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91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3 16:3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5章 試探

    趙無恤很堅決:「莊姬之難,欒祁之禍,教訓還不夠麼?」

    趙鞅面色一沉:「你是說,韓姬婦德不行麼?」

    「豈敢,只是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雖然她與兄長伉儷情深,可到了無恤這片土上,還不知道會結出怎樣的果。」

    在趙無恤看來,人心不古,烝母報嫂的舊習已經過時,早該移風易俗了,今日報了韓姬,難道等趙鞅百年以後,他還要納了津娟不成?這畫面太美,讓趙無恤尷尬症都犯了。****,報嫂,烝後母,要真來個三合一套餐,無論他多麼居功至偉,以後肯定會被道德君子們在私德上黑出翔。

    至於韓氏……說實話,現在的韓氏想要下船?已經遲了

    見無恤屢次推脫,趙鞅火了,直接拍了案几,「那你說要怎麼辦?如何讓韓氏齊心?讓韓姬安心?讓沒了父親的趙周有依靠?」

    「父親,百年前猶尊禮重信,而如今則絕不言禮與信矣;百年前猶宗周王,而如今天子僅僅是個像征,誰都敢去冒犯;百年前猶論宗姓氏族,而如今卻五世而斬,這些都淡化了。邦無定交,土無定主,此皆變於十餘年間。所以現在能讓趙韓延續盟誓的,唯獨一個『勢』字和一個『利』字!」

    「比起無關時局的聯姻,韓氏現在最需要的,其實是趙氏幫忙解除平陽之圍,畢竟韓庚還被困在城中。小子以為,開春後為了轉移敵人注意力。可以先在太行以西發動一場佯攻,讓晉陽做出支援平陽的動作,再派一支偏師聯合韓氏。在長子做出西進之勢……」

    「若趙氏主力不出,恐怕是無法擊敗知氏和中行殘部的。但迫於東面的齊國大軍,主力又根本無法貿然西進。」

    「成與不成雖無把握,但關鍵得讓韓氏看到趙氏的誠意,這便是小子所說的勢,如今的情勢下,不單趙氏要依靠韓氏,韓氏也要依靠趙氏。」

    趙鞅點了點頭:「那所謂的利呢?」

    「可以在別處對韓氏的損失做出補償,不妨將耿地先許給韓氏。」

    趙鞅重重拍了案几:「因為兩個逆子的緣故。耿地已經失陷,你不知道麼?」

    「所以只是個空口承諾,但這些持續不斷的小利,加上戰後共分晉國的大利,足以讓韓氏咬緊牙關,撐過這個冬天了。我相信以韓伯的智慧,應該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此策,可行……」趙鞅點了點頭。「那韓姬處,你又要如何處置?」

    「就算報嫂,也是兄長三年孝期之後的事情了。也許那時候戰爭以及結束,也許那時候,聯姻已經不再必要。小子懇請父親。此事便一筆揭過罷,貿然亂點鴛鴦,反倒會鬧出麻煩來。我相信,比起韓姬自己的歸宿,她更關心的,應該是我那可憐侄兒的未來。」

    「不錯,周是我的長孫,他父親又早早去世,只剩下他一個子嗣。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虧待他的。只是不知道我百年之後,你又會怎樣待他呢?」趙鞅盯著無恤問道。

    趙無恤見話題終於從令人尷尬的睡嫂子上轉移開了。不由鬆了口氣,「小子對天發誓,若為趙氏主主,一定會待趙周如己出,將他培養成像兄長那樣的謙謙君子,讓他成為大國卿士!」

    ……

    大國卿士?

    趙鞅眯起了眼:「我的嗣子是你,這已經不能更改了,你的意思是,要在死後,傳位給周?」

    他雖然心疼長孫,卻也知道這樣會讓趙氏不寧,故絕口不提。若無恤主動提出,要麼就是沒有遠見,要麼就是太過虛偽!

    趙無恤卻搖了搖頭:「我不會,因為這是取亂之道,殷商因為一繼一續的制度,發生王位紛爭,鬧出了九世之亂,經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陽甲九君,延續近百年,以至於王朝中衰、諸侯離叛。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故而父死子繼,才是最穩固的傳續方式!」

    趙鞅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那阿周如何為卿?」

    無恤笑道:「趙氏也曾有過一門三卿的風光,父親忘了麼?」

    趙鞅恍然想起,那是趙莊子死前的事情,晉景公時,晉國建立新三軍,擴大卿的隊伍,將六卿擴大為12卿,於是趙家又有兩人加入卿的行列:除了趙朔外,趙括佐新中軍,趙旃佐新下軍,家族勢力有所回漲,趙家的姿態也更加強硬。

    不過好景不長,接下來,趙氏就碰上了下宮之難。

    「若此戰趙氏勝利,入主新絳,那趙氏將比趙宣子時更加強盛,一門三卿不在話下,但當枝葉和干同等時,這也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分宗……」

    按照傳統,大宗若為卿,則小宗便只能是大夫、士,若大家都是卿,那就會像中行氏和知氏一樣,分裂為兩氏了。

    「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的沒錯。」趙無恤神秘地笑了笑,「但父親覺得此戰之後,趙氏的地位,就僅限於一個卿麼?」

    趙鞅瞪大了眼,口舌突然變得乾澀,他重重指著趙無恤,因痛風而腫脹的手也微微顫抖,質問道:「不做卿,你還想做什麼?」

    「小子一直希望能助父親振興趙氏,不單是得到大國上卿的地位,不單是為晉求霸於中原,而是想更進一步!」

    趙鞅呵斥道:「大膽!卿之上就是諸侯了,你也應該知道,晉國只有一位國君,那便是晉侯。趙氏自從叔帶之後,世代為晉國忠臣,自趙成子之後,列為卿族,雖一時擅權,卻也勤勤勉勉,忠於國事,何時有過稱孤道寡之心!」

    這話嚇不退趙無恤的熊熊野心:「小子是被晉侯驅逐出國的亡命之臣,故而他對我而言,並不是我的君主。何況,趙氏乃少昊之裔,本就是被周人擊敗奴役的亡國之餘,入晉更是逼不得已,故周、晉實則是嬴姓趙氏的百世之仇。」

    「如今的形勢是,趙氏連老老實實做卿也不成了,天下何時有過兩千乘的卿?國君和知伯忌憚趙氏,恨不能立刻將吾等族滅分割。君待臣以禮,臣侍君以忠,如今不好公然以臣討君,只能藉口『清君側』,但等到勝利後,憑什麼還讓坐在虒祁宮君榻上的昏君再統治吾等?唐叔虞、晉重耳的子孫哪裡懂得玄鳥之嗣的驕傲?」

    趙鞅黑著臉罵道:「強詞奪理!」罵雖罵,不過趙無恤也有說對了地方,若趙氏贏得戰爭,晉侯午跑了還好,要是不跑,趙鞅就只好學學趙宣子,再來一場桃林之變了……

    無恤再接再厲:「方今晉國,上無明君,下無忠臣。諸卿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並起!各勢力敵侔爭權,諸卿分裂,盡為戰國。這場大戰會席捲整個中原,少了兩三年無法分出勝負,可一旦分了勝負,天下格局就會煥然一新。這正是趙氏奮而崛起,再一統晉國的大好時機!」

    見趙鞅沉吟不語,他單膝跪地,目光和坐臥的父親平視:「既然過去依附趙氏的親戚嬴秦也能成為雍州的大諸侯,等一統晉國後,趙氏又如何不能效仿他們的故事呢?小子的夙願,便是有朝一日,能助父親代替晉侯,成為冀州之主,讓趙氏列為諸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4 06:5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6章 孫子.吳問

    「孺子狂妄,欲置吾於爐火之上!滾出去!」

    趙無恤走出內寢時,腦海中還迴響著趙鞅的怒喝:他是挨了老爹一捆卷宗後被趕出來的。

    「至少在吾死之前,你休想行僭越不軌之事!」

    雖然趙鞅明面上嚴詞拒絕,比無恤拒嫂還要正式,但這次試探也不算失敗,趙無恤至少知道了趙鞅的底線:趙志父並無諸侯之志,他頂多想當週文王,以晉卿的身份善始善終,武王的事業,還是留給兒子來做罷。

    至於原本要討論的報嫂,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相比納嫂子這種小事,趙無恤還是對竊國更感興趣些。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在這個冬天撫卹兵卒,鞏固陣線,以便來年開春在更殘酷的戰爭裡為趙氏贏得勝利……

    ……

    周王丐二十二年(前498),北方金鼓陣陣,南國卻一片安寧,當然,這只不過是大戰前的寧靜而已。

    吳國的都城姑蘇是座新建立的城池,一直到闔閭之時國力強盛,才讓伍子胥按照楚國都邑樣式築吳城。大小兩城郛郭周匝,重城結隅,通門二八,水道陸衢,已經有幾分大國的赫赫威儀,但因為闔閭生性簡樸,所以吳宮內並不顯得奢華。

    按照往年的慣例,吳王闔閭春夏時在城外的姑胥之台居住,親自訓練兵卒,秋冬時移居城中辦理政務。此時此刻。他正穿著從不離身的短甲,扶著腰間短劍,站在姑蘇城兩座高大的射台之上。一位穿名貴白犀皮甲的青年王子,以及一位軍中老卒打扮的中年士人在旁作陪。

    三人眺望四野。能看到姑蘇城郊的浚池、長洲等風景,雖已過冬至,但吳國地處南方,胥山上仍然草木繁盛,綠意盎然。

    吳王闔閭身材矮而健壯,黝黑的短髮裡夾雜些許灰白,畢竟也是五十歲的人,雖老之將至。心裡包藏的雄心卻愈發顯露無疑,見此情景不由感慨了一聲:「大好山河!」

    那青年王子模樣與闔閭頗似,正是吳國太子夫差,他立刻應道:「這江南千里之地雖然仍有許多草澤荒野,地廣人稀,卻人人都是勇士,值此季世,何嘗不是王霸之根柢,大國之基趾?若父王能提兵北上中原,必不輸於齊桓、晉文、楚莊!」

    「北上求霸麼?」對兒子的奉承。闔閭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夫差下拜道:「然,吳國也是宗姬後裔。豈能讓晉人專美於前?小子願替父王去成周,問一問九鼎之輕重。」

    「大王,太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圖謀中原,為時過早了!」見吳國太子的雄心又按捺不住,裝扮如一位軍中老卒的中年人立刻站出來勸阻,他正是趙無恤神交已久的兵勢大家孫武。看似瘦削的身體內,卻蘊藏著數不清的軍爭詭道。

    吳王闔閭點了點頭:「不錯。孫子說的有理,比起遙遠的中原。先解決身邊的肘腋之患更要緊。」

    先滅亡南邊令人討厭的越國,吞併那些與吳人同音同俗的越人,隨後驅使他們溯流攻楚,將這個大國徹底打趴下。最後,方能北上爭鼎,這是吳國君臣得出的戰略共識。

    所以吳王闔閭才在宋之亂裡,對趙無恤的作為採取了較大的容忍,沒有因為兒子的一時之憤就發兵爭宋。

    但隨著出征的吳人南歸,商丘、曲阜、陶丘、洛陽、新鄭,這些大都邑的富庶已經傳到吳王耳中,也會讓他時不時心癢難耐。所以在立足南國之餘,闔閭也對中原十分關心,畢竟那裡才是爭霸天下的中樞。

