寇元傑眼中閃過少有的冷厲:“你們立刻去追七位長老,令他們回來聽令!”

三更時分,許昌城府衙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隱約傳來的吶喊聲和廝殺聲幾乎將全城的百姓驚起,還以為是官兵偷襲魔門,但城門處靜悄悄毫無聲息,卻又不像強行破城的樣子。

在離府衙不遠的一處高樓之上,孫妙玉背負雙手,她的身後靜立著舒青虹和柳青梅,遠遠眺望府衙的騷亂。孫妙玉原本就想夜探府衙救舒青虹,特派巴哲去打探虛實,正好碰見她們倆離開府衙。孫妙玉聽說魔門內亂,也就樂得在此坐山觀虎鬥了。

遠處的騷亂聲漸漸平靜下來,耳邊只聽到房屋燃燒的碎裂聲。舒青虹只擔心留在客棧中的女兒,巴哲則在一旁把玩著自己的馬刀,只有柳青梅擔心寇元傑安危,聽騷亂聲已漸漸平息,跳出窗欞便飛向府衙。孫妙玉關心柳青梅安危,而且也想看看寇焱的下場,立刻跟著射出窗欞,越過重重屋檐向府衙方向飄飄而去,巴哲也應聲追了上去。舒青虹要回去照看女兒,只得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府衙內除了零星的房屋還在燃燒,火勢已被撲滅大半,騷亂也漸漸平息。當孫妙玉尾隨柳青梅落到府衙後院的圍墻上,就見在後花園的空曠處,魔門七大長老和十幾名魔門教徒散亂地圍成一圈,寇元傑在人群中央盤膝而坐,雙掌貼在雙目緊閉的寇焱後心,正在為父親運功療傷。

柳青梅見寇元傑平安無事,心中稍安,便在圍墻上靜觀。片刻後就見寇焱睜眼呼出一口長氣,慢慢醒了過來。寇元傑忙收掌問道:“爹爹感覺好些沒有?”

寇焱點點頭:“好多了!那四個叛徒呢?”寇元傑恨恨道:“讓他們逃走了!幸虧爹爹沒事,不然孩兒會抱憾終生。”

幾名長老也紛紛請罪,自責沒能合力拿下四個叛徒。寇焱沒有理會眾人,卻將目光投向前方。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刻就看到後院圍墻之上白衣飄飄的孫妙玉和柳青梅。眾教徒已是驚弓之鳥,立刻拔出兵刃就要迎敵,卻被寇元傑高聲喝止。

柳青梅見寇元傑在向自己招手,便紅著臉迎了過去。寇元傑也不理會眾教徒驚詫的目光,拉起柳青梅的手來到父親面前,坦然道:“爹爹,孩兒失蹤這段時間,就是跟柳姑娘在一起,她給了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所以我想永遠跟她在一起,希望爹爹成全。”

寇焱皺眉盯著柳青梅背上的天心劍,問道:“她是天心居弟子?”

寇元傑點點頭:“不錯,她是我娘的弟子。”

寇焱一聲長嘆:“難道天心居就是我魔門最大的剋星?”

“你錯了,應該說天心才是魔門最大的剋星。”孫妙玉緩步過來,望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仇敵和對手,她眼裡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利芒,“寇焱,你也有今日!如果你還是個漢子,就把胸膛挺起讓我一掌斃了,以告慰我妙仙師妹在天之靈!”

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聲,魔門教眾劍拔弩張地圍在孫妙玉四周,誰知尚未動手,就見孫妙玉身後撲出一個彪悍如狼的漢子,刀光閃爍中已撕開了眾人的包圍。眾人就見眼前白影一晃,孫妙玉已越過教徒和長老的阻攔立在寇焱面前。寇元傑閃身攔在父親身前,擋住了孫妙玉去路。孫妙玉打量著他那依稀有幾分熟悉的面龐,澀聲道:“看在你娘面上我不殺你,讓開!”

寇元傑搖搖頭:“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爹爹。”孫妙玉一聲冷哼,長袖倏然卷出,將寇元傑蕩開了一步。她正待擒下寇焱,突聽身後風聲倏然,卻是冷無情的劍蛇信般刺到,她只得丟下寇焱回身迎敵,與魔門長老激戰在一起。魔門七大長老在先前的內訌中都已受傷,面對巴哲和孫妙玉這等勁敵,只能暗自叫苦。

寇元傑正想趁亂將父親帶離險地,卻見父親滿臉通紅,涕淚齊下,渾身顫抖不已。他見狀忙問:“爹爹你怎麽了?”

“失魂丹!我要失魂丹!”寇焱渾身骨髓痛癢難忍,抓住兒子的手叫道。寇元傑面色大變,此時寇焱忍不住聲嘶力竭地號叫起來。這叫聲讓正在惡鬥的孫妙玉與魔門長老詫異地停下了手,轉頭望來。就見寇焱在地上翻滾哀號,不住以頭撞地。原來明月為了盡快控制他,這幾天一直在給他服食遠超正常用量的失魂丹,所以他的藥性發作得更快更急,遭受的痛苦更大。

所有的失魂丹都被逃走的明月帶走了,寇元傑只能無助地抱著父親,一連點了寇焱幾個穴道,用內力將毒性暫時壓制。

孫妙玉見狀哈哈大笑:“寇焱,你精心培養出四個惡毒無情的弟子,辛苦煉制失魂丹這種人間至毒,沒想到最終卻載在他們手裡。同時身受失魂丹之毒。這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誰說天地無心?這不正是上蒼在展示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嗎?”

這一番話令魔門眾人心中不由萌生懼意,只聽孫妙玉繼續冷笑道:“寇焱,你也算是一代梟雄,沒想到末路竟然如此不堪,要靠別人的憐憫才能茍延殘喘。你這樣活著,簡直比殺了你還令我開心,妙仙在天有靈,也當含笑九泉!”說完縱聲大笑,揚長而去。

寇焱一生驕傲,何曾受過這等侮辱?不禁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衣襟。寇焱一把推開兒子,掙紮著站起來仰天長嘆:“想不到我寇某英雄一世,今日卻被自己的弟子所傷,受自己煉制的毒藥所害,還被天下人嘲笑,我還有何面目茍活在世上?罷罷罷,不能以烈焰蕩盡世間黑暗,就以烈焰還自己光明吧!”說罷,他轉身走向身後燃燒的房屋。

寇元傑大驚,連忙攔住父親去路,跪拜道:“爹爹萬萬不可輕生!”眾教徒也紛紛跪倒,齊道:“門主不可衝動!聖教還賴門主統領!”

寇焱慘然一笑,目光從眾教徒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兒子臉上,黯然道:“我武功盡失,如今又身受失魂丹之毒,中毒之深早已不可救藥,難道你們要我身受地獄般的折磨後再死嗎?”說著寇焱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輕輕撫摸著嘆道,“其實我在武功被廢之後,就該聽從妙仙的遺言,放下爭霸天下之心。今日的結局其實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不是死在別人,而是死在了自己手裡啊!”

寇元傑垂淚道:“爹爹不可灰心,魔門上下齊心協力,總能找到失魂丹的解藥。”

寇焱搖頭苦笑:“失魂丹是為父精心研制的,對它的藥性再熟悉不過了,如果還有一份希望,為父難道會輕易放棄?”

他一聲長嘆,環顧眾教徒道:“你們都是追隨我多年的老兄弟,如果還當我是你們的門主,就不要再阻攔我,讓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吧。我死之後,諸位兄弟請暫且隱姓埋名,等待時機再求複興。可惜魔門自我以下,尚無一人有統領全局的才能和威信,所以門主之責,只好由七位長老共擔了。”

說到這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兒子和一旁的柳青梅:“你既然另有追求,為父也不勉強。從今以後魔門跟你再無關系,你也不再是魔門少主!”

說完寇焱大步走向身後的烈焰。寇元傑還要阻攔,就聽父親厲聲喝道:“你若還當我是你父親,就不要攔我!”寇焱雖然武功盡失又身中奇毒,但虎威依舊不倒。寇元傑不敢再攔,只得哭拜在地。眾教徒也齊齊跪倒,低聲念經相送。寇焱坦然走入烈焰,身影很快就被火焰吞沒。

天色漸明,一夜大火過後,巍峨的府衙只剩下斷垣殘壁,寇元傑呆呆地望著大火過後的廢墟,項雲飛走過來小聲勸道:“少主節哀,門主是在烈火中得到了大光明,咱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寇元傑失魂落魄地點點頭,緩緩擡頭仰望天空,似乎想要尋找光明神的痕跡。

這時就見一個教兵氣喘籲籲地過來稟報:“朝廷四路大軍兵逼許昌,離這裡已不足十里了!”

眾人盡皆變色,都把目光轉向寇元傑。就見寇元傑苦澀一笑:“我已不是你們的少主,有什麽事你們找七位長老拿主意吧。我也要走了,魔門的宏圖霸業,從此跟我再無關系。不過我建議大家還是遵從我爹爹的遺命,自隱於江湖吧。”

眾人目送著寇元傑與柳青梅遠去的背影,七位長老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幾乎同時說道:“看來,咱們也該散了。”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7:18
千門之聖(十)、歸國

“天蒼蒼兮野茫茫,

雁南歸兮望故鄉。

妻兒老小今何在?

一縷忠魂瞻家邦!

  風蕭蕭兮雲飛揚,

  娘喚兒兮愁斷腸。

  男兒為何徒征戰?

  馬革裹屍還故鄉!”

 蒼涼悲切的吟唱,在寒風蕭瑟的大草原上回蕩,三千多名幸存的新軍營將士,遙望夜空中朗朗明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思鄉的歌謠。幾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慢慢吞噬了十幾具傷重不治的將士屍骨,幸存的將士遙望那裊裊升起的輕煙,祈禱著同伴的忠魂能隨風回到故鄉。

武勝文憂心忡忡地環顧著席地而坐的新軍營將士,一籌莫展。在遭遇了數十倍瓦剌鐵騎的圍追堵截之後,新軍營損失慘重,士氣低落到極點,再這樣下去,遲早會不戰自潰。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附近有人擊劍高歌,歌聲豪情萬丈,與先前的悲涼完全不同。武勝文循聲望去,就見青衫如柳的雲襄正在獨自擊劍而歌。他的歌聲感染了武勝文,他也不禁拔出佩劍拍打胸甲,應和著雲襄的歌聲放聲高唱:

“狼煙滾滾邊關急,

我帶吳鉤別爹娘。

縱馬踏破賀蘭山,

只為親人永安康!”

他們的歌聲漸漸感染了沮喪絕望的眾將士,越來越多的將士附和著他們的歌聲輕聲吟唱,並用這蒼勁有力的歌聲,為死難的將士送行。

東方漸漸發白,黎明即將來臨,眾將士不約而同地聚集在雲襄周圍,疲憊的眼眸中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雲襄翻身騎上馬背,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平靜地朗聲道:“相信大家已明白咱們目前的處境,在咱們身後緊追不捨的,不再是尋常的烏合之眾,而是瓦剌四王子朗多和他的精銳騎兵。拉木侖河畔那場遭遇戰,差點令咱們全軍覆滅。不過咱們以一萬疲憊之師對十萬瓦剌精銳,不僅給予瓦剌人重創,還成功突出重圍,咱們雖敗猶榮。我為你們感到自豪,你們是大明軍人的驕傲!”

雲襄的目光掃過全場,將士們眼中的堅毅令他感到欣慰,他接著道:“咱們在瓦剌腹地縱橫馳騁數千里,多次擊潰數倍於己的對手,斬殺敵手數萬,打得瓦剌可汗不得不令朗多回師救國,咱們這次北伐的戰略目的已經達到,大家這些天的流血犧牲沒有白費,咱們已成功將瓦剌大軍引回大草原,大同之圍也已解除!”

眾將士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不過想起死難的弟兄和吉兇難測的前途,眾將士臉上的喜悅立刻一閃而沒。

雲襄似乎看透了眾將士的心思,他沈聲道:“現在,咱們最大的願望是安然回國,不過要想完成這個願望,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一名滿臉虬髯的千戶高聲道:“公子有什麽命令盡管吩咐,咱們聽你的。能活著回去固然好,若是不幸葬身在這千里大草原,咱們也認了。”

“沒錯!”眾將士紛紛附和,“咱們在數十倍瓦剌人的圍追堵截下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公子的智計謀略咱們心悅誠服,相信你會繼續率領我們創造更大的奇跡。”

將士們的信任令雲襄十分感動,他揚鞭指向南方,朗聲道:“咱們要想回國,向南走大同自然是最近,不過相信朗多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必定會在咱們南歸的路上設下重重伏兵,就等咱們自投羅網。”

雲襄說著揚鞭往西邊一指:“所以咱們要出其不意,一路向西越過黃河,或從甘陜,或從遼闊的西域迂回歸國。”

眾將士雖然對雲襄無比信任,但聽到這個計劃都不禁面面相覷,普通兵卒也還罷了,像武勝文、趙文虎等熟知地理的將領,皆露出詫異之色。

武勝文率先質疑道:“此去西域千山萬水,前路盡是戈壁荒漠,咱們這些人的吃喝怎麽解決?”

“是啊!”趙文虎也附和道,“就算途中有零星部落,可貧瘠的戈壁荒漠養不活太多的牛羊,根本不夠咱們這麽多人的給養。再說咱們已是疲憊之師,要迂回數千里,恐怕不等瓦剌人動手,咱們也已經渴死、餓死、累死在路上了。”

雲襄目視二人,不悅地質問道:“你們是不相信我的計劃?”

