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漢箭神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mk2258 2015-8-12 19:49:2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1 327636
OSos 發表於 2016-2-25 22:16
第368章 算帳
看到笑容滿面,春風得意的韓嫣,再看看眼前的司馬遷,梁嘯就更覺得不值。韓嫣什麼功勞也沒有,就因為陪天子玩得開心,就可以用金彈子打鳥,司馬遷雖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學問滿腹,卻拿不出五十金贖身,只能忍受奇恥大辱。

    這什麼世道?

    梁嘯不喜歡韓嫣,自從拒絕了韓嫣的索賄,他就沒指望和韓嫣搞好關係,此刻更是淡淡的說道:「君前問對,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何必做什麼功課?」

    韓嫣被梁嘯頂了一句,原本熱情的笑容便有些勉強。他伸手攬著梁嘯的肩膀,故作親熱地說道:「梁都尉,話可不是這麼說,天子垂詢,還是三思而行的好。萬一說錯了,豈不誤了大事?」

    梁嘯不動聲色的拂去韓嫣的手,就像拂去一縷灰塵。「說不說在我,用不用在陛下。為了讓陛下滿意,故意阿諛奉承,曲意附和,那才會誤事。」

    韓嫣得天子寵信,宮裡無人不知,敢當面頂撞他的人屈指可數。今天被梁嘯一再反駁,他再也無法保持笑容。他盯著梁嘯,深深的看了兩眼,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梁都尉有古直△士之風,誠為骨鯁之臣。」

    梁嘯同樣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韓嫣。「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談不上什麼骨鯁之臣。人活一世,總得有點自己的態度,不能隨人俯仰。韓王孫,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韓嫣歪了歪嘴,沒有回答。門外腳步聲響起。天子在枚皋等人的陪同下。快步走了進來。梁嘯上前見禮。天子點點頭,瞅了一眼已經鋪開的《山海圖》。

    「梁嘯,你說的南山,是否是這《山海圖》上的崑崙山?」

    梁嘯搖搖頭。「臣不知。臣在西域時,只聽西域稱那山為南山,其實細細想來,並不是確切的名字,恐怕就是南方之山的意思。崑崙之名。未曾聽說。臣觀此圖,也不明所以,不敢妄斷。」

    天子沉吟片刻。「可是,此山產玉,又有河水流出,與《山海圖》上崑崙山的記載多有相符,難道還不能確定?」

    「陛下,天下產玉之山何止一二?據臣所知,西域產美玉的山就不上一處。至於有河水流出,更是數不勝數。水往低處流。但凡高山,都有河水流出。恐怕不足以論斷。」

    「你曾經親至西域,尚不能做出論斷?」

    梁嘯走到閣門口,指著東面的天祿閣。「臣斗膽,請陛下估計一下,由此地到天祿閣的台階有多少步。」

    天子猶疑地看了梁嘯一眼,目測了片刻。「大概三四百步吧。」

    「請陛下選擇一個確定的數字,上下不超過十步。」

    天子有些為難,斟酌了半天。「四百步?」

    梁嘯轉身對司馬談說道:「太史令,這兩閣中想必藏有未央宮的圖籍,敢請太史令查一下,看看天祿、石渠相閣究竟相距多少步?」

    司馬談請示了一下天子,轉身去查,過了一會兒,他捧著一卷簡策走了回來。「陛下,當是三百七十一步又二尺三寸。」

    天子皺起眉砂。他已經明白了梁嘯的意思。四百步的距離,目測已經相差近三十步,西域萬里,僅靠估計,相差何止千里。要靠這一張《山海圖》來確定那座南山是不是崑崙山,著實有些不太靠譜。就算梁嘯親自去過西域,恐怕也只能做個參考,不夠準確。

    天子很是掃興,怏怏不樂。梁嘯等了片刻,又說道:「陛下若真想弄清這山是不是崑崙山,臣倒有一個辦法。」

    天子眼睛一亮。「你說。」

    「這《山海圖》上說,崑崙山不僅產美玉,還是大河之源。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派些有膽略的士人沿河水上溯,按圖驗地,並記錄沿途的山川地形,風土人情,兩相比較,真偽立判。就像枚皋出使匈奴之時描繪匈奴地形,親眼所見,親手所繪,左圖右文,一目瞭然,豈不比枯坐閣中空談來得更實際?」

    天子微微點頭。他把目光轉向枚皋。他派了那麼多人出使匈奴,枚皋是最讓他滿意的一個,不僅帶回了匈奴人的真實情報,還畫了不少地圖。有了地圖,他對匈奴人的情況便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也糾正了不少似是而非的結論。

    枚皋一看,立刻上前行禮。「陛下,梁嘯所言,臣以為很有見地。臣願西行,做陛下耳目,巡天下山川。」

    天子想了片刻,點點頭。

    雖然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但是天子對梁嘯實事求是的態度還是很滿意。他轉身出了閣,示意梁嘯跟他一起走。君臣二人一前一後,沿著長長的大道,慢慢地走著。

    「梁嘯,對於和親,你有什麼建議,是接受和親好,還是拒絕和親好?」

    梁嘯輕笑一聲:「陛下,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天子轉過頭,瞅了梁嘯一眼,笑了。「那好,我換一個問題,怎麼才能征服匈奴?」

    梁嘯反問道:「陛下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天子眉頭微挑,露出些許疑惑。

    「陛下,匈奴是強敵,要想征服匈奴,恐怕不是一日之功。若無全盤計畫,充分準備,恐怕難竟全功。若匈奴未滅,而民生困頓,恐怕難免亡秦之譏。」

    天子再次看了梁嘯一眼,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我本以為你會極力主戰,沒想到你卻和那些……一樣,瞻前顧後,畏頭畏尾,一點不像年輕人,倒是有點暮氣。」

    梁嘯苦笑道:「陛下,臣也是迫不得已。臣與匈奴人兩次惡戰,雖然小勝一場,損失卻也不小。奔襲河西,跑死了戰馬近五千匹。即使是以大宛的馬價計,臣就損失了兩千餘金,再加上箭矢、甲冑,傭兵們的酬勞,臣為此戰至少付出了兩萬金。若非商賈支持,又以戰養戰,大量搶奪匈奴人的戰馬,臣……」

    天子強忍著笑,打斷了梁嘯。「你今天是來討債的麼?」

    梁嘯咂咂嘴。「陛下冤枉臣了,臣這不是舉個例子麼。當然了,臣現在的確欠了一屁股債,陛下如果再不給點賞賜,臣只好去做小買賣了。」

    天子鄙視的瞪了梁嘯一眼,撇了撇嘴。「我見過那麼大多臣,像你這樣哭窮討債的還是第一個。這要是傳出去,人都道朝堂寡恩呢。」

    「陛下,臣可沒這意思。」梁嘯叫起屈來。「請陛下恩准,容臣為陛下算一筆帳,陛下就知道臣所言句句屬實了。陛下,你聽臣說啊……」

    梁嘯掰著指頭,將一筆筆的開銷說給天子聽。從決定西行開始,他就在舉債,先是郭禹,後是聶壹,再然後是皇甫其,他從這些漢商手裡借貸了大量的金錢。如果不是他連戰連勝,用戰利品償還了一些,早就破產了。儘管如此,他還欠他們不少錢,需要保證河西商道的暢通來補償。

    天子雖然覺得這個場面太喜感,卻還是耐心的聽著。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這筆帳算下來,他才意識到打仗要花多少錢。即使是大漢六七十年的積蓄,恐怕也支撐不了幾次大戰。

    最大的問題是戰馬。梁嘯能在西域取得這麼大的戰績,全在於西域戰馬資源的充足,他可以不惜代價的長途奔襲,讓匈奴人都疲於奔命。可是大漢沒有這麼多馬,以梁嘯河西之戰為例,一人平均消耗四匹戰馬,六郡牧師苑牧養的戰馬總共不過三十萬匹,最多只能提供六七萬騎兵,根本不足以實現征服匈奴的目標。

    天子不笑了,心情低落到了極點,甚至有些沮喪。

    打仗要花錢,這個道理他懂,但是在梁嘯給他算這筆帳之前,他並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覺得以大漢六七十年的積累應該應付得來。聽梁嘯算完這筆帳,他才知道自已太樂觀了。稍有疏忽,大漢六七十年的積蓄可能揮霍一空。到了到時候,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會把他和秦始皇相提並論,說不定會有亡國之禍。

    古人說「國雖大,好戰必亡」不是沒有道理的,亡秦殷鑑不遠,他可不敢冒這麼大的險。

    「這麼說,暫時還不能與匈奴開戰,只能和親?」

    出乎天子的意料,梁嘯再次搖搖頭。「陛下,不能迅速征服匈奴,不代表就要和親,至少不需要像以前一樣和親。」

    天子再次揚起眉,黯淡的眼神中重新燃起火花。「你說說看。」

    「陛下,我大漢之所以不能大舉出塞,一是因為糧秣轉運困難,消耗巨大;二是戰馬不足。若能奔取河南、河西諸養馬之地,徙民實邊,且屯且戰,無須千里轉運。如此一來,我得馬得地,匈奴人失馬失地,彼消此漲,就算不能重創匈奴,也能為全面反擊做好準備,又何必忍辱和親?」

    「你是說……先取河南、河西?」

    「是的。」梁嘯點頭道:「相對於中原,河西、河南皆是貧瘠之地,對匈奴人而言,河西、河南卻是根基所在。匈奴人來去如風,難以捕捉,我等難望其項背。可是若攻其必救,他還能不戰而走嗎?」

    天子慢慢的握緊了拳頭,無聲地笑了起來。「沒錯,就和打架一樣,捏住他的卵子,看他還跑不跑。」

    梁嘯的臉頓時黑了。堂堂的天子,這麼粗魯?這種話應該由我來說。

    天子還沉浸在他的喜悅中,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爆了粗口,形象崩潰。他沉吟了良久,做出一個決定。

    「梁嘯,兩日後朝會,你來參加。」

    梁嘯為難的看著天子,期期艾艾的說道:「陛下,臣出身卑微,又剛剛從西域歸來,疏於禮節,萬一在朝堂上失禮,被御史趕出來,豈不丟臉?」

    -(未完待續。)

第368章 算帳
OSos 發表於 2016-2-25 22:16
第369章 桑弘羊
天子也有些頭疼。

    他先被梁嘯潑了一盆冷水,雄心壯志差點付之東流,又經梁嘯提醒,發現了一個割匈奴人的肥肉,損人利已的好辦法,恨不得讓梁嘯立刻去和田蚡、韓安國等人辯論一番,好達成一致,盡快拒絕匈奴人,並出兵討伐,佔據河南、河西。

    然而,他又一次受到了打擊。如果梁嘯朝堂失禮,在御史趕出來,那可怎麼辦?他的目的不僅無法達成,還有可能落下笑柄。老臣們會以梁嘯為由,指責他們年少輕狂。

    他很惱火,可是這又怪不得梁嘯。梁嘯出身草莽,舉止粗鄙,要他熟練掌握那些繁文縟節根本不現實。和那些貴族子弟相比,這點向來是庶民的短板。不僅梁嘯如此,衛青、公孫敖、嚴助等人概莫能外。

    禮節不是聰明就可以學會的,必須有人教,還要經常練習。

    可是天子又迫切希望能將梁嘯的這個建議提上日程。他是真的不想再忍了,匈奴使者在長安住了幾個月,幾乎天天在催。他現在只想痛痛快快的回絕匈奴人,然後給他們迎頭痛擊。

    天子又想了個折衷的辦法。「這樣吧,你先↑與枚皋、嚴助商討,到時候讓他們與諸大臣辯論,你旁觀習禮,免得被御史抓住把柄。」

    「唯。」梁嘯答應了。

    天子隨即叫來枚皋、嚴助、吾丘壽王等侍臣,衛青、韓嫣等人也旁聽。他們都是天子近臣,不用太拘泥禮節。就在溫室殿,天子面前。梁嘯將自己的建議又說了一遍。

    枚皋等人覺得有理。比起簡單的拒絕和親。梁嘯的辦法顯然更具備操作性。更重要的是梁嘯剛剛從西域歸來。他兩次以少勝多,擊敗匈奴人,有足夠的底氣提出這個建議。在此之前,面對韓安國等老將時,嚴助等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實戰經驗,底氣不足,一談到具體問題,他們很難給出有力的回答。

