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如果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雲(已完結)

 
穆離鳶 2015-8-6 14:27: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5 5101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5
第二十五章 宋朝的味道

  所謂「丁謂之奸」,到此可以稍告一段落,因為時間到了。公元一〇二二年,宋天禧五年終於來臨。它的開端是那麼的美妙,讓所有人都覺得春天就在不遠的地方。

  皇帝趙恒突然間恢復了神智,變得就像五六年前那場大蝗災來臨之前的樣子。他開始到大殿參與議政,甚至還親自到啟聖宮他父親趙光義的神禦像前去拜祭。到了二月二十日,開封城徹夜花燈,他登上了東華門觀賞,三月五日,他又登上了正陽門,發佈大赦令。一切的跡象都表明,五十四歲的趙恒正在從疾病的深淵中向上攀升,生命即將迎來新的轉機。

  但是到了三月十九日,突然間他垮了下去,直接病危,進入了半昏迷狀態,拖到了二十四日,即陰曆二月二十日這一天,他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死了。

  雖然已經病了好多年,但他的死仍然是突然性的。有太多的事沒有交代,甚至有很多是從五六年前就一直拖到了現在。病榻之前,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聽著大臣們向他保證,必將扶保少主安定社稷等,敬請放心。說這些話的,就是丁謂丁相公。

  這時說一下為什麼丁謂會有那麼大的榮幸在《宋史紀事本末》中留下了自己的專屬一章了。「丁謂之奸」,的確,他的手段兇狠利落,乾脆有效,把寇准、王欽若等不可一世的人都迅速鬥倒,天下唯他獨大。但要說到禍國殃民,貽害無窮,他這點子勾當卻又明顯地不夠瞧,那麼到底是因為了什麼呢?

  因為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試想趙恒是個怎樣的皇帝呢?說他懦弱可以,說他糊塗也成,但你絕對不能否認,他是位仁慈、善良、公平甚至愛民愛官如子的好皇帝。他是從唐朝中葉開始直到這時,唯一一位把士大夫,以及臣民們當「人」看的皇帝!

  連趙匡胤都有殺伐決斷的時候,趙光義更加猜忌心重,一旦發火,無所不用其極,可在趙恒的管理下,國家開始有錢,黎民開始有飯,甚至就在他後期的拜神行動中,他都用重寶向占城國(今越南境內)買回了耐旱的水稻新種,即後世流傳的「占城稻」,又從西天竺(今印度境內)買回了綠豆新種,在自己的宮廷內院中試種成功,然後推廣天下。尤其是對官員士大夫們賞賜慷慨到了奢侈的程度,更是前朝歷代所未聞未見。

  就是這樣的好皇帝,一旦神智昏迷,丁謂就忍心當面撒謊欺君,何其卑劣,何其殘酷!人心何在啊……所以他被扳倒之後,再沒有寇准、王欽若那樣幾上幾下的經歷,因為後兩者從根本上來說,都從來沒有背叛過自己的皇帝!

  但是趙恒也真的做了太多的錯事,主要就是他浪費了大好的光陰。宋朝真正富強奮發的機會白白地溜走了,東封西祀、封禪拜神,這些事情是趙恒本人的污點,更是當年宋朝的悲哀。

  眼放著契丹的內亂卻聽之任之,黨項方面正和吐蕃、回鶻殺得你死我活也都漠不關心,「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這些事都成了後來宋朝的噩夢。而且在內政方面,趙恒也沒有梳理清爽。那些無聊的党爭其實並不會傷害國家根本的,作為農業大國,最重要的兩件事他也沒去做。

  第一,清查全國土地;第二,整頓農業稅制。

  這才是國家之本,這兩樣事情趙匡胤連年征戰沒時間去做,趙光義從即位起打到駕崩止,也有心而無力,可澶淵之盟後,近十多年的安靜時光,正是精雕細刻確立制度的大好時機,可他卻變著花樣地玩純意識流遊戲,真讓人無話可說。

  要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做事情是有時限的。比如說後來的清朝,康熙晚年懶了,清查全國土地就做得有頭無尾,等到雍正登基,就算用盡鐵腕,不惜殘忍,也只是事倍功半,而且駡名千載。試想雍正的強硬是趙恒的子孫可比的嗎?那麼宋朝在最基本的國策方面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吧。

  雖然富貴,但比較畸形,總的方針總是立不下來,改革成了必須,卻也總是首鼠兩端猶疑不定,禍根就深埋在了趙恒這十多年的「遊戲」之中!

  這時總結他的功過,好也是他,他帶來了宋朝百餘年的太平歲月,再沒有連年的戰爭;壞也由他,承平日久,都成了圈養的動物,血性和殺氣都融進了詩文圖畫之中……總的說來,宋初三代的君主各有所長:趙匡胤為宋朝打下了江山,趙光義給宋朝定了格調(從他起,向外擴張再不可能),而讓宋朝變成了人們現在心目中的那個既繁華又萎靡的文人天堂的,卻是趙恒。

  他給宋朝定下了味道。

  尤其是他突然的死,留下了孤兒和寡婦,他們都只能順延著他的道路走下去。由此,真正意義上的宋朝開始了,璀璨絢爛光華奪目的大宋名臣就要登場,他們和新皇帝的故事歷久彌新,被千古傳唱——最文明、最富足、最開明的時代,多麼令人神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5
第三部 仁宗盛世卷(上)

第一章 宋朝能否不姓趙

  與其歌頌生命,不如期待死亡。歷史的契機,從來都不是隨著哪個高人的誕生而出現的,永遠都是哪位權貴死了,才給後來者留下了些許的機遇。

  比如說,皇帝。誰讓它是終身制。

  時間凝聚到公元1023年3月23日,宋乾興元年二月十九日,宋朝皇宮大內西北角的延慶宮。宋真宗趙恒就要死了,他安靜地躺著,等著生命與靈魂,天國或地府的歸宿。可在他耳邊、眼前所閃爍的,卻仍然還是塵世間的幻影。

  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向他保證,每一個字都被寫進了史書之中:「皇太子聰明睿智,天命已定,臣等竭力奉之。況皇后制裁于內,萬務平允,四方向化。敢有異議,乃是謀危宗社,臣等罪當萬死。」

  這人是首相丁謂,長篇大論,其實完全可以歸納成一句話——皇上,你放心死吧,俺們大臣決不欺負你的孤兒寡婦。

  就是這麼的簡單,而且說這話時,他與皇帝之間還隔著時年13歲的皇太子趙禎,以及一大堆的宰相、樞密等頂級高官,並且誰都知道,皇帝臥榻之後幾步開外的屏風裡,就隱藏著當朝皇后,那位早就替趙恒打理著朝政的蜀川女子——劉娥。

  一切很美好,這些話讓趙恒帶著一絲寬慰的微笑死去,但當時馬上轉入哭嚎陣容的人們絕對沒法想到,人類的心理有多複雜,有的人越是在鄭重其事地保證什麼,其實就正是在處心積慮地破壞著什麼。丁謂的心,從意識到趙恒必將很快死亡之時起,就開始了轉變。

  其具體表現,就從趙恒剛剛咽氣開始。據史書記載,趙恒死了,兩府高官立即跪倒在地,一片哭聲,難過得一塌糊塗。當時劉皇后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她格外的冷靜,凜然說出了自己在正史中留下的最初的八個字——「有日哭在,且聽處分!」

  都別嚎了,我有話說!

  多麼的簡明扼要,擲地有聲,完全是一個強者形象,非常符合她在歷史中的地位。但很可惜,是符合她以後的歷史地位。在當時,她說出這八個字之後,就立即被踢出舞臺,到一邊涼快去了。

  皇帝死了,官場重新洗牌,你以為你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就可以大聲說話了?開玩笑,孤兒寡婦就是要受欺負的,不管你是皇后還是村婦。

  丁謂搶佔鏡頭,八字喝令出口之後,就成了他的天下,具體表演從他抹幹了眼淚開始。他爬起來去做最重要的那件事——寫遺詔。這裡歷史有兩種說法,第一個,是說東西兩府的宰執高官們當場就退出延慶宮,到外邊的殿廬去寫字,內容依據是趙恒臨死前的遺言;第二個,是《續資治通鑒長編》裡的一句話,「初,輔臣共聽遺命于皇太后,退,即殿廬草制。」也就是說,是先在延慶宮裡聽劉娥說了怎麼辦事,然後出來一一抄寫,變成書面文字而已。

  區別巨大,前一個劉娥只是個等待確定身份的遺產繼承人,所有的權力都在凍結中;後一個就讓人激動了,劉娥已經是帝國支配者,她的話,已經是最高指令。

  但看事情的結果,就和這兩個前因沒有關係。無論是死皇帝,還是活皇后,都被丁謂扔到了一邊,發令者有權力,操作者有技巧,一個高明的掌櫃的,就是能讓東家的願望走樣。

  殿廬中,大臣們忙成一片,丁相公悠然舉步,鶴立雞群,他看著遺詔執筆人副宰相王曾小心謹慎地寫了幾個字,就突然間叫停:「王曾,有個字你多寫了。」

  嗯?全體宰執的目光都轉了過來,不可能!剛才豎耳傾聽,現在眾目睽睽,誰敢多一字、少一字?篡改詔書,那是要株連九族身敗名裂的!可是丁相公就真的具體指出了錯在哪裡。

  ——王曾,「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有這個「權」字嗎?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變得目光兇狠,咄咄逼人。「權」,在這裡是指代理、暫時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太后劉娥雖然有權和小皇帝一起治理國家,分享軍國大權,但只是暫時而已,一切都因為皇帝太小,只有13歲。

  但是去掉了這個「權」字,就等於趙恒曾經親口說過,並且寫成了書面法令,劉娥可以終身與趙禎分享皇權,立即就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武則天!

  一字之差,天地之別,這已經超出了篡改的範圍,完全成了翻寫。除非是剛才在延慶宮裡所有的宰執大臣們都悲痛過度耳膜穿孔,把字聽岔了,不然丁謂的行為就是徹底的忤逆先皇、背叛當今,是在造反!可問題是丁謂現在已經在很有誠意地造反了,請大家來狠扁我吧―――但誰來出頭呢?

  沉默,東西兩府全體大臣們一致決定用目光殺死他,純粹凝視,可時間在迅速地溜走,眼看這個「權」字就要被刪除定稿了,但就是沒人跳出來揚名立萬。丁謂悠然自得,他在享受著這時的寂靜,在他來看,這是一種對威嚴的敬畏,他丁謂在後趙恒時代的天下已經樹立起了無人敢犯的權位!

  事實上他早就算定了,看看周邊的這些人吧——他本人是東府首相,以下是副宰相馮拯、任中正、王曾;西府樞密院一方,正使是忠誠的老搭檔曹利用、副使是可愛的錢惟演,以及新上任的張士遜,這些人無論哪個都不敢、或不願與他作對。

  但事情總是會有萬一,下一瞬間真的跳出了一個敢叫板的,而且還是其中最弱勢,最微妙的那個人。

  那人突然把筆扔掉:「政令出於房閣,不入廟堂,已經不是國家之福。稱‘權’字才能勉強善後,何況剛才言猶在耳,怎能隨意篡改?」

  丁謂驀然回首,驚覺自己仍然百密一疏,真的有人不顧自身安危,敢於公然對抗他!

  遺詔執筆人王曾。

  王曾,真的想不到會是他!按說此人早就被冷處理了,自從他的同黨寇准、李迪被貶出朝廷之後,他能倖免留任已經是「相」恩浩蕩。而之所以留著他,一來是才子難得(狀元之才,並且他考中的那一科是宋史中最難的幾屆之一);二來也就是為了做個樣子,表示朝廷還沒有變成一言堂。但無論怎樣,王曾都失去了話語權,直到眼前這一刻為止,他已經在史書中徹底沉默了很久。

  事實上就算是所謂的執筆,也不過就是個抄寫員,他的手得聽別人大腦的支配。這時他敢於跳出來叫板,丁謂的腦子瞬間閃出了太多的問號,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王大狀元,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或者說,你知道我丁謂正在幹什麼嗎?

  是純粹地想當個忠臣,來維護新老兩位皇帝的合法權益,還是說也是個有心人,看透了丁謂的把戲,真正想拆臺?

  在這種心理支配下,丁謂接下來的行為才有了在史書中的記載的這一幕——他居然忍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對王曾點了點頭,示意王曾把筆撿起來,按照你記住的條文來寫。

  也就是說,「權」字被保留了。

  但是別忙,事情還沒完,丁謂的考驗才剛開始,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懂不懂,或者你們懂了幾分……就這樣,王曾重新提筆才又寫了幾個字,丁謂又突然叫停。

  ——等等,王曾,這次你漏寫了,淑妃應該晉升為皇太妃。

  淑妃,是指趙恒的小老婆楊氏,此女子前面說過,出身比劉娥高貴,資歷更是一點不差,就連在小皇帝趙禎的母系排名上,也僅次於「生母」劉娥一點點。劉娥是「大娘娘」,楊氏是「小娘娘」。那麼是不是順理成章,由皇妃而升為皇太妃呢?

  王曾的反應是再次把筆放下:「剛才沒聽到這一句。」仿佛還是與前一句抗議雷同,徹底的重複,但是殿廬之中重臣環繞,他們的感受卻與剛才不同。膽戰心驚,又摸不著頭腦。

  說丁謂,他這一次的提議看似非常無厘頭。分析一下,為什麼要突然提到後宮裡一個本來沒有任何參政經驗,以及政治資歷的嬪妃呢?是為了繼劉娥之後,再次更加與皇宮結下深厚的工作友誼?還是在劉娥的授意之下,才這樣來說?

  都不對,首先,王曾的話已經證明,剛才劉娥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其次,皇太后之外再出現一個皇太妃,尤其是各種資歷都差不多的另一個女人,那就是東、西兩宮的雛形了。丁謂這樣做,是在分劉娥的權!

  歷史也馬上就證明了劉娥的憤怒,各種史書都隨後表明,「明肅亦知之,始惡丁而嘉王之直。」「明肅」,是劉娥後來的封號,是說就從這一刻起,她才開始對丁謂深惡痛絕,而且對王曾的忠直開始讚賞。但丁謂的行為仍然非常奇怪,這樣解釋仍然不通的。

  試問,前一個提議是要讓劉娥直接當皇帝,終身當皇帝,那麼第二個提議,為何就要另立太妃,把劉娥的權力再分化一下呢?

  為什麼呢?

  這就是那個「真相」了,王曾,甚至曹利用們,看你們到底懂不懂。

  其實很簡單,第一個提議,是試探一下群臣們對趙恒的忠誠度,以及對劉娥、趙禎的憐憫度、期望度,更是在試探著他丁謂本人此時在官場高層的認知度。

  結果看似很失望,被王曾跳出當場給掀翻了,但是丁謂一定在偷著笑。多理想,我的同夥們還是堅定地站在我的身邊,只有以前的死對頭寇准的一個小幫兵還賊心不死,想和我較量。很好,現在不忙,轉眼就讓你遭殃。

  而第二個,就是要試探一下,包括王曾在內的高官同人們,你們對近五六年以來隱在幕後操縱國家的劉太后的認知度是怎樣的了。我搬出來楊太妃來分劉太后的權,看看你們是什麼樣的反應?

  很微妙,執筆人王曾再次反對了,貌似與上一次相同,可這只是表面的行為,內裡的底蘊是什麼?是為了太后還是因為已經死了的老皇帝?也就是說,這個王曾是想當現在時的寵臣(討好劉娥),還是要當過去時的忠臣(忠於趙恒)?

  不大好分哪,知人知面難知心,就連這時其他眾位同僚的心理都不好揣摩。請問,同樣是沉默,有人當作「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可另外還有種說法,叫「無聲的抗議」!所以一個真正高明的心理戰高人,我是說,是那些以心理戰為職業,代價是全家全族人生死榮辱的實戰者們,是絕對不會單憑著自己的心靈喜好,或者所謂的經驗,來去判斷別人微妙的心理變化的。

  無論如何,那樣成算太低,風險太高。只有所謂的學者們,才可以不付代價地盡情「研究」。

  丁謂的高強之處在于,他根本就不去特別用心地猜,我當場試驗你們一下,稍微看一下反應就成。不是沒有太激烈的反抗嗎?僅僅是以「剛才沒聽到這一句」為底限來抗爭嗎?那就好,丁謂急轉直下,神色突然輕鬆,像開玩笑一樣地說了一句:「遺詔可以改變嗎?」然後就走到一邊,不再搭理這件事了。

  當天的遺詔終於百分之百地按照皇家宮廷的意思寫成,人人都松了一口氣。按說這就是天下太平,君臣有序了,因為名分是封建社會裡最大的安全係數和保障,有了它當時的人類才會生存。從此皇帝做皇帝的事,太后幫皇帝做事,大臣們為太后做事,多簡單。

  但是根本沒那回事,名分是名分,「真相」是真相,那玩意兒就算沒人能懂,可事到臨頭,不容你不服!

  丁謂雷厲風行,他用一連串的強勢行動,去教會所有人懂這個「真相」。在他狂風一樣席捲大宋官場的襲擊行動中,徹底做到了一視同仁、有虐無類。其中就包括各位官場老油條,東西兩府外加三司六部的大佬們,也包括新上任的太后、皇帝,同時更包括了他以前的老領導,無論是多牛的、多高的、怎樣顯赫的人種,都統統臥倒,奄奄一息。

  以商議皇帝、太后的日常工作時間表拉開序幕。

  先是感覺良好的副宰相王曾率先講話,狀元博古通今,他提議要援引歷史上太后當國次數最頻繁、效果最顯著的東漢王朝為先例,請太后與小皇帝每五天上朝辦公一次,地點設在正規場合隨明殿。連具體的辦公桌擺放次序都已經找到了經典。

  皇帝在左,太后在右,與群臣之間以簾幕遮起。

  大臣們都沒話說,漢,尤其是東漢,是中國正朔朝代裡的典範,引經據典找到那時候,是完全正確,並且堂皇正大的。正要同意,丁相公突然提出動議,王曾的辦法不好,我的才對。我提議,鑒於皇帝太小、太后操勞,每個月只上朝兩次算了,就在朔、望兩日(即每月陰曆初一、十五)。具體的辦公方式更要講究,如果有大事的話,那麼請太后、皇帝召見宰執大臣們共同解決;如果沒有大事,那麼請太后和皇帝就安生地休息,靜等皇帝長大吧。

  俺們大臣負責一切事務,等有了解決辦法之後,會由大太監雷允恭(多大?比周懷政大)傳遞到後宮裡,只要太后和皇帝簽個字、蓋個章就算了(宮中批奏)……

  此言一出,政事堂裡的兩府大佬們再次目光兇狠,咄咄逼人,被刺激得滿臉青筋,可仍然敢怒不敢言。目光是可以殺人,可純凝視時間長了就等於向領袖行注目禮了。最後忍無可忍開口說話的還是王曾——兩宮分處,宦官攬權,這是禍端的徵兆。這絕對不行!