趙文虎忙道:“末將不敢,不過這計劃實在太過瘋狂,末將難免心有疑慮。”

雲襄冷笑道:“咱們這次北伐,本身就十分瘋狂,再瘋狂一次又如何?”說著他擡鞭往四方一揮,“咱們無論往南還是往東,都有瓦剌重兵嚴防死守,一旦被他們拖住,就會被身後緊追不捨的朗多追上,陷入瓦剌精銳的重圍,重蹈拉木侖河畔的覆轍。而黃河以西是慌涼貧瘠的戈壁荒漠,不會有瓦剌人攔路,朗多決不會想到咱們會冒險走向死地,他也不敢率大軍追入戈壁荒漠,咱們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武勝文沈吟良久,最後還是搖頭嘆道:“死地倒是死地,不過是否能求生恐怕就難說了。這個計劃成功的機會實在渺茫,我不能讓你將幸存的兄弟帶入如此絕境。”

在北伐的連番惡戰中,雲襄已經憑著他過人的謀略和智慧,贏得了以武勝文為首的眾將士的信仰和尊重,但向西迂回的計劃實在太過瘋狂,所以武勝文也第一次站出來反對雲襄的這個計劃。

面對他的質疑和反對,雲襄反問道:“統領是否有更好的計劃?如果沒有就不要妄加阻撓,如今郎多率著大軍就在咱們身後窮追不捨,咱們已沒有時間爭論權衡。既然武帥生前將新軍營交給我,我就要對它負責到底。你若還尊重你父親生前的遺令,就請服從我的指揮。”

見雲襄給出父親的遺令來壓自己,武勝文頓時滿臉漲的通紅,不禁瞠目怒視雲襄。就見雲襄神情淡然,目光與武勝文針鋒相對,在他的怒視下毫不妥協避讓。

武勝文與雲襄對視良久,最終對父親遺令的尊重以及對雲襄的信任還是占了上風,他無奈點頭道:“好!我跟從你的命令,希望這一次你能繼續創造奇跡。”

身為統領的武勝文既已服從。其他將士也就不再有異議,不過不少將領眼中依舊有著無法掩飾的疑慮。雲襄見狀從容道:“你們不用擔心,我已讓筱伯和張寶去探西去的路,雖有艱險,卻沒有瓦刺大軍的堵截。”

“可是,沒有糧草,咱們如何能穿越戈壁荒漠?”李寒光身為中軍總管,自然最關心糧草問題。

雲襄點頭道:“所以在向西遷之前,咱們要最後一次補充給養。”

“何如補充?”趙文虎遲疑道,“如今瓦刺部落對砸門早已聞風喪膽,只要咱們一出現,方圓百里內的牧人都趕著牛羊逃得乾乾凈凈,咱們現在越來越難弄到給養了。”

李寒光也身有同感地嘆道:“是啊,咱們在這裡滯留一夜,相信這方圓百里之內,再找不到一頭牛羊,一粒糧食了。”

“是嗎?不見得。”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我敢肯定在離這裡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就有咱們急需的給養甚至馬匹。”眾將士面面相覷,皆露出懷疑之色。

就見雲襄往北一指:“你們忘了在咱們身後緊追不捨的郎多殿下?”

武勝文先是有些疑慮,繼而恍然大悟,失聲道:“你,你是說從瓦刺寇兵手中搶糧?”見雲襄坦然點頭,他不禁連連搖頭,“瘋了!這簡直是瘋了!咱們三千疲憊之師。竟然要從瓦刺十萬大軍手中搶糧?”

“沒有十萬!”雲襄糾正道,“照常理來說,只需一至三萬精兵就足以對付咱們這三千多殘軍。因此郎多沒有必要浪費兵力率十萬大軍追擊,他最多只率三萬輕騎緊追不舍,其余兵力則部署在咱們南歸的路上,以防咱們逃回國。”

“就算是這樣。三萬人也不是咱們能對付的啊!”武勝文還是連連搖頭。

雲襄點頭道:“若以三千擊三萬,無疑是以卵擊石,不過若以三千擊一千還不能勝,那怎麽就都該葬身在這大草原了。”

只有趙文虎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心領神會的微笑,微微點頭道:“原來公子堅持要在這裡歇息一夜,並火葬傷重而亡的兄弟,就要用火光將追兵引過來。”

雲襄擊掌嘆道:“趙將軍深知我心,如果是你進行指揮,當如何用兵?”

趙文虎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就見眾將士此刻置身於一個緩坡之上,坡底是一條幾十丈寬的小河,蜿蜒在蒼茫的大草原之上。

他若有所思地道:“昨夜咱們渡河之時,派人探過水深,這上下遊數里之內,就只有這出淺灘可渡。咱們三千余人,竟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全都過河。瓦刺人如果循著昨夜的火光追來,也只能從這裡渡河。若等著他們躲過一兩千人之時,咱們以逸待勞,突然從坡下俯衝而下,定能擊潰剛渡過河的一兩千疲兵。郎多就算有再多人馬,也只能在對岸乾著急。”

雲襄讚許地點點頭:“昨夜渡河時我就留意到,前幾日的大雨使河水暴漲,這裡的河水最淺處已有齊腰深,附近又沒有樹木可以搭建浮橋,要過河還真不容易。若是往日,郎多未必會冒險過河,單現在他以為咱們已是驚弓之鳥,只求逃命,不敢反抗,所以咱們就要在這裡給他點顏色看看。”

武勝文也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道:“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瓦刺人知道咱們新軍營不是好欺負的。”

說話間就見對岸有一人一騎疾馳而來,騎手勒馬在河邊站定,眾人仔細一看,隱約認出是是少林俗家第一羅毅。雲襄隔河遙問:“追兵還有多遠?”

羅毅遙遙答道:“離這裡已不足四十里!”

“再探!”雲襄話音剛落,羅毅立刻縱馬飛奔而去。

趙文虎見狀恍然醒悟道:“難怪昨夜不見了羅毅和他那幾個光頭師侄,原來公子早已有心在此打一次草谷。”

“打草谷”原來是牧人秋季圍獵的統稱,後被瓦刺人引申為入關搶劫。新軍營深入帝國後,也靠搶劫瓦刺部落解決給養,因此也將搶劫瓦刺部落稱為“打草谷”,不過將瓦刺追兵作為“打草谷”的目標,這卻還是第一次。

雲襄笑著點點頭,揮手下令:“大家退到草甸中準備,聽我號令出擊。”

經過戰火洗禮的新軍營,早已是一支令行禁止的鐵軍,立刻退到坡上的草甸中,人馬伏低,靜等號令。三千多兵馬,不聞半點喧囂。

雲襄伏在坡頂的草叢中,靜等追兵的到來,沒多久就見羅毅與幾名武僧縱馬而回,從河灘淺水出涉水而過。在雲襄的招手示意下,紛紛縱馬來到他跟前。

羅毅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給身後的武器,抹著滿臉汗珠伏到雲襄身旁,匆匆道:“瓦刺人離這里大約還有十余里之遙,人數大約兩萬五,全是輕騎兵。”

雲襄點點頭,他已經看到地平線盡頭湧動的騎手,如滾滾洪流般蔓延而來,耳邊似乎已能聽到那隆隆的蹄聲,如戰鼓般擊在荒涼寂靜的大草原上。

“來了?”武勝文爬到雲襄旁邊,悄然問。他的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火焰,似乎又想起了鎮西軍的潰敗和父親的慘死。

雲襄點點頭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兩萬多名瓦剌騎兵來到小河對岸,在一陣混亂之後,瓦剌人發現只有一處淺灘有新軍營渡河留下的痕跡,幾名遊騎分別往上下遊尋找渡河的地方,其余人開始陸續從齊腰深的急流中渡河。由於水流湍急,騎兵渡河的速度十分緩慢,兩萬多人照這速度,恐怕得花上大半天。

瓦剌人似乎沒耐心等下去,分出兩隊各五千人分別往上下遊尋找新的渡河地點。剩下的兵將在主帥催促下,紛紛加快了渡河的速度。經過長途跋涉後再勉強渡河,瓦剌騎兵過河後都是精疲力竭,紛紛脫下濕衣晾在地上,等著後續人馬陸續過河。

見過河的兵馬已過千,武勝文忍不住小聲催促道:“差不多可以動手了吧?”雲襄神情不變,嘴裡叼著一根草莖悠然道:“再等等,不著急。好不容易遇到這處福地,這次打草谷定要滿載而歸。”

就見過河的瓦剌人越來越多,眼看差不多有三千人馬時,雲襄終於舉起了手中的長劍,數百名弓箭手立刻匍匐到坡頂,張弓指向了草坡下衣甲不整的瓦剌人。雲襄長劍一指,數百支箭鏃帶著刺耳的銳嘯,蝗蟲般飛向毫無戒備的瓦剌人。

聚成一堆的人叢中響起刺耳的慘呼,數百支箭鏃幾乎箭無虛發,弓箭手從容搭箭再射,七八輪箭雨過後,瓦剌三千兵馬已大半倒地,剩下的紛紛四下逃開,往遠處躲避突然飛來的箭鏃。只有少數瓦剌人勉強張弓還擊,三千兵馬未經接戰就已潰不成軍。小河對岸的瓦剌人見狀不敢再渡河,因為一旦下水,就會成為箭手的活靶子。

雲襄見瓦剌人隊形已亂,勇氣盡失,立刻一躍而起,翻身騎上伏地而臥的戰馬,一提馬韁,戰馬嘶叫著站起身來,雲襄舉劍高叫:“跟我衝!”說著縱馬率先衝下草坡。武勝文與羅毅怕他有失,連忙縱馬追到他身旁,三人並駕齊驅,揮兵衝向四下逃散的瓦剌人。

兩千多名蓄勢待發的新軍營將士,緊跟在三人身後從草坡上縱馬呼嘯而下,高聲吶喊著撲向衣甲不整的瓦剌人。根本沒料到新軍營以三千殘兵竟敢回師反擊,瓦剌人完全沒有準備,稍作抵擋就已潰不成軍,四下逃散,戰鬥很快成為一邊倒的屠殺。小河對岸的瓦剌人急得哇哇大叫,卻根本幫不上忙,無奈之下朗多只得令箭手亂箭齊射,不再理會自己人的死活。

從河對岸射來的箭鏃雖然沒有多大準頭,但對新軍營將士依舊是個不小的威脅,有不少將士中箭落馬,雲襄見狀連忙揮劍示意騎兵暫退,而草坡上的箭手則手執盾牌開始打掃戰場。瓦剌人隨身攜帶的幹糧、烈酒、肉乾,以及失去主人的戰馬,都成了新軍營的戰利品。

“瓦剌人從上遊過河了!”遠處突然傳來一名遊騎的高呼,那是負責監視上遊瓦剌人的少林武僧。

雲襄只得令新軍營立刻後撤,以免被瓦剌追兵纏上。當黃昏來臨時,小河邊只剩下淋漓的鮮血和雜亂的殘屍,以及傷者無助的慘呼和呻吟。

新軍營戰士脫離戰場甩開瓦剌人後,雲襄終於勒住奔馬,舉目四顧,只見眾將士馬鞍上掛滿了繳獲的乾糧、肉乾和烈酒,有的馬鞍後還拴著繳獲的戰馬,他轉頭對中軍千戶李寒光道:“快清點一下收獲和損失。”

李寒光立刻帶人對全軍草草做了清點,然後向雲襄稟報道:“收獲的乾糧和肉乾,大概夠全軍十日之需,另外還繳獲了七百多匹戰馬。不過咱們也損失了四百六十八名弟兄。”

雲襄黯然地點點頭,取下馬鞍上的酒囊,神情肅穆地將酒傾倒在草地上。

雲襄再度舉起酒囊,對眾人朗聲道:“這第二口酒,慶祝咱們今日的大捷,喝!”眾將士興奮地齊聲高呼,紛紛仰天而飲。

武勝文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顧不得抹去嘴角的殘酒,縱馬來到雲襄身旁,他舉起酒囊與雲襄一碰,高呼:“這第三口酒,預祝咱們在雲公子率領下,平安歸國!”經過方才的大勝,他對雲襄完全心悅誠服,再不懷疑雲襄千里迂回的歸國計劃。

眾將士齊聲歡呼:“預祝雲公子帥咱們平安歸國!”

眾人的信任令雲襄十分感動,他對武勝文和眾將士點點頭,豪氣萬丈地舉起酒囊,朗聲道:“那好!這最後一口酒,就祝咱們平安歸國!”

眾將士齊聲歡呼,紛紛仰天長飲,直到涓滴不剩。然後眾人紛紛將空酒囊拋向空中,緊跟在雲襄與武勝文身後,縱馬向西疾馳……

數日後,浩浩蕩蕩的黃河已遙遙在望,就見岸邊有兩人兩騎匆匆迎了上來,卻是雲襄派出往黃河以西探路的筱伯和張寶。二人縱馬來到雲襄跟前,筱伯對雲襄點頭道:“老奴幸不辱命,已照公子的吩咐辦妥,渡船也已準備停當。”雲襄縱馬來到黃河岸邊,就見岸邊停泊著十幾只渡船,他回頭對武勝文道:“派幾名熟悉水性的兄弟將船划到對岸燒掉,只留一艘船渡河回來。”

“燒掉?”武勝文有些意外,“咱們不過河了?”

雲襄點點頭,遙望黃河上遊從容道:“大軍從淺灘逆流而上,在二十里之外再上岸,然後向南走偏頭關或寧武關。”

“走偏頭關、寧武關?”武勝文有些意外,“咱們不向西迂回了?”

雲襄點頭笑道:“那是引開追兵的計謀,請原諒我先前沒有向你講明。”

武勝文兩眼茫然地望著雲襄,怔怔問道:“引開追兵的計謀?如何引開?”

雲襄嘆道:“數日前那場伏擊,咱們有不少弟兄受傷落入朗多之手,我先前故意向全軍講明咱們要過黃河向西迂回的戰略意圖,其實就是要借受傷被俘的將士之口,將這個戰略意圖轉告朗多。我不懷疑失手被俘的將士都是錚錚鐵骨,決不會出賣咱們的行蹤,但朗多不是笨蛋,被俘的戰士越是掩飾咱們西去的意圖,朗多越容易猜到我的計劃。為了讓這個計劃看起來更像真的,我事前沒有對任何人透露。”

武勝文微微頷首道:“咱們涉水逆流而上,可以隱藏行蹤,而燒毀的渡船則可以將朗多引到對岸,不過他過河後若沒有發現大隊人馬留下的痕跡,豈不會起疑?”

“武將軍不用擔心。”一旁的筱伯插嘴笑道,“老奴這幾日秘密西去,已經花大價錢買通了一個遊牧部落,讓他們從黃河對岸一直往西走,他們留下的蹤跡會讓朗多誤認為是咱們留下的,等朗多率兵追上他們,發現上當再回師追趕咱們,恐怕至少要在七日之後。”

雲襄接口道:“而這七日寶貴的時間,咱們可以不用顧忌追兵,向南衝擊攔在偏頭、雁門、寧武三關前的瓦剌防線,爭取從偏頭、雁門、或寧武關回國。”

武勝文恍然大悟,頷首嘆道:“原來早在咱們伏擊追兵之前,你就已經在盤算向偏頭、雁門、寧武三關方向突圍歸國,咱們伏擊朗多,借被俘兄弟之口泄露戰略意圖,並做出要越過黃河向西迂回的姿態,就是為了爭取這七日的時間,突擊瓦剌設在三關前的防線。公子的心機之深,真是令人嘆服!”