    而成就霸業,天子致伯,是這時代每一位諸侯的夢想,僻居海濱的吳王也不例外,只是他比夫差要老練,知道如何隱忍自己的*,還會考慮敵人的強弱。

    他轉身向孫子求問道:「孫子,寡人聽聞,北方的晉國已經陷入內戰中,六將軍分守晉國之地,敢問他們之中誰會先亡?誰能固成?」

    「笵、中行氏先亡。」孫武不假思索地說道。

    這個猜測並不出人意料,闔閭頷首道:「范已失朝歌,家主和嗣子都死光了,形同滅亡;而中行氏雖然還保有柏人,卻也是冢中枯骨,撐不過下個冬天了。這兩家之後呢?誰將繼亡?」

    「知氏為次。」

    知氏乃晉國執政卿,而且有晉侯支持的大義名份,這倒是讓闔閭眼前一亮,他追問道:」知氏之後,誰將次之?「

    「韓、魏次之。」

    夫差在旁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先生是不是有些高看趙氏了。」

    孫武朝吳國太子抱拳道:「若老朽的眼光沒錯的話,趙氏無失其故法,晉國將歸其所有!」

    ……

    「趙氏將得到晉國?」

    吳王闔閭將這句話念叨了幾遍,當年他的叔叔季札訪晉,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晉國之政將盡歸於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之後」,如今孫武卻更進一步地指明,趙氏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先生說笑了罷,趙氏子何德何能!?」

    夫差卻有些不服氣,他與趙無恤有一些過節,回國後一直對南子那妖媚的美色唸唸不忘,謀劃著再度北上宋國找回場子,可這個計畫卻與吳國國策不符,被吳王和伍子胥否定了。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孫武,他是最堅決反對北上的一位。

    「小子可以聽聽先生的理由麼?」

    孫武指點起軍爭形勢頭頭是道:「唯,范與中行本是晉國最強大的卿,但平日裡主驕臣奢,冀功數戰,不顧自身實力和條件的不足,強行與趙氏開戰。這才有了凡、共之敗。朝歌之敗,如今河內、河北皆陷沒,與晉國本部隔離。恐怕也喘息不了多久了,故曰二卿先亡。」

    夫差追問道:「那知氏呢?知氏乃晉國執政。帥眾卿討伐趙氏,外有天子支持,內有國人擁戴,很有機會蕩平趙氏,如何會次亡?」

    孫武道:「知氏看似擁有天子和晉侯的大義名分,可這些東西早沒什麼實際用處了。從北方傳來的消息看,這半年來戰事知氏並未佔優,他們遲遲不能掃清太行以西。歸根結底。是知伯重權謀而不重兵爭。」

    「知氏本身實力不足,卻強行與趙氏構難,所以不得不依賴新絳國人。但知伯執政數年來並沒有什麼出眾的政績以服國人之心,故國人不願意效死,作戰也出力甚少,一旦戰事出現不利於知氏的局面,或敵人攻入新絳周圍與知伯合戰,牧野商卒倒戈的情形恐怕就不遠了。」

    想到那場景,孫武眉頭微皺:「而另一面,與之敵對的趙氏雖然看上去被團團包圍。可實際上,他們已經全取河內河北之地,西峙太行。東連河濟,土地膏腴,生民眾多,可謂形強勢固,隨時能發數萬勞役為助力。東有魯國、宋國抵抗齊人,西有晉陽和韓氏拖住知氏主力。這恰恰是當年湯武南下伐韋、顧、昆吾,再滅夏桀的形勢!」

    孫武說的有理,可夫差卻聽得氣悶,短短兩三年。趙無恤竊魯國之政,如今又殺回晉國去為趙氏開闢疆土。可吳國呢?這幾年一直在休養生息。同時陷入與楚國的爭陳,以及防禦越人襲擾上。他算得上一事無成,怎能不惱?

    可縱然暗惱,卻不得不承認孫武所講的確是事實。

    「太子在宋國見過趙兵的陣勢,覺得如何?」

    吳王闔閭一對鷹目看向兒子,夫差只好硬著頭皮道:「其步卒不亞於吳甲,其弩機遠勝短弓,其騎從更是神出鬼沒,很難應付。」

    孫武頷首:「故以趙兵之善戰,加上趙無恤之謀略,趙志父之威望,這場晉卿亂戰,趙氏有很大的勝算!」

    ……

    孫武已經說的很透徹了,可夫差還是有疑惑:「先生料定此戰趙將勝,知將敗,那魏站在知氏一邊,韓站在趙氏一邊。若趙勝,則魏亡韓存,先生為何說他們將在稍後一同滅亡。」

    孫武解釋道:「魏氏首鼠兩端,見太行以西知伯與晉侯兵多,便投晉,假以時日,等戰局翻轉時,他們便會再度倒向趙氏,所以和韓一樣,不一定會在此戰中敗亡。」

    最後,他篤定地宣佈了預言:「靠著在戰爭裡的投機取巧,魏氏很可能會盡有河東之地,而韓氏則可能得到河內、上黨等處。這兩家互為表裡,雖然都能在戰後極大擴張,可比起趙氏來,實在是太弱了,一旦戰後趙氏勢成,這兩家就算聯合起來,也不能抵擋。故曰必亡!」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王,這是臣權衡六卿的道、天、地、將、法五種情況後,廟算得出的結論,不一定完全準確,但*不離十!」

    沉默許久,一直在認真聽孫武陳述的吳王闔閭緩緩開口道:「先生高論,孤受教了,只不過,能以武力得國,卻不一定能固守,這是先生曾告誡我的事情。趙氏雖能戰勝於疆場,可此戰之後,面對延續了數百年的晉國公室,萬一魏韓共扶持公室,他們真能取而代之麼?」

    「在這一點上,趙氏也做得極好。我問過來自晉國的屈敖,得知晉國六卿的畝制各異,范氏和中行氏制田,以80步見寬,160步見長的土地為一畝;知氏制田,以90乘180步為畝;韓氏和魏氏以100乘200步為畝,都將產出的五分之一作為稅收。唯獨趙氏,無論是晉陽還是魯地,都以長寬200步為畝,畝制最大,魯國行十一稅,晉陽附近新開闢的土地則三年免稅……」

    夫差不以為然:「區區畝制,能看出家國之運來?」

    「當然能!」

    孫武瞥了這位有才,卻浮躁的太子一眼,他是孫武弟子,卻只學到了軍爭的皮毛,沒學到料敵的精髓。

    「范、中行以小畝重稅來贍養宗族、公士,以至於民心不附。知和韓魏雖然畝制稍大,卻不如趙氏,趙氏主僉臣收,以御富民,這才是固國良法。故此戰之後,等趙魏韓三家分范、中行與知氏之民時,必然有大量人口湧入既能多得地,又能少交稅的趙氏領地。」

    「大王,太子,這小小的畝制最初可能看不出成效,但短則十年之內,長則一代人的時間,趙氏必盡得晉國人心,代晉而有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4 15:3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7章 南國金鼓

    「趙氏必盡得晉國人心,代晉而有之!」

    孫武話音落後,射台上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想起了吳王闔閭清脆的拊掌聲。

    「如此說來,太子對趙氏的警惕不無道理,十年後,趙氏當為吳國北上第一大敵……」

    夫差眼前一亮:「不錯,趙無恤佔據魯國,聯合宋國,又將泗上諸侯據為己有,無論哪一面,都是阻擋吳國北上的要道,不可不除。」

    「話雖如此,但晉國執政約合吳國伐宋、伐魯、伐趙氏之策,吳國暫時不必攙和。大王和太子應該認清,楚國和越國才是急需解決的大敵,吳的人口、兵卒、輜重糧草,決定了大王無法南北同時出擊。」

    世人皆以為孫武是個好戰之徒,可其實他卻是個慎戰之人。孫子從不打無把握之仗,這就是所謂的「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之前吳國伐楚,因為伍子胥一心復仇和夫概的冒進,無視了孫武認為擊敗楚國後要先退回陳蔡群舒一線,收民心穩紮穩打的蠶食建議,吳王闔閭也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打算鯨吞大楚。這才有了連續的慘敗,吳人未能在郢都久留,只能灰溜溜跑回姑蘇,那場戰爭的結果是吳楚兩敗俱傷,吳國除了聲威外,所得甚少。

    所以此刻孫武態度堅決,決不可在北方輕啟戰端!

    「孫子說的沒錯。不過如此一來就會錯過中原大亂的好機會,真是可惜了。」

    他回過頭看著孫武,目光炯炯:「不過若寡人帥師伐越。先生應該沒有異議吧?」

    ……

    孫武一怔,立刻道:「不可!」

    吳王闔閭皺起了眉:「為何不可?」

    孫武道:「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而吳國剛剛從數年前的大戰裡緩過來,軍中兵員尚未補足,該有的輜重糧秣也未完備,滅越的時機未到。」

    「那先生覺得,什麼時候才是時機?」

    「時機當在三年之後,屆時吳國的年輕一代已能披甲上陣,三年不鬧水旱災澇,吳國的糧倉便能堆滿稻米,到時候,才有能力一舉滅越!」

    在孫武看來。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要打,就卯足了氣力一舉消滅,所以等待是必須的。

    「三年……」吳王闔閭默默念叨,「三年後,在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的改紀其政下,楚國也快恢復過來了,而北方的趙氏,很可能同先生說的一樣。已經掃清諸卿,統有晉國了。」

    看來吳王還是一心想要北上。這藏匿胸中的雄心在磨礪了這麼多年後,終於有些等不及了。

    歸根結底。他和太子夫差是同一種人!

    孫武只好再勸道:」請大王想想晉文公的事罷,他回國後就致力於教化國人,兩年後便想爭霸。狐偃卻說不可,因為國人還不識道義。於是晉文公出兵勤王,回國後著力發展經濟。在他第二次想爭霸時,狐偃還是說不可!因為國人還不知道信用,於是文公在圍攻原的時候以信義折服了原人,借此告知國人,國君有信。這時候文公又想用民力爭霸,狐偃再次反對,說國人還不知道禮儀,對國君還沒有足夠的恭敬心。於是晉國在被廬大搜,設置官員,明確職責,指定禮儀,明示國人。經過數年努力,才創造了在城濮一戰而霸的偉業……」

    「先生的意思是,寡人也要學重耳,耐下心來多等幾年?」

    「然。」

    吳王闔閭沉吟不語,但他的太子夫差聽說有仗可打,已經忘乎所以,出面道:「孫子所言雖有道理,但晉吳形勢不盡相同,重耳剛剛歸國繼位,人心不穩,父王卻已在位二十年,吳人唯君命是從。何況我聽說越王允常重病纏身,不能理政,朝堂之事都交給越國太子處理,越太子勾踐者,孺子也,此乃天賜良機,再不伐越,時機便稍縱即逝了。」

    吳國人野蠻而急功近利了,本就不喜歡久等,而是喜歡速戰速決。如今不止是夫差,整個吳國都在躁動和叫囂著戰爭,此時此刻唯獨智者才能冷靜下來,分析利弊,尋找最恰當的機會。

    「大王,太子!現在的越國內外團結,修甲兵以備吳,而太子勾踐年輕有為,攝政後四處尋覓人才,鍛鍊死士,無日不訓其民。而三江五湖,相為襟帶,浙江洶湧,難以渡過,大軍行進不易,故越未可伐也!」

    孫武對間諜十分看重,認為「三軍之事,莫親於間」,他過去幾年安排了不少人南下越國為細作,所以越國的一些動向知道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心裡明白,堅韌的越國遠沒到可以輕易征服的時候。

    夫差不以為然:「孫子太過謹慎了,越,蕞爾小國,豈能當吳軍一擊之力?何況如今是隆冬時節,北方降雪避戰,南方卻是沼澤乾涸,動用刀兵的好季節。」

    「太子說的不錯……」吳王闔閭點了點頭,難得地與兒子意見一致。

    七年,整整七年,他在孫武的勸誡下忍了七年,吳國已經很久沒對外大動干戈,可孫武卻還要他繼續等下去?

