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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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45章 為何而戰?

    「布衣,卿相……」堂內眾人喃喃唸著這兩個詞語,一時浮想聯翩。

    正所謂「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布衣就是士和國人的代名詞,是社會的中層。魯國因為文化早熟、私學興起的緣故,識字率較高,像他們這樣的布衣士人不在少數。

    「佐史以下,布衣冠幘」,魯國的士人原本只能做到佐吏、家臣之類的小官,可如今眾人卻在行卿相之事!當這兩個原本風牛馬不相及的詞合到一起時,為何讓人感到莫名的激動呢!?

    張孟談反問道:「是誰造就了這種局面?」

    「是趙將軍!」

    「若無將軍,吾等能冠冕堂皇地站在這裡,取代大夫們管理國政,讓魯*政步上正軌麼?」

    「不會。」眾人對自己的施政還是很有自信的,至少比從前的三桓和大夫強,最初幾年裡,魯國的國力和行政效率都蒸蒸日上,若無戰爭,恐怕會更好。甚至有人笑出聲來:「若無將軍提攜,吾等或許只是某位大夫家裡看門的食客,又或者在田畝裡躬耕,被鄉人嘲笑呢!」

    這是實話,他們對趙氏幕府的忠誠便來自於此,這些原本與朝政沾不上邊的士人,終於有了晉身的途徑,為此怎能不對趙無恤感恩戴德?

    張孟談點了點頭:「這的確是魯國五百年未有的形勢,但卻如建立在空中的閣樓,隨時可能坍塌。二三子可曾想過,若有朝一日,齊軍在那些心懷不滿的大夫帶領下攻入曲阜,重新建立世卿世祿的局面,吾等還能在這朝堂上對國政指手畫腳麼?」

    公西赤搖頭:「恐怕不能,西魯那邊的消息我知道一些,凡是為趙氏做事的僚吏,大多被齊軍和歸來的大夫殘害致死。」

    張孟談道:「不錯,到時候士的生死全憑他人,就算僥倖活命,肯定也會被趕出朝堂,或流亡國外,或回到壟畝躬耕。魯國的朝局也又回到了老一套,布衣卿相?那只是一場夢,吾等士人的美夢。」

    有人覺得張孟談是在危言聳聽:「可齊軍現在不是退走了麼?他們豈能威脅到曲阜?」

    「今日迫於將軍歸來的勢頭是退了,可明年呢?後年呢?」

    張孟談道:「這幾年間,齊國攻魯便足足有五次之多,這次趕跑了,下次他們還要再來。主君不可能時時刻刻留在曲阜保護魯國,一旦他將精力放到晉國去,齊軍便乘機來魯國大肆襲擾一番。今年陷五城,明年陷十城,總有一天會再打到曲阜來,長此以往,吾等的行政如何順利進行下去,魯國的百姓何年何月才能小康,免於死難?屆時魯國亡無待日矣……」

    眾人悚然,的確會有這種可能。

    「既然如此,還不如畢其功於一役,配合大軍將齊軍殲滅在魯國境內,如此才能換來魯邦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寧!」

    張孟談動情地懇求眾人道:」宰輔必起於鄉縣,猛將必發於行伍,有才者必得提拔,無論他是士還是國人,無能者必遭貶斥,無論他是王孫、公子,亦或是大夫!這就是將軍對魯國未來的設想,為了這份未來,為了百姓,也為了保住諸位在朝堂上的位置!出擊罷!「

    「出擊!」

    話音剛末,被激得激動不已的公輸克率先起身道:「吾不太懂朝政和外交的事情,但卻覺得張子說的有道理,齊人毀我魯人田地,逼得工坊遷徙,吾等百工早就忍不了了,張子的提議,我贊同!」

    「出擊!」

    眾人紛紛附和,但問題又來了,派誰出去呢?若柳下跖在此,當為最合適的人選,但他帶人去掃清季氏餘黨,然後駐守費縣,抵禦齊軍東路軍進攻去了,曲阜城中能戰敢戰的將領,就只剩下了一位……

    「食君祿,忠君事,冉求願率軍出城!」一位身披甲冑的武將從外面走來,面容和善惇厚,正是晚到的冉求,他的君不是魯侯,而是給他知遇之恩的趙無恤!

