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江山戰圖 作者:高月 (已完成)

 
邱水躍 2015-7-27 19:09: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50 2476820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4 08:24
第1160章天下大戰(十八)

    按照之前周軍的戰略部署,進攻巴蜀軍隊實際上是兵分兩路,一路是周軍主力,由徐世績統帥五萬大軍沿著三峽道殺入巴東郡,繼而向北進攻通川郡、清化郡、巴西郡和義城郡等等。

    另一路是兩萬水軍由來護兒統帥,他們乘坐數百艘戰船沿著長江深入到巴郡,再轉岷江北上,向成都方向挺進,水陸兩支大軍最後會師於成都。

    但還有一支特殊的軍隊,便是劉蘭成率領的一萬內衛軍,他們從清江道進入巴蜀,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由副將張厲率三千人從背後進攻巴東郡郡治人復縣,和徐世績前後夾擊,奪取巴東郡。

    而另一路七千士兵則由劉蘭成親自率領,先一步進入巴郡,替船隊掃清巴郡的五千駐軍。

    唐軍在巴蜀和漢中駐軍為五萬人,其中巴蜀駐軍四萬人,漢中駐軍一萬,為了攻打河東郡,李淵在一個月前下旨將三萬軍隊調入關中,這裡面就包括了漢中的一萬軍和巴蜀的兩萬軍,使得巴蜀的駐軍銳減一半,只剩下兩萬人。

    這兩萬人分駐三地,巴東郡是巴蜀東大門,擁有地利優勢,易守難攻,這裡有五千駐軍,主要是防禦周軍從三峽道進攻巴蜀。

    第二支軍隊駐紮在巴縣,也是五千人,這支軍隊卻是為了鎮壓巴東各郡對朝廷的反抗。

    當初唐王朝攻打蕭銑,所有軍糧物質都是在巴蜀籌措,給巴蜀各郡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也引起了巴蜀內部的不滿,前一次是蜀郡等北部各郡不願接受唐朝統治,遭到了李孝恭率軍隊的殘酷鎮壓。

    而這一次是巴郡等南部各郡因稅賦太重而鬧事,雖然還沒有到造反的地步,但也讓唐朝深為警惕,李淵特地有旨示,巴郡必須駐兵,這支五千人的軍隊便是為了防範巴東各郡造反。

    而第三支軍隊一萬人則駐紮在成都,由北川郡王李神符率領並坐鎮巴蜀,并州之戰爆發後,唐王朝怎麼也想不到并州之戰只是大周帝國天下之戰的一部分,更想不到周軍會大舉進攻巴蜀,此時距離唐軍從荊州撤回巴蜀還不到一年。

    劉蘭成的軍隊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一路艱難跋涉,在西行五天后抵達了清江縣,這裡有五千周王朝駐軍,由一名虎牙郎將率領,由於清江縣以西便是崇山峻嶺,無法行走騎兵和船隻,劉蘭成只得將戰馬交給了清江縣駐軍,他率領一萬士兵步行西進,經過三天艱苦跋涉,從一條長達數十里崖壁棧道進入了巴東郡。

    劉蘭成緊接著兵分兩路,張厲率三千人趕往人復縣,從背後配合徐世績的大軍西進,劉蘭成則率七千士兵向巴郡殺去。

    五千唐軍駐守在巴縣,巴縣是巴郡郡治,也就是今天的重慶,這是一座古老的縣城,長江和西漢水在這裡匯合,水運交通十分發達,不過這裡已經多年未經歷戰爭,城門斑駁、城牆破舊,已經有好幾處坍塌。

    在距離巴縣約三十里一片樹林內,疲憊不堪的周軍士兵正沉沉入睡,在一塊大石前,一名老者正在給劉蘭城和李客師介紹巴縣的情況。

    “城牆那幾個坍塌處大多是亂墳崗,雜草叢生,野狐出沒,一般人也不會從這裡出入城,都是走城門,將軍若想從坍塌處進城當然可以,我推薦走城南的張飛廟,十幾年前城牆塌掉後,當地人便在塌陷處修了一座張飛廟,大門在城外,從大門進,出了後門就是城內了,不像另外兩處那樣亂七八糟。”

    劉蘭成和李客師對望一眼,劉蘭成問道:“那軍營距離張飛廟近嗎?”

    “軍營在城北,所以我推薦將軍走城南,外面還有一片樹林,根本就不怕被城頭上的守軍發現,其實晚上也沒有什麼守軍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周軍會突然殺進巴蜀。”

    “多謝老丈的介紹。”

    劉蘭成令親兵取來十兩黃金感謝老人,老人沒想到居然會得到十兩黃金的賞賜,心中著實歡喜,又連忙道:“將軍要當心一點,城內可是有五千駐軍,那個唐軍主將楊兆年是個狠角色,武藝很高,將軍千萬別強敵了。”

    “多謝老丈提醒,我們不會輕敵,晚上還要煩請老丈帶路去張飛廟。”

    劉蘭成派親兵把老人帶去休息,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了,他便對李客師道: “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今晚兩更時分出發!”

    巴縣是一座有著上千年曆史的古老城池,經歷了上千年的風雨侵蝕和連綿不斷的戰爭,城池不斷損毀,又屢屢重建,最後一次重建是在北魏時期,迄今已有百年,由於中原只有極少數戰略要地是用磚石砌成,而絕大部分城池都是用泥土夯製而成,經過十幾年就要大修,若數十年不修城池就會坍塌損毀。

    雖然巴縣在百年間也大修過幾次,但畢竟經過百年風雨,數十年來也沒有遭遇戰爭,自大隋建立後便沒有進行大修,城池已經十分破舊,有幾處人煙稀少的地方出現了坍塌,野草雜長,鼠蛇成群。

    在城南也有一處城牆坍塌,不過城內正好是社廟,當地人便在坍塌處修了一座張飛廟,堵住了缺口,同時又和城內的社廟連為一體,而且從廟內便可以進出城,非常便利。

    張飛廟外不遠便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這就給周軍夜攻巴縣創造了機會。

    三更時分,七千周軍在劉蘭成的率領在樹林中穿行,慢慢接近了巴縣縣城。

    “將軍,那裡就是張飛廟!”帶路的老者指不遠處的城牆低聲道。

    劉蘭成也看見了所謂的張飛廟,實際上就是鑲嵌在城牆中的一座小廟,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他又看了看城頭,小廟兩邊沒有守軍,倒是遠處依稀可以看見守城士兵的身影。

    劉蘭成回頭向一名偏將點了點頭,偏將立刻喝令道:“跟我上!”

    他帶著二十幾名士兵彎腰向張飛廟疾速奔去,只片刻,二十幾名士兵的身影便消失在小廟之中,又等了一會兒,小廟有亮光閃了三下,這表示一切順利。

    劉蘭成當即率領一千名士兵向張飛廟奔去,他對奪城已有豐富的經驗,人數太多進城容易被守城或者巡哨士兵發現,反而驚動軍營,人數少一點比較隱蔽,等在軍營四周部署完成後,大隊主力再進城不遲。

    張飛廟的廟祝已被控制,前後門都被打開,可以清晰地看見後門內的空地,那裡是社廟前一片空地,周圍一片漆黑,冷冷清清。

    這時,偏將上前行禮道:“啟禀將軍,周圍沒有巡哨,城頭上最近的哨兵大約在五十步外。”

    劉蘭成點點頭,“百步內的哨兵都要幹掉,但要當心,不能驚動城頭的守軍!”

    “遵令!”

    偏將率領十幾名手下迅速換上了唐軍盔甲,他們沿著竹梯爬上了城牆,列隊向五十步外的哨兵走去

    不多時,遠處的哨兵消失了,劉蘭成立刻率領一千士兵投入沉沉的黑夜中,向位於北城的軍營奔去。

    由於受到河流的限制,巴縣城池並不大,周長只有二十里左右,在中原只能算一座中縣,位於北城的軍營也不大,它原本是一片荒蕪的空地,被軍隊清理出來駐軍,修建了二十幾排屋子,旁邊是一座不大的校場,四周有一圈圍牆,最多只能駐軍五千人。

    此時三更時分已過,正是夜裡睡得正香甜之時,這裡的守軍甚至連并州發生大戰都沒有聽說,又怎麼可能想到危險已經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大營門口只有八名站崗士兵,兩邊連哨塔也沒有,只有兩盞燈籠掛在大門上門,勉強能看清幾步外的情形。

    八名哨兵也困倦之極,或靠或蹲,各自打盹,就在這時,對面走來一支隊伍,為首將領頭戴銀盔,頓時將守門士兵嚇了一跳,“是什麼人?”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4 17:25
第1161章 天下大戰(十九)

    “一群混蛋!”

    身穿唐軍中郎將盔甲的劉蘭成破口大駡,“你們這還是站崗嗎?躺的躺,蹲的蹲,按照軍法統統都要處斬!”

    幾名守門哨兵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卻不知道這名火爆脾氣的將軍是哪路大神?

    劉蘭成又喝道:“速去讓楊兆年來見我!”

    “請問將軍是?”一名隊正小心翼翼問道。

    劉蘭成取出李世民的秦王金牌在他們舉起,冷笑道:“看清了嗎?秦王殿下金牌,奉秦王殿下之令來巴郡公幹,我有急事,速去稟報楊兆年。”

    隊正聽說是秦王殿下派來的使者,嚇得他不敢怠慢,連忙向軍營內奔去,跑去稟報主將楊兆年了,儘管這裡面還有不少疑點,比如為什麼是半夜到來?再比如怎麼沒有騎馬?又怎麼沒有守城士兵前來稟報?

    沒有騎馬可以解釋為乘船過來,但沒有守城士兵前來稟報,卻是最大的破綻,只是守門隊正的地位太低,被秦王李世民的金牌嚇破了膽,一句也不敢多問,轉身向軍營跑去稟報了。

    劉蘭成也知道他們的破綻很多,這名隊正不敢問,不代表主將楊兆年不懷疑,他給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猛撲上去,按倒了七名崗哨,一刀將他們結果了。

    劉蘭成隨即率領百餘名手下快步走了軍營,尾隨著報信的崗哨隊正向最東面的一間屋子走去,屋子門前站著兩名士兵,看樣子,那裡就是楊兆年的營房了。

    隊正低聲對親兵說了兩句,一名親兵進屋去稟報,片刻,一名只穿著軍袍的將領走了出來,此人正是主將楊兆年,楊兆年是北川郡王李神符的心腹,為人心狠手辣,武藝高強,他曾經參與過鎮壓蜀北各郡的反抗,殺人無數,蜀人在背後都叫他‘楊造孽’。

    此時楊兆年也是一頭霧水,秦王殿下怎麼會派人來,成都一點消息都沒有,而且居然是半夜到來,他心中有點懷疑,不過他並不是懷疑周軍夜襲,畢竟三峽道那邊沒有周軍進攻的消息傳來,周軍不可能從天而降,他是懷疑秦王在背著李神符做什麼事情。

    他走出來問報信哨兵隊正道:“來的究竟是什麼人,他有沒有說為什麼而來?”