  一語道破天機。如果按丁謂所說的辦,皇宮深處,太后和小皇帝本就不住在一起,兩人分別被大批的太監、宮女所包圍,每個月只有兩次可以走出圍牆,到外邊見到大臣。想想一年才有24次,還不算必定會有的特殊情況,如太后或者皇帝身體突然不適,沒法上朝辦公。這期間誰來保護他們的安全?

  太監們?

  可是傳遞政令的就是位大太監,時間長了,這條聯結內外的紐帶必定會變質黴爛,此太監和外面的主事大臣一握手,整個朝廷和後宮就將被徹底洗白。歷史上這樣的事太多了,從來沒有例外。

  所以王曾要爭,無論如何都要爭到底。他已經運足了氣,等著和丁謂以及整個丁謂集團你死我活,卻不料這一次丁謂連理都沒理他,直接跳過他的頭頂,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是首相我說話,把我的動議直接送到後宮,請太后決定。看聽我的,還是聽別人的。

  目瞪口呆,丁謂腦子秀逗了?要惡搞別人,還問當事人是不是很願意?劉娥是出身貧農沒錯,可她從來都不喜歡被領導!

  但是片刻之後,宋朝的頂級高官們徹底僵硬了,他們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丁謂丁大相公。這是真的?丁謂真的讓皇太后劉娥屈服了?真的?當年,好多年,連趙恒都沒法壓抑住劉娥從政報國的欲望和決心,丁謂一個輕飄飄的小建議,就讓劉娥乖乖聽話了?!

  可是千真萬確,宮廷大內傳出來的太后手書,真的是全盤同意了丁謂關於太后、皇帝日常工作的時間表,就這樣,大宋王朝的行政管理命脈就此真的落入了丁謂的手中!

  可是這一切都為的什麼啊,劉娥不是真的有什麼心理障礙,剛巧這時候犯病了吧?

  劉娥躲在深宮內院裡,她想什麼沒人知道,她做了什麼,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原因所在。外人只能猜。那麼猜測,這種心理活動,人類的共同特徵就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沒看准,所以不敢亂說亂動!

  丁謂在這期間就像厲鬼附身,其兇悍無情的程度,讓後來權傾朝野數十年不倒的宋朝第一流奸邪權相如蔡京、賈似道之流都望塵莫及。他做事做絕,毫無顧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6
第二章 老冤家寇准、李迪

  在給劉娥提建議之前,他做了一內一外兩件大事。

  他要清算恩仇,殺人到底。矛頭指向老冤家寇准、李迪。

  很多史書上講,丁謂這樣做,是為了自己的狠毒心腸,所謂奸臣不是人,害人才快樂。但這樣解釋就太模糊了,把丁謂精於計算,運籌帷幄的心術看得太低。他之所以要痛打落水狗,恐怕這段時間內王曾的表現是一大原因。

  老政敵們蠢蠢欲動了,難保新皇帝上任,再把兩個老傢伙招回朝廷,尤其是寇准,此人坐電梯的次數太多了,沒法不讓人提防。那麼何不先下手為強,既洩憤又保險,幹得漂亮些,于公於私都是雙豐收?

  於是丁謂提議,把現道州司馬寇准再貶為雷州司戶參軍;現戶部侍郎、知鄆州李迪貶為衡州團練副使。兩位前宰相徹底威名掃地。但這只是開始,丁謂要求再把他們的罪名播於中外,讓契丹人、黨項人、高麗人都知道,這兩個道貌岸然、聲名顯赫的人都是什麼德行。

  貶官制的規格很高,由知制誥宋綬來寫。根據丁謂的要求,給寇准批了四個字:「為臣不忠。」給李迪的是:「附下濟惡。」

  所謂一字定終身,這樣的考語在儒家的君臣倫理中已經是十惡不赦。不忠、濟惡之徒,足以為萬世君子所唾駡。宋綬寫完,既內疚又忐忑,為寇准李迪悲傷,更為自己的清名所痛惜。可是沒想到丁謂竟然大為不滿,這寫的是什麼東西?現如今的知制誥連個字都不會寫了嗎?!

  「舍人都不解作文字耶?」丁謂橫眉以對。宋綬無可奈何,先道歉再請示,那麼應該怎麼寫?丁謂示意你滾開,我自己來。

  他在寇准的貶官制上添了這麼一句:「當醜徒干紀之際,屬先皇違豫之初,罹此震驚,遂此沈劇。」也就是說,當寇准這個「醜徒」在朝廷上搞風攪雨做壞事時,正遇上皇上開始得病,是被他嚇的,才病重而死!貶他的官都是輕的,他實在是個害君致死的敗類!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可是儘管這樣,冠蓋滿開封,卻無人敢一言,眼看著文件就要下放生效,寇准李迪的聲譽就要遭到前所未有的傷害,最後還是王曾走了出來,再次反對。第一,這樣的貶詞太嚴重了,不妥;第二,寇准貶得太遠了,崖州,那是南海之濱,荒蠻不毛之地,讓一個年己六十的老人萬水千山而去,不是要他的命嗎?

  言辭懇切,不單單是反對,更是勸解,落井下石很尋常,可是對一個老人稍微憐憫一些不行嗎?但丁謂靜靜地凝視著王曾,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話——「居停主人勿複言。」

  王曾立即閉嘴,後退,再不反對。

  居停主人,這四個字是王曾的心病。當年寇准剛被罷相的時候,他曾經把自己的房子借給寇准住。很平常,但這事可大可小,聯繫到之前的黨爭關係,以及現在他再為寇准說話的立場,丁謂很容易就會把他再次扔進黨爭的漩渦,把他也掃地出門。

  根據後來王曾的表現,這時他不是怕,而是還有那麼多、那麼重要的事沒有做,他決不能白白地被丁謂迫害擠走,於是他只有選擇忍痛退後。就這樣貶官制開始生效,丁謂的政敵從官職到名譽被一擼到底,考慮到彼此的年歲差距以及得勢的程度,丁謂應該感覺滿足並且安全了,但是千真萬確的,當時開封城裡所有的宋朝高官們都沒有想到,這仍然只是個開始!

  貶官制照發,由官方派出使者送往雷州、鄆州,送交寇准、李迪本人。只是在使者的行囊裡多了些東西,那是丁謂的私人禮物,卻蓋上宋朝官方的印跡。這就是丁謂的風格,你得罪他,或者他得罪你,都只有一個結果。

  你死,他活。

  開封使者離京城,宋皇旨意要殺人。一看這兩位分別趕赴道州、鄆州的使者的行囊裝扮,開封城裡稍有慈悲之心的人都不禁惻然下淚。

  寇准和李迪就要死了,而且是身首異處,死無全屍……因為在這兩位使者的坐騎上以錦囊各包著一柄長劍,任誰都知道,那是去賜人一死的朝典。

  君王賜,不可辭,做臣子的人除了死路一條,再無選擇。

  就這樣,道州城裡終於迎來了寇准的兇信。只見這位使者直奔府衙,一路之上面無表情,長劍半露,州兵衙役都嚇呆了,甚至忘了替他通稟。

  該使者直入府衙,發現道州府衙裡正在歡歌宴飲。酒香撲鼻,歌聲繞梁,寇准的標準生活仍然在道州繼續。這很好,要的就是這個強烈的逆差,該使者很有謀略,他轉身出門,先進了驛館,然後才派人通知皇命已經進城。一瞬間就把所有的歡樂都凍結。

  道州官吏們立即趕了過來,誠惶誠恐,靜聽吩咐,可這位使者一來不見,二來不答。按理說這樣府吏們根本就不用等了,可以回去繼續喝酒。但誰敢呢?使者的冷臉,還有詔書與長劍都意味著什麼,開封人懂,道州人也懂!

  可寇准不懂,前首相仍然坐在府衙裡,喝酒聽歌,無動於衷。這是自信,更是招數,這時寇准的表現完全有別於稍後的李迪以及數十年以後的蘇軾,他的鎮靜擊破了丁謂的預謀,以及這個使者的招數。

  相持了好一會兒,寇准才派人去傳話:「如果朝廷要賜死寇准,請把詔書拿來我看。」

  直到這時,該使者才不得已把詔書打開,當眾宣讀。籲―――一身的冷汗啊,原來只是貶官制,那把劍嘛,看來或許只是該使者走長途時的自衛武器,根本一字未提……寇准哈哈一笑,脫掉剛剛借穿的一件官袍,招呼賓朋再次入座,我們接著喝!

  明日天涯遠,有酒今朝樂。雷州,那真是千山萬水之外,海天相接之處了,我寇准可能再無回日,但生當盡歡,死要無憾,這一生,過得值了!

  這是寇准,是不是覺得他也沒什麼兇險的呢?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毒酒和設計,沒怎麼為難他嘛。但只要再看一下李迪的遭遇,就知道寇准當時面臨著怎樣的局面。

  在鄆州,使者的表現和道州的一樣,李迪卻萬念俱灰,他在接旨之前就選擇了自殺。結果被他的兒子救下來沒死成,接著的遭遇就更慘。他被剝奪了自由,關了起來。如果有來探望他的親朋部屬,那位使者也不攔著,只是當面一一記下各人的名字。如果有誰送來了吃的,就擺在那裡任它黴爛,李迪半口都別想吃到。

  一切都合理合法,自殺是你自己搞的,探病的我也沒攔著,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就這樣,李迪都快餓死了,他兒子都不敢出頭,結果終於有一個賓客忍無可忍地跳了出來。此人名叫鄭餘,是個硬漢,開場就把天窗挑開了,跟這位殺人的天使說說亮話。

  咱們明說了吧,你就是在討好丁謂,想害死我的主公。現在你聽好,我鄭餘不怕死,你要是弄死了我的主公,我就要你死!

  直到這時,該使者才宣讀了詔書,李迪才得以到衡州去上任,繼續當他的官。

  回顧整個過程,堪稱殺人不見血,並且連責任都不負。如果丁謂真的得逞了,有一天他和兩位老前輩在陰世裡相見,想必他都會笑得哈哈的。拜託你們真好玩,俺只是稍微地暗示了一下,就都急吼吼地去死了……怎樣,很爽很服氣是吧?

  但是卻一點都不能嘲笑李迪的「自動自覺」。第一,他應該不是怕。怕就不會去自殺。頂多只是不願被砍頭,想留個全屍罷了;第二,要想知道為什麼一把裹在錦囊裡的長劍就能有這樣的威力,那麼請參看趙光義執政初期的「李飛雄事件」。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連個詔書都沒有,就能把宋朝邊防重地的全體官員都拿下,差點一起砍頭哢嚓,試問李迪的反應是不是很正常呢?

  再問寇准的膽魄是不是很超人?

  消息傳進了開封,人們這才恍然大悟,都長出了一口氣,接著望向丁謂的目光就更加的複雜。這時有位仁兄(史書沒提是誰)實在沒忍住對丁謂說:「丁公,要是李迪真的死了,您想後世的史書和天下士人會怎樣記載議論?」

  丁謂卻根本無所謂:「又能怎樣?‘異日好事書生弄筆墨,記事為輕重,不過曰『天下惜之』而已。’」能、奈、我、何?

  接著他又神游於心,靜慮深思,思考怎樣對皇宮之內也做點必要的措施了。

  內事,教教前後臺老闆,現皇太后劉娥女士怎樣認清現實,即那個「真相」。然後老實做人,徹底分清楚彼此的大小關係,為以後的工作生活打好基礎。

  事情很湊巧,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突然發生,變成了火花四射的導火索。

  話說某一天小皇帝趙禎忽然感覺很不舒服,說什麼都不起床。可是早朝的時間卻到了,儘管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必須出去見人,但是大臣們會按時在前殿等待召見。這事就有點不妙,涉及到禮儀,涉及到影響,一旦傳了出去,會讓全體臣民對還沒親政的小皇帝失去敬仰更失去信心的。

  於是太后傳旨,請宰執大臣們先到她那裡議事,並且讓大家不必擔心,皇帝只是太幼小,今天是有點賴床而已。

  事情截止到這裡,都很平常,甚至很家居,試問小孩兒賴床是件多麼可愛多麼溫馨的事啊,何況這在絕種好孩子趙禎的身上是那麼的罕見,怎麼就不能原諒一次?

  這裡要稍微地提一下仁宗陛下的天性品格。這位皇家第一,且唯一的男孩兒自從降生之日起,就被當年全世界(沒誇張,中國那時就是世界文化之巔)最傑出的老師們調教成了一位沉默莊重的優秀兒童。史書記載,就算在他面前變戲法玩雜技時他都不動聲色,統統地看不見。

  這時他13歲,比當年更加的沉穩端莊,一次小小的賴床,任誰都想不到別的上面吧?但是事情傳進了政事堂,當值的宰相們就全體沉默了。

  大家面面相覷,都覺得很棘手。前面說過,丁謂的提議裡就有一條是「兩宮分處」。也就是說,小皇帝是自己單獨獨住的,於是好壞處都非常明顯。壞處是單獨被太監宮女包圍,實在不那麼溫馨。好處是大臣們覲見時也能獨自享受皇權,所謂名正言順。那麼這時太后要求大臣們到她那裡辦公說話,這算是什麼?

  太后不是要垂簾聽政,而是要獨自聽政了!

  大宋朝頂級朝臣們瞬間就解讀了太后劉娥的潛臺詞是什麼,可是要怎麼做,卻都沉默不語。因為當時政事堂裡缺一個人。

  首相丁謂當天請病假了,沒來上班。

  思來想去,次相馮拯對傳旨的內侍說,請先回稟太后,一會兒丁相公就會來,等他「出廳」之後再商議。然後馬上派人去緊急通知丁謂,該怎麼做,請您快點指示。

  片刻之後丁謂就出現了。此人直接進宮,把政事堂裡所有的同僚都扔到一邊,去單挑太后。說出來的話冠冕堂皇,義正詞嚴——「臣等止聞今上皇帝傳寶受遺,若移大政於他處,則社稷之理不顧,難敢遵稟。」

  於他處——別管是不是皇帝他媽的住處,也不行!

  斬釘截鐵,丁謂高舉祖宗家法,以及先皇趙恒的牌位,把同樣鐵腕的劉太后砸得滿天金條,啞口無言。哼,丁謂冷笑,蠢女人,跟我耍這種閨房把戲,前有契丹女人述律平拿自己兒子小說事,總是不放權,現在漢人也來這套了,還是孩子小,居然想睡個懶覺就把帝國大權霸佔了,想得美!

  丁謂轉身出宮,又找政事堂的麻煩,苗頭直接對準了通風報信的馮拯:「諸位怎能這樣沒種?何必等我,當時就該直接駁回!」

  只見一片宰相樞密都低下頭去,人人老實聽訓。

  丁謂這才覺得爽了些,想了想已經連續口吐霹靂,把宋朝兩處最高級別的辦公室都轟炸了,而且目的達到,他才心滿意足地到後邊更衣裡換衣服去了(上廁所)。敢情他也急,把什麼都忍住了沖進宮的。

  在他的身後,馮拯的臉色變得鐵青,他悄悄地對另一位參知政事魯道宗說:「這人只想自己做周公,卻讓咱們去當王莽、董卓!」

  實在這才說到了點子上。丁謂前前後後做了這麼多的事,都是為了當周公。周公,即周武王之弟周姬旦,當年周武王早死,新君年幼,周公軍政大權一把抓,裡裡外外事無巨細什麼都做,最終奠定周朝八百年基業。現在的宋朝是不是與當年的周朝很像呢?

  趙恒死得很暴,趙禎又這麼的小,丁謂熟讀史書,更精研宋初三代的歷史轉變,他的行為證明了他肯定是第一個看到了那個「真相」的人。

  真相——即轉變。宰相之權在中國歷代王朝中的增強或衰弱,在宋初三代的消亡又突然間的強盛,這都是必須要想,而且看准了就要去做的!

  簡單回顧相權,以及與國君的地位比較。在漢朝以前,或者說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前,宰相是可以和皇帝促膝相談的。也就是說,兩人都以古禮跪坐,近到了膝蓋相碰,互相親切且私密地交流天下大事、治國之道。

  再之後就是坐而論道。

  秦皇、漢帝之後,皇帝高高在上,大殿御座之旁神聖不可侵犯,無論是誰都別想靠近皇帝的方寸之地。但宰相們有座位,並且有茶水,當家人還是很有地位的。

  接下來就是趙匡胤了,歷史傳說趙先生出身五代時的武人,對文官們天生就不大感冒,何況還要收回君權,來個強幹弱枝。於是他在把相權一分為三之後,還在某天耍了個小花招。那時還是范質、王浦、魏仁浦當宰相,手拿文本正常說事,趙匡胤突然說,愛卿們暫且閉嘴,我眼睛突然間花了,看不清你們,近前來,咱們離近了好說話。

  三位宰相起身離座,近前回話。結果辦公完畢再回頭時,座位全都不見了……從此以後,就連大宋第一宰相趙普都得站著上殿,挺直了做人,永遠「腳踏實地」。這也就成了宋朝的規矩。

  可是人間的事就是個不一定,你有了鐵打的規矩,還得有鐵打的人,才能把規矩變成法律。

  到了趙光義時人生就無奈了。敗仗太多,可正因為失敗,才更不能對武人放權,要加倍地警惕!所以文臣們,尤其是宰相們的行情迅速看漲,如呂蒙正都敢當面讓皇帝下不來台。可終趙二一朝,所有的宰相都沒有實權,聰明強悍的光義把他們當走馬燈玩,連千古人傑趙普都只有活活累死的份兒。

  但到了趙恒時期突然風雲變色,相權在瞬間就高大威猛,神武英明了。因為那位可怕的大胖子衰神呂端。

  沒有呂端趙恒就別想當上皇帝,而且他一直活在老而不死、傷而不廢的偉大父親趙光義的陰影之下,在親政的初期啥也不懂,必須得由一大堆的前太子賓客加老師,如聖相李沆等人來幫助指導,這樣才能勉強把當時千瘡百孔、外焦裡嫩的宋朝驅動。可一個大後遺症也在此時生成——宰相是老師加恩人了,皇帝變成了孫子加徒弟,每個人都可以稱頌宋真宗趙恒的仁慈和開明,但他也是千古以來,最弱勢、最沒法獨裁的一位皇帝。

  當然,被造反推翻的那些例外。

  那麼到了趙恒死、趙禎13歲,尤其是劉娥還只是深宮裡的太后的關口時,相權與君權的對比又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後世人等可以根據史實來推算,那會一目了然,毫釐不差。可是身當其時的宰相們又得怎樣才能給自己定位呢?創造歷史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變化,如同呂端在25年前時一樣,每個人都要給自己重新定位。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7
第三章 趙恒建陵

  這就需要試探,有志者如丁謂就在延慶宮外的殿廬中連續給遺詔執筆人王曾出了兩道難題,那更是給所有的宰執大臣以及深宮裡的皇帝、太后擺出了自己的姿態。只看他們懂不懂,還有,根據他們的反應,丁謂也就知道了他們都會是些什麼貨色。

  比如王曾,看你這位大狀元是敢造反,跟我一起分割君權,做一個比當年呂端更強的「恩相」,不僅是立幼主,更要「扶保」幼主安全長大,在這個過程中擔當國家所有重任,還是只想當個傳統型的忠臣,不管皇帝、太后都是怎樣的狀態和貨色,都恭順到底,做孔夫子的純潔門徒,當趙氏皇帝的孝子賢孫。

  結果答案出來了,王曾拒絕合作。那麼很好,目的達到,以後有他的好果子吃。再直接去試探深宮裡的太后,徹底露出猙獰面目,讓他們母子初一十五才能出來見人,等於限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

  他的目的再次達到,相信他在滿足之餘難免也會有些心驚。因為劉娥真的聽從了他,這也就是說,劉娥要麼真的怕了,她知道自己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所以才安分守己呆在宮裡享清福;要麼就是她也同樣看清了眼前的局勢,懂了變化和真相的到來,這就有點麻煩。隱忍和理智,通常都伴隨著非常高深的智慧。

  而智慧高深的人,永遠都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但不管怎麼說,丁謂在趙禎朝最開始的一段時期裡旗開得勝、萬事如意。接下來,他作為大宋朝的首相,也該開始做一些必須得做,不能耽擱的正事了。

  怎樣給趙恒建陵下葬?