    而梁嘯不同。他有實戰經驗,又喜歡用數據說話,提出的建議也更有操作性。

    即使嚴助、韓嫣對梁嘯頗有非議,聽到梁嘯的這些建議,也不得不連連點頭贊同。他們都清楚,天子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拒絕和親,和匈奴人開戰,梁嘯的這個建議正中其下懷。就算有再大的矛盾,在這個時候與梁嘯翻臉都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

    除非他們能抓住梁嘯的破綻,而這一點幾乎是不可能的。梁嘯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機會。

    嚴助很後悔,韓嫣很鬱悶。

    儘管如此。議程進展得還是很順利。梁嘯提供建議主體思路,嚴助等人修飾,很快就商量出了一個方案。比起那些泛泛而談的想法,這個方案有理有據,至少看起來像那麼回事。

    最後,梁嘯再一次強調。

    「諸位,我不得不再提醒諸位一次,打仗是要死人的。拒絕和親,與匈奴開戰,要開啟的不是一次兩次戰役,而是一場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大戰,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因此,請諸位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千成不要有僥倖心理。自毀前程事小,誤君誤國事大,切記切記。」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凜然,同時又豪氣滿胸。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他們很清楚,一旦拒絕和親,漢匈之間要開始的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比吳楚七國嚴重多了。當年孝景帝聽從了晁錯的建議,沒有準備充分就倉促削藩,結果吳楚七國起兵,孝景帝只能斬殺晁錯以謝罪。如果他們不能做好充分準備,一旦形勢不利,他們完全有可能像晁錯一樣成為替罪羊。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現在為天子參謀的是一件大事。一旦成功,加官進爵,富貴可期。他們之所以背井離鄉,來到長安,不就是為了富貴麼。現在機會擺在面前,誰願意做一個局外人?

    天子非常滿意。

    與嚴助等人比起來,梁嘯沒什麼文化,也不懂什麼禮節,可是他站的高度明顯不一樣。在此之前,天子多次組織身邊的侍臣進行商議,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梁嘯這樣,把這當成一個三十年、四十年的大事來謀劃。他們最多就和親而論和親,就征戰而論征戰,相比之下,眼界明顯不在一個層次。

    由此可見,學問不僅僅在書裡,有些人哪怕不讀書,一樣是奇才。

    有這樣的奇才相佐,匈奴何足道哉?

    天子心中歡喜,拍了拍手。「好了,諸君都辛苦了,暫且歇一歇,用了午膳再議。」

    眾人恍然,這才發現已經日過正午,飢腸漉漉。聞說有用御膳享用,個個眉開眼笑。

    梁嘯開始還有些擔心,在他印象中,享用御膳聽起來很威風,其實是一個很受罪的事。等開始吃,他才發現其實沒那麼可怕。也許是因為天子年輕,也許是這個時代君臣之間還沒有那麼生份,天子很隨和,不僅不端著架子,還主動找人喝酒。見梁嘯不善飲,他還鼓動其他人來灌梁嘯,著實灌了梁嘯好幾杯。

    酒過三巡,天子翩翩起舞,且舞且歌,唱的正是剛譜成的《天馬歌》。

    「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

    嚴助、韓嫣紛紛起舞,加入舞圈,大聲吟唱。一時間氣氛熱烈,君臣同歡。

    吃完午餐,他們又繼續研討。越想越細,要考慮的事情越多,大家漸漸有了分歧,有樂觀的,就有悲觀的,爭執不下。說得性起,捲袖子,擼胳膊,就要開全武行。

    年著眼前這些年長的不過三十,年幼的不到二十的一群人爭得面紅耳赤,看著眼神興奮中帶著幾分調皮的天子,始作俑者梁嘯不禁莞爾。這還真是朝氣蓬勃啊,誰會想到這群大呼小叫的年輕人中會有一個千古一帝,會有橫絕大漠的衛霍雙星,還會有一個來自兩千年以後的穿越者?

    數風流人物,盡在今朝。

    ——

    討論中途,梁嘯被他們吵得心煩,一個人跑到殿外透氣。未央宮是一個大建築群,建在一個龍首山上,居高臨下,能夠俯瞰長安城。宮內又分成幾個規模略小的建築群,溫室殿從屬於前殿。站在殿門的台階上,向南便是前殿,向北便是椒房殿,向東可以看到高達三十丈的罘罳闕,蔚為壯觀。

    梁嘯正看得入神,一個年輕人從殿中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杯水。

    「梁君,喝口水。」

    梁嘯接過水,躬身致意。看此人服飾,剛才又一直在天子旁邊侍候,應該是和韓嫣、嚴助差不多的近侍。只是梁嘯第一次入宮,不認識他。看他身材高瘦,不是很強壯,不像是武臣。

    「敢問足下是?」

    「洛陽桑弘羊,十三入宮,幸得陛下不棄,選為宿衛。」

    梁嘯一愣,再次打量了一下桑弘羊。這可是一位奇才,不僅在理財上是一把好手,還是在漢武帝時代為數不多的見證人。漢武帝一朝名臣輩出,但是像桑弘羊這樣與漢武帝共始終,侍奉了漢武帝一輩子,最後還沒被漢武帝幹掉的人,還真沒幾個。

    「原來是桑君,久仰,久仰。」

    桑弘羊露出幾分赧然,遲疑了片刻。「梁君,我……能向你請教一個問題麼?」

    梁嘯笑了。「你向我請教問題?是射箭的問題,還是西域的問題?」

    「都不是。」桑弘羊搖搖頭。「是關於千里眼的問題。」

    梁嘯哈哈一笑。他明白了,這個由劉陵提出來的問題大概難住了不少人,作為善於計算的奇才,桑弘羊肯定被天子寄予了厚望。不過,桑弘羊的計算能力出眾,不代表他的數學能力就高。這種連東方朔都解不出來的問題,桑弘羊也搞不定。

    「這個問題啊,我倒是聽東方朔提起過。」梁嘯笑道:「的確比較難。」

    桑弘羊吃了一驚。「東方朔解出來了?」

    「是的。」

    桑弘羊露出幾分遺憾,輕嘆一聲。「東方朔是奇才,我不能及也。」

    「桑君也無須遺憾。東方朔能解出這道題,是因為他從西夷的典籍中得到了啟發。你沒見過那些典籍,是很難想得出的。」

    「西夷能有什麼樣的典籍,比我大漢的學問還要深厚?」韓嫣走了出來,張開雙臂,吁了一口悶氣,佯做出來透氣,正好聽到的樣子。「梁君,能否也給我解解惑?」

    梁嘯眉頭一挑,漫不經心的說道:「西夷雖不敢說比我大漢文明,卻也有一些智者,學問也與諸子百家頗有不同,理解起來恐怕有一些難度。桑君精於算術,思維敏捷,問題不大。王孫雖擅弓馬,卻沒聽說在算術上有什麼長處。你這惑,我怕是解不了。」

    韓嫣嘿嘿笑了兩聲。「原來在梁君心裡,我就是一個粗鄙無文的匹夫。梁君,我雖不敏,也侍讀多年,有些學問只怕我知道,桑君卻未必知道呢。」

    梁嘯咧咧嘴。「既然如此,那不妨測試一下。如果王孫有桑君的一半算術能力,我就為王孫解惑,如何?」

    「一半?」韓嫣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嘎嘎笑道:「這算術能力還能以倍計?」

    「很簡單,我出一道算術題,你們同時開始算,以用時長短來衡量智愚。如何?」

    -(未完待續。)

第369章 桑弘羊
OSos 發表於 2016-2-25 22:18
第370章 書中有黃金

韓嫣有些猶豫。桑弘羊心算能力出眾,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不過,梁嘯一再鄙視他,現在更是當著桑弘羊的面說他的計算能力不足桑弘羊一半,他非常不服氣。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盯著梁嘯:「當真是簡單的計算題?」

    梁嘯微微一笑:「肯定簡單,就是幾個數加在一起,除說倍數,連減都沒有。」

    韓嫣聽了,咬咬牙。「一言為定?」

    「當然。這麼多人看著,天子殿前,難道我還能蒙你不成?」

    韓嫣還是不放心,生怕梁嘯故意偏袒桑弘羊,進殿叫來了嚴助、枚皋。他知道嚴助與梁嘯不睦,枚皋卻和梁嘯很親近,拉這兩個人來,不至於讓人說他有私心。

    沒想到看熱鬧的還真不少,聽說梁嘯要給韓嫣、桑弘羊出題,所有人都出來了,就連天子都出來聽熱鬧。

    等眾人到齊,梁嘯呷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一字一句的說道:「二位,請聽題。一加二,再加三,再加四,再加五,一直加到一百,總數多少?韓王孫,這個題不難吧?」

    韓嫣鬆了一口氣,同時瞪了梁嘯一眼,顧不上反駁梁嘯,連忙掰著手指開始計算。

    「一加二得三,加三得六,加四得十……」

    嚴助轉身入殿,不動聲色的塞給韓嫣一把算籌。「王孫,桑君善於心算,你又不會心算,何不用籌?」

    韓嫣有些心虛的看看梁嘯。梁嘯還沒說話,桑弘羊笑道:「無妨,王孫,你用算籌吧。」

    韓嫣尷尬地笑笑,拿過算籌,開始算了起來。桑弘羊卻微眯著眼睛,一動不動,只有嘴唇微微顫動。過了大概幾杯酒的功夫,桑弘羊從枚皋手中拿過筆和竹簡。寫下了一個數字。

    韓嫣剛剛加完三十,見此情景,面紅耳赤的停了下來,準備鬆開手裡的算籌認輸。梁嘯攔住他。「王孫。你還是算完吧,時長固然重要,對錯才是根本,也許桑君算錯了呢,你還有機會。」

    韓嫣猶豫了片刻。不知道梁嘯說的是真是假,只得集中注意力,繼續算了下去。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越來越慌亂,幾次將算籌落在地上。用了將近三倍的時候,他終於得出一個結果。

    「四千八百五十。」

    梁嘯也不吭聲,示意桑弘羊將寫好的竹簡拿出來。眾人一看,竹簡上寫著五千又五十。

    「誰對誰錯?」枚皋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梁嘯。

    「王孫,你錯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天子嘆了一口氣。「當是五千又五十。我剛剛算了一下,也是這個結果。」

    韓嫣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無地自容。他不僅用了三倍的時間,還算錯了,不僅坐實了梁嘯說他笨的論斷,還打破了下限,可真是自找沒趣。他將算籌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梁嘯對韓嫣的離去無所謂,倒是對天子很意外,他沒想到天子的心算能力也這麼好。

    「梁嘯,你又何必作弄他。」天子搖搖頭,有些不悅。「你有大臣之才。亦當有大臣之量,何必擺弄這些小聰明,同僚不睦。」

    眾人聽了,互相看看。不少人都悄悄地讓開了些。韓嫣是天子寵臣,天子這明顯是為韓嫣打抱不平。

    梁嘯搖搖頭,不卑不亢。「陛下謬讚,臣雖當不得大臣這二字,卻不覺得這是小聰明。欲治一家,尚須量入為出。通曉計算,欲治一國,豈能不明算術?快慢因人而異,本是逗趣,可若是算錯,恐怕不足為大臣。笨不可怕,只要有自知之明,安守本分,也就罷了。若是好高騖遠,動輒欲與人雄,恐怕只能誤人誤已。」

    梁嘯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他的意思很明白,這麼簡單的題都能算錯,這人的智商還靠譜,你還敢用?

