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90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8 13:3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695章 趙氏包圍網(中)

    「從莒國的琅琊海濱到句注山下的太原盆地,從刑地的鉅鹿之野到大河之畔的溫縣,一副橫貫中原的鐵幕已經拉下。這張鐵幕後面坐落著無數城池曲阜、朝歌、邯鄲、晉陽、長子。這些著名的都邑和周圍的百餘萬人口全都位於趙氏勢力範圍之內,全都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不僅落入趙氏影響之下,而且越來越強烈地為趙氏所控制……」

    在這樣一個開場白後,讓核心家臣和軍吏們精神一振後,趙無恤進入了今日軍議的正題因為時間緊迫,所以他剛進朝歌,還沒來得急歇一歇便直接召集了眾人。 」但,一個針對趙氏的包圍網,也正在中原形成!「

    迎著盜跖、陽虎、趙廣德、羊舌戎、伍井、項橐等人的目光,趙無恤的手在地圖上重重一指,邊線描成黑色的部分是趙氏所控制,包括魯國、晉陽、長子、南陽地,河內、河北,黃色部分是趙氏的盟友,包括韓氏、宋國、曹國等。

    但更多的還是紅線描邊的邦國,齊國、鄭國、衛國、成周、知氏、晉國公室、范中行殘部,甚至連態度叵測的魏氏也考慮進去了,他們在趙氏周圍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包圍網,想要將趙氏新奪取的地盤和兵卒人口吞噬。

    這場軍議涉及的方向很多,大體上不外乎西、中、東三條線。

    西線的戰事不容樂觀,繼趙伯魯死於求援路上後,韓氏的主邑平陽被圍,趙之長子兵卒外調、韓之上黨也僅有四千人,因為範氏殘黨士鮒的牽制,所以無法支援。晉陽的趙兵也因為知瑤在太行山脈和仇由間神出鬼沒,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趙無恤在南下前嘗試過一下。卻無法突破釜口、井陘,西進的打算受挫。當然,敵人也沒太好的突破點,知伯不能迅速解決內部的趙、韓領地。西線正處於詭秘的」無戰事「狀態,按趙無恤的計畫,時間對趙氏有利,能拖住敵軍一時是一時。

    至少這個冬天,西線情況不會發生太大改變。

    如今趙無恤算是打穿了中線。只剩下中行氏的殘部因為冬季已到天氣轉冷,無法迅速攻略。何況那一帶丘陵山林密佈,戎狄部落極多,情況較為複雜,所以無恤決定暫緩北上之勢,讓苦戰了半年的士兵們稍事休憩。

    但他也不會放鬆對中行黑肱的壓力,畢竟中行氏作為百年大族,死而未僵,他已挑選出幾名白狄人,帶著趙氏使者去鼓、肥等地。鼓動戎狄造中行氏的反,那些養不熟的中山狼應該不會放過這個脫離中行氏統治的機會。這個冬天光是平息領地內各部落叛亂,就夠中行黑肱焦頭爛額的了。

    等東陽大亂後,便是趙氏勢力進入的機會,雖然瞅著那塊地的不止趙無恤一個人,他的老朋友陳恆打著支援中行的名義,也對河間地垂涎三尺。 」郵無正司馬已帥師北上換防,統領原邯鄲四縣,外加邢地。「

    既然已經與晉侯和知伯撕破了臉,趙無恤也不再客氣。直接宣佈邯鄲復歸趙氏,不僅留兵駐守,還派了地方官,儼然一國之主的架勢。趙鞅養的那些食客們現在有了用處,可堪一用的人塞滿了各縣縣寺。

    當然,中牟、鄴地等處也不例外,鄴地他交給成摶治理,中牟則是扔給趙伊帶著馬首兵駐紮,過去幾個月裡幫忙管理朝歌。頗有才幹的倉吏薄疑則為新的中牟縣令,受趙伊節制。

    原中牟宰佛肸在歷史上是個腦後生有反骨的傢伙,無恤不可能讓他繼續留在原邑,但這次調換卻做得讓佛肸無話可說。

    無恤一紙調令,讓他做了朝歌縣令……

    比起中牟這種中等城邑來說,朝歌作為大都邑,顯然是高昇了,來到這裡的佛肸就像離開了熟悉水域的魚,興不起大風浪,何況趙無恤未來一段時間會常駐朝歌,佛肸不使盡渾身解數來治理此城都不行了。

    在空降各縣一把手的同時,他也卓拔了不少當地低級士人,讓本地籍貫的降兵成為富庶的小地主,依靠他們打造統治的基石。 」得讓趙氏在河內、河北地區的統治穩定下來,讓當地士、民的反抗情緒消弭,把這裡打造成爭晉,乃至於爭天下的基地!」對於這片土地,趙無恤是很有信心的,據上游之勢,以臨馭**者,冀州是也!後世光武、魏武的事業,都是從冀州起飛的。

    說完了西、中,就輪到了東線,趙氏在那兒主要的敵人,是齊衛兩國。

    項橐本是魯人,一直在奉命整理齊魯戰線的情況,他起身說道:」齊國在六月中旬開始發邊邑之兵襲擾,但並無戰果,多次被擊退。到了八月份,齊軍開始大規模集結南下,其分為兩支。陳氏臨大河,助中行、邯鄲,但彼輩一直在致力於以利誘河間地的戎狄部落歸順,至多是隔著大河對峙,不敢與將軍交戰。「

    「另一支是由國夏統帥的主力,公室、國高二卿的兵卒混雜其中,大概有兩三萬之多,在秋收時節襲擾西魯,雖然多次被冉求司馬劇險擊退,僅僅丟失了幾座邊境小邑,像桃丘、須句等重鎮並未丟失。但西魯秋收受到了很大影響,不少地區甚至顆粒無收。入冬後,齊人便退了回去……」

    趙無恤沉吟了片刻後道:「齊國人這次學聰明了,他們不攻城,不拔地,只是抱團進行騷擾,打一些容易攻陷的地方,經過這個秋天的襲擾,西魯已疲,來年春天,齊國人恐怕會有一波大的攻勢啊……魯國內部情況如何?」

    「有張子主持,子我(宰予),子華(公西赤)等人在曲阜主持,還算穩定,就連孟氏、季氏和東魯諸大夫處雖非縣直轄,但軍權已經被留守的武卒骨幹軍吏控制。「

    無恤道:「關鍵還是尚掌握一縣之地的孟氏,還有在國內威望很重的季氏,季氏直接軟禁起來,孟氏的不少子弟被我藉口大婚,帶到了溫縣,孟孫說性格軟弱,而子服何也是個明白人,不至於輕舉妄動……泗上諸國呢?可有異動?」

    「莒、邾近來有不少齊國間諜在活動,但暫時沒有動作。薛國剛剛死了國君,太子比繼位,國內有些不穩,滕國的人舉報,說薛君比意圖投靠齊國。」

    無恤眉頭一皺,薛地據河、濟之會,控淮、泗之交,是聯繫魯、宋的關鍵點,春秋時齊與越爭奪薛國,戰國時齊與楚爭奪薛地,花費了大量精力,因為誰能得薛,誰就能包泗上十二諸侯而有之!

    他問道:「證實了麼?」

    「十有**。」

    趙無恤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方才說道:

    「他不仁,也怪不得我不義,遣子石帥半師之眾,將薛國公子夷送到回去,配合宋師、滕師,將薛君驅逐,扶持他上台!」

    此言一出,盜跖頓時摩拳擦掌起來,其餘眾人面面相覷,唯有陽虎發笑,露出了慘白的牙齒,眼中對此舉頗為讚賞。

    說實話,以趙氏現在的兵力,以趙無恤現在的權勢和膽氣,換一個小國國君,已經跟喝口水一樣簡單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9 13:5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696章 趙氏包圍網(下)

    做完對東線魯國的部署後,趙無恤的目光移向了地圖南面。

    他說道:「趙氏處於包圍當中,如今不單有東、西、中三條戰線,甚至還多出了一條南線。在晉侯和知伯宣佈吾等為叛國的首禍者後,一時間幾乎是人人喊打,甚至連成周也捲入進來了……」

    原來,如今控制周王室朝政的兩位天子卿士,分別是劉氏和單氏。他們是十多年前王子朝之亂的勝利者,天子卿士曰公,其中劉公與范氏是歷代姻親,單公則與長期負責王室事務的知躒相善。

    加上周王室一直以來依賴晉國扶持才能維持至今,或是被強迫或是出於慣性,自然要與晉國官方站在一條戰線上。故而在**月時,周天子悍然宣佈趙氏以下犯上,不敬國君、執政,為晉國叛逆,同時也是天子的敵人,號召天下諸侯共伐之!

    當然,趙無恤清楚,在這大義凜然的背後,也有單、劉兩家覬覦趙氏南陽地的因素在,這裡過去曾長期屬於周王室,到後來才慢慢被晉國侵奪。

    遭到天子征伐的debuff,眾人都有些苦惱,唯獨對傳統尊卑禮制最不以為然的陽虎輕蔑地撇了撇嘴。

    他冷冷說道:「周室已衰,桓王箭上肩,襄王被戎狄所侵,狩於河陽,王子朝之亂時甚至出現了兩位天子相攻的笑話,典籍失散,九鼎受損。如今周室甚至不如一諸侯,只相當於早先的邯鄲氏。有人口二三十萬,有兵卒近萬,連一軍都湊不出來,更別說對趙氏造成威脅了。」

    項橐有些憂心地提議道:「話雖如此。但天子畢竟佔據著大義,如今站在吾等對立面,在諸侯間的輿情上,對趙氏十分不利啊。「

    陽虎卻不以為然:」那有什麼?孺子還是太過年輕了,周室的號召就像古舊的禮器。已經鏽跡斑斑,卻想要維持原先的禮制,在上面敲打出聲音來顯示自己的存在。實際上,從繻葛之戰起,早就無法在戰場上起到半點作用了,天下不聽天子號令久矣,軍爭造就的形勢優劣,豈是他一張檄文就能扭轉過來的!「

    無恤點了點頭,他說的沒錯,在趙氏的同盟裡。宋國對周室命令一向不怎麼聽從,魯國那邊也與周關係疏遠,過去兩百年間,魯侯朝見天子的次數,還不如朝聘晉侯的一個零頭。所以這種天子征討的輿論壓力並不太大,只是給了周邊各國一個」尊王室而討不臣「的好藉口。

    陽虎突然起身請命道:」成周王城與溫縣之間不過只隔著一條大河,孟津北渡口也在趙氏控制之下,莫不如讓下臣將一師之眾渡河偷襲,去劫了天子,到那時將軍挾天子以令諸侯。知伯所謂的大義名分,便徹底成為一張空文了!「

    此言一出,廳堂內眾人頓時大驚,尤其是那些潛意識裡依然將天子看得至高無上的魯國人更是如此。甚至有人脫口問道:」豈能對天子如此不敬!?「

    趙無恤也搖了搖頭,但否定這個計畫的原因卻不是害怕天子的威儀和尊嚴,而僅僅是…… 」不急,時機未到。「

    他繼續說道:」你的計畫成算太少,成周地少人眾,王城池深牆厚。不容易得手。而且這樣一來容易惹眾怒,趙氏還沒必要到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程度。「 」派人去將位於大河以北的單氏攻破,再沒收王室卿大夫在河內的零星領地、田宅即可。周王室一向懦弱,只要他們嘗到了痛處,應該會迷途知返,若不能,再用這條計策不遲。「