雲襄點頭嘆道:“兵法之道,詭異莫測,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與千道不無共同。”說著他轉頭遙望南方,眼裡滿是擔憂:“就算咱們爭取到七日時間,不必再擔心陷入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絕境,不過要想突破瓦剌人的防線。恐怕還要經歷一場生死惡戰。”

武勝文寬慰道:“這個你倒不用太擔心,咱們若襲擊瓦剌人的營寨,關上的守軍定會出兵支援,有他們的幫助,突破瓦剌防線應該不會太難。”

“但願如此吧。”雲襄遙望南方,依舊憂心忡忡。

說話間就見十幾名精通水性的兵卒已駕著渡船越過黃河,在對岸燒起了渡船,然後合乘一支小舟渡河而回。武勝文一聲令下,兩千多名將士立刻從淺灘逆流而上,河水馬上沖走了大軍留下的痕跡。

一個時辰後,眾兵將重新上岸,這時留在後方的少林武僧,送來了最新的敵情:朗多率軍搭建浮橋,開始做過河的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雲襄臉上不由露出喜悅的微笑,他就像一個真正的老千,不斷從自己佈下的騙局中享受著成功的快感。

直等到朗多率大軍全部渡過黃河,繼續向西追擊後,雲襄才率軍繞過兵微將寡的偏頭關,直奔三關總兵駐守的寧武關。將士們歸心似箭,興奮地踏上了向南的歸途。

偏頭、雁門、寧武三關俗稱外三關,扼守著中原北大門,歷來是抗擊北方遊牧部落侵擾的堅強防線。其中寧武關扼守三關要沖,是連接三關防線的樞紐,為三關總兵親自駐守。

這日午夜剛過,在關上巡夜的兵卒看到遠處瓦剌的營寨後方,突然冒起了衝天火光,天邊隱隱傳來廝殺吶喊聲,巡夜的兵卒一面加強戒備,一面令人火速飛報守將。

沒過多久,值夜的守將匆匆登上城樓,遙望火光衝天的瓦剌營寨,就見一匹快馬如入無人之境,從瓦剌人的營寨中衝殺而出,馬上騎手手舞長棍,指東打西,當者無不披靡。片刻後那騎手縱馬衝到關前,他身後的瓦剌追兵剛要追擊,卻被城樓上的守軍亂箭射回。

值夜的守將借火光打量著沖到關前的騎手,見他年紀甚輕,身著瓦剌牧人的皮袍,手中兵刃卻是條丈余長的木棍,便高聲喝問:“什麽人?”

就見那騎手在關前勒馬,仰頭高聲答道:“在下少林羅毅,替公子襄和武勝文將軍送來口信,請求寧武關守軍立刻出兵接應新軍營。”

聽到新軍營的名號,城上守軍中響起了一陣騷動。新軍營孤軍北伐,勇解大同之圍的壯舉,早已在邊關守軍中傳頌,邊關守軍早已對之充滿敬仰。不過那值夜守將卻喝道:“新軍營早已在瓦剌全軍覆沒,哪還有幸存者?”

羅毅取下馬鞍上的長弓,將一支箭射上層樓旗桿,解釋道:“這是武將軍信物,請守軍盡快出兵!”

守將遲疑道:“就算這令符不假,卻也保不定是被瓦剌人繳獲,作為騙開我關門的工具。就算你們真是新軍營殘部,沒有兵部的令諭,咱們也不能妄自開關出兵。”

“你……”羅毅氣得滿臉通紅,急道,“新軍營將士千里血戰,已經衝到寧武關前,望將軍快快發兵救援,不然就遲了!”

但是守將任由羅毅如何哀求,只是推說沒有兵部令諭,不能妄自出兵,羅毅無奈,只得含淚縱馬殺回瓦剌營帳,孤身去救新軍營。明軍積重難返的指揮弊端,以及守將的懦弱無能,使關上的守軍也只能袖手旁觀。

黎明時分,一小隊衣衫雜亂的將士終於衝破瓦剌大軍的重重阻攔,縱馬沖到寧武關前。他們人數不足三百,人人渾身浴血,身上帶著各種可怖的傷痕。他們的衣著雜亂無章,既有瓦剌人的皮袍,又有明軍殘破的戰甲,但他們既不像是大明軍隊,也不像是瓦剌騎兵,倒像是一只四處流竄的土匪。寧武關上眾兵將齊齊拉開弓箭指向這一隊來歷不明的人馬,一個守將高聲喝道:“站住!什麽人?”

這幾百名漢子停了下來,一個身披瓦剌皮甲的彪壯漢子縱馬來到關前,將手中一桿大旗高高舉起,大旗殘破不堪,沾滿了乾涸的血汙和火燒過的殘跡,但旗上那個迎風招展的“新”字,依舊清晰可辨。

“新軍營!是新軍營!”寧武關上眾兵將不由發出一陣驚嘆聲,他們早已聽說新軍營的壯舉,今日終於見到新軍營幸存歸國的將士,城上的守軍齊齊舉起手中的兵刃,向遠征瓦剌、勇解邊關之危的英雄們致敬。

就在新軍營將士魚貫入城的同時,一隻信鴿從寧武關總兵府沖天而起,直飛北京。

北京城福王府內,靳無雙踞案端坐,他的身後侍立著神態冷厲的藺東海,以及面帶微笑的周全。他和藹地望著跪在案前的兩男兩女,然而跪著的四人卻是惴惴不安,低垂著頭。

“這次朝廷能一舉撲滅魔門的叛亂,你們也有功勞。”靳無雙款款道,“雖然你們曾是魔門光明四使,但你們令魔門首惡寇焱自焚身亡,也算有心投誠,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你們。以後剿滅魔門余孽的事,還要仰仗四位呢。”

明月連忙磕頭道:“小人願誓死效忠王爺!”靳無雙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藺東海將四人帶了下去。

四人一走,周全忍不住小聲問:“主上相信他們?”

靳無雙輕蔑地撇撇嘴:“他們今天能背叛寇焱,他日難保不會背叛本王。不過現在咱們正值用人之際,只要他們還有利用價值,就不能浪費。”

周全心領神會地微笑點頭。這時一名侍衛捧著一隻信鴿匆匆奔入,氣喘籲籲地稟報道:“寧武關有最新的消息送到!”

靳無雙接過信鴿,取下它腳下的竹筒倒出紙條,緩緩展開一看,臉上頓時閃過莫名的驚喜。

周全見狀忙問:“新軍營有消息了?”

靳無雙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點點頭道:“新軍營殘部兩百九十八人已回到寧武關,領兵的是公子襄和武勝文,他們都沒死!”他興奮地長身而起,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突然停在周全面前,眼裡閃爍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立刻通知寧武關總兵範世忠,讓他一定留住公子襄,我要懇請皇上,為孤軍征伐瓦剌、解邊關之危的新軍營勇士,舉行一次盛大的慶典,以彰揚他們前無古人的豐功偉業!”

從靳無雙的雙眼中,周全看到了一種興奮和決斷,他遲疑道:“主上此舉似乎另有深意?”

靳無雙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遙望虛空幽幽一嘆:“我等這樣一個機會已等得太久、太久了。”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7:30
千門之聖(十一)、死神

    寧武關總兵府內一連幾天都在舉行盛大的酒宴,以款待新軍營幸存的勇士。各級將領輪番宴請公子襄和武勝文等新軍營兵將,以表達對新軍營的敬意。駐守邊關的將士最敬重真正的勇士,能在十萬瓦剌虎狼之師的圍追堵截之下生還,在他們眼裡,新軍營每一個幸存者都是了不起的勇士和英雄。

酒宴之上,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問起新軍營的戰績和經歷,但幾乎每一個人都對這個問題保持沈默。他們的眼中蘊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沈重,讓經歷過最殘酷戰鬥的邊關將士也無法忍受的沈重。聯想到新軍營從一萬人銳減到二百九十八人的慘烈戰況,他們也不忍再問,只能默默舉杯,用烈酒表達自己的敬意。

酒已半酣,人也半醉,突聽門外嘈雜聲起,有人高呼“聖旨到”。眾人一陣忙亂,由範世忠領頭接旨。聖旨宣總兵範世忠護送新軍營將士進京,朝廷將舉行盛大的慶典為其慶祝,聖上還將親自召見新軍營將士,並為所有將士論功行賞。聖旨中還特意提到領導新軍營北伐的千門公子襄,特宣他進京面聖。

聽到這意外的宣召,雲襄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以前在駱家終日刻苦讀書,就是盼著有朝一日能登上金鑾殿,位列公卿,一展胸中抱負。但是現在,他卻只想遠遠逃開這一切。半年多的漠北狂風和征戰殺伐,不僅讓他的外貌變得粗獷,更讓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範世忠接過聖旨,臉上泛起莫名的興奮和羨慕,拜別傳旨的公公後,不禁對雲襄和武勝文興奮地道:“朝廷特意為新軍營舉行凱旋慶典,你們的功績將彪炳史冊!連末將都沾了你們的光。末將當敬你們一杯!”面對範世忠的恭維和奉承,雲襄眼中泛起一種深沈的悲哀。

“彪炳史冊?”雲襄醉意朦朧地舉起酒杯,眼里滿是痛苦,“赫赫戰功之下,是多少無辜者的鮮血?是多少婦孺的冤魂?我們只有罪孽,新軍營每一個將士,都是罪人。”

範世忠一楞,不知如何應對。武勝文見狀連忙對一名隨從示意:“公子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兩名隨從將雲襄扶到後面廂房的床上躺好,告辭而出。筱伯捧著茶水毛巾進來伺候,小聲問:“公子醉了?”

“我沒事。”雲襄從床上坐起,接過毛巾擦了擦臉,臉上醉態一掃而空。筱伯見狀不由問道:“聽說聖旨宣公子進京面聖,公子做何打算?”

雲襄搖搖頭:“我不去。我裝醉離開酒宴,就是為了從中脫身。筱伯你收拾一下,叫上張寶、羅毅還有覺空他們,咱們連夜就走。”覺空是少林十八羅漢之一,隨新軍營北伐後,十八羅漢折損大半,僅剩六人幸存。

見雲襄要走,筱伯忙道:“公子為何輕易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

“機會,此話怎講?”雲襄皺起眉頭。

筱伯款款道:“聖上既然特意下旨宣召公子,即表示有意赦免公子過去的所有罪名。就算公子無心仕途,也該趁此機會為自己取得一個清白的身份,免得再受柳公權之流騷擾。再說濟生堂漸漸龐大,難保不會引起朝廷猜忌,如果公子向聖上稟明濟生堂的實質和宗旨,爭取朝廷的認可,這對濟生堂將來的發展也大為有益啊。”

見雲襄沈吟不語,筱伯不禁趨前一步,懇聲道:“如果這次公子抗旨而逃,將永遠失去與朝廷和解的希望,失去為自己正名的大好機會,永遠成為見不得陽光的邊緣人。公子三思啊!”

“你讓我好好想想。”雲襄一臉躊躇,緩緩踱到窗前。他輕輕關上窗戶,走回桌前點燃桌上的油燈,在燭光昏黃中,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決斷,緩緩坐下,直視著筱伯平靜地道:“我可以奉旨進京,不過,我需要一面護身符。”

“護身符?”筱伯有些疑惑,“什麼護身符?”

“《千門秘典》!”雲襄緊盯著筱伯的眼睛。

筱伯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跟著又坦然笑道:“《千門秘典》下落不明,一時半會兒恐怕很難找到,它怎麼會是公子的護身符?”

“是嗎?”雲襄目光炯炯地盯著神色如常的筱伯,嘴角泛起一絲調侃的笑意,“我只知道影殺堂第一殺手,從南宮放手中奪去了《千門秘典》,那不就是你嗎?死神。”

筱伯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銳芒,跟著哈哈一笑:“公子怎麼會認為老奴是影殺堂的死神?”

雲襄淡然道:“其一,你本來就是影殺堂殺手,你當初反出影殺堂投靠我時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你一面之詞;其二,當年我在金陵揭穿柳公權的陰謀時,是你出面雇傭了影殺堂頂尖殺手‘奪魂琴’和‘鬼影子’來幫我,當時‘鬼影子’還說我是影殺堂不能動的人。那時我就在奇怪,影殺堂怎麼會對我如此看重?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是得到過你的特別叮囑。”

筱伯無辜地苦笑道:“公子僅憑這兩點,就斷定我是‘死神’?”

“當然不止!”雲襄款款道,“在小五臺山上,南宮放用明珠要挾我時,我是臨時決定用《千門秘典》換回明珠的,‘死神’卻無巧不巧地出現在那裡,殺人奪書。如果他是受雇殺南宮放,怎麼會如此來去匆匆,連南宮放的死活都不確定就走?而知道南宮放手上有《千門秘典》的,就只有目睹我用秘典交換明珠的這些人。而這些人中間,有殺掉南宮放的可能的,就只有你一人!”

筱伯無奈苦笑道:“如此說來,老奴不是‘死神’都不行了?”

雲襄點點頭:“小五臺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想快速追上南宮放搶回秘典,還真不能靠運氣。最簡單的辦法是在《千門秘典》上下點‘千里香’,然後循香追擊。而《千門秘典》除我之外,就只經過了你的手。你為了避開我們,先用藥物使武忠那些士兵昏昏欲睡,讓我們不得不留在山上歇息,又趁我休息之時點我睡穴!可惜你的時間太少了,來不及去山崖下看看南宮放的死活,碰巧讓我遇見了還有一口氣的他,這也許是上蒼以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向我昭示兇手的真正面目!”

筱伯怔了半晌,終於仰天長嘆:“公子果然心思縝密,目光如炬,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著他從貼身處掏出一本古舊的羊皮冊子,雙手碰到雲襄面前,“不錯!在下就是影殺堂第一殺手‘死神’,為了替公子追回《千門秘典》,不惜殺了南宮放。現在,在下將它完璧歸趙。”

雲襄寵辱不驚地接過《千門秘典》,信手放在桌上,望著面前這最神秘的殺手,淡然問:“為什麼這樣做?”

筱伯不卑不亢地笑道:“在下只是個殺手,只要有人出得起價錢,在下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有人花大價錢雇老奴保護公子和這本《千門秘典》,在下自然要竭盡所能。我不僅幫你殺了南宮放,搶回《千門秘典》,還曾在牧馬山莊救過你一回。”

雲襄立刻想起了那從自己身上偷走贓物的神秘人,若不是他,那次自己就栽在南宮放手上了。不過此刻雲襄心中並無一絲感激,他木然道:“如此說來,金彪也是你殺的了?你為了防止南宮放從金彪身上追查到我,不惜殺了金彪,然後假扮成刺殺南宮豪失手的影殺堂刺客,博得我的同情接近我,從此對我貼身保護?”

筱伯眼中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公子這也知道?”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舊的布扣,黯然擱到桌上:“金彪死時手中一直緊緊攥著這個布扣,我在南宮豪那里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腳上的青布鞋就少了這樣一枚布扣。”

筱伯臉上的尷尬頓時變成了驚訝:“公子那時就已經知道我是殺了金彪,將計就計把我留在身邊?這些年以來,公子居然都能不動聲色,這份隱忍功夫簡直令人恐懼!不過,公子今日為何突然要跟在下攤牌?”