    一旁的眾人聽了,心中一凜。梁嘯這個坑挖得可有些大,一下子把韓嫣劃成了不自量力的蠢人。天子聰明絕頂,他初掌大權,正是雄心勃勃,欲做一番事業的時候,豈會為了一個連計算都不會的蠢人誤了大事,失了人心。

    天子也有些心動。當著這麼多的心腹之臣,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再者,韓嫣最近說了不少對梁嘯不利的話,他們之間敵對之意很明顯。韓嫣是什麼人,天子心裡有數,梁嘯這句話也彷彿暗指是韓嫣主動挑釁,若真是如此,梁嘯給他難堪,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梁嘯是不知禮節的武人,遇到挑釁,沒有像李當戶一樣揍韓嫣一頓已經是客氣的了。

    天子有些頭疼。一個是知情識趣的近臣,一個是能征善戰的奇才,這兩人不對付,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該惋惜。

    一場小風波被輕輕揭過,梁嘯為桑弘羊講解了那道關於折射率的題。他沒有說是自己解開的,而是託言東方朔從希臘典籍中得到的啟。這麼做,是為了避免將太多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這不是鞦韆頻率這樣的事,他一個沒讀過幾天書的人是不可能自已悟出來的,還是推到東方朔這樣的奇才身上比較安全。

    桑弘羊驚嘆不已,他苦思一年有餘的難題,居然如此簡單,解法又如此新奇,不由得他不對梁嘯所說的希臘典籍興趣大增。就連天子看瞭解答,也連連讚歎。

    「看來這希臘智者的確有過人之處,不可與一般的蠻夷等同。」

    梁嘯趁機說道:「陛下,希臘不僅不是蠻夷,而且有獨到之處。按立國時間論,希臘與周相始終。按文明論,諸智者所著之書不亞於諸子,頗有可觀之處。若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與我華夏文明融為一體,也許對陛下的大業會有不小的助益。」

    「是麼?」天子警惕心大起。他瞅瞅梁嘯,以為他又在推崇希臘聯邦那一套。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不得不喝止他了。

    梁嘯轉過身,對嚴助笑道:「嚴君還記得吳縣胡商售賣的琉璃麼?」

    嚴助一時沒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記得的,胡商售賣的琉璃很有名,而且很貴。」

    「淮南翁主所制的琉璃就是取法那些胡商。只不過她利用淮南王府的門客智慧,又加以提升,這才製出了更加純淨的琉璃,進而又製出了千里眼。陛下,僅此一項,一年就能為淮南王增加收益數千金。如果朝廷也能從希臘典籍中得到一些密法,豈不是也能開一財源?」

    天子一聽,如夢初醒,不禁大喜。他不喜歡希臘城邦制度,可是他喜歡錢啊。經過大半天的討論,他現在知道自己雖然有錢,卻遠遠不夠支撐幾十年的戰爭。要想征服匈奴,他需要更多的錢。既然劉陵能從琉璃中找到財源,甚至製出了千里眼,他為什麼不能?

    朝廷對人才的號召力難道還不如淮南王?若是如此,梁嘯這樣的奇才又怎麼會拒絕淮南王府,趕到長安。

    「有道理,有道理。」天子信心滿滿,眉飛色舞,又打趣道:「梁嘯,淮南翁主若是得知你為朝廷獻此計,恐怕會恨你入骨啊。」

    眾人一聽,湊趣的大笑起來。淮南翁主對梁嘯有意的事,長安城人人皆知。嚴助心裡有些酸,卻也不得不跟著幹笑了兩聲,免得被人看破。

    梁嘯笑道:「陛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淮南翁主雖是女子,聰明不讓鬚眉,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再者,淮南也是大漢的屬國,她不是也向陛下進獻了千里眼嗎?說起來,臣在西域能有小勝,千里眼揮了不小的作用,淮南翁主也是有功的。待她來京城,臣少不得要當面致謝。」

    「哈哈哈……」天子笑著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嚴助,吾丘壽王,從現在起,你要留心希臘的典籍,盡快從中找到能夠生財致用的辦法。你們用文,梁嘯、衛青用武,你我君臣共力,何愁匈奴不滅?」

    「唯!」梁嘯等人躬身領命,齊聲應喏。

    嚴助等人固然高興,但最高興的卻還是梁嘯。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他一直在考慮如何引入西方文明的精華,這才下功夫學習希臘語,研讀希臘典籍,卻被東方朔再三提醒,不要在天子面前提希臘聯邦制度。

    他並沒有因此感到沮喪,只是意識到這條路並不輕鬆,絕不是帶回幾本希臘典籍就能完成的。兩種文明融合之前,相互之間的碰撞是免不了的。東歸路上,他一直在想如何進諫,現在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切入點。

    希臘人以商立國,天子要征伐匈奴,要享受人生,都需要大量的錢。對財這種事,他肯定不會拒絕。只要他下令翻譯希臘典籍,安排讀書人研究希臘文化,他就別想再阻攔希臘文明匯入華夏文明。

    梁嘯不知道這麼做會引什麼後果,但是他相信,開拓視野、放眼世界總是沒有壞處的。儒家尚未獨尊,華夏文明還在茁壯展的少年期,漢武帝又是一個極具開拓精神的雄主,在這個時候引入希臘文明,阻力最小。等儒家坐大,儒生遍佈進朝堂,就沒那麼容易了。

    梁嘯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扳道工,在列車剛剛起程時抓住了改變其前進方向的機會。現在,他可以坐下來,細細的品一杯茶,坐看潮起潮落,養精蓄銳,然後加入其中,做一個弄潮兒。

    -

    -(未完待續。)


第370章 書中有黃金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27
第371章 千戶侯
接連數日,天子召集梁嘯等近臣商議。在基本戰略框架商議妥當之後,天子又召丞相田蚡和御史大夫韓安國入宮商議。

    接到詔書,田蚡沒有直接趕往未央宮,先找到了御史大夫韓安國。一看到田蚡,韓安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丞相是百官之,遇到這種大事,田蚡應該主動表達意見,他來見自己,恐怕又是肩膀溜溜圓,要讓自己打頭陣了。

    這個丞相真是不稱職啊。

    雖然心裡不痛快,韓安國還是很客氣。在仕途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他知道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可以得罪。更何況他能重新起用,還是走的田蚡的門路。有這層情義在,他無路可退。

    「丞相知道陛下召我們,是什麼事嗎?」

    田蚡苦笑一聲:「韓兄,還能有什麼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天宮裡熱鬧得很,一幫年輕人,天天嚷著要拒絕和親,對匈奴開戰,把陛下說得六神無主。我雖然是丞相,卻不能隨便入宮,反倒不如那些人來得方便。無奈何,只得請你韓兄出馬。」

    韓安國抹著鬍鬚,愁眉不展。「上次朝會,不是已經把利害說清楚了麼?」

    田蚡拉著韓安國上了車,示意車伕趕車。「你知道梁嘯麼?」

    韓安國點點頭。「知道,剛出使西域回來的嘛。據說在西域立了功,還帶回來不少大宛良馬。」

    「立什麼功啊。」田蚡哼了一聲,不屑一顧。「他是殺了些匈奴人,可是那和我大漢有什麼關係?那些匈奴人攻打的是西域,又不是我大漢。」

    韓安國沉默不語。他知道田蚡對梁嘯有意見,只是他不便插嘴。他直奔主題。「莫非這次召見,與梁嘯有關?」

    「應該是吧。梁嘯這兩天一直在宮裡,不知道又在陛下耳邊說了些什麼。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說,為將守邊還得是韓兄這樣的老成之人。交給這些輕狂少年,能做得好麼。韓兄,待會兒見駕,你可要拿出點威風。讓這些年輕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名將。」

    「梁嘯啊……」韓安國欲言又止,憂心忡忡。

    他不像田蚡這麼粗疏。這根本不是梁嘯的問題,而是天子的問題。天子兩次三番的朝議此事,拒絕和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們又能阻止到什麼時候?田蚡有國舅之尊。天子不會把他怎麼樣,可他卻不同,他是梁國舊臣,又得太皇太后賞識。如今梁王死了,太皇太后也駕崩了,他還能堅持多久?

    兩人來到宮中,天子笑臉相迎。連續多日的討論雖然累人,卻讓他熱血沸騰。現在他信心十足,再也不會輕易動搖。

    「舅舅,韓公。」天子站了起來。很客氣的邀請他們入座。

    梁嘯和衛青等人站在一旁,看著對田蚡、韓安國以禮相迎的天子,嘴角不經意的挑了挑。在這個時候,內朝雖然已經有了雛形,外朝的地位卻還沒有實質性的下降。三公坐而論道,見天子不行跪拜禮,行禮時,天子要回禮,都表明丞相的威嚴尚在。

    誰能想到,再過些年。丞相就成了人人畏懼的職位,公孫賀拜相時,居然嚇得痛哭流涕。

    我就站在歷史的轉彎口啊。

    田蚡入座,掃了一眼在對面入座的梁嘯等人。目光在梁嘯臉上停留了片刻,輕輕地哼了一聲。梁嘯還沒有留意,衛青用手輕輕碰了梁嘯一下,提醒他注意田蚡。梁嘯掃了田蚡一眼,看到了兩道帶著不滿甚至有些敵意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哀嘆一聲:這他媽的是情敵啊。

    想起劉陵。梁嘯不免有些頭疼。

    「陛下,幾天不見,這宮裡又來了新人,不知是哪裡來的賢才。」田蚡一本正經的說道:「選人乃是丞相府的職責,宮裡添了人,怎麼丞相府卻一點消息也不知道。」他轉過臉,給韓安國遞了一個眼色。「韓公,御史大夫府可收到公文了?」

    韓安國窘迫的搖搖頭。他明知田蚡這是故意刁難,卻也不好點破。

    天子看看田蚡,又看看梁嘯。「梁嘯,還不上前見過丞相。」

    梁嘯無語。這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田蚡還有國舅的身份。騎都尉是武官,原本應該由太尉府負責。上次田蚡被免去太尉之職,天子就沒有再設太尉,選郎的權利又歸了丞相府。不管怎麼說,他都逃不掉被田蚡刁難的厄運。

    梁嘯起身,拱手向田蚡施禮。「騎都尉梁嘯,拜見丞相。」

    「你是騎都尉?」田蚡哼了一聲:「我怎麼不知道。」

    「丞相貴人多忘事。」天子很不高興。田蚡刁難梁嘯,卻不提正事,簡直有些分不輕清重。更重要的是,田蚡說不知道梁嘯是騎都尉,豈不是說他這個天子不守規矩,胡亂用人?「月氏質子入京,梁嘯出使西域有功,朕提議升其為騎都尉,文書俱在,丞相怎麼會不知道?」

    田蚡被天子嗆了一句,這才意識到天子心情不好,頓時氣短,臉憋得通紅。他長得本來就丑,此刻臉色難看,就更不招人待見了。天子見此情形,越不喜,心中莫名地多了幾分厭惡。

    「如今梁嘯歷時兩年,不僅又帶來了大宛的質子,還先後帶回大宛良馬三百多匹,出使奉職。今天請丞相和御史大夫來,就是要議一議如何封賞梁嘯。」

    韓安國一聽,不禁暗自叫苦。他們剛進門的時候,天子非常客氣,不僅起身相迎,還特意用了尊稱,透著幾分親近之意。因為田蚡一句話,節外生枝,惹得天子不喜,不僅嗆了田蚡一句,用上了官稱,還逼著當面議功,這簡直是打田蚡的臉啊。

    看來田蚡最近做得太過份了,天子對他的怒意不輕。

    「這……」田蚡也意識到了天子的不快,更加尷尬。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韓安國。韓安國叫苦不迭,這是丞相的事,你看我有什麼用?心中雖然如此想,他還是說道:「陛下,梁嘯出使歸來,當由太行寺出具文書,再由丞相府審議。若是有功,自然是要封賞的。」

    「大行寺的文書麼?」天子轉身招招手,有宦者拿過一卷竹簡來,送到田蚡面前。天子冷冷地說道:「文書已經備好了,丞相現在就看吧。雖然是件小事,卻也不宜拖得太久,免得丞相一轉身又給忘了。」