    話音剛落,只見對面有人笑道:“哨兵怎麼會知道,不如直接問我。”

    楊兆年一抬頭,只見十幾步外站在一人,他身後隱隱有大群士兵,被黑暗籠罩,士兵們看不太清楚。

    “你是什麼人?”楊兆年怒喝道。

    “在下劉蘭成!”

    劉蘭成語音剛落,他身後的百名士兵同時舉起弩箭,楊兆年猛地看見弩箭,大吃一驚,想退回房間已經來不及了,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射至,門口四人頓時被射得像刺蝟一樣,當場斃命。

    劉蘭成上前一刀割下了楊兆年的人頭,喝令道:“發信號!”

    三支火箭同時騰空而去,赤亮的火焰劃過了夜空,等候在軍營門外的一千士兵從黑暗中殺出,迅速衝進了軍營。

    與此同時,六千周軍士兵也在李客師的率領下,從張飛廟殺進了巴縣,直撲軍營,城頭上驟然傳來‘當!當!當!’的警報聲。

    但回蕩全城的警報聲敲響得太晚,在劉蘭成聽來,這不過是給他們主將敲響的喪鐘罷了

    劉蘭成軍隊在拿下巴郡後休整了五天,五天後,張厲率領三千軍隊跟隨著周軍水軍主力一起乘船抵達了巴縣,和劉蘭成軍隊匯合,兩軍隨即合兵一處,沿著長江西進軍瀘川郡,一路勢如破竹,瀘川郡、犍為郡、眉山、資陽郡等郡縣紛紛望風而降。

    儘管各郡都有千餘郡兵,但在周王朝大軍的強勢壓制下,巴蜀各郡都沒有抵抗的意志,紛紛開城投降,改旗易幟,向大周帝國天子表示效忠。

    大周帝國的水軍船隊在進入犍為郡後,隨即轉道北上,沿著岷江向成都方向殺去,而另一路周軍也在徐世績的率領下殺進了通川郡,也是向成都方向進軍

    河西走廊一共有三個郡,分別是武威郡、張掖郡和敦煌郡,李靖在奪取武威郡郡,又隨即率領大軍向西進發,五天後進入張掖郡,兵臨張掖城下,太守李長卿開城投降周軍。

    李靖安撫李長卿,繼續讓他出任太守,又命虎牙郎將周瓊率三千軍坐鎮張掖縣,他自己則率數萬軍繼續西進,向敦煌郡進發。

    這天中午,李靖率三萬大軍抵達了玉門關,正值一場沙塵暴即將襲來,天邊漆黑如塗墨,李靖見形勢不妙,急令軍隊就地駐紮,三萬軍隊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便紮下了上千頂大帳,士兵和戰馬都擁擠在大帳內躲避呼嘯而來的沙塵暴,不多時,整個天色都黑暗下來,沙塵肆虐,狂風怒號,天地間變得一片漆黑,儼如末日來臨。

    李靖的大帳內點燃了一盞琉璃燈,昏暗的燈光將大帳映照得忽明忽暗,李靖負手站在帳門前,透過帳門的一條縫隙望著外面令人恐怖的天象,他歎息一聲道:“相比天地之威,人力何其渺小。”

    大帳內也躲了二十幾名文職官員,參軍楊信笑道:“敦煌郡正好是草原和戈壁的交界處,天氣變化很大,有時候還是豔陽高照,可轉眼間便會下起滂沱大雨,現在是春天,沙塵暴就會經常關顧了,到了張掖那邊就好得多,卑職從小在敦煌長大,這種沙塵暴已經見怪不怪了,其實它看似來勢兇猛,但殺傷力並不大。”

    李靖又好奇地問道:“那什麼殺傷力最大?”

    “冰雹!”

    大帳中都笑了起來,“楊參軍說笑了,冰雹能有多大的殺傷力?”

    楊信搖搖頭道:“那是各位沒有見識到,走在戈壁上,忽然雞蛋大的冰雹鋪天蓋地砸下來,連躲的地方都沒有,輕則受傷,重則喪命,更誇張的是,在大業二年春天的一場冰雹,大小如柚子一般,死了上百人,牲畜死了幾千頭,當年的小麥幾乎絕收,所以敦煌人都把冰雹視為第一災害,這個沙塵暴倒真不算什麼?”

    李靖呵呵一笑,“這樣說起來,每個士兵都要帶一面圓盾才行。”

    “將軍也不必太擔心,冰雹雖然可怕,但並不是每年都能遇到,而且也不是整個敦煌郡都下雹子,只是很小一片區域,大業四年那次正好是敦煌縣城遭災,所以才損失慘重。”

    眾人又紛紛說起自己家鄉的災害,有人說旱災可怕,有的對水災記憶猶新,李靖坐回位子,取出一封軍師的親筆鷹信,細細看了起來,這是他們奪取武威縣時送來的一封鷹信,聖上對西域以及河湟各郡做出了明確的指示,如果西域各郡已被吐谷渾和西突厥攻佔,他們便可緩行,暫時不要攻打,等統一天下後再集中兵力收復。

    李靖拿起琉璃燈走到地圖前,仔細察看地圖的西域各郡位置,他知道楊廣兩次征戰吐谷渾,曾在吐谷渾地區設河源、西海、鄯善、且末郡,大業六年設伊吾郡,實際上五個郡,隋末亂了這麼多年,那邊早就沒有軍隊,既然這五個郡沒有歸附唐朝,那就說明它們極可能都失陷了。

    沉思良久,李靖向楊信招招手,請他上前來,李靖指伊吾郡問道:“楊參軍知道伊吾郡現在在誰的手上嗎?”

    楊信年約三十歲,大業四年進士,曾任濟北郡東阿縣丞,後來又出任肥城縣縣令,因為他是敦煌人,資歷也足夠了,所以張鉉調任他為李靖帳下參軍,就是打算讓他出任敦煌郡太守或者郡丞。

    楊信搖了搖頭道:“卑職大業四年進洛陽後,便再沒有返回敦煌,如果將軍問敦煌郡的情況,卑職還略知一二,伊吾郡實在不知,其他幾個郡也不清楚,不過將軍明天就可以瞭解到。”

    “為什麼?”李靖不解。

    “因為玉門關內一定有躲避沙塵暴的商隊,從這些商人的口中就打聽到。”

    “敦煌郡的官員們不知道嗎?”

    “官府就算知道,也是很久以前的消息了,只有商人才會帶來最新的消息。”

    李靖緩緩點頭,明天他一定要問到情況,這個問題關係到他是否分兵兩路的軍事決策。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5 08:20
第1162章天下大戰(二十)

    沙塵暴肆虐的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終於停息,天空又恢復了寶石一般絢麗的朝霞,若不是帳篷上蓋滿了厚厚一層沙土,怎麼也不想到昨天曾出現過沙塵暴。

    提心吊膽了一夜的周軍士兵紛紛從帳篷裡鑽出來,望著朝霞滿天,士兵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李靖心情大好,他知道士兵大多一夜未睡,便下令再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出發。

    一個時辰後,楊信從玉門關帶來了守關將領和幾名商人,守軍將領是一名唐軍郎將,姓吳,在玉門關已經守關十年,他著實有點慚愧,上前單膝跪下,“末將吳法明,參見李將軍。”

    李靖看出了他的慚愧,連忙扶起他安慰道:“將軍為國守關十年,這種毅力和精神令人佩服,不管是唐王朝還是大週帝國,你都當之無愧!”

    “多謝將軍誇讚,吳法明受之有愧。”

    李靖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一旁坐下,這時幾名商人上前磕頭行禮,李靖見他們長得高鼻深目,和中原人大不一樣,也不像河西胡人,便笑道:“幾位可是粟特商人?”

    “正是!我們是史國人,在下史林。”為首的商人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

    “我找你們其實也沒有別的事情,主要想問一下伊吾、鄯善和且末三郡的消息,不知你們是否了解?”

    幾名胡商對望一眼,史林欠身道:“三郡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一點,不知將軍想問哪方面的?”

    “我想知道,當初隋朝在三郡設置的官府還有沒有?”

    “回禀將軍,鄯善郡和且末郡的官府沒有了,幾年前就已經被吐渾谷軍隊佔領,但伊吾郡的官府還有,我們就是從伊吾郡過來,還見到了王太守。”

    李靖頓時又驚又喜,他本來沒有抱什麼希望,沒想到伊吾郡太守居然在,那就說明伊吾郡還在中原手中。

    這時,旁邊玉門守將吳法明道:“將軍,雖然郡衙還在,但將軍也不要想得太好。”

    李靖不由暗罵自己糊塗,很明顯玉門守將更了解情況,自己居然還問商人,他讓士兵帶幾個商人出去,這才問道:“吳將軍剛才這話是什麼意思?能否具體說說。”

    “啟禀李將軍,現在伊吾郡實際上是被沙陀突厥人控制,但他們效忠了西突厥,所以西突厥便不再窺視伊吾郡,而把伊吾郡交給了沙陀人,沙陀人比較聰明,他們只佔領草場,沒有動伊吾縣,官府也就保留下來了,其實所謂伊吾郡,實際上只有伊吾一座小縣。”

    “那伊吾郡太守為什麼沒有效忠唐朝?”李靖不解地問道。

    “關於這件事,卑職只是聽說了一點傳聞,是否準確卑職確實不知。”

    “你說就是了。”

    “回禀將軍,卑職聽說王太守也想效忠唐朝,但敦煌郡李太守不同意,派兵攔截了王太守的使者,使者只好又返回伊吾縣了。”

    李靖很驚訝,敦煌郡也投降了唐朝,為什麼太守卻不准伊吾郡歸降唐朝,這裡面是什麼緣故?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嗎?”