    吳王撫了撫鬢角的銀絲,他已經老了,哪能再等三年?

    闔閭終於做出了決定,「我意已決,子胥已經到各地調遣兵卒,寡人不日便要揮師南下!伍子、孫子留守姑蘇,太子隨我南下,開春之前。一定要打到會稽山去!」

    「狡而忍」,這是孫武對年輕時吳王闔閭的評價,但隨著這位國君年紀越大。倔強,驕傲。這些早年隱匿起來的東西就越是明顯。現在,他甚至不想讓反對此時滅越的孫武隨軍參贊指揮,而是想憑藉自己的力量,滅掉越國給孫武看看!給世人看看!

    看啊,這個謀殺了親叔叔的公子光,他不負眾望,讓吳國大霸了!

    不過闔閭沒想到,孫武沒想到。天下人都沒想到,吳王的凌雲之志,僅僅在一個多月後便折戟沉沙了……

    ……

    吳王闔閭再度夢見自己年輕的時候,還是「公子光」的時候。

    雖然只是吳王僚的堂兄,但他暗納賢士,故身邊良臣頗多,文有伍員,武有專諸,他們聚集在吳國舊都的草居里密謀,密謀如何殺死王僚。獲得王位。

    「我祖父壽夢王死,留下了遺言,兄終弟及。直到傳給季札為止。於是我父諸樊王傳余祭王,余祭王傳余昧王,余昧王死後,季子繼續推讓君位。於是便讓余昧王之子,我的堂弟僚繼位……「

    他憤慨地說道:「可這不對!我父諸樊王是最先當國君的,既然不傳國於季子,自當傳給下一代人,我乃壽夢王長孫,應當繼位為君!」

    伍子胥是個只求結果不重過程的人。他對公子光這番說辭不以為然,他之所以幫他。只有一個原因:吳王僚不願助他復仇,而公子光能……

    至於專諸。他是個受人恩惠,便以死相報的人。

    這一切因果,都匯聚到那個彗星之夜。

    吳王僚的面容,對闔閭來說,曾如自己的臉龐一般熟悉,因為他隱忍而狡詐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盯著他坐下的君榻,但歲月仿如五湖的水蛭,漸漸吸走了人們的記憶。

    所以在夢裡,吳王僚的臉龐被一片模糊不清的陰霾所籠罩,只能看見猜疑的眼睛,和緊緊抿著的嘴唇。他知道公子光覬覦王位,卻還是如約赴會,只為吃一口聞名已久的五湖炙魚。

    可誰能料到,那個上菜的雍人端著的鯽魚腹中,居然還藏著一把能透甲三扎的利刃!

    闔閭彷彿看到,專諸他抽出魚腸劍,單手向前突刺,劍身青金好似龍鱗,在明亮的廳堂裡反射出死亡的光輝。

    當利劍狠狠刺穿三層甲冑,透胸而出時,他聽見了吳王僚的尖叫,天空上彗星襲月,地面上血濺三尺。這一夜後,公子光順利篡位成了吳王闔閭,一切的一切從這裡開始……

    然後當他從夢境中猛地睜開眼時,所見卻不是昨日輝煌,而是陰沉沉的天空。

    他躺在一張步輦上,這裡很暖和,又有一大堆毛皮和毯子蓋著。雖然這讓他渾身汗水。孤在發燒,他暈乎乎地想,燒得如此虛脫,連動一動腳的輕微動作,都惹起襲向全身的疼痛,而裸露在毯子外的右腳,疼又癢惹得他直掉眼淚。

    一定不能讓旁人看到自己虛弱的模樣,他是宗姬後裔,是堂堂的大吳之王,龍蛇庇護的天命之子!

    吳人崇拜龍蛇,國君生當為龍子,死亦為龍魂,但他痛得好厲害,虛弱到呻吟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閉起眼睛躺在榻上等待。

    「父王,父王!」就在吳王闔閭要再度暈過去時,卻聽到旁邊有人在喊叫他,推攮他,似乎是要把他從司命那裡拽回來。

    他緩緩睜開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焦躁的臉龐。

    「夫差……」闔閭在看到兒子的同時,也看到了圍聚在旁的吳國將吏,看到了周圍的情形。

    吳人陣型散亂,在四周呻吟嗚咽,時而發出痛苦尖叫。

    傷者眾多,而死人就更多了。他們的身體了無生氣,他們的臉龐呆滯、僵硬、腫脹、駭人,面目全非。吳國的巫祝們把死者的甲衣扒下來,闔閭看見許多裸屍被托起手腳,拋進水中歸葬龍蛇之腹。

    腳又在疼了,以至於闔閭的整個身體都喪失了知覺。寡人怎麼到這兒來的?他努力回憶。戰鬥的片斷零零星星地在腦中閃現:河邊的列陣,前行自刎的越人死士,瞠目結舌的吳兵,還有那把該死的戈,握在越國勇士手中,朝著闔閭腳背狠狠啄來的金戈……

    一切的一切,在這裡結束……

    吳王闔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孤敗了,在檇李敗給了越國,敗給了越國太子勾踐!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5 08:4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8章 吳王夫差
    夫差這次隨父出征,被安排距離大軍數十里處的後軍,負責調撥糧秣輜重,以及防備越人從水路繞後襲擊。這些越人,最喜歡的就是乘著吳國與楚鏖戰時,發兵襲擾其後。

    而吳王闔閭自引伯嚭、王孫駱、專鯽等,徵召甲兵兩萬直逼邊境。

    江南本無吳越之分,南方是越人世代居住之地,直到周人的移民南下建立城邦,以夏君統治越民,這才有了吳國,不甘被征服的越人也在南邊自立邦國,這才有了越國。

    吳越兩國的分界線,一直以來都不斷向南推移,在吳王闔閭和越王允常的時代,邊界在五湖以南的御兒溪,這一帶右峙重山,左連大澤,水陸輳集,居然形勝。而檇李就位於附近,是吳軍南下的必經之地。

    聽聞吳師入寇,越國太子勾踐也親自督師御之,諸稽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翼,與吳兵相遇於檇李。

    夫差居後,沒有親眼目睹戰事,等吳軍倉皇后撤後,方才得知己方大敗的消息。

    「這怎麼可能!?」他當時搖晃著渾身浴血的專伯魚,瞠目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吳越兩軍相距十里,各自安營下寨,幾次試探不分勝負。闔閭覺得這樣對峙下去,自己在開春前打到會稽山下的期望就要落空,遂悉眾列陳。準備與越人決戰。讓軍中毋得妄動,待越兵懈怠,然後乘之。

    勾踐望見吳陣上隊伍整齊。戈甲精銳,認為吳人兵勢正盛。不可輕敵,必須以計亂之。於是便讓大夫疇無餘、胥犴等帥勇士左五百人,各持長矛,右五百人,各持大戟,一聲吶喊,殺奔吳軍。

    吳兵在孫武的約束訓練下,軍紀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稱之為天下第一強卒也不為過,面對越人的衝擊,吳陣上全然不理,陣腳都用弓弩手把住,堅如鐵壁。以至於越人衝擊三次卻不能突入,只得退了回來。

    就在吳王闔閭準備讓吳軍全軍反擊時,勾踐卻使了一招奇計。

    越人陣中突然走出來三百人,分為三行,全都袒露著上身,手持短劍。看似越人輕兵死士。他們緩步朝黑壓壓的吳軍走去,直到弓弩射程的百步之外,不過這區區三百人。在吳人大陣面前,跟送死沒什麼區別。

    然而下一刻,令吳人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那三百人中為首者前致辭曰:「吳越二主出兵交戰,臣等觸犯軍令,在君王的隊列前無視旗鼓,罪當死,吾等不敢逃避刑罰,謹自首而死!」

    言畢。三百人相繼以短劍自刎,那可是三百人的自剄場面啊。一時間血濺滿地,卻無一人哼一聲。也無一人退縮,越人悍勇可見一斑!

    吳兵從未見過如此舉動,都看呆了,好容易積累起來的氣勢為之一滯。就在此時,越軍中忽然鳴鼓,鼓聲大振。疇無餘、胥犴帥死士二隊,各擁大楯,持短兵器,口中大聲喊著呼哨衝殺過來。吳兵士氣被那三百死士所駭,一時間軍心散動,頓時亂了陣腳,被越人前鋒衝開,一直潰退到吳王闔閭所在的中軍大旗下!

    越國悍將靈姑浮擅長使長戈,持一把金戈左衝右突,尋人廝殺,正遇吳王闔閭,靈姑浮揮戈就砍。闔閭情急之下連忙往後一閃,金戈砍中他右腳,頓時削去一半腳趾。虧得得專鯽帶著親兵趕到,才救了吳王一命。

    吳軍將吏見吳王闔閭有失,不敢戀戰,急急收兵,被越兵掩殺一陣,死者過半。伯嚭見闔閭傷重昏迷,知道此戰是徹底敗了,即刻班師撤離,走了一夜,到檇李以北七十里的陘地才停下來,與夫差的後軍匯合。

    ……

    「竟會如此!」聽完專鯽的敘述,夫差差點咬碎了鋼牙,他最討厭失敗。就在這時,卻聽伯嚭在旁喊道:「太子,大王似醒過來了!」

    夫差連忙湊到吳王闔閭所在步輦上,輕聲喚道:「父王?父王?」

    闔閭緩緩睜開了眼睛,虛弱無比,吳越之地沒有什麼名義,許多事情基本上要巫祝來代勞,用祝福過的酒澆一澆,甚至會割一塊人肉附在傷口上,相信這樣會讓傷勢好轉。

    可沒什麼用,他腿上的傷口已經化膿了,傷口處理不善又痛又癢,快把堂堂吳王逼瘋了。

    怔了半響後,吳王闔閭似乎是記起自己剛打了敗仗,一時間萬念俱灰。

    「夫差?」他輕聲喚道。

    「小子就在邊上!」

    「大軍還剩多少人?」

    「雖有數千傷亡,但筋骨未傷!還請父王好好養傷,小子這就點兵南下,必殺勾踐、允常,滅越國!」

    「不……不可再冒進了,孤不聽孫子之勸,才有了今日之敗,這場仗是吳國輸了,你帶著大軍回國,回姑蘇去!」

    「遵命!」夫差尤有不服,卻只能答應。

    吳王闔閭強撐著坐起,斷腳痛得他咬緊牙關,手則將夫差拉得很近很近,近得能聞到夫差身上年輕的氣息。

    「寶劍可在?」

    「在。」夫差知道吳王指的是哪把劍,王僚之時,吳國得到了歐冶子所鑄的三把天下名劍,分別是「勝邪」、「魚腸」、「湛盧」。魚腸劍為闔閭所得,他贈給了專諸,用來刺殺王僚。而稍後,劍匠干將莫邪帶著湛盧投奔了楚國,於是吳國就只剩下「勝邪」了。

    她是二尺短劍,劍身不知加了什麼金屬,不似普通青銅劍的顏色,反而銀白好似水銀,在光線照耀下宛如蘊涵生命。因為傳說歐冶子鑄此劍時曰:「吾每鑄一劍,便鑄一惡。故此劍名曰勝邪。」

    闔閭迷信此劍可以驅趕冤死的亡魂害人,所以日夜攜帶,從不離身。所以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吳王佩劍。此時此刻將這把劍交給夫差。只有一個意思……

    「從今以後,外事不決問子胥,內事不決問伯嚭,但凡是涉及軍事,必須聽孫子的!」他希望,兒子能學到自己年輕時的「狡而忍」,而不是老來的衝動和莽撞。

    「唯!」夫差心跳不止,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闔閭傲氣了幾十年,縱橫南國,曾打敗了不可一世的楚國,如今卻陰溝裡翻船,輸給了區區越人。他又羞又怒,加上傷口作痛,熱毒入體,一口氣差點就緩不過來,而眼前也漸漸黑了下去,甚至連兒子的臉龐也瞧不真切了。