  這是僅次於新皇登基的頭等大事,可至少已經耽擱了10多年。話說中國的古人(今天也一樣)把死看得比生更隆重,幾乎每一位皇帝都在生前超級重視自己的陰間住宅,比如秦皇、漢武、唐宗、清康熙這些頭等皇帝,他們的陵墓都是在即位之初就動工,一直造了三五十年的。

  宋朝的規矩要簡單些,從趙匡胤開始,幾乎都是臨死之前才給自己選墓地、造陰宅,可那都是不得已。趙匡胤是地道的暴死,他在選墓時可不知道半年左右就會有「燭光斧影」;說趙二,一生傷病,到最後都心理變態,諱疾忌醫成了習慣,誰敢跟他提個死字?還提早建墳,信不信趙光義立即翻臉,砍了那個烏鴉嘴?

  但是趙恒就不同,他有大把的好時光、好銀票,給自己蓋個獨特風光的超級陰宅。澶淵之後近10年的大好光陰啊,不過他想得更高,與其蓋大房子,何如交好朋友?他和九天十地的神魔大哥都見過面了,還怕死後沒有好著落?

  所以他的陵墓一直都沒修。

  這時回顧一下趙禎即位後的大事實施順序時間表。趙恒死于當年的二月十九日,當天丁謂就開始擅改遺詔;10天之後,二月二十九日,寇准和李迪被再次貶官,等於發配一樣扔向邊遠城鎮;這之後丁謂又提出了初一、十五才讓太后、皇帝出門放風的建議,再之後,才輪到了正式討論怎樣給趙恒蓋房子。

  這時時間已經接近了三月份,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但還不是全部。先說一下,丁謂還做了非常多的其他準備。之後,他才擔任了歷代首相的特權任務——山陵使(陵墓修建總負責人)。直到這時,其他大臣們才加入到怎樣給趙恒挖墳的討論中。

  結論是,墳照例要挖在洛陽,靠近當初趙匡胤所選的趙氏墓地。修建日期要加班加點,必須要搶在本年度的七月份之前搞定完工。這樣問題出現,由於丁謂實在太能幹,朝廷片刻都離不開他,具體的施工監督任務難道還得要他兩地奔波,開封、洛陽兩邊跑?太不人道了,得找位替身才成。

  這是必要的,而且也解決得非常圓滿,只是丁謂的噩夢就此開始。

  大太監雷允恭隆重登場。

  首先說他的「大」,大到了身兼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入內押班等內外數職;再說他的風光,此太監已經飛黃騰達左右逢源,成為了皇宮與外界聯繫的唯一橋樑,不僅皇帝、太后對他另眼相看,就連處於巔峰狀態的丁謂都對他「深德之」。

  感恩戴德。沒有他,丁謂就將失去對皇宮內部的控制。

  但是,雷大太監最近就非常的痛苦。因為他覺得被蔑視了。話說先皇趙恒的陵墓在洛陽加班加點地修建,山陵使丁謂又主管朝局脫不開身,於是皇宮中的太監們就接二連三地在雷允恭的視線裡消失,都跑到洛陽大墳的工地上去了。

  這讓雷允恭忍無可忍,「山陵事」乃是極大的榮耀和特權象徵,阿貓阿狗們都能去主持大局,為何我堂堂的皇宮第一大太監反而被隔離在外?這不行!這樣下去我會終身遺憾的!

  於是他直接找到了皇太后劉娥,強烈要求為先皇站好最後一班崗,請讓我去挖墳,您就讓我去吧……可劉娥搖頭,理由非常正規甚至還很體貼:「雷,你要想清楚,我並不是特別壓制你。而是考慮到你從小就進宮,從來沒擔任過外事,一旦到了外面,不懂的事太多,而你現在的官職又很高了,下差們不敢對你指點,你出錯了怎麼辦?那樣就是害你了。」

  但是追求榮譽的心從來不畏懼艱難,雷允恭真的急了,他連哭帶嚎地要求(允恭泣告不已),說您要是不答應,就是在讓我犯罪,因為先帝對我那麼好,我怎能不為他老人家盡最後的一份力?不成,我一定要去,無論如何請您答應我。

  就這樣,他如願以償了。劉娥真的答應了他,他和張景宗一起去洛陽替換先前的山陵事副使,去給先帝挖大墳。在他興沖沖一路狂奔的煙塵背後,想必丁謂和劉娥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副嘴臉。

  丁謂——該死的,就知道出風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個死了的皇帝重要,還是現在活著的皇帝還有太后有威脅?這時候你跑得那麼遠,真出了事以外你能置身事外?難道你現在跟我不是一夥兒的?!

  劉娥——嘿嘿嘿(面目清秀,保養極好的半老徐娘的陰森得意狀),福禍本無門,唯人自招取。這是你自找的……嗯,哀家一切都滿足你們,我喘口氣先。

  丁謂對皇宮的控制力驟然下降,劉娥的影像從此變得模糊。但形勢沒有變化,丁相公仍舊一手遮天。可全國最精彩的橋段從開封轉移到了洛陽。

  緊緊跟隨雷大太監。

  雷允恭火速沖到最拉風的挖墳現場,立即進入角色,把原來的山陵副使還有張景宗等全班人馬都踢到一邊,自己坐鎮主持一切。事情也真是湊巧,就在這時,宋朝當時的國寶級風水大師司天監邢中和先生突然有了新發現,他找到了新任副使雷大太監,鄭重報告:「報告,根據最新的天象研究,如果把先帝的墳往上挪一百步遠,就會像汝州的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極大的好處。」

  雷允恭立即兩眼放光,挖墳行動的出新求變,就是他的事業成功:「那就挖,還等什麼?快挖!」

  「可是……」邢中和變得吞吞吐吐,「只怕那裡石頭太多,而且會有地下水。」地下水,那是修陵墓最忌諱的東西,陰宅入水,死者不安,于生者即為不孝,這是最要不得的。

  但雷允恭已經徹底聽不見任何負面的警告,功勞決定一切,哪怕要冒風險:「不許亂講。先帝只有今上一位後嗣,沒有第二個兒子,如果真的能像秦王墳那樣對子孫後代有益,那就馬上換地方,立即挖!」

  不行吧,邢中和繼續搖頭,給皇帝換墓地,那是要走N多個程序的,如果真的要換,七月份就絕對沒法完工了。

  可是雷允恭讓他閉嘴,同時走向了來時所騎的那匹快馬。他表示現在就去面見太后,這麼點小事兒還走什麼程序?只要我說話,就沒有不行的,管她是不是太后(我走馬入見太后言之,安有不從?)。至於你們,馬上開工,立即挪墳,耽誤了事兒,雜家唯你們是問!

  劉娥超鬱悶,咋搞的?這個雷允恭剛剛出宮沒幾天,突然間就又跳了回來,而且告訴她,她男人的墳現在已經高升了一百步,而且從此之後現任皇帝,以及後面的N多位皇帝都會大有好處……哪兒跟哪兒,到底是什麼好處?有沒有我劉娥的份兒啊?!

  憤怒中的劉娥還保持著極大的克制和理智,她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此大事,何輕易如此?」看似平淡,但這話極有分量。大事,是說皇帝陵墓的大事;輕易,是說你一個太監憑什麼為所欲為,想做就做?你把事兒想得太簡單,把皇家看得太輕易了吧!

  可雷允恭的回答簡直沒有半點的覺悟以及太監應有的恭順:「使先帝宜子孫,何為不可?」堂皇正大,把太后的話怎麼來的,再怎麼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劉娥沒辦法了,有些人是蠟燭,不點不亮,可有些人是沒有燈芯的蠟燭,你點他,他還是不亮。那好吧,替他找個能點亮的。劉娥忍了又忍,把事情再疏通開一點點的餘地:「你去找山陵使,看他怎麼說。」

  山陵使,丁謂丁相公,這個人應該懂事吧?讓他來管管這個混帳太監。

  但是丁謂不知是為什麼,明知道這事兒不妥(謂亦知其不可),但還是沒有當面反對,他不置可否,含糊其辭。歷史證明,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錯誤,初出宮廷一直在興頭上刹不住閘的雷允恭立即就轉身沖回到了太后的面前。

  「山陵使也不反對,他贊成。」

  好了,劉娥再沒話說,那就聽你們的,挖吧。無論怎樣,我得先顧著活人。死了的趙恒,就隨你們去吧……緊跟著洛陽方面就傳來了噩耗,司天監邢中和真的有兩把板斧,全讓他說中了,原皇陵以上一百步真的挖出了石頭,並且冒出了地下水!

  雷允恭目瞪口呆,翻滾而上的地下水清冽冰涼,他仿佛就站在了洛陽大墳中央,被這些水從頭到腳來回沖刷洗泡……冷啊,就等著洗乾淨了挨刀吧。但這只是個契機,不管他怎樣看得起自己,他都只是個太監,這件事迅速變成了一根導火索,炸毀了另一個人。

  仁宗朝第一位冒升的名臣,就以此為由,開始了自己的名相之路。

  王曾,當年冠蓋中華的腦子瞬間就把幾件事捏合到了一起。雷允恭、洛陽、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丁謂、開封、山陵正使、不在現場……但是是他指使雷允恭這麼做的!

  無中生有,但是聯想無罪。

  為了讓這個創意變成現實,王曾又再次開動了腦筋,耍了個小花招。某一天,他像閒聊一樣對其他的宰執大臣們說:「真遺憾,我到現在也沒個兒子,太悲哀了……」

  大家一致同意,這可真悲哀。

  王曾繼續說:「但幸運的是我弟弟有辦法,他兒子一大堆,已經說好了,他分我一個,明天退朝後我就向太后單獨請示。」

  大家再次同意,沒意見,而且目光中都顯得非常的喜悅和曖昧。想不到啊,你王曾也有今天,這是也想像我們一樣給自己未來的「兒子」討恩蔭(官宦子弟,不必科考就有出身)了。這很好,以後大家一般黑,你也就沒法再拿這個跟我們嘮叨。

  於是第二天退朝後,王曾名正言順地單獨與太后會面。當他小心地說出把雷允恭和丁謂捆綁在一起銷售的獨特創意後,相信劉娥一定萬分激動,恨不得跳起來緊緊擁抱他,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于萬一。

  她終於盼到了,原來真還有人敢於主動幫她去對付丁謂!要知道,不管多麼強勢的皇帝也需要臣子的輔助,就算強到了項羽的份兒上,也沒法獨自搞定天下。何況她只是個剛死了男人的寡婦,形勢比人強,這之前所有的朝臣都沉默到底,就算她再心高志大,也只能選擇忍受。

  而這也正是王曾要耍這個花招的原因所在,他也拿不准馮拯、曹利用等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已經變成了丁謂的死黨,還是居中觀望?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哪一種,這些宰執大臣們都會單獨瞞著他。

  因為他從最開始時就擺明瞭立場,與丁謂勢不兩立。

  在這種情形下,他才冒險先探明了劉太后的真心,確定好了共同對付丁謂的大前提。可是下一步卻仍然遠遠不到直接找丁謂麻煩的地步,他必須還得再確認另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這件事做不好,他和劉娥就都是在找死。

  另一個小花招,要讓所有其他的宰執大臣們都表明身份立場,到底你姓丁還是姓劉,馬上站好隊伍!

  理由非常正當,當山陵副使嚴重瀆職,並且在瀆職之前曾經請示過正使的情況下,是不是正使大人也要解釋那麼一兩句呢?

  所以丁謂被劉太后叫到了宮中,場面正規,由太后與皇帝垂簾問話。問題很嚴重,丁謂很重視,他集中精神努力辯解,要把自己和雷允恭的豬頭行為區別開來。效果貌似也相當的不錯,自從他開始演講起,簾幕中就靜悄悄的,從始至終都沒有打斷他,更沒有呵斥和指責。於是他就不停地講,再三地講,直到突然一個小內侍出現,把簾幕拉起。

  「相公在和誰說話?太后與皇帝早就走了。」

  丁謂大驚失色,只見簾幕後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這不是申斥是蔑視,這不是指責是侮辱!堂堂當朝首相,正在舉國無敵的時候,居然被人耍得聲情並茂地面對一團空氣演講!

  當天丁謂窘迫交加,無計可施,沒法憤怒更不敢請求接見當場質問。他只能選擇手持笏板叩頭退下,依禮回家聽參。消息迅速地傳遍了開封官場,每一個稍有頭臉的大臣們都知道了丁謂丁相公剛剛出了怎樣的洋相。

  更不用說馮拯、曹利用、任中正、錢惟演、張士遜、魯道宗、呂夷簡等頂級大臣。

  這時就要重新討論一下「沉默」的定義了。不說話決不等同於服從,當丁謂不留任何餘地的打壓寇准、李迪的時候,馮拯等人的確被這種殺雞給猴看的場面給鎮住了,但那頂多只是恐懼,卻不是真正認命的屈服。審視一下這些人,馮拯,以當年寇准押著皇帝上戰場的威勢,他都敢在澶州北城的橋上跟寇准唱反調。你丁謂充其量只是比寇准壞,絕對沒有寇准強,為什麼要屈服?

  曹利用,這是敢孤身入遼營,化身沒毛鐵公雞的人,膽子能小到哪裡去?再看魯宗道和呂夷簡,一個是未來的「魚頭參政」,讓皇親國戚恨得牙根癢癢卻無可奈何;另一個,呂夷簡是宋史中強到沒話說的人。別人壞、搶權奪利打壓異己,會招惹皇帝厭惡、百官圍攻。可呂夷簡爭了一輩子權,打壓了一輩子的同僚官員,還能讓皇帝在他死後痛哭懷念!

  凡此種種,這都是大宋朝的頂尖人傑,他們之所以沉默,原因和劉娥一樣,都是在等著勢態的明朗,至少要知道小皇帝的媽媽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才能替她出頭吧?

  聯盟瞬間結成,大宋朝裡最聰明(王曾)、最沉穩(馮拯)、最堅忍(曹利用)的幾個腦袋彼此聯絡了一下,倒丁方案就此出臺。

  先從雷允恭著手,勒令其在洛陽陵墓處待罪聽命,就算他手裡拿著挪墳草圖,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都別想踏進開封城一步。再查出來他盜用大內庫金3110兩、銀4630兩、錦帛1800匹、珠43600顆、玉56兩以及各種珍玩器具無數,在六月份時下令把他亂棍打死,全家發配出京,到郴州編管。

  這就給「擅移皇堂」罪定了性,一個從犯都這樣重辦,那麼主謀應該怎樣處理呢?其被砍性呼之欲出。於是在當年的三月初到六月份這段日子裡,就有個課題比較有趣——請問丁謂丁相公的感受怎樣呢?他會害怕嗎?

  答案是應該不會,因為他的前期工作做得實在到位,換了誰都老神在在。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8
第四章 丁謂的高度

  文官系統裡他已經唯我獨尊,在武將一面他也震懾全國,讓各方面軍隊都心驚膽戰。當時的軍中第一強人曹瑋都被他輕鬆拿下,他還怕什麼?

  說一下曹瑋,這時的曹瑋正處於人生之巔,是宣徽南院使、鎮國軍留後、左衛大將軍、容州觀察使、萊州知州,並且具體職務是「鎮定都部署」。這個官職在十年之前是整個宋朝的安全保障,是北方軍隊的最高首腦,鎮州、定州方面的軍區司令員。

  回顧他的生平,曹瑋沒有經歷過「雍熙北伐」、「澶淵之盟」那樣的超級戰役,在他鎮守邊關時,西夏、契丹都顯得非常溫柔,這也產生了一個錯覺,似乎他的軍事生涯太過平淡。但這就跟治蜀的能人,宋史中數一數二的封疆大吏張詠一樣,越是平靜才越顯出了他們的才能——與其成功救火,何如讓火根本燒不起來?

  就是這樣的人物,官職方面除了沒有樞密院和太子系統的頭銜之外,已經在百年之後的嶽飛之上,可是丁謂就敢動他。而曹瑋的反應也跟後世的嶽飛一樣,甚至更徹底。接到調令,他把所有的親隨都留在軍營,只帶了十幾個老弱殘兵就上了路,並且全體人員都不攜帶任何武器。

  讓丁謂再找不到任何藉口加害,他終於平安地解除了軍權,回家休息。

  這在事實上,讓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丁謂已經達到了什麼樣的高度。英明神武,光芒萬丈,神聖得沒法侵犯。

  但反觀事後,丁謂會仰天長歎,後悔無及。不留餘地,強極則辱,達到無可攀登的高度之後,無論向哪邊走,都只有下坡路!時間來到公元1022年,宋乾興元年的七月份,某一天午休,宰執大臣們在資善堂裡共進午餐,突然間後宮宣召大臣們入見,人人有份,唯獨丁謂例外。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飯桌上。

  一瞬間機警靈異的丁謂神色大變,他馬上就明白了將要發生什麼。事到臨頭,強悍無忌的心靈突然間變得懦弱,他生平第一次在人前露怯,向同僚們請求,希望能在太后面前為他美言幾句。

  只見眾位高官神色各異,像是已經離他很遠,非常遠,每個人都高高在上,神色儼然,向他優雅地微笑……只有錢惟演回應他:「當盡力,無大憂也。」請放心,我會為您盡力,沒什麼大不了的。

  旁邊的馮拯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錢惟演馬上閉嘴,一行人再不耽擱,走出了資善堂,繼續自己的富貴之路。

  丁謂獨自一人,面對殘羹冷炙,這時他應該感激劉娥,他的人生正變得更加絢麗奇異。就在不遠處,他的命運被自己的敵人們隨意擺佈,那像什麼呢?像不像是刑場上的犯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怎一個屈辱了得?想不到他丁謂也有這一天!