雲襄波瀾不驚地道:“以前我要去北京時你總是百般勸阻,就連那次我堅持去北京面見藤原秀澤,你都十分小心謹慎。但今天,你卻竭力鼓動我去北京,顯然形勢已經發生了利於你、或者說是利於你雇主的變化,所以你們已決定將我這個棋子拋出去,作致命一擊。就算是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是不是你們已經找到對付靳無雙的辦法?”

筱伯遺憾地抱拳道:“我只是個受人雇傭的殺手,就算知道雇主的身份和計劃,也決不會出賣他。如今公子既然已識破我的身份,我只好遺憾告辭,以後公子自己要多多保重。”

雲襄冷冷望著筱伯,突然問道:“你真的只是個殺手?”

筱伯一怔:“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雲襄冷冷道:“如果你只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殺手,有必要自毀容貌來接近我嗎?你在我身邊改頭換面而隱匿多年,一個殺手恐怕不會有如此堅韌的意誌。我還從南宮放口中得知,‘死神’不是男人!師父,難道真要弟子剝下你最後一層偽裝?”

筱伯渾身一顫,眼裡滿是驚詫。就聽雲襄冷漠地道:“記得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你這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過不了‘情’字一關。但自從我得知你並未去世後,就知道你必定已經剋服了這個弱點。我記得阿柔傷你的功夫叫‘銷魂蝕骨’,我在魔門的‘魍魎福地’特意查過這門功夫,它是一種專門對付男人的魅惑之術。

“你要想不受其害,引刀自宮是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既然你能在阿柔‘銷魂蝕骨’之下安然無恙,還能借她之手詐死,那時候你就已經不是男人了吧?對自己也如此狠心,真不愧是與靳無雙不分伯仲的一代千雄!”

筱伯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雲襄,足有半晌才一聲長嘆,緩緩挺起胸膛,氣質頓時一變,哪裡還有半分奴僕的恭謹和殺手的冷厲?他坦然坐到雲襄對面,眼裡滿是欣賞和讚許:“看來我的眼光真的不錯,也沒有白教你,你已經青出於藍了!”說到這他頓了頓,“只是我不明白,你什麼時候得知我沒死的?”

雲襄道:“雖然我第一眼看到化身為影殺堂殺手筱不離的你,就知道你是殺害金彪的兇手,卻怎麼也沒想到你就是我已死的恩師。你對我的性格真是了如指掌,知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在南宮豪手中,所以才用這種辦法接近我。其實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有同夥在暗處保護你的安全,就算我不救你,你也不會有危險。雖然我當時就奇怪你的毀容之舉,但也只是猜到你是在掩飾本來的面目和身份,卻怎麼也沒想到,這毀容的殺手就是自己熟悉的恩師。”

筱伯點點頭:“沒辦法,你剛出道時手段生澀,我不得不貼身保護,可惜易容只能騙過不認識的人,所以不得不毀容接近你。只是沒想到你早已發現是我殺了金彪,卻還能不動聲色地隱忍這麼多年。”

雲襄淡然道:“那時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同黨,所以只好將計就計、靜觀其變。後來我才漸漸懷疑你跟雲嘯風有關系。”

筱伯皺眉問:“是因為莫老二的死?”

“不僅僅是莫爺。”雲襄淡然道,“莫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看了《千門秘典》,他臨死前用腳在地上寫下了兇手的名字,雖然只寫了個‘雨’字頭,也足以為我指明方向了。除了我之外,看過《千門秘典》的莫爺和南宮放都死在你的手下,我想這決不是你在維護千門的門規,而是有著更深的用意。”

雲嘯風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你明知我未死,還故意將我埋在青海的假屍骸托天心居弟子運回江南安葬,以安我心,真是深得為師真傳!”

雲襄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雖然我知道師父只要利用龜息之術詐死,可以輕易騙過不會武功的我,而且即使我懷疑莫爺臨終留下的‘雨’,很可能是未寫完的‘雲’字,但我還不敢就此肯定師父真的未死。

“師父行事一向謹慎,如果詐死必然會做到天衣無縫,所以我故意給了楚姑娘一張似是而非的地圖,根本就不是我埋葬師父的地點,自然找不到什麼屍骸。不過師父既然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一舉一動,自然會讓同黨暗中幫助天心居弟子一把,找回你當初埋下的屍骸。師父自作聰明的舉動,恰恰證實了我心中的揣測,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一切了。”

雲嘯風眼裡滿是驚訝,繼而仰天嘆息:“你果然青出於藍勝於藍,為師真是以你為榮啊!你還知道多少,都一並告訴為師吧。”

雲襄拿起桌上的《千門秘典》,淡然一笑:“我已經堪破了《千門秘典》的奧秘!這本千門中人奉為聖典的經書,除了第一頁上那句人人皆知的古訓外,根本就是本無字天書。它的奧秘不在書里,而在書外——它是千門門主維護權威的精神像徵。所以歷代門主在從上一代門主手中繼承了這本聖典後,要麼不明白,要麼明白了也不說。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自己在門人心目中的神聖地位。

“寇焱是一代梟雄,一眼就看穿了這點,所以毫不猶豫地還給了我。可笑靳無雙聰明絕頂,竟被師父以這本秘典為餌,大動干戈,若他知道真相,定會氣得吐血。”

雲嘯風笑道:“不是因為靳無雙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對這本聖典過於好奇和渴望罷了。在沒有找到我和這本聖典之前,他謀奪天下的計劃就總覺得還有缺憾。而他為人行事又但求盡善盡美,容不得自己的計劃有半點瑕疵,所以才會調動一切力量尋找我和這本秘典。他的好奇和貪婪成了他唯一的弱點。”

“難怪師父要殺掉莫爺和南宮放!”雲襄一聲嘆息,“《千門秘典》的奧秘一旦曝光,這千門中最大的騙局就會大白於天下,靳無雙就再也沒有任何弱點了。”

雲嘯風點點頭,望著雲襄柔聲道:“阿襄,我雖然一開始只是將你當成吸引靳無雙注意的棋子,但看到你今日的成就,為師真為你感到驕傲。雖然我做過一些讓你傷心的事,但看在為師是為了保護你的份兒上,請你理解為師的苦衷。但願咱們師徒從今往後能冰釋前嫌,聯手除掉奸賊靳無雙,為朝廷整肅朝野!”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淡然道:“師父,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讓我從一個命運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浮萍,成長為駕御風浪、把握自己命運的強者。就算你本來只將我當成一枚棋子,我依舊對你心存感激。但你不該妄殺我的恩人莫爺,更不該殺害我唯一的兄弟,我對他們的屍骸發過誓,無論兇手是誰,我都要為他們報仇。”

雲嘯風一聲輕哼:“難道為師對你的恩情,比不上莫老二和金彪?要知道我救你的次數,遠遠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讓我算算,我不知道的還有哪些。”雲襄回憶道,“在青海苦役場,義兄王志向我伸出過援助之手,尤其在除掉疤瘌頭的行動中,起來決定性的作用。以前我總以為是自己足夠聰明,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淺薄和莽撞。若不是他的幫忙,我決不會如此順利就通過你的考驗。他一定還在為你做事,被嚴駱望殺害的獄友中,肯定沒有他。”

雲嘯風坦然點頭:“不錯!他是千門火將,一直對我忠心耿耿。”

雲襄對這個消息沒有感到太意外,只道:“還有一個人,恐怕在千門中地位也不低,就是苦役場司獄官嚴駱望!”

雲嘯風眼中閃過異樣的驚訝,失聲問:“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雲襄從容道:“我請楚姑娘派人去青海時,發現當初我服役的苦役場已經被撤銷,那座金礦現在是被一個神秘的幫派控制。聯想到師父當年曾說過你在幫嚴駱望盜竊國家的財產,又聯想到當初苦役場發生的那些塌方,我基本可以猜到你們合謀盜竊的方法。

“你們在發現金沙豐富的礦脈後,故意制造塌方將礦脈封閉,使苦役場的產金量越來越少,令朝廷以為這座金礦已經被採盡,不得不撤銷這處礦場,然後你們的人再進駐礦場,將國家的金礦據為己有。”

雲嘯風坦然道:“你猜得八九不離十。不過你憑什麼說嚴駱望就是千門中人?”

雲襄平靜地道:“我雖然身在江湖,卻也關心著朝中大事。前不久我發現有個由知府內調進京的朝臣平步青雲,已經做到兵部侍郎,他剛好就叫嚴駱望。我派人一查,原來他還做過青海某苦役場的司獄官。這絕對不是偶然,他應該是你安插在朝中的棋子。你與他有如此深的淵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也是千門八將之一。不過我猜你並為完全信任他,所以他當初並不知道我是你精心培養的棋子,才會雇傭金彪想除掉我。”

雲嘯風點點頭:“不錯!他就是千門反將。你知道的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7:59
千門之聖(十二)、謀反

    雲襄喟然嘆道:“師父的實力真是驚人啊,經濟上有一座金礦作為後盾,江湖上有影殺堂為你所用,千門中有撼將碧姬、火將王志、反將嚴駱望為你效忠,朝中還有重臣暗中支持,再加上我這個棋子,以及我掌握的江湖勢力,難怪你決定要向靳無雙發起正面進攻了。”

“不夠,遠遠不夠!”雲嘯風嘆息道,“我的實力與靳無雙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你不知道靳無雙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以為我會向他正面進攻。”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難道靳無雙就是福王?他本姓朱?”

雲嘯風嘆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為師也是最近才查清他的真正身份。”

雲襄眼中有些疑惑:“靳無雙既是福王,又不是福王,此話怎講?”

“這個說來話可就長了。”雲嘯風遙望虛空回憶道,“這得從我的師父,上一代千門門主靳九公說起。他當初效法秦相呂不韋,將自己已懷孕的女人獻給了當時的太子,想用這手段謀奪朱家天下。”

雲襄皺眉問:“已經懷孕的女人,怎麼可能騙過太子?”

雲嘯風笑道:“使婦人假扮室女,甚至延長孕期,這對千門中人來說都不是難題。所以師父的女人順利地成為了太子妃,他也成了太子的心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妃在誕下一對雙胞胎後竟難產身亡。雙胞胎是不祥的像徵,沒有資格繼承帝位,所以我師父偷走了其中一個,取名靳無雙。”

“後來朝中發生了那次眾所周知的宮廷政變,太子被廢,被趕出京城,承受不了命運的打擊,很快就一命嗚呼。他的兒子,也就是我師父的私生子,順理成章地繼承了他的爵位,他就是福王。”

雲嘯風嘆了口氣:“我師父苦心孤詣的計劃,最終卻壞在了不可捉摸的命運上,心灰意懶之下,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另外將我和溫柔收為弟子,並對我們三人精心培養。靳無雙長大後,漸漸顯露出過人的才智和本領。令我師父十分欣慰。當靳無雙得知自己還有個做王爺的孿生兄弟時,便開始大膽實施奪權的計劃。”

雲嘯風眼裡閃過一絲隱痛,恨聲道:“他說服阿柔接近福王,為他的計劃鋪路。阿柔精擅媚惑之術,輕易就成了福王最寵愛的妃子。然後他又雇刺客假意刺殺福王,給福王施加無形的壓力,阿柔趁機向福王進言,要他找一個容貌相似的替身以防不測。就這樣,靳無雙以替身的身份進入福王府,堂而皇之地以福王的身份示人。他遊刃有余地替福王應付一切俗務。漸漸為福王贏得了賢良名聲。而福王陷入溫柔陷阱難以自拔,樂得將所有事務都交給靳無雙處理。靳無雙不動聲色地將福王身邊的人遂一鏟除,把整個福王府的人都換成他的心腹?”

雲嘯風眼裡滿是欽佩,喃喃道:“靳無雙真不愧是一代千雄,能日日目睹自己的女人與別人雙宿雙飛而不動聲色。他以福王的身份多次向先皇上書,以敏悅的眼光指出朝延的弊端,以過人的才智為朝廷化解危機,同時不忘以巧妙的手段奉承先皇。他的才能得到了先皇的賞識,所以先皇在駕崩之前,不顧‘王不留京’的祖訓,特意召福王進京輔佐太子。

“靳無雙怕福王這個草包兄弟進京後就露陷,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他徹底消失,以福王的身份進京面聖。可惜我以前只知道他進了福王府,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已經冒名頂替成了福王。後來你與福王數度交手,我才漸漸想到這點,也才查出師父還有個兒子一直留在王府。只可惜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任何證據足以揭穿靳無雙的真面目。”

雲襄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既然靳無雙是你師父的親生兒子,那麼師公怎麼會將千門門主之位和《千門秘典》傳給你,而不是傳給自己兒子?”

雲嘯風嘆道:“雖然福王是個貪戀女色的草包,但怎麼說也是我師父的親骨肉,靳無雙奪兄弟爵位的心計和擅殺兄弟的冷血,使我師父意識到,若將代表江湖力量的千門門主之位傳給靳無雙,恐怕就再也控制不了這個兒子。師父最善權謀之術,所以便將門主之位和《千門秘典》傳給了我,以牽制靳無雙。只要靳無雙對我這個師兄還有顧忌,我師父謀奪天下的計劃就還有實現的希望。”

雲嘯風一聲嘆息:“可惜師父低估了靳無雙的冷酷和無情,他為了得到《千門秘典》和門主之位,竟派人刺殺師父,並一路追殺為師,為師第一次在駱家莊見到你時,正是被靳無雙派人追殺的時候。”

雲襄冷冷望著雲嘯風,沈聲道:“也許師父的確不願將門主之位傳給靳無雙,但你繼承門之位的過程恐怕也有些不實。不過我對千門上一代的勾心鬥角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是什麼促成你下定決心,要與靳無雙決戰京師?”

見雲嘯風遲疑著沒有立刻問答,雲襄又道:“這次聖上要見的是我,所以我應該是你手中不可替代的棋子。告訴我你的詳細計劃,或許我可以考慮替你完成。如果師父不想坦誠相待,我決不會去京師,也不會再做你的棋子。”

雲嘯風盯著雲襄平靜的眼眸,從中看到了熟悉的信心和決斷,他無奈開口道:“朝中有我的人,他發現福王竭力鼓勵聖上為新軍營舉行一次盛大的凱旋慶典,以彰揚新軍營捨身衛國的壯舉,福王甚至將公子的事跡添油加醋地告訴了聖上。以聖上年輕人的心性,早已急著召見你這位江湖上的傳奇人物。我雖然不知靳無雙的具體計劃是什麼,但憑我對他的了解,覺得他會借此機會發動政變,然後將罪名嫁禍於你。也只有用名動天下的千門公子襄做替罪羊,才能蒙蔽天下人。而為師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陰謀和真面目,將徹底擊敗,以告慰先師在天之靈。”

雲襄緊盯著雲嘯風的眼眸,冷笑道:“恐怕師父的計劃不止這麼簡單吧?師父既然是一代千雄,怎麼會放過這次謀奪天下的大好機會?我要是你,定會將計就計,待靳無雙除掉聖上後,再出面揭穿他的陰謀,以你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在京師與靳無雙一決高下。一旦成功,你就是拯救江山社稷的大英雄,然後效法奸雄曹操另立新君,挾天子以令天下,這難道不是一個千雄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嗎?”