    田蚡氣得臉色紫,只得打開公文,帶著幾分怒意瀏覽起來。

    梁嘯等人面面相覷。請丞相和御史大夫來,是為了商討征伐匈奴的大政方針的,怎麼突然變成了論功行賞?而且看天子這副表情,他對自家舅舅的態度可算不上客氣啊。

    想起歷史上田蚡的所作所為,梁嘯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和他其實沒什麼關係,天子這是借題揮,故意要給田蚡難看。

    田蚡這個丞相可不是憑本事掙來的,而是和他的武安侯爵一樣靠裙帶關係得來的。天子被太皇太后壓制了幾年,如今太皇太后死了,王太后卻還活著,而且大有接過太皇太皇權力的意思,田蚡也就成了她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天子豈能容他。

    只是……我好冤枉。田蚡不敢對天子怎麼樣,這個仇肯定是記在我的頭上了。

    田蚡看完公文,半天沒有說話。他鬱悶之極,堂堂的丞相,又是國舅,與一個少年爭妻失敗,已經夠丟人了。現在居然還被外甥皇帝當面責備,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見田蚡不說話,天子又看向嚴助。「嚴助,丞相一時無計,你不妨替丞相出個主意,看看梁嘯是否有功,又應該如何封賞。」

    嚴助一怔,臉騰的紅了。不光是田蚡和梁嘯不和,他和梁嘯也不和啊,而且原因還是一樣的。天子讓他給梁嘯議功,這不是拿他為難麼。田蚡為什麼不說話?大行令王恢是梁嘯的推薦人,他的公文裡,梁嘯肯定是功勛卓著,沒給田蚡一點掩蓋的餘地,而田蚡又不肯如此認輸,只能不說話。

    不過,嚴助畢竟不是田蚡,他沒有軟抵抗的實力。他也比田蚡聰明,知道天子這是逼他表態。他和梁嘯都是天子身邊的近臣,總不能讓田蚡覺得他們不和吧。

    只是……這實在有些內傷啊。強忍著吐血的衝動,嚴助還是字正腔圓的說道:「陛下,梁嘯出使奉職,大宛、月氏來朝,天馬西來,於國有功,又斬殺渾邪王父子,擊退右賢王,依律當以軍功計。」

    天子滿意的點點頭,把目光轉向韓安國。「御史大夫,斬殺渾邪王父子,當斬多少級?」

    韓安國沉默片刻。「渾邪王位在匈奴二十四王,乃是大酋,不可單純以斬計功。勉強以計之,可當臨陣斬千級。」

    「丞相,梁嘯臨陣斬千級,該當何功?」不等田蚡回答,天子又追問道:「渾邪王的級,當得千戶侯否?」

    田蚡大吃了一驚,連忙反駁。「陛下,梁嘯有功,自然該賞,可是千戶是不是太多了?」

    「千戶多麼?」天子冷笑道:「比起丞相來,這又算得了什麼?」

    -

    -(未完待續。)

第371章 千戶侯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28
第372章 序幕
田蚡勃然大怒。「陛下若是覺得臣不配封侯,不妨奪了臣的侯爵便是,如此羞辱臣,是何用意?」說完便拂袖而去。

    眾人目瞪口呆,大殿上一片死寂。

    天子卻面不改色,擺了擺手。「御史大夫,關於和親的事,我有一個計畫,想請御史大夫指教。」

    韓安國戰戰兢兢,侷促不安。丞相田蚡被天子擠兌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獨力支撐,他總不能也像田蚡一樣與天子對抗吧。況且從剛才這一幕,他已經看到了天子與田蚡衝突已深,如果繼續依附田蚡,只怕自己的前程不妙。在天子與田蚡之間,他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片刻之間,韓安國想了很多,額頭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臣見識淺薄,怕是應對未必符合聖意。」

    「無妨。」天子安慰道:「還記得汲黯說的話嗎?既是大臣,就要為朝廷查漏補闕,不能一味以上意為意,也不能以輕狂邀名。我請你來,不是要聽你附和,而是想聽聽你的真實意見。」

    韓安國哭笑不得。他才不相信天子的這番表白呢。那天在朝堂上被汲黯頂撞,他可是翻了臉的。只是這些話,他不能直接說出來,只好躬身領命。不過,他心裡卻暗自下了決心,不管天子喜不喜歡,該說的,他還得說。與匈奴開戰是一件大事,他不想被後人唾罵。

    天子給嚴助遞了一個眼神。嚴助會意,挺直了腰桿。

    他的表演時間到了。這是天子對他忠貞的賞賜。

    嚴助先說了一番華夏有別。這些都是套話。韓安國也沒說什麼。他不是儒生,他學的雜家和法家,推崇的是權謀法術。華夏之別什麼的,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能不能打贏。幾次朝議,他之所以能夠說服天子,也在於他比較務實,提出的理由讓天子無法反對。

    這一次。他還打算用事實說服天子。在他看來,不管你說得多漂亮,都無法用嘴打贏戰爭。如果沒有足夠的勝算,這一仗就不能打。你一定要打,那我;也沒辦法,但是我一定會反對。

    韓安國抱住了一定之規,耐心地聽嚴助發言,沉默得像一塊頑石,等待著反擊的機會。嚴助看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天子。天子也從韓安國的神色中猜到了他的用意。多少也有些不安。不管準備得多麼充分,畢竟還是紙上談兵。能不能得到韓安國這樣的老將認可,關係到這個計畫能不能得到實施。

    天子給嚴助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嚴助穩住。

    嚴助鼓足勇氣,侃侃而談,將這些天他們商議的結果一一說來。

    「三十年計畫」這幾個字一出口,韓安國就有些動容。「陛下要用三十年時間與匈奴作戰?」

    天子笑了。他看出了韓安國的震驚,也知道這個計畫完全出乎韓安國的意料。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他點點頭。「匈奴號稱控弦三十萬,非等閒可比。若不能部署周密,豈可輕易開戰。自高祖六年起,我大漢已經隱忍了六十六年,再用三十年又何妨?」

    韓安國驚駭不已。從天子這看似平靜的幾句話中,他聽出了天子的恨意和決心。我大漢已經忍了六十六年,不能再忍了。哪怕用三十年的時間來謀劃,我也一定要報仇雪恨。

    誰能阻擋天子的決心?

    韓安國再一次感到了絕望。

    「韓公,你先聽聽,如果你覺得三十年還不足以征服匈奴,我們再調整計畫,四十年,五十年,都沒關係。」天子若有深意地看著韓安國。「韓公雖然年過半百,可是我大漢英才輩出,只要韓公開了這個頭,會有無數好兒郎會沿著韓公開闢的征途走下去。」

    韓安國且驚且喜。他聽得懂天子的意思。你支持我,你就能擔當大任,作為領軍人物。你不支持我,也沒關係,我大漢人才多的是,你就等著被人踩著腳底下吧。總之一句話,不管你支持不支持,我都要這麼做。

    「臣願聞其詳。」韓安國說道:「若是計畫周詳可行,臣雖老弱,也願意荷戟從征。若只是空談,臣亦不得不秉忠直言,還請陛下三思。」

    天子大笑。「韓公,這正是我對你的希望啊。」

    韓安國鬆了一口氣,再拜。天子還拜。君臣相視而笑。

    嚴助也放鬆了些,接著往下說。他詳細的介紹了這些天他們商討的結果。從三十年的大計畫,到第一步戰略安排,一一說來。

    韓安國聽了,感慨不已。

    他雖然覺得這個計畫有些理想化,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花了心思的大手筆,對先取河南、河西,爭奪養馬之地的策略更是大加讚賞。他為將多年,又曾在北疆與匈奴人大戰,深知戰馬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如果能像當年蒙恬一樣奪取河南,將匈奴人趕往漠北,那三十年的計畫根本不需要實施,就足以將匈奴人拖死。

    儘管如此,韓安國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不過這已經是修補意見,總體而言,他已經表示了贊同。

    ——

    得到了韓安國的支持,天子信心百倍,開始準備戰術細節。

    一直在家賦閒的李廣再次接到詔書,入宮問對。論對隴右形勢的瞭解,無人能出其右。論勇猛善戰,特別是統領騎兵作戰,即使是程不識和韓安國也要讓他三分。再加上之前有大破休屠部的戰績擺在那裡,第一戰的重任非他莫屬。

    半天之後,李廣帶著隴西太守的印綬和天子賞賜的千金,徑直來到殿下的廬舍。郎官們在宮裡當值時都住在廬舍裡,只有休沐的時候才會出宮。

    李廣敲門的時候,梁嘯正在和衛青閒聊。有詔傳李廣進殿的時候,他就估計到了結果,一直沒有離開。此刻看到李廣一臉喜色,他知道大功告成了。

    「賀喜將軍。」

    衛青也連忙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霍去病趴在床上,衝著李廣呲牙一笑,順手拉上了褲子。經過幾天用藥,他屁股上的傷已經基本好了,心裡的傷什麼時候能好,誰也說不準。

    「小子,我在隴右等你。」李廣伸出手,用力的拍了拍梁嘯的肩膀。

    「將軍,陛下所托關係重大,將軍當慎言慎行。」梁嘯話裡有話的說道。

    李廣笑笑,點點頭,轉身離去。

    ——

    大行寺,王恢坐在堂上,耷拉著眼皮,對大步過來的匈奴使者視而不見。

    匈奴使者怒不可遏。他已經聽到了風聲,天子拒絕了和親的請求,而且語氣嚴厲。他非常不爽,立刻趕來質問王恢。

    「聽說漢家皇帝拒絕了和親?」

    王恢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咧了咧嘴,卻沒一絲尊敬,反倒有些戲謔。「你怎麼知道的?」

    「我匈奴兵強馬壯,漢家皇帝不給,我們就自己來取。到時候,你們再想和親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王恢站了起來,哈哈大笑。他伸手攬住匈奴使者的肩膀,請他入座。見他態度轉變,匈奴使者更加驕狂,眼睛瞪得溜圓,不可一世。

    「使者就不想問問,我們為什麼不肯和親嗎?」

    「為什麼?」

    「和親,是為了兩家通好,免起刀兵。」王恢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是你想想看,這些年,你們什麼時候安生過?動不動就興兵犯境,燒殺搶劫,每年都要擄走數千人,這哪裡還有一點之國的樣子?不是天子不想和親,實在是你們不遵守承諾,沒有和親的誠意啊。」

    匈奴使者一時語塞,卻不肯服軟。「不肯和親,那你就不要怪我們了,你們就做好戰鬥的準備吧。」

    王恢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多謝使者提醒,我們會做好準備的。也請使者回報單于,讓他仔細想想。想和親,先拿出點和親的誠意來。如果要戰,就不要指望再從我大漢得到一絲一帛。我們的公主要嫁給最勇猛的將軍,我們的錢財要賞給最勇猛的戰士,絕不會白送給貪得無厭的敵人。」

    匈奴使者盯著王恢看了好一會,歪了歪嘴,狂笑而去。

    王恢也笑了,只是笑得比較陰險。身為大行令,他當然知道天子已經制定了一個龐大的計畫,和匈奴開戰已經勢在必然。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把匈奴使者哄出去,只是因為這個計畫還是絕密計畫,除了天子和他身邊的近臣,知道的人非常有限,當然更不能告訴匈奴人。

    「使者留步。」王恢高聲叫道。

    匈奴使者停住腳步,扭過頭,得意地看著王恢。果然,這些沒用的漢人又害怕了。

    「什麼事?」

    「請使者在長安多呆些日子,派個人回報單于就行了。」王恢擺擺手,一旁的衛士擁了過來,將匈奴使者摁住。匈奴使者見勢不妙,奮力掙扎,破口大罵。王恢走上前去,伸手在匈奴使者的臉上拍了拍。「別那麼大火氣嘛,火大傷身,還是冷靜一些的好。來人,將使者帶回驛舍,小心看護。」

    「喏。」衛士們轟然應喏,將匈奴使者及其隨從放倒在地,滾了起來。他們對這些匈奴人早就看不順眼了,如今得知要軟禁他們,那還不趁機下點黑手。

    沒過一會兒,匈奴使者就不喊了,躺在地上,像豬一樣哼哼著。

    王恢唾了一口。「不知死活的東西。」

    -(未完待續。)