    “這個卑職不敢亂說。”吳法明低下頭,顯得有點緊張。

    李靖注視他片刻道:“我們皇帝陛下一向厚待邊疆將領,像吳將軍這樣為過戍守邊疆十年,會比一般將領更容易得到提拔,甚至還會被加封爵位,給子孫留下餘蔭,但前提是忠誠,如果將軍不肯忠於天子,將會失去人生最大的一次機會,將來追悔莫及,我不勉強吳將軍回答,但請吳將軍三思。”

    吳法明沉默良久,終於長長嘆了口氣道: “卑職原本是隋將,若不是妻兒在敦煌縣,又怎敢說假話,正是卑職攔截了王太守派去長安的使者,使者中箭重傷而死,就埋葬在玉門關,這當然是李太守的命令。”

    “李太守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

    吳法明既然已經說開,便不再隱瞞,他坦誠地說道:“李太守名義上歸降了唐朝,但實際上他依然割據敦煌自立,原因也很簡單,李太守實名叫做李勳,他的兄長就是大涼王李軌,李勳表面上對唐朝稱臣獻土,但他骨子裡十分仇視唐朝,卑職名為唐將,實際上也是被他控制。”

    “李勳有多少軍隊?”李靖又追問道。

    “大約三千人,這是敦煌郡能供養軍隊的極限,但聽說李勳有意投靠西突厥,想得到統葉護可汗的支持,但不知這個消息是真是假。”

    李靖負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吳法明這番話無疑顛覆了他的判斷,也改變了他的原計劃,他原計劃派楊信和一支軍隊去敦煌縣,他自己率軍去伊吾郡,但現在看來,他必須集中精力處理好敦煌郡。

    “將軍,還有一個重要消息。”

    “什麼?”

    “李勳的軍隊大概有三百名沙陀人,為首之人是沙陀貴族,叫做朱邪翰,他和現在的沙陀酋長爭奪酋長失敗,逃到敦煌來,被李勳藏匿在軍中,李勳想利用他招攬沙陀部族,但此人和現在的沙陀酋長有殺父之仇,如果將軍抓到他,將有利於將軍和沙陀人談判。”

    李靖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李靖率領數万大軍離開了玉門關,向西南方向的敦煌縣而去,玉門關距離敦煌縣約一百五十里,六十里處有一座戍堡,叫做柳園戍,柳園戍正好位於西去伊吾郡和南下敦煌縣的交匯處,交通和軍事地位都十分重要,平時戍堡有五十名士兵駐守,屬於玉門關管轄。

    另外,圍繞著戍堡形成一處小小的集鎮,七八家店鋪,二十幾戶人家,給沿途商旅提供歇腳補給,雖然這一帶風沙很大,環境艱苦,但生意都還不錯。

    大軍在柳園戍稍作休整,士兵們吃了午飯,大家又再次出發,向九十里外的敦煌開去。

    黃昏時分,在距離敦煌還有數里時,一隊士兵護衛著十幾名官員從敦煌縣而來,為首是一名四十餘歲的官員,正是敦煌太守李勳,後面還有郡丞、縣令等等,事實上敦煌郡就只有三個縣,最東面靠近張掖郡的玉門縣(玉門縣和玉門關無關,雙方相距數百里),還有晉昌縣,然後便是敦煌縣。

    李勳是割據河西稱帝的李軌之弟,李軌的涼王國被唐軍所滅後,李淵便放過了河西李氏,李勳也向唐朝及時請罪歸降,從而得到了寬恕,李淵雖然也想過把敦煌太守李勳換掉,但一方面考慮到河西需要穩定,另一面疲於應對張鉉的擴張,更換太守之事便遲遲沒有落實,李勳也趁這幾年秘密發展軍隊,他已經擁有三千軍隊,事實上已割據了敦煌郡,一旦李淵更換太守,他就立刻投降西突厥。

    李勳在中午時接到了玉門守將吳法明的鷹信,吳法明在信中告訴他,李靖率三萬大軍西征並不是為了敦煌郡,而是為了奪回鄯善郡和且末郡,這讓李勳稍稍鬆了口氣,但為了瞞過周軍,李勳還是讓心腹手下帶領軍隊躲藏到大水井一帶。

    這時,李靖的大軍停下,李勳帶著一班官員上前拜見李靖,“下官敦煌郡太守李勳,歡迎李將軍前來敦煌郡。”

    “參見李將軍!”眾人紛紛躬身行禮。

    李靖打量他們一眼,淡淡問道:“怎麼只有你們這幾個官員?”

    李勳回頭看了一眼眾人,不解道:“縣尉以上官員都在這裡,其他小吏地位太低,就沒有必要來見將軍了。”

    “李太守誤會了,我是說,怎麼都是文官,沒有武將?難道敦煌沒有郡兵?”

    李勳有點心慌意亂道:“敦煌只有一千郡駐軍,玉門關有五百人,陽關三百人,還有兩百人分佈在四座戍堡,柳園戍是其中之一,將軍應該已經見到了,敦煌城沒有軍隊,只有一百多個衙役維持治安,由縣尉率領。 ”

    “不對吧!我怎麼覺得李太守還漏算了兩千人?”李靖失笑非笑地註視著李勳。

    李勳的頭嗡地一聲,彷彿炸開了,他知道一定是吳法明出賣了自己,望著李靖嚴厲的目光,他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上。

    李靖冷冷道:“你想對抗唐朝我不怪罪,但你準備投降西突厥,我卻絕不饒恕,來人,將他們抓起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6 18:21
第1163章 天下大戰(二十一)

    十幾名敦煌郡官員被周軍控制後,李靖隨即率軍進駐敦煌縣,數千周軍開始挨家挨戶抓捕李勳的同黨,包括李勳幾個族弟以及十幾名門生在內的黨羽被周軍一網打盡。

    但還有兩千軍隊卻不知去向,李靖問了眾多郡衙文吏和地方大族,他們都不知道李勳把軍隊藏到哪裡去了。

    李靖沉思片刻,便令道:“把敦煌縣令帶上來。”

    不多時,縣令酒仲武被帶到李靖的面前,李靖看了他片刻問道:“知道我什麼會把你們抓起來嗎?”

    酒仲武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但將軍也亂抓了無辜。”

    “比如你,對吧!”

    李靖冷笑一聲,“你明知李勳準備勾結突厥,割據自立,卻不及時向朝廷稟報,身為朝廷命官,你覺得自己真的無愧於心,真的沒有任何過錯嗎?”

    酒仲武歎了口氣道:“人微言輕,說了也沒有用。”

    “好吧!這個問題我不跟你爭了,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了,我找你來,是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希望你能證明自己和李勳無關。”

    聽說自己可以立功贖罪,酒仲武當即向李靖表達了自己願和李勳撇清關係的意向。

    “卑職確實和李勳無關,卑職是敦煌郡本地人,當然不願意跟隨他勾結突厥,請將軍明鑒!”

    李靖當然不可能將敦煌郡的官員一網打盡,就算他任命楊信為太守,但畢竟楊信離開敦煌郡十幾年了,他還是希望從當地官員中挑一個罪行稍小的人輔佐楊信,縣令酒仲武無疑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酒仲武並不是李勳同黨,他的罪行是知情不報,這個罪行可追究可不追究,在用人之際,李靖便不打算追究了。

    李靖點了點頭,“那酒縣令應該知道李勳將兩千士兵藏到哪裡去了?”

    酒仲武思索半響道:“卑職還真的知道!”

    李靖大喜,“軍隊在哪裡?”

    “卑職需要地圖!”

    李靖一揮手,立刻有親兵在桌上鋪了一幅地圖,酒仲武緩緩道:“卑職先要說清楚,軍隊藏身處是李勳的絕密,除非他的心腹,沒有人知道,卑職是身為敦煌縣令,有牧民向卑職告狀,說軍隊修建大營占了他的牧場,卑職才知道李勳秘密修建了一座軍營,這件事李勳從來就沒有告訴過我。”

    “這個我能理解,縣令請說!”

    酒仲武指著地圖上的河流道:“這條河叫做甘泉河,是敦煌的母親河,由大雪山融水彙集而成,穿過敦煌城外,一直流向北方,形成大大小小十幾個湖泊,諸如大井澤、四十裡澤、鹽池、興胡泊等等,我所知道的一處軍營就在這裡!”

    酒仲武一指大井澤的北面,“在大井澤和四十裡澤之間,那裡面有一處很隱蔽的牧草,入口很小,走了兩裡後才是一片狹長的牧長,四周被森林包圍,在外面很難發現,在湖裡倒是能看到。”

    李靖仔細看了看地圖,距離敦煌郡也就是半天的路程,他便對酒仲武道:“請酒縣令派一個嚮導給我,我用騎兵前去剿滅。”

    酒仲武誠懇地說道:“將軍務必將他們全殲,一旦他們逃走向西突厥求援,卑職怕給敦煌帶來無妄之災。”

    李靖點點頭,回頭喝令道:“速讓秦用將軍來見我!”

    大井澤和武威郡的休屠澤一樣,也是由祁連山雪水融化後彙聚而成,但它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湖泊,而是由大大小小數十個湖泊組成,湖泊之間分佈大片森林和一片片小牧草。

    在大井澤和四十裡澤之間有一片很小的牧草,大小約數百畝,最多只能放千餘隻羊,四周沿湖邊圍著一片森林,南北兩端各有一條很狹窄的入口,使這片牧場十分隱蔽。

    但此時牧草已經變成了軍營,在牧場內修建了數十排屋子,以及一排馬廄和倉庫,兩千名士兵便駐紮在這裡,位置十分隱蔽。

    從週邊是看不見這座軍營,四周被森林遮蔽,而且在兩邊入口還藏有哨兵,不准閒人入內。

    中午時分,湖面上漂來一段枯木,漸漸靠近岸邊,這時,從枯木背後露出兩個頭,正是兩名周軍斥候,他並沒有上岸,在湖裡便可透過樹林縫隙看到軍營內的情況,士兵們正在吃飯,一群群士兵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熱鬧異常,這些士兵都是從前隋軍的裝束,但在最邊上有幾群士兵比較特殊,明顯都是草原胡人,穿著皮甲和披風,估計這就是那三百名沙陀人了。

    兩名斥候觀察了片刻,又潛下水,湖上枯木繼續向南漂去,不多時,他們在南面上了岸,在樹林裡換了衣服,騎上戰馬向西南方向奔去。

    秦用擔任這次襲擊的主將,經過數年的戰爭磨練,秦用已經升為虎牙郎將,能率軍進行一場獨立的戰鬥。

    此時,他率領五千騎兵便藏身在距離大井澤約十里外的一片樹林內。

    這次給周軍當嚮導之人正是這片草場的原主人,姓張,是個五十餘歲的小老頭,由於人老實,周圍鄰居都叫他張老實,那片兩湖之間的草場是他父親留下的財產,他在草場內養羊為生,不料被太守李勳強佔為軍營,他跑到縣裡告狀,卻被李勳派人警告,他再敢鬧事,絕不輕饒他的全家,張老實被嚇壞了,再也不敢提草場之事。

    不敢提草場之事不等於他甘心失去自己的祖產,所以當周軍讓他為嚮導,他便表現得格外積極,他特地繪製了一幅很詳細的地圖,讓周軍斥候從水中的偵查情報也是他的建議。

    他正在給秦用講述四周的地形,“將軍可以順著這片森林一直向西北走,中間有一條天然形成的林間小道,便可接近草場入口處。”

    “接近是有多遠,說具體點!”秦用又問道。

    “大約大約兩里左右。”

    秦用心中迅速盤算一下,兩裡這個距離不算遠,片刻便可以殺到,但問題是馬蹄聲必然會驚動敵軍,他又問道:“草場的出口在哪裡?”