雲嘯風怔怔地望著平靜如常的雲襄,突然一聲嘆息:“你把為師已經完全看透了,難道咱們師徒只能反目成仇?”

雲襄緩緩站起身來,從容道:“師父,我可以為你打敗靳無雙,但也僅此而已。我不會容忍你和靳無雙將江山社稷變成你們的決鬥場,更不會眼看著天下百姓陷入東漢末年那樣的戰亂之中。我不會再做你的棋子。相反,我要你做我的棋子,將你掌控的秘密勢力為我所用。”

雲嘯風看看平靜而自信的雲襄,再看看面前油燈中閃爍不定的火焰,一聲長嘆:“我沒算到你早已識破我的身份,所以就不大意了。我想這燈油中大概含有唐門的‘化功散’吧?難怪你要先關上窗戶,讓藥力得到最大限度的發揮。”

雲襄點點頭:“從我將筱伯留在身邊那一刻起,就暗中準備了好幾種防身的東西。‘化功散’只是其中之一,方才我點燃油燈之前,已將‘化功散’混入燈油,它無色無味,常人吸了沒有任何影響,練武之人吸了內力盡失,身手與常人無異。”

雲嘯風嘆息道:“想必守在門外的張寶,羅毅是用來對付我的吧?看來我是輸定了。就算是這樣,我為什麼要幫你這個背叛師父的忤逆弟子?給我一個理由!”

雲襄低頭緊盯住雲嘯風眼眸,義正詞嚴道:“你當初收我為徒之時就包藏禍心,是為了利用我而不是為了救我,你不義在先,我是覺醒而不是背叛,而靳無雙是你一生的仇敵,奪去了你深愛的女人,還逼得你不得不用自宮來忘卻這份感情。如果你不幫我,靳無雙將再無敵手,江山社稷遲早會成為他的囊之中物,你難道甘願看著靳無雙達到這千門中人人渴望的最高成就,而你自己卻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茍延殘喘,或在江湖上繼續東躲西逃?”

二人四目交對,一瞬不瞬,在雲襄正氣凜然的目光逼視下,雲嘯風緩緩收回目光,低頭嘆道:“你贏了,為師甘願做你的棋子,幫你擊敗靳無雙!”

雲襄向雲嘯風伸出手:“那就讓咱們師徒精誠合作,共除奸王!”

雲嘯風帶著幾分無奈與失落,緩緩擡起胳膊,師徒二人的手,終於緊緊握在了一起。

三更的梆子已經敲過,黑夜像厚重的幕布,籠罩著整個北京城,也籠罩著巍峨廣大的福王府。在後院一座偏僻寂靜的佛堂中,靳無雙紋絲不動地跪在佛像前,從不信鬼神的他,竟對著泥塑木雕的佛像喃喃祈禱。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溫柔披著一件狐皮大氅,睡眠惺鬆地出現在門外,她半夜醒來卻不見枕邊人,心中擔憂,總算在這偏僻的佛堂找到了他。

靳無雙終於站起身來,輕聲問:“新軍營快到北京了吧?”

溫柔揉著惺松的睡眼,心不在焉地應道:“明日就該到北京郊外了。”

“公子襄也在?”靳無雙似乎還有些不放心。

溫柔打著呵欠道:“寧武關總兵範世忠親率五千兵將。明是護送,實是押送新軍營兩百九十八人來京,公子襄就算想不來都不成。”

靳無雙輕舒了口長氣,緩緩來到佛堂外,遙望晦暗天空怔忡地問:“雲嘯風真的已經死了?《千門秘典》真的在公子襄手上?”

溫柔略顯不耐道:“你不是已經查到天心居曾從青海運回一具屍體交給公子襄,而公子襄則秘密將它厚葬在了江南嗎?你還特意讓人盜出那具屍骸送到京城,雖然屍骸已經腐爛,但它身上的衣衫我還認得,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雲嘯風時他穿的那件。而且屍骸的身高、頭發、隨身的飾品,都證明那就是雲師兄。”

靳無雙心事重重地點點頭,喃喃道:“也許,是我太在意雲嘯風了,在沒有確定他已經斃命之前,我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溫柔輕輕地攬住靳無雙的腰,柔聲道:“你放心,雲師兄早就死在我的‘銷魂蝕骨’之下,況且也有人見過公子襄手中有那本《千門秘典》。雲師兄若是未死,怎捨得將這本門主世代相傳的聖典交給他人?要知道他當初連我都不讓看。明日待公子襄一到,你就可以見到這本向往已久的聖典了。”

靳無雙眼中憂色漸褪,拍拍溫柔:“去叫老五過來,我有話問他。”

“都這麼晚了!”溫柔有些不滿意地皺起眉頭,不過在靳無雙的溫柔眼神下,還是乖乖地去叫周全。

不一會兒就見周全匆匆趕到,垂手問:“主上有何吩咐?”

靳無雙小聲問:“明日的行動準備得怎麼樣?”

周全肅然道:“已經遵照主上的計劃做了周全部署,只等公子襄和新軍營一到,主上就將達到‘謀江山社稷於無痕無跡之中’的千門最高境界,或為與千門始祖大禹交相輝映的不世千聖!”

靳無雙眼閃過一絲異樣的興奮,白皙冷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熱切的向往。不過興奮一閃即逝,轉瞬間他已平靜如常。他輕聲道:“明日要是見不到《千門秘典》,所有行動盡皆取消!”

北京城遙遙在望,五千兵將齊聲發出歡呼,紛紛加快了步伐,卻在離城十余里開外被一道聖旨截住,令他們原地安營紮寨。

營帳很快就立了起來,範世忠的五千兵馬,眾星拱月般將新軍營二百多人的營帳圍在中央。黃昏時分,就見一騎快馬疾馳而入,馬上騎手手捧令渝一路高呼:“福王親自率軍迎接新軍營,宣公子襄與新軍營統領武勝文覲見!”

來了!雲襄心中一凜,與羅毅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羅毅心領神會地微微頷首。

雲襄與武勝文翻身上戰馬,尾隨傳令兵並駕而馳。武勝文身材魁梧,甲胄緊實,雲襄則青衫飄飄、背影俊秀,走在一起對比極為鮮明。

二人尾隨傳令兵來到一座狼兵虎衛林立的大帳前,立刻有侍從為二人牽馬執鞭,雲襄與武勝文翻身下馬,突然看清兩名侍從模樣,雲襄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失聲道:“是你!”

那名面如美玉的侍從立刻單膝跪地,恭敬地拜道:“明月向公子襄請安,當年小人在嵩山有幸見過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一直讓我掛念,今日再見,沒想到公子依舊光彩照人。”

原來這兩名侍從竟然就是魔門光明使明月與力宏,雲襄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心中驚疑莫名。不過他只對二人微一頷首,便隨武勝文進了大帳。

大帳中響起一聲喜極而泣的歡呼,就見一個紅衣少婦飛撲入武勝文懷中,伏在他肩上嚶嚶抽泣。

武勝文眼含熱淚,緊緊擁著她不能松手,一旁傳來嬰兒的啼哭,少婦放開武勝文,拉著他的手興沖沖來到了丫環跟前,抱過孩子遞到武勝文面前,喜滋滋地對孩子道:“嬌嬌快看!爸爸回來了!”

武勝文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臉上滿是幸福。這時少婦突然看到一旁的雲襄,不由輕“啊”了一聲,正待向他走去,就見雲襄拱手一拜:“見過武夫人!”

這紅衣少婦自然就是嫁給了武勝文的明珠郡主,陡然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明珠不禁有些尷尬,幸好有人笑著給她解了圍:“腎婿,明珠聽說你今日回家,早就等不及了,所以本王只好將他也帶來,讓你們夫妻早點團聚。”

武勝文趕緊將孩子遞還妻子,單膝跪地一拜:“小婿見過父王!”

“起來起來!”福王臉上滿是慈祥的微笑,伸手扶起武勝文,“你是國家的英雄,本王應該謝你才是。對了,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呢?”

雲襄一直靜靜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與雲嘯風並列當世的一代千雄,想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找到一點與眾不同的東西,但雲襄失敗了,福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享受天倫之樂的平凡老人,除了身上的錦袍,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這就是大智若愚吧?雲襄在心中暗嘆。見福王問起自己,他連忙躬身一拜:“草民雲襄,拜見福王爺!”

“平身!”福王擡手示意,同時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不亢不卑的雲襄。二人目光相接,均報以會心的一笑,兩個交鋒多次的對手,終於第一次面對面相見。

“來人!郡主累了,送郡主下去休息!”福王一聲輕喝,就見兩名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款款而入,扶著明珠母女走向後帳。雲襄再次目瞪口呆,這兩名女子竟然就是魔門光明使凈風與慧心!

武勝文不想跟妻女分開,可又不能撇下福王而去,正左右為難,就聽福王笑道:“你陪明珠去吧,你們夫妻多日未見,肯定有說不完的話。本王早就想見見公子襄,你不在一旁打擾更好。”

武勝文如蒙大赦,連忙告退,隨明珠去了後帳,在出帳時,明珠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向雲襄,眼裡湧動著一絲複雜的情愫。

福王揮揮手,帳內的侍從兵卒魚貫退下,帳中頓時安靜下來。就見他踱到案後坐定,仔細打量雲襄半晌,輕嘆道:“公子襄,我們終於見面了,本王對你可是久仰得很啊。”

雲襄笑道:“小人對王爺也是仰慕已久。”

福王微微額首,饒有興致地問:“聽說千門中有本奇書,得之可謀天下,本王還聽這本書就在你手中,本王與你也算是神交已久,可否借我一覽?”

雲襄臉上有些為難:“其實這只是一本再平常不過的書,什麼得之可得天下的謠言,只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王爺萬不可輕信。”

福王淡淡道:“就算是謠言,公子若私藏不露,恐怕也是謀反的嫌疑啊!”

雲襄苦笑著從貼身處拿出《千門秘典》,雙手捧著遞到福王面前,無奈道:“小人不敢藏私,請福王過目。”

福王沒想到《千門秘典》來得這般容易,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看這冊子的封面,正是跟自己以前見過的一樣,當是不假。他強壓心中激動,緩緩接過羊皮冊子,眼看這一生最大的謎團就要解開,他的心臟就有種蹦出嗓子眼的感覺。

稍稍平息一下情緒,福王雙手捧著秘典,帶著三分虔誠,七分好奇,他緩緩翻開羊皮冊子,看到第一頁上那句千門中人人皆知的話,他微微頷首,再翻第二頁,他的臉止頓時有些意外,再翻第三頁,他的眼里滿是驚詫,翻到第四頁時,他的驚詫已經變成了疑惑和不解……匆匆將羊皮冊子完全翻完,他呆呆地怔在當場,臉上說不出是疑惑還是茫然,怔怔地楞了半晌,他遲疑道:“這……就是《千門秘典》?”

雲襄點點頭:“我從師父手中接過它時就是這樣,這是不是千門前輩給後輩開的一個玩笑?”

“本王明白了!”福王一聲嘆息,信手將《千門秘典》扔到一旁,神情如放下重負一般輕鬆,“這不是一個玩笑,而是一個試金石,以考量門人的忠心。可嘆天下人以訛傳訛,竟將它當成了謀取天下的聖典。”

一生中最大的疑團得解,福王心中有說不出的輕鬆,那種“天下盡在我手”的自負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用那似乎能洞悉天機的目光凝視著雲襄,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襄,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早就神交已久,相信本王對你的了解,不亞於你對本王的了解,你是聰明人,在聰明人面前,一切拐彎抹角的說辭或花言巧語的欺騙,都沒有任何作用,所以,本王打算開誠佈公地跟你談談。”

雲襄坦然迎上福王的目光:“請福王示下。”

福王手撚頷下短鬚,平靜道:“咱們過去的恩怨,今日就在這裡一筆勾銷吧,本王希望能跟你交個朋友。”

雲襄笑道:“做朋友通常是要有所付出,不知福王願為我付出什麼?”

“我想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你都不會放在眼裡。”福王憨然道,“不過濟生堂呢?”

見雲襄面色微變,福王正色道:“本王可以給濟生堂一個合法的身份,甚至朝廷可以從稅收中拿出一部分,對濟生堂進行經濟上的扶持,除此之外,本王還將廣開言倫,聽從像你這樣的有識之士的建議,革除朝廷弊端,為我朝開創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中興盛世。”

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企圖,雲襄恐怕會為之怦然心動,不過現在他只淡然一笑:“王爺的抱負真是遠大,只是如此遠大的抱負,恐怕不是一個王爺能做到。”

“所以本王才需要公子的幫助。”福王坦然道,“本王的身份地位,限制了本王實現自己的抱負,所以本王希望公子幫我達到能實現這個抱負的地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從福王口中徐徐道來,竟沒有半點心虛遮掩,雲襄眉梢一揚,澀聲問:“王爺要我做什麼?”

“本王要你什麼都不做,”福王平靜如常地盯著雲襄,“明日聖上將在朝陽門檢閱新軍營,按照慣例會先驗明正身,不過整個新軍營也就只有你和武勝文需要驗證。公子雖然不是朝廷命官,但刑部還是有不少人認識你,而新軍營其他卻不需要驗證,本王只要你明天只當自己雙眼俱盲,率新軍營接受上檢閱即可。”

雲襄心中一亮,失聲問:“你要用兩百多死士假扮新軍營將士,趁檢閱時刺殺聖上,謀逆造反?”

福王搖搖頭:“你錯了,先父原本是太子,只因為幾十年前那場政變,才被剝奪了太子之位,本王也才失去了繼承大統的機會,如今聖上無子,若不幸遇難,無論從血緣遠近還是從政德名聲,本王都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本王這不是謀逆,而是拿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說到這他嘆了口氣,“如今朝廷積弊難改,吏治腐敗,皆因聖上年少貪玩,無心朝政。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取而代之,我當竭盡所能,中興大明,為天下人謀利。事成之後,不僅濟生堂將得到朝廷扶持,本王還將拜公子為相,助我共創一個開明盛世。”

入閣拜相,這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雲襄也不例外,並不是貪圖榮華富貴,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便可以實現安邦定國,造福天下的理想。何況隨著濟生堂的日漸壯大,濟生堂也越來越需要官府的認可。

雲襄沈吟良久,突然問:“福王將計劃坦誠相告,難道不怕我告密嗎?”