    在眾人唏噓感嘆的間隙,趙無恤的手指點了點成周以東:」南線真正的敵人在這裡,七八月間,鄭國人已經乘著趙氏圍攻朝歌,銳意北進的時候,與衛國人一起奪取了廩延渡口,趙氏與魯國、宋國的直接聯繫再度被掐斷了!「

    …… 」鄭國派兵東進,配合衛國人收復了廩延,當時我軍在圍攻朝歌,繼而北上邯鄲,故而只來得及沿河防禦。「 」他們還佔據了與宋國交界的隙地,建立了六個城邑據守,有鄭人在側,宋人現在只能勉強守住濮南,同時控制住泗上諸侯局勢,卻無法實現北上援趙的承諾,頂多能派一師入魯協防……「 」這就是將軍所謂『南線』的形勢了!「

    伍井在渡河後留在大河沿線駐防,趙無恤給他的任務就是關注好南線局勢。

    縱觀東西南北四條戰線後,趙廣德也不由感慨道: 」趙氏東西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六萬人。南與鄭境,西與知境,北與中行境,東與齊境,兵卒戍守四方,城邑亭障橫列道路,粟糧漕運不下百萬石。若中行攻我北,知氏攻我西,齊衛攻我東,鄭國攻我南……這真是四面受敵之境啊……「 」但敵人的包圍網並不嚴保密,既然他們西面無力攻我,北面自顧不暇,那吾等就能抽調兵卒,從東邊和南邊打開局面,衝破這個包圍網!「

    趙無恤再度為家臣們打氣道:」我這次之所以帶兵回朝歌來,就是為瞭解決衛國問題的,從五年前我攻甄邑開始,衛國就是橫亙在東西二趙間的障礙,是時候徹底拔除了!齊國明年開春不是要大舉攻魯麼?吾等也發動一場對衛國的攻勢,讓齊軍側翼徹底暴露在攻擊之下,要麼只能撤離,要麼就得被迫決戰!「

    他一抽劍,一揮手,干將劍狠狠地釘在地圖上衛國位置處,劍尖鍥入了案几裡,劍身和劍柄則在微微晃動。 」臣等便是主君的利劍,干將所指,無堅不摧!「

    經過過去半年的輝煌勝利,家臣們對趙氏的未來還是信心滿滿的,他們紛紛單膝跪地朝無恤行禮。

    在過去幾年的作戰和學習裡,已經對戰略有所領悟的伍井謹慎地提醒道:」那鄭國呢?衛國已經殘破,過去數年裡丟失了一半的國土和三分之一的人口,所剩兵卒不過萬人,加上衛國太子在吾等這邊,擊敗衛國並不困難,麻煩的是鄭國,鄭軍驍勇,雖然不及趙氏武卒,可對付宋人、曹人卻幾乎十戰十勝,攻略衛國氏,不單要提防北面的齊國陳氏,還得小心他們啊……「

    趙無恤卻早有打算,他讓眾人起身,隨後對伍井說道:」大多數商賈都是只重眼前利益,並且趨利避害的。鄭國重商,鄭人也是一副商賈性情,而最適合和他們打交道的人,當然是能致千金之富的巨賈子貢了!他以外交說辭見長的,其言語能把死人說得活過來,過去幾次出使都無往不利,若無意外,他現在已在新鄭了!」

    ……

    與此同時,鄭國的國都新鄭東門之外,鄭國大夫兼商人弦伯甫垂著寬袖站於洧水之畔,笑吟吟地看著那位英容煥發,衣著華貴卻不失典質的士人踩在木舟上朝這邊渡來。

    等他剛剛踏上堅硬的岸上後,弦伯甫便帶著衛士快速走過去,大聲問道:「這不是子貢麼?是什麼風將你吹來了,是琅琊海濱帶鹹味的東風?還是太原山林裡帶野獸皮革腥臭的北風?莫非,是甄地帶著熱浪的爐風?」

    端木賜也認出了來者,自己昔日在貨殖上的合作夥伴、競爭對手,陶丘侈靡之所裡一同玩樂的弦伯甫,他現在可是一位官商,同時還是新鄭褚師。

    「弦大夫錯了,我此次來新鄭雖然還是做買賣,卻不是來賣海鹽,也不是來賣皮革和瓷器的。」

    「那是來買進什麼,又是賣出什麼的?」

    子貢卻先不答,而是回頭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洧水風情,口中頌道:「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賜這次來,是攜帶善意的勺藥,想要贈予一位女子,為我家主君追求佳人的!」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1 10:1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697章 攜芍藥以求兮(上)

    新鄭上古時為高辛氏火正祝融之墟,算是楚人最初的起源地,周公封管叔於此,後來又為東虢、鄶二邦之地。鄭武公時聽了史伯的建議,滅兩國而有其地,等到平王東遷後的桓、莊之世,修典刑以守之,鄭國便以這片土地為基礎,打下了一個小霸的基業。

    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此地可謂文物昌盛,人傑地靈,整座城池夯土建成,周長約二十里,其平面形狀像一隻牛角,洧水環繞其外。

    這座城和其他諸侯都邑有所不同,不是內外城郭構造,而是分東西兩城:在城內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城牆,把新鄭分為東西二域。子貢從東門入城,先進入的自然是東城,此處分佈著平民居住區,手工業工坊,還有市肆。

    子貢過去也來新鄭做過買賣,對這裡發達的製造業和密集的商人團體並不陌生。他一路上掀起車前的帷幕望去,卻見鑄銅、鑄鐵、制骨、制玉、制陶、繅絲,一座座工坊羅列洧水兩岸。

    這些手工製品又被商賈驅使著隸臣運往市場販賣,甚至遠銷楚、周、齊、晉、魯,因為形成了製造—販賣的鏈條,所以新鄭比單純的貨殖轉運中心陶丘更加穩固,不會因為戰事頻繁,交通堵塞就受到太大衝擊。

    光靠冶金和鑄造工坊每日的出產,就能看出鄭國的戰爭潛力有多大,何況這裡的道路居情況居列國首位,調兵極其方便。

    而鄭兵之強,在諸侯間也是出了名的,在晉楚之間徘徊了一百多年後,鄭人頗有一份韌勁,直叫兩個超級大國也不能輕視的韌勁。如今鄭已經擺脫了晉楚的奴役,自立自強起來,並在這場晉國內戰裡躍躍欲試,試圖奪取更大的利益!

    此國人口近百萬。兵車千乘,徒卒三萬,絕不比晉國任何一個卿的勢力弱。

    一路看下來,子貢心裡也有了計較。暗想道:「從現在來看,才從大亂和災荒裡恢復過來的宋大概不是鄭的對手,非但奪不回失地,還可能會被打得三軍慘敗,被迫退出戰爭。到那時。趙氏的南線就岌岌可危了……」

    也不知鄭國人是否察覺了這些不速之客的用心,他們一行人沒有隱藏自己,而是大張旗鼓地前進,故而在擁擠的市肆和街道上,這支來自趙氏的車隊頻頻被人矚目。

    有見識的士人看的是車輿上刻畫的玄鳥紋,詫異已是敵人的趙氏商人怎麼還敢來新鄭。女子看的則是端坐車前的子貢,被他的儀態翩翩所吸引,也不顧現在隆冬已至,不是同遊求偶的好季節,有膽大的竟就解下頭上的佩帨。朝他扔過來了!

    子貢嫻熟地避開滿是香味的佩帨,對同行的弦伯甫道:「新鄭之俗,還是這麼不加虛掩。」

    弦伯甫也不以為恥,反而笑著應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這詩說的就是我新鄭之風,每每有外國的使節前來,都會被如雲如荼的新鄭女子嚇一跳,她們的大膽和容貌一樣聞名。」

    「對此。虛偽君子會掩面而避,好色之徒則會大喜過望,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嘛。外臣都以離鄭時。被贈予的女子衣巾數量為榮,據說最多的,還是當年的趙文子,整整載了三車!雖然他本人對這些女子片葉未粘。文子的風采和氣度,真是讓鄭人難以忘懷啊……」

    那位趙氏孤兒長大後文質彬彬,在交際場合的確很討人喜歡。當時的鄭國正在晉楚間搖擺不定,多次背盟,往往血口未乾就撕毀了和約。在再度被晉軍征服後,晉卿們暴跳如雷,想要對鄭國嚴厲懲罰,唯獨趙武為鄭國的無奈說了句公道話。

    等到弭兵之會後中原恢復了和平,作為晉國上卿的趙武又與楚國令尹王子圍,也就是後來傲嬌的楚靈王在鄭國虢地會盟,虢之會上,他的寬容大度和王子圍的貪婪倨傲對比鮮明,雖然在明面上看似被壓了一頭,可鄭國人皆心儀趙武。

    當然,這一切都改變不了鄭國現在與趙氏為敵的事實,只看利益,不顧舊誼,這就是鄭人的做派。

    一面說著,弦伯甫一面瞥向子貢,這位代表趙氏來到新鄭的說客。

    「新鄭舉城皆美人,常充斥諸侯後宮,不知趙氏世子中意的是哪位佳人?」

    子貢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豫州之中,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有莘在其前,大河在其後,她右洛左濟,擁虢、鄶之地而食溱、洧二水。她在水之湄,與趙氏隔河而望,讓我家主君輾轉反側,日夜盼望與其同遊,但她卻總是溯洄從之,道阻且躋,反而投入齊侯、知伯的懷中,真是讓人扼腕嘆息啊……」

    弦伯甫啞然失笑:「子貢說的這位佳人,不就是鄭國麼?」

    他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趙無恤所欲者,鄭國是也!當世的行人使者喜歡以詩言志,子貢跟著孔子學習,尤其擅長此道。所以本來一樁骯髒的兩邦交易,卻被他說的極其雅緻,所以弦伯甫也不因子貢以佳人喻鄭國而羞怒。

    子貢道:「然,我家主君對鄭國可是心馳已久了,希望與鄭和解相好之心,正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伯甫覺得,我是否將趙氏的善意傳達給鄭國?」子貢盯著他問道。

    話裡有話啊……弦伯甫沉吟了,多年前趙氏受弦氏之托,接納了被驅逐和鄧析,弦氏欠趙無恤的這個人情,還沒還呢。雖然他們弦氏一族秉承弦高的風格,以守護母邦的利益為底線,但一些小忙,還是可以幫的。

    說話之間,橫亙新鄭東西的牆垣已到,過了城門就是西城,那裡是鄭伯宮城和貴族們的官邸和居所,宗廟祭壇散步其周圍。

    如果說新鄭東城是讓鄭國充滿活力的心臟,那西城,就是鄭國的大腦了。

    弦伯甫打定了主意,他指著高高的新鄭宮室道:「鄭人依靠商賈立國,性情裡也帶著商賈的習性,所以執政者只看重一樣東西,利益!」

    「你家主君翹首以盼的所謂伊人,就在這洧水之涘待價而沽。能不能追求得到,就看子貢獻上的『芍藥』香不香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1 10:1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698章 攜芍藥以求兮(下)

    十月中旬,就在端木賜入新鄭西城的時候,趙無恤留大軍留駐朝歌,他自己則帶著趙廣德回溫地奔喪。

    「知氏無故殺我長兄,此仇不共戴天!」

    他和從野王過來的韓虎共同祭拜了長兄伯魯一番,當著趙鞅的面立誓必報此仇,順便撕毀了趙鞅為拖延時間,和知氏的口頭婚約。

    隨後又要佈置對周室單公領地的圍攻,本來還打算沒收王室卿大夫們的田宅作為報復,因為歷史原因,他們在這邊的小邑可謂星羅棋布,當年晉大夫與周大夫爭地,可鬧出了不少爭端。