    “在這裡,這裡就是!”

    張老實指著自己親手繪製的地圖道:“要繞過大井澤,在大井澤北面。”

    秦用點了點頭,這時,遠處有士兵道:“斥候回來了。”

    兩名斥候快步走到秦用面前,單膝跪下稟報,“參見秦將軍!”

    “發現敵軍了嗎?”

    “啟稟將軍,我們發現了敵軍,大概兩千人左右,也看到了將軍提到的沙陀人,他們駐營在最北面,大約三百人。”

    秦用想了想,對旁邊副將丁克武道:“兩個口子都必須有軍隊,我率兩千人去北面出口設伏,煩請丁將軍率三千人直接從南面進攻,進攻時間就定在一更時分。”

    丁克武是在河套之戰中投降周軍的唐將,現任鷹揚郎將,年約四十歲,比較穩重,李靖讓他為秦用副將,也是擔心秦用年輕氣盛。

    丁克武笑道:“不如將軍負責進攻,卑職去北面布網,將軍覺得如何?”

    秦用當然求之不得,便笑道:“那就這樣一言為定,我們分兵行動!”

    丁克武率兩千騎兵繞湖而去,秦用則在嚮導的帶領下,率領三千騎兵沿著一條森林中的小道向草場入口方向而去

    時間漸漸到了一更時分,草場上的軍營也安靜下來,燈早已滅掉,大部分士兵都進入了夢鄉,但部署在草場入口處的十幾名士兵卻沒有休息,依舊在來回巡邏,不時警惕地望向遠處的森林,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震動聲,仿佛滾過天邊的悶雷,十幾名士兵紛紛向遠處望去,月光下,只見一條黑線出現在森林邊緣。

    “是騎兵!”

    為首士兵大叫一聲,轉身向大營內奔去,其餘巡哨士兵也紛紛轉身逃跑,“周軍殺來了!周軍殺來了!”

    他們大聲叫喊,在草場內哨塔上的士兵聽到了喊聲,立刻敲響了警鐘,“當!當!當!”刺耳的鐘聲在湖畔響起,正在熟睡中的士兵紛紛被驚醒,嚇得他們膽寒心顫,很多人來不及披掛盔甲,自接拿起兵器便從營房裡衝了出來。

    這時,周軍騎兵如洪水般殺進了草場,秦用一馬當先,單柄大錘揮舞如飛,殺進了混亂的敵群之中,瞬間便砸翻了十幾人。

    周軍騎兵極有章法,他們百人一隊,迅速將混亂中的敵軍切割包圍,並大聲喊道:“投降可免死!投降免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6 18:23
第1164章 天下大戰(二十二)

    驚恐萬分的敦煌叛軍面對數千騎兵的衝擊,逃亡無路,在絕望中紛紛跪地投降,他們一片片跪倒在地上,雙手舉起長矛或者戰刀。

    儘管秦用心中充滿了殺敵的欲望,但周軍軍規極嚴,如果敵軍投降後還要再大開殺戮,無論士兵還是主將都會被嚴厲懲處,這條軍規在對付王仁則軍隊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但自從王世充滅亡後,張鉉為了儘量減少關隴人口在戰爭中的損失,便加強了這條軍規,妄殺已經投降的唐軍,主將將降職三級,剝奪爵位,也就是說,如果今天秦用大開殺戒,屠盡投降的敦煌叛軍,那麼他就會被直接降職為校尉,辛辛苦苦掙下的縣公爵位也會被剝奪。

    秦用見絕大部分士兵都已投降,便喝令道:“停止進攻!”

    周軍騎兵紛紛停止了攻擊,這時,只有叛軍主將帶著百餘人沒有投降,被數百騎兵包圍,隨著周軍停止了進攻,叛軍主將這才發現他的士兵都已經投降,他不由長長歎息一聲,“不要再反抗了,投降吧!”

    百餘名叛軍紛紛跳下戰馬,把兵器放在地上,舉手投降,秦用縱馬疾奔而至,厲聲喝問道:“沙陀到哪裡去了?”

    他剛才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沙陀人,頓時有點急了,這可是他的一個重要任務。

    叛軍主將冷冷道:“他們從來不會卸甲睡覺,隨時撤離,警鐘聲一響,他們便立刻逃走了,你們來晚了一步!”

    秦用大恨,喝令道:“第一營跟我去追!”

    儘管另一邊有丁克武率領的兩千士兵埋伏,但秦用還是感到一絲不安,這些沙陀人太奸猾了,萬一被他們突圍逃脫,自己可沒有臉去見主將,他當即率領五百騎兵向草場北面疾奔而去。

    當秦用奔出了出口,只見滿地都是沙陀人的屍體和傷兵,屍體上插滿了箭矢,顯然是被亂箭射殺,丁克武正押著幾名沙陀士兵在死屍中辨認。

    “丁將軍,情況怎麼樣?”秦用奔上前焦急地問道。

    丁克武指著地上的屍體道:“將軍也看見了,這些沙陀人死活不肯投降,一心突圍,卑職只能下令亂箭射殺。”

    “那朱邪翰呢?”

    “正在屍體中尋找,聽說他化妝和小兵一樣,卑職暫時沒有找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沒有一人逃脫。”

    話音剛落,不遠處有士兵大喊:“找到了,在這裡!”

    秦用連忙催馬奔上去,只見幾名士兵將幾具堆在一起的屍體搬開,下面出現一人,後背中了兩箭,面朝地上,死活不知。

    一名沙陀戰俘指著頭盔說了兩句,士兵對秦用道:“他說朱邪翰戴的頭盔與眾不同,一眼便可認出來。”

    “把他翻過來看看,當心被他詐死襲擊!”

    幾名士兵將此人翻了過來,只見他滿臉大鬍子,看起來最多三十餘歲,不過從氣質看得出來,此人不是普通士兵。

    一名士兵摸了摸他的鼻息,“將軍此人還沒有死,好像只是暈了過去。”

    秦用立刻令道:“給他包紮傷口,不要讓他死掉!”

    秦用又讓數十名戰俘上前辨認,眾人都認出來,此人正是朱邪翰,秦用頓時松了口氣,他終於完成了主將交代的任務

    次日清晨,秦用率領五千周軍騎兵押送著近兩千名戰俘返回了敦煌城,李靖也在數百士兵的簇擁下出城查看戰俘,秦用上前單膝跪下,“卑職已完成任務,特來交令!”

    “弟兄們傷亡情況如何?”

    “啟稟將軍,傷了三十五個弟兄,不幸陣亡三人。”

    李靖對這個戰績還算滿意,看了看戰俘,又問道:“朱邪翰抓到了嗎?”

    秦用一揮手,“帶上來!”

    幾名士兵帶上一輛臨時製作的大囚車,只見屋子一般大的囚車裡坐著一名胡人,滿臉大鬍子,目光冷然。

    李靖回頭問酒仲武道:“是他嗎?”

    酒仲武點點頭,“正是此人!”

    李靖便笑道:“大軍休息一天,明天前往伊吾郡!”

    伊吾郡便是今天的新疆哈密一帶,這裡緊靠河西走廊,地域遼闊,北面是連綿起伏的折羅漫山,在山腳下分佈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和森林。

    伊吾郡地廣人稀,以突厥、鐵勒等遊牧民族為主,漢人也有萬餘人,主要生活在伊吾縣,縣城周圍分佈著大片的農田。

    十年前楊廣在伊吾郡設立了官府,正式將伊吾郡納入大隋的版圖,但實際上官府只管轄伊吾縣這座郡裡唯一的縣城,而對生活在境內的遊牧民族並不干涉,雙方相安無事。

    而且縣城內發達的商業也給了遊牧民族貿易的機會,每年夏秋兩季,大量牧民帶著羊皮、藥材、乳酪乾、皮毛等等物資來伊吾縣販賣,同時買進各種日用生活物資,有力促進了伊吾縣的商業繁榮。

    另外,隋軍當年在伊吾郡還有三千駐軍,分別駐守在伊吾縣以及柔遠和伊吾兩座守捉軍城內,三千軍隊守護著伊吾郡的安全。

    但到了大業末期,軍隊被調回中原,伊吾郡也漸漸邊緣化,目前伊吾郡官府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岌岌可危了。

    伊吾郡官府之所有不像且末、鄯善那樣消失,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西突厥的牙帳位於碎葉,距離伊吾郡太遙遠,管轄這裡的興趣就明顯降低了,而且西突厥內訌較嚴重,也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擴張能力。

    而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沙陀人北遷,沙陀人是突厥的一支,原本生活在河西走廊,草場比較狹窄,為了爭奪牧場,沙陀人常常和河西走廊的其他民族發生衝突,而隨著隋軍內遷,沙陀人便抓住了機會,大量遷徙到伊吾郡,趕走了原來生活在這裡的幾支鐵勒小部落。

    沙陀人及時向西突厥效忠,也得到了西突厥王廷的認可,便同意他們生活在折羅漫山腳下,但沙陀人為了保住河西走廊上的利益,他們也和伊吾官府暗中達成協議,維持現狀,互不干涉,伊吾郡官府便由此保留下來。

    伊吾郡太守名叫王守功,河西武威郡人,年約五十歲出頭,他是伊吾郡的第二任太守,已經在伊吾郡待了十年,儘管王守功是隋王朝任命,但在隋王朝滅亡後,他又歸降了西涼王李軌。

    而當唐朝滅掉李軌,奪取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各郡紛紛轉而效忠唐王朝,王守功也不例外,但他幾次派使者去長安都沒有消息,加上唐王朝的戰略東移,伊吾郡路途遙遠,唐王朝在北隋軍的壓迫下,也暫時顧不上西域各郡,伊吾郡便像一個被遺忘的孩子,孤零零地生活在河西走廊之外。

    不過王守功也得到一些消息,唐朝並不是中原最強大的勢力,北隋似乎更加強大,他的心態便發生了轉變,不再著急向唐朝效忠,而是耐心等待中原局勢的發展。

    這天上午,一支由數百匹駱駝組成的粟特商隊抵達了伊吾縣,伊吾縣東城門處頓時熱鬧起來,不少客棧、酒肆都派夥計前來招攬生意,隊伍中有十幾名漢人,他們和領隊告別,直接進了城。

    這十幾名漢人便是李靖派出的使者和他的隨從,使者叫做金文勝,是李靖帳下的參軍從事,很年輕,只有二十四五歲,他原本是中都太學生,每年軍隊都會在太學生中招收一批文職軍官,金文勝便是三年前被招收進軍隊,這也是一種入仕的門路,令太學生們趨之若鶩,但軍隊招收的條件很嚴格,每年只招收數十人,甚至比考上科舉還要困難,所以招收的太學生無一不是太學中的佼佼者。

    金文勝來到郡衙前,這裡同時也是縣衙,由於伊吾郡目前只有一個縣,所以太守王守功同時也兼任伊吾縣令,郡衙門口站著兩名衙役,金文勝剛走上臺階,衙役便攔住他,“請問先生有什麼事?”