福王平靜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只能完全相信你。不過如果你明日臨陣倒戈,本王也只能哀嘆時運不濟。只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與你出生入死的武勝文。如此謀逆大罪,他們必受株連,還有新軍營的二百多將士也將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他們現在已經交由本王的人看著,檢閱結束前,他們都不得自由。”

雲襄這才知道方才為什麼明珠母女會在這裡,原來她們已被凈風、慧心暗中軟禁。福王不僅要利用明珠母女,還要利用新軍營幸存下來的二百多生死兄弟,將他們作為人質,脅迫自己就範。難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滿滿。

“這計劃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福一沈聲道,“第一步,就是解除新軍營的武裝,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公子先回新軍營,讓所有人放下武器。”說著福王拍拍手,明月、力宏應聲而入。福王對二人微一頷首,明月立刻微笑著對雲襄擡手示意:“公子,請!”

在回新軍營的路上,雲襄不禁在心中暗嘆靳無雙的狠辣:讓自己出面解除新軍營武裝,實際上就是由自己親手將新軍營兩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質。如果自己敢反抗,在大軍的重重圍困之下,新軍營的兄弟恐怕就要死在當場了。若自己明日檢閱時揭穿福王陰謀,卻又拿不出任何證據指認福王謀反,那新軍營的兄弟們也難逃一死。即便自己真的拿出證據指證福王,明珠一家三口又會受到無辜牽連。何去何從,實在讓人難以決斷。

想起明珠過去對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勝文與自己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絕境中一起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情形,雲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謀反,他不忍心看著他們為福王殉葬!

新軍營已經交由福王的人馬接待,明是接待,實為看管。新軍營戰士置身於重重包圍之中,雖然已經感覺出氣氛的異樣,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被自己效忠的祖國監禁。

當雲襄帶著一小隊人馬來到新軍營的駐地,兩百名將士無聲地圍了過來,他們眼裡的疑惑,有憤懣,但當他們看到雲襄時,又都放下心來,他們對雲襄有著無條件的信任。

雲襄縱馬來到場中,對趙文虎道:“集合部隊!”

無須趙文虎下令,兩百多漢子自覺地列隊,雖然他們依舊穿著殘破的衣甲,雖然新軍營的戰旗破損骯髒得幾乎難以辨認,但一萬將士的忠魂濃縮成這最後的精華,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凜凜氣勢。

雲襄控馬從隊伍前方緩緩走過,最後一次檢閱這支英雄的部隊,最後他來到隊伍正前方,澀聲道:“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兩百多名將士臉上滿是驚詫,皆以為自己聽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圍困之下,雲襄也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眾將士疑惑地望著雲襄,就見他凝重的目光緩緩掠過全場,艱澀的聲音清晰地傳到眾將士耳中:“我再說一遍,所有將士,放下武器。”

兩百多將士雖有滿腹疑問,但對雲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們陸續放開了手中的兵刀,兵刃落地,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嘈雜聲。明月帶來的那一小隊王府侍衛,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衛來到隊伍前方的軍旗跟前,抓住旗桿就想拔起,誰知道旗桿紋絲不動,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滿面虬髯的放旗手,緊緊握住旗桿不放。

雲襄目視旗手,沈聲下令:“交出軍旗!”

旗手滿臉不甘,這面戰旗在瓦剌人圍追堵截下,換過無數旗手,卻始終屹立不倒,這是新軍營所有將士的驕傲,也是新軍營的精神像徵。這就樣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衛奪了幾下沒有得手,突然找刀置於旗手手腕,臉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鋒入骨,鮮血順著刀鋒汩汩而下,那旗手依舊緊握旗桿沒有松手。

雲襄眼含淚花,厲聲大吼:“交出軍旗!”

旗手在雲襄的逼視下,終於緩緩放開了旗桿,他的熱淚滾滾而下,眼裡滿是委屈,憤憤和不甘。

雲襄一言不發,目光從兩百多名將士臉上一一掃過。眾將士漸漸平靜下來,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們讀懂了雲襄目光中的承諾,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放棄他們,就像被瓦剌人數十萬大軍圍追堵截時一樣!

雲襄的目光最後停在幾個不屬於新軍營的人臉上,那是筱伯、羅毅、張寶和幾個少林和尚。就見筱伯微微頷首,顯然已從雲襄的舉動看穿了靳無雙的計劃,並用目光讓他放心。

“公子,咱們該回去複命了。”明月在一旁小聲催促,雲襄最後掃了一眼全場,對趙文虎點點頭:“解散部隊。”

回到靳無雙的大帳,靳無雙眼裡閃過一絲輕鬆,對雲襄笑道:“今日公子就留在本王帳中歇息,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明月和力宏。明日一早他子時便率新軍營進城,接受聖上檢閱。”

明月、力宏一左一右往雲襄跟前一站,明月暗笑道:“從現在起,公子就算是去茅廁,咱們二人都會貼身伺侯。”

靳無雙臉上泛起自信的微笑,負手踱出大帳,他已不需要再說什麼,也不需要得到雲襄口頭的效忠或承諾,他知道雲襄已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朝霞如血,香山紅透,紅日從山巔透出一彎輪廓,殷紅如染血的彎刀。雲襄翻身上馬,回頭看看身後兩百多名新軍營將士,沒有一張是熟悉的面孔,只有那桿殘破的大旗,還飄揚著昔日的榮光。

武勝文雙目赤紅地過來,神情異常委頓,看來他也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靳無雙說服他不會像說服雲襄這樣耐心,他不敢看身後的新軍營將士,低頭翻身上馬,正要縱馬出發,突聽身旁的雲襄輕聲道:“跟著我!”

武勝文回過頭,就見雲襄嘴角泛起一絲熟悉的微笑,眼裡滿是從容,這是他勝券在握時的表情,武勝文再熟悉不過。他不由微微頷首,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經歷,使他與雲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需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雲襄的心思。

新軍營在雲襄與武勝文率領下,緩緩由西直門進了北京城,沿途百姓夾道歡迎,用鮮花和掌聲迎接歸國的英雄。

在御林軍的護衛下,新軍營來到朝陽門前的廣場,就見幾名刑部捕快縱馬過來,卻是柳公權、沈北雄和英牧等人。他們是按慣例來驗明覲見者正身,主要是驗明公子襄的身份,因為只有他們以前見過公子襄。

柳公權來到雲襄跟前,臉上有些悻悻之色。這次覲見之後,聖上肯定會赦免公子襄過去的一切罪名,使他再沒有機會報仇。不過他也是圓滑之輩,心知公子襄很有可能因這次面聖而得到朝廷重用,他立刻收起仇恨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抱拳笑道:“許久不見公子,想不到風采更勝從前!”

雲襄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柳公權只得尷尬地帶著手下回去複命。片刻後就聽朝陽門內傳來一聲高呼:“聖上駕到!”

在深厚悠長的號角聲中,就見一騎雪白如銀的駿馬,馱著個身披金黃龍袍的年輕人緩步而出,他的身後緊隨著靳無雙等幾位文武大臣和帶刀侍衛,一行人緩緩走向肅立的新軍營將士。

“萬歲!”兩側林立的御林軍發出震天的歡呼,紛紛舉兵為禮。新軍營將士也跟著高呼萬歲。呼聲過後,雲襄緩緩拔出佩命往天一舉,新軍營將士立刻收兵肅立,等候聖上的檢閱。

年輕的皇帝帶著文武重臣緩緩走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雲襄感覺到了身後兩百九十八名死士淩冽的殺氣,他突然轉頭目視身旁的武勝文,一聲輕喝:“跟我衝!”

話音未落,他已揮劍拍馬,徑直衝向三十步開外的皇帝。武勝文一楞,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毫不猶豫就追著雲襄的背影衝了出去,兩人兩騎幾乎並駕齊驅,風馳電掣地沖向皇帝。這一下變故突然,不僅文武大臣失去了反應,就連假冒新軍營的兩百九十八名死士也楞在當場,這跟原定等皇帝進入十步之內再動手的計劃大相徑庭。

“有刺客!保護皇上!”幾名帶刀侍衛最先醒悟,立刻將皇帝緊緊圍在中央。兩百多名死士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紛紛吶喊著衝向皇帝,可惜三十步的距離足以讓御林軍趕來保護皇上。

雲襄最先衝到皇帝一行跟前,繞過侍衛保護的皇帝,衝向一旁的福王。經過北伐瓦剌的連番惡戰,他的身手已不亞於任何一名合格的戰士。

由於是陪同皇上出行,靳無雙身旁沒有護衛者,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危險,他不禁目瞪口呆失去了反應。他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算到,經過戰爭洗禮的雲襄,已經不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有侍衛揮刀想攔住雲襄,卻被緊跟著他的武勝文架開。就見雲襄長劍畫出一道絢爛的白虹,從靳無雙頸項下一掠而過,靳無雙的腦袋帶著不可思議的驚詫表情,高高地飛上了半空。

勒住疾馳的戰馬,雲襄突然回身出劍,刺向了尾隨自己的武勝文。這一劍完全出乎武勝文預料,他呆呆地望著雲襄的劍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肩胛。二人四目交對,雲襄盯著他的眼眸輕聲道:“為了明珠,你什麼都不能說!”

將武勝文刺於馬下,雲襄舉劍四顧,就見皇帝已被侍衛們蜂擁著退入了朝陽門,兩百多名死士在御林軍的圍攻下死傷大半,剩下的知識在做垂死掙紮。他拋下手中長劍,從容翻身下馬,面對朗朗青天,他高舉雙手緩緩跪倒。

御林軍蜂擁而上,有將領高呼:“生擒首惡,追查同黨!”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8:10
尾聲

    刑部大牢壁壘森嚴,黑暗陰森,一支昏黃的燈籠,讓整個大牢顯得越發幽暗。柳公權隔著重重柵欄,神情複雜地打量著柵欄後盤膝而坐的雲襄,心事重重的低聲道:“公子襄,你弒君叛亂的行為有頗多疑點,刑部也有意為你開脫罪狀,你只要開口說出真相,老夫願意幫你這一回。”

雲襄淡然道:“真相就是我率死士叛逆謀反,誤殺福王,柳爺可以死心了。”

柳公權嘆了口氣,走近一步低聲道:“老夫好心提醒你,叛逆謀反,將受淩遲之刑。”

見雲襄不為所動地閉上雙眼,柳公權嘆著氣轉身出牢,對獄卒小聲叮囑:“替老夫好生照顧雲公子,若有怠慢,老夫唯你們是問!”

獄卒唯唯喏喏地將柳公權送出大牢。來到外面的明亮處,柳公權神情楞忡地呆立不語。按理說公子襄屢屢從他手中逃脫,還多次戲弄於他,應該是他當捕快以來最可惡的對手,但此刻構公權心中對他沒有半點仇恨,只有說不出的惋惜和失落。想起孫女的苦苦哀求,柳公權只能黯然苦笑,這事不用去查也能大概猜到,但公子襄不開口,他也無能為力,況且要是查出真相,難保自己不受牽連。

牢門外又有人來看望公子襄,柳公權認得是明珠郡主主僕與夫君武勝文。聽獄卒在外盤杳,柳公權出門對獄卒揮了揮手,獄卒這才放三人進去。

武勝文在朝陽門叛亂中的行為雖令人起疑,但他家世清白,在軍中威望甚高,堪稱一門忠烈,況且被誤殺的福王又是他岳父,最後他又傷在公子襄劍下,所以朝中大臣皆認為他是發現公子襄有叛亂企圖,這才一路追趕阻攔,最後傷在公子襄劍下。因此他很快洗脫嫌疑,成為保護皇上的功臣。

在獄卒的引領下來到死牢,明珠打量著神情尷尬的雲襄,淚水不禁滾滾而下。她隔著柵欄嘶聲質問:“為什麽?為什麽要刺殺我父王?為什麽要傷我夫君?你有什麽苦衷,告訴我啊!”

雲襄緊抿雙唇沈默不語,他很想告訴明珠,其實現在那個福王不是她的父親,靳無雙甚至用她們母女來要挾自己,但這一切已經無從證實,所以他只能保持沈默。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你為什麽不說話?”明珠傷心欲絕,既傷心父王慘死,又為雲襄的處境心痛不已。武勝文見她哭得死去活來,含淚示意丫環將她扶了出去。他默默拿出食盒中的酒水菜肴,隔著牢門遞給雲襄,然手盤膝在牢門外坐了下來。

雲襄接過酒壺,會心一笑:“咱們有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武勝文想了想,澀聲道:“從瓦剌歸國後,就沒痛快喝過。”

“是啊!那些慶功宴,只能說是應酬,怎及在瓦剌殺敵之後,談笑痛飲。”雲襄一聲嘆息,舉起手中酒壺,“來!今日咱們痛飲一場,當是為我送行?”

武勝文一言不發拿起酒壺,一仰頭就是一陣鯨吞海飲,一壺烈酒轉眼即乾,他突然捂著嘴發出無聲的啜泣。他在牢門外跪下,以以頭搗地,痛苦莫名地哭拜:“我沒用!眼睜睜看著你替福王頂罪,卻不敢說出真相!我他媽真不是人,你為什麽不罵我?為什麽還要跟我喝酒?”

雲襄隔著柵欄扶起武勝文,平靜道:“想想明珠母女,你一定要撐下去,有時候活比死還要艱難。咱們在瓦剌都沒將生死放在心上,難道現在反而放不下了吧?來!陪我喝酒!”

武勝文重新拿起一壺烈酒,與雲襄重重一碰,二人一言不發,仰頭盡乾。兩壺烈酒下肚,武勝文酒意上湧,不禁敲著空酒壺,輕輕哼起了那首新軍營將士人人傳唱的歌謠:“天蒼蒼兮野茫茫,雁南歸兮望故鄉,妻兒老小今何在,一縷忠魂瞻家邦!”

雲襄也不禁輕聲附和:“風蕭蕭兮雲飛揚,娘喚兒兮愁斷腸;男兒為何徒征戰,馬革裹屍還故鄉!”

二人擊節速度陡然一變,齊聲同唱:“狼煙滾滾邊關急,我帶吳鉤別爹娘;躍馬踏破賀蘭山,只為這人永安康……”

明而蒼涼悲切、時而豪情萬丈的歌謠,在寂靜幽暗的牢房中徐徐回蕩,經久不絕。

千門公子襄叛逆謀反、率眾弒君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江湖,無論是塞北江南,還是巴蜀西域,都在議論著這件驚天大案。人們一夜之間就改變了對公子襄的良好印象,他過去這些善舉,在人們心中就如同王莽的賢德,都是為謀奪天下而為的假仁假意。所以人們對淩遲處決的判決,皆充滿了由衷的欣慰和擁護。

夜色如晦,月黯星稀,舒青虹借著窗外的天光,含淚打量著睡夢中的女兒,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又親,仔細為女兒掖好被子,她悄悄來到孫妙玉床前,對盤膝打坐的孫妙玉默默跪了下去。

孫妙玉輕輕嘆了口氣:“青虹,你還忘不掉他?”