  那一天的片刻寂靜,足以讓他回顧自己的一生。應該清醒了,什麼都是假的,他的聰明、能幹、強悍甚至兇殘,都是假像。說到底他沖不出時代的局限,具體點說是他敗給了趙匡胤、趙光義還有趙普。

  這三位帝國的締造者給了文臣們空前的地位和權力,可也在暗中悄悄地把權力都滲了水,誰也別想真正地造反。想想看丁謂的發家史,他在真宗朝的得寵是因為滿足了趙恒的拜神欲望,是個掏不空的錢匣子;在趙恒死前的三五年裡一手遮天是因為趙恒已經神智不全;可只要是宋朝的統治者換了人,哪怕是個女人,都輪不到任何臣子興風作浪(南宋除外,那始終是個畸形兒)。

  對寇准、李迪趕盡殺絕能怎樣?那也是劉娥的死敵,你越狠她越高興;拿下了曹瑋又能怎樣?曹瑋在戰場上是潘美,在政治上像他的父親曹彬,兩方面都做得合理合法接近完美,你倒了之後曹瑋仍舊會東山再起。而就在這時,你丁謂的命運已經成了馮拯等人嬉笑戲謔的玩具,隨人家怎樣開心怎麼擺弄。

  馮拯提起筆來很猶豫,他似笑非笑,想了又想,才對身邊的參知政事魯宗道說:「魚頭兄,你還記得五個月以前,鶴相(丁謂別號,當年的祥瑞事件裡,他總以仙鶴雲集說事)是怎麼貶的寇准嗎?」

  嗯?魯宗道大有興趣,靜聽下文。

  「鶴相當時很是感慨,特意對我說:‘欲與竄崖,又再涉鯨波如何?’他想把寇准直接貶到海外,和盧多遜當年一樣。」說著馮拯很興奮。崖州,就是現在的海南三亞的崖城鎮,那是直接出大海了,基本上和淹死沒啥大區別。

  回想五個月以前,那時他欲說還休,本來對寇准恨得咬牙切齒的,但也沒忍心再落井下石。結果丁謂拿起筆來給寇准縮短了些路程,改崖州為雷州,還在大陸之內。

  但這時輪到了他來寫丁謂的貶書了,真是猶豫啊!讓丁謂去哪兒呢?按說與丁謂交惡不過才半年,仇恨度無論如何也超不過平生大敵寇准,但他提起筆來給丁謂改戶口,兩個字寫下去之後,換得周圍一片的點頭讚歎聲。

  ——崖州!

  「今暫出‘周公’涉鯨波一巡。」馮拯擲筆,大快人心。而且特事特辦,就在當天,丁謂還在資善堂裡坐等的時候,他的罷相制就已經寫好頒出了。

  臨時找不到翰林學士,就由馮拯急召一位中書舍人(東府一位辦事員)進來寫字,不合規矩又怎樣,誰讓丁謂丁相公那麼的淩厲風發,不可一世?他被貶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接著再貶為崖州司戶參軍,跟寇准的官銜再次拉成平級,然後即日出城,不許逗留,連同他所有的兒子也都被停職查辦,一家回歸平民。

  崖州遠于雷州,丁謂踏上了不久前寇准所走的同一條路線。朝坐天子堂,暮為煙霞客,這一路萬里行程,還有很多的事等著他。不過開封城還有大宋朝的任何高層決策,都已經與他徹底無緣,此生再不相見了。

  天聖手段

  幹脆利落地放翻丁謂,這讓人激賞,那麼接下來在兩三個月的時間裡放翻所有朝臣,並且包括外邊的契丹、黨項兩處大敵,還讓他們統統地既愛又恨、既敬又怕,這又是什麼樣人物呢?

  劉娥以一個統治者的身份初次走上歷史舞臺時,就是這樣一副面目。

  從頭說起,丁謂剛倒臺時,無數的人跟著膽戰心驚,因為心裡有鬼。要知道丁謂獨領朝綱好多年,有多少人曾經表過忠心遞過順表?這些東西都在丁謂的府裡藏著,只要劉娥願意,這些人都要掛上丁謂同黨的標簽,一起去海南旅遊。

  可劉娥在第一時間裡下了一道詔書——「中外臣僚有與丁謂往來者,一切不問。」而且為了言而有信,她派侍御史方謹言進入丁府,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抄出來的所有士大夫書信一把全都燒掉。

  宋朝的官兒們都長出口氣,一致宣誓,我們愛劉娥。

  接著的大事就是給真宗趙恒治喪下葬,有兩件事不可不提。第一,借此機會照會契丹,我們宋朝換皇帝了,而且請你們看准,我的名字叫劉娥,一切我做主。

  契丹的皇帝很難過,遼聖宗耶律隆緒召集蕃漢所有大臣,為趙恒舉哀。並且對自己的宰相呂德懋說:「我和南朝皇帝約為兄弟,已經20年了,現在他突然去世,想我只比他小兩歲,還有幾天餘生!」說完他更加悲傷,而且憂慮,因為南朝的皇帝年歲太小,想想就讓他頭疼,要是這小孩兒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被人別有用心一番,那就不堪設想了。

  就在這時,宋朝的報喪使者到了。雙方一陣溝通,遼聖宗感覺好受了些,原來俺的皇嫂這樣了得啊,他轉身對自己的蕭皇后說:「就由你寫信給大宋的皇太后吧,也讓你能名傳中國。」然後下令在范陽憫忠寺為趙恒設靈堂,建百日道場。並且下令全國,不許任何地名、人名犯趙恒之諱(即「恒」字)。

  以上的一切,應該算是仁至義盡,真正把趙恒當哥哥來祭奠了。那麼劉娥怎樣接待遼國的使臣呢?耶律隆緒直搖頭,要是俺的母后還活著就好了,宋朝的女人還真是不好對付!

  遼國的弔孝使團進入宋境,一切很順利,20多年的友好往來,接待工作早就變成流水作業了。可是千好萬好,小心最後一刀。

  話說該使臣該跪的全跪了,該哭的也全嚎了,當然吃喝玩樂也都沒閑著,然後他忠實地傳遞了契丹皇帝耶律隆緒的親切情義,想面見宋朝的最高領導人劉娥皇太后(「使者將致問于皇太后」),但是問題突然出現。

  宋朝的臉板了起來。小同志,你是不是有點搞錯呢?我們來回憶一下。20年前簽訂澶淵之盟時,是誰和誰簽的啊?對,是宋真宗陛下和遼國蕭太后女士,從來沒有隆緒小弟弟的事。現在我們的皇太后按輩分是大嫂,無論從哪條來說,都「禮不通問」。

  史書記載,遼國使者「語屈」,他沒話了。

  這事看著很小,很家居,很膩很煩很無聊嗎?對不起,這事超級大。回想一下石敬瑭叫耶律德光什麼?趙恒又跟隆緒怎麼論?還有宋朝給遼國的歲貢叫什麼?給黨項那邊的又用什麼名義?甚至後來趙構怎樣稱呼金國人,這都是頂級的國家大事,涉及國家民族的精氣神還有國際地位!

  所以劉娥的面目從此在異族人眼裡變得冷峻而強悍,是個地道的頂門立戶型的強勢寡婦。這件事很快就有了連帶的收穫,黨項人變得更乖了。李德明主動上書,再次聲稱他叫「趙德明」,而且同樣為趙恒在西北邊治喪舉哀。

  這樣,宋朝的國際周邊形勢,並沒有隨著趙恒的突然死亡,趙禎年僅13歲而有什麼變化,在治理內部,把丁謂清除之後,又把外憂控制到最完美狀態。

  可劉娥的工作還沒完,聽說完美型的女士們的愛好就是整完了敵人整親人,整完了下屬整老公,天下萬物都得瑟瑟發抖,這樣才會變成金牌人生。

  劉娥先對自己的男人下手了。很兇殘,這時候趙恒已經死了多半年了,可她仍然是那麼的「愛」他。話說她繼承的遺產裡有幾樣東西是曠古未見,地球少有。基本上分不清是人間的產物,還是火星人的東西。

  那就是耗盡了宋朝人財力、體力甚至精神,才被趙恒請下來的「天書」。趙恒死了,拿它們怎麼辦?

  一般來說要繼承,更要神聖的供奉。要知道在宋朝的館閣重地(昭文館、秘閣)裡還珍藏著趙恒老爸趙光義的各種手跡,連那些玩意兒都不扔,何況神仙特意賜給宋朝的得國合法性、保佑長久性的法定文件。

  但是劉娥卻下令,讓天書都陪著老公到洛陽大墳裡去,天上的東西人間不該有,誰請的誰帶走,老娘不侍候。

  就這樣,雖然對著已故的丈夫兇狠了些,可是被天書降、聖祖臨搞得家徒四壁咬牙切齒的老百姓們卻長出了一口氣,唉……看來神仙也有死的時候,封建迷信活動終於不再搞了。由此,國內長期積壓的怨氣也被沖掉了不少。人人都有一種嶄新的感覺,新的生活,或許就要開始了。

  正確,宋朝的頂級高官們最先體驗到了這一點。這絕對是個事件,剛發生時人人喜笑顏開,等明白過來之後氣得臉色蒼白。

  話說趙恒終於被葬入永定陵之後,劉娥哭了。她面對全體宰執大臣,非常真誠地道謝。說國家內憂外患,要不是大家同心協力,哪能把事情辦得這樣妥當?現在先帝的喪事已畢,這樣吧,請各位把你們每個人的子孫以及內外親族的姓氏名單都寫出來,我當例外推恩,大加封賞。

  振奮、驚喜!這些被趙光義、趙恒父子兩輩的高官厚祿養得肥滾滾的大臣們立即眼冒綠光,看來多勞多得沒錯的,更大的好處等著家裡的每個人!

  於是紛紛回家,查閱家譜,把子孫後代還有門客好友的名字,統統一個不落地仔細填好,原則是——一個都不能少!然後送交劉娥,開始了充滿希望的等待。不過在以後悠長的歲月裡,他們極度鬱悶地發現,是凡交上去的名字,沒有一個人被劉娥推恩過,都被死死地壓在了人事部門的最底層。

  因為那些名單,都被劉娥畫成了圖形,貼在了垂簾旁的牆壁上,每當有臣子要推薦誰當官,她就會歪過頭去看一眼,上面沒有那個人,她才會批准。

  這就有點冒險,從常理上說劉娥剛剛挫敗了政敵丁謂,何況她身為女子,要想總攬朝綱就必須得拉幫結派,形成自己牢不可破的關係網,這樣才能讓她的位置穩固,讓她的命令不打折扣地向下執行。

  可她居然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她的功臣們,就不怕冷了眾兄弟的心,來個卷堂大散夥?

  這個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的邪門,往往深想一步,就會發現「常理」所說的話都愚不可及。就比如說,劉娥這時的倒行逆施。她為什麼要狠一點?刻薄一點?甚至忘恩負義一點?原因就在於她的丈夫對臣子們太好了。

  趙恒一邊崇敬神仙,一邊體貼臣子,花錢花到了麻木。最後連開始時保證「大計有餘」的丁謂都害怕了,私下裡警告再這麼玩,國家經濟就要崩潰了。可他卻反過來安慰丁謂,別怕,只要我們不亂花錢,謹慎些,就不會到那步田地……可怎樣才算「不亂」、「謹慎」,卻一點標準都沒有,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那麼處在劉娥現在的位置,如果要讓這些臣子們衷心地為她服務,能繼續賞錢,甚至賞更多的錢嗎?那樣就會貪得無厭,要起來沒完。最後給得少了都會失望,誰是老闆誰是打工的徹底顛倒。

  何況通過丁謂的事,劉娥也應該看清楚了,所謂的親信、同黨有什麼用?該叛變時照樣叛變,所以「恩」已經不頂用了,現在需要的是——威。要讓這些在宋朝安逸了62年的大臣們重新認清自己的身份,是驢,就得去馱東西。

  更何況官場重新洗牌,這次上臺的人沒有一個是富貴浪費型的。請看王曾、張知白、呂夷簡、魯宗道,這些人以王曾為代表,此人清廉到連送禮,都只是從舊書簡上裁下來的剩紙。而張知白,他在死時家無餘財,貧不能葬,得由國家出錢才能入土為安。魯宗道也差不多,只有呂夷簡是個例外,不過那要在劉娥死之後,他才敢於轉變。

  這些人,根本用不著拿什麼高官厚祿來籠絡。

  事情還沒有完,在對官場進行普遍的官職封鎖、經濟打擊的大前提下,劉娥還徹底地讓人大跌眼鏡,就算精研歷史多年的大行家都想不到,她竟然砍了自己的樹根。

  劉娥把錢惟演也趕出了京城。這是她目前剩下的唯一的「娘家人」。

  翻閱史書,無論是哪一個朝代,女主臨國想站穩腳跟,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有強硬的娘家在支撐。如漢代的那些了不得的太后、皇后們。之後的晉朝也一樣,斷送了漢人天下,讓胡人肆虐中原的西晉賈南風皇后尤其是,事實上除了劉娥,就只有一個例外。

  武則天。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9
第五章 生死兩艱難

  現在說劉娥,她在這方面窮得一清二白。唯一的親人,她的「哥哥」劉美還比趙恒都早死了半年,錢惟演是劉美的大舅子,不管怎樣遷強,畢竟名分不遠。可只要底下的官兒們說了一聲,錢惟演是皇親,不宜擔當兩府重任,於是就馬上罷免。樞密使不要當了,直接出京去做保大節度使,知河陽府。這是當年十一月份時的事。這件事在宋朝的政治史上並不出奇,但是在文化史上卻獨一無二。

  錢惟演是個風雅的人,錢塘吳越的子孫風神秀爽雅致天成,他有著高品位大見識的藝術家氣息。以此為契機,到幾年之後他出任西京留守時,宋朝第一批璀璨瑰麗的文士們彙聚到了他的身邊。那裡面就有宋朝的首位文壇泰斗歐陽修。

  就這樣,公元1022年,宋乾興元年終於過去了。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劉娥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為了合法化,並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決定——改元。

  這時要回顧一下宋朝歷代的年號,這非常有講究,每一個都真實地體現了當時君主的最深切願望。如趙匡胤立國,第一個年號叫「建隆」,宏偉博大的建設;第二個叫「乾德」,陽剛至大的道德;到趙光義時,叫「太平興國」,他要和平收服天下,既平又興;以後趙恒的如「咸平」,那是渴望安寧,他爸留下的爛事太多了,拜託請安靜一會兒;之後的「大中祥符」更貼切,一眼就看出來他要拜神求籤過日子。

  所以說年號這個東西,既是個口彩,更是個廣告,簡單具體的幾個字,立即就能讓全天下臣民明白當時的國策民情。而且古代人超級相信這個,年號如人名,會嚴重影響一個時代、一個皇帝的命運走向。這在後面還真的應驗了,如趙禎的「兒子」,那位英宗皇帝,就是被一個年號給克死的……

  回正題,劉娥的願望就是翰林院的任務,全體學士們絞盡腦汁殫精竭慮,終於想出了兩個字。其水平之高,可以在後代千年裡向所有文人挑戰,絕對沒有更貼切的。

  名為——天聖。

  天,可拆字為「二人」。天聖,即為「二人聖」,明白無誤地以官方身份宣稱這時的宋朝天有二日、民有二主,每個人都要明白,朝堂之上垂簾後面坐著的那兩個人,主事的是誰。

  劉娥。

  現年55歲的劉娥終於走上了前臺,她在一月份的時候以皇太后的身份下旨改元,然後在五月份時又下令議皇太后儀衛制同乘輿。就是說精確地制定出皇太后兼領皇帝職之後的具體禮儀待遇。

  一切都變得正規合法化。

  可這本身就犯法了,劉娥終究是女人,「三從四德」——「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並不是在她死之後的幾十年才由宋代聖人程某、朱某制定出來的,而是出自《禮記•喪服•子夏傳》。這是中國封建年代牢不可破的社會道德規範標準,幾千年以來,只有一個女人曾經打破過,那就是武則天,除了武曌陛下之外,無論哪個朝代哪位太后掌權時,都必須得以兒子的名義來進行。事實上就算是宋代本身,也只有劉娥一人做到了在名分上與當朝皇帝平起平坐。

  不過這也難怪她,一個人的心靈是與時俱進的,尤其是女士們。往大裡說,以武則天為例,她在李世民手下是一個樣,在李治手下又是另一個樣。往具體裡說,請每一位男士回憶你們的女朋友,她在你面前是一個樣,在另一位男士面前就是另一樣,身份不同,表情各異。

  所以自從趙恒神志不清時起,就掌握了帝國大權的劉娥,這時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以後還會愈演愈烈,說到底,誰都希望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她的運氣也是好得沒辦法,依著祖宗家法,躺在功勞簿上,說什麼都殺不得的老傢伙們一個一個地都自然死亡了。

  第一個,就是天聖朝的第一位首相,馮拯。

  馮拯的官場生涯裡找不出什麼特殊出彩的地方,唯一能讓人記住的就是他是寇准的敵人。而他之所以被寇准厭惡,也正是他攀上帝國首相的原因所在。

  他做作而陰險。這在他臨死前達到了一個爐火純青的高度,把劉娥都騙了。

  先說做作,宋史中官方記載,他「氣貌嚴重」,也就是說莊嚴加凝重,連太監們看了都頭暈。比如說,皇帝有聖旨傳達到政事堂,如果是別人當班,那麼至少有茶水有座位,不管怎樣這是天使。可馮拯不行,甭管哪位大太監,來了面朝南站著宣旨,讀完了馬上走人,別說茶,連個座兒都沒有。這樣一來,皇帝馬上就知道了他不畏權貴,不怕內臣,是個硬骨頭漢子。

  再說對同僚,無論誰跟他辦事,得分場合分時間得分清楚自己是忠還是奸,要不然肯定灰頭土臉。往遠裡看,以趙恒拜神時期的五鬼之一林特為例,就栽了個大跟頭。那時林特是工部尚書,官是相當大,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親自去他家,想就一些朝廷公務私下裡聊聊,可就是見不著人。事後林特想了想,原來自己是錯了,公事哪有私辦的道理?這不是自己找罵嗎?

  沒辦法了,只好公事公辦,大白天的去政事堂。但馮拯還是不見,並且當場派人傳話:「公事何不自達朝廷?」——有話去找皇上說,你小子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外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瞬間林特滿面羞慚,迅速離去,而仁人志士們的眼眶都溫潤了,這是個多麼正直、多麼凜然的忠臣啊!