    衙役見金文勝的十幾名手下個個高大魁梧,強壯有力,他們不敢無禮,倒也很客氣。

    金文勝取出一張拜帖交給衙役笑道:“把這張帖子給你們太守,我在這裡稍等片刻。”

    “請先生稍候,我這就去稟報!”

    衙役不敢怠慢,接過帖子便飛奔進了郡衙。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6 18:25
第1165章 天下大戰(二十三)

    只片刻,大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太守王守功帶著幾名官員激動萬分地沖了出來,連忙向金文勝拱手施禮道:“實在抱歉,怠慢參軍了,王守功向參軍賠禮。”

    “王太守不必客氣,是我來得唐突,不過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還是進去談吧!”

    “是!是!是!參軍請隨我入內。”

    王守功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中原王朝的使者盼來了,而且還是大周帝國,他怎麼能不喜出望外,他和幾名官員簇擁著金文勝進了郡衙。

    雙方在大堂分賓主落座,金文勝取出李靖的親筆信遞給王守功道:“這是我家將軍給太守的信,請太守過目。”

    王守功連忙接過信,仔細地看了一遍,心中長長鬆了口氣,笑道:“自從隋軍七年前撤離伊吾郡,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就害怕有一天遊牧騎兵突然殺進城來,現在我們的軍隊終於來了,我們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金文勝有些好奇道:“我剛才進城時,也看到有士兵守城啊!”

    王守功苦笑一聲,“那些是我自己組織的民團,一共只有五百人,城中父老湊錢從粟特人那裡買了一些西域的皮甲和兵器,最多只能防一防馬賊,守一守城門,維護治安之類,草原遊牧民族的騎兵真的殺來,他們哪裡擋得住。”

    金文勝點點頭,“原來如此,王太守剛才看了信,應該知道我們將軍最關心什麼,我想問現在伊吾縣和沙陀人關係究竟怎麼樣?”

    “只能說大體上相安無事,但一些細節追究起來,還是有點屈辱。”王守功歎了口氣道。

    “比如什麼?”

    “比如說漢人除了商人之外,一律不准去他們的牧場,如果去了他們就會直接殺人,不會給活命的機會,五年前就發生過一次血案,五名採藥人被他們殺了,屍體送回來,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去草原,但沙陀人卻可以來縣城,而且他們犯了罪,縣裡不能審問,必須把人交給他們。”

    “那麼發生過嚴重罪行嗎?”

    “嚴重罪行倒沒有,一般沙陀人也害怕我們不收他們的貨物,他們會損失很大,最多也就是喝酒後打架,每年都會打幾次,城中子弟很團結,而且民團會及時趕到,驅散雙方鬥毆,大家也漸漸習慣了,其實我們害怕的是突厥人,一旦突厥大軍過境,那可是雞犬不留,隋軍東撤後頭兩年,大家都提心吊膽,一有風吹草動,便全城逃亡,很多人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便遷到敦煌或者河西走廊了。”

    “那沙陀人和西突厥的關係如何?”

    王守功搖搖頭,“沙陀酋長不止一次親口給我說過,他們寧可效忠中原王朝,也絕不願意被突厥人統治。”

    “為什麼?”

    “稅賦太重,用我們的話說就是十稅二,每十隻羊中兩隻羊就要作為稅賦交給西突厥,每年沙陀人要交稅羊近百萬頭,他們也苦不堪言,而效忠中原王朝,每年只需要象徵性地交一點羊皮,他們在河西的分支部落就是百稅五,這也是沙陀人和我們相安無事的主要原因,他們也希望中原帝國能重回伊吾郡。”

    金文勝沉思片刻道:“李將軍還給了我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出使沙陀部落,希望王太守能先替我們溝通一下。”

    “這沒有問題,我親自陪同參軍前去就是了,不知參軍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金文勝大喜道:“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

    沙陀部是由八個小部落組成,長期居住在河西走廊,和昭武、突厥、羌、鐵勒等部落混居在一起,其中以處月部最大,處月部首領便一直出任沙陀大酋長,七年前隋軍從伊吾東撤,沙陀部看到了機會,大酋長朱邪真便率領六個部落北遷伊吾郡,生活在蒲類海以南的廣大地區。

    沙陀部的人口並不多,只有七千帳,也就是七千戶人家,也就只有數萬人,按照每帳出一兵的規矩,沙陀軍隊一共有七千人,十分驍勇善戰,雖然實力遠不能和突厥人相比,但自保基本上沒有問題。

    去年大酋長朱邪真在打獵時被另一名沙陀貴族朱邪翰設計殺死,沙陀部爆發了爭奪酋長之位的內訌,朱邪真的兒子朱邪金山得到了沙陀各部落首領的支持,戰勝了朱邪翰,朱邪翰的部落全軍覆沒,他只率了三百名手下逃去了河西走廊,去向不明。

    但這次內訌也嚴重削弱了沙陀人的實力,使沙陀的軍隊銳減到五千人,損失了整整兩千人,這也是沙陀人數百年來最慘重的一次損失。

    沙陀部落大酋長主帳位於折羅漫山北部的蒲類海,距離伊吾縣約四百里,由於沙陀人和伊吾郡官府達成過協定,除了商人和官員外,其他漢人嚴禁進入草原,所以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太守王守功親自陪同金文勝前往沙陀大酋長主帳。

    經過了三天的奔行,一行十餘人終於抵達了蒲類海的沙陀主帳營地,由於有太守王守功同行,一路上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順利抵達蒲類海,當然,沙陀大酋長朱邪金山也先一步得到消息,他派了五百名士兵前來迎接周軍使者的到來。

    蒲類海南岸豐美的草原上分佈著一望無際的大帳,這裡是處月部的營地,大約有兩千五百餘戶人家,近萬頂大帳,只見一群群牛羊在草原上安靜地吃草,不斷有大群戰馬疾奔而過,遠處,放羊的孩童騎在馬背上向護衛軍隊揮手大喊。

    隨著帳篷越來越密集,他們終於來到了王帳前,王帳和一般穹帳的質地差不多,都是羊毛織成的大帳,只是占地面積要比一般營帳大得多,占地足有兩畝,數十名士兵執矛站在大帳前。

    趁護衛進去稟報的機會,王守功低聲提醒金文勝道:“沙陀人向來欺軟怕硬,參軍不要被嚇倒。”

    金文勝笑著點點頭,“多謝太守再一次提醒。”

    這時,從大帳內走出一名將領,他向王守功點點頭,又打量金文勝一眼,冷冷道:“大酋長請你們進去。”

    他拉開了帳簾,厲聲道:“請吧!”

    金文勝昂然走進了大帳,王守功剛要跟入,卻被攔住了,“太守請慢入,到別帳休息片刻。”

    王守功剛要說話,十幾根長矛對準了他,王守功無奈,只得先去別帳了。

    大帳內刀光閃爍,長矛如林,數百名披甲士站滿了大帳,殺氣騰騰,在大帳盡頭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目光冷厲地盯著金文勝。

    金文勝淡然一笑,毫不畏懼地走了上去,一直來到朱邪金山面前,抱拳拱拱手道:“大周征西李靖將軍帳下參軍從事金文勝參見大酋長。”

    朱邪金山長期生活在河西走廊,也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他冷笑一聲道:“我不明白伊吾郡和大周王朝有什麼關係,你們來做什麼?”

    金文勝淡淡道:“連大酋長也知道這裡叫伊吾郡,大周帝國志在統一天下,伊吾郡怎麼和我們沒有關係?”

    朱邪金山就害怕他說這句話,他一拍桌子怒道:“這裡是我的地盤,不准你們染指!”

    周圍數百士兵一起大吼起來,“殺死他!”

    金文勝卻一言不發,連聲冷笑地看著朱邪金山,朱邪金山一擺手,大帳內立刻安靜下來,他怒視金文勝道:“你冷笑什麼?”

    金文勝哼了一聲道:“沙陀人在河西的時候,朝廷軍隊趕走過你們嗎?我們在馬邑郡、定襄郡、九原郡以及河西各郡,都同樣生活在大量的遊牧民族,難道我們也把他們趕走了嗎?”