    這是死之將至的徵兆。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夫差,你會忘了今日之恥麼!?」

    夫差捧著父親滾燙的手。卻感覺那雙鐵臂將他猛地攢緊,吳王的聲音和呼吸也急促起來。

    「夫差不敢忘!」

    「對著勝邪發誓!」

    夫差用勝邪鋒利的劍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臂,讓滾燙的熱血滴到闔閭嘴角,請他品嚐自己的決心,又在自己唇邊一抹,重重承諾道:「唯,不敢忘!」

    「好……好,這樣孤就放心了。」一樁心事了去,吳王闔閭眼前徹底變黑。顯現出來的是另一番情景:他彷彿看到被自己謀殺的吳王僚,正坐在君榻上。品嚐著五湖炙魚,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自己。那意思是,你為了王位謀劃了一生,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闔閭憤怒了,他只想大聲喊叫,只想告訴那些死人,他至少讓帶著吳國飛上過巔峰!他為此卯足了全身氣力,也透支了絲線懸著的生命。

    是夜,吳王闔閭因傷卒於陘!死前大叫,聲達百丈之外。

    而他的太子夫差,則在陣前緊急繼位……

    ……

    隨著闔閭聲息漸漸弱了下去,心跳徹底停止,夫差心中說不上是悲傷還是高興。

    夫差今年三十歲了,他的母親本是闔閭寵妾,因為吳宮演武時亂行調笑被孫武不由分說斬了,夫差對她最後的記憶,就是那顆美麗毫無雕琢痕跡的人頭,以及不可思議的眼睛。

    她至死也不相信,吳王闔閭會不救自己。

    為此,夫差對闔閭和孫武是有一些怨恨的,但卻默默忍了下來,還靠著與伍子胥的志同道德,在長兄太子波死被選為嗣君。

    但闔閭仍不太看好夫差,曾當著大行人伍員的面,直截了當地說夫差「薄恩寡幸,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統於吳國」。

    所以夫差一直為自己的太子之位擔憂,這幾年來殆盡竭慮,想要表現得好一些,至少能熬到吳王死去。

    不過他卻沒料到,闔閭竟以這種可笑的方式結束驕傲的一生。

    恥辱啊,一直以未來霸主自居的闔閭,居然敗給了從未放在眼中的越人。

    在夫差眼中,闔閭身上的光環全部褪去了,他屍身因傷病而虛弱佝僂,他的手至死都攢著夫差的衣襟,卻已經漸漸冷卻下去。

    確鑿無疑,他死了。

    吳人對國君的死並不陌生,從壽夢開始,諸樊、余祭,余昧,王僚、闔閭……六十年間,他們換了七位國君。

    舊主死去,新君繼位,天經地義,吳國人對生死很看得開。

    夫差將闔閭的手放好,起身,冷雨滴到他身上,卻無法冷卻那顆愈來愈熱的雄心。

    太子夫差有一雙眼朗朗有神,兩撇矢狀的鬍鬚下嘴角緊抿,看向眾臣時,有一種盛氣凌人的氣勢。這種氣勢一度在他父親闔閭的陰影下蟄伏爪牙,如今卻不用再隱藏。

    「父王卒了!」夫差朝周圍的群臣如此宣佈。

    機靈的伯嚭第一個跪地:「吳王!」

    接著是王孫駱、專鯽等人,他們同樣下拜,口稱:「吳王!」

    下一瞬,反應過來的兩萬吳人齊齊朝夫差俯首:「吳王!」

    他們朝拜的不是老王闔閭,而是新王。

    「吳王夫差!」

    夫差手持寶劍「勝邪」,高高舉起,在夜風中閉著眼睛享受這一切,這一刻,他暫時忘卻了中原霸業,忘記了趙無恤,忘記了撩人心動的南子,他心裡只剩下復仇,只剩下一個名字。

    「勾踐!」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5 08:4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09章 越王勾踐

    勾踐與夫差年齡相仿,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壯男子,但他模樣沒有夫差英俊,長頸鳥喙,除了預先知道結果的趙無恤,以及間諜遍佈越國的孫武外,恐怕沒多少人知道越國太子的名字。

    雖然中原人稱他們為越國,但越人有自己的稱呼:「於越」,就像吳國也有自己的稱呼「句吳」一樣。因為吳越的語言跟華夏本就不是一個系統,越語語音黏著連續而倒置,寫出來是一個字的,常常讀出兩段音節,和後世的狀語,泰語反倒更似。且越人無姓,就算對方是君主也常直呼名。

    這時代也尚未有」越國是大禹後人「的傳說,越人自己更沒有史官記史,他們只知道自己是南方土著,世代生活在這三江環繞之地。和中原第一次接觸,是在周成王二十五年的成周之會上。那次盟會之後,周天子給越人空降了一群宗姬後裔做國君,他們就是吳國的先祖。

    吳越的對抗,從那時候便開始了,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吳人其實就是華夏化較深的越人,而越人的文化則更為落後一些。

    兩國最初談不上誰強誰弱,反正都是楚國的從屬,可到了**十年前,吳國在壽夢王的統治下,在晉人的扶持下,開始崛起。吳軍不僅屢次擊敗楚國,在江淮拓展疆土,還不斷進攻越國。畢竟兩國距離太近了,迫於江海,處於五湖之間,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兩國矛盾無法調和。加上晉楚從中教唆,遂成仇讎敵戰之國。攻伐間互有勝負。

    幾年前,那時候勾踐還小。他的父親越王允常乘著吳師入郢,派兵襲擊吳國都城,迫使吳國還師,這也是此次吳王闔閭伐越的藉口。

    吳師氣勢洶洶,越王允常病重,太子勾踐便只能臨危受命,代父出征。

    在離開會稽前,久臥病榻的允常對他說道:」此番吳國大舉入寇,兵力之盛前所未有。從前吳只以偏師攻越。越卻可以用主力配合楚軍伐吳。可如今楚國已殘,越國只能獨自面對吳軍,我看闔閭是想一戰滅越啊!」

    吳越兩國的國力相差實在太大了,越國國土不到吳國的三分之一,而人口也不及吳的一半,僅有三四十萬人。面對吳王闔閭氣勢洶洶的三萬大軍,勾踐徵調了城郭之民和部落之民,也不過湊出萬餘人,處於劣勢。更別說吳軍都是由孫武訓練,殺得楚國人倉皇而逃的老卒。

    所以越王甚至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允常打算著,一旦無法抵禦。就帶著都城的國人退到會稽山,甚至坐船逃到偏遠的「外越「去。

    「甬句東是海外的大島嶼,足足有幾十里長。而南方甌越人的地域,更是丘陵森林遍佈。吳國人要的只是會稽以北的平地,只要吾等願意退走。南方之大,總有於越人的容身之地……」

    但勾踐不願意,他覺得,一旦被吳人趕下海,或者遁入山林,越國肯定會分裂零散,於越人恐怕再也回不到會稽山和浙江,永遠無法祭祀祖靈了!

    所以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往,諸稽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將軍,萬餘銳兵也人人悍不畏死,這就是越人的習性,後世江南書生軟綿綿的性子,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不到!

    誰想檇李一戰,他們竟奇蹟般獲勝了!這之後吳國人灰溜溜地退走,聽說是吳王闔閭死於軍中!勾踐擔心遇伏,也沒有深追,留下諸稽郢駐守國境後,便回會稽去了。

    直到途徑浙江入海口時,勾踐依然覺得這是場夢。

    「我竟擊敗了橫行江淮的吳軍,還殺死了吳王闔閭……」

    這一下,勾踐可算是體驗了一把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

    隆冬十二月初,北國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南方的於越卻依然一片蒼翠。

    此處是浙江的入海口,被稱為「會夷海」的地方,這也是越人捍衛國都的北方險隘。倘若八月秋水時至時來此,就能看到海潮晝夜再上,奔騰衝擊,聲撼地軸的奇景了。

    勾踐帶著於越人沿海岸線北上,又沿著海岸線歸來。越卒斷髮文身,錯臂而左衽,將吏身穿皮甲,普通士卒則披著「卉服」,也就是以草編織成遮體的衣物。越地多雨潮濕,夏天驕陽似火,冬天也不怎麼冷,所以一年四季都戴著竹篾編成斗笠,腳上跣足,卻走得比穿鞋還快。

    剛渡過浙江,他們便受到了隆重的歡迎,得知勾踐擊敗入寇的吳人,浙江兩岸的越人城邑、部落之民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看向勾踐的目光中滿是崇敬,這種萬人擁戴的禮遇,讓年輕的太子心中產生了微妙變化。

    然而這只是開始,第二天早上,他們終於回到了會稽城,這裡也已經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城門開了,城內的越人紛紛走出。

    勾踐和越兵被他們簇擁在中間,裸身的童子們跟在馬匹後面奔跑,歡呼雀躍。這裡沒有中原的舉袂拱手,來自四面八方的於越人們用各種稀奇古怪的部族方言他呼喊。巫祝披著獸皮,戴著野雞的尾羽,敲擊著銅鼓,圍著勾踐跳舞。無數相貌美豔的越女跪求他垂簾,好誕下英雄的子嗣。

    勾踐則左顧右盼,朝眾人微笑,觸碰舉起的手,並任由下跪的人摸他俘獲的駟馬、戰車和輪子。

    越王允常也站在城頭,笑著看兒子享受這份榮譽,他戰勝了強大的吳國,讓於越避免亡國滅種之災,這是勾踐應有的回報。

    直到一聲異樣的呼喚響起,允常的笑容才凝固在了臉上。

    「王!」一個皮膚棕褐的於越人朝勾踐呼喊,似乎是個漁民,他肩上舉著個孩子。一個小男孩,他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也學著父親,用尖細的嗓音高呼著同一個詞。

    「王!」

    彷彿受到了傳染。其他越人也跟著應和。」王!「他們叫道,向勾踐匍匐,向他跪拜,彷彿他就是於越的國君。

    這誦喝聲漸漸增強,漸漸蔓延,漸漸膨脹。響亮的合聲驚嚇了坐騎,也嚇到了出城迎接的越人貴族。

    還不等他們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攜李之戰裡立下大功的靈姑浮也舉起了金戈高呼勾踐的名字。

    「於越興,勾踐王!」

    疇無餘、胥犴。以及勾踐帶回來的數千越甲抽出了武器,敲擊著藤盾齊齊呼喊起來,他們將勾踐簇擁在中間,稱他為王!