  再往近裡看,錢惟演因為是皇親而被調出京城是誰幹的呢?也是馮拯,當太后的權勢正在壯大中,都能這樣據理力爭,真是一位忠臣加諍臣啊。於是他在太后還有小皇帝的心目中,形象也加倍地鮮明可愛了起來。

  不過可惜的是,他的身體不爭氣,病倒了,重到沒法上朝,只好辭職去當武勝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兼侍中、判河南府。這樣一位好同志病倒了,領導們決定派專人去探望慰問一下,結果探望人員據實回報,把太后都感動得哭了。

  因為堂堂的大宋首相,家裡窮得既儉且陋,病得躺在床上,連鋪蓋都是百姓級別的……劉娥立即撥白金五千兩、錦緞做的臥具、屏風等物送去,要他安心養病,等好了朝廷必將重用!

  但這一切都是假的,馮拯平時的生活嘛,那是寇准的級別,按宋史官方的記載是「拯平居自奉侈靡」,什麼「儉陋」、「被服甚質」,完全都是假像,是他特意佈置用來騙人的!

  這就是馮拯,之前所有的舉動在一件事裡都曝了光,再聯想一下趙恒過澶州北橋時他的表現,還有他幫助劉娥扳倒丁謂,有幾分是王曾式的忠心,又有幾分是出於憎恨和報復的快感?此人外君子而內小人的嘴臉就呼之欲出了。

  馮拯,字道濟,公元1023年,宋天聖元年九月因病罷相,一個月後去世,贈太師、中書令,諡文懿,臨死撈的一票還是很肥,和與他同月而死的另一個人比起來,堪稱官場成功的真正典範,獲得終生享受成就獎。

  但是另外死的那個人,才被世人千年傳唱,萬古流芳,成為傳說中的神話,宋朝文臣的頂峰象徵。

  公元1023年,宋天聖元年閏九月初七日,寇准死于雷州貶所,終年62歲。此時距離他考中進士,踏入仕途已經過去了43年;距離他獨力承擔,為趙恒爭來儲君位置,已經過去了29年;距離澶淵之盟,更已經是19年前的事了。

  一生的光輝都已成為過去,塵封在了歷史的長河裡,更被太平年間的君臣們所遺忘,或許對他們來說,真正有意義的數字是這個吧——此時距離寇准被遠貶雷州,才過去了一年零七個月。

  讓一位花甲老人、三朝功臣遠涉江海,發配萬里之外,這是不是一種謀殺呢?不錯,目的達到了,而且一切的責任都可以推給奸臣丁謂。尤其是所選的地點之遠,更是丁謂的刻毒心腸發作,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劉娥就沒有干係了嗎?不管當時丁謂有多囂張,只要她稍微反對一下,那麼像李迪被貶的衡州的尺度是不是也有商量?

  可是寇准沒有這個待遇,他的性格決定了他有什麼樣的敵人,同時鑄就他獨特的命運。「生當盡歡,死要無憾」,就算被陷害,都痛快淋漓,置之死地!回首一年多前,寇准從道州趕赴雷州,道路艱險,沿途州縣的官員百姓們給他準備了竹輿,要一路抬他,送到貶所。

  但寇准拒絕了,我是罪人,有一匹馬就很好了。就這樣,史書記載他騎馬南行,日行百里,左右人等無不垂淚,公道自在人心,這是曾經挽救國家安危的功臣!可寇准卻毫不在意,他到了雷州之後,大小也還是個官,司戶參軍嘛,雷州的府吏給他送來了當地的府庫圖經,第一頁就寫著雷州東南門至海岸距離十裡。

  寇准恍然大悟,他像領悟了命運一樣,輕聲說:「我年輕時曾經寫過一首詩,裡面有‘到海只十裡,過山應萬重。’今日看來,萬事自有前定……」

  但說到詩與命運,他在七歲時隨父親登西嶽華山時所作的那首詩才是他一生真正的讖語——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雲低。

  他的一生,只有「天」,也就是皇帝,才能高過他的聲望,其他的「山」們,也就是同時期的大臣們,都沒法超越他的鋒芒;可是只有他當「舉頭」,與皇帝(紅日)親近時,才能風光得意,一旦倔強頑固,那麼就只是白雲野鶴,晚景淒涼了。

  寇准死的時候一定是毫無牽掛,心神安寧的。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于國有功,于民有惠,就算是那些政敵,也都在可有可無之間。其中就包括陷他于死地的丁謂。

  丁謂被貶往崖州的時候,是路過雷州的。寇准送給了他一隻蒸羊,丁謂頓時百感交集,提出要和他談談。在丁謂看來,寇准一定會答應的,想想看當年在朝堂之上爭天下第一人的權柄,今天卻在天涯海角相遇,都是淪落人了,我們會有共同語言的。

  可寇准卻拒絕了。他用行動告訴丁謂,我可以送你蒸羊,但是並不代表和你有什麼相逢一笑。當天兩人不見面,就此永別,寇准對這位前下屬、前政敵的最後一份心意是,把自己的家丁都約束住,關上大門,直到丁謂走遠,才放他們出來。

  每個人都很奇怪,包括丁謂都在若有所思,這還是當年的寇准嗎?真是老了?快意恩仇、睚眥必報的勁頭都耗光了?答案是錯!

  在寇准的耳邊響起了20年前聖相李沆對他說的話,讖語又應驗了——當年寇准極力推薦丁謂,李沆反對,說觀其為人,能讓他位居人上嗎?

  寇准銳氣正盛,立即反問,以丁謂之才,能始終讓他位居人下嗎?

  李沆就再不勸了,只是微笑著說——他、日、後、悔,當、思、我、言。

  但李沆還是小瞧了寇准,你說中了,看得真准,可我寇准卻沒有什麼後悔,那只羊就是留在人間的最後的態度。官場一遊,彼此盡興,來去明白,要讓你小丁知道,我們之間擺平了,但是你更要知道,和你也沒什麼好談的,無恩也無怨,為什麼要談?

  一生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歷史可以證明,寇准真的是心無牽掛而去,他的死居然像是傳說中得道高僧的死亡,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走。

  遠隔千山萬重,寇准突然命令家人回洛陽老家,給他取一樣東西。那是當年太宗皇帝賜給他的通天犀角帶,宋朝舉國只有兩條。

  路途遙遙,寇准一直在等待,終於犀角帶來了,他沐浴更衣,穿戴整齊,向北面的皇帝與祖先跪拜,之後急令左右為他鋪設臥榻,他躺了上去,安然閉目,竟然就此逝去。

  一個傳奇結束了,但卻難以蓋棺定論。說他什麼呢?最簡單也最普遍的說法是,他是宋朝的巴頓。一個在戰爭時期的無價珍寶,以及在和平時期的朝廷毒藥,一個偏執而狂傲的人。理論依據就是他在澶淵之盟後,與皇帝、與同僚都勢同水火,根本沒法合作,所以也就談不到對國家的其他貢獻。

  很多人就此說,寇准的政治能力太低劣,基本上人情世故都不懂。但是有一點,看一下那個時候的所謂皇帝與大臣,為什麼要跟他們合作,為什麼要給他們好臉色?!

  趙恒脫離了遼國和黨項的噩夢之後,就變成了一個神智不全的癡漢,剩下的王欽若、曹利用、丁謂,甚至王旦,他們沒有一個人是能扭轉當時的局面,把宋朝拖上正常發展軌道,把皇帝的暈頭行為扳回來的正臣、直臣。這是個極其可悲的事,就像王旦在死前就要求「削髮披緇入殮」,那是懺悔,是愧疚,是對自己深深的鄙視,他們缺少的就是寇准的桀驁剛烈。

  可以說,寇准的不合作的背後,隱藏的是一個時代的悲哀。他的責任心,愛國心,甚至是他自己的自尊,都要求他去改變這一切。於是才有了後來要另立太子為皇帝,廢皇后,讓趙恒去當太上皇,好讓宋朝煥發生機的舉動。

  但是寇准終究還是太過豪放了,正史對他的評價也沒有錯——「臣不密則失其身」,搞陰謀政變卻走漏了消息,那麼失敗就沒話好說了。可是正史裡也沒有就此而判定他是謀反,是奸臣,從始至終,都對他充滿了惋惜和哀痛。他本應有更大的作為。

  寇准死了,餘波未盡。難道要把他就地埋在雷州嗎?自古曰「入土為安」、「落葉歸根」,難道寇准連一個平民百姓的待遇都沒有?!

  答案是有,經過寇准的夫人,前宋皇后的妹妹親自回開封進皇宮請求,劉太后開恩了,宋朝撥出專款搬運寇准的靈柩北還。但是萬萬想不到的是,專款的數額經過精確計算,只夠到達……洛陽。

  堂堂大宋朝,號稱當時東亞最富,甚至實際上也是全地球最富的國度,給前宰相的最後一次旅差費居然縮了水。這真是搞笑,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變成了史實。

  翻開地圖看一眼,右下角是雷州,它向上偏左臨近黃河時,就是開封,要再往左,拐個小彎才是洛陽。這就是問題所在,運費怎麼會不夠呢?如果論直線距離的話,到開封和到洛陽幾乎沒有區別,甚至開封更近,至少它們都在河南省內。於是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一切就都清楚了。

  劉娥的決心——無論生死,寇准都別想再進開封城!

  這也是給整個大宋官場的一個警告,在發配了活的丁謂之後,連死人也不放過。她如願了,官場的反應非常乖,寇准就在洛陽下葬,這咫尺距離,運費的差價估計連寇准生前的一場夜宴的花費都不到,可就是沒人敢掏這個錢。

  而且事情還沒完,寇准的諡號也下來了,叫「忠湣」。查一下諡法,忠,危身奉上曰忠。這很好,也很貼切,寇准從來沒有顧忌過自身的安危,事君以忠,更加事國以忠。但是「湣」呢?在國遭憂曰湣、在國逢傦曰湣、禍亂方作曰湣、使民悲傷曰湣。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對比一下馮拯的「文懿」,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湣民惠禮曰文、賜民爵位曰文。溫柔聖善曰懿。高下對比,一目了然,所以後代稱呼寇準時從來不叫什麼「忠湣」公,而是一律叫他「寇萊公」。

  萊,是萊國公,那是他生前的封號。

  寇准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他的名字再次閃現在歷史長河中,那是在11年之後,仁宗陛下偶然想起了他,才恢復了他的太子太傅銜,贈中書令,複萊國公,可「忠湣」的諡號不變。

  回到這時的公元1023年,死的寇准被開封城拒之門外,可另一個人卻再次活著走了進去,重新幹起了老本行——帝國宰相。讓人羡慕?還是讓人嫉妒?都不會,這只是讓人們看到了劉娥的另一面,除了驚人的冷酷之外,她還有著絕頂的聰明,她懂得在什麼時候、把什麼人擠幹榨盡,並且還能借此安定人心。

  王欽若,溫暖貼心王愛卿再次回到京城。老本行很順手,只是稍微遺憾了些,不是首相,是參知政事。接替馮拯的人是天聖第一功臣王曾。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29
第六章 三國少年說

  王欽若的獨特,在於他是宋朝當時獨一無二的人才加奴才的絕妙型大臣。他博聞強記,才幹卓著,幾十年的執政功力,徹底爐火純青了。並且妙就妙在他無條件地服從,是條真正的變色龍,你是明君他就是賢臣,你是昏君他就是奸宦,一切都跟著領導走。

  這樣的人正是劉娥現在所急需的,帝國的一切過往都藏在王欽若的腦子裡,要他的才幹,卻在他的頭頂上壓著王曾,讓他沒法再興風作浪,只有老實幹活。並且王曾,還有曹利用他們也別想好,劉娥給他們也準備了一份大禮。原知開封府尹魯宗道也提升為參知政事副宰相,成了他們的同事。

  這讓王曾們也頭暈,多年的老同事了,實在有點怕,魯魚頭之前是真宗朝裡有名的諫官,根據太祖武德皇帝定下的規矩,他的任務就是隨時隨地口吐蓮花教訓朝廷裡的大臣,其火力之猛有時都誤傷到皇上,可趙恒也沒辦法,因為氣歸氣,人家有理,皇帝也只好在辦公室裡簽字留念。

  一座屏風上有趙恒的手書「魯直」二字。

  這樣一條完整的食物鏈就已經做成,從小皇帝開始,依次是有事詢問王欽若——經過王曾的考查——經過曹利用審視——如果一切正常,最後再由魯宗道挨個狠狠瞪一眼,看他們是否心虛有愧,再沒事,好,可以頒佈命令,簽發執行了。

  以上看看,是不是天衣無縫了呢?不,仍然不行,劉娥繼續審視周圍的世界,還是覺得不夠滿意。

  問題不在魯宗道身上,此人不必別人制約,孔夫子的目光穿越千年射在他的身上,他比誰都會自我反省。劉娥擔心的是小皇帝趙禎。

  這個孩子總和王欽若泡在一起,不會變成趙恒第二吧?劉娥想起了四川老家的一句俗話——大戶人家慣騾馬,小戶人家慣娃娃。看來得加強兒子的教育了。

  這時要回顧一下趙禎當太子時的學習生涯。他的教室叫「資善堂」,位於皇宮的東部,是太子府東宮的附屬建築。那是一個叫學者著迷的地方,寬敞幽靜,肅穆雅致,滿院都栽著蔥郁的林木,幽深的宮殿裡擺放著一排排高大的書櫥,理想得非常超現實。

  趙禎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學習,他的師傅都是當時宋朝學識最淵博,品德最高潔的宿儒。代表人物有四位,依次是馮元、崔遵度、張士遜、孫奭。

  其中張士遜以後是仁宗朝的宰相,他的事後面再說;崔遵度只教了一年,就去世了,影響有限;真正重要的是馮元和孫奭。孫奭,這是位三朝元老了,在趙光義時期,他只是位國子監的講學,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被皇帝注意。

  趙光義去視察,正遇上當時未滿20歲的孫奭在講《尚書》,在皇帝面前他條理分明毫不怯場,趙光義連連稱讚,當場賜予他五品官服。

  此後在真宗朝裡,他建立起了學府領袖的聲望。他憑的不光是才學,學無止境,在這一點上誰也沒法宣稱自己冠蓋古今,孫奭讓天下敬仰的是他的品德。趙恒拜神,在微弱的反對聲中孫奭的聲音最響亮,在經典的「將以欺上天,則上天不可欺;將以愚下民,則下民不可愚;將以惑後世,則後世必不信。」之外,他更一針見血地指出「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春秋》警言),凡此種種,讓他在歷史中留下了鮮明的形象,哪怕他在政跡方面非常的蒼白。

  最後說馮元,他最年輕,但很可能是最博學的。此人先是考中了進士,之後在朝廷選明經者補學官的分配中,把主官給嚇著了。注意,當時他說,本人五經俱通,隨便講哪個都成。

  五經,原為六經,指《詩》、《書》、《禮》、《易》、《樂》、《春秋》。後來《樂》散失了,只留存下來一篇《樂記》,併入了《禮》,所以稱為五經。通讀它們並不難,甚至全背下來,一個正常記憶的人至多三五年間就做得到,但要命的是浩瀚無邊的注解,那東西歷朝歷代無數人在添加補充再補充,單是一經就足以淹死人。

  可馮元居然說自己五經俱通,而且當時只是個青年進士。

  接下來的事讓他成了宋朝人的驕傲和以後歷代學者的噩夢。主官當場出題,都是五經中的疑難雜問,馮元清晰解答,暢如流水,真正做到了「達者一以貫之」,讓全場人傾倒!

  年幼的宋仁宗陛下就是在這種施教力度下成長著,按理說劉娥應該滿意了,她的丈夫、公公、大公公們也應該滿意了。當時世界文明最昌明的國度,正以傾國之力來培養她的兒子,這位年幼的帝王。

  可問題是,這樣管用嗎?不去分析漢文化到底適不適合孕育出強大的皇帝,我們去看一下周邊的國之少年們正在怎樣成長。

  這時正是一個特殊且敏感的階段,契丹、黨項這兩族中的皇子也在成長和完善中,未來的對手,幾年之後就會爭鬥不休,實在有必要在這時就互相引見一下。

  他們分別是,宋——趙禎,15歲;遼——耶律宗真,字夷不堇,乳名只骨,8歲;黨項——李元昊,21歲。以上的截止日期在公元1024年,宋天聖二年。

  這就與人們傳統中的印象不符,宋仁宗陛下在位有42年,印象中是位寬仁厚德的長者,而西北暴徒李元昊突然興起驟然滅亡,給人的感覺比他的爺爺李繼遷還要年少跳脫。但實際上,他是當年東亞三強的皇儲中最年長的人,而且就在一年前他剛滿20歲的時候已經率軍出征,生平第一次以統帥的身份走上了戰場。

  說李元昊,先說李德明。

  現在沒有西夏史,所以不知道黨項人怎樣評價他,要是去翻《遼史》、《宋史》或者去打聽古代吐蕃人、回鶻人關於他的傳說,那麼就會超混亂。

  因為他的臉是不一樣的。根據不同的需要,他是君子、強盜、復仇者還有乖孫子。

  乖孫子是說他的父親娶過遼國的公主,契丹人是他的外祖家。他比李繼遷這個混帳女婿可愛得太多了,從來沒去外婆家亂來過。

  說君子,是指他在大宋人眼裡的印象。《宋史》裡對他的評價很高,說他「塞垣之下,逾三十年,有耕無戰,禾黍雲合。甲胄塵委,養生葬死,各終天年」、「自與通好,略無猜情,門市不譏,商販如織。」這基本都對,只是其中有點小出入而已。

  事實上明的暗的,李德明從來就沒閑著過。說明的,只有一次出了點格。那是在公元1010年,宋大中祥符三年,天老爺正全力以赴地和趙恒互致問答,約在泰山頂上見面,所以對契丹人和黨項人就關懷得少了點,其中黨項人鬧饑荒了。

  肚子太餓,李德明兇相畢露,他給宋朝寫了一封信,要求「求粟百萬石」。百萬石糧食,按說對當時的大宋來說還真不算什麼,不必查什麼當時的食貨志,只要回想一下靈州城還沒丟時,宋朝一次派過去的軍糧有多少,就會瞭解百萬石是什麼概念。

  當時是40余萬石,所以說籌措一下雖然不太容易,但絕不會影響國計民生。可這根本就不是錢和糧食的事。

  李德明在試探,看看宋朝會怎樣應付,是強硬的下詔切責,痛駡他一頓,還是會秉承著一貫的澶淵精神有求必應,要什麼給什麼,只要不動刀兵。

  怎麼辦呢?當狼還是做羊,只在一念之間,可小心著再惹出來,或者再慣出一個李繼遷!宋朝上下開始舉國撓頭,煩哪,這幫混帳黨項人,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可有一個人還保持著鎮靜,只回了一封信、一句話,就讓李德明冷水澆頭欲火全消。

  名相王旦,信裡這樣寫,我們已經在開封城給你準備好了百萬石糧食,只要你能帶兵打進邊關,沖進京城,就可以隨時都拿走。

  威脅變成了找抽,李德明只有搖頭歎氣,他要真有那份能耐,還寫什麼信啊,直接帶人砍過去不就得了?唉,「朝廷有人」,這四個字是他對宋朝的重新認識,然後就號召全族人民勒緊褲腰帶,共渡難關,同時暗地裡變本加厲搞小動作。

  李德明的小動作一搞就是20多年。先說他的合法收入,其中不光宋朝每年給他錢,就連遼國也一樣給他按時發餉,但這太少了,李德明翻了翻以前西北各族對漢地中央的「忠誠」習慣,就大有心得,決定發揚光大。

  他組團向兩大上國表達敬意,即「上貢」。

  這是一個傳統,一般來說漢族人既自命為「中央之地,物華上國」,即中華,那麼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等一切非中華譜系的種族們,就必須進貢,表示忠誠和敬意。而且為了顯示大度和仁慈,往往回賜的東西比收的東西要值錢得多。於是副作用出現,上貢的蠻族們得到了甜頭,就不停地貢,連續地貢,拉幫結夥,一個國家派出三四個種族名頭地去貢。

  漢人後來煩了,在邊關設了路卡,限時限量,每年只許有那麼一兩次跪倒磕頭的機會。但這對李德明無效,他的使團一年四季經常性出沒在宋朝和遼國的邊境,去的時候除了貢品之外還多了非常多的黨項土特產,回來的時候除了正常的回賜物品之外,還帶回了大批大批的國家緊俏急需物資。這樣的行為叫什麼呢?