第372章 序幕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31
第373章 黑鍋
長樂宮,王太后大雷霆,宮女、侍者們嚇得魂不附體,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惹惱了王太后,平白挨一頓板子。

    「去給我把那個梁嘯抓來。」王太后臉色鐵青,雙目噴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田蚡。「哭什麼哭,瞧你那點出息。被一片小小的騎都尉欺負了,還有臉來哭。」

    「姊姊……」田蚡哭得更響了,一邊抹眼淚,一邊從指縫裡偷偷地看王太后。「我不做丞相了,也不要這武安侯了,我就到姊姊宮裡做個郎中,天天陪著姊姊,也免得姊姊被人欺負。」

    「誰能欺負我?」王太后又好氣又好笑。「好了,好了,別哭了。來就長得醜,一哭更醜。」說著,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田蚡一見,也顧不上假哭了,嘟著嘴,一臉的哭喪樣。王太后見了,連忙收起笑容。「好了,好了,姊姊跟跟開個玩笑。待會兒天子來了,我好好的教訓他,讓他把那個梁嘯趕走。」

    「最好能殺了他。」田蚡說道:「這個賤民居然想與淮南翁主交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太后皺起了眉。「淮南翁主這件事,你真應該好好思量思量。你學的是儒,淮南王好的是黃老,你們能說到一起去嗎?天子惱你,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當年老太后在,我們是沒辦法,只好與他結親,現在老太后都成朽骨了,你又何必去自找麻煩。

    田蚡不服氣的爭辯道:「我想娶的是劉陵,又不是劉安。劉陵手裡不僅有雙面錦,還有琉璃和千里眼,這可是一大筆錢啊。姊姊,你想想看,她撤出長安之後,雙面錦漲了多少?」田蚡閃中閃著貪婪的光。「再說了,我不能娶,那賤民就能娶?」

    王太后冷笑一聲:「他也配?按例。只有列侯才有資格尚翁主,我不讓他封侯,看他還怎麼娶劉陵。咦,天子怎麼還不來?」

    田蚡看看外面的天色。也覺得有些奇怪。傳詔的人已經去了半天,天子還沒出現,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天子連太后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田蚡心頭一激動,又扯著嗓子放聲大哭起來。剛哭了兩聲。王太后喝了一聲:「不得在皇后面前失禮,還不退下。」

    田蚡睜眼一看,才現來的不是天子,而是皇后陳阿嬌,頓時覺得沒臉,連忙用袖子擦擦臉,退了下去。王太后也覺得臉上無光,瞅了一眼陳阿嬌,漫不經心的說道:「皇后今天怎麼有空,你可是有些日子沒到長樂宮來了?」

    陳阿嬌非常尷尬。太皇太后死了之後。長樂宮換了主人,王太后威風大漲,她是有些日子不來了。來了又能如何,看王太后的臉色麼?太皇太后還在的時候,王太后最是溫和不過,太皇太后一死,她立刻變了一個人,再也親近不得了。

    「太后責備的是,阿嬌疏於問候,的確該罰。」

    「誰說要罰你來著。」王太后扯了扯嘴角。「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來了,怕不是路過吧?」

    陳阿嬌的頭垂得更低。「是的,天子聞說太后相招,不敢來。這才讓我來向太后解釋一下。他說,這後宮裡的事還是女人和女人之間好說一些。」

    王太后的臉色更加難看。天子不來長樂宮,卻去椒房殿,讓皇后來說情,這是什麼意思?母后不如皇后?她心裡泛起莫名的一股酸意。

    「是麼?那你倒來評評理,這究竟是誰的錯?」

    陳阿嬌結結巴巴的說道:「太后誤會了。我哪裡會說什麼理,只是轉達一下天子的話罷了。他說,太皇太后過世,千頭萬緒,朝政繁忙,他以武安侯為相,本是稟著親親賢賢之義,希望武安侯能盡力相助。可是武安侯卻不體恤他的一片苦心,有什麼事不與他商量,卻和別人私下議論……」

    聽著陳阿嬌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解釋,王太后慢慢皺起了眉頭。她看著陳阿嬌,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燒,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臉上卻不得不擠出幾絲笑容,扮出一副慈祥溫柔的面貌。她安慰了陳阿嬌幾句,又留她說了一會兒言不由衷的體己話,這才讓人送陳阿嬌出去。

    陳阿嬌一走,王太后就把田蚡叫了出來,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

    「你知不知道你的富貴從何而來?兄弟幾個中,就你最有學問。我讓天子以你為丞相,也是希望你這個做舅舅的能幫幫他。你倒好,不僅不幫忙,反而拆他的台,這是為何?非要逼他免了你,讓竇嬰來做丞相?」

    田蚡剛才在幕後,已經聽得清楚,此刻也不敢分辨,只得捏著鼻子忍著。

    王太后罵得累了,喘了一會粗氣,又說道:「那個梁嘯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天子如此看重他,居然不惜用皇后來提醒我。」

    田蚡吱吱唔唔的說不出來。他倒也不是對梁嘯一無所知,只是這些話告訴王太后,恐怕又要挨一頓罵。雖說太皇太后死了,皇后沒有了靠山,已經不復威風。可是皇后畢竟是皇后,竇家、陳家的實力也絕非王家可比。真要把天子逼急了,重用皇后家的人,對王太后來說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見田蚡不說,王太后更加惱怒。她狠狠地戳著田蚡的腦門。「你還記得竇太主要打殺衛青的事嗎?你是不是要逼得我和天子母子不合,給外人可趁之機?」

    田蚡大驚,連忙拜倒在地,抱著王太后的腿苦苦央求。

    「滾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王太后踢了他一腳。「至於梁嘯,且放著,自有收拾他的時候。再有用的人也有用完的時候。區區一個賤民,他還能比晁錯、周亞夫能幹麼?」

    ——

    皇后離開長樂宮,進了未央宮東門,沿著東西大道一直向南,在十字路口,正準備折向北,回自己的椒房殿,忽然心潮一動,吩咐道:「去前殿。」

    宮人們不解,卻也不敢違拗,趕著車,來到前殿。皇后停住了車,卻沒有下車。「把梁嘯找來。」

    宮人不敢怠慢,連忙去殿下的廬舍,問了兩個郎官,便找到了正在值勤的梁嘯。聽說皇后要見他,梁嘯一頭霧水。他和這位阿嬌皇后可沒打過什麼交道。不過,他很快想起一件事:東方朔對他說過,竇太主曾經找過他的老娘梁媌,似乎還幫過什麼忙。

    莫非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后來找我幫忙?這可不好辦,這個皇后不能生育,注定是個死灶啊。用不了幾年,衛子夫生出兒子,她就該退出舞台了,臨死還拉了一幫墊背的。

    燒冷灶還情有可原,燒死灶,那不是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麼?

    雖然不情願,梁嘯還是來到皇后的車前,躬身下拜。

    皇后撩起車簾,從縫隙裡看了梁嘯兩眼,不禁點了點頭。不管是相貌還是身材,梁嘯都是天子喜歡的那一類人,高大強壯,朝氣蓬勃,如初生牛犢,透著一股子衝勁。

    與衛青、嚴助等人相比,梁嘯身上還有一股子與眾不同的氣質。她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氣質,但這種氣質的確很吸引人。天子正是用人之際,偏愛梁嘯這種富貴心重、敢於任事的少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梁嘯,你要用心為陛下做事,不要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陳阿嬌說完,放下車簾,下令轉過鸞車,徑回椒房殿。

    梁嘯一頭霧水地目送皇后離開之後,半天沒反應過來。皇后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枚皋從走廊上經過,正好看到梁嘯在呆。他順著梁嘯的目光看去,遠遠地看到皇后的鸞車拐進了椒房殿,嚇了一跳,連忙跑到梁嘯身邊,將他拉到一旁。

    「梁嘯,你怎麼了?非禮勿視,皇后豈是你能隨便看的?」

    梁嘯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枚皋眉頭微皺。「你知不知道皇后從哪兒來?」

    梁嘯連連搖頭。他被叫來的時候,皇后的車已經停在這兒了,他哪知道皇后從哪兒來。

    「行了,你先回去,我去問問。」枚皋說道:「記住,宮裡不比別處,千萬不要亂走,不要亂看。特別是有女眷的地方更要留心,免得落人把柄。」

    梁嘯應了一聲,回到自己的崗位,心裡七上八下。下值不久,枚皋就來了,一進門就笑道:「阿嘯,你好大的面子,居然勞動皇后去為你說情。」

    「皇后為我說情?」

    枚皋把打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你小心點,田蚡可是個小人。天子因為你責備他,他不敢對天子怎麼樣,肯定會把仇記在你的頭上。今天去長樂宮,恐怕就是要請王太后出面整治你的。天子最近因為田蚡的事與太后多有爭執,只好請皇后出面了。」

    枚皋說著,眨了眨眼睛。梁嘯恍然大悟,不禁大罵劉徹陰險。這都什麼事嘛。明明是他對田蚡有意見,要給田蚡難堪,為什麼要拉上我?我這黑鍋背得真夠冤的,反過來還要欠他人情。

    梁嘯想到武帝朝丞相們的下場,不禁同情起田蚡來。這個國舅才是最大的背鍋俠啊。天子讓他做丞相,應該是礙不過王太后的面子,不過更大的可能卻是要對丞相下手,特意拿國舅來做示範。如果連國舅都收拾了,其他人還算得了什麼?

    這皇宮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難怪東方朔要跑到西域去。在西域,他勾搭上了烏孫閼氏都沒事,在這兒,多看一眼都有可能忍來殺身之禍。

    梁嘯打了個寒戰,不由得懷念起在大宛的美好生活。

    -

    -(未完待續。)

第373章 黑鍋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33
第374章 機會
梁嘯不是執戟的郎官,他這個騎都尉也沒有下屬要指揮,除了要隨時待命之外,任務並不緊張。梁嘯有大把的時間,不是待在廬舍裡習武,就是跑到天祿閣、石渠閣去看書。

    他和司馬遷成了好朋友。司馬遷是個書蟲,除了每天早shan起來打掃院落,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他對閣裡的藏書瞭如指掌,哪本書在什麼地方,他一清二楚。梁嘯要找什麼書,直接問他就行。

    聊得多了,不可避免的談到了司馬談。梁嘯驚奇的發現,司馬談是個黃老派,寫六家指要,司馬遷卻有些不以為然,他更喜歡儒家思想,即使不算一個純正的儒者,他也比司馬談更偏向於儒家,父子之間常有爭論。

    一次閒聊時,梁嘯問起了原由。司馬遷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老子崇尚的是小國寡民,而我朝已經是東西五千里的泱泱大國,若不能更弦易張,只能任由大國分裂成小國,就像當初周王室失政,五伯興起一樣。要治大國,自然當用春秋大一統之義。」

    梁嘯詫異地打量著尚未成年的司馬遷。這與他印象中的司馬遷有不小的區別,與他印象中的儒者也不同。儒家動輒言稱三代,對周朝的推崇更是到了極至,連孔夫子自己都說周朝是「鬱鬱乎文哉」,聲稱「吾從周」,司馬遷卻將周朝的衰亡與黃老的無為而治聯繫起來,多少有些違和感。

    也許是因為他還小,思想還沒成熟

    不過。這卻是眼前的現實。如果繼續推行黃老之道。無為而治,諸侯王坐大,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的故事再演是大概率的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家雖說是漢武帝時代肇端,漢元帝時代才成為事實,但黃老之道被朝廷拋棄在漢文帝時代就初見端倪,甚至可能說從漢朝一建立就有了徵兆。

    太皇太后的過世不過是黃老之道落幕的最後一聲鐘響而已,早在此之前,黃老之道不能適應現實已經深入人心。當今朝堂上還奉行黃老之道的人已經不多了,即使有,也沒那麼強勢,那麼堅決,根本不足以阻擋儒家的進攻。