    勾踐心中激盪,望著擁戴自己的甲兵和國人,又抬頭和越王允常的目光對撞,他過去從未敢這樣直視父親的眼睛過。

    王是越人對首領的稱呼,一個邦國,只能有一位王。一如一個家裡只能有一個主人。

    而越人,只認強者為王!一個戰勝了強敵,年富力強的英雄,和一個久病在床。不能提兵保衛邦國部族的老者,他們很快便做出了選擇。

    一切像是事發突然,又像是蓄謀已久。是夜,越王允常突然宣佈退位。他帶著幾位夫人和親信,登會稽山為祖靈守祀。直到一年後死去,他再未下來過。

    而太子勾踐,則在舉國人的支持下,在會稽城順利登上了君位。自此以後,越王勾踐之名,同他大敗吳軍,斬落吳王闔閭的事蹟一起,開始傳遍天下……

    ……

    「於越敗吳於檇李,吳子光卒!」

    當這個消息傳到楚國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談吳色變的楚國貴族又驚又喜,據說身在載郢的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公然在大殿上恭賀楚王熊珍,說楚國終於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熊珍則淚流滿面,親自去祖陵祭祀,告訴先祖這個喜訊。

    他們同時也第一次聽說了」越王勾踐「此人,不少楚人因為吃過吳國的苦頭,對替自己出去仇敵的於越之君心生好感。子西甚至提出,應該像當年晉人聯吳攻楚一樣,可以派遣使者去聯越制吳。

    消息隨著春風一起向北傳遞,除了載郢外,楚國的其他都邑也在為此事慶賀,方城以北的葉縣也不例外。

    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停在市井之外,聽著隨從在耳邊通報的消息後,端木賜微微皺起了眉。

    「吳國大敗,吳王闔閭死了!?」

    剛進楚國不久就得知了這消息,端木賜倒是沒有驚,也不會喜,只是心中充滿了疑惑。

    在制定伐交戰略時,端木賜曾提醒趙無恤,說吳國不可不防。一方面晉侯與吳國依然是盟友關係,知伯可能會向吳國求助。另一方面,吳國因為宋、魯、泗上的緣故,對趙氏已經產生了敵意,若他們乘此機會揮師北上,那趙氏就徹底陷入包圍了。

    「在滅亡越國之前,吳王是不敢輕易北上的。」當時趙無恤篤定地說道。

    「以吳國的國力和強兵名將,滅越應該不難吧?」子貢畢竟沒去過吳越,光靠兩國的個頭的名聲就做出了判斷。

    趙無恤卻不這麼認為:「當吳國以為自己的主要對手是楚國,是北上中原時,或許真正能讓他們栽大跟頭的恰恰是越國,子貢可別小看於越人的悍勇和韌性。」

    「當然,凡事沒有絕對,提防還是要有的。所以在說服鄭國西進後,你還要去楚國走一趟,若吳國真的迅速滅越,圖謀北上,吾等便有聯楚的必要了。若吳國反被越國擊敗,甚至死了國君,那他們對宋魯的威脅就暫時消失了,你到時候見機行事便是。」

    末了,趙無恤還輕聲說了一句:「只希望這次,勾踐不要讓我失望……」子貢茫然,忙問勾踐是誰,趙無恤卻不答了,等他下來一查,才知道是越國太子,名聲不顯,似乎是個小角色。

    結果,這個「小角色」的確沒讓趙無恤失望,他做下的事讓天下人側目,也叫子貢越發想不通。

    他憑藉做商賈時過人的臆價能力,可以通過分析天時地利、邦國形勢的「廟算」預知一些事情,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可讓子貢咋舌的是,自家主君卻已經到了料事如神的程度,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不過子貢來不及去細思此事了,他這次來楚國也有重任在肩,是為了遊說葉公子高,慫恿他與鄭國為難的。

    同時趙無恤還神秘兮兮地叮囑說:「楚有材,晉用之,楚地有許多隱居的士人和家道中落的貴族,你若是遇到有才幹的,記得給我帶幾位回來,尤其是名為範蠡,文種者!切不能放過!」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6 13:3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0章 陶朱

    楚國是最早推行縣制的國家,兩百年前楚武王滅掉權國,將其改建為縣,是為設縣之始。

    其中在方城以北的地區,分為四個縣:葉縣,魯陽縣,東不羹,西不羹,都是能出兵數千人的大縣!

    葉公沈諸梁的職責,就是以葉縣縣公的身份,統轄這四縣之地,組織起楚國的北部防線,說他是楚國封疆大吏亦不為過。

    觀其行政,本以為是個老成穩重之人,直到端木賜進入葉縣縣寺,才發現這位封疆大吏出奇的年輕。

    葉公子高大概三十歲左右,模樣清美俊雅,他穿著楚式的寬袍大袖,右衽佩印,端坐於堂上顯得氣度沉穩。

    子貢驚訝於葉公不過而立之年就能統領一域,而葉公也在詫異這位不速之客的年輕。

    「客便是馳名中原的陶朱?」

    「陶朱」,是過去幾年裡在陶丘悄然崛起的神秘商賈,關於他的傳說很多,據說他善於經商,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所以三散家財,又三次成為千金富商。而且此人手眼通天,無論是趙氏的馬匹、瓷器,還是魯國的縞,宋國的漆器,吳越的銅錫,莒國的鹽都有所涉及。

    因為經營廣泛,所以和扼守楚國北大門的葉公也有一些貿易上的交集,陶朱將趙氏交予他專營的貨物運進楚國,再從楚國購買金、銅錫離開。由於此人在趙氏、魯國與楚國之間貿易的重要性,所以過去幾年裡,他甚至被葉公贈予了錯金的「葉公子高節」,允許陶朱的商隊在進入楚國時。水陸兩路運輸貨物可以減稅。

    葉公本以為陶朱至少也是個四五十歲,老謀深算的商人,誰料帶著」葉公子高節「來求見的人年紀還沒自己大。而且容貌儒雅含蓄,竟絲毫沒有銅臭味。

    他微微皺眉。有些難以置信。

    子貢卻坦然一笑:「小人正是陶朱。」這是他在陶丘經營侈靡之所,營建商隊時用的名號,還是趙無恤替他取的,子貢也不知道有何深意,就這麼用了。

    葉公嘖嘖稱奇,隨即問道:「不知客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造訪葉縣又有何事?」

    「小人從朝歌來。到載郢去,之所以在葉縣停留,是因為途徑鄭國時看到一件事,想要來告知葉公。」

    朝歌如今在趙氏控制之下,葉公子高大致猜到了這位「陶朱」服侍的君主是誰,他問道:「不知客要告訴我何事?」

    子貢舉袂道:「途徑新鄭郊外時,突見鄭國大軍雲集,我一打聽,原來是鄭國卿士游速在召集兵卒,演練戰陣。」

    聽到游速兩字。葉公眉頭一跳,不由想起幾年前游速乘著他去勤王攻吳時,帥鄭師五千人突襲葉地。滅了遷到葉地的許國社稷。等沈諸梁歸來時,只見滿目瘡痍,鄭國人燒殺搶掠一番後退走了。這件事之後,他才被封在葉縣,代替許國為楚守備北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沈諸梁雖然不知道這句話,卻懂這個道理,他統轄的這四縣之兵。主要的防備對象正是鄭國和晉國!

    可他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春蒐本是常事,何足為奇?」

    「如今正是農忙的一月。連中原的齊晉趙魯都沒有開戰,都忙著耕種。鄭人卻偏偏挑在這時舉行春蒐,隨後大軍煙塵更是往西南面的蠻氏去了,小人覺得此事蹊蹺,故前來告知葉公。」

    蠻氏!沈諸梁心中一緊,忙喚來手下在耳邊說了如此這般,等隨從離開後,他才正色對子貢道:「客覺得自己是弦高麼?弦高本是鄭人,為的是鄭國黎民社稷,客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將此事告知於我?」

    「商賈的足跡不分國界,但作為官商,卻也有效忠的主君。小人正在為趙氏做事,鄭乃楚國和趙氏共同的敵人,鄭人在南方邊境上蠢蠢欲動,小人便同仇敵愾了。」

    「如此說來,你的身份不是客商,而是趙氏的說客了?」

    「也是楚國的朋友,這個消息是趙氏的禮物,我家主君希望借此與葉公結交。」

    「僅此而已麼?」

    「僅此而已。」

    這位「陶朱」回答得不卑不亢,沈諸梁再度沉吟,心裡卻已經信了一半,他過了一會才說道:「請客人下去休息,待消息證實後,再厚謝不遲。」

    子貢笑道:「比起被軟禁在院子裡,小人更希望能結識一些楚國的士人和商賈。」

    「這是自然。」

    葉公矢狀鬍鬚下的薄嘴唇頭一次露出了笑容:「我雖不如趙卿有食客三千,可賓客也不少,我會向客引薦一些楚國士人,只希望客回到朝歌後,不要在趙氏君子面前嘲笑我的待客之道。」

    ……

    之後幾日,子貢被葉公軟禁在葉公府邸的偏院內,和他的隨從親信隔離開來,不知外界消息,只是偶爾被邀請與葉公同遊縣中,與葉公府中的食客結識。

    葉縣位於方城以北,過去是申、葉等諸侯分封於此,被楚文王征服後,南方的楚人才陸續遷徙進來,與原來的姬姜城郭之民融合,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此處既有楚國的飄逸勇武,也有中原的禮樂文質。

    在葉公的經營下,葉縣可謂人文薈萃、經濟發達,楚國貴族和士人們頭戴高冠,寬袍大袖。可一旦有事徵召時,卻又能換上一身緊身的皮甲,帶劍從軍。

    可惜的是,一般楚人的方言,子貢大部分都聽不懂,如聞天書,所以從旁人談論中能獲取的信息極少固然這時代已有「成周雅言」作為流通語,但除了要與中原溝通的行人,以及一些要出席外交場合的貴族,尋常的楚國士民又有誰會去學這個?

    時值一月中旬,北方在這個季節天氣雖然轉暖,但依然有些乍暖還寒,而方城之外與魯、宋倒是沒太大不同。這一日,子貢再度被葉公邀請,準備出去隨他赴會,他披了一身薄衫,一路上身後如影隨形般跟著幾個監視他的葉公親衛。他曾試著與這幾人交談過,然而幾人都是徹頭徹尾的本地人,無一人通曉雅言。

    就在要到達宴會地點時,卻見一位年紀四旬左右,頭戴高冠,腳踏布履的楚國士人笑吟吟地朝他走來。

    怎麼說呢?子貢對他的印象就是,其貌不揚,但勝在丰姿俊爽。

    此人子貢見過,是葉公府中的食客,平日沒有過交談,但這次他卻徑直走到子貢身邊,親熱地執起子貢的手,說了一句少有人聽得懂的魯地方言。

    「子貢前腳剛去鄭國慫恿鄭人西進,後腳就來葉縣告知葉公此事,如此兩面三刀,恐怕是想要借楚人的劍,替趙氏拖延住鄭國東進的步伐吧!你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此言一出,一時間唬得子貢大驚,只以為自己的使命已經暴露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8 12:5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1章 葉公好龍

    正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只有跟孔子長期相處過的人才知道,他其實是挺好口腹之味的。跟在夫子身邊耳渲目染,子貢從他身上學到的不止是學問和做人,還有對食物的挑剔。

    加上他富累千金,行商遍嘗各地佳餚,所以對食物的講究越來越高,即便出門在外,也要效仿夫子的「色惡,不食;臭惡,不食」,食物須得色香味俱全,「失飪不食」,庖廚要手藝好,烹飪方法得當。

    可若心中有事,無論擺在眼前的美食如何誘人,他都沒心思下箸。

    比如說現在,參加完葉公的宴會之後,子貢回到了館舍中屬於他的那座小院,楚人庖廚已經做好了鱉羹和炙魚,香氣撲鼻,但子貢卻無心下嚥,而是謹慎小心地盯著對面案几後大快朵頤的人。

    「這條魚是老夫起了一早,在溪水邊親手捕到的,莫非是做法不合子貢口味?」

    咀嚼停了,那人飲了一口酸漿水,盯著子貢似笑非笑,他正是早間在市井外撞到子貢後,故意在子貢耳旁道破他使命的神秘士人。

    「他是何人,又是怎麼知道我出使鄭國的?」子貢做事一向不留尾巴,以趙氏行人的身份去了新鄭,隨即又返回宋國。在商丘改易行裝後秘密南下,還故意挑著鄭國剛剛出兵。楚國尚未反應過來的節點。