  在近現代,它有個專用名詞,叫——走私。而李德明所做的比走私更犯規,因為他是官方走私,但就是沒人追究他。宋、遼兩國不管國家經濟因此而受了怎樣的騷擾,都「顧全大局」,以和平穩定為主。其理由也非常的簡單,無論是趙恒還是耶律隆緒,打仗都打夠了,再沒有半點心情去理會這點小損失。

  看清了這一點,李德明就找到了更大的動力,他不滿足於每年幾次的長途經商了,要來個頻繁性的短平快,賺錢要及時,搗鬼要果斷!他的腦筋動到了邊境口岸上——榷場。

  黨項與宋之間,黨項與遼國之間的榷場徹底變質,除了正規的貿易買賣之外,黨項人的黑市生意超級紅火,只要你有錢,黨項人的青鹽可以賣給你,就連戰馬都可以賣給你。為了金錢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比起下一個活動,榷場裡的勾當就只是小毛賊的遊戲。

  黨項人的光榮,李德明徹底返祖。

  無論是河西走廊,還是定難五州,或者靈州城,都是古代西域各國通往東方漢地的必經之路,在遙遠的、黨項人開始騎馬握刀的時代起,商隊和使團的噩夢也就開始了。

  他們明搶。

  不管什麼來頭,什麼身份,我要你們的錢;不管這事兒有什麼後果,不管明天是不是就有人砍上門來,我要你們的錢!20多年以來李德明像個錢癆瘋子一樣的四處搶錢,可仍然還是不夠用,他總是缺錢。那麼錢到哪兒去了呢?

  都變成軍餉、撫恤金以及軍需物資了,這也直接與他另外的兩張臉——強盜、復仇者有關,他一直在打仗,對象就是吐蕃和回鶻。這場塞外三國傳奇中,每個人都知道後來的贏家是黨項,但如果開頭你就敢這樣賭的話,相信沒有任何人敢跟你的注。

  從最淺的層面上稍微分析一下吐蕃、回鶻、黨項這三家的發家史,就能看出來黨項人的底子有多薄,一對一都不是人家的對手,何況是以一敵二。

  簡單地以唐朝時的勢力來對比,吐蕃人在唐朝最強的君主李世民時期,都能以戰爭的方式來威脅天可汗——我要你的女兒。然後面對盛怒的唐朝,敢於在戰場相見,雖然打輸了,但也贏得了李世民的欣賞和認可,文成公主得以進藏;

  回鶻,在唐之前的隋朝時就崛起於大漠草原,第一步就是對抗當時的草原霸主突厥,他們一戰成功,宣佈獨立。進入唐朝,在貞觀二十年時配合唐軍,攻滅了薛延陀政權,首領吐迷度自稱可汗,接受唐朝的管轄,既獨立又與當時東方最強國建立半賓主半友誼的關係;

  而黨項,要在唐末黃巢起義,唐軍徹底疲軟時,才由拓跋思恭率領,從宥州出發進入中原,平叛之後以他親弟弟拓跋思忠都戰死疆場的功勞,才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夏國公、賜姓李。想想那有多難堪,在那種狀況下的唐朝,都歸了國姓,變成私養性質的屬臣。

  這就是黨項人的底蘊,說實話他們得感謝趙光義還有他們的民族敗類李繼捧,如果沒有這兩位大佬的通力合作,黨項人就會一直平靜下去,一直沉淪到底,和太多的只在歷史中稍微冒過一頭,然後就徹底消散了的民族一樣,留不下什麼印跡。

  黨項人強的就是有人。李繼遷是一塊從烈火裡煉出來的真金,他沒能達到松贊干布、吐迷度的程度,沒能及身創建黨項人的帝國,但是基業都已經打下了。

  之後這個種族的運氣突然好到了沒有天理,獨此一份,他們遇上了澶淵之盟,這是漢人與胡人間幾千年裡只有一次的百年好和,連帶著他們也可以享受和平,把以前的恩怨和附帶的危機都一筆勾銷,安心地消化靈州、涼州,還有那塊讓人垂涎三尺的河西走廊。

  這是個慢工夫,得有耐心、有恒心、夠陰險的人才能去做。這時上天派給了他們李德明。這個生於憂患突然孤獨的少年完美地守住了老爹的基業,一邊拉一邊打,不停地變幻臉孔為黨項人爭奪利益。這樣的歲月一天天的過去,他把宋朝的真宗皇帝趙恒熬死了,緊接著遼國的聖宗皇帝也變老了,而他自己的兒子卻已經長大。

  這一次上天派給他們的人是一個變本加厲的李繼遷,需要再次握刀殺人時,多麼的理想,李元昊是第三代接班人。

  歷史記載,這個人從小就對他的父親不以為然,在他正式接班之前,只有兩段話留了下來,都是與他父親的吵嘴,從行為到思想截然相反。

  第一段話,當時李德明正發火,他派去到宋朝的使者團回來了,帶回了大批的宋朝物資,可是多雖多,東西買錯了。可這又怎麼樣?一般來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千里奔波,再怎麼樣一頓皮鞭抽過去,什麼火也消了吧?不,李德明大怒,把為首的使者給砍了。

  人頭落地,事情了結。沒人敢對自己的首領說三道四。可年僅十二三歲的李元昊走了過來,「老爸,你忘了我們是什麼人了嗎?」

  李德明驚疑。

  「我們是戎人,生來就是騎馬射獵的。現在用我們的戰馬去換這些一時半會用不上的東西已經是失策,何況還殺了自己的使臣,以後還會有人為我們出力嗎?」

  少年李元昊如是說。

  這話看著很單純,似乎每一個男孩兒都這樣做過,都樂於蔑視自己的父親。可仔細點看,李元昊從一個小毛孩子時起,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民族意識都已經覺醒,把黨項、宋朝、契丹分得清清楚楚。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個種族最重要的是人,一個帝王最寶貴的是人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5:32
第七章 宋朝邊帥曹瑋

  時光流逝,李元昊在長大,幾年之間,他看的書又多又雜,就算沒有宋朝資善堂裡的頂級大家來講學,也沒有遼國已經進行了數十年的科舉制度所培育出來的文化氣氛來薰陶,李元昊還是把各種雜七雜八甚至互為矛盾的理論裝滿了一腦子。

  他精通漢學,又通各種蕃文,看法律書籍,更看兵書戰策,經常帶著百人衛隊出去打獵,可對於佛學卻又有獨到見解。怎樣,是不是覺得有點亂?其實多簡單,就以佛學一項來說,都是必須要學的。那是當年,甚至現在也是,在整個東亞大陸上都是各個不同種族的通用嗜好。

  以漢學、蕃學去瞭解各個對手,用法律建成國家秩序,學習兵法去開拓疆土,再以佛學安撫人心……擁有了這些,他才和他的父親進行了第二段對話。

  己近青年的李元昊靠近了老爹,爸,把你的錢都拿出來吧,分了它。

  李德明驚慌。

  「我們對宋朝開戰!」

  李德明變得驚恐。

  李元昊侃侃而談:「我們的部眾很多了,可什麼都缺。這樣下去,人都會跑光的,幹嘛不把宋朝給我們的賞賜都散了,去招募黨項之外的更多部眾,那樣往小裡做就去征戰四方,搶多少是多少;往大裡說,就去侵奪疆土,自立一國。只有那樣我們才能上下人等都富足,才是長遠之計。」

  李德明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拉著兒子來到庫房,讓他去看堆積如山的綾羅綢緞:「孩子,你知道我們曾經打過多少年的仗,才得來的這些嗎?我們黨項人三十餘年來穿錦緞羅綺,這是宋朝的大恩,我們不能忘,更不可負心!」

  父親說得激動,兒子卻不屑一顧,李元昊冷笑著說:「衣皮毛,事牧蓄,這是我們蕃人的習俗。英雄之生,在於稱王爭霸,要這些錦緞做什麼?!」

  難說李德明聽到這段話的心情是怎樣的,出於遊牧民族的食肉天性,他會為兒子的桀驁兇狠而自豪?還是慢慢低頭,為黨項人註定了要再次爭戰而祈禱?但李元昊的名聲已經傳遍了黨項內外,讓邊境上那位黨項人的剋星,李德明的噩夢都開始關注他。

  宋朝邊帥曹瑋。

  曹瑋痛打過李繼遷,更明目張膽地欺負李德明。黨項族內部有點風吹草動小矛盾,他就敢大範圍大動作地招降策反,結果導致李德明的轄區人口大規模縮水,黨項部落裡的逃民成批地擁向了宋朝邊境。

  曹瑋來者不拒,全部收編,這些人反過來都成了宋軍裡的骨幹,忠實追隨曹瑋東征西討,不僅黨項人,連吐蕃人都被他們砍得肢體不全。這些李德明都只有乾瞪眼。但是現在不同了,黨項人的下一代又已經長成,曹瑋必須得有一個提前量。他密切關注李元昊。

  李元昊的學識、習慣、性情,甚至長相,都在曹瑋的刺探之中,興趣越來越濃,曹瑋終於決定親自出馬,要親眼見識一下這個未來的敵人到底什麼樣。

  曹瑋化裝改扮混進了宋、黨項邊境上的榷場。根據可靠情報,李元昊經常帶著大批隨從在這裡出沒。但是歷史在這裡再次眷顧了未來的西夏國主,曹瑋等了他好多次,他居然一面沒露。但曹瑋的決心不變,他一定要看到這個傳說中的少年。

  他派人深入黨項,畫下了李元昊的圖像,如願以償,曹瑋突然如臨大敵——「真英物也!」

  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他斷定李元昊必將成為大宋之患,但是他卻沒法在近距離接近這個少年。歷史沒有如果,但面對圖紙都讓曹瑋如此震驚,那麼在混亂嘈雜的榷場中兩人相遇,會發生什麼?曹瑋會不會突然不顧一切拔刀幹掉他?!

  邊境事件,例來沒法深究,何況以曹瑋之強,就算事後能準確地把賬算到他頭上,李德明甚至趙恒都只能睜眼閉眼兩可之間。但問題是,宋朝沒有那個命!

  當時曹瑋遇不上他,現在曹瑋已經死了。

  丁謂倒臺之後,曹瑋立即捲土重來,他以華州觀察使、青州知府的身份去主管北方重鎮天雄軍,之後永興軍、河陽府也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但是很快他就病了,最後的官職和職所是真定府、定州都總管,彰武軍節度使,一直到死,都守護著宋朝的北大門。

  北宋最後一位配享太廟的武將就此逝去,宋軍對於黨項,甚至是契丹和吐蕃的巨大威懾力也就此消散。在他生前,黨項的李德明對他敢怒不敢言,一切聽之任之;契丹人的使者經過他的防區,一律慢行,不敢策馬飛奔;而吐蕃人的贊普,後來李元昊的大敵唃廝囉只要聽到曹瑋的名字,就立即面向東方,合手加額致敬。在以後的敘述中我們要回顧當年的三都谷之戰,曹瑋一戰滅吐蕃萬餘騎,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從那時起直到宋神宗年間王韶發動河湟戰役之前,吐蕃人的友誼和恭敬,都是曹瑋打出來的!

  曹彬、潘美、李繼隆、曹瑋,他們是北宋年間漢地軍人的象徵和榮譽,其中曹瑋出身名門,史稱「將兵幾四十年,未嘗少失利。」是真正的常勝將軍。但他的冒升和死去的時機都太不巧了,他沒能趕上李繼遷最囂張的時候,也沒能在有生之年遏制住李元昊的壯大,作為一名軍人,他錯過了真正輝煌壯烈的戰場,但更大的遺憾卻是整個宋朝和漢民族的。

  黨項人真好運,上天奪走了漢人的戰神,或許他們真的命中註定,要在這個時段興起吧。

  曹瑋死,贈侍中,諡武穆。

  現在請契丹小朋友耶律宗真出場,他的年歲最小,只有8歲,但是地位排名卻很高,僅次於皇帝頭銜的趙禎,超過了只是王子的李元昊。

  他已經是遼國皇太子。

  這個孩子很特異,從他出生起,遼國人就都知道他必將帶來一場動亂,時限就是他父親耶律隆運死的那一天。

  因為他不是皇后生的。

  遼聖宗的皇后是他媽媽蕭燕燕女士的弟弟蕭隗因的女兒,乳名菩薩哥,說白了就是他的姑舅妹妹。12歲入宮,據說貌美多才,十全十美,可就是生不出孩子。於是她丈夫合法地出軌了,招數和他的宋朝皇兄趙恒差不多,一個宮女成了幸運兒。

  蕭耨斤,歷史記載這也是個奇女子。論出身,決不比蕭菩薩哥差,正牌皇后的父親是蕭燕燕的弟弟,可那又怎麼樣,她的祖先是遼國第一太后述律平的弟弟阿古只!

  這樣的身份,居然淪落成了宮中的侍女,真是奇異真奇異,但更奇異的在後面,她生得面色黝黑,目光兇狠,按說這樣奇特的視覺效果,身為大遼皇帝的耶律隆運再怎麼全力以赴地審美,也一樣的逃跑沒商量。但是人強不如命強,蕭耨斤在正常工作中,在皇宮內部就做出了中國歷史上最遠古最神聖最奇異的女子集團的最大奇跡。

  伏羲是怎樣生出來的?他媽媽在雷澤中踩中了雷神的足跡;

  黃帝是怎樣生出來的?他媽媽看到了天空中矯夭變化,震懾大地的閃電;

  堯是怎樣生出來的?他媽媽在黃河岸邊看風景,一條赤龍裹著一股陰風從她身邊掠過;

  商朝的始祖「契」是怎樣出生的?他媽媽野外洗澡時吞下了一顆鳥蛋……注意,以上各位神人一體的女士們基本都是在野外發生奇遇的,而蕭MM是在皇宮內部,給皇后菩薩哥疊床鋪被時就創造了奇跡。

  她突然發現了一隻金雞,該雞多大不知道,多沉沒記載,是不是金光閃爍,超級可愛,都統統不清楚。她的反應超暴力,居然一口吞了下去。

  不知她那天哪根神經短路,或者遼國的史官是個瘋子,寫奇遇變態到了要吞金子,那是會死人的!可發生在未來的太后身上就不一樣了。

  只見金雞落肚,容顏突變,蕭耨斤身上的一切缺點都瞬間改良,她的臉變白了,身上的肌膚更加光澤超常,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哪怕吞進了肚子裡!然後耶律隆運先生一見傾心,無法忍耐,奇跡加奇跡,幸運更幸運,遼國的皇太子就此誕生了。

  事情截止到這裡,都很童話很美妙,但是孩子生出來之後,問題出現,他是誰的?沒有討論,蕭菩薩哥直接抱走,本來嘛,後宮裡的一切產業都屬￿她,就算是前宮女蕭耨斤本人的生命都一樣,那麼這個至關重要的嬰兒怎能例外?

  何況這種事,哪朝哪代哪個女人做不出來呢?

  耶律宗真由皇后陛下親自養大,她像一位真正的母親那樣對待這個兒子,母子感情非常好,好到宗真知道了生母是誰,都沒能減少半點對她的親切和感恩。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後來發生的事足以證明。但是也有一點不能忽略,也得看看那位真正的孩兒他娘是個什麼人吧。

  可悲的是,蕭菩薩哥不是劉娥,蕭耨斤卻的確是述律平第二!