    “這個不一樣,我們每年向西突厥繳納了大量稅羊,他們才把伊吾郡交給我們,如果你們再來伊吾郡,那豈不是讓我們交兩遍稅?我們可負擔不起,除非你們去碎葉和西突厥談判,讓他把伊吾郡還給你們,那我也沒有意見了。”

    朱邪金山當然知道他們的存在並不影響大周王朝統治伊吾郡,但大周王朝在伊吾郡的存在卻影響到了他們,所以他要和周軍討價還價,至少他們不願向周王朝再交一次稅。

    金文勝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凡事可以商量,我就是帶著誠意來和貴方商量,但我卻感覺不到大酋長的誠意,如果大酋長一定要撕破臉皮,我們也不懼一戰。”

    說完,他一指帳內的數百名士兵,“這就是大酋長的待客之道?”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7 09:34
第1166章 天下大戰(二十四)

    朱邪金山心中有數,如果周軍真的翻臉和自己決戰,他的五千軍隊是無法抵禦周王朝大軍,就連西突厥也未必能抵禦住,只要對方肯商量,那麼他也不會擺出惡人的姿態,朱邪金山便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數百名士兵轉身退出了大帳,朱邪金山這才請金文勝坐下,金文勝沒有繼續為難對方,坐了下來,又道:“將來王太守會代表周王朝和貴方打交道,希望王太守也最好在場。”

    朱邪金山點點頭,便讓左右去請王守功,不多時,王守功匆匆走了進來,他見金文勝坐在一旁,不由暗暗會心一笑,上前向朱邪金山行一禮,朱邪金山也請他坐了下來。

    這次金文勝出使沙陀也是李靖反復考慮的結果,從實力上看,沙陀人還是遠遠不如周軍,周軍完全有能力把沙陀人驅逐出伊吾郡,但這樣一來,西突厥一定會大舉進犯伊吾郡,反而會讓周軍面臨極大的危險,很有可能周王朝將徹底失去伊吾郡。

    所以李靖思量再三,還是認為保持現狀更加合理,本身伊吾郡的牧場對周王朝意義不大,完全可以像河西一樣,城池歸朝廷,草場歸沙陀人,但前提是沙陀人必須臣服於大周帝國,必須服從伊吾郡太守管理,這才是金文勝這次前來談判的關鍵。

    金文勝笑道:“在我們商議之前,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我們將把在敦煌郡抓獲的朱邪翰交給大酋長處理。”

    朱邪金山頓時大喜,朱邪翰不僅和他爭奪大酋長之位,而且與他還有殺父之仇,兵敗後朱邪翰逃亡河西,不知所蹤,自己幾次派人去河西尋找,都沒有一點線索,沒想到朱邪翰竟然藏在敦煌郡,而且還被周軍抓獲了。

    “此賊現在哪裡?”朱邪金山急問道。

    “現在敦煌郡,我們會把他送來交給大酋長。”

    朱邪金山一直很擔心朱邪翰逃去西突厥,那樣會威脅到他的權位,現在既然已被抓,他心中著實長長鬆了口氣,一張黑黝黝的方臉上也第一次掛出了笑容。

    不過朱邪金山也不愚蠢,金文勝之所以沒有把朱邪翰一併帶來,其實就是在威脅自己,如果自己不肯與周王朝合作,那麼周軍將扶持的人就不是自己,而是朱邪翰了。

    他沉吟一下道:“感謝貴軍的誠意,其實我也明白金參軍的來意,不如金參軍就坦然相告吧!把所有的條件都提出來,我們一一進行協商。”

    “我這次前來主要有三個要求,第一,周王朝將收復伊吾郡,沙陀人可以像從前一樣生活在伊吾郡,放牧生活不受任何干涉,但前提是沙陀必須效忠周王朝,當然,我們並不要求沙陀和突厥斷絕關係。”

    這個要求完全在朱邪金山的意料之中,他點點頭道:“我可以效忠周王朝,但我也有要求,我們希望朝廷不要向我們徵稅。”

    “只能說暫時不徵稅,一旦西突厥放棄對你們徵稅,那你們就必須和河西一樣向朝廷納稅,也不要多,一樣十稅半成。”

    徵稅多少不是問題,朱邪金山知道中原王朝的稅賦比突厥要低得多,他當然願意向中原王朝交稅,只是他還有一點顧慮。

    朱邪金山沉吟一下道:“西突厥會停止向我們徵稅嗎?”

    金文勝笑道:“只要我們統一天下,建立起強大的大周帝國,西突厥必然會向我們表示臣服,那時我們就會提出要求,凡大周帝國疆域內的民族,皆不再向西突厥稱臣納稅,相信西突厥會同意我們這個合理的要求。”

    這是極為毒辣的一招,將沙陀人和周軍的利益捆綁在一起,給了沙陀一個美好的遠景,這樣他們就不會勾結西突厥來對付周軍,周軍沒有侵犯他們的草場,也沒有向他們徵稅,還許下了低稅的美好前景,更不需要他們去和西突厥拼命。

    相反,如果他們勾結西突厥來對付周軍,他們實際上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給自己樹下強敵,一旦失敗,他們就會被周王朝驅逐出伊吾郡,甚至還有滅族之虞。

    各種利益得失,相信沙陀自己會權衡把握。

    朱邪金山沉思片刻,便點點頭道:“我答應你們的第一個要求,我會派兒子去中都臣服於貴國天子,並獻土上繳羊皮。”

    “好!大酋長痛快,那我再說第二個要求,要求沙陀人和漢人平等相處,漢人不會侵佔你們的草場,但也絕不允許你們再濫殺漢民,沙陀人必須遵守朝廷律法,如果漢民在草原上犯了罪,你們可以綁縛送官府治罪,同樣,如果沙陀人在縣城內觸犯了律法,官府也同樣有權治罪,這就和河西一樣,沙陀人在河西走廊呆過,應該很清楚河西的規矩。”

    朱邪金山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不僅是表面上臣服大周,而是真正成為大周的子民了,除了納稅有一定優待,其他沒有任何特殊了。

    這個要求著實讓他猶豫不決,這時,王守功在一旁道:“我能理解大酋長的的擔心,但這些年來,沙陀人在伊吾縣除了打架鬥毆外,也並沒有犯下什麼重大罪行,我覺得大酋長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假如真犯下什麼罪行,除了殺人姦擄之外,我可以答應不用大周的律法來處理,我們就按草原的規矩來辦,如何?”

    所謂草原的規矩就是贖罪,犯罪之人繳納一定數量的牛羊來贖自己的罪,這個方案朱邪金山可以接受,而且正如王守功所言,他覺得自己的族人也不會在城內犯下殺人姦擄等大罪,沙陀人在這一點上做得還比較好,不像突厥人那樣強橫兇殘,還算比較溫良。

    當然,要朱邪金山答應這個要求,他也要提出自己的條件,朱邪金山便道:“既然要我們做天子的真子民,那我也希望大周天子能給我們一個正式名份,這個條件應該不過分吧!”

    金文勝點點頭,“這個條件不過份,相信大周天子會正式冊封大酋長,給大酋長一個名份。”

    “好吧!我可以答應第二個要求,請參軍說第三個要求。

    “第三個要求其實也很簡單,我們將恢復在伊吾郡的駐軍,大約三千人左右,他們主要任務是打擊馬賊,維護伊吾道的安全,駐軍之地和從前一樣,建立伊吾和桑泉守捉,以及伊吾縣,我們知道沙陀人也有騎兵,但希望我們雙方相安無事。”

    “可如果西突厥大軍來了怎麼辦?”

    “那是我們的事,我們會抗擊西突厥,甚至還會有援軍過來,但希望沙陀人不要成為西突厥的幫兇。”

    朱邪金山猶豫良久,終於點了點頭,“我不能保證,但一定會盡力而為。”

    金文勝成功出使沙陀的十天後,李靖率領兩萬大軍從星星峽進入了伊吾郡,一直來到伊吾縣,伊吾縣滿城歡騰,全縣數萬民眾激動萬分,傾城而出,歡迎自己的軍隊到來,無數人流下了眼淚,等了整整七年了,朝廷軍隊再次到來,朝廷沒有放棄伊吾郡,沒有放棄他們。

    “萬歲!大周天子萬歲!大周帝國萬歲。”

    在如山呼海嘯般的振臂高呼聲中,伊吾縣民眾夾道熱烈歡迎兩萬大軍進城,重演了當年隋軍建立伊吾郡時那令人無比激動的一幕,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恢復伊吾郡的統治便意味著大周帝國走出了重建大漢安西都護府的第一步。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7 17:09
第1167章 天下大戰(二十五)

    中都,在經歷為期半個多月的文武科舉後,大街小巷漸漸安靜下來,但唐朝的士子卻大部分沒有回去,他們家鄉正在爆發戰爭,使得數萬唐朝士子只能繼續待在中都,每天關注著戰爭的進度。

    中都百萬民眾就像一群遲到的學生,他們終於發現天下大戰早已爆發,一時間,中都市井再度熱鬧起來,到處都在談論周軍在各地的大戰,幾乎在每個酒樓內都能看見這樣的酒客,他們高談闊論,唾沫四濺,毫不臉紅敘述著各地戰爭的詳細過程,就仿佛他們曾親臨戰場,或者參與了作戰計畫的制定。

    但這些高談闊論者並不令人反感,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請他們喝酒,這些談論者也諳熟聽眾之心,所敘述的都是周軍如何大勝,唐軍如何慘敗,戰場如何伏屍百里,血流成河,讓酒客們聽得血脈賁張,不斷大聲叫好。

    這天中午,緊靠太學的一家酒肆內熱鬧異常,數十名酒客也在激烈地談論著發生在並州的戰鬥,和別的酒肆不同,這家酒肆並沒有一邊倒地描述屠殺唐軍,而是比較接近事實,究其原因,是酒肆內坐著一批唐朝士子,他們當然不願意聽到唐軍如何如何被屠殺的小道消息,唐軍中或多或少都會有他們的親人。

    靠窗邊的一張酒桌前坐著幾名唐朝士子,旁邊酒客肆無忌憚地嘲笑唐軍令他們實在聽不下去了,其中一名士子一拍桌子高聲問道:“王兄,你父親不是剛剛給你寫了封信嗎?太原情報到底怎麼樣?”

    這句話聲音很大,周圍酒客們頓時鴉雀無聲,很多人豎起了耳朵,姓王的士子苦笑一聲道:“我父親說,兩軍根本就沒有交戰,就在互相罵,屈突將軍罵尉遲將軍是沒用的狗賊,反過來,尉遲將軍又罵屈突將軍是縮頭烏龜,反正是蠻熱鬧,屈突將軍又故意放人出城,誘引周軍來攻城,但尉遲將軍就是沒有理睬。”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一名老者咳嗽一聲,不相信地問道:“小夥子,你是在胡說吧?”