    但以上種種,對面這位中年士人卻似一眼看穿……

    要不要設法殺了他?他瞥了一眼門外。子貢帶來的幾名親隨中,也有趙氏黑衣侍衛,動武起來也是一把好手。

    但子貢很快就否定了這想法,葉縣是葉公的地盤,若一時衝動,反倒會為此次出使橫生枝節。

    何況此人不當著葉公的面揭穿他,反而暗中用楚人聽不懂的魯國方言指出,隨後又跟子貢說宴饗後於館舍中見面,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隨著談話的進行。子貢心裡卻越發忌憚,此人談吐不凡,簡直是博學廣聞,無所不知,不過只要他是個凡俗之人,做事就一定是有目的的,或為財,或為名……

    於是他苦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先生就不要再明知故問了。雖不知你究竟有什麼目的,但來者是客,敢問如何稱呼?」

    卻見那人放下箸匕,朝子貢舉聯袂道:「也不瞞子貢。老夫是宋國人,以辛為氏,字文子!」

    ……

    「辛文子……莫非是人稱計然。在濮上隱居的辛文子!?」

    「然,正是老夫。」

    子貢這下又驚又喜。「先生可讓我家主君好找!」

    辛文子的祖先乃是晉國流亡公子,到宋國已經有好幾代了。漸漸湮沒為士人。據說此人自小非常好學,求學於成周守藏室,通覽群書,年少時便博學無所不通,尤善計算,曾為樂氏計吏,故又稱之為計然。

    他年長後辭去官職,只管遊山玩水,是很著名的一位隱士,趙無恤在宋之亂時曾抽空去了趟濮上,卻撲了個空,只遇見了計然之友楚狂人接輿。但他後來卻對計然在濮上的無心插柳就讓那處窮鄉僻壤日漸富庶而讚不絕口,下了一定要讓此人出仕的決心。

    之後孟諸之戰,卻有一位神秘的漁父,自稱替計然來答謝。他給趙無恤指出了草澤裡的一條近路可以攻入鄭軍側翼,期間還讓桀驁不馴的盜跖心服口服,事成後又突然消失。事後趙無恤猜測,那個漁父,大概就是計然本人!

    所以趙無恤之後又拿出三顧茅廬的態度數次去拜訪,卻只看到人去屋空,計然已經不知所蹤,遍尋宋國也找不到。

    「原來先生是來了楚國,難怪怎麼找都找不到……」若是此人的話,的確有可能看穿子貢的謀劃。

    計然笑道:「是我考慮不周,愧對了趙將軍的一番好意。老夫跟著友人來雲夢遊玩,順便找了個傳人,想從葉地回宋國,卻被葉公盛情挽留,無奈只好住下,一呆就是小半年。」

    「先生現在是葉公食客,為葉公做事,今日來見小子,也是葉公的意思?」子貢又謹慎起來,若計然死心塌地為葉公做事,那他這次借刀殺人之計恐怕要半途而廢了。

    計然卻搖頭道:「葉公並不知情,是老夫自作主張,我只是想見一見號稱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糧,便能解兩國之難的子貢是何等人物。」

    子貢慚然:「賜讓先生失望了。」他畢竟才二十出頭,今天忽然被人一唬,還是有些慌的。

    「非也,今日一見,子貢果然名不虛傳,早間被人揭穿,卻還能在葉公筵席上談笑風生,不動聲色,輪膽量,你比野外列陣的死士還大!」計然也不由感慨,若非面前的人是孔丘高徒,若非他先來楚國找到了傳人,或許都會收子貢為徒了,將計然之策悉數傳授給他了。

    「先生就不要再笑話賜了……」子貢眼睛一轉,在連續的示弱後開始了反擊,他忽問道:「不知先生在葉公縣寺裡擔任何職?」

    計然捋著鬍鬚:「以備諮詢的食客而已,並無官職……」

    子貢故作驚訝:「以先生之大才,至少也能當一位家宰,怎麼會無官職呢?」

    「葉公本有此意,是我推辭了,我生性灑脫,喜歡遨遊天下,不可能被長期束縛在一地,除非……」

    子貢知道正題來了,「除非什麼?」

    計然輕輕一笑:「南方有鳥,其名為鳳,子貢知之乎?夫鳳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路途中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老夫也不自謙,常自比於鳳鳥,就算飛得累了,又豈能隨便見到一節木頭就到上面棲息?」

    「我聽聞葉公在葉地治水開田,頗具治績,見面又更詫異他年輕有為,年不過三旬便能執掌楚國方城以北的四縣之兵,難道他在先生眼中,還不是梧桐麼?」

    「僅憑一見,怎麼可能徹底瞭解一個人。」

    計然嘆了口氣道:「子貢且聽我講一個故事,你便能知道,葉公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

    「葉公喜歡龍,衣帶鉤、酒器上都刻著龍,居室裡雕鏤裝飾的也是龍。他這樣愛龍,被天上的真龍知道後,便從天上下降到葉公家裡,龍頭搭在窗檯上探望,龍尾伸到了廳堂裡。葉公一看是真龍,轉身就跑,嚇得他像失了魂似的,驚恐萬狀,不能控制自己。由此看來,葉公並不喜歡真龍,他喜歡的只不過畫在牆上、雕刻在柱子上那些像龍的東西……」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子貢親自掌了燈,聽完了計然的故事。

    「這故事是從哪裡傳出的。」

    計然伸了個懶腰,笑道:「是老夫現編的。」

    子貢無語,這位計然先生,當真對葉公沒什麼敬意啊,這些鄉野之才,都有一股子「肉食者鄙」的傲然,當然,他端木賜也一樣,若不是遇見真正的明主,是不會摧眉拯的。

    他沉吟片刻後道:「先生的意思是,葉公雖然有愛才之名,可真正的人才來到身邊,卻不能用之?」

    「然,葉公喜歡收集人才,口上也說自己喜歡人才,可卻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手下做事的多是些平庸之輩。何況楚國之政,除非是像子西、子期,葉公這樣的羋姓公族,否則根本不可能身登高位,我算是明白為何楚材總是外奔了,巫臣、苗賁皇、析公、雍子,還有伍子胥,如今又有不知還有多少人才要棄楚而投外國。」

    計然也有未盡之言,葉公僅僅是個縣公,雖然可以號令四縣兵卒,卻死心塌地做楚國的忠臣。在他之下為臣,至多做個家宰,一般的士人或許會趨之若鶩,但在計然看來,區區家宰,治一縣之地和做個白身食客,每個月幾十石稻米的待遇差不多……

    他這個人有才幹,也有脾氣,要出仕,就至少要治千乘之邦!

    子貢憤憤地說道:「如此看來,葉公果然不是先生的梧桐,小子當真為先生的遭遇不忿!」

    計然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他編這個故事,純粹是在為他那有經世之才,卻不用於葉公的弟子鳴不平……

    「老夫倒是無所謂,反正孑然一身,言不用,行不合,納履而去便是。只是不知天下之大,九州之闊,哪裡才能找到能容我棲身的梧桐……」

    他目視子貢:「子貢從北方來,可知北地有梧桐乎?」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18 13:0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2章 范蠡文種(上)

    「鄭國果然在向蠻氏用兵……」

    經過數日等待,葉公沈諸梁終於證實了這個消息,鄭國卿士游速帥兵五千,挑著正值春耕的時節,秘密向鄭國西南境的負黍、潁谷一帶進發……這幾處地區是鄭國不斷向西擴張,侵吞周王室才得到的,再往南,就是蠻氏所在的汝水上游了。

    這一幕沈諸梁並不陌生,七年前,也是這乍暖還寒的時節,游速乘著楚國國破,方城之兵內調抵禦吳國,便帥兵五千襲擊了葉地。那時候沈諸梁還不是葉公,葉地是楚國用來安置因躲避鄭國而南遷的許國都邑,游速一戰滅許,揚名天下,卻也在沈諸梁心裡埋下了一根刺。

    如今情形彷彿那日再現,沈諸梁心裡的刺也在隱隱發作。

    楚人尚武,吃了虧一定要討回來,否則還不如自殺了事。這是從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楚莊王一代又一代留下的傳統,沈諸梁作為楚國公族,這種不服輸的血脈也流在體內。故而面對鄭人對蠻氏的覬覦,葉公第一時間便想要做出反應。

    但下一刻,沈諸梁的理智卻在告誡自己,此時不宜與鄭國人發生衝突。

    年前去載郢時,他見當地百業俱興,楚國的元氣在一點一點恢復,心中自然喜不勝收,只要這樣繼續下去,就能逐漸恢復被吳人侵佔的疆域,就能為父親報仇!

    楚王的庶長兄。也是楚國令尹子西向沈諸梁透露了接下來的計畫。

    子西當時將手往地圖上楚國東北境一指:「楚國極盛之時,陳、蔡、頓、胡、沈等國都是大王的內諸侯。可如今,卻都脫離了楚國的控制。」

    蔡國是最先起來反抗楚國的,他們借晉人之力滅了沈國,接著又引吳人入寇,導致了破郢之役。楚國上下無不想滅之而後快,卻礙於吳國保護。一直未能實現。

    陳國。當年吳師入郢,陳懷公就在楚吳之間搖擺不定,最後沒敢出兵。四年之後,吳王闔閭召他入吳,懷公在壓力之下只得赴吳,結果被扣留,最終客死吳國。其子越被國人立為國君,如今暫時親近楚國,卻不穩定。若楚國這邊的軍事壓力小了,隨後會背叛。

    除了這兩個五百乘諸侯外,還有頓、胡兩個小國,仗著吳國勢力的滲透。也開始公然叛楚,他們侵吞楚國縣邑,召陵、汝水以東的數百里土地已非楚有。

    在子西的計畫裡,這些叛國是楚國復興必須掃清的障礙,一是因為他們隨時會再度引吳軍入寇!二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楚國有仇必報!

    「只希望吳王闔閭能全力攻越,如此一來。吾等便有了機會……」子西心裡對闔閭還是很忌憚的,某種意義上說,吳王也是沈諸梁的殺父仇人,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吳王闔閭在檇李大敗身死的消息。

    等開春回到葉縣得知這一喜訊時,沈諸梁在感慨自己仇人終於沒逃過司命的勾魂之餘,也在暗道:楚國恢復舊疆域的機會來了!

    攻略陳、蔡、頓國,雖然主要是上蔡公、息公的事情,但也少不了要動用他葉縣、東西不羹的力量。

    所以沈諸梁才有猶豫,在這緊要關口,在北境與鄭國發生衝突到底合不合適,自己要不要將蠻氏作為一根可有可無的骨頭棄掉,讓游速專心去啃個一年半載,等掃清陳蔡後再找鄭國一起算賬?

    帶著這份猶豫,沈諸梁召見了家臣和食客,想聽聽他們的意見,多數人都覺得應以經略陳蔡為主,唯獨有一個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正是平日裡神神秘秘,關鍵時刻卻頗有見地的宋國人計然!

    ……

    「葉公想要放棄蠻氏?」聽了沈諸梁的問計後,計然搖了搖頭:「此為不智,此為玩忽職守。」

    這話有些嚴重,沈諸梁一驚:「先生此言何意?」

    「對於楚國,對於葉公而言,蠻氏可不是一根想扔就扔的骨頭,蠻氏在嵩、華之間,地勢險要,得蠻氏地,便可北望伊闕,兵臨成周,西通崤函,聯合秦國,東伐嵩高,則鄭許在握。這就是所謂的棋劫之勢,自古用兵者所必爭也。所以過去百餘年間,晉、楚爭鄭,多數時候都角逐於潁、湛間,楚莊王北上中原,問鼎之輕重,也是通過這條路。若莊王知道葉公要放棄蠻氏,不知會氣成什麼樣。」

    葉公坦然一笑:「楚國連舊疆域都保不住,何談北上中原?小子沒有孫叔敖、伍參的才幹,上不能輔君王,下不能安黎庶,此生唯想為楚國守戶,不想做那爭鼎之事。」

    計然心中一嘆,這也是他雖然身在葉公府中,卻無法真心為他效力的緣故。此人有治國的才幹,卻沒有開拓的志向,可惜,真是可惜,他難道不知道,在這季世裡,諸侯相爭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麼?