    不過楊因卻提出了一個計策,對周室大夫在這邊的田宅產業,不要一刀切地處理,而是進行區分:將那些公然與趙氏敵對的,如劉公的田宅直接沒收,對被迫附從者的財產則加以保護,以贏得他們的感激,同時離周室卿大夫之心。

    忙活了一整天,被姐姐季嬴攆著催著離開了官署,趙無恤這才有機會從繁雜的軍務政務裡抽身,回到寢堂和闊別已久的妻兒相聚。

    小趙操已經一歲多了,幾個月沒見又長大了不少,他已經斷奶,也能咿咿呀呀地說些不知含義的牙語。

    「不知什麼時候會說話,希望那時候我能在他邊上,聽他喊一聲『阿父』……」

    「妾每天都在教他……」伯羋將離趙無恤最近的位置讓給少君樂靈子,她自己則站在一邊乖巧地應道,趙無恤的後宮表面上還是一片和諧的。

    逗了兒子一會,孩子也倦了,趙無恤便讓伯羋將他抱下去,直到這時人去屋空,他才有機會和樂靈子獨處。

    如今還是伯魯喪期,趙無恤和靈子身上還套著麻布孝服,所以不僅不能親熱,連一起過夜都不行。無恤只能長話短說。問了一些趙鞅身體的近況,靈子在溫縣可還過的習慣,到了最後,才略提了一下鄭宋兩國的形勢。

    「我將子貢派去鄭國了。他現在已抵達新鄭。」

    「夫君要與鄭國和解!?」靈子愕然,聰明的她一下子便猜出了趙無恤的想法。

    「有這打算,鄭國的反覆是出了名的,過去多次在晉楚之間搖擺,你是宋人。所以我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

    樂靈子姣好的娥眉微顰:「下妾覺得,若夫君是想讓鄭國改換門庭的話,不僅成算不大,而且有很大風險。」

    「為何?」趙無恤知道樂靈子長期主持司城樂氏內務,在一些政事上頗有自己的見解。

    靈子平日本不會多干涉外事,只是她作為宋人,對鄭國天生就帶有一種敵視,覺得此事不妥,所以便道:「其一,鄭人雖然好利。但他們一直以來都與趙氏為敵,想要他們改換門庭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其二,夫君這些年在東國和中原打得太狠:攬魯國之政,破衛,滅范氏,殘中行,天下震怖,以至於四面受敵。妾只是女子,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在鄭國人眼中。趙氏的威脅必然要比晉、齊加起來還大,他們恐怕不會重演虢、虞兩國的事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鄭國與韓氏有故怨。與宋國更是兩百年仇敵。除非夫君能成為晉的上卿,像晉文公、楚莊王一樣雄霸中原,徹底降服鄭國,否則,鄭宋根本不可能共處於一個同盟內。當年鄢陵之戰後鄭國寧可投靠楚國,也不願意加入勝利者晉盟這邊。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原因。」

    她歇了口氣,繼續道:「何況鄭人反覆無常,很可能會提出過分的要求,比如要割讓鄭宋隙地,接受濮南,等得逞後再背盟,趙氏卻奈何其不得……」

    趙無恤沉吟不語,樂靈子見狀裙裾一擺,下拜道:「靈子是宋女,知道宋人的固執,三年前宋國樂大心和四公子篡權不得人心,正是因為勾結鄭人讓宋人不滿。這次哪怕司城樂氏和公女南子都答應了,宋國國人也不會樂意與鄭國和解,更別說割讓城邑利益了。故而鄭、宋不能並有,哪怕子貢的唇舌能將天說破,能將死人說活,也做不到。到時候非但不能讓鄭反正,反倒會影響趙宋的情誼……」

    「你說的有道理。」

    趙無恤點了點頭,「我不奢求能讓鄭改換門庭,只是想短期內避免他們全力攻宋和北上,宋國的情況你知道,並不樂觀,子明為了助我算是竭盡全力了,我怎麼會忘恩負義,為了鄭國而損害宋的利益呢?」

    鄭國曾在晉楚間反覆了二十一次之多,他們的承諾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養肥的白眼狼隨時會反咬你一口,更別說若因此讓鐵桿盟友宋國離心,就得不償失了。

    「那子貢去鄭國……」

    「子貢此行的目的,是想辦法迷惑住鄭國人,至少讓他們放鬆警惕,轉移精力,務必讓鄭國的主政者意識不到,一場針對衛國迅猛的攻擊就在眼前,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東線大勢已定……」

    趙無恤打了個比方:「就像是在一頭餓狼背後扔一塊肉,誘使它回頭去咬而已,等他回頭時,我的劍已經高高舉起了。」

    「原來如此!」

    樂靈子恍然大悟,方才她說了這麼多,趙無恤心裡卻早有穩妥的打算了,也是,自己都明白的東西,他又怎麼會不清楚呢。

    妻子對丈夫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想到這裡,她頓時臉色一陣緋紅,「既然夫君已有定計,何必再問妾……」

    樂靈子還跪坐在地上,仰面望著丈夫,眼神嗔怪。

    這姿勢極其曖昧,趙無恤不由心中一動,居高臨下,撫著她嬌好的臉,抬起她的尖下巴調笑道:」若不相問,我如何知道我的少君如此精通諸侯形勢,不但能打理內務,還能做我的女謀士,靈子的唇舌,也是相當了得呢……「

    言語曖昧,樂靈子臉色越發通紅。這一會肢體相親,她有些眼神迷離氣喘吁吁了,而已經數月未近女色的趙無恤也食指大動,動作變得不安分起來。

    但靈子最後卻掙脫開去。正色說如今是趙氏長兄的喪期,趙無恤的言行舉止被無數人盯著呢,雖然已經是趙氏世子,還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但不可以惡小而為之。切不能違背禮制胡來。

    「也罷也罷,聽你的。」見妻子如此冷靜,趙無恤無奈地點了點頭,臨走時回頭對欲語還休的靈子道:「今夜我也不會去找別人,案几上,還有堆積如山的簡牘和紙卷要我去看……」

    看著正式撐起了趙氏大梁的丈夫,靈子眼睛不由一酸,隨後又心中一軟,她連忙尋了早早配置好的醒神的熏香出來,還有一包曬乾的植物葉子。塞到了無恤手中。

    「請夫君收好。」

    ……

    趙無恤一看,這東西太眼熟了,不由驚喜的問道:「這莫非是……」

    「此乃夫君所言,能解冬夜睏乏的荼草,已按照夫君說的曬乾炒熟。妾試過了,以沸水煮過後飲用其湯,只覺得味道清苦,不過卻也有一股香氣,很能提神。傳說當年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草而解之,果然有其神妙之處,過去荼草只是偶爾入藥,不曾想還能這麼用。夫君是從何而知的?」

    「這……是兩位在宋國遇見的楚國隱士教我的,本以為只在吳楚之地有,誰知還真找到了!」趙無恤可謂是大喜過望,荼草就是後世的茶葉,他前世不喝別的飲料,唯獨好這一口。可惜這東西直到漢晉才開始作為飲品出現。而且多生長在南方,春秋之世的中原幾乎無處可尋。

    樂靈子頷首道:「大河以北不產此物,夫君之前遍尋魯國也無果,最後還是南子讓巫祝巡鄉傳教時,從彭城一帶尋來的……」

    她隨即又低著頭酸酸地說道:「公女為了討好夫君,真是盡心竭力啊……」

    「咳,此物我便收下了,少君代我謝宋國公女之贈。」

    面對小妻子這突如其來的醋意,趙無恤心裡有點慚愧,像剛才用不知所蹤的漁父和楚狂人搪塞煮茶一樣,哈哈一笑帶了過去,作為聰明人,靈子也沒有過多追究,跟著一起出門外後,拜別目送無恤離開。

    「一起送來的還有種子,夫君若是愛喝,等到了朝歌,我便在苑囿裡試種一些,也不知能不能成活。而且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荼草氣候、土壤、水地不同,口感恐怕會天差地別吧……」

    她嘆了口氣,期盼早點離開溫縣,同時心裡也有幾分好奇。

    「夫君想用來吸引鄭國注意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呢?」

    ……

    此次此刻的鄭國正卿官署。

    罕、駟、豐、游、印、國、良……這七個鄭國的公族,因為同是鄭穆公的子孫,故而被合稱為「七穆」!

    鄭國朝政被七穆所壟斷多年,這個宗族集團經過幾次分裂和合作,如今已經密不可分。他們和魯國三桓一樣輪流執政,在國氏的子產,游氏的子大叔兩位名卿相繼離世後,就輪到了駟氏的駟歂為正卿,宰執鄭國。

    駟歂四十餘歲,卻已經鬚髮稀疏,頗有禿頂的趨勢,他嘴唇單薄,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曾將鄧析下獄,差點將其殺害。

    但駟歂卻也並非一無是處,他雖然想殺鄧析,卻又把鄧析所作的《竹刑》用在鄭國,維護這個卿大夫為尊,士農工商為四柱石共同建立的邦國。

    而且他雖然堵塞了新鄭士商議政的傳統,卻秉承了子產的治國之策,加大對鄭國官商的保護。後世的重農抑商在鄭地完全看不到,反倒因為人多地狹,許多鄭國人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之利為務。

    如今,這位正卿坐於案几之後,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卷宗,蓋了無數次印後,才抬起頭看了在堂下久久站立,卻沒得到坐席的端木賜,緩緩說道:「鄧析在趙氏那邊過的可好?」

    子貢已經是個成熟的外交家了,他也不焦躁,淡淡一笑:「鄧子一切都好,他人被趙氏奉為上賓,每日食有肉,行有車,趙卿請他修訂適合趙氏的刑律……」

    駟歂冷哼一聲道:「此事之後,諸侯有許多人說我心胸狹隘,趙氏父子則成了傾心納士的典範。從那時候起,直到宋之亂時,趙無恤就都在刻意與我為敵,現如今你卻又來說,你家主君想與鄭國和解?恐怕是因為鄭軍攻濮南甚急,所以慌了吧,像你這種沒有誠意的說客、商販,我豈能相信!來人,將這豎子逐出官署!」

    子貢也不慌,而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我的夫子教我四種德行:文,行,忠,信,所以賜做買賣時,一向誠摯,寧可自己受損,也不願欺瞞買家。做了行人也一樣,這次來鄭國,是想讓執政避免一場沒有結果的兩敗俱傷,還望執政能聽我一言。」

    駟歂卻哈哈大笑:「兩敗俱傷?我看不然,趙軍主力全去了河北,在河南並無太多防備,魯兵在魯地被齊國牽制,更無法抽身西來。待鄭國驅逐濮南、濟西的宋人後,自然能包其地而有之。這些地方雖然是衛國的城邑,但比起區區衛國,齊、晉更倚重鄭國,戰後自然會逼迫衛人轉讓……」

    他指著子貢的鼻尖大聲質問道:「你不是號稱能言善辯麼?倒是說說看,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麼!?」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1 10:1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699章 不過是場買賣