舒青虹默默點點頭,哽咽道:“師父,你曾告訴弟子,心空則不痛,但現在弟子寧願傷心、寧願心痛,也不願忘掉他!弟子辜負了你的期望,不敢求師父原諒,但求師父忘了曾經有過我這個不肖弟子,從今往後我叫舒亞男,不叫舒青虹。”

看到她臉上平靜而決絕的表情,孫妙玉便知已無法阻攔,她喟然嘆息:“冤孽!情天恨海,果真無人可渡嗎?你為了他,竟連女兒都不顧了?”

舒亞男心如刀割,淚如泉湧,她伏地哽咽道:“夢香就拜托師父了,求師父大慈大悲,撫養她長大成人。”

孫妙玉一聲長嘆:“罷罷罷,要走的留也留不住,不走的趕也趕不走,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孫妙玉的弟子滾吧!”

舒亞男重重磕了三個頭,從容起身而去。出門就見巴哲靜靜立在陰暗角落,像影子一樣無聲。舒亞男本想說兩句告別的話,張張嘴卻不知說什麽才好,就聽巴哲輕聲道:“我要做夢香的乾爹。”

舒亞南感激地點點頭,盈盈一拜:“謝謝!”

毅然翻身上馬,舒亞男遙望北方,縱馬疾馳而去。

輕輕撫摸那枚“心”字雨花石,雲襄怔怔地望著虛空,判決已經下來,他的時日不多了,越是臨近最後的期限,他越是期望能再看她一眼。

牢門響動,又有人來看望自己。雲襄滿懷希望地望去,卻是羅毅領著一個孩子和一對年輕夫婦進來。雲襄連忙招呼道:“阿毅、蔣兄、佳佳、這位是……”

那女子盈盈拜倒在地,眼神複雜地打量著雲襄,款款道:“小女尹孤芳,拜見恩公。”

雲襄眼里有些疑惑,他只覺得這女子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模樣卻十分陌生。蔣文奐連忙解釋道:“公子,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尹姑娘,金陵城有名的女富商。”

雲襄恍然大悟,卻又疑惑這素未謀面的女子,為何記得來看望自己。就聽尹孤芳垂淚道:“公子,你幫過的人多不勝數,不記得小女很正常,但小女卻已將公子的大恩大德銘刻在心。可惜小女無能,不能救公子脫獄,只能盡我所以上下打點,希望公子少受點苦。”

雲感激地點點頭,轉頭望向趙佳。就聽他哭著叫了聲雲叔叔,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雲襄突然想起一事,忙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幸虧有柳公權照應,他的私人物品總算沒有被搜走。

他把玉佩慎重地遞到孩子子手中,輕聲道:“孩子,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玉佩,他是南宮世家的三公子南宮放,你應該叫南宮傑,這是他給你取的名字。”

趙佳一臉茫然和惶恐,有些不知所措。雲襄便給他講起他父親的過去,沒有刻意隱瞞其惡,也沒有忘記他偶爾的善,以及對兒子的思念。最後他對趙佳正色道:“阿傑,你已以不小了,應該知道自己父母的過去,是非善惡也該有自己的判斷,不過你要記住,雖然我們無法選擇父母,卻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雲叔叔不能再照顧你了,我會讓蔣叔叔將你送回南宮世家,你還有個伯父南宮玨,他會照顧你的。”

趙佳怔怔地楞了半晌,突然一聲哭叫:“我爹爹才不是這樣的人,你騙我!”說完轉身就跑,尹孤芳連忙追出去,蔣文奐一遲疑,也跟著追了出去。

牢房中頓時安靜下來,雲襄望向一直沒有開口的羅毅,輕聲問:“新軍營將士都沒事吧?”

羅毅點點頭:“福王一死,他手下的人便不敢再囚禁新軍營士兵。我讓雲嘯風令手下疏通關節,刑部很快就還新軍營清白。趙將軍他們多次向朝廷請願,力證公子清白,可惜他們沒有證據,而公子又不願翻供,所以……”

“我師父怎樣?還有嚴駱望呢?”雲襄打斷了羅毅的話。

“雲嘯風現在正被他們看管著。至於嚴駱望,我照公子的吩咐,將他盜竊朝廷金礦的事捅給了柳公權。現在正在徹查,已經將他下獄。”說到這羅毅頓了頓,遲疑道:“對於雲嘯風,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雲襄怔怔地望著虛空,輕輕嘆道:“我不知道,如果是你,會如何處置?”

羅毅沈吟道:“這次幸虧雲嘯風約束他的手下沒有輕舉妄動,這場叛亂才沒有釀成更大的混亂。如今雲嘯風慘敗在公子手中,早已心灰意懶。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看不如就……”

“那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雲襄停了停,神情複雜地望著羅毅,“以後濟生堂,可就全靠你了。”

羅毅點點頭:“公子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重托。”略頓了頓,他遲疑道:“公子,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你的決定?”

雲襄搖搖頭:“我主意已決,不不用勸。”

羅毅失望地嘆了口氣,眼裡滿是同情,怔怔地不知說什麽才好。這時就聽獄卒過來道:“又有人來看望公子,要讓他們進來嗎?”由於有各路人物的招呼打點,獄卒對雲襄不敢有絲毫怠慢。

羅毅見狀先行告辭。片刻後就見到一對年輕男女被獄卒領了進來,男的英俊冷厲,女的秀美清純。去襄一見之下十分詫異,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來看望自己。

“我很想知道,你怎會做下如此瘋狂之事?比我爹爹還要瘋狂!”寇元傑開門見山地問。

雲襄無奈一笑:“我不能說。”

寇元傑理解地點點頭:“我相信你決不是為了你自己。”他握著柳青梅的手走近一步,壓著嗓子道:“我已聯絡魔門舊部,青梅也聯絡了天心居弟子,我們將在你行刑的時候劫法場。”

雲襄十分驚訝:“為什麽救我?”

寇元傑正色道:“因為,我現在已相信,這世上真有天心。”

雲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失笑道:“如果你相信有天心,將來就多幫幫濟生堂吧,救我就不必了。”

寇元傑面色一沈:“你不相信魔門和天心居的實力?”

雲襄搖搖頭:“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寇元傑詫異道:“為什麽?”

雲襄指指四周:“你們難道沒發現,我天牢的守衛其實很鬆懈,對我的監禁也十分鬆散,無論誰來看我,只要給獄卒點銀子,基本不會受到刁難,這像是囚禁名震天下的千門公子襄的牢房嗎?”

寇元傑原本沒留意到這點,經雲襄一提醒,立刻醒悟:“是啊,為什麽?”

雲襄嘆道:“因為我已經跟朝廷達成了一個秘密協定,我安心受刑,朝廷給濟生堂一個合法的地位;我若越獄,朝廷將在全國取締濟生堂,你們知道濟生堂對我的重要性,所以我不能走。”

寇元傑澀聲問:“為了濟生堂,你甘願身受淩遲極刑?”

“不止濟生堂。”雲襄喟然嘆道:“千門公子襄的名頭實在太大了,大到令朝廷不安,大到幾乎一呼百應,大到令聖上都有些忌妒。其實朝廷知道我的清白,知道我是在平叛而不是在謀反,可如果向天下人公佈真相,那麽千門公子襄以後的名聲和威望,豈不是令聖上都黯然無光?所以公子襄必須以叛逆罪被處以極刑,至於他是不是罪有應得,已經不重要了。”

寇元傑滿臉震撼地望著平靜如常的雲襄,怔怔地不知說什麽才好,他突然戟指天空厲聲質問:“你為這樣一個朝廷賣命,最終去為它所害,值嗎?”

“我不是為朝廷賣命,而了為千千萬萬像我這樣的普通人。”雲襄擡頭仰望虛空,白皙的臉上煥發著虔誠的光芒,“如果每個人都相信天心,那天心就一定會存在!”

望著泰然自若的雲襄,寇元傑只覺得心神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他突然躬身一拜,澀聲道:“多謝!你讓我看到了真正的天心!”說完含淚大步離去,不再回頭。

校場口搭起了行刑的高臺,引得全城百姓蜂擁而至,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欣賞神話般的千門公子襄,如何被淩遲處決。

刑臺正中央的立柱上,雲襄渾身赤裸,身上罩著漁網,繃緊的漁網將他全身肌膚勒得一塊塊凸了出來,以方便劊子手行刑。時辰未到,雲襄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尋著,希望看到那個刻骨銘心的身影,但他失望了,人頭攢動的校場上,沒有她的蹤跡。

一縷舒緩和煦的琴聲,忽如春風拂過大地,蓋過了校場上亂哄哄的嘈雜聲。雲襄循聲望去,就見一個青衫如夢的女子,正在對面的高樓上盤膝撫琴,熟悉的琴聲充滿了淡泊寧靜,化解刑場的肅殺陰冷之氣。

雲襄欣慰地露出一絲微笑,他從琴聲中感受到了一種溫暖和憐惜,這大大減輕了他面對死亡的恐懼,他感動地眺望著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只見她神情專注,所有的精氣神都凝聚在了那具焦尾琴上。

日頭漸漸移到中天,在人們焦急的等待中,終於聽到令官扯著嗓子高喊:“時辰到——”

等待已久的百姓爆出熱烈的掌聲,歡呼劊子手的出場,只覺他渾身罩在一襲從頭裹到腳的黑袍中,只留兩隻眼睛在外,淩遲之刑實在太過慘烈,慘烈到劊子手都不敢坦然面對受刑者,生怕他變為厲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要將自己渾身上下蒙個嚴嚴實實。

“行刑!”隨著令官的高喊,劊子手提著一個小木箱走上刑臺,從容不迫地打開木箱,亮出了數十把形狀各異、精致小巧的刀具。

淩遲之刑俗稱千刀萬剮,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劊子手必須準備數十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這難度極高的行刑。只見他挑了一把窄而尖銳的小刀,仔細用素巾抹凈刀刃,然後緩緩走向立柱上緊縛的雲襄,在咫尺距離靜靜地審視著受刑都足有盞茶功夫,他輕輕用刀挑開雲襄嘴上蒙著的漁網,突然與雲襄緊緊抱在了一起。

“我說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無論天上地下,地獄人間,你都別想再丟下我。”她在雲襄耳邊呢喃著,緩緩扯去黑頭套,露出了她那俊美無雙的面容,臉頰上的水仙比任何時候都要嬌艷,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她脫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了黑袍下那身大紅的婚服。

她從容地割開雲襄身上的漁網,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微笑:“今天,我要做你的新娘。”說著,她在雲襄唇上深情一吻,然後擡起手中尖刃,對準雲襄赤裸的胸膛,深深地刺了進去。

鮮血如噴泉般洶湧而出,濺在她大紅婚服上,使婚服越發紅艷,二人默默對視,臉上煥發出同樣幸福的表情,緊緊抱住雲襄搖搖欲墜的身體,她倒轉刀鋒,對準自己胸口慢慢刺了進去……

這一下的突然變故,讓監斬官完全失去了反應,待他明白過來,二人已相擁倒在血泊之中。一名仵作戰戰兢兢地上前措摸了摸二人脈搏,澀聲稟報:“案犯與鄶子手已雙雙斃命!”

全場百姓大嘩,紛紛擁上前相要察看究竟,監斬官怕引起慌亂,連忙高呼收屍。幾名仵作匆忙將屍體裝入密閉的刑車裡,護衛的兵卒立刻駕車火速回刑部去複命。

空靈的琴聲突然一亂,青衫女子擡手劃斷了所有琴弦,她空茫的眸中灑出兩行無法抑制的清淚,黯然哽咽:“知音已逝,天心迸裂,青霞從此不再撫琴!”

一艘烏篷船悠悠蕩漾,船中隱約傳出柔情蜜意的對話:

“還疼嗎?”

“有點!”

“早知道我就剌淺一些了。”

“淺了可就穿幫了。幸虧你讀懂了我的眼神,不然神仙都救不活。”

“你幹嗎要用這麽兇險的辦法?萬一我沒看懂你的眼神,又或者中間出現任何差錯,你不是死定了?”

“我也是無奈啊!那次我傷透了你的心你絕望離去後,天大地大,你讓我上哪兒去找你?你要成心避開我,以你的性格,恐怕這輩子我都別想再見到你,所以我只好用這個辦法,如果你還沒忘掉我,無論天涯海角你都會趕來。以你的聰明,定能領會我佈下的這個局。”

“要是我沒來呢?”

“那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就跟公子襄一起死好了。”

“你不做公子襄了?”

“公子襄名頭太大,不死朝廷絕對不會安心,如今公子襄已死,不過駱文佳卻活過來了。”

“咱們的女兒是不是也得改姓駱?”

“不用,就當是紀念一個逝去的故人吧。”

“唉,我就想到買通劊子手,與你共赴黃泉。真不知道你怎麽能買通刑場上所有的人,從監斬官到仵作,甚至守衛的兵卒,都在幫你完成這驚天一局。”

“幾十萬兩銀子可不是白花的。腐敗啊!從上到下、從朝廷到地方、從高官到百姓,腐敗無處不在。連淩遲處決死刑犯的錢都敢收,照這樣下去,誰也救不了這個王朝。”

“你也救不了?”

“我只是窮書生駱文佳,無所不能的千門公子襄已經死了,被朝廷淩遲處決了。從今往後我只為你和女兒活,承擔起丈夫和父親的重擔。這重擔在我眼裡,比整個天下還重要。”

對話中斷,艙中傳出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響。烏篷船搖搖蕩蕩,緩緩駛向江南……

千門正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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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對苦鴛鴦終於修成正果 可喜可賀
正傳至此結束 剩一篇外傳千門就正式完結
本帖最後由 samopqer 於 2014-12-15 22:12 編輯

samopqer 發表於 2014-12-15 18:29
千門公子(一)、示警

    齊小山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追獵的狼,雖然早已精疲力竭,卻還是得拼命地奔逃。這一路上他像狐貍一樣設下了七八處迷魂陣,但追蹤他的都是些頂尖的獵人,他們輕易就識破了齊小山的伎倆,逐漸逼近,離他不足半里之遙,這已經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距離。

快了快了!齊小山不斷在心中鼓勵自己,目的地已然在望。

前方就是那幢三層高的望月樓,齊小山知道,每個月的這天下午,那人都會來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接見那些苦候多時的顧客,只要能見到他,讓他把那個警示帶給公子襄,就算被身後這些追擊者擊殺當場,也可死而無憾!

望月樓漸漸近在眼前,齊小山甚至能看到三樓牡丹閣那洞開的窗戶裡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暗鬆了口氣:禹神保佑,我總算可以把那警示帶到!