    「春秋大一統就能治大國」

    「當然。」司馬遷自xin滿滿的說道:「所謂大一統,就是政從天子出,就像周朝初肇,武王及周公理政時一樣。但彼時行分封之制,實際上已經埋下了後來五霸興起,王權衰落的禍根。如今朝廷削藩。正是防微杜漸的聖明之舉。從先賢賈太傅建削藩之策,到晁錯推行削藩。都是英雄所見略同的必然結果。」

    「你這眼光夠遠的啊」梁嘯半開玩笑的說道:「從古到今,一以貫之。」

    司馬遷一本正經的說道:「那當然,我讀書,就是要究天人之際,察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梁嘯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一會。「你這個志向的確高遠,不過,我擔心你做不到。」

    「為什麼」司馬遷不服氣的說道。

    「因為真正的道理並不在這些書裡,至少不在你看到的那些文字裡。別的不說,你看到的這些書,有多少是原來面目,有多少是以訛傳訛,你能分得清嗎」

    司馬遷語塞,眨巴著眼睛。

    「別的不說,就拿山海圖來說,如果按圖索驥,拿著這張圖行走天xa,你一步都走不出去。崑崙山究jin在哪裡,你都說不清楚,還談什麼指掌天xa說完了地,再說天。你以為你看到的天就是你以為的天」

    「難道你頭頂的天與我頭頂的天還有不同」司馬遷漲紅了臉,不太服氣。

    梁嘯抬頭看看陽光燦爛的天空,也不爭辯,只是笑了笑,站了起來。「現在不行,我晚上再來。」

    見梁嘯如此自xin,一點說笑的意思也沒有,司馬遷好奇不已。他很想現在就知道答案,可是梁嘯卻不理他,拍拍屁股,揚長而去,留下百爪撓心的司馬遷一次次的抬頭看天,等著夜晚的降臨。

    從天祿閣向南,經過椒房殿的時候,梁嘯遇到了竇太主。竇太主下了車,一隻腳剛剛踩上椒房殿的台階,見梁嘯騎著馬,一邊笑一邊從經過,不禁有些惱怒。

    「這郎官是誰,好生無禮,見到我的車駕竟不避讓」

    隨行的侍者們互相看了看,搖了搖頭,兩人走了上去,攔住了梁嘯的馬頭,厲聲喝道:「大膽豎子,看到長公主的車駕,還不下馬避讓」

    梁嘯正在想和司馬遷討論的問題,根本沒注i到竇太主的車駕。聽到喝斥,他也沒敢吱聲,連忙跳下馬,拽著坐騎避到一旁。枚皋再san和他說過,在宮裡要小心從事,特別是遇到女眷更要小心。此刻又在皇后所居的椒房殿附近,他哪裡敢張揚。

    「失禮,失禮。」梁嘯連連拱手,滿臉帶笑。

    見梁嘯一副惶恐的模an,侍者更得i了。他們以前經常隨竇太主往來宮中,對未央宮裡的郎官並不陌生,見梁嘯面生,又一副拘謹怯懦的模an,只當是新來的郎官。宮裡郎官的來源很複雜,有因父兄任入任的質任,也有因貲入選的選郎,不管哪一種,對竇太主這樣的貴族來說,都不值一提,可以隨意欺負。

    此刻,他們看中了梁嘯的坐騎。

    這匹大宛馬雖然不是明珠那種最好的大宛馬,卻也比漢馬強上不少,肩高六尺一寸左右,頭高頸直,皮毛鮮亮,是一匹不多見的好馬。侍者眼睛一掃,就看到了馬臀上的印記,顯然不是官馬,而是一匹私馬。再看看梁嘯微黑的面龐,指節粗大的雙手,侍者相互看了一眼,會心的笑了。

    這人要麼是來自邊鄙的庶民,要麼是被俘虜的蠻胡,肯定不是什麼世家子弟。

    「你這匹馬不錯。」一個侍者上前,摸著馬鬃,慢條斯理的說道:「哪來的」另一個侍者上前,伸手便去奪梁嘯手中的韁繩。

    梁嘯看出了這個侍者的意思,覺得有些好笑。他掃了一眼遠處的馬車,看到了馬車上的「館陶」字樣,知道這可能是天子的丈母娘,那位以驕橫著稱的館陶長公主,心裡便有了計較。前兩天,皇后向他示好,他正愁怎麼擺脫關xi呢,現在可不就是個機hi

    梁嘯不動聲色地縮回了手,拱拱手,轉身就要走。侍者大怒,橫身攔住,冷笑道:「這麼心虛,這匹馬怕是偷來的吧」

    梁嘯沉下了臉,掃了一眼侍者。「足下說話要留心點,這裡是未央宮,我在宮中行走,會騎偷來的馬」

    「宮裡郎官以千計,魚龍混雜,誰能保證其中不會藏著幾個作姦犯科的惡少年」侍者冷笑一聲:「我看你眉眼凶惡,舉止粗狂,不像是有家教的世家子弟,倒像是打家劫舍的遊俠兒」

    沒等侍者說完,梁嘯就翻了臉,掄圓了手掌,一巴掌抽在那侍者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侍者毫無防備,被抽得原地打了個圈,摔倒在地。另一個侍者大吃一驚,從馬後面的繞了過來。梁嘯一拍馬脖子,戰馬一激零,抬起兩條後腿,狠狠的踢在那侍者的臉上。侍者慘叫一聲,騰空而起,重重落地。

    梁嘯翻身上馬,策馬而去,留下一群大呼小叫的長公主府侍者。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竇太主站在台階上,看著梁嘯突然打倒自己的侍者,揚長而去,氣得臉色鐵青,大聲喝道:「看什麼看,還不追上去,拿下他。」

    侍者們不敢怠慢,紛紛上馬,狂追而去。

    竇太主轉身進了椒房殿,皇后陳阿嬌迎了上來,正準備打招呼,見竇太主滿臉怒氣,不由得吃了一驚。

    「阿母,你這是」

    「太皇太后一過世,這宮裡的人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區區一個郎官,居然敢行兇。阿嬌,你看,你若再不趕緊生一個皇子,恐怕這皇后之位都不保了呢。」

    陳阿嬌又窘又怒。受王太后冷落也就罷了,怎麼一個小小的郎官也敢如此無禮,連累得自己又挨批評。

    「哪兒來的郎官」

    「不認識,從北面來的,看起來很粗魯。」竇太主怒氣衝衝地說道:「一會兒抓回來,你自己再問吧。對了,王太后又給你臉色看了」

    陳阿嬌轉怒為喜,拉著竇太主入了殿,將那天天子讓她去長樂宮說情的事說了一遍。竇太主一聽,眼睛一亮。「活該田蚡是個無行小人。當年他們兄弟封侯還是因為太皇太后,他能做官也是因為魏其侯的推薦,如今得了勢,卻將我們扔在一旁。這種勢利小人,活該受辱。」

    「阿母,你不覺得這個一個機hi嗎」陳阿嬌說道:「要論家世淵源,田家、王家如何與能與陳家、竇家相比他們不知珍惜,違逆天子之意,我們才有機hi趁虛而入。天子想做一番大事,如果我們」

    竇太主蛾眉一挑,看看女兒,讚道:「阿嬌,你說得對,這的確是個機hi。當年因為尊儒之事,魏其侯與田蚡一起被免,如今田蚡做了丞相,魏其侯也該復出了。論文才,論武功,田蚡哪能和魏其侯相比」

    陳阿嬌笑道:「阿母,魏其侯自然是可以倚重的老一輩能臣,可是如今真正受寵的卻是年輕人。梁嘯就是天子最喜歡的少年英雄。阿母,我記得,你賞賜過他的母親」

    竇太主想了想:「的確有這事,不過,我都忘了。怎麼,他很受寵麼」

    陳阿嬌笑了起來。「阿母忘了嗎,田蚡就是因為找梁嘯的麻煩,才被天子面折的。」

    未完待續。

第374章 機會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34
第375章 董仲舒
聽得身後的馬蹄聲,梁嘯也不緊張。他的馬快,真要放開了跑,這些人肯定追不上他。不過,他存心把事情鬧大,根本不想逃跑,一直有意控制著速度,讓後面的人看起來追得很緊,危險萬分。

    一前一後,他們轉眼間就來到了前殿東側。殿前當值的郎官一看,立刻呼喝起來,攔住梁嘯等人的去路。竇太主的侍者見狀,也有些膽怯,紛紛勒住戰馬,準備逃跑。梁嘯怎肯如此放過,搶先掉轉了馬頭,從腰間抽出了戰刀,一抖韁繩。

    「駕」

    戰馬邁開四蹄,飛奔而去。侍者們見狀,大吃一驚,有的拍馬迎上,有的掉頭欲走,亂成一團。梁嘯手起刀落,連劈帶砍,將一個又一個侍者打下馬去。他雖然沒有真用刀砍,只是用刀背砸,力量卻非常大,被他砸中的侍者紛紛落馬,抱著傷處,在地上打著滾,發出痛苦的哀嚎。

    郎官們面面相覷,在天子大殿前開打,梁嘯膽子夠大的。不過,看梁嘯單人獨騎,縱馬衝鋒,將十幾個對手打得落花流水,這種從戰場上錘煉出來的武藝也的確驚人。他們都知道梁嘯箭術出眾,沒想到他馬上格鬥也如此剽悍。

    就在這時,宣室殿裡走出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天子,一個頭戴進賢緇冠,身穿褒衣博衫的老者跟在後面,他們趕到欄杆邊,正好看到梁嘯縱馬衝殺,將最後一個侍者打倒在地。

    天子沉下了臉,使了個眼色。韓嫣連忙上前,大聲喝道:「梁嘯,陛下在此,還不住手」

    梁嘯轉頭一看。見天子站在廊下,連忙圈馬回到階下,翻身下馬。將戰刀插回鞘中,快步來到天子面前。拱手行禮。「騎都尉臣嘯,見過陛下。」

    天子壓著怒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竟在宮中打鬥」

    「陛下,這些人自稱是竇太主府上的人,要奪臣的坐騎。臣不肯,他們便追殺臣,臣迫於無奈。只好奮起反擊。不想驚了陛下,還請陛下降罪。」

    「竇太主府上的」天子眼神一閃,轉身問道:「是這樣的嗎」

    旁邊的郎官連忙上前回覆,他們親眼看到那些人追梁嘯,這時自然要為梁嘯做證明。

    得知梁嘯是被迫自衛,天子點了點頭,沒說什麼。他叫過枚皋。「你去椒房殿向館陶長公主說一聲,我有事要找梁嘯商議,待會兒讓他過去請罪。」

    枚皋應了一聲,看了梁嘯一眼。轉身去了。

    天子招了招手,示意梁嘯近前,指了指那位老者說道:「這位便是廣川大儒。董公仲舒,當世有名的春秋大家。」

    梁嘯抬起頭,打量了董仲舒一眼,拱了拱手。「見過董公。」

    董仲舒不解地打量著梁嘯。在宮中打鬥,而且打的是館陶長公主家的人,天子居然不罰他,還為他打掩護,這少年究竟是什麼來頭

    「董公,這就是剛從西域歸來的梁嘯。雖然驍勇善戰,卻沒讀過什麼書。董公若是有空。不妨指點指點他。董公,我剛說的那道題。便是他解出來的。」

    「原來是你啊。」董仲舒恍然大悟,又仔細地打量了梁嘯一番,淡淡地說道:「那道題雖是小技,卻著實解得巧妙,只是」

    董仲舒話音未落,梁嘯便打斷了他。「陛下,臣不敢苟同。」

    天子眉心微蹙,不滿地看著梁嘯。「梁嘯,你可知道董公研習春秋多年,弟子遍佈天下」

    梁嘯點頭道:「知道。」

    「既然知道,還敢對董公如此無禮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董公門下」

    梁嘯笑了。「陛下,哪怕想拜在董公門下的人再多,也不會包括臣。有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董公為人為學的態度相去甚遠,恐怕是談不到一起去。」

    董仲舒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雖然沒有發作,但是臉上已經看不到一點笑容。天子也有些不高興。「你倒說來看看,你這為人為學的態度與什麼不同。」