    於是計然又道:「這是攻的一面,再說守,鄭人若得蠻氏,向南出三鴉關,則可直達方城,拊楚國宛、葉之背,此地實為葉公的北門戶。葉公忘記七年前的滅許之役了麼?游速以出師迅捷聞名,若楚國再與吳國起衝突,葉公盡出主力去攻陳、蔡時,他再帥兵南下,沒了蠻氏做屏障,這方城以北的四縣,恐怕不保。故而我才說,葉公此時想輕易放棄蠻氏,是為不智!」

    沈諸梁點了點頭,開始認真起來,他雖然對開疆擴土沒什麼興趣,但對守好楚國北門戶卻很上心,計然說的有道理,蠻氏,的確不能輕易放棄。

    「先生說我玩忽職守,又是何意?」

    「葉公的爵職是什麼?」

    沈諸梁一愣。道:「葉縣縣公,楚國左司馬。掌葉、魯陽、東不羹、西不羹兵事……」

    「所御者為何人?」

    「晉、鄭、楚,還有成周……」

    「楚王將四縣之兵交給葉公,是希望你守好北門戶的,這對於楚國來說極為重要。而攻略陳、蔡等事,則是朝中的司馬子西、子期需要擔心的事情,是上蔡公和息公需要籌備的事情。雞司夜。狸捕鼠。葉公的職責是為楚國大軍坐鎮側翼,如今鄭人南下,你卻坐視不管,竟想要放棄自己看守的陣線,去攙和友軍的事務,這不就是玩忽職守麼?到頭來北境有失,反倒會連累三軍。」

    沈諸梁額頭冒出了一絲冷汗,:「原來如此,差點犯下大錯。幸而有先生指正,我並非懼怕鄭國,只是擔心與鄭國爭蠻氏,會惹得北境不寧。耽擱了令尹和司馬的謀劃。」

    「不然,葉公不可放棄蠻氏,卻也沒必要為蠻氏大打出手,方城四縣能徵兵兩萬,葉公只需發三五千人去幫蠻子守好汝水和都邑,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教訓,讓鄭人無法迅速佔領蠻氏即可。鄭國如今與宋國、趙氏交惡。絕不敢越過汝水南下!」

    ……

    「有先生出面,果然立刻說動了葉公,賜佩服。」

    「子貢不要謬讚了,若換了你,恐怕會更簡單,三言兩語便能讓葉公出兵。」

    葉縣外的溪水旁,小亭中的案几兩側,子貢和計然對坐而飲。在葉公召見計然問對策後,果然很快就派兵去蠻氏,只要楚人和鄭人開始對峙,趙氏安排在那邊的人自然能為他們製造出一些「衝突」,讓鄭國在將骨頭吃了一半不捨得吐出來時,深陷邊境衝突中,無暇北顧。

    計然之所以會幫子貢,還是因為兩人前日的會面,聊到鳳鳥、梧桐,計然的目的子貢便完全懂了,他當時不失時機地替趙無恤招攬道:「自然有!其實鳳鳥只要離開葉地,再往北飛一千里,就會發現真正的梧桐木,正搭在淇水兩岸,等著它築巢。」

    計然意會,笑道:「鳳鳥雖然體量有些大,但一株兩千乘的巨木,是夠歇腳了,只是這木吸引的不止是鳳,還有百鳥成群,上面還有它的位置?」

    「百鳥雖眾,卻都要屈尊於真正的鳳凰之下。太行以東的冀州之地百廢待興,恰恰少一個能統籌全局的人,主君對先生,可謂是翹首以盼啊!」

    子貢這是實話,趙氏現在打下了廣闊的地盤,尤其是朝歌、邯鄲等地簡直是推倒重建,便面臨著急需僚吏的情況。基層小吏可以從食客和降臣裡選調,可他們頂多有百乘的器量,還缺乏一位千乘之才來帶活整個局面。

    所以趙無恤才對給他深刻印象的計然唸唸不忘,過去兩年間催著宋國那邊的南子幫他找了好幾次,都無功而返。

    誰料卻被子貢在葉縣遇到了,更可喜的是,計然隱隱也有離開葉公,北上投趙之意!

    兩人一拍即合,子貢替趙無恤表明了招攬之意,而計然有心北上做一番大事,自然不好空手而去,這才有了計然的相助,子貢如今算是完成了主要使命,心裡鬆了口氣。

    「不知先生何時隨我北上?」

    「不急。」

    計然抿了口苞茅縮過的酒道:「我會在葉縣再呆上月餘,然後藉口雲遊楚國,告辭離去,等我回到商丘,便處於趙氏的目光之下,子貢還怕我跑了不成?」

    子貢拊掌道:「如此也好,其實賜這次來楚國,除了慫恿葉公與鄭人衝突外,還另有一項使命,故而也得在楚國盤桓一段時間。」

    「哦,不知是何事?」

    「為我家主君尋一件寶物!」

    計然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莫非這趙氏君子是個貪圖寶物之人?這樣的人,一般都難成大事。

    他笑道:「楚國多寶,犀象之革,麗水之金,宛葉之漆,唐國骕骦,還有傳說中的隨侯之珠,徑長一寸,能照亮十二輛車子,不知趙將軍想尋的是哪一樣。」

    「都不是。」子貢笑道:「主君要我尋找的寶物,是楚國的人才,主君曾說,若能得到像計先生,還有張子那樣的大才,足以照千里,又豈止照十二輛車子?」

    計然不由讚歎:「好一個以人才為寶。」他的赴趙之心不由堅定了不少。

    稍後,兩人開始大談楚國有哪些人才,一直聊到天色近晚還意猶未盡。這時候,子貢突然想起趙無恤臨別時囑咐他的話,便問道:「楚國有人名為範蠡、文種者,不知先生可曾聽說過。」

    剎那間,計然的臉上奇異無比,他沉吟半響後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子貢算是找對人了,這兩人老夫不但聽過,還是熟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0 13:0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3章 范蠡文種(下)

    「文種乃許文公之後,但其宗族流落楚國已數百年,早已家道中落,到他這一代無封地,僅僅承襲小吏之職。±,但此人頗有治民之才,於是從一區區裡閭之長,成為鄉邑之長,再為申縣文吏,輔佐申公治申,同時申公還給了他一個職責,那就是整理王子朝從周室帶來的文書典籍。」

    隨著計然的徐徐道來,文種此人的形象和特點躍然於子貢腦中。

    原來,王子朝於七年前遇刺而亡,其部眾星散,連隨他入楚的老聃也不知所終,那些從成周帶來的海量典籍便在宛城堆積如山,無人打理。楚人的文化雖然在慢慢提升,可讀那些典籍卻也如看天書,能識者不多,文種亦然,所以最初進展極為緩慢,他只能四處尋訪能人異士協助。」文種聽說,在申縣一處叫三戶的地方,有個年輕的寒士行為怪誕,不合時俗,還經常裝瘋賣傻,就派了一個小吏前去探訪。小吏回來,稟報說這的確是個瘋子,名為範蠡,常飲酒後對月慨嘆,吟誦一首詩。「

    不待子貢發問,計然便率先頌唱起來:」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我知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子貢乃孔子高徒,定然知道這詩說的是什麼?「

    子貢頷首:」乃懷才不遇,士人憂己之詩,此人恐非癲狂,而是心中苦悶的士。「」楚國自有國情在此,有才幹不能發揮,佯狂裝瘋的士人何其多也,老夫就認識不少。所以並不以為奇怪,文種見多識廣,自然也知道這類人往往內心有獨特的見解,並且不會把別人的嘲笑放在心上。於是他便親自去拜訪,但范蠡卻屢次迴避,然而文種每月必去。每次去必留禮物……」

    子貢笑道:「倒是和主君訪先生差不多。」

    計然微微一拜,說道:「於是范蠡無奈,只能與文種相見,文種不嫌棄他是白身,形容邋遢,待他十分親切,執手相談。他見范蠡果然談吐不凡,一問才知,果然是北上新鄭、陶丘遊歷過的。於是。就勸他不要裝狂,而是與自己一同整理王子朝遺留的那些典籍文書。」

    「兩人這一整理便足足有四年,直到老夫兩年前南下楚國時,才助他們完成了最後一部分。抄錄成楚國鳥篆文字,獻給申公,又遞送到郢都交予楚王過目,楚王大喜,讓文種做了宛令。范蠡為其佐吏。」

    子貢道:「人才終於得到任用,這是好事。」

    計然卻冷笑著反問道:」子貢做一個令吏就能滿足了?「

    子貢默然。捫心自問,過去或許會滿足,可現如今,他雖然只是一個行人,卻能將諸侯伯子,卿士大夫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區區一令吏,怎麼可能會放在心上?

    計然繼續說道:「文種在幾年間閱書近萬卷,范蠡更是得了老夫的傳授……」

    子貢驚訝:「原來範蠡是先生的高徒。」他同時也想到,看來私學授業的不止夫子一家,只是再無人像夫子一樣有教無類了。

    計然頷首認可:「不錯。范蠡便是我的傳人。」

    子貢眼前一亮:「既然能得到先生賞識,定非凡俗之輩,容我無禮地問一句,比之先生,不知范蠡、文種才幹如何?」

    計然伸出了一根手指:「范蠡文種,得其一,可以興國。」

    又伸出了第二根:「若得其二……」

    「則主君可以求伯!」

    ……

    求伯,天子致伯,為諸侯霸主……這是春秋國君們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標,至今只有齊桓公和晉文公真正做到過,而楚莊王,則是有其實而無其名。

    子貢對計然的誇讚十分驚訝,雖然他心裡有些不以為然,有些保留意見,但還是任由計然繼續吹下去。

    畢竟是他的弟子……同時子貢也想到,自家夫子在推薦師兄弟們時,也常常是讚不絕口,雖然最後都會謙虛一句「不知其仁也」。

    「隨著學識和才幹的增長,范蠡和文種的志向也隨之提高,一個宛令,一個每日領升斗之糧的佐吏已經無法滿足他們了。「」於是文種便想要在載郢為令尹和司馬做事,謀求大夫之位,而范蠡對名分的興趣不大,他只想做一番大事,於是便拉著我,想投靠鎮守方城,頗有賢名的葉公……「

    計然嘆了口氣:」其結果,子貢應該能猜到的。「

    文種范蠡的經歷和他們孔門眾弟子出奇的相像,或者說,這是這時代的士們共同的歷程,想要通過自己的才幹得到諸侯和貴族的認可賞識,然後做一番大事……

    可惜肉食者鄙,總是讓他們失望。」范蠡與我北來葉縣,則遇到了好假龍卻不用真龍的葉公子高,一個家宰,或者一個縣令吏,就是他能給予的最高待遇,范蠡作為風評不佳的癲狂寒士,提出的意見更是不受認可。於是他於兩月前憤憤而去,南下投奔文種,故而與子貢錯過了。「」而文種在郢都鑽營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時也觸摸到了一個事實:他和范蠡身為非羋姓的士人,在楚國一個宛令已是極限,在往上爬絕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連下大夫都當不上!「

    已經是下大夫爵的子貢不由嘆息道:」沒想到楚國之政,竟凝滯到如此地步。「

    計然不留情面地抨擊道:」楚國的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雖然號稱改紀其政,可其實是換湯而未換藥,雖然他們行政比當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卻僅僅能醫治楚國的表面創傷。而在內裡,楚國的問題是大臣太重,封君太眾,於是君驕臣奢成為常態,令尹司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孫擔任,縣公們更是變得世代承襲,多數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親不唯賢,真正有才幹的士人卻得不到重用……此貧國弱兵之道也!「

    子貢輕咳一聲道:」其實不止是楚國,宋有戴氏攝政,鄭有七穆擅權,秦有庶長立君,齊有世卿攬事,晉有六卿分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難於上青天!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們,甚至連任用外來士人都會被同族人憤而誅殺!「

    他眼睛錚亮地對計然道:」只有在魯國,三桓已經形同虛設,大夫也如昨日黃花,在國君和趙氏幕府統治之下,其實是士人在管理國政!來自趙氏的士人們,還有我的師兄弟們,雖然名義上的職位不高,卻替代了舊勳貴執掌國命!「

    子貢的思想不知不覺變了,從追隨夫子尊君權,復周禮,變成了熱衷於提升士的地位,讓士代替無能的貴族管理政務!至於國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不過他尚未意識到趙無恤已經意識到,甚至是在刻意推動的一點:照這樣下去,天下遲早會變成士的天下,而不是貴族領主的天下!