    「如此一本百利的買賣,趙氏能給鄭國麼!?」

    駟歂拍案大聲質問,堂內的鄭國衛士也同樣發出了呵斥,聲音在官署中迴蕩。

    然而這能讓一般使者屁滾尿流的威嚇,對於子貢而言,卻像一場拂柳輕風。

    在這千鈞一髮的場合裡,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跟著自家昆父兄弟經營貨殖的經歷。

    貨殖者,滋生資貨財利,以致富者也。

    天下人各經其業,各從其事,但各地物產卻不相同,別說邦國縣邑,甚至不同的裡閭、人家都存在交換的需要,就像水往低處流那樣,日夜無休。

    而商賈就是這種活動的媒介,其中以鄭衛商人最出名,他們各憑其能,各竭其力,以求財為目的。

    端木家就是其中之一,族中長輩讓子貢從小隨著商隊周遊各地,還把他推到攤位上進行訓練。

    最初時,為了讓別人停下購買,微笑是少年唯一能依仗的東西,但顧客卻不一定會還以微笑,有些人反而會欺他年少,想要賤買貨物。

    「討價還價,是經商必須要學的東西!」

    在吃了幾次虧後,長輩如此教導他,在這種經歷中,子貢學會了一個道理:原來賤貨能貴賣,貴物能賤買,價格的高低決定了商人能在交易中得到多大的利潤。

    年歲稍長後,他在晉國和魯國之間經商,開始表現出天分,常常隔著千里,根據天時地利推測市場行情的變化,每每臆測價位必中,賤買貴賣從中獲利,成了一個成功的商賈。孔門學徒之中,數子貢最為富有。

    等他開始承擔趙無恤勢力的「行人」一職後,子貢頗為驚喜地發現。外交之術和貨殖其實很像。談判桌就像市肆裡的小攤,買主賣主各有所求,卻都不明說,而是將手指放在袖子裡。眼神挑剔地討價還價,妄圖將邦國利益當成貨物賤買貴賣,以謀取利益最大化。

    經過在泗上諸國坑蒙拐騙的鍛鍊,子貢同樣精通此道,所以才一眼便看出了駟歂頤指氣使後的虛假。

    「果然和弦伯甫提示的一樣。鄭國人在誇大自己的力量,好抬高自己身價,待價而沽……」

    ……

    子貢飛快整理好措辭,抬頭笑道:「執政說的不錯,在子產、子大叔兩代名卿的治理下,加上執政承襲其業,鄭國的確很強盛。六年前五百里奔襲滅許國,五年前與儋翩合謀差點顛覆成周,那段時間與晉國魯國戰於伊闕、戰於蟲牢,均不落下風。甚至還侵奪了宋國六座城邑。也難怪世人皆言,鄭以千乘之軀,卻有兩千乘之強……只可惜……「

    聽子貢誇捧鄭國,駟歂滿腹疑惑,到這裡便不由反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的是,鄭國也並非無敵,兩年前,游速將軍的偏師就在孟諸慘敗於我家主君之手,他歸來後,沒有將趙軍的強大告訴執政麼?」

    駟歂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那次鄭國只出動了兩師五千人。損失不大,子寬也說,這是他輕敵大意,一時不備而已。」

    在面對買家的質疑時。賣家再度虛報貨物的品質和價格,想要繼續欺騙對手,子貢不由嘆息,能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呢?

    當然不可能,這是爾虞我詐的外交場。他在這裡也會暫時放下夫子交給自己的「誠」與「信」,陪著駟歂信口雌黃。

    「執政說的不錯,那一戰,真的是僥倖,鄭國的僥倖!因為與鄭軍作戰的僅是趙軍偏師,以及宋、曹的吶喊助陣者。即便如此,吾等也在宋之亂裡取得完勝,若當時盡起精銳,恐怕游速將軍就無法順利撤離了。」

    「這麼說趙氏還惜力了?」駟歂冷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氣勢卻沒方才盛了,鄭國最能打的卿是趙無恤的手下敗將,這是不爭的事實。

    子貢向前踏出一步,舉袂道:「不錯,但是惜力,此時也惜力,還請執政想一想,那時與鄭國為敵的東趙,僅有西魯一隅之地,可現如今呢?」

    卻見子貢伸手東指:「在東面,我家主君乃魯國執政,代魯侯轄魯全境百萬生民,包泗上諸侯而統之。」

    他又揮手西顧:「在西面,主君成了趙氏世子,有封輿千里,晉陽之駿馬,河內之糧秣,邯鄲之甲兵,都能隨意調撥。以趙兵之強,太行、軹關之固,西可擋晉侯、知伯之兵,以魯國泰山之險,東可御齊侯鋒芒。如今這兩方都沒什麼進展,故而才催促鄭國出兵,好在南邊打開局面,這是希望鄭國為晉齊火中取栗啊!」

    駟歂不由無奈地嘆息,若非趙氏一下子變得如此龐大,一旦東西合一,就會讓鄭國邊上多一個兩千乘強國,他們又何必一定要捲入戰爭,想扼殺此邦呢?

    子貢間不容髮,繼續道:「更別說趙氏在內還有韓氏為輔佐,在外則有宋國為袍澤。」

    駟歂很不屑地說道:「宋不足一提,鄭宋交戰兩百年,鄭幾乎都是勝的,何況現在宋國已經衰弱,主少臣疑,牝雞司晨,神鬼遍地,這就是國將亡,問於神是也……」

    子貢反駁道:「不然,宋之亂,宋國的確力量大損,但政局迅速穩定下來,死者厚葬,傷者厚養,勞者相饗,兵卒吃飽喝足並得到饋餉。」

    「戰後雖不幸遇到災荒,在魯國幫助下很快緩了過來,失去親友的人在巫祝的組織下停止哀嚎,共同分擔憂患,加緊耕田勞作多生資財。宋國君臣敬重鬼神,對天災憂慮恐懼,早晨很早上朝,晚上很晚退朝,用低下的言辭和厚重的禮物,四面派使者向諸侯求和,同趙氏、魯國結為同盟,與曹國、楚國盡棄前嫌……」

    「如今宋國已經恢復了大半元氣,國內殷實,外交成功,他們處心積慮,把防範鄭國當作要務。值此之時,攻宋無利可圖,甚至連將他們從濮南地趕走也很難做到,我說的可對?」

    駟歂默然,過去幾個月裡,鄭國也不是沒對宋國進行過試探性的進攻,宋軍雖然打不過鄭軍,可守城卻也是一流的。他們在濮南地遲遲無法打開局面,正猶豫著要不要進行全面動員呢,趙氏那邊就已經打敗范、中行、邯鄲三家,回師朝歌了。

    這下,鄭國的戰略就有些尷尬的,不盡全力打不下,盡全力損耗自身力量。

    子貢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微微一笑,「當今之時,宋未可伐,若執政執意要與趙氏為敵,最大的可能是執政強起兩萬鄭兵東進,然後受阻於濮南、濟西。我家主君大可先帥兩萬大軍揮師南下,與鄭國會獵於此。趙軍已經擊敗過游速將軍,擊敗過齊國大軍,擊敗過范、中行,我想執政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吧?到時候二主演兵,伏屍萬人,斬艾生靈,鄭國非但得不到利益,還會有喪師之危!」

    駟歂這會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看著子貢,但他這個人不願意服輸,所以惡狠狠地說道:「久聞端木賜善於狡辯,果然如此,我應該在你說話前,就割掉你的舌頭。「

    子貢渾然不懼,「等我為執政分析完利弊所在,再割了我的舌頭灼為美食不遲,賜亦無憾矣!」

    ……

    國士啊,這個端木賜,真是一位無雙國士啊!

    駟歂不得不承認,自己憋足了勁演出來的氣勢,居然被子貢的隻言片語便戳穿了。鄭國不弱,但也沒他之前吹噓的那麼強大和自信,尤其在面對趙氏,這個百戰百勝的卿族時。

    當然,嘴上是不能輕易服輸的,駟歂和商人打的交道不少,知道這時若順著他們的節奏走,這些貪婪的商賈一定會蹬鼻子上臉,想從你口袋裡多奪取一些錢帛的!

    故而駟歂氣哼哼地說道:「我只知道,鄭國的利益在與宋交界的隙地,在濮南、濟西。」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盯著子貢道:「趙氏若能以這三處交割給鄭國,鄭一定會停止進攻……甚至會考慮加入趙氏一方!」

    鄭國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投機者的性格,若能不交戰就獲得利益,何樂而不為?大不了好處到手後再反悔,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若能順便離間趙宋關係,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他們鄭國,是絕不會和宋人呆在一個同盟裡的!

    但始料未及的是,子貢竟正色道:「執政怕是想錯了,趙宋雖為姻親,卻主君不能強求宋公辱於貴國。」

    駟歂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再度拍案怒道:「那你這次來,號稱攜芍藥以求鄭國之誼,結果卻兩手空空,連東邊的一城一邑都不願給,就想憑一張嘴說服我?」

    子貢躬身道執政勿急,外臣當然不是空手來的,我奉主君之名贈送鄭國一份大禮,不過……」

    「雖然這禮物也是土地民眾,卻不在東面,不在宋國,也不在濮南和濟西……」

    「你所說那片土地在何處?」駟歂猜過子貢會拒絕,會討價還價,卻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子貢笑道:「在西邊,在汝陽,在蠻氏,在伊洛之地!」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1 10:1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0章 鄭國的未來在何方?

    「伊洛?蠻氏?」駟歂微微一怔。

    伊河洛河之間的丘陵位於周王室南大門外,長期在此地繁衍生息的戎部被稱為「伊洛之戎」。

    春秋之世,中原腹地長期有戎狄雜處,而且還捲入諸侯的爭端裡。最嚴重的是周襄王四年(公元前649年),王子帶帶著伊洛之戎攻周襄王,燒了周王城的東大門。此事雖然在晉國調停下和解了,但為達到「以戎制戎」的目的,秦晉兩國便將姜氏的後裔陸渾戎遷到伊洛,利用陸渾戎吞併了伊洛戎。

    這之後陸渾戎常常成為晉國的打手,秦晉崤之戰就是靠他們協助才全殲秦軍的,晉齊鞍之戰,陸渾戎兵也有參戰。

    但隨著時間推移,陸渾戎漸漸在當地站穩了腳跟,在伊水之陽建立了都城伊闕,勢力一天比一天大,甚至開始侵奪王室土地,周景王對此十分不滿。

    晉國也覺得任由這些戎人在周室旁邊坐大不是個事,於是二十多年前(公元前525年),晉國以到三涂山祭祀為名,暗中派中行吳大軍跟隨,僅僅用了三天,就將陸渾戎國滅亡。陸渾君逃往楚國,百官與戎人散入山林。

    如今伊洛下游是成周王畿,上游則成了晉國領地,在此設置了陰縣,河谷盆地的戎人漸漸成了城邑之民,山川林澤則依然以戎人小部落為主。

    而伊洛之地的南方,還有另一個戎人建立的國家:蠻氏。他夾在晉、楚之間,本來是晉楚的緩衝,楚國衰弱後成了晉的屬國,但新絳權威驟降,已經管不到那裡了,蠻氏其實是個獨立的小邦。

    無論是伊洛之地。亦或是蠻氏,都與鄭國西境接壤,所以對那的情況駟歂並不陌生。

    他氣極反笑:「宋地、濮南、濟西,膏腴之地也。伊洛、蠻氏。荒外之域也,趙氏是想要鄭國放棄眼前的城池、人口,一頭紮到那片荒涼的山地裡去?趙氏的誠意,我算是見識到了,你以為鄭人和宋人一樣呆傻?」

    駟歂激動得唾沫星子都噴到子貢臉前了。但子貢卻不動聲色,末了才嘆息道:「有句話叫做『鄭昭宋聾』,認為鄭人聰慧,宋人愚鈍,可我卻覺得不然,從鄭莊公以後,鄭國就再沒出過有大勢眼光的聰明人了,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大膽!」不單駟歂,連官署內鄭國衛士也憤怒了。這個使者,羞辱鄭國歷代國君、卿大夫,他口不擇言,真的不怕死麼?