    一名唐朝士子驀地站起身,指著姓王的士子高聲道:“人家父親是太原王氏的家主,叔父是太原郡丞,他會胡說八道嗎?只有你們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亂說一通,唐軍士兵又不是入侵的突厥人,和大家一樣的漢人,周軍怎麼可能進行大屠殺,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眾酒客都不好意思再胡亂吹噓了,這時一名中年酒客清了清嗓子道:“說實話,屈突將軍還是不錯,是唐軍中少有的名將,我看太原也是一時半會兒打不下來,我不說太原了,說說巴蜀吧!我是眉山郡人,說老實話,只要周軍突破了三峽道,巴蜀根本就守不住了。”

    眾人紛紛問道:“這又是什麼道理,給大家說一說。”

    “好!我就給大家擺一擺這個龍門陣。”

    這時,一名年輕男子快步走到幾名唐軍士子面前,對王姓士子拱手道:“我家主人請王公子過去一敘。”

    年輕男子往後一指,士子們都看見了,也是他們靠窗這一排,在角落裡坐著兩名酒客,周圍還有幾名雄壯的隨從站在一旁,雖然隨從只有三人,但他們強大的武力氣場便可罩住整個酒樓,僅從這些千里挑一的隨從來看,他們的主人就不是一般人。

    王姓士子猶豫了一下,他比較低調,不料被同伴們暴露了身份,他當然不想去,但別人客氣來請,他不好得罪人,只得對幾名同伴道:“你們慢慢喝,我去去就來。”

    他起身向角落一桌酒席走去,幾名同伴都探頭看著他,生怕他出什麼事。

    “在下太原王俊,請問兩位先生有何見教?”士子恭恭敬敬行一禮。

    酒席對面坐著兩人,一個是三十歲出頭的書生,笑容可親,頗為儒雅,另一個則是滿臉虯髯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看年紀也不會太大,但一雙眼睛比刀還要銳利,他看了士子一眼,問道:“太原王梅公就是令尊?”

    太原王氏的家主叫做王壽,自號梅公,大家都尊稱他為王梅公,士子連忙點頭,“正是家父。”

    “王梅公的幼子是來參加科舉了,但我記得並不叫王俊。”

    虯髯男子瞥了王俊一眼,王俊覺得自己一切都被看透了,他臉一紅道:“王俊只是晚輩的化名,晚輩叫做王君雅。”

    “這還差不多,請坐吧!”

    虯髯男子請他坐下,這時,旁邊書生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剛聽說了太原戰事的議論,公子的情況還算是符合現實,但我們有點不太明白,既然太原圍城,公子又怎麼會收到父親的來信?”

    “剛才學生也說了,屈突將軍放了一批民眾出城,這其中就有我父親派出的送信家人,實際上是送信家人告訴我太原戰況,父親在信中只報了平安,讓我安心在中都讀書。”

    “原來如此,公子在太學還習慣嗎?”虯髯男子淡淡笑問道。

    王君雅從座位上便可看出,這名虯髯男子才是高位之人,一般而言,兩人相坐,地位高的做北面,如果是東西方向,那麼地位高的人坐東面,而且虯髯男子不斟酒,都是書生動手,更重要是三名隨從都站在他的身後。

    王君雅從氣度上便感受到了虯髯男子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他不知此人的身份,額頭上略有些見汗了,依然恭恭敬敬道:“學生在太學過得很充實,多謝關心。”

    虯髯男子點點頭,“這次科舉你差一點就被錄取,我看過你的試卷,詩寫得不錯,但策論稍淺,井陘在太行九陘排第一可不僅僅是因為太原郡的緣故,還要從歷史上去分析,好好努力吧!爭取明年考上進士。”

    王君雅大為震驚,結結巴巴問道:“先生究竟是何人?”

    虯髯男子呵呵一笑,“你不要管我是誰,只要記住我的話,多讀讀歷史,多去實地走走,行知合一才能終成大器,去吧!”

    王君雅深深行一禮,“多謝先生教導,學生銘記於心。”

    他一頭霧水地返回自己座位了,書生低聲道:“陛下話太多了,恐怕會被認出,我們先離去吧!”

    這名虯髯男子自然就是大周帝國的天子張鉉了,他今天微服私訪,特地和房玄齡一起來民間走走,正好遇到了一群唐朝士子,張鉉也知道自己剛才說得太多,便笑了笑道:“好吧!先離去再說。”

    他起身便帶著幾名侍衛離開了酒樓,房玄齡付了酒錢,這才跟上張鉉匆匆而去。

    這時,幾名唐朝士子正在追問王君雅,剛才那兩人是誰?王君雅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度,那個虯髯男子居然看了我的科舉卷子,主考官是李相國啊!他和主考官有什麼關係?”

    幾名士子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在這時,旁邊那個眉山郡的酒客忽然一拍腦門大喊起來,“我想起來了,剛才那個書生不就是軍師房玄齡嗎?我就說曾經在哪裡見過。”

    酒客們一片譁然,房玄齡居然跑到酒樓來了,那旁邊的虯髯男子又是誰?

    王君雅忽然臉色慘白,頹然坐下,喃喃道:“我我知道他是誰了。”

    “是誰?”幾名同伴圍住他問道。

    王君雅忽然狠狠給自己幾個耳光,帶著哭腔道:“那就是大周帝國的皇帝啊!我我真是傻到家了。”

    “啊!”眾人一下子驚呆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8 09:48
第1168章 天下大戰(二十六)

    當張鉉走出酒肆,藏在一條弄堂裡的數十名侍衛簇擁著一輛馬車出來,侍衛們也扮作了武館武士,馬車也尋常無奇,和街頭的馬車沒有什麼區別。

    張鉉和房玄齡先後坐進了馬車,張鉉笑道:“好久沒有在酒肆喝酒了,尤其懷念洛陽天寺閣酒樓,雖然宮中的酒要並不比那裡的差,但那種感覺卻沒有了。”

    “有所得必有所失,坐在天寺閣酒樓喝酒的人,想必也羡慕坐在宮中喝酒的陛下吧!”

    張鉉哈哈大笑,“軍師說得不錯,是朕矯情了。”

    馬車出了西城門,向西市方向緩緩而去,中都以西正在擴建城池,官道兩邊的農田剛剛平整完成,遠處的新城牆的輪廓已經出現,新城將一直擴到西市,將和西市連為一體。

    “陛下今天見了那個王君雅,僅僅只是為了鼓勵他一番嗎?”房玄齡笑問道。

    張鉉淡淡笑道:“王壽的長子在彭城縣當縣令,次子在涿郡為官,三子在江淮鹽田司,現在幼子也送來參加科舉了,居然一個都不在並州,軍師覺得他這是什麼意思?”

    房玄齡眉頭一皺道:“王壽可是李淵的摯友,當年正是王壽的鼎力相助,李淵才能太原起兵成功,李淵還封王壽為太原郡公,他兄弟出任太原郡丞。”

    “但軍師也別忘了,王壽堂兄可是我們軍隊的將軍,現在還是高句麗都督。”

    房玄齡沉默了,半晌道:“陛下說得沒錯,王壽把四個兒子都送到大周謀仕,這就是明顯的站隊了,陛下是希望他幫助我們奪取太原嗎?”

    “準確地說,朕希望太原和平交接。”

    “只怕屈突通不會輕易投降。”

    張鉉笑了笑道:“屈突通若真是那麼忠誠,他就不會投降唐朝了,形勢比人強,一旦天下大勢已明,他是不會和唐朝這艘船一起沉沒,關鍵是我們要有耐心,不要意氣用事,要著眼於天下,而不是個人恩怨。”

    “陛下說得很對!”

    兩人不再繼續說下去,房玄齡望著窗外,心中卻頗為感概,他很明顯感到了聖上登基後的變化,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度在他為齊王之時還並不明顯,可現在房玄齡卻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壓力。

    房玄齡忽然有點後悔了,剛才自己真不該和天子開那個玩笑

    馬車緩緩抵達了西市大門,西市大門前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和騾車,主要以運貨為主,到處車水馬龍,人潮擁擠。

    五十名跟隨張鉉出來的侍衛留在大門前,只有五名貼身侍衛跟隨張鉉和房玄齡走進了西市,西市內更為熱鬧,叫賣聲此起彼伏,各種貨物堆積如山,幾乎所有的店鋪前都擠滿了討價還價的客人。

    經過數年的發展,中都的商業已經全面超過了長安和洛陽,成為天下最大的商業中心,尤其中都西市的面積超過了三個洛陽西市,周長十餘里,店鋪上萬家,近十萬名商人、夥計在西市里做事,每天的客人人流如海,來自河北、中原、並州、徐州、遼東、關隴乃至於西域及海外的客人雲集這裡。

    而且每家店鋪背後都有河渠,通過水運可以將貨物直接運到天下各地。馬車、騾車運輸只限於中都,而水運才是西市真正的運輸主力,就連很多粟特商人也是通過黃河水運將貨物運到河西走廊後,再轉駱駝運輸。

    張鉉依然是一個虯髯大漢的打扮,沒有人能認出他,但五名貼身侍衛還是警惕地護衛著左右,作為天子,張鉉沒有必要親自來查看市場行情,只要他一個命令,立刻會有手下人妥妥替他辦好,也不敢刻意進行隱瞞,但張鉉還是要親自出來,他其實並不是專門想看什麼,而是要給朝廷豎立起一種態度,凡事要去調查研究,不能坐在官房裡拍腦袋寫奏摺。

    “陛下不去看看米價嗎?”房玄齡指著遠處的米行低聲問道。

    張鉉搖了搖頭,“今天就不去了,我想買點文具。”

    “文具?”房玄齡一頭霧水,不明白聖上怎麼想到了文具。

    張鉉笑了笑,便向東南方向的文房四寶行走去,文房四寶行也就是賣筆墨紙硯的店鋪,一條小街兩邊大約有三十餘家店鋪,經營各種各樣的文房四寶,它們的生意在科舉期間尤其火爆,生意最好時連街道都擠不進去。

    科舉結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文房四寶的生意進入了低潮期,店鋪中客人不多,不過還是有三三兩兩的唐朝士子在各家店鋪前出沒。

    張鉉等人剛到路口,第一家店鋪的夥計便跑出來攔住他們,“幾位貴客來小店看看吧!買不買沒關係,增加點氣氛,小店就感激不盡了。”

    夥計很會說話,張鉉便欣然笑道:“那好吧!就去你們店裡看看。”

    “幾位貴客請隨我來。”

    張鉉跟著他向店鋪裡走去,房玄齡抬頭看了看店招牌,上寫三個字‘巫山雲’,房玄齡笑了起來,“夥計,你們東主可是姓吳?”

    夥計好奇地問道:“先生怎麼知道?”

    房玄齡指了指招牌笑道:“招牌上寫得很清楚,這家店的主人叫吳雨。”

    夥計鼓掌贊道:“果然厲害,先生是第一個主動看出小店招牌中的秘密,一般人都要小人自己介紹後他們才明白。”

    張鉉也笑道:“不愧是掉書袋子的,連起個店名都有那麼多講究,不過還是略顯小家子氣,我看叫書香門第不更好嗎?”

    “好!”