  後面的事情後面再說,現在重要的是耶律宗真也在健康地成長,他像趙禎那樣學習漢文,也像李元昊那樣騎馬射箭,繼續著契丹族半漢半胡的先天優勢,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每長大一天,都是離著那個讓他左右為難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恒河沙數瀝明珠

  有一屆科舉不得不說,是公元1024年,天聖二年這一屆。它的特殊性不是說以前趙恒有病,宋朝已經停辦了很多年的科舉,也不是說,這是新皇登基之後的第一科,就如何怎樣。它是一塊里程碑,宋朝的名臣們從這時起,進入到文華風流的階段。

  此前的大臣們不管多有能力、多有性格,但都稍遜文采。比如趙普,這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的人物,再比如寇准、王欽若,再有才能,筆頭上的功夫也實在一般。當然,是和他們的後輩相比較。

  這一科的前三甲分別是宋庠、葉清臣、鄭戩,之下排名是曾公亮、余靖、尹洙、胡宿,哪一個都在宋史中大名鼎鼎,但真正文名最盛的,卻是一甲第十名宋祁。

  他是狀元宋庠的弟弟,才華,單論才華要遠遠高出乃兄,當時的考官都把他定為了狀元,可是偉大的劉太后知道後很不快樂,她或許是從人倫大防,或者家庭和睦出發?說了一句「弟弟的排名怎麼能高過哥哥呢?」於是大宋排頭站,小宋退第10,排名就此搞定。

  狀元沒了,可小宋一點不在乎,他今年才26歲,什麼都來得及。尤其是清寒人家出身,一躍進入羅綺叢中,富貴無可限量,怎一個銷魂了得?從他開始,我們來見識一下,這時、還有以前、將來宋朝的頂級文人們都在怎樣生活。

  宋祁注重享樂,富貴溫柔,是一位理想型的才子佳人。尤其是天生幸運,生在真宗與仁宗年間,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富足、最安寧也最開明的時代。他所享受到的人間快樂,是其他朝代,如漢唐時的司馬相如、李白或者明朝的唐伯虎之流所望塵莫及的。反映在詩文裡,就是一派「春日之酣樂,歡樂不曉天」。

  不曉天,是說他及時行樂時的派頭。他比寇准都奢華,寇准喝一夜酒,頂多是蠟燭澆滿地,絆人幾個跟頭。他是喝完之後,讓所有的客人都暈頭轉向,出門就昏倒。因為他也是用重幕把酒局包住,裡邊點上巨燭,歌舞彈唱,完全不計時間,直到散場時一拉開幕布——外面陽光普照……

  所以他過的是賈寶玉的夢中生活——富貴散人,但好則好矣,了卻未了,這方面真正的大師是他的一位前輩,兩人無論是詩文,還是身世,都非常的相像。

  當朝重臣,前神童晏殊。

  此人憑著在真宗朝晚期的明哲保身以及穩重厚道,已經是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了,不久之後就會加封給事中。富貴比宋祁更富貴,閒雅比宋祁更恬淡,他早就不去追求紙醉金迷的表層享受了,他要的是富貴等級裡的極品,即富貴得不像富貴。

  可以在他的詩文中尋找,他曾經鄙視過另一位詞人李慶孫,李氏寫《富貴曲》時,用到「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也就是說以金粉寫字,以玉牌記名,真是很富,不過那是暴發戶。晏殊自己的風格是:「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楊柳池塘淡淡風。」看不到半點誇富的詞句,但優越閒散的生活活靈活現。

  聯想到現在,頂級的富豪之家,或者勞斯萊斯那樣的名車,哪有半點張揚的地方?一切都溫文而低調。這就是境界。但是說到底,他和宋祁都只在宋詞中留名,沒法獨領風騷。

  第一,他們所擅長的都是「小令」,這是從五代時起就流行的口語化詞牌,精新明麗,短小動人,對言辭能力要求極高。他們也做得極好。但終究只是繼承,最多是在原基礎之上發揚光大,沒有破格創新,另立一片新天地。宋詞的經典「慢詞」,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由那位終生潦倒,但精彩絕倫的人來推陳衍生。

  第二,他們的文風太綺靡了,說到底就是五代南唐的遺風,花間派,追求極致的豔麗,純粹的宮廷享樂風格。如果要比較的話,他們頂多就是早期的李煜。那麼試問論精妙靈動,他們怎配與李後主並論?而後主的詞都沒法與唐詩相比,詩借古喻今,包羅萬象,可以懷古、可以論政,也可以傷情,與之相比,這時的詞還只是民間小曲。

  所以晏殊等人的藝術,都只是在富貴的生活之中炫耀他們的優雅,抓著滿把的金錢,玩命地表現自己多麼地不在乎,多麼地嚮往自由的生活,既又要富貴又要當散人。看穿了這一點,也就知道了他們的所謂成就,以及個人的人品高低。

  文章映人心,要不違心才能動人心,在這一點上,有一個人做到了極致,他雖然沒有富貴,卻真正的做到了散人。所以他才是那個時代裡的唯一。

  林逋林和靖。

  宋代數雅士,首推林和靖,其餘諸子不過附會而已!就連蘇東坡都包括在內,都是身站富貴岸,遙望彼岸花的人。

  一個個都放不開眼前的名利,一生都在官職薪祿之中打滾。以坡仙為例,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叫嚷著「我要歸隱!」但總是歸不成,原因何在?

  就像佛家所說——要想沒有老、病、死,除非根本就不生。一語中的,想要歸隱,你得先入世,既然已經入世,繁華羅綺纏繞,怎能說撒手就撒手?所以林逋最高,他根本就沒有入過世。

  他是一位真正的隱士。

  提到隱士,先說年代。林浦生於公元967年,死於1028年,嚴格劃分,他應該算是宋真宗朝代裡的人。那麼就有一個例子來對比——真宗朝紫氣東來、金光閃爍、聲震寰宇,看一眼就晃瞎,聽一聲就震聾的無恥大隱士種放。

  此人應該說很有影響力,但我基本沒提,因為我懶,實在沒那麼多的精力去寫一個無聊、無用之人。此人姓種名放,字明逸,河南洛陽人。父親是個小吏。從小學文,父親要他科考,他不去,說學業沒成不去現醜。長大之後,幾個哥哥都棄文從武(有種說法,後來宋軍西北戰場的種姓名將,就是他們的後代),他則乾脆帶著老娘進終南山豹林穀的東明峰隱居。

  隱得很有成績,公元992年,陝西路轉運使(省長)宋惟幹向宋太宗推薦這位隱者,趙光義一聽很有興趣,立即下詔征種放進京。但老種沒理這個茬,原因據說有兩個。

  第一,他媽說了,你想隱居就好好隱,結果連皇帝都找你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乖兒子,我要離開你,獨自進深山徹底隱居;第二,說老種是想應徵的,連官方給的路費都收了。但他剛想起程,就遇上了從秦州剛被貶官回家的好友張賀。張官人一語驚醒傻麅子,對他說:「死蠢,你現在去應召,大不了給你個縣主簿或者縣尉之類的芝麻官,還要臉不要?你馬上裝病,就是不去,這樣將來的希望就會大大地了,這才是有面子有成績的隱者。」

  哪個才最真,根本沒考據,但可以看後面的事實。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6:08
第八章 趙恒剛登基

  到了真宗朝,果然名聲在外,加上種放的臉皮已經超級加厚。剛剛咸平元年,趙恒剛登基,他老媽就死了,在古代雙親亡故,是所有做官人的噩夢,無論是誰都得棄官守喪,可種放就不同,他直接托人給朝裡的翰林學士宋湜等(居然隱居到了和開封城的翰林成了朋友!)帶信,說俺老娘死了沒錢埋,你們馬上幫我想轍啊!

  結果宋湜不敢怠慢,立即聯合兩位文壇名人錢若水、王禹僻一起向趙恒上奏。說種放是先帝所看重的隱士,現在有了困難,我們出錢不合適的,不如您來掏,就可以顯示朝廷是多麼的仁德且有愛心啊……於是趙恒掏錢,然後召見,第一次賜官就是左司諫、直昭文館,已經是宋朝的中級朝官。

  這是什麼概念,可以參照後來蘇軾他老爸,三蘇之首被徵召時,也不過就是個縣簿而已。是老蘇的才華不夠高?不,純粹是招數不夠好!

  再以後,種放的官職火箭一樣爬升,成為右諫議大夫,吃飯時以翰林學士西向、王欽若東向,知制誥西向下首、真宗皇帝南面正坐,他以客禮北向相陪,走路時可以和皇帝手拉手,家裡的田產成千畝,收租時無償動用官府驛站的工具……種種混帳事數不勝數,這裡就不再多說了,只是請留意,這就是當時世間第一隱士的風範。

  那麼回頭看我們的林和靖。

  和靖生在江南,隱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上。西湖自古遊人如織,杭州更是東南形勝的大都會,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于市,林逋一點都沒有刻意地強求自己隱居的表面形式,一定要躲進深山。

  他隱居極早,剛剛進入青年,就躲進了孤山。當時無數人為之惋惜,因為他少年成名,江淮之間文名卓著,本是一顆迅速升起,可在考場之上大出風頭的未來學士。但是說隱就隱了,他「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但這樣徹底,卻沒有半點的孤傲清高假做派,如果有人來看他,無論對方是薛映、李及這樣的無名文人,還是范仲淹、歐陽修、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他都一視同仁,來者不拒。本來嘛,隱居是我個人的生活方式,何必弄得神神怪怪,不近人情?

  說到他的生活,世人傳頌他「梅妻鶴子」,真是瀟灑出塵得沒法形容。尤其是那個年代,或者是整個人類早就有了一個共識——拋棄了人世間夫妻人倫歡樂的人才是難得的,於是就變成了聖人。就比如仁宗的老師之一崔遵度,此人以儒雅風采著稱於世,理由之一居然是他酷愛彈琴,往往通宵不倦,以至於他老婆想見他一面都很難……那麼是不是林逋這樣終身不娶,蕩漾在梅林之中,與仙鶴為友的人就更加的了不起了呢?

  純粹是放屁,林逋自食其力,在孤山種了300多株梅花,自己辛勤勞作,以出售梅花、梅子為生,那是怎樣清貧辛勞的生活!就是在這樣的生存條件下,他寫出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夜黃昏。」的千古佳句,又是怎樣的樂於清貧,甘於自守的精神!

  是的,他也接受了真宗皇帝的賞賜,但寵辱不驚,連寫詩感激皇恩浩蕩都沒有,更不去拍馬屁,稱頌皇帝封禪多重要,拜神多神聖。最後他死了,死後的待遇是杭州西湖的蘇堤之上,建了三個「三賢堂」,其中兩位是唐代白居易、宋朝蘇東坡。

  另一個,就是終生白衣的林和靖。

  更有甚者,宋室南渡之後,杭州變成了帝都。下令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廟,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等完全遷出。可唯獨留下了林浦的墳墓。而這也給林逋,帶來了最後的禍事,南宋滅亡之後,有盜墓賊以為林逋是大名士,墓中的珍寶必定極多。於是去挖。

  可是墳墓之中,陪葬的竟然只有一隻端硯和一支玉簪。

  端硯予男兒,那是林逋自用之物,那只玉簪呢?終身不娶的林逋到底有著怎樣的往事,才讓他在青年時就灰心於仕途,歸隱林泉終老此生?

  或許他的另一首以女子口吻所寫的小詞才是他的心聲——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己平。

  為林逋歎息,不如為他祝福,願他在天上一切如意,能見到他一生懷念的人……但無論怎樣,他再高潔出塵,也只是個人的情懷,清和淡雅之風敵不過剛烈直腸之輩。人類社會延續,一個民族的興旺都離不開心懷天下的人的支撐。

  這樣的人,和他們的詞,才是宋代文人的真正精華。林逋之後,一個真正的傳奇正在默默無聞地耕耘,這個人的偉大,讓後來以品評歷代人物為己任,把刻薄當樂趣的南宋大聖人朱熹都稱譽為——宋亡,而此人不亡,為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

  但是這個人的生命,卻起源於貧寒甚至是屈辱。以這時宋天聖二年為界,他擁有自己的姓氏才剛剛9年。在這之前,他姓朱,名說。

  朱說是山東淄州長山縣(今山東鄒平縣)富戶朱家的兒子。從小就與眾不同,家裡有錢,可他喜歡的是讀書,並且為了求靜,主動上山去醴泉寺裡寄宿,與山僧們過同樣寂寥的生活,在晨鐘暮鼓裡苦讀經書。

  這是好事,相信朱家一定非常期待。富之後都盼著貴,宋朝開創了歷代所沒有的科考制度,士、農、工、商所有行業的子弟都可以通過考試去做官,這是一條光宗耀祖的正路。想來朱說本人,也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竟然不是朱家的人,而是蘇州范家的兒子。他的父親叫范墉,是甯武軍節度使掌書記,也就是徐州軍區長官的秘書。范墉先娶的是陳氏,後娶了謝氏,他是謝氏所生,即庶出,小老婆的兒子。出生第二年,他的父親就死了,而謝氏夫人因為貧苦無依,只好改嫁到山東朱家。

  事情很簡單了,為什麼會孤苦無依?難道範家沒有產業?朱說不是兒子?另一個事實是,朱說只是範墉的第三個兒子,陳氏是大老婆,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怎麼會容忍小老婆分家產?

  朱說母子是被趕出家門的。

  屈辱襲來,不要說繼父的養育之恩,也別說母親的迫不得已,縱然那個時代還沒有開始歧視改嫁,可朱說受不了。他身上流淌著另一個人的血液,並且在朱家他是拖油瓶的累贅,在範家他是被趕出家門的庶子,無論從哪方面講,他的生命都是廢物,毫無光榮可言!

  他立即收拾行李,拜別母親,徒步到外地求學,立誓必有所成,才回來迎接母親。為了感謝繼父多年的養育,還有母親還需要朱家的照顧,他保留了朱說的名字。

  一個傳奇就這樣開始了,生於憂患,甚至生於卑微,朱說的起點已經低無可低。

  公元1011年,宋大中祥符四年,朱說來到睢陽應天府書院(今河南商丘縣)求學讀書。這是當時他最好的選擇了,也可以說是宋朝對他的恩賜。

  應天府書院貴為宋代著名的四大書院之一,共有校舍150間,藏書數千卷,師生雲集,碩儒輩出,但完全免費。朱說的苦讀生涯就此開始,關於他的艱難,史書中有如下記載。

  他每天的飯只有一盆稠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各吃兩塊,其他的還有幾根鹹菜、半盂醋汁,這就是全部。然後長年累月,千篇一律。終於有同學看不過去了,那是南京留守(市長)的兒子,給他送來了一些美食,但過幾天來看,東西原封未動,都長毛腐爛了。

  同學很生氣,問他搞什麼。朱說長揖道謝,說我已經習慣吃苦,一旦享用,就怕以後無法再堅持了。同學釋然了,可深層裡的話卻沒法對人說。

  君只管得一饑,可管得百飽?施捨之食如果我能咽下,那麼為何還要離開朱家?《孟子•告子下》上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也沒說要忍受精神上、出身上的折磨!

  連那些都要忍耐,小小的口腹之欲又算是什麼?有種人,以精神上的痛苦,為最大的痛苦,於是才會有氣節這種東西的產生。

  朱說更加勤奮了,別人賞花他看書,別人遊戲他看書,就連皇帝到亳州朝拜太清宮,路過書院,每個人都爭著跑出去看,他仍然看書。同學來拉他,他只回了一句:「將來再見也不晚。」

  果然,第二年,他考中了進士,在崇政殿參加殿試,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真宗皇帝。從此開始了他嶄新的人生。

  這時是公元1014年,宋大中祥符七年,朱說終於可以回山東接回自己的母親,並且為自己恢復姓氏。從此他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衣錦還鄉,可要注意的是范仲淹的年齡,這時他已經27歲了。在現代還只是個小夥子,但在古時已經快步入中年。可他還沒有娶妻生子,做什麼都很晚,他的生命是朵徹底遲開的花。

  他先是被任命為廣德軍(今安徽廣德縣)司理參軍,負責訟獄、案件。再調到集慶軍(今安徽亳州)任節度推官。推官,是幕僚職員。直到公元1021年,宋天禧五年,他才被調往泰州海陵西溪(今江蘇省東台市),做鹽倉監官。直到這時,才在歷史上留下了他的第一項業績。

  泰州近海,就是現代的黃海,煮海造鹽是個大生意,可海水太大了,就會成災。唐以前這裡曾有過一條捍海堤堰,可是五代年間都拋荒失修了,進入宋朝,每年潮起潮落都大水漫城,連泰州府都被淹了,想想近海的村落,還有鹽場的亭灶設施是什麼模樣?

  范仲淹提議,要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也就是從今天的連雲港直到長江口北岸近500餘裡的超長海岸線上重修一條捍海長堤,來護衛黃海近岸的百姓民生。

  事是好事,也超級難做。與大海爭利,比在內地挖運河也差不到哪兒了。范仲淹先向江淮漕運請示,漕運再上報朝廷,真的批准了。而且就命令他去做興化縣的縣令,直接負責這項超級工程的運作。

  時間回到天聖二年,就在這一年的秋天,范仲淹率領四州數萬名民夫到海邊圍堤治堰。書生治海,當年即成,數百里長堤真的築出來了,可其間的艱難險阻難以想像。剛開始的時候就遇到過夾雪的暴風,緊接著就是一次大海潮,不僅毀了剛築成的堤壩,就連民夫都死了100多人。一時間很多官員都認定這是天意,上天不許造這條堤壩,提議取消這項工程。是范仲淹力請,再加上同科好友滕宗諒的鼎力相助,才完成了這項造福沿海萬民的偉大工程。

  而這件事,也是偉大的劉娥皇太后當政10年間屈指可數的政績之一。

  謝天、謝地、謝人,范仲淹完成了,卻並不居功,他記住了滕宗諒的友誼,並且從此互相扶助,終生不變。但這也成了他後來欲哭無淚的悲哀宿命——他身邊的每一個朋友,不管是品德多麼高潔的君子,還是能力如何超凡的高人,就比如這位後來造了岳陽樓的滕子京先生,都成了壞他大事的掃帚星。準確率百分之百,無一例外。

  此後他被調回京城,做大理寺丞,成了一名京官,可以近距離接近朝政了。

  范仲淹的人生開始了,眾所周知他功在社稷,心懷天下,是宋代文臣的領袖,並且文學素養極高,尤其是詩詞方面,遠遠超過了像司馬光、王安石這樣的博學大家,幾乎與蘇軾並駕齊驅。但必須要提出的是,他還不是北宋文學史上開天闢地,劃分時代的第一人。

  那個人現在仍然還是一身白衣的士子,只有17歲,要再過幾年,才能通過科考站在世人面前。但那時仍然不算他的經典時刻,他還沒有變成後來那個劈破五代旁門,回歸盛唐文章的偉人。他還只是個拿文章當敲門磚,去砸開富貴當官路的純粹考生而己。

  世所公認,他的經典時刻遠在33年之後的公元1057年,宋嘉祐二年,那一年也正是宋朝不世出的大文豪蘇軾進京趕考的時候,這人身為主考官,才扳回了延續近百年的浮滑綺靡,不知所謂的文風,讓宋朝的文學上升到了可以與漢唐相比較的地步。

  但是,我個人認為,對宋朝文風,同時也對這個人本身來講,更為重要的經典時刻是在以這時為限的10年之前,也就是此人才有五六歲的時候。

  他出生在公元1007年8月6日,宋景德四年六月二十一日,生於綿州(今四川綿陽),和范仲淹一樣,他幼年喪父,三歲時母親就守寡了,但幸運的是他有個好叔叔,一直照顧著他們,雖然清貧但是衣食無憂,並且從小讀書。

  接下來的幸運的決定性的是,他回到父親的老家吉安永豐(今屬江西)後,有一個富而知禮的好鄰居。這家姓李,長子李彥輔是他終生的朋友。李家藏書頗多,他可以隨意借閱。五六歲時的某一天,他偶然在李家閣樓中發現一個破筐,裡面積滿了灰塵,可隱約露出了書卷的一角。

  拂拭灰塵,書名展露,小孩子被驚得目瞪口呆,那竟然是一本《韓昌黎先生文集》——道濟天下之溺,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

  這是一個偉大的契機,讓他從小時,還沒有被科考應試徹底僵住靈識時就知道了世間還有這樣雄渾厚重,講究實理的文章存在,從而一生都念念不往,最後推行宋朝的古文運動,使有宋一代的文章沒有完全被風花雪月等小情調所掩蓋,擁有自己的歷史風格和地位。

  此人複姓歐陽,名修,字永叔。是上繼柳宗元、韓愈,下啟王安石、曾鞏、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中承上啟下功蓋兩代的大宗師。

  新人輩出,老一輩的名臣們卻凋零將盡了。宋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應宮使、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冀國公王欽若故去。

  他終於死了,死得比寇准隆重、莊嚴甚至輝煌一百倍。請看他的待遇。首先,他應該算是工傷,是在去傳法院的路上突然得病的,回家後就再沒起來。皇帝親自去探病,賜白金五千兩慰問。死後追贈太師、中書令,諡號為文穆,並且把他的親戚、下屬共20多人都恩蔭做官。

  這一連串的舉動下來,就連《宋史》都要強調一下:「……國朝以來宰相恤恩,未有欽若比者。」就算是開國宰相趙普,都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那麼問題出現,現在的皇帝不是趙禎嗎?不是還有劉娥嗎?怎麼會對這樣一個奸邪發這麼大的善心?