    子貢一笑:「難道不是麼?鄭桓公遷國於河、洛、濟、潁之間,為鄭國立下了基業;鄭武公滅虢、鄶、胡三國而有其地;鄭莊公以梟雄之姿,在中原縱橫馳騁,被譽為小霸,讓鄭國達到極盛。這三代君主,都看清了天下大勢,有極佳的眼光。」

    「可莊公之後。鄭國卻彷彿一夜之間失去了方向,主要精力都放在東部邊境,與宋國鬥爭不斷,與衛國爭奪南燕。甚至不惜反叛天子,從成周獲取土地。在糾結於這些尺寸之地時,晉、楚、齊、秦已經崛起,鄭國非但不能拓張,反倒被限制起來,朝晉暮楚。割地納貢……敢問執政,如今一百五十年過去了,鄭國疆域雖有盈縮,但可曾超過百里?」

    「這……」駟歂無言以對,作為一國卿士,為國開疆闢土也是任務之一,在這點上,過去百餘年,鄭國十幾位國君,幾十位執政確實沒有長足的進展,說他們沒有聰明人,並不為過。

    子貢不依不饒:「執政可知道,原因何在?」

    「不知。」

    子貢頓了頓後嘆息道:「其實,是鄭國看錯了方向,東方非但不是鄭國的利益所在,還是束縛住鄭國的陷阱……」

    那些鄭國渴求百年的肥沃土地,富裕城邑,在端木賜口中,卻成了……陷阱?

    駟歂感覺自己的觀念被顛覆了,他忘了子貢是趙氏說客,今天第一次做出了禮賢下士的姿態,起身舉袂誠懇地說道:「還請尊使教我!」

    ……

    「我家主君喜歡玩棋,有次與我對弈時,他說了一句話,叫金角,銀邊,草肚皮……此言雖然很俗,卻一語道明了對弈的要點,在我看來,這句話也能放到諸侯相爭上……」

    子貢站了半響後,終於得到一張蒲蓆就坐,頓時舒服了不少,而駟歂也卸下了趾高氣揚的態度,正常待他了。

    卻聽他殷切地說道:「請尊使說下去!」

    子貢飲了口酒水,在案几上畫起了地圖:「這濮南、濟西看似富庶,人口城邑密集,但且不說鄭國能否趕走宋、曹兩國,就說佔領這兩處後,就立刻與宋、曹、魯、衛、趙為敵。四面樹敵,豈能守住?所以這兩處其實是得之難,守之難,想要向外拓展更是難上加難的草肚皮……鄭國過去百五十年囚困於原地,坐看晉、楚、齊、秦將自己包圍,就是因為過於關注這片戰勢死地了。」

    「反觀晉、楚、齊、秦四強,鄭武公、鄭莊公時,晉國國內曲沃與翼的爭鬥沒有停止過,國境被戎狄包圍;而楚國的勢力範圍也僅限於江漢,介於蠻越百濮中;齊國僻居海濱,從臨淄往東走一天,就是夷人的地盤;秦國更是侷限隴山兩側,與西戎苦戰。然而恰恰是他們佔據了天下棋盤的三個金角,一個銀邊,所以才迅速崛起,成為疆域數千里的大國,為何?」

    駟歂有些發怔:「為何?」

    子貢一敲案几:「四國之強,伐戎狄蠻夷是也!執政且看,楚汾冒始啟濮,楚武王滅麋、越、群蠻,楚莊王滅庸、群舒;晉滅驪戎、狐戎、赤狄、無終;秦景、襄二君逐犬戎,得周土,秦穆公開西戎,並國十二;齊國也滅了萊夷,這才拓展了疆域,增加了人口。其實鄭國在莊公之時。也有滅盡伊洛諸戎的機會,若早行此策,鄭國的霸業,或許就不會在莊公一代人及身而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駟歂恍然:「竟是如此!」不曾想,端木賜的這份看似沒誠意的「禮物」還蘊含著如此眼光,點醒了對鄭國未來拓展方向迷茫不已的駟歂。

    「現在還不晚,如今晉國諸卿內鬥,無暇顧及南方;秦哀公剛死。國內公族庶長爭權一片混亂,不可能出兵干涉;楚國中衰,勢力不能越過陳蔡,絕對管不到蠻氏;齊國更是鞭長莫及,而且還要仰仗鄭國。不如乘此機會發兵西進,蠻氏,西僻之國也,用鄭軍前往攻打,就如同用豺狼驅趕羊群一樣。滅蠻氏後,再驅逐蠻子北逃。藉口幫助晉國和王室討伐戎狄不服者,全取伊洛上游!」

    駟歂被子貢煽動得有些小激動了,「若能如此,鄭國疆域至少能拓展數百里……」

    但他隨即又犯難道:「我雖未親自去過伊洛之地,可也聽說那邊邊陲貧瘠,是豺狼所嗷,狐狸所居之地啊。」

    他頓時疑心起來:「子貢莫不是想要誆騙鄭國去開拓荒地,而趙氏卻可以在後動作吧!」

    「…… 大謬,大謬!」

    子貢的意圖被揭穿,卻也不慌。他大搖其頭,吟誦起詩來:「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

    「這是百餘年前對伊洛之地的描述,伊闕在平原之上,田陂寬十里,原隰沃衍,魚葦富饒。男耕女織,怎麼能說是荒地呢。其餘各處也已經被陸渾戎開發為熟地,如今蠻氏有戶一萬,伊洛之地亦有一萬戶,並不算少。何況鄭國缺的,是人口麼?」

    駟歂搖頭:「鄭國不缺人口,鄭地土地狹小,而人口眾多,新鄭周邊的房屋雜亂交錯,田地也被佔據殆盡,無地之人或淪為盜寇,或轉而經商。」

    「然,賜也猜想鄭國想要的東西是田地,蠻氏、伊洛的湖泊、沼澤、山谷、溪流、大山、大河完全可以遷民進去佔滿,而散佈山間的鐵、鉛、梓材、皮革能為鄭所用,從此國富民強,何樂為不為?這就是方才那首《鶴鳴》末尾所說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

    見駟歂還有些遲疑,子貢再接再厲道:「鄭國甚至不需要撕毀與晉、齊、成周的盟約,只用與趙氏承諾兩不相攻即可,趙氏也能約束宋國,休要主動攻鄭。另一方面,與伊洛緊鄰的陰地大夫士蔑,是趙氏的朋友,他也被知伯說成是晉國叛臣,既然如此,陰地可以成為執政派兵西進的藉口。若鄭國保證他的存在,士蔑大夫會派人助鄭國駕馭伊洛群戎……」

    「妙哉,妙哉!」駟歂興奮地起身踱步,這是他做執政以來,聽到的最有遠見,最有可行性的擴張計畫了。

    不過他很快就狐疑地盯著子貢:「感謝尊使為鄭國點明形勢,但我還是有不解之處,趙氏如今與鄭為敵,為何要向我獻上如此妙計?」

    子貢道:「我家主君說過一句話,天下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趙與宋看似親暱,或許明天就會翻臉,與鄭國雖暫時敵對,但很多方面,雙方利益是互惠的…… 」「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作為「唯強是依」的鄭國人,駟歂對這句話大為稱道。

    子貢忽而長嘆道:」說實話,仗已經打了半年,趙氏師老兵疲,只希望盡快打敗知伯和齊侯一次,然後議和。我家主君僅希望能保留太行以東,黃河以西的地域,同時留住晉陽以及魯國的基業。」

    說著說著,他的眼神中充滿憧憬:「然後就可以讓趙氏宗族一分為二,分而治之。在晉者可成一卿,在魯者世代為執政。如此便能滿足……」

    如此便能……滿足了?駟歂咋舌,就算這樣,趙氏也東西各有千乘的基業了。他就擔心趙氏野心太大,大到想全取晉國,同時還保留魯國,那就太可怕了。

    「總之我家主君承諾,鄭國大可放心開拓西面,大河以南,趙絕不與鄭爭!等和談時,還望執政和鄭伯能助我家主君一臂之力,在天子和晉侯面前多美言幾句,讓趙氏得以順利歸晉!」

    子貢吐露的信息量很大,話說到這裡,駟歂雖然還覺得此事有疑點,但也有些相信了,無論如何,這對鄭國有利無弊。

    而他對子貢,也愈發看重了,端木賜真的是國士,無雙國士啊,無論是是口才,還是膽量和眼光,都極為獨到。

    這種人才,若能將他留在鄭國,做自己的家宰就好了……

    不行,家宰恐怕他看不上,但以鄭國現在的格局,駟歂頂天也就能扔出去一個上大夫……

    駟歂決定慢慢再糾結這個問題,他親切地撫著子貢的手道: 「我相信,這的確是趙氏的誠意……我會將此事稟報給國君,再在君前召集其餘五卿召開公議,尊使可去館舍休憩,等待消息。且放心,此事必能得到鄭國君臣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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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1章 當國

    鄭國的宮殿區位於西城之內,有大宮、北宮、西宮等。大宮即太廟,北宮為鄭伯寢宮,西宮為國君和執政治事之所。

    鄭伯勝是鄭國第十八代國君,他才繼位三年,剛剛到及冠的年紀,所以也沒什麼機會參與政事,鄭國的軍政大事,都是由七穆決定的。

    七穆既團結又鬥爭了百年之久,已經到了「若將亡之,則亦皆亡」的程度,比起魯國三桓團結多了。他們世代把持鄭國卿權,交替執政,形成一支強大的卿族集團。

    所以尚在北宮的鄭伯勝對子貢入鄭的事情茫然無知,七穆卻已經在西宮中開起了小會,討論趙氏遞過來的」芍藥「了。

    「這芍藥,香甜,卻有毒。」

    子產的兒子國參六十餘歲,本來都告老賦閒在家了,今日事關重大,又被請了出來,他用鳩杖敲打著地面,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長者發言,罕達,豐卷,印癸,良止四個小字輩都不敢說話,面面相覷。

    子產遺澤仍在,駟歂對國參很是尊敬,他恭敬地說道:」老卿士說的在理,但趙使的提議的確十分誘人,或能解決困擾我國百年的『國小而偪,族大寵多』弊端,更何況……」

    他看了旁邊的大司馬游速,示意他說下去。

    「我是不願與趙氏在野外交戰了。」游速乃武夫,一向少言,除了作戰下達命令的時候。

    因為他們父輩子產和子大叔的關係,國氏和游氏關係最好,游速就像國參的侄子一般,國參皺眉問道:「為何?」

    游速言簡意賅:「打不過。」

    國參頓時被噎住了,氣呼呼地敲了敲手杖:「你可是號稱鄭國最能打的將軍,天下名帥!夜間偷渡沼澤剿盜寇,奔襲五百里滅許的勇氣呢,哪去了!?」

    游速慚愧地拱手道:「可小子還是輸給了趙無恤。以鄭國現在的力量,沒有與趙氏主力決戰的可能,那些神出鬼沒的騎兵,戰車無法與之匹敵。所以我的意見和執政相同。既然趙氏不想與鄭國為難,能避其鋒芒自然是好的。」

    駟歂也說道:「當年晉人幹涉駟氏立嗣,多虧老當國(子產)以執政卿的身份譴責晉人不應干涉鄭國內政,斥退晉使,避免了駟氏內亂。所以我對晉國素來沒什麼好印象。加上晉國一向損害鄭國利益,故而執政之初便作出聯齊抗晉之策。」