    梁嘯不僅不慢,侃侃而談。「其實說來也簡單,董公的學問是讀萬卷書,臣的學問是行萬里路。董公的學問是眼睛一閉,天地在心,臣的學問卻是眼睛一睜,萬千世界,根本就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又怎麼能談到一起去。」

    天子愣了片刻,覺得梁嘯雖然說得狂妄,卻有些道理。董仲舒一心研讀春秋,三年不窺園。梁嘯沒讀什麼書,卻是行萬里路。一個向內,一個向外,背道而馳,的確沒有什麼共同的地方。

    不過,他對梁嘯的態度很不滿意。董仲舒是當世大儒,弟子在朝中做官的不少,影響也非常大。更重要的是董仲舒剛剛上的對策很合他的胃口。他有心讓梁嘯拜董仲舒為師,學習經典,沒想到卻被梁嘯一口拒絕了,多少有些沒面子。

    「你進來,好好說說你的道。說得有理,有賞。若是無理,罰你到董公門下灑掃三個月。」

    董仲舒眼光一閃,欲言又止。天子對梁嘯太偏袒了。讓他這樣一個成名已久的大儒和一個少年辯論。辯輸了,還要強塞到自己門下來求學,這是什麼意思董仲舒看看一臉無所謂的梁嘯,暗自下了決心,不僅要折服梁嘯,還要讓他知難而退,真的灑掃三個月,卻不收入門牆。

    一行人回到殿中,天子居中而坐,梁嘯與董仲舒對面坐下,嚴助等近臣在一旁坐下,氣氛有些嚴肅,還有些古怪。梁嘯是武夫,董仲舒是大儒,這兩人要坐而論道,怎麼看都有些不正常。

    枚皋帶著被梁嘯打傷的公主府侍者來到椒房殿,拜見了竇太主和皇后,傳達了天子的意思。

    皇后一聽臉色就變了。「剛剛那個郎官是梁嘯」

    枚皋點點頭。「陛下有事問他,待問完了,會讓他來向長公主和皇后請罪。請長公主和皇后稍候。」說完,他躬身而退。

    竇太主和皇后互相看了一眼,氣氛尷尬,皇后更是欲哭無淚。她們母女剛剛還想著怎麼利用之前的一點人情來拉攏梁嘯呢,沒想到先發生了這件事。母親的侍者在宮裡撒野,發生衝突的對像居然就是梁嘯。

    這簡直是石頭還沒搬起來,就先砸了自己的腳。

    人被打了,想拉攏的對象得罪了,還落下了把柄在天子手中。縱容隨從在宮裡撒野,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就像竇太主以為的那樣,來自窮鄉僻壤,無權無勢欺負也就欺負了,天子絕不會為了他不給竇太主面子。可如果是天子喜歡的人,那就完全兩樣了。

    天子為了梁嘯面折田蚡,又讓王太后碰了個軟釘子。而她們之所以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也是因為梁嘯目前還沒有依附任何一個貴戚。沒曾想,還沒來得及拉攏,先把梁嘯給得罪了。

    「阿母,你身邊的這些人也該管教管教了。」陳阿嬌急了,有點口不擇言。「你知道女兒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嗎」

    竇太主面紅耳赤,自責不已。她當然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麼難得。太皇太后過世,田蚡為相,竇嬰卻一直沒有等到任何任命,賦閒在家,陳家更是沒得到任何好處,危機深重。好容易看到天子和王太后不合,有趁虛而入的機會,沒想到卻被自己親手毀了。

    「事已至此,你怪我又有什麼用」竇太主惱羞成怒。「難道還要我向一個小小的騎都尉道歉不成」

    「阿母,你還記得衛青的事嗎」陳阿嬌怒了。「虧得衛子夫生的是個女兒,她要生個兒子,這椒房殿就得易主了。如今衛青是天子的近臣,都是拜你所賜。」

    「你這孩子,怎麼怪起我來了衛子夫得寵,不就是因為她生了孩子嗎,你要是為天子生個一兒半女,這皇后的位置除了你,還有誰能坐衛青怎麼了,別說是衛青,就算是天子,若不是我家,他能有今天」

    陳阿嬌被母親一頓搶白,又提到了她最大的軟肋,氣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因為她不能生育。成親多年,她的肚皮一直不見動靜,這是她最大的短處。

    可是,這能怪得了她麼這麼多年了,宮裡那麼多女人,能為天子生孩子的不就是衛子夫一人

    見女兒傷心落淚,竇太主也有些不忍。她長嘆一聲,攬過女兒的肩膀。「好了,好了,是阿母的錯,阿母想辦法彌補就是。這孩子的事也不能怪你,好在你還年輕,抓緊時間醫治,還有機會。」

    陳阿嬌抹著眼淚點點頭。她一邊和竇太主商量如何挽回,一邊讓人去宣室殿看看情況。過了半天功夫,侍女回來了,梁嘯正在宣室殿與董仲舒論道,兩人爭得很激烈,董仲舒老夫子被梁嘯逼得理屈辭窮,快要抓狂了。

    一聽說董仲舒這三個字,竇太主愣了一下:「董仲舒那可是先帝朝的大儒啊,他會輸給梁嘯」

    宮女生怕竇太主不信,連連點頭。「真的,我親眼看到董老夫子的弟子呂步舒了。」

    未完待續。

第375章 董仲舒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37
第376章 大一統
梁嘯和董仲舒的論道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梁嘯有自知之明,他對漢史有一定的研究,但是對經學卻是一竅不通,連經學原文都沒讀過,如何能與精研公羊春秋數十年的董仲舒論道一旦陷入對具體經義的爭論,董仲舒分分鐘秒殺他。

    所以,梁嘯絕不在細節上糾纏,一開始就直奔董仲舒的要害:你們公羊學派所傳的春秋是孔子所傳的原文嗎你們所說的義理,是孔子想要表達的義理嗎

    按照經學的分類,公羊春秋是今文學派。

    所謂今文經學,就是秦亡以後,通過記憶默寫出來的經文,最典型的就是伏生所傳的尚書。伏生傳尚書時已經九十多歲,又說一口齊語,被派去學習的晁錯等人根本聽不懂,只能由伏生的女兒羲蛾翻譯。

    換句話說,現在所傳的尚書是不是伏生所傳的尚書都要打個問號,更別提是不是孔子所傳的尚書了。後來古文尚書問世,與世傳的今文尚書就有很大的區別。

    當然了,這個時候古文經學還沒有出現,所謂的經學都是今文經學,也就不存在今文經學這個名字。但是梁嘯和司馬遷聊天的時候,聽司馬遷說過一些關於公羊春秋的事司馬過對公羊春秋很感興趣,他的大一統理念正是來自公羊春秋知道公羊春秋同樣有傳承不明的問題。

    也就是說,公羊春秋的文本不僅不是真正的古籍,其傳承也眾說紛雲,並沒有一個公認的說法。

    梁嘯問董仲舒:你怎麼證明你的思想就是孔子的思想,而不是自己編出來的

    沒等董仲舒解釋,梁嘯又強調了一句:證據。你空口說白話沒用,你得拿出證據。

    董仲舒哪有證據。

    要換了旁人,比如像梁嘯這樣的潑皮,乾脆撕開了面皮,你管我這個是不是孔子說的。你就說對不對。可惜董仲舒不是梁嘯,他做不出這麼不要臉的事。儒者講尊師重道,講師承,講字字有來歷。哪怕是自己的明也要歸功於先賢。讓他說這些理論都是自己想出來的,打死董仲舒也做不到。

    其實,這也不是董仲舒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這個時代人的習慣。比如黃老之道的經典黃帝四經,再比如後來凡是中國人。不管讀過沒讀過,至少都聽過的黃帝內經,都要託古人的名字,所以劉安才會在淮南子裡說:「世俗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記之神農、黃帝而後能入說。」

    可是梁嘯不管這個,他只揪住一點,你得拿出站得住腳的證據,證明你的思想真如你所說,是來自於孔子,而不是自己臆造。沒有直接證據。你也得有經得住推敲的邏輯,而不是似是而非。

    董仲舒一下子就被梁嘯打懵了。他治學多年,與無數人辯論過,梁嘯這樣的對手絕對是第一個。他說得嘴角堆起一堆白沫,梁嘯一概不理,只有一個要求:證據。

    董仲舒可以引經據典,可以微言大義,唯獨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一切都成空。

    梁嘯不再跟董仲舒扯淡,他起身向天子躬身施禮。「陛下。臣學識淺薄,不敢說董公的學識是否高明,但是他自己都說不清來歷的東西,臣以為不值得一論。」

    天子也有些懵。原本以為一場激情碰撞的論道竟然這樣分出勝負,大出他的意料。他看看老臉通紅,有點氣急敗壞的董仲舒,再看看一臉不屑的梁嘯,忽然有些後悔。正如梁嘯所說,這兩人根本就風馬牛不相及。不可能談得到一起去。

    不過,他還得給董仲舒一點面子。「照你這麼說,大一統也是空言,天人感應、德教也無一可取」

    梁嘯沉默片刻。他之所以反對董仲舒,並不是對董仲舒本人有什麼偏見,而正是因為他提出的這些思想。

    大一統沒錯,國家統一自然是好的,可是在國家大一統之後,董仲臣更看重的是思想大一統,思想管制由此源;天人感應更是胡扯,制衡天子的初衷是好的,卻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上天,最後只能是失控;至於德教,更是一句空話,哪個皇帝符合內聖外王的要求只能等上了台,安排儒生替他吹噓、包裝。

    這些話,梁嘯不可能直接對天子說,他想了想,輕笑一聲:「陛下,臣沒讀過什麼書,又是一個武人,只知道一件事:任何道理,說得再好聽也沒用,能不能指導實踐才是關鍵。趙括熟讀兵書,談兵論道,其父不能及。可是上了戰場,他卻葬送了趙國四十萬精銳。陛下,治兵如此,治國也是如此。」

    「胡說八道。治國豈能與治兵相提並論,戰場上以殺人取勝,難道治國也要靠殺人」天子沉下了臉,喝斥道:「不要大一統,難道要諸侯爭霸,天下混戰」

    梁嘯心中一凜,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觸到了天子心裡的那根希臘聯邦制度的刺。他眼珠一轉,微微一笑。「陛下,臣並非反對大一統。從某些方面來說,臣甚至非常贊成大一統。可是,臣這大一統的來歷,與董公可能有些區別。」

    天子面色緩和了些。「有什麼區別」

    「董公推崇大一統,是他認為大一統是聖人所言。臣則以為,大一統是生存所需。」梁嘯迅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故意露出幾分得意之色,顯得有些淺薄。「臣甚至覺得,臣這個道理雖然是自己臆造的,卻比從殘篇斷簡中得來的更靠譜。」

    天子看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出口,又看到董仲舒老臉紫,連忙說道:「你仔細說來,再請董公批駁,也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學問。」

    梁嘯也不反駁,笑嘻嘻的說道:「臣對射藝略有所知,就拿射箭來做個比較。普通射者,只知努臂聳肩,咬牙切齒,開一石之弓,已經面紅耳赤,氣喘吁吁,弓不能止。嗯,就像董公現在這個模樣。」

    眾人順著梁嘯的目光看去,見董仲舒果然臉色潮紅,不禁莞爾。天子強忍著笑,喝斥道:「好好說話。論射藝便論射藝,何必攀扯長者。」

    「唯」梁嘯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這樣的射者看起來能開得強弓,實際上只用了肩臂之力,腳下虛浮。射上幾箭,便覺得肩酸臂痛,不能持久。在他們看來,要射三石之弓,非力士不可。其實,只要訓練得法,幾乎所有人都能用三石弓。」

    「是麼」天子大奇。他自己也習射,但是他用的弓到了一石就覺得吃力了。他一直好奇梁嘯是怎麼練成如此射藝的,只是不太好問。如今梁嘯主動提起,他興趣盎然,甚至顧不上董仲舒的情緒了。