    店鋪裡一個老者站了起來,走上前躬身道:“在下便是吳雨,這個小店的主人,請問這位兄台貴姓。”

    他是向張鉉行禮,張鉉便淡淡道:“免貴姓張。”

    “和咱們天子同姓啊!”

    吳雨感慨一句又道:“兄台批評得對,其實我也覺得店名起得不好,店名中暗藏‘無雨’二字,雨乃流動之物,代表著客源和錢財,我卻沒有這兩樣東西,生意怎麼做得下去,我一直在考慮換一個店鋪,兄台的‘書香門第’極好,能不能請兄台留一幅墨寶?”

    張鉉指了指房玄齡笑道:“我的字寫得不好,還是請這位先生留字吧!”

    房玄齡知道張鉉不肯留字,便笑道:“如果東主不嫌在下書法粗陋,我就獻醜了。”

    吳雨連忙讓夥計鋪紙研墨,房玄齡提筆一揮而就,他的書房寫得龍飛鳳舞,水準極高,不亞於當世大家,眾人都是識貨之人,連連誇讚,東主吳雨更是激動不已,連忙讓夥計拿去裱糊起來。

    吳雨又拱手道:“感謝兩位賜名留字,不知在下能為二位做點什麼?”

    張鉉笑了笑道:“其實我只是想瞭解一下文房四寶的行情,和前幾年相比怎麼樣?”

    吳雨請他們坐下,讓夥計上了茶,他歎口氣道:“如果說生意其實還是不錯,但就是很難賺錢,獲利太低了,和前幾年簡直不能比,一天一個地。”

    “這又是為何?”張鉉不露聲色地問道。

    “主要是前些年朝廷辦了幾個大工廠,大量造文房四寶,價格一下子拉低了。”

    吳雨取過兩疊紙放在桌上,“你們看看這兩種紙有什麼區別?”

    張鉉翻了翻了,指著其中一疊紙道:“這種稍好一點。”

    “是!這種確實稍好一點,另一種稍差一點的便是官方造,但它們倆的價格卻相差十倍,兄台願買哪一種?”

    張鉉和房玄齡都笑道:“當然是買便宜的了。”

    “問題就在這裡,大家都買便宜的,那我們還賺什麼錢,還有筆墨硯臺也是,朝廷也在大量製造,東西雖然很一般,但真的非常便宜,根本就沒有利頭,只能賣一些精品,多少還能賺點錢,可是買精品的人又太少,大家都買便宜貨,所以生意雖不錯,卻不賺錢。”

    張鉉笑道:“朝廷之所以大量製造文具,目的是讓更多人讀得起書,現在讀書人畢竟是少數,以後讀書不再昂貴,窮人家孩子也能讀書,讀書人就會成倍增加,雖然每張紙賺的錢少了,但賣出的量卻增加了,其實是一回事,這就叫薄利多銷,商家應該不會有損失。”

    “那損失的人是誰?”吳雨瞪大眼睛問道。

    “世家!”一旁房玄齡介面道。

    房玄齡終於明白聖上為什麼要來視察文具了,也明白了為什麼聖上要堅持由官府大量製造文具紙張,一旦世家不再壟斷知識,那麼世家就會慢慢消失了,這確實是對付世家最好的辦法,釜底抽薪。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8 17:10
第1169章 天下大戰(二十七)

    在返回紫微宮的馬車上,張鉉一直保持沉默,進了端門後,張鉉終於打破了沉默,“軍師似乎對朕視察文具行沒有任何評論?”

    房玄齡苦笑一下道:“微臣完全理解陛下的想法,微臣沒有意見,但如果陛下一定要微臣說點什麼,那微臣有兩個建議。”

    “軍師請說!”

    “第一個建議是要把眼光放長,這個不是幾年十幾年就能見效,甚至還會出現大量讀書人繼續依附世家的情形,但這只是暫時,陛下今天種下的種子至少要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後才會長成大樹,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就是這個道理。”

    張鉉點點頭,“朕明白,軍師請繼續說。”

    “微臣說得第二個建議是科舉和官學,如果說陛下大力推廣廉價文具是為了讓更多人讀得起書,這是種下了一顆種子,那麼完善的科舉制度,以及遍佈天下郡縣的官學,就是陽光和土壤,有了它們,種子才能生根發芽,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這時,馬車緩緩在天閣前停下,張鉉下了馬車,對房玄齡笑道:“多謝軍師今天陪同朕出行,也多謝軍師給朕的兩個建議。”

    房玄齡也微微笑道:“陛下不必感謝,這是微臣的職責所在。”

    兩人對視一笑,心領神會。

    ......

    下午,張鉉正在御書房中審閱幾份紫微閣通過的重要決議,君有君權,相有相權,一般而言,軍權和監察權他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行政權中除了重大軍國政務以及五品以上高官任命外,政事他基本上不再過問,而對於紫微閣有嚴重分歧的一些重要事項,他則會召開小朝會交給百官討論。

    所謂小朝會,就是五品以上官員參加的朝會,基本上就是各部寺的重要官員參加,在小朝會上每個官員都能發表自己的意見,這也是張鉉鼓勵官員參與政務的重要管道。

    這幾天朝廷中在討論紫微閣任期問題,這也是張鉉提出的方案,相國不可能一輩子當下去,必須給後面大臣入相的機會,張鉉便提出相國任期五年的制度,任期滿後也可再繼續出任五年,但必須由天子提名,然後由五品以上官員投票表決通過,這也是在某種程度上限制皇權,他張鉉雖然頭腦清醒,但就怕自己的子孫在這個關鍵問題上犯糊塗。

    當然,如果天子不提名留任,那麼就直接卸任改任其他官職了,將來他會繼續完善相國制度,把選擇相國的權力交給百官,而不是天子來決定。

    張鉉為相國制度殫精竭慮,他深知良相可使國家中興,而奸相則會使國家沉淪,他也相信大多數百官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一任相國從北海郡開始算起,今年年底就將滿五年了,這樣,有幾個不合適的相國也就可以退出紫微閣,改任其他官職。

    這任相國,張鉉考慮留四去三,韋雲起、李綱、蕭瑀、盧楚留任,而蘇威、陳棱和李景卸任,然後由房玄齡、楊恭仁和張玄素接任。

    不過相國改制還有半年時間,但另一項重大改革已迫在眉睫,那就是軍制的改革。

    眾主將擔任將軍的時間太長,應該獲得提升了,可以在將軍之上再設大將軍和上將軍。

    將軍則增為三檔,分別為龍驤將軍、虎賁將軍和鷹揚將軍,再各設副職,郎將也分為三檔,分別是上郎將、中郎將和郎將,也各設副職,同樣校尉級別也分為三檔,騎尉、羽尉和雲尉,下面旅帥和隊正不變。

    這樣改革軍制的特點是擴大的中層和中高層,有利於激勵士氣,使人才脫穎而出。

    而地方郡兵則設上限千人,設總兵、都尉、校尉三級,由兵部和太守共管,而地方民團則由郡司馬和縣尉統管。

    這樣,軍郡民三種軍隊職責分明,管轄權明晰,便形成一個龐大而完善的軍事系統。

    這是張鉉考慮了很久的方案,本來是想登基時推出,但考慮到即將進行的大戰,他便向後推遲了,而現在隨著大戰在各地順利進行,時機已成熟,現在推出軍隊改制,基本上所有的將領都能獲得提升,這將有利於激發將士們的積極性。

    正在考慮之時,門外有侍衛稟報:“陛下,王府令來了。”

    張鉉笑著點點頭,“請他進來!”

    片刻,少府監令王善快步走進了御書房,躬身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王善出身太原王氏,屬於並州派系,和裴矩的關係極好,得到了裴矩大力推薦,曾任尚書左丞,尚書左丞職務被裁撤後他則出任長平郡太守,年初又被調回朝廷任少府監令,負責冶煉、鑄錢以及具體管理手工業,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部門。

    張鉉笑問道:“現在新錢情況如何?”

    新錢也就是大同通寶,從前是由北隋鑄造,但錢幣並沒有北隋的痕跡,所以周王朝建立後又繼續大規模鑄造,相比之下,唐朝的開元通寶由於嚴重缺乏材料,迄今只鑄造了不到百萬貫,其間還夾雜著大量的偽劣錢幣,也僅僅在長安及其附近流通,包括隴右、巴蜀在內的廣大地區依舊在使用隋朝的錢幣,相反,並州地區已經開始大量使用大同通寶了。

    “啟稟陛下,鑄錢進展順利,迄今已經鑄造了五百萬貫大同通寶,河北、中原、青州、江淮、江南都已流通,幣值十分穩定。”

    “你說的穩定是指什麼?”

    “微臣是用私人兌換黃金來對比,官方黃金兌換是一兩兌十貫大同通寶,但私人兌換也不過是一兩兌十二貫,差別不大,相比之下,長安兌換黃金才是瘋狂,一兩黃金可兌換五十貫開皇五株錢,或者三十貫開元通寶,有人甚至發現了隋唐兩國間的漏洞。”

    “什麼漏洞?”

    “利用布匹來賺差價,長安和中都的布匹差不多,大概都是一貫錢一匹,用一百貫開皇五銖錢買一百匹布到中都賣,得到八十貫大同通寶,然後換成八兩黃金回長安,然後便可兌換到四百貫開皇五銖錢,一來一去便淨賺了三百貫錢,現在有很多長安商人來中都兌換黃金,官方不用說,從來都不兌換,可現在連黑市也已經兌不到了,大部分商人就直接拿著大同通寶回去,在長安,一貫大同通寶可以兌換兩貫開皇五株錢,一樣有利可圖。”

    張鉉負手在御書房中來回踱步,王善的一番話引起了他的共鳴,去年韋雲起出使長安,兩國重新建立起貿易關係,由於周朝在一定程度上放開了一些戰略物質的禁令,比如生鐵,周朝也同意每年向唐朝輸出一些劣質的民用生鐵,這對生鐵極其缺乏的唐朝無疑是難以拒絕的誘惑,乃至兩國已經爆發戰爭,兩國間的貿易依然順利進行。

    不過正是因為長安的黃金和大同通寶價格高漲,導致大量黃金、銅錢流入長安,而巨量物質卻流入周朝,最終使得長安物質日益缺乏,而錢卻越來越多,唐朝將面臨民生凋敝,萬店歇業的危機,這實際上是另一場戰爭,一場看不見刀兵的貿易掠奪戰爭,只是唐朝至今還沒有醒悟過來。

    張鉉坐了下來,對王善笑了笑道:“今天朕請王愛卿過來,是想和王愛卿談一談太原王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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