    「當然,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天下諸侯尊天子之命攻趙,鄭國也只能湊個數。趙氏已經是晉國叛臣,當年趙文子帶給鄭國的是善意和寬容,若趙氏能如使者所言,成為北方除秦、晉、齊外的又一勢力,我樂見其成,因為他們承諾了。大河以南,不與鄭爭。」

    國參道:「那宋國呢?宋國是趙氏姻親,卻是鄭國仇敵,汝等就不怕日後趙氏緩過來了,聯合宋國收復失地?」

    駟歂呵呵一笑:「那時候,恐怕趙氏已經來不及了,罕達,你來說說,這場戰爭會打多久。」

    罕達精明強幹,被視為駟歂的接班人。他起身份析道:「知伯與趙、韓對峙於太行,中行殘存於柏人,齊國也輕易無法攻破魯國,故而短則三年。多則五載,少了這個數,不能完全分出勝負來。」

    駟歂又轉頭問游速,「子寬若是帥一萬大軍西進,要多長時間才能得全功?」

    游速在心裡算了算,說道:「滅蠻氏需要一個春天。攻伊洛需要一個夏天,還需要一次秋收來鞏固,總之不超過一年。」

    駟歂一拍手:「也就是說,明年入冬前,鄭國已經攻取蠻氏和伊洛,但那時候,趙氏尚在與晉、齊鏖戰,正是疲憊之時。待鄭國休憩過來後,幫助哪一方,都任我抉擇!」

    「老卿士,你覺得如何?」

    「我老了,這些事情,汝等六人定奪罷。」

    駟歂這才松了口氣,他對在座幾人道:「既然老卿士也無異議,那便擬一個章程出來,送去北宮交予國君過目,請他同意罷。」

    國參拄著手杖起身,罕達等人連忙過來攙扶,看著他的背影慢慢離開西宮,駟歂突然感到了一陣意氣風發。

    國參都垂垂老矣,這意味著他父親子產的時代,鄭國的全盛時代,早就落幕了。

    而子大叔的時代,寬猛相濟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

    有了子貢提議的計畫後,駟歂只覺得,他剛剛登上「當國」之位時,在兩位前任輝煌政績前的自卑和壓力,已經一掃而空!

    沒錯,屬於我駟歂的當國時代,即將來臨!

    ……

    就在七穆合計的時候,子貢卻沒有靜候在館舍內,他在忙另外一件事:迎接孔子入鄭城。

    自打前年三桓倒台,趙無恤成立大將軍幕府以來,他們這些投靠趙無恤的孔門弟子也水漲船高,紛紛出任幕府僚吏。

    冉求為司馬,管理整個西魯的防備;宰予為曲阜縣令,成了幾萬國人的父母官;公西華做了宗伯,管朝廷禮儀;向來被孔子認為沒什麼出息的樊遲當上了大農丞,四處傳播先進的生產技術;就連公治長,也憑藉一手匪夷所思的馴鳥術,做了虞人,信鴿成了溝通溫縣和曲阜的最快捷方式,這也是趙氏消息調遣總比敵人迅速的原因。

    昔日的窮寒士人們,攀上趙無恤這株大樹後,年紀輕輕便位列魯國朝堂,這是先前在孔子門下學習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頗有些意氣風發。可另一方面,他們也有些尷尬,畢竟因為趙無恤竊魯的緣故,夫子正在外流亡。幸好趙無恤為他們考慮,迎娶了夫子之女為媵,這才緩解了這種尷尬。

    心中有愧之下,子貢只能從物質層面上加以彌補,反正他在陶丘幾年時間,也已經富至千金,先前當他將這些所得的錢帛轉交趙無恤時,卻被拒絕了。

    「在你做魯國行人前,我可沒給過你半粒俸祿,你在陶丘的身份是幫我經營產業的商賈,能發展壯大,自然有你的功勞,這些錢帛你留著便是!」

    所以這兩年夫子周遊列國的經費,師兄弟們的衣食住行,基本是子貢一人承擔的,雖然這不妨礙原憲、漆雕弓等人一邊吃子貢資助的糧食,一邊罵他是「功利之徒小人儒」!

    本以為孔子能在先祖的故鄉宋國多待一段時間,等想通後便將他接過魯國,子貢已經想好了,夫子可以作為國老在家中著述,平日以備諮詢。

    然而沒料到的是,孔子卻因為與南子的辯論被逐出宋國,子貢雖然也有和宋國君臣打交道,對此事卻有些無能為力。在趙無恤的有意扶持下,宋國公女南子如今的權勢與司城樂氏相差無幾,連司馬子牛也對她無可奈何。

    於是孔子一行百餘人,就往宋國的死敵鄭國這邊來了,想來鄭國的當國卿士駟歂為了和宋國唱反調,應該會好好招待孔子吧。

    想到這裡,子貢邁步向前,露出了微笑,他已經看到顏回的身影了。

    然而顏回身後人稀稀疏疏,大部分孔門弟子沒了蹤影,子貢連忙在人群裡掃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身材出眾的夫子。

    他連忙加快了腳步,過去問道:「子淵,夫子呢?」

    顏回有些羞愧地說道:「進城時剛好遇到鄭人娶親,人潮擁擠,混亂之下,弟子們都走散了,夫子他也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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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2章 蒼茫世變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新鄭東門,姑布子卿望著腳下戳腳的芒鞋,以及身上爛成破布條的深衣,摸了摸自己由黑變灰的發髻,老氣橫秋地地感嘆了一句。

    七年前,他在為趙無恤相面後離開新絳,滿天下地去追尋老子蹤跡。涉三州之地,越五國之境,順著老子最後騎青牛出現的崤函往西尋覓,終於在太華山尋到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者!

    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地廣十里,鳥獸莫居。

    卻也是個天生的隱居之所,山岩清泉,讓人感覺,可以在這裡羽化登仙……

    之後幾年,姑布子卿便甘願侍奉在老子身側,與他一同隱居,一同看仙鶴嗷鳴,一起看岩生紫煙,一同看白雲蒼狗,一同看泉水化為堅冰,又春融雪消……

    老子在此感悟天地大道,他則幸運地受其傳道,姑布子卿摸了摸胸口的凸起處,一卷五千言的帛書正被他小心地保護著,這是老子畢生學問的結晶,也值得他用後半生去鑽研。

    不過叫姑布子卿沒想到的是,這才七年,山外的世界竟然蒼茫世變了!

    他的預言不幸言中,樂祁沒能在活著的時候吃到泗上肥魚,他死在了晉國,太行山,羊腸阪上。

    不過叫他驚喜的是,當年僅有一面之緣的無恤小君子,卻赫然成了攪動天下的風雲人物!從太華山上下來後,只需要在消息靈通的市肆細心旁聽,所聞儘是關於他的事情!他簡直就是活著的傳奇!

    「看來趙氏將興!」姑布子卿捉摸著,離開鄭國後,是不是要去趙氏控制的地方走一走,那些白皙光滑,貴族才用得起的上好紙張,正是傳播老子五千言的最佳載體!他現在急需金主資助。

    不過世事也開始險惡起來了,當此之時。彷彿真的進入了子產、晏嬰、季札等賢人斷言的「季世」。晉國六卿、齊國、鄭國、衛國、宋國、魯國、曹國、泗上諸侯,突然間打成了一團,整個中原都被戰火籠罩,姑布子卿若要去趙氏領地。就得為自己在沿途的安全考慮考慮了。

    他一邊想一邊走,路過新鄭東門時,一抬頭,卻先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在他們相面者眼中,極其獨特的人。肩膀寬闊,額頭突出,捲鬚垂胸,文質彬彬,就算不看面相,光是那九尺有餘的個頭,便足以鶴立雞群!

    姑布子卿不由停下了腳步,仔細打量起那人來……

    ……

    孔子和弟子們走散了,只能站在鄭國東門內等待,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裡。老者孤獨地站立,背著包袱,形容拘謹,頗有些落魄。

    可他心裡卻不太著急,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與弟子們失散了,上一次更加危險,更加嚴重。

    今年九月,他因為一場」天人之辯「,被賴皮的南子下了逐客令,面對這位不講理的實權公女。孔子也忍不住罵一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一揮袖鬱鬱不樂地離開宋國。

    這次重新上路的旅途從一開始就遇到了種種不順,經過鄭宋邊境的匡邑時,為孔子趕車的弟子公良孺顯擺了一下。指著佔地不小,深溝高壘,屋宇重重,壁壘森嚴的匡城說:「當年我從陳國北上遊歷,曾來過這地方,從城牆那個缺口進來的。」

    在田間地頭勞作的匡邑百姓看到他的動作。也聽見了這句話,再瞧瞧孔子那高達九丈的身材容貌,一下子便紅了眼,紛紛大喊起來:「陽虎又來了,休讓他跑了。」

    這純粹是無妄之災了,陽虎以陪臣執國命時,助晉國攻鄭,曾經佔領此地,殘暴地對待過匡人,匡人對其恨之入骨,竟把和陽虎身形容貌相似的孔子誤認為是陽虎。

    一傳十十傳百,匡邑中頓時跑來一群人,手持農具、武器,把孔子一行人圍困在一座小丘上。

    在這過程中,孔子最喜愛的弟子顏淵不知所蹤,等他帶著一身的傷和滿頭草葉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時,孔子頗有些心疼地撫顏回的背道:「吾以為汝死矣……」

    「子在,回豈敢先死!」顏回如是說。

    這大概是孔子一生裡遇到最凶險的事情了,匡人不聽他們解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這一困,就是三天三夜。由於無法脫身,糧食也快耗盡了,弟子們都非常著急。

    孔子為了安定弟子之心,滿不在乎地當場撫了一段琴。

    「文王既沒,周代的禮樂就掌握在吾等手中,上天若想毀滅周禮,就不應該讓吾等學會它。若上天不想讓周禮毀滅,那麼,匡地的人又能把我怎麼樣?」

    弟子們問道:「夫子也信天命麼?」

    「人有命,天亦有命,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我信天命,但不是宋巫們演繹的天命!」

    眾弟子頓時安定下來,靜靜等候,終於,到了被困的第五天,就在匡人下定決心,要衝進來將他們這百餘人殺盡時,援兵到了。是子路跑出去,從蒲城搬來宋國的救兵,這才驅散了匡人,讓孔丘一行人脫困。

    對守蒲邑的宋將陳定國一陣感謝後,師徒再次上路,卻在鄭國的東境虎牢時,因為在匡邑鬧出的動靜,他們又被拘留了數日,才被放行繼續西去。

    過酸棗,渡汜水,好容易拖著又累又餓的身軀抵達新鄭,卻來的不是時候,正好是早間入城的**,因為擁擠,因為混亂,孔丘與弟子失散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用這句話來影響鄭國都城新鄭,再適合不過了:討價還價聲川流不息,走卒扛著麻布袋子,將鹽、麵粉等金貴之物和葛麻、粟米等常見之物放到輜車上,檢驗傳符後,車輪吱呀,載著沉重的貨物揚塵而去。

    這是座」利「字當頭的城市,所有人都顯得很忙碌,唯獨孔老先生無所事事,站在鄭城東門的城牆下發呆。

    販夫販婦從孔丘旁邊來來去去,還有位穿著破爛衣裳,拄著竹杖,穿芒鞋的人經過身旁,似是位隱士,他定定地看了孔丘半響,孔子朝他舉袂施禮,他也笑著點了點頭,離開了。

    孔丘卻沒有貿然離開此處,因為孔夫子有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弱點,那就是不太認路……用後世的話說,是個路盲。