  為什麼,憑什麼啊?!

  回答是當然有內幕,因為他實在是太可愛了。溫暖貼心的王愛卿,他讓每一個當權者都如沐春風,如沐甘霖,如下澡盆……反正就是一個舒服。

  先說工作,他一上臺就讓劉娥母子號啕痛哭、心滿意足。那是他用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在趙恒手下工作時的詳細記憶以及真摯充沛的感情,寫成的《真宗實錄》,來紀念這位劉娥的好伴侶、趙禎的好父親、神仙的優良筆友、偉大傑出的皇帝。

  這樣,一個彼此誠信,親如一家的氣氛就做成了。緊接著王欽若全面展開他為官數十年,通曉宋朝官場上下所有關節的超級能力,來為啥也不懂的小皇帝解答疑難問題。

  比如說,讀了一天聖賢之書的小皇帝問——犯私罪是怎麼回事啊?

  底下就一片沉默,王曾、魯宗道那些人出於種種原因就是不說。只有王欽若正面回答。

  「回陛下,很簡單,私罪就是一些跟公事無關,可有失官體的事。比如說,升官了應該向皇帝道謝、向長官道謝,可謝得晚了些;再比如,上朝時咳嗽,或者把笏板掉到了地上,這都是私罪。」

  雞毛蒜皮的小事嗎?可罰起來是很重的,會改官,也就是說降級。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8-6 16:09
第九章 王欽若之死

  那麼為什麼要輪到王欽若來說?奸邪之人搶著諂媚?別亂講,私下懷疑人也是私罪……原因很光明正大,王曾、魯宗道他們都是君子,君子必方且厚重,人家講究的就是日常必須嚴謹,時刻嚴謹,不嚴謹就是罪!

  而這在王欽若的心中就什麼都不是,風浪見慣,他是寇准的敵人,當年做過的哪件事不比這些重要上萬倍?所以他就直說了。後果也功德無量,從此私罪還是罪,但只斥責、罰款了事,再不必降級。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都是日常方面的,到了涉及國家安危大事的時候,王欽若的作用就更加鶴立雞群。那還是在天聖二年,他正在病中,突然北疆傳來警報,契丹人有了個小小的請求。說他們的草場在這段時間都禿了,能不能把我們遼國的牲口趕到你們宋朝的國境這邊來啊?

  幾斤草料,一片草場的事,有什麼大不了?但宋朝的全體朝臣都沉默了,每個人都想到了曹操寫給孫權的那封信——約你一起到江東去打獵。兩件事一樣的性質,都是開戰的宣言,是威脅,是挑釁,就看你怎麼回答。讓還是不讓,關係到是和是戰。

  而且要注意,這是契丹可不是黨項,比李德明借糧那次嚴重得多!

  尤其是這時王旦、李沆、寇准都已經死了,想來想去,只剩下了王欽若,劉娥只好派人把他抬進了皇宮,問他怎麼辦。只見前朝老臣很隨意,就回了兩個字:「借它。」

  劉娥更緊張:「北敵強梁,怎能放他們進關?」

  王欽若搖頭:「不借就是示弱,還不如直接借。」隨後一笑,「這只是恐嚇,一個試探罷了。請回憶,咸平年間契丹人每年都打進來,哪一次事先打過什麼招呼?」

  幾句話解釋得清楚明白,最基本的一點,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你說不借人家就不來了?劉娥只好聽他的,大大方方地回復契丹,草場借給你們了,就在雄州一帶,隨時都可以進關。但就是這麼奇妙,宋朝越大方,遼國越不好意思,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遼國一頭牲口都沒靠近過宋朝的邊關。

  以上就是王欽若在仁宗朝的表現,可圈可點,但照樣裡外不是人。他居然是被活活氣死的。

  一切都源于英明偉大的劉太后所做出的那條食物鏈。即有事就詢問王欽若——經過王曾的考查——經過曹利用審視——如果一切正常,最後再由魯宗道挨個狠狠瞪一眼,做最後的安檢收尾。

  看出門道了嗎?王欽若其實就是個幹活兒的苦力,下邊有一大堆人在盯著他,時刻準備對他深挖狠批,鬥倒鬥臭。其中就以能用目光殺死你的魯魚頭為主力。

  於是王宰相的日子就非常難過了,得時刻看著別人的臉色,可就是得不到半點好臉色。時間一長,經過N多次哪怕說得對,分析得在理,也仍然被同僚們鄙視之後,他終於受不了了,發了句牢騷:「王子明(王旦)在日,你們也不這樣。」

  魯宗道立即冷笑:「王文正(王旦諡文正)先朝重德,豈是他人可比?公既執政平允,宗道安敢不服?」硬邦邦地砸了回來,王欽若立即閉嘴。

  義正詞嚴,正氣凜然,把他給嚇著了?笑話,當年活著的王旦,甚至寇准也沒嚇著過他吧?他根本就不是自覺理虧,而是恨自己一時糊塗,怎麼主動找抽?

  他面對的是一群翻身做主人的君子。君子們罵人是有武器的,通常自己分量不夠,就隨時去聖人堂裡挑。上至孔子等至聖先師,下到近朝近代的各位公認賢臣,誰都成。那例子太多了,可今天他居然主動把王旦提了出來,那是鞠躬盡瘁,累死也沒怨言的人,他王欽若怎麼能比?真是自己找死。

  但心裡一定有個話悶著——王旦歸王旦,當年有他在,我也沒話說。可你魯魚頭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上句?只憑著你道貌岸然,還有那個所謂「誠實不欺君」的好名聲?

  這次對話以後,王欽若的日子更加難過了。君子們的溫存是留給百姓的,君子們的恭敬是留給聖人和皇帝的,對於所謂的奸邪,就是要痛打落水狗,根本就沒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一說。不過最後的一擊也怪王欽若自己不爭氣,是他找死。或者說運氣低了,踩到只螞蟻都能絆一跟頭。

  宋朝宰相的任務不僅僅是帝國大管家,或者說要「調理陰陽,撫理萬物」這樣簡單,還必須得時刻留意下面的辦事人,以及有才華卻沒出身的士子們。要舉薦,讓國家得人,讓人盡其用,這才算合格。

  看著很美,是個大肥差,不過要小心,舉薦的背後就是風險。你推舉的人出了什麼錯,都有你的份。王欽若就栽在了這上面。

  他舉薦的人叫吳植,是個標準的埋沒型人才,被發掘之前不過是個縣尉。但在王欽若的大力舉薦之下,他終於得到了知邵武軍的差使。邵武軍不是天雄軍、永興軍這樣的大郡,但好歹那是個州府級的職位啊,昊植高興,但轉眼悲憤。

  他居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病倒了。時也命也,怒也恨也!但一點辦法都沒有,第一,病倒了就是病倒了,說什麼也爬不起來;第二,他得到的是差使而不是官職!

  這一點太重要了,這是宋朝太祖陛下獨創的玩意兒,你是什麼官並不重要,你得到了什麼差使才最重要,而差使不等人,你不行,千百萬個人都眼巴巴地盼著呢。眼看到嘴的肥鴨子要飛,吳值決定鋌而走險。具體辦法就是再找自己的舉薦人想轍。

  但首先要想好怎樣擺平舉薦人,要說他真是個人才,在重病之中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起幾十年前的舊事(王欽若科場舞弊案),知道用什麼辦法去打動王大恩人。

  錢,別無他物。而且為了隱秘,他還想到了另一個人,就是京城裡的殿中丞餘諤。這是他的好朋友,他請餘諤為他先墊上黃金20兩,並且找個合適的機會交給王欽若。怎麼樣,曲折周旋、靈動微妙,官場行賄術很到位了吧?

  但計劃多好,也得由人去實施。吳值、余諤、王欽若都倒黴在了這個實施人的身上。

  這位吳家的大管家直闖進王欽若家裡,不管什麼人在座,更不管王宰相正在幹什麼,就直接喊了出來——王宰相您好,俺是吳值派來的。他給您帶了20兩黃金,20兩啊,您就幫他把邵武軍那個差使留住吧……您為什麼瞪眼?啊,問黃金在哪兒?不在我手裡,在殿中丞余諤余大人那兒呢,他是俺家主人的好朋友,這錢絕對差不了,幾天之內就給您送來。您神通廣大,就把事辦了吧。俺家主人對您感恩戴德,千恩萬謝啊……喂!你們這是幹什麼,幹嗎抓我啊―――王老爺,我真的是吳值派來給您送錢的啊,您別不信!

  眾目睽睽,王欽若如墜冰窖。不必向左右張望,他都知道四周佈滿了怎樣的眼光。心裡是悲涼的,想不到自己聰明一世,竟然要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跟鬥。

  居然還是錢!受賄!

  王欽若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直接命人把這位吳府的大管家押送開封府,理由是——企圖賄賂朝廷命官。注意是「企圖」。

  而盈堂的賓客,已經在瞬間變成了目擊證人,片刻之後事情就升級了。開封府不再受理,改由禦史台出面,因為事情涉及到了當朝宰相。真是大快人心,王欽若,王「癭相」,幾十年間人天共憤的大奸邪,還有什麼比彈劾他更過癮的事?

  何況這次已經不是彈劾了,而是犯法。

  禦史台派出了著名的侍御史韓億,加大力度,務必要做到一擊致命,徹底去掉這塊毒瘤。但可惜的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即行賄的初衷在吳值,買官的黃金在余諤,王欽若沒摸到一分一毫的贓款,甚至在知道自己將被行賄時,就第一時間報了官。

  如果說吳值是「企圖」行賄的話,那麼王欽若連「企圖」受賄的機會都沒有。你拿他有什麼辦法?所以最後千不情萬不願,禦史台也只得如下定案。

  判——吳值以行賄罪除命(此次任命作廢)、餘諤勒令停職、王欽若詔釋不問,但追究他舉薦失察之罪。

  這個罪就實在太微妙了。它能讓舉薦者一起受牽連貶官罷職,也可能只是被皇帝小小地訓斥一頓,怎樣區分,完全看當權者的心情。

  這時劉娥的心情非常好,王欽若全須全尾,毫髮無傷。看上去真是君臣和諧,太后吉祥、王欽若吉祥,不過他們馬上就後悔了。你不按牌理出牌,就別怨別人的無理手。

  第二天宣詔,宰執大臣們齊集待漏院(上朝前的候車室),人人都知道王欽若又逃過了一劫,但不妨礙有人對他手癢。魯宗道一臉怒氣,直視王欽若,王癭相自知理虧,低頭不語。時間到了,眾人出門上馬,突然間一隻老鼠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跑過眾人馬前。魯宗道突然大喝:「汝猶敢出頭!」

  突然爆笑,宋朝頂尖的宰執大臣們來了個轟堂彩,王欽若一下子臉如死灰。

  縱然不是帝國宰相,也從來沒有想過被當眾這樣羞辱!他居然真的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都可以喊打了……可有什麼辦法,眼前眾怒難犯,數十年間的威福享用,都讓他有口難言。

  他不是寇准,從來都沒有以一己之力去壓服所有朝臣的膽量。當天,他忍了,無論怎樣難堪,他都選擇了上馬,再次跟著這些人去上朝,正常工作。

  說到底,他還是戀權的,但是奇恥大辱,終究讓他受了內傷。他把自己氣病了,加上去傳法院的路上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就此謝幕。

  回顧整個事件,還有王欽若的整個人生,讓人有種非常連貫的感覺。即王欽若有了以前在真宗朝的奸邪事蹟,所以在仁宗朝才會遭受羞辱。一切都順理成章,甚至是天道好還,自作自受。但真的是這樣嗎?

  縱觀王欽若的一生,他的所謂奸邪事蹟不外乎就是勸趙恒去「封禪祭天」,除此之外,後面的大建宮殿,聖祖下凡等把戲,已經是趙恒本人的原創,還有丁謂等人的努力,王欽若早就不是主角了。其實就以封禪的事來說,錯的一方就只有王欽若嗎?

  「為尊者諱,為賢者隱」,這是古代作史,甚至做人的最高準則,於是就把趙恒的錯給諱去了。平心而論,王欽若是勸了,那麼你就一定聽?當初還有人勸劉邦尋找六國後代,繼續分封天下呢,劉邦為什麼不聽?這就是明君與昏君的分別。

  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奸邪,有的只有昏君。就像永遠別怪兒媳婦不乖,從來都是你兒子不爭氣!尤其是找藉口的,都是某某奸邪的錯……這更是無能的士大夫表現。

  何況就算上面完全是王欽若一人的錯,宋史也對他太苛刻了。試問「蓋棺定論」四字,講的就是要給人以最後贖罪的機會,而一旦該罪人以實際行動改過自新了,就要還他以清白和公正。那麼回頭看王欽若在仁宗朝的表現,他還是個奸邪嗎?

  正印證了上面的話,你是昏君,他才是奸邪,你是明君,他就是能臣。王欽若這種人,才是一面鏡子,能照出皇帝的成色和本來面目。

  王欽若並不是什麼奸邪,他有大能力,也有大貢獻,就算在真宗朝最危難的澶淵之役,他都遠遠地頂在趙恒和寇准的前面,這些不應該被世人所忘記。尤其是要明確一個概念,王欽若不論是好是壞,他都是以能力來侍奉國君。而不像那些君子們,就比如魯宗道、晏殊之流,只以所謂的誠實、魯直的態度來謀取上位。

  宋史對王欽若有失厚道,在宋朝三百餘年間璀璨瑰麗的文臣群落中,應該有他的一席之地。

  怎樣扼殺武則天

  王欽若死後,宋朝一連三年平安無事。翻閱史書,天聖四、五、六三年裡發生的大事記載如下:

  後宮有位張氏進封為才人;

  前太宗朝太子楚王趙元佐死了;

  醫官院鑄出了俞穴銅人,並頒印《銅人針灸圖經》;

  副宰相張知白死了,張士遜接替他;

  那位張才人進封為美人,但是馬上就死了。還有就是在天聖四年的六月,開封城進了大水,平地水深數尺,數百人淹死。

  綜上所述,都是些零碎瑣事,剩下的就是一系列的劉太后加官進爵圖。注意,是加她自己的官,晉她自己的爵。我們很應該把她在這段時間裡的貢獻和待遇都來個清晰的列表,那樣就會清楚地看到她是多勞多得,還是以權謀私,別有居心。但是別忙,我們得先跨越到天聖七年去說另兩件事,那樣才能系統全面地分析出劉娥所作所為的內在目的。

  天聖七年是一道分水嶺,從開頭到結尾,充滿了爭鬥、貶官、失火以及死亡。名臣賢相一一凋零,宋朝元氣大傷,從當年的第一個月就開始了。

  一月,樞密使曹利用罷官,後貶房州安置,為宦官所逼,途中自盡。

  相當淒慘,看一下他犯的是什麼事。居然是被牽連的,他的侄子在趙州橫行不法,最惡劣的行為是身穿黃衣,在大醉之後跑到街上,命令軍民人等都對他高呼萬歲,跪拜行禮。而在事後追查,該侄子承認了,這事是他伯父曹利用讓他幹的。

  書面證據確鑿,曹利用犯了大逆之罪。這可真夠瞧的,按說只有殺頭,殺他全家全族的頭才算罪罰兩清。不過這事兒有先例的啊,寇准曾經親自穿著黃龍袍騎著馬上街到處跑,不也什麼罪都沒有,只被當時的宰相王旦寫信臭駡了一頓嗎?

  為何到了堂堂的樞密使大人,連任了已經近15年的樞密使大人這裡,就變得這樣嚴重?

  一切要從辦案人是誰講起,那是當今太后劉娥的貼身太監羅崇勳。羅崇勳,甚至整個深宮都已經是曹利用的死敵。

  現在介紹關於曹利用之死的宋史官方說法,以及一般史評者的評論。

  宋史說,一切都是曹利用自找的。他太不知進退,太驕傲、太愚蠢。他是對國家有過大貢獻,但國家對他回報更好。在真宗朝,他得到了頂級待遇,趙恒死的那一年,他是左僕射兼侍中、武甯軍節度使、景靈宮使,皇帝親自下詔,他和開國元勳曹彬一樣,每年給他公使錢一萬緡,並且上朝時,他班列于宰相之上。

  作為臣子,還有更高的待遇嗎?除非是再封王、建九錫、劍履上殿、稱拜不名了……不過那是曹操。之後宋史宣稱,曹利用就開始了神經錯亂,倒行逆施,強烈要求死得儘量難看了。

  具體表現就是他對宰相、太后、太監、大臣輪番出手,性質惡劣,影響嚴重,誰都沒跑了。

  對宰相,他以自己的超強資歷公然欺負新上任的首相王曾。前面說過,他有特權,可以在上朝的時候站在所有宰相的前邊,當然包括在真宗朝中是次相的王曾。可是新朝新氣象,到了劉娥的時代了,您能不能遵守一下老規矩?

  讓東府重新領先西府半步,尤其是王曾已經提升,變成了百官之首,東府首相的時候。

  答案是不。曹利用的鐵公雞本性復發,面對王曾就像當年在澶州城外面對蕭太后,說不讓步就不讓步。要知道稍一讓步,就會錯到灰頭土臉,一瀉千里。因為大宋朝的朝會敘班是有嚴格規定的,宰相為首、親王次之、使相又次之。也就是說他曹利用不定得退到誰的後面!

  結果事情在王曾上任的第一次朝會上爆發,那天小皇帝和太后在承明殿裡坐了好半天,左等右等一個上班的都沒有,真正變成了孤家寡人。都罷工了?結果派人出去一看,就見王曾和曹利用兩人怒目相視,頂在了大殿門口,身後邊全體朝臣都忍著呢。

  我先!

  我先!

  結果到底王曾年輕些,反應超快。他靈機一動,向來人大喝一聲:「啥事也沒有,你回去就說宰相王曾等入內告謝。」之後整個東府官員立即春風滿面,我們的首領有力量,贏了!

  一會兒皇帝詔見,得根據剛才這句告謝的發起者名單叫起,王曾為首,鐵板釘釘。但是曹利用就是曹利用,他放過了王曾,卻把東府次相張知白以下所有人都擋在了身後。我是功臣我插隊,怎樣,不服嗎?!就這樣他把班列次序完全打亂,完全不在乎每天上朝時他是多麼的鮮明醒目。

  因為他根本就不怕,接下來他就要折磨當朝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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