    「是的。欲開三石之弓,須用全身之力。力從腳起,由腰升,傳至肩臂,再至手指。」梁嘯說著,站起身來,雙腿微分如同馬步,演示了一下引弓的姿勢。這個姿勢他每天都要演練幾百遍,和說話喝水一樣自然,此刻演示出來,雖然並未刻意,手中也沒有弓,威勢卻油然而生。

    有意無意的,梁嘯手中那張虛握的弓對準董仲舒。董仲舒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殺氣,彷彿梁嘯引弓搭箭,下一刻就會射穿他的印堂,不由得驚呼一聲,身體後仰,如同避讓,臉上也露出了驚恐之色。

    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在聽梁嘯說話,此刻梁嘯沒說話,大殿裡便一片寂靜,董仲舒這一聲驚呼雖然並不響亮,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甚至連聲音中的驚恐都清晰無遺,臉上的神色更是被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梁嘯笑了笑。「董公,看來你的浩然之氣還沒修煉到家啊。放心,我手中無箭。」

    董仲舒這時也過神來,被梁嘯這句話調侃得尷尬不已。

    梁嘯也不理他,轉身對著天子說道:「射箭用手,力卻由腳而生,這就是大一統的威力。論及國家,亦同此理。當戰國之時,燕趙秦皆當匈奴,皆為匈奴所苦。秦統一天下,蒙恬兵三十萬,一戰而取河南,逐匈奴於漠北。先秦之時,燕趙秦三國總兵力豈止三十萬各自為戰,不能一致而已」

    聽著梁嘯推崇大一統,天子總算鬆了一口氣,眼中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

    論文辭,梁嘯肯定不如董仲舒說的好聽,甚至有些粗鄙,可是梁嘯說的道理淺顯實在。董仲舒的大一統理論建議在古人的基礎上,正在如梁嘯所說,是不是古人說的,現在誰都說不準,將來難免有人會站出來反對比如劉安。梁嘯的大一統理論卻是站在事實的基礎上,經得住推敲,不怕人非議,更有底氣。

    天子推崇儒家,喜歡董仲舒提出的大一統理論,並不是真的喜歡儒家,而是要為自己的努力找一個理論依據。如今梁嘯給了他這個依據,他又何必一定要採納董仲舒的理論說實在的,他不可能真的推行儒術,實行王道,他要行的是霸王道。

    天子心中暗喜,臉上卻不露分毫。他沉下臉,斥道:「胡言亂語,不成章法,罰你為董公執戟三月。」

    未完待續。

第376章 大一統
OSos 發表於 2016-2-26 10:38
第377章 偏袒
「呃……」梁嘯很鬱悶,我說得這麼好,怎麼還罰我?雖說不是灑掃庭院,改成執戟——也就是帶兵保護——總之還是不舒服斯基啊。樂-文-
    梁嘯本想拒絕,可是一看天子的臉色,還是把話嚥了回去。雖說他對金口玉言什麼的不怎麼感冒,可是當面頂撞上司終究不是一個好習慣。有什麼話,還是私下再說吧。

    天子一直打量著梁嘯的臉色,見梁嘯雖然一臉不服,彷彿有話要說,卻還是沒說,暗自欣慰。他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對董仲舒說道:「董公,梁嘯為人忠勇,小有口慧,奈何少年從征,未曾有機會讀書,失禮之處,還請董公包涵。我欲留董公在京三月,教導此子,為國育材,不知董公意下如何?」

    董仲舒被梁嘯搶白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正準備拂袖而去,以全名節。聽了天子這句話,這才轉怒為喜。雖然他也不喜歡梁嘯,可是天子讓梁嘯為他執戟侍衛,變相的承認了他的理論正確。又說留他在京三個月,想必三個月後還有重用,自然是正中下懷。

    上疏對策,不就是為了重新入仕麼,如今心願達成,還計較那些細節幹什麼。

    董仲舒心滿意足。「唯。」

    「梁嘯,你也該讀讀書了。」天子又道:「夫子云: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欲為大臣,豈能不讀書。」

    梁嘯無奈,只得躬身應命。

    「枚皋,領他去椒房殿,向長公主和皇后請罪。」天子威嚴地盯了梁嘯一眼。「回京這才幾日,你先是得罪了丞相,現在又得罪了長公主和皇后,對董公無禮,能犯的,不能犯的,你都犯了。再不讀書。如何了得。好好自省,若是不然,你這西域之功怕是不夠抵罪。」

    梁嘯非常鬱悶。惡搞田蚡的明明是你,怎麼也賴到我頭上了。

    心裡雖然不爽。梁嘯還是跟著枚皋出了大殿,沿著南北向的大道向椒房殿走去。宣室殿和椒房殿之間相距四五百步,兩人又是步行,要走一段時間。見梁嘯心情不好,枚皋忍不住笑了。

    「阿嘯。天子如此偏袒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偏袒我?我沒看出來。」梁嘯說道:「我明明不喜歡董仲舒那一套閉門造車的理論,他還讓我給他執戟,這還是偏袒我?」

    「董仲舒是當世大儒,弟子遍佈朝野,他如果沒有真才實學,會的那麼多人拜他為師?」枚皋笑眯眯地說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拜在他的門下幾年,卻連他一面也見不著?天子讓你為他執戟,既是表示對他的尊重,也是給你面聆的機會。有這樣的師門。以後還有誰敢小看你?」

    梁嘯明白了。這年頭混的還是人脈,董仲舒弟子眾多,向董仲舒學習,等於憑空多了一個數量龐大的朋友圈,以後不管走到哪兒都有師兄弟接待。天子用心良苦,讓他去鍍層金,只是他卻另有想法。

    「可是我和他談不到一起去啊,拜他為師,以後怎麼與他爭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枚皋笑了。「你忍忍吧。三個月執戟換成大臣之任,你賺大了。你剛才沒看到嚴助的臉色有多難看。」

    「大臣?」梁嘯品咂著,彷彿品出了一點意思。

    「什麼樣的臣子才能叫大臣?」枚皋反問道:「出將入相,社稷之臣。才能叫大臣。天子對你期望甚高,你可不要辜負了天子的一番心意。」

    梁嘯沒吭聲,心裡暗自豎起了中指。出將入相?武帝朝的丞相沒有一個能善終的。老子裝瘋賣傻,就是不想做丞相。天子的這番心意恐怕注定要辜負了。

    兩人一路聊著,來到椒房殿,有侍者上殿通報。枚皋低聲對梁嘯說道:「待會兒見了長公主和皇后。你不要說話,我說什麼,你應著就是了,保你無事。」

    梁嘯看了枚皋一眼,笑著點了點頭。他在大事上比枚皋有見識,可是在這些細節上,他還真不如枚皋。他們興情相契,枚皋又得了出使羌中、探索河源的差使,以後就成了同盟,相信枚皋不會坑他。

    竇太主和皇后正在殿中犯愁,聽得天子命枚皋帶梁嘯來請罪,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天子還記得她們的好,顧著她們的面子。母女倆相視一笑,如釋重負。皇后給竇太主使了個眼色,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梁嘯跟著枚皋進了殿,走到皇后座前,躬身下拜。皇后直起身子,欠身還禮,絲毫沒有皇后的架子。枚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看了這一幕,還是有些詫異。不過想到皇后從長樂宮回來,還特地要去看一看梁嘯是何等樣人,他大致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皇后殿下,長公主殿下,臣奉陛下令,帶梁嘯前來請罪。梁嘯初到宮中,不熟悉禮節,衝撞了長公主殿下,還請殿下念他初犯,寬恕一二。陛下說,若不能令皇后殿下與長公主殿下滿意,則以其西域之功抵罪。」

    枚皋又轉身給梁嘯使了個眼色,厲聲道:「梁嘯,還不向皇后殿下和長公主殿下請罪?」

    館陶長公主雖然驕橫已久,卻不是笨人,從枚皋傳達的這個口諭中,她知道自己已經拿梁嘯沒辦法,充其量讓天子不賞梁嘯之功,要想對梁嘯人身不利卻是萬萬不能。況且就算這次不賞,天子找其他理由賞賜梁嘯也是很簡單的事。她們平白得罪了梁嘯,也間接的掃了天子的面子,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館陶長公主心裡鬱悶,臉上卻不得不擠出一絲笑容。「陛下誤會了,不是梁君衝撞了我,卻是我馭下不力,致使侍者在宮中亂來。虧得梁君英武,代我教訓了他們,也免得他們衝撞陛下。我正在與皇后商議要到陛下面前請罪,沒想到你們先來了。」

    枚皋微微一笑:「長公主深明大義,陛下一定會很高興的。既然如此,我等就告辭了。」

    皇后再次直起身子。「聞說梁君西域歸來,本想聽梁君說說異域風土人情。不過陛下政務繁忙,離你不得,就不留你說話了。今日之情,留當後謝。」

    梁嘯喏喏應了,跟著枚皋出了殿,返回宣室殿。他有些搞不明白。不是說皇后母女驕橫不法,情商很低麼,怎麼今天一見,倒是通情達理得很,至少很識時務,不像傳說的那麼二嘛。

    「館陶長公主和皇后……一直如此謙遜?」

    枚皋愣了一下,啞然失笑。「她們這些貴戚怎麼可能是謙遜之人。太皇太后好黃老,竇家子弟都要讀老子,他們多少也懂得守拙的道理。如今太皇太后過世,皇后無子,魏其侯又賦閒在家,宮裡宮外,她們都沒有倚仗,再不謙遜一些,豈不是自找沒趣。」

    梁嘯暗暗點頭。這也許能解釋為什麼太皇太后過世那麼多年,在陳阿嬌在無子的情況下,依然能穩坐皇后之位。當然了,對漢武帝這位皇帝丈夫來說,謙遜識相只能苟延殘喘,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剛剛匆匆一瞥,皇后雖然還年輕,畢竟比天子大幾歲,用不了幾年,青春漸逝,天子大概就沒這麼的脾氣了。

    這是一個大寫的悲劇啊。

    梁嘯莫名的覺得有些同病相憐。現在天子對他這麼好,誰知道以後會不會也如此絕情。細細想來,這恐怕是大概率的事。

    回到宣室殿,董仲舒已經離開,天子心情不錯。聽了枚皋的回報,天子似乎早有準備,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地笑了一聲。

    「梁嘯,明日你便休沐了吧?」

    梁嘯愣了一下,連連點頭。他入宮數日,明天是該休沐了。

    「最近諸王來朝,長安人多眼雜,你就不要到處亂跑了,好好在家呆著,陪陪家人,免得又惹出事端。」

    梁嘯莫名其妙,卻不好多問,點頭答應。

    「沒什麼事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你的馬快,還來得及趕回家吃飯。」

    梁嘯看了一眼天色,正想答應,突然又想起和司馬遷的約定,連忙說道:「臣還是明天早上走吧,臣和太史令之子司馬遷有個小小的約定,今晚還要赴約。」

    「司馬遷?」天子對司馬遷的印象也很深。「你們有什麼約定?」

    梁嘯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天子興致大增,笑道:「你攻完了董仲舒的大一統,又準備對他的天人感應下手麼?」

    梁嘯啞然失笑。「陛下,臣對那些理論根本看不上眼,更沒興趣針對他。臣只是覺得司馬遷志向遠大,也許有機會為本朝增一盛事,所以願意和他探討。」

    「你好大的口氣。」天子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難道這天……還真有不同?」

    「陛下,請隨臣來。」梁嘯引著天子,走到殿外。「陛下能看到天祿閣裡的人麼?」

    天子抬頭看了一眼,搖搖頭。天祿閣在千步之外,他只能一個輪廓,根本不可能看到裡面的人。

    「那陛下以為,天祿閣裡有人麼?」

    「自然有人。」天子說道,隨即有所明悟,轉身對郭舍人說道:「取千里眼來。」

    郭舍人小跑而去,一會兒便取來了千里眼。天子接過,套在眼睛上,對著天祿閣看了一會,眉頭一挑,隨即又舉起千里眼,對準了天空。

    過了好一會兒,天子放下了千里眼,轉頭看看梁嘯,無聲地笑了起來。

    「行了,你回家休沐吧。記住,明天不要出門。」

    -

    -(未完待續。)

第377章 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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