    在新鄭這種繁華的都邑,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還是好好呆在原地為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群弟子才氣喘吁吁地來這邊尋找,打頭的是子貢和子路,遠遠見到孔子後,他們頗為驚喜地跑到跟前行禮。

    「總算是找到夫子了!」

    孔子對弟子們笑了笑:「汝等是怎麼尋到此處的?」

    子貢道:「方才有位拄竹杖,穿芒鞋,衣冠破爛的人,他在大街上突然一把拉住我說,東門邊有個人,他的前額像堯,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部像子產,不過自腰部以下和大禹差三寸。看他勞累的樣子就像一條『喪家之狗』,或許就是汝等要找的人。」

    他把這段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孔子,孔子微微一愣,卻很坦然地大笑道:「此人方才從我旁邊路過,大概是位隱居相面者吧,把我的外表說成這樣,實在是誇過頭了。不過說我惶惶如喪家之犬,然哉!然哉!」

    孔子自從離開魯國後,許久沒有像這樣笑過了,但不知為何,今天聽到「喪家之狗」的評價後,他卻開懷大笑,最後差點笑出了淚花……這一路上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

    「夫子可還習慣鄭國的氣候和飲食?若是不適,我便尋幾位魯地的庖廚來。」

    「我是來遊歷反思的,又不是來養老的。」

    子貢為孔子一行百人在新鄭東城尋了一處無主的普通宅院居住,過了幾日,又再度來見老師。卻見孔子一路險阻的勞累已消,他釋捲回頭看了看子貢,問道:「我聽由說,鄭國執政想聘請你留在新鄭,做上大夫?」

    「不錯,鄭國執政在我入西宮時曾私下裡對我說,鄭國還缺一位大行人,希望我考慮考慮……「

    「你如何答?」

    「小子婉拒了……」

    「鄭雖非大國,卻也是千乘之邦,你能一口回絕上大夫之職,也是不易。但你做的對,君命在身,豈能轉投他國……」

    話裡有話,師徒二人最大的分歧,也是子貢最大的心病就在於此,子貢垂首:「夫子,我……」

    孔子認真地看著昔日愛徒:「君君,臣臣,趙子泰待你以禮,你還之以忠,這本來無可厚非。何況趙氏在魯國雖然不敬國君、世卿,在民生方面卻做得不錯,汝等的政績,我雖在外國,卻看在眼裡,喜在心中。「

    「可自從他歸晉以後,卻無日不戰,晉陽、河內、魯國的民眾,也被他捲入戰火,此戰不知要打幾個年頭,死多少萬生民。」

    「趙氏是被迫應戰的。」

    「被迫應戰?他已經滅范,殘中行,族邯鄲,如今都半年了,也該結束了吧。但依舊公然反叛晉國,違抗天子,這是要與天下人為敵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要打到什麼程度才算滿意?」

    「主君有言,晉國六將軍分裂久矣,晉國道德大廢,上下失序,諸卿以鄰為壑,阻塞往來,爭鬥不休,亡族滅家者不計其數,晉國人心也四分五裂。只要他們繼續各自為政一日,晉國便不得安生,主君也曾苦苦思索,最後得出了結論……」

    子貢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晉國之政惡乎定?定於一!」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2 13:5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3章 未盡的使命

    「讓分裂的晉國再度統一,這就是主君的打算。」

    定於一!?孔丘被這豪言驚得怔住了,身為晉卿之子,卻揚言要一統晉國,趙無恤,好大的雄心,比早先的宰執魯國大多了。

    聽上去很狂妄,但孔子卻沒有發笑,而是認真了起來,因為他知道,此子若下定此決心,必然會這麼去做。

    「你回去告訴他,他的方法錯了,趙氏捐禮讓而貴戰爭,棄仁義而用詐譎,這只會讓諸卿遂相吞滅,並大兼小,暴師經歲,流血滿野;這只會讓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不能保其性命;這只會讓晉國道德絕喪,徹底國將不國!」

    子貢亦不退讓:「主君有言,晉國與魯國的情況一樣,積弊太深,已經到了不破則不立的地步!短短兩年,魯國沒了肉食者掣肘,大小事務都由士人來做,已經走出了庸碌,開始興旺,這一切夫子都看在眼中。所以賜相信,等戰爭結束後,主君一樣能建立起全新的晉國!到時候還望夫子能去一觀,消除對主君的誤會!」

    孔子長嘆:「誤會?不,我與他不是誤會,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破而後立,若真讓趙氏得逞,那這周制天下,恐怕真的要蒼茫世變了吧?

    「也罷,多說無益,既然他竊魯,叛晉,構亂天下,也改變不了你圜護的心意,那便隨你去吧。」

    「至於入晉……老朽一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不去也罷!」

    說完,就別過頭去,生氣地不理子貢。

    子貢稽首三次,誠摯地說道:「既然夫子不願去趙氏領地,那鄭國的大當國和七穆已經同意夫子留在新鄭,還請夫子在此安歇。不要再奔波勞碌了……」

    孔子雖然有些失望,卻也知道子貢對他的關切是發自內心的,他不回頭,用有些蒼老的聲音說道:「賜啊。你讓我不要遠行,可我看你的情狀,卻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子貢含淚:「然,賜尚有使命在身,得立刻離開鄭國。不能侍奉夫子了。」

    「你要去往何處?」

    子貢面上露出了一絲遲疑,最後咬了咬牙,垂首道:「事關機密,賜暫不能說,還望夫子寬恕!」

    「這世上,沒有不能原諒學生的老師,何況我的道義不能行於天下,還剩下的,也就是忠、恕二字了。」孔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將子貢扶起來。彈去他衣上的灰塵,鄭重說道:

    「等你結束使命後,替我給趙子泰帶一句話,算是我對他最後的告誡,晉國誰能一之?敬君尊禮者能一之!不嗜殺人者方能一之!」

    ……

    十月底的北方草木枯榮,寒風凜冽,再過不久就要降雪了,位於河陽的大河之畔卻擺開了幾個案几,屏風擋著寒風,兩位披掛大氅的貴族在此對飲。正是趙無恤和趙廣德兄弟。趙廣德是伯魯堂弟,趙無恤是伯魯親弟,喪期不同,故而無恤喝的是水。而廣德飲的是溫酒。

    這河陽顧名思義,正是大河之陽,當年周襄王被王子帶所逼,避難於此,史官諱言,書曰「天王狩於河陽」。後來這片土地被周室贈予晉國。晉文公又把這裡連帶溫縣給了趙氏,傳承至今。

    河陽對岸就是成周孟津渡口,當年周武王就是從這裡揮師北上,白魚躍舟的。

    在溫縣奔喪期間,趙無恤也沒閒著,讓趙廣德帶著一師之眾,就把位於河陽西面的單邑圍了,公輸班造了幾架投石機猛攻一陣,嚇得城內不到一千的單公守卒膽破,但趙兵卻沒有久攻,耀武揚威夠就撤走。

    隨後又來到了這河陽與趙無恤的兵卒匯合,大張旗鼓,南望孟津,頗有覬覦之意。孟津是攻王城洛陽的必經之地,周室聽聞後,也立刻派人來這裡,如臨大敵,甚至還有使者坐小船攜禮物過來「****」,一問才知,是單公派來的。

    趙無恤板著臉將那使者嚇唬一通,然後又表明趙氏尊周的態度不會改變,希望天子和單公能收回成命,休要捲入晉國內戰,便讓他帶著給單公的贈禮回去了。

    「單公肯定滿心冤枉,天子號召伐趙,明明是劉公和萇弘搞的鬼,結果卻是他的私邑被攻。」

    趙廣德笑呵呵地說道,他們溫縣一系過去也沒少和單公爭田土阡陌,但每次都被對方以身份所壓,什麼時候這樣威風過?

    無恤眯著眼看著河景道:「需要害怕的不止是單公,等降雪後,大河就會開始結冰,到來年二三月才會完全融化,雖然孟津的河面寬廣,所以無法完全凍上。但當地人說,天特別寒時,人馬甚至可以在上面走動,遣一支輕騎渡河,並非難事……」

    趙廣德笑道:「趙氏輕騎天下聞名,隨便幾隊人馬在王城旁邊出現,便足以讓周室膽顫心驚了。堂兄先收了周室卿大夫田宅,又圍單邑而不破,再到孟津耀兵,這是在告訴對岸的周王和二卿,只要趙氏願意,隨時可以調轉攻擊方向,打到王城腳下。」

    「不錯,周室的兵卒太羸弱了,天子和二公除了一個號召諸侯的名義外,對趙氏並無實際的威脅,嚇唬嚇唬即可,不必太過在意。不過溫縣與周鄭隔河相望,確實是個容易受到攻擊的點,要是知氏聰明,冬天也有可能派兵繞道過來襲擾,不可不防。我過幾日便要去朝歌,這裡便交給你來守備,須得看好大河沿線及王屋山險要。」

    「唯,弟一定會守好趙氏宗廟,守好伯父和家眷。」

    他又微微抬頭:「周室雖沒威脅,可鄭國卻不一樣,不知那邊處理得如何了?」

    「正要將此事告訴你。」

    趙無恤揚了揚手裡的書信,「子貢已經說服鄭國,這是他敘述的過程,其精彩程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好一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若是鄭國執政,見了如此切合鄭國的策略,也會心動。」

    趙廣德接過書信讀了幾段,便慨嘆不已了。

    「子貢的言辭真是了得,居然能將狡詐的鄭人騙得團團轉,每句話看上去都是在替鄭國人著想。」

    無恤頷首道:「最初遇到子貢時,我見他不單擅長貨殖,且能言善辯,便從魏氏處將魏相寫的《絕秦書》尋來,抄了副本贈予,希望他能早日實現行人之志。誰想今時今日,他的辯才更勝過絕秦書數倍,自說自話與說服敵人,難度可不是一個級別的。」

    「堂兄有識人之明,子貢也有國士之忠!既然子貢成功讓七穆調頭,鄭國暫時不會全力東進,而與趙氏親善的士蔑大夫也能背靠鄭人,在陰地立足,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不,是三鳥,甚至是四鳥!趙無恤暗暗想道,這塊地方,是歷史上韓氏三家分晉後瓜分到的,韓虎收戎人為編戶齊民,在此建立了宜陽,新城等人口數萬戶的大城池。並以此為據點,東進滅鄭,造就了七雄之一的勁韓基業,也打破了三晉一強二弱的平衡,大家最後林鳥各自飛。到了戰國後期,更依靠這塊地盤向南前進,把楚國的宛地吞了。

    然而如今鄭國先一步西進,勢必會造成一系列連鎖反應,韓氏未來崛起的機遇,很可能就這樣成泡影了。

    在堵死隊友單干可能性方面,趙無恤也是不遺餘力的……不過就連韓虎自己,恐怕都意識不到這其中的深意,別人就更覺察不了,比如趙廣德就在興奮地覺得,趙氏的南線徹底安穩,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還不算安穩。」

    趙無恤提醒他說:「其一,知氏若一咬牙,選擇承認事實,放棄蠻氏和伊洛的利益,鄭人便能迅速攻略完西面,再掉頭與吾等為難,這是短期的考慮。」

    「其二,雖然如今蠻氏、伊洛是扔到鄭國背後的骨頭,可其實這骨頭上,卻有不少好肉。一如子貢所言,兩地在嵩、華之間,地勢險要,向南出三鴉關,則可拊楚國宛、葉之背;北望伊闕,則臨成周心腹;西指崤函,則秦、虢之勢動;東顧潁川,而鄭、許腹地盡在眼前。這就是所謂的棋劫之勢,自古用兵者所必爭也。」