    計然拍著案几大笑:」然,這就是趙氏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北上去親眼看一看趙氏之政的原因。「

    子貢亦笑道:」先生一定不會失望的。「他同時也不失時機地招攬道:」既然文、范二人在楚國鬱鬱不得志,何不與我一同北上,趙氏正是急需人才的時候,二人若的確有才幹,不要說區區一下大夫,就算是上大夫,主君想必也不會吝嗇!「

    其實子貢師兄弟裡也只有幾人做到了下大夫,不過他做買賣慣了,先把待價而沽的這三位一起騙去趙氏再說。」善!他二人正在載郢,子貢正好順路!「推銷弟子及弟子好友成功後,計然心裡落下一個石頭,正是因為替范蠡不忿,他幫子貢忽悠葉公時才一點內疚都都沒有。

    兩人一拍即合後,再度把酒言歡了片刻,待夜色將盡時才各自離去,他們商量好了,子貢帶著計然手書,後日便南下載郢尋找文種、范蠡。計然則先在葉地盤桓幾日,再告辭葉公,藉口雲遊四海,去宋國商丘等待子貢。」不知子貢最後接到消息時,趙將軍在攻略何地了?「話別時,計然多問了一句,他雖然身居楚國,卻對北方六卿的戰事十分關心。

    衛國人子貢露出了一絲些許為難的神色:」等吾等北上時,或許不用繞道,可以直接由衛至朝歌,賜從小聽到大的桑間濮上之音,也不知還能奏多久……「

    ……

    與此同時,一場不合禮制的即位儀式,正在子貢口中的」桑間濮上「之地楚丘舉行,主持者正是屢次挑戰舊禮制的趙將軍。

    這一次,他不止是竊國政,不止是公然叛晉,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清君側」,也不知是撕毀周王檄文,將它們扔進大河裡,耀武揚威恐嚇天子卿士了。

    今天,他要在衛侯元眼皮底下,扶持一位衛國新君,建立一個偽衛政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5-21 11: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14章 衛侯蒯聵

    楚丘,傳說楚人祖先季連曾帶著部眾居住於此,故而得名,衛懿公時朝歌被赤狄攻破,衛人僅剩五千之眾逃到大河東岸。依賴齊桓公的援助東遷,衛文公在楚丘重新建國,康叔的社稷方才得以續存。衛國在楚丘立都四十年,直到衛成公元年(前629年),為避狄人侵擾,又遷到了東面數十里外的帝丘。

    這裡雖然做衛都的時間不長,但還有衛文公的墳冢和宮室遺留,其地位相當於陪都。只是近幾年衛國捲入齊國與晉、魯的戰爭,兵禍連連之下,楚丘被佔領數次,於是城池破敗,民眾紛紛外逃,放眼望去只見頹垣殘壁。尤其是位於城邑郊外的行宮,野草在條石縫隙裡瘋長,衛文公廟宇外竟然有獐子在跑動,殿堂的柱子上甚至有野雞搭的窩……

    不過這一日,楚丘的衛國行宮裡裡外外站滿了氣宇軒昂的虎賁,破敗的殿堂被裱糊一新,朝服衣冠的士大夫們簇擁著一位絳紗袍的青年鬧哄哄地上殿來。

    「君父尚在壯年,蒯聵豈能僭越稱君?」

    這青年不斷掙扎推讓,正是流亡的衛國太子蒯聵,簇擁在他身旁的多是一同被衛侯元驅逐出國的「太子黨」們,如公孟彄等,還有陸陸續續與衛侯元衝突而被趕出國的大臣們,什麼北宮結、公叔戍,一群人呼啦啦圍在蒯聵身旁,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在勸他即位!做衛國的國君!

    「君上昏聵。親彌子瑕、宋子朝等奸佞小人,被齊侯和陳氏所騙。一意孤行要捲入戰亂。他被迷了心智,疏遠忠臣。甚至驅逐了一心為國的太子,如今衛國局勢危如累卵,君上已經不能擔當社稷大任了,昨夜康叔入夢,說蒯聵當為君,還請太子不要再推讓了!」

    一邊說著,眾人不由分說地將早已準備好的諸侯冠冕,繡著金線,黑紅相間的朝服給蒯聵穿戴起來。又七手八腳地將他按到君榻上,山呼海嘯地俯首垂拜。

    「君上!」

    「也罷也罷,汝等這是陷我於不忠不孝,但為了衛國六百年社稷,為了萬千黎庶,小子只能做這罪人了!」蒯聵演技不錯,三次推讓不果後,便一邊嗟嘆,一邊在君榻上顯得坐如針氈。可心裡卻喜滋滋的。

    他當了十年太子,一直籠罩在衛侯元的陰影下,今天終於有機會被臣下山呼為「君上」了!

    從衛國出奔時,蒯聵悲觀地覺得自己跟衛國國君恐怕是沒什麼關係了。誰料趙氏卻硬生生將他扶上了君位,更令人沒想到的是,居然會這麼快!

    從去年冬天各勢力休戰。一直到開春的二月初,發生了很多事情。

    在西線。一月中旬,趙韓兩家從晉陽和長子、上黨發動了一場攻勢。去解平陽之圍,吸引了知伯和晉侯的注意力。

    而與此同時,他們卻迅速調集重兵,向東進攻中行氏的河間地以及南面的衛國。

    衛國猝不及防,本來和他們一起協防趙氏的鄭國沒有掩護衛軍側翼,營地空空如也。原來鄭國人早已將大軍撤了回去,一部分留在虎牢鎮守,一部分則由游速帶著去攻打蠻氏國,佔領了汝水以北後,在邊境和葉公縣兵發生了衝突,雙方劍拔弩張起來,也顧不上管衛國死活了。

    所以戰爭很順利,趙軍佔領了大片土地,控制楚丘後,趙無恤更是做了件讓世人震驚的事情:他尋來衛國的流亡勢力,讓他們立衛國太子為君!

    「可我父還活著,他才是國君……」蒯聵當時直接被怔得坐倒在地,一張臉嚇得煞白,在他的計畫裡,僅僅是求趙氏助他回國,逼迫衛侯讓他以太子身份攝政即可,誰想趙無恤直接拍板,讓他自立為君。

    當時趙無恤卻不以為然地一笑:「晉國的師曠曾經評價過衛國人驅逐衛獻公之事,他說,國君是神明的主祭人,是國人的希望。如果使民眾的生計睏乏,神明失去祭祀者,百姓絕望,社稷無主,那國人要這個國君有何用處?還不如驅逐了事。」

    「如今衛國又出現這種情形,衛侯老了,糊塗了,我大軍東征,他居然還在鼓動衛人負隅頑抗,驅使國人自尋死路,他已經不適合再做國君,衛國人需要一位新君為他們指一條明路,太子自然是唯一的人選……」

    於是在趙無恤的鼓動和佈置下,才有了今天這出勸進鬧劇。

    以這種方式登位的蒯聵環視殿內,幾十個人一齊勸進,這架勢足以與在帝丘的衛侯分庭抗禮,他慢慢地也不緊張了,而是享受起這一刻來。

    雖然蒯聵的親信也曾憂心忡忡地說,他這是與父親作對,在道義上落了下風。而且除了趙氏、魯國、宋國、曹國外,天子和晉齊都絕不會承認他的合法性,楚丘衛侯政權前途堪憂。

    這時候蒯聵的心態已經變了,誰不讓他當國君,他就會跟誰急。合法不合法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用,當年晉國的曲沃一系還不是被全天下敵視圍攻,最後一樣成功取代了晉侯,篡位為君。與之相比,蒯聵覺得自己還是有理有據的,衛國在連年戰火裡,已經滑落到滅亡的邊緣,是時候有人站出來走一條不一樣的路了!

    「和當年衛文公在這裡重建衛國一樣,孤也會讓衛國復興!」

    蒯聵一時間志得意滿,稱孤道寡起來,直到他的目光越過那些三叩九拜的衛國大夫,看見殿堂側方那群人,這才猛地清醒過來。

    趙無恤作為「外臣」,此時正戴著遠遊冠,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他身後的那些家臣將吏也僅僅是朝蒯聵拱手,渾然沒把他當回事。

    ……

    趙無恤的確沒把蒯聵當回事,這已經不是他扶持的第一個國君了,去年年底,圖謀投靠齊國的薛國被盜跖帶著魯、宋的軍隊包圍。薛人大恐,便殺了其君薛伯比,迎接城外的公子夷為君,薛國遂定,魯國那些心懷叵測的大夫和泗上諸侯們頓時老實起來,趙無恤這是在告訴他:我雖然不在曲阜,卻離洙泗不遠。

    有了薛國的例子在先,趙無恤如今著手建立楚丘偽衛政權,也頗為得心應手。

    「衛國太子並無人君之狀啊……」項橐跟在趙無恤身邊,旁觀了整個過程,只覺得乏味得讓人打瞌睡,而且他也挺瞧不起蒯聵的,被異國卿大夫扶持的國君,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傀儡。

    「能聽話便好。」無恤言罷,帶著眾人朝蒯聵祝賀,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蒯聵雖然被扶上了君位,可他手下連一兵一卒都沒有,衛國的土地要麼在他父親手裡,要麼被趙氏佔領。趙無恤扶他上台,只是想要一個招降衛地士大夫和國人,同時名正言順佔領衛國的名義而已。

    總算蒯聵不傻,能認清自己的身份,他「即位」後繼續唯趙無恤之命是從,態度很是恭敬,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像趙氏稱臣的……

    旁人的眼光蒯聵並不在乎,他明白,只有打下帝丘,逼父親元退位後,他的君位才能穩固!

    帶著這種心思,這楚丘行宮的君榻還沒坐熱乎,蒯聵就馬不停蹄地和趙無恤簽署了一條又一條賣國密約。

    衛侯元死死咬著不松口的濮南、濟西地,卻被蒯聵大筆一揮,承認這是魯國、宋國、曹國等友邦的領地,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痛,要是傳到衛侯元的耳朵裡,恐怕得氣得他吐血。

    而楚丘等新近被征服的地區,在當地秩序恢復前,請趙氏代為維持秩序,「衛侯」蒯聵將盡快組織當地衛國人建立一支新軍保境安民,同時協助趙氏徵糧征勞役。

    甚至連這個偽政權的「當國」,也就是執政,趙無恤都給蒯聵找好了。

    「孔圉?」

    蒯聵一怔,這個人選他根本沒想到,因為孔圉人還在帝丘,根本沒來投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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