突然,望月樓前方十字街口那端閃出了一個懷抱長劍的佝僂人影,像影子一樣貼在墻根。遠遠地,他散發出的強烈死亡氣息就給人以無形的壓力。齊小山頓感渾身冰涼,雖然只是初次見到此人,但齊小山立刻就猜到,只有殺人無算的影殺堂絕頂“影殺”才會散發出這種死神一般的陰冷氣息!那人好整以暇,戲謔地盯著急奔而來的齊小山,他剛好攔在了通往望月樓的路口。

齊小山腳步急止,他急切地環顧四周,企盼能找到其他通往望月樓的道路,但他失敗了,要接近望月樓必須衝過那個殺手的攔截。不僅如此,跟蹤而來的追擊者離他已不過數十丈之遙,現在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十字街口另外兩側也有人慢慢逼過來,他們的神態舉止無可掩飾地暴露了他們那極高的專業素質。若不是顧忌這兒是鬧市區,恐怕他們早已經動手。齊小山不甘心地望著不遠處那扇窗口,離那兒已不足二十丈,這二十丈卻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禹神啊!快賜我力量!他在心中焦急地祈禱!

像是回應了他的祈禱,一旁一扇烏沈沈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形貌猥瑣的老頭被人從門裡扔了出來,裡面一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拍拍手上那莫須有的塵垢,罵道:“媽的,輸光了還要賭,你當咱們‘富貴坊’是哪裡啊?”

門裡除了地痞的咒罵,還隱約傳來吆五喝六的嘈雜人聲,顯然是一間半公開的地下賭坊。齊小山想也沒想就拐了進去,那地痞剛伸手要攔,齊小山遞過去的一塊碎銀立刻讓他收回了手。

“客官請!”地痞殷勤地向裡示意,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他裝著沒看見齊小山渾身的血汙,只在心中尋思:傷得這般重還要來賭,看來又是個賭鬼!

賭坊中人頭攢動,齊小山挑了個賭客成堆的桌硬擠進去,立刻引來兩邊賭客的不滿,不過一看齊小山滿身的血汙和懷中的短刀,幾個賭客趕緊把髒話咽了回去,還自覺往兩旁擠了擠,給齊小山留出一個相對寬鬆的位置。

“發牌!”齊小山把身上所有銀子往桌上一拍,足有二十余兩,令這小小賭坊中沒見過世面的賭客們一陣騷動。只有莊家不動聲色,依然手腳麻利地砌牌發牌。這桌是推牌九,片刻間兩張黑黢黢的骨牌就推到齊小山面前,他把牌扣入掌中,眼光卻掃向兩側。只見兩個殺手也已經跟蹤進來,若無其事地混在眾多賭客中盯著自己。齊小山不怕他們突施暗算,他很清楚除非是萬不得已,這些殺手不會在人群稠密處動手,他們總是很小心,不想讓人認出來,成為六扇門通緝的逃犯。

“殺!”齊小山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啪”地一聲把骨牌拍在桌上,順手奪過身旁一位賭客手中的茶杯,咕嚕嚕喝了一大口後又塞還給他。那賭客驚訝地發現,自己那滿滿一杯茶已經變成了半杯血水。

“我贏了!”齊小山等莊家一開牌,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銀子,卻被莊家一把扣住了手腕。“慢著!這牌有問題!”莊家盯著齊小山面前那兩張牌,對身旁的助手一擺頭,“亮堂子!”

這是賭場術語,就是亮出所有的牌,以查是否被人偷換。助手熟練地掀起所有的骨牌,眾人頓時一目了然。齊小山的牌明顯多出來兩張,仔細點甚至能發覺那兩張牌的成色與其他牌有明顯的區別。

.......................

等他離開沒多久,又一個客人被熊掌櫃領進牡丹閣,來人也像先前那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留下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就走。不一會兒工夫老者就接待了四五個客人,都是一言不發留下個口袋或信封就走。看看再沒客人了,老者這才把那些信封和口袋用一個大袋子收起來,剛準備要離開,熊掌櫃卻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賠笑說:“還有一位客人,不過她的敬獻有點兒特別,我不敢自作主張,還要您老拿主意才是。”

“特別?”老者有點兒意外,但更多的是懷疑,“讓她來吧,我倒想看看,還有什麽東西可以稱得上‘特別’?”

熊掌櫃這次沒有親自去引領,而是衝樓下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一個素白的身影漸漸從樓梯口升起來,在熊掌櫃示意下緩步來到牡丹閣內,沖老者盈盈拜倒。

雖然早已過了為女色心跳加速的年紀,老者還是眼光一亮,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只見跪在面前的是一個只可能出現在夢中的女子,看模樣雖只有十七八歲年紀,卻給人一種驚艷的感覺。尤其那身素白的孝服,直讓人懷疑是狐精艷鬼,或者落難的女仙。

“小女尹孤芳,拜見公子襄特使。”她是第一個對老者開口說話的客人。

“你知道我家公子?”老者沒有怪她壞了規矩,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女子擡起頭來,沒有直接回答老者的問題,卻輕輕念起了那首江湖上廣為流傳的詩句:“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瓏心;翻手為雲靄,覆手定乾坤;閒來倚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

“你既知我家公子,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我知道,”那女子直視著老者的眼睛,“我有比錢財更寶貴的東西!”

不知從何時開始,公子襄就喜歡上了登山。別人登山是為享受沿途那絢麗的風光和艱難險阻的樂趣,公子襄卻只沈溺於登頂後一享天下的心曠神怡。在黃昏時分登上屋後那座無名小山,欣賞西天那艷麗的紅霞漸漸變成蒙眬模糊的墨霧,成了公子襄每日的習慣。俯瞰山腳下那些玩偶般的房舍,螻蟻般的人流,讓人不由覺出天地之恢宏,人之渺小。遙望著山腳小鎮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同類,公子襄不禁感到悲哀,人的一生難道就只為三餐一睡忙碌?在忙碌中走向墳墓?

當晚霞最後一絲余暉也徹底隱去後,公子襄這才翻過身來,以手枕頭仰躺在山頂,浩瀚無垠的夜空中,月色蒼茫,繁星似錦。公子襄心情出奇的寧靜,只有遙望深邃不可測度的天幕,他的心中才有這種赤子般的寧靜,思緒也才不染任何塵埃。

遠處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像是某種四腳動物在山林中奔馳,公子襄慢慢坐直身子,轉望聲音傳來的方向淡淡問道:“阿布,是你嗎?”

月色朦朧的山道上,漸漸現出一匹碩大無朋的獒犬,烏黑的皮毛上盡是淩亂斑駁的舊疤痕,一道道令人觸目驚心,令它看起來更見威猛。見到主人它不像別的狗那樣圍著主人搖尾乞憐,而是高傲地昂著頭,在一丈外靜靜站定,用微微泛光的眼眸默默與公子襄對視。那神態突然讓公子襄覺著它有些像自己,自傲、孤獨、不屑與他人為伍,甚至連它那身觸目驚心的傷疤也有幾分像自己,大概當初收留這條奄奄一息的野狗,就是覺出它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吧?公子襄這樣想道。

“是筱伯回來了?”公子襄懶懶問。阿布不可能回答主人的問題,只是吝嗇地搖了一下尾巴,那神態似乎對主人搖搖尾巴都是一種難得的慷慨。公子襄見狀笑了起來:“阿布,你就不能多一點表示?好歹我每天都管你吃喝,可沒虧待過你。”說著公子襄站起來,遙望山腰喃喃道:“咱們回去吧,希望筱伯這次能給我帶回點兒值得期待的東西。”

半山腰有一幢樸素而精致的小竹樓,外觀正如公子襄衣著一般,簡約而不失溫雅,於平平常常中隱隱透出一種大家氣象。公子襄回到竹樓後,立刻躺進竹制的逍遙椅中,似乎多站一會兒都是一種受罪。竹樓中,那個風塵僕僕的老者早已等在那裡。

“公子,這次我給你帶回了些好東西,請過目。”面容慈祥的筱伯說著把褡褳中的信封一件件拿出來擺在桌上,然後一一打開信封,從內抽出一疊疊銀票擺在桌上,看那些銀票的花紋式樣,都是全國最大的通寶錢莊五百兩以上的大額銀票,一張就夠尋常人家幾年的開銷,公子襄卻連眼簾都沒有多眨一下,甚至沒有正眼看那些銀票一眼,只是意態蕭索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筱伯對公子襄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在意,又從褡褳中拿出一個樣式古樸的盒子笑道:“金陵蘇家這次倒是下了工夫,除了銀子,還弄來了失落多年的九龍杯,公子要不要看看?”

公子襄接過盒子,只見盒內是一只小巧的金爵,筱伯立刻在爵中倒滿清水,只見金爵內壁鏤空刻有九條栩栩如生的小金龍,隨著清水的蕩漾,小金龍便如活過來一般在杯中遊動,公子襄見狀啞然一笑:“不過是件奇巧的玩意兒罷了,也沒什麽稀奇。”

筱伯見公子襄沒看在眼裡,忙把那些信封中的帖子一一拿出來遞給他,見他信手翻看著,臉上漸漸有不耐煩的神色,筱伯便笑笑說:“還有一樣東西,不過老僕卻沒法拿出來。”

公子襄眉梢一挑:“是什麽?”筱伯臉上的神情有點兒古怪,猶猶豫豫地道:“是……是一位姑娘的處子之身。”

公子襄怔了一下,突然失笑道:“筱伯你糊塗了?什麽樣的女子我沒見過?”筱伯忙道:“我也是這麽說,可那位姑娘不知得了誰的指點,打聽到老僕的行蹤,苦苦哀求老僕多時,老僕被她纏不過,一時心軟,只好勉強答應把她的帖子給公子帶來。她還有一幅肖像畫也托老僕帶來給公子過目。怕公子怪罪,老僕也不敢拿出來,公子若無意,老僕這就回了她。

公子襄沒有回答,只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筱伯以為他已睡著,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老奴還是回了她吧。唉,只可惜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遭逢如此大難,還帶著個六歲的弟弟,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筱伯你又在嘀咕啥?天下可憐人無數,咱們幫得過來嗎?”公子襄閉著眼嘆了口氣,最後還是睜開眼道,“把她的帖子拿來我看看吧。”

筱伯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個小卷軸遞了過去,小聲解釋道:“這是她自畫的一幅肖像和她的帖子,公子請過目。”

公子襄接過信封和卷軸,看也不看便把那幅畫著那女子肖像的卷軸湊到燭火上。望著卷軸無聲地在公子襄手中燃盡,筱伯奇怪道:“公子既然對她有興趣,何不先看看她的模樣?若是沒興趣,又何必要看她的帖子?”

公子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默然半晌方喃喃道:“你以為我今生還會看上別的女人嗎?”筱伯悄悄嘆了口氣,黯然搖搖頭:“公子還是忘不掉她?”

公子襄苦澀一笑,跟著一甩頭,一掃滿面頹唐,朗聲道:“這女子既然敢畫像自薦,想來對自己的容貌有十分的自信,不看也罷。只要她的事有足夠的挑戰性,我倒也不妨幫她一回。”

筱伯疑惑地撓撓頭,問道:“以前也有人以美色獻公子,公子從未放在眼里,這女子模樣公子還未見過,何以便接下她的帖子呢?”

“這不同,”公子襄淺淺一笑,“以前那些俗客都是用別人的女兒獻我,如今這女子是自獻其身,自然不同,顯然她更需要幫助。”說著公子襄撕開手中信封,展信草草看了一遍,白皙溫雅的臉上漸漸佈上了一層嚴霜,連連冷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這事還如此有趣。”

他最後看了看落款,輕輕念道:“尹孤芳,這名字有性格,我喜歡。”說著公子襄擡起頭來,對筱伯點點頭,“告訴她,這帖子我接了!”

“好的!”筱伯高興地搓搓手,跟著又笑道,“說到有趣,我這次還真碰上了件有趣事。”

見公子襄盯著自己,筱伯忙道:“我在望月樓見那些顧客時,一個在賭場出千的笨蛋讓人攆得在十字街口來回跑,大概是給嚇傻了,居然不知道往遠處逃,生生累死在十字街口。”

見公子襄眼裡露出探詢的神情,筱伯忙把看到的情形仔細講述了一遍,最後搖著頭嘆道:“真是有些奇怪,那傢伙在十字街頭來回奔跑不說,還沿著一條固定線路,一路上灑下的血多得嚇人,就像一個大大的‘口’字。”

“口?”公子襄皺起眉頭,筱伯忙解釋道:“是啊,還正好在十字街口中央,不偏不倚。”公子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默然片刻後突然輕嘆:“筱伯,你一定要查查這個人的來歷,咱們差點兒錯過了別人用性命帶來的警示。”

“警示?”筱伯一臉疑惑。公子襄點點頭,在茶杯中蘸了一點兒茶水,然後在桌上比劃著說:“你說他一路灑下的血跡像個大大的‘口’字,還剛好在十字長街中央,是這樣嗎?”

“沒錯!”筱伯望著那個“口”字,依然一臉疑惑。公子襄蘸著茶水把“口”字的四條邊一一延長,“口”字就變成了一個“井”,他點著那個字嘆道:“十字街頭中央的‘口’不就是個‘井’?而他又像困獸般在這‘井’中來回奔跑,你說他是要告訴我們什麽?”

“陷阱?他是說自己落入了陷阱?”筱伯恍然大悟,跟著又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怎麽肯定他是要向咱們傳遞信息,而不是向旁人?這一切也許根本就沒任何意義,只不過是種巧合也說不定。”

“我能活到現在,就是從來不相信什麽巧合。”公子襄正色道,見筱伯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他才接著解釋說,“首先,只有你定期要到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見顧客,這在江湖上已經不是秘密,他留下的血跡也只有從上方俯瞰才能讓人聯想到那是個‘口’字;其次,他是先在賭坊中故意用低劣手段出千,讓人揭穿遭到追砍,把事情鬧大以吸引你的注意,同時也表明他自己的身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是說自己是落入陷阱的困獸,而是警告咱們小心陷阱,不然無法解釋他為何會失血過多死在當場。他一定是被人所阻,無法把警告親自帶給你,他是用自己的性命來向咱們示警啊!”

說著公子襄抹去桌上那個“井”字的四條出頭的邊,“你看,這個鮮血寫成的‘口’字若不把它當成一個字來看,像不像一口井?”

“沒錯!”筱伯恍然大悟,“難怪他的舉動如此古怪。可惜,他沒有告訴咱們誰在給咱們設陷阱,又在哪裡給咱們設陷阱!”

公子襄拿起桌上那幾張帖子若有所思地自語:“這陷阱一定就在這些帖子中間。”說著他把每張帖子都細細地翻看了一遍,然後把帖子遞給筱伯,“我想,這個陷阱一點不難猜。”

筱伯接過帖子也細細看了一遍,終於恍然大悟:“沒錯,幾乎所有的帖子都指向同一個地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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