    「得到這裡,再穩定下來作為後方,鄭國便能擴展一半疆域,并包成周,挾天子,搞不好還真能重新強大起來。十幾二十年後,趙氏在中原又多一個強敵,這是長期的考慮,也是我不樂意看到的。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輕易得手!」

    「那堂兄打算怎麼做?是派人去阻撓,破壞麼?」

    無恤道:「趙氏未來一年的注意力在柏人和衛國上,沒有多餘的人手投到肢節上去。不過卻可以找別人替我們阻擋鄭人……子貢的使命尚未完成,接下來,我還要派他去一處地方!」

    「去哪?」

    趙廣德豎起了耳朵,雖說子貢口才了得,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可歸根結底,還是堂兄的外交戰略了得。就像對弈一樣,他在棋盤上看似隨意落下的閒子,卻成了關鍵的殺招,不知接下來,又會在哪裡出手呢?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3 16:3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4章 葉公子高

    無恤卻先不答,而是話音一轉:「堂弟,你可有特別想結交的人。」

    趙廣德愣了一下:「非要說有的話,韓虎子算一個,銅鞮大夫算一個,身在魯國的張子也算一個。」

    「真是巧了,放眼天下,我想交遊的人也有三位。」

    「不知是哪三位值得堂兄一交?」

    無恤道:「其一,是曾管著成周守藏室的老聃,此人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倒是很想與他作而論道,聽他談吐天地大道。」

    「其二,是宋國的隱士辛文子,亦稱計然,此人大智若愚,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是位不世出的大才。在宋國時,他自稱漁父,與我有一面之緣分,但或許是我德薄,他終究不肯袒露身份投入我麾下,真是可惜,也不知能否再見。」

    「其三,就是為楚王鎮守宛、葉的葉公子高了(楚國封君皆稱公),他名為沈諸梁,是英勇戰死的司馬沈尹戌之子,年輕有為,在葉地治水開田,修武備,頗具治績。假以時日,等楚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告老了,他或許又是一位堪比子文、孫叔敖的令尹!」

    趙廣德道:「這三位的確是大才,不過前兩位似乎都不知所蹤,兄長如今能接洽上的,恐怕只有楚國葉公了。」

    「然,我對這位葉公可沒少關注,所以知道他雖然頗有政績,在楚國聲名斐然,但一直以來心裡都有三根刺,動之則痛,觸之則怒。」

    「不知是哪三痛?」

    「一是其父沈尹戌為了阻擋吳軍入郢,戰死於雍澨,死時身首分離,所以葉公與吳人有殺父之仇。二是吳師入郢時,周室的劉公單公派刺客。去將避居於宛地的王子朝刺殺了,對於駐守宛地的葉公子高而言,這是奇恥大辱。三是七年前,鄭國游速乘著楚國國破力衰。葉公去勤王驅逐吳軍之際,竟帥五千兵卒奇襲五百里,把方城邊上的楚國內諸侯許國給滅了,這相當於在葉公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趙無恤起身拾起一顆石頭,微微彎腰。將它投入大河,打了幾個水漂,波紋漸漸朝兩邊擴散開去。

    「所以你覺得,若是葉公聽說鄭國人又要來自己駐防的區域邊上找事,他會如何做?」

    「吃一塹,長一智,葉公一定會想起許國被滅的事情,對鄭國如臨大敵,並從中阻撓。」趙廣德恍然大悟:「莫非堂兄想讓子貢去出使的地方,就是楚國?」

    「不錯。子貢會替我向葉公送去禮物和問候,同時也告訴他一個消息。」

    趙無恤露出了一絲笑:「子貢會告知葉公,鄭國人,要來圖謀蠻氏了!」

    ……

    「堂兄的伐交之謀,真是讓人始料未及,秦的勢力未過崤函,能阻撓鄭國西進的,的確只有位於蠻氏之南的楚國了……」

    趙廣德想了想,覺得此策可行,卻又問道:「但楚乃南方大國。他們一旦介入,欺軟怕硬的鄭人會不會知難而退?」

    無恤道:「不會,我觀乎楚國之政,如今的主要精力在於休養生息上。同時與吳國爭奪陳國。何況楚國的東北疆界內,頓國、胡國、蔡國皆不服楚王,乘著楚國中衰大肆吞併周邊楚邑,隨時可能再引吳人入楚,這才是楚國急需解決的心腹之患。」

    「楚國令尹子西,司馬子期都是老成穩重的人。在恢復東北疆界,重新構造一個對吳防線前,楚國不會和鄭國為了爭奪蠻氏這塊雞肋而大打出手。這一點,子貢在慫恿鄭國人時也說明過,足以讓鄭人惡向膽邊生。我料想,也就年輕氣盛的葉公子高會發宛、葉方城之卒進入蠻氏阻撓鄭人一番,雙方旗鼓相當,我卻是希望鄭國人拿出當年滅許的勇氣來強取蠻氏,再和楚國來幾次邊境衝突,就再好不過了……」

    趙廣德眼前一亮:「若鄭人在南邊與葉公發生衝突,兩家對峙之下,反而會進一步拖住他們調頭的速度……高明,真是高明!」

    無恤起身:「至此,南線的棋便布好了,就讓葉公和鄭國人糾纏去吧,吾等要在這個冬天休整兵備,同時完成戰略轉向!」

    ……

    冬至時節,北方降下一場小雪,大河兩岸滿是星羅棋布的雪痕。夜晚的野外是寒冷而可怕的,列國諸卿陸續停止了戰事,讓兵卒回城邑營地裡休整,苦於戰火的民眾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但伐謀伐交卻在冰雪下悄悄進行。

    比起外面太陽一出就開始融化的雪景,溫縣趙宮中的白色素縞要更持久一些,趙伯魯的喪期仍在繼續,據說要整整掛三個月。

    不過比起已死之人,眾人更關切的還是活人的安危,主君趙鞅的病情。

    趙無恤一如往日般前往內寢探望父親,剛到門口,正好碰到一群豎人、隸妾小心地從廳堂經過,呵氣成煙。他們在醫扁鵲的指揮下,每天都要幫趙鞅沐浴,用浸有舒緩藥液的麻布包紮他因風疾而腫脹的關節。

    當然,其中情形,他們不敢對外界透露一言半語,主事的君女季嬴看似溫和,實則御下極其嚴格,眾人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從一眾伏地垂拜的人頭中間走過,無恤進入了燒著炭火的溫暖內寢,趙鞅已經在他新納的妾協助下穿上了寬敞的深衣,坐臥在榻上,患有痛風的腿在被縟裡,手撐在案几上就著燈燭閱讀無恤呈上的卷宗。

    趙卿從未向病魔屈服過,過去幾個月裡,他毫無怨言地承受著種種痛苦,話越來越少。但這無傷大雅,因為沉默是君主之友,說得越少,越令人畏懼,誰知道這頭病虎哪一天就能再度虎嘯南山?

    過醫扁鵲親手治療,他比前些日了好轉多了,至少脫離了生命危險,若非伯魯之死的打擊,現在已經能重新振作也說不定。

    聽到聲響,趙鞅警覺地抬頭。面朝向兒子,無恤看到他眼睛下面懸著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為喪子的悲傷還是因為痛風,趙無恤無從得知。

    「無恤來了?」

    趙鞅面色一鬆,揮手讓妾室津娟退下。她去年誕下了一個小女兒趙佳,若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是趙鞅最後一個子嗣了……

    趙無恤目不斜視,行禮後貼近父親,為他正了正床榻。笑道:「父親面色比昨日又好了許多,離康復不遠了。」

    「拖著這副殘軀,盡人事,安天命而已,有時候真羨慕汝等小輩,有一副硬朗的身體。」趙鞅嘆了口氣,便說起了正事。

    「今日喚汝過來,卻是有件要問問你的意見。」

    「不知是何事?」趙無恤瞥了眼案几上的卷宗,是子貢說鄭的過程,這些東西能讓趙鞅分散下注意力。

    「這幾****也想明白了。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戰爭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伯魯之仇要報,知、中行要滅亡,所以與韓氏的關係就變得至關重要。」

    趙無恤覺察出趙鞅話裡有話,「父親想要小子做什麼?」

    趙鞅盯著他,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說道:「趙韓的聯姻不能就此結束,我想要你拾起雙方的姻親。行報嫂之事。」

    ……

    上古之際,華夏君臣關係簡單,一個國家的政治事務,其實就是一個家族的宗法延續。所以父親和兄弟死了,活著的子弟常常會娶他們的妻子,這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維護宗族力量,保護宗族財產。

    到了春秋時,這種原始婚俗仍在諸夏延續,稱之為「烝母報嫂」。最著名的「烝母」事件,要數衛國公子頑在齊襄公的強迫下,娶了自己的後母美人宣姜,較著名的「報嫂」事件,則是晉惠公娶了他哥哥申生的妻子賈君。

    但作為一個受後世道德熏陶人,這是趙無恤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他連忙拒絕道:「此事萬萬不可,晉惠公報賈君,世人非之,何況兄長剛剛離世,我便強納其妻,是不仁不悌,輿情洶湧之下,無恤當如何自處?」

    這畢竟是古俗,雖然還存在,卻已經不被人普遍接受,晉惠公幹下這事後,連他心軟的姐姐秦穆公夫人也氣得不再理他了,趙無恤可不希望,自家阿姊也因此事對自己冷臉相待。

    「可你是趙氏世子,又是伯魯之弟,這時候需要你站出來,重新締結與韓氏的姻親,維持兩家親善,如此才能讓韓氏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還站在趙氏這邊……何況韓姬年輕,我也不忍看著她守寡,讓阿周無所依靠。」

    勸小兒子納大兒子之婦,趙鞅只感覺自己臉上都在燒,每句話裡都帶著彆扭。只是在他們這代人的觀念裡,聯姻,是維繫兩家關係的重要方式,而趙韓又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只能讓趙無恤和韓姬湊合了。

    「小子已有正室少君,如何再納韓姬?」

    「可以做側室,為父也是先有了韓氏少君,其後才有魏、知二庶女為側室的。韓姬再嫁,位居靈子之下,應該不會有異議。」在趙鞅看來,這件事雖然大家都不太樂意接受,可也只能捏著鼻子去做。

    趙無恤還是感覺彆扭,連連搖頭。

    沒有愛的婚姻,其實只是一床光彩奪目的錦緞被子,疊起來放在床上,是給別人看的。他好容易撞了大運,在趙氏和樂氏的政治聯姻裡遇到了心儀的女子,如今又來再來一次?以趙無恤現在的地位,已經不必再勉強自己逆來順受的。

    何況那韓姬若像她弟弟韓虎一樣通情達理,趙無恤倒還能考慮考慮,可此女性情惡劣,娶進來,他的後宮就別想安生了!隨著年紀的增長,比起對容貌的垂涎,無恤現在更在意青梅竹馬的情誼,還有枕邊人的性情和品德。

    故而他垂首說道:「父親,強行讓小子納韓姬,到頭來恐怕非但不能延續兩家之好,說不定還會鬧出新的不快來。」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趙鞅火了,直接拍了案几,「那你說要怎麼辦?如何讓韓氏齊心?讓韓姬安心?讓沒了父親的趙周有依靠?」

    無恤正色道:「父親,且聽無恤一言,現在已經不是依靠簡單的男女聯姻,就能鞏固兩家關係的年代了,這天下,早已隨著蒼茫世變而人心不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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