    他邁步上堂,掃視眾人,大聲說道:「齊人破魯殘民,士之恥也,何況夫子曾惇惇教誨過我,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焉能不出?保境安民冉求沒有做到,但此次雪恥的機會,我不會再錯過!」

    此言說得猶豫的人慚愧無比。

    「如此,就拜託子有了!」

    張孟談對冉求重重一拜:「我相信,這將是齊人最後一次侵魯,自此以後,便不是吾等被動地等齊人來攻了,而是要將戰火引到齊國境內,讓他們也嘗嘗朝不保夕的滋味!」

    ……

    當日午後,曲阜東門處,來自城池各處的兵卒彙集在一起,擠滿了東門內的開闊地,他們在人群中招呼著各自的鄉黨,同時也詢問此來究竟為何?

    有人說齊軍又要來攻城了,卻被曾在西城牆駐守的人笑話一通:齊人在幾次試探無果後,便退到了洙水以西,他今早被召喚到此前還瞥了一眼城外,風平浪靜,何來攻城之說?

    也有人說,是城內的師帥要出擊,主動去打齊軍……

    「瘋了麼?齊軍的營地一眼望不到邊,他們在城下炫耀時鋪天蓋地,足足有好幾萬人,快趕上魯城一半的人了,就吾等這些人,出去怎麼打?」一位老兵對此嗤之以鼻,但隨即便發覺周圍的人緘默無聲,回頭一看,是冉司馬來了。

    冉子有治兵寬厚,待之如子女,他可以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伙食,睡覺不鋪墊褥,行軍不乘車騎馬,親自背負著捆紮好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故兵卒敬愛之。這也讓他被趙無恤看中,成了專門負責練兵的將領,但凡新招的兵卒,都要過他手一遍,所以兵卒們對他都不陌生。

    冉求今天穿了一身掉漆的甲冑,他不喜歡將自己裝扮得光鮮顯眼,那樣就無法很好地融入到普通士卒中去,也更容易成為遠程武器的靶子。

    他帶著標誌性的和藹微笑走在兵卒行伍中,發現眼熟的面孔就拍拍那人的肩膀,問問其家人,問問其伙食,關心他們的傷病,鼓勵他們,不用多長時間,敵軍便能退去,和平將要到來。

    直到一位年輕的士兵在冉求經過時,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冉求問他為何,他便帶著哭腔道:「司馬,小人家在城外洙水以西,小人的族人捨不得家中田地不願撤入城中,那日小人在城頭執勤,恰好看到族人所居的鄉冒起了濃煙。又跟斥候打聽到,齊人劫掠了那裡,將人或殺或掠,房屋則全部燒燬,小人沒有家了……」

    「軍中便是你的家,你的袍澤,還有我冉求,便是你的昆父兄弟!」冉求雙手重重地拍著這年輕士兵的肩膀,替他擦去眼淚,隨即對所有人說道:

    「齊人從去年六七月就開始騷擾魯國,而今年春夏尤甚,魯人深受其苦,像他一樣經歷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零散的聲音四處響起,同時還有抽泣聲。

    「我知道眾人忍耐已久,今日,我便帶著汝等出城去找齊人報仇!」

    有仇的人驚喜地抬頭,家人在城內安好的則面露猶豫和驚恐。

    冉求一一看在眼裡,他站上台階,高聲說道:「在場眾人,受軍功授田德澤,得到土地田宅的都有多少?」

    嘩啦啦,無數人舉手,臉上帶著驕傲。趙無恤統治魯國的基礎,一是從底層提拔起來的士,二就是依靠軍功授田制度得到一塊屬於自己土地的士兵。

    只要贏得戰爭,就能得到財富,這足以激發魯人參軍打仗的積極性,在西魯尤甚,曲阜則氛圍稍弱些,還沒到聞戰則喜的程度。

    冉求數了數,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獲利者:」若我說,城外的齊人在謀劃著奪走這一切呢?「

    「什麼?」享受著軍功授田惠利的兵卒們大吃一驚。

    「沒錯,齊國人與一些惡大夫勾結,想要攻入曲阜,結束幕府的統治,也要終結將軍設立的制度,包括軍功授田。」

    「豈有此理!?」當自身利益也被侵犯時,多數人都開始同仇敵愾,不過聰明些的士兵還是沒想通,這和主動出城擊敵有何關係?

    冉求解釋道:「齊人只是暫退,此次彼輩頓兵曲阜城下,可下次,也許就會攻入城中。一旦他們得逞,眾人的軍功田,就將被全部收回。之前怎樣,戰後就會怎樣,到時候各家就會得而復失,為大夫們躬耕傭租終日,卻還得負擔二分之一的畝稅,此外還有田賦、丘甲,且不減勞役,生子也不能被選入學堂……」

    這是*裸的搶掠和剝奪啊,黑暗的未來讓所有人心生顫慄,那些福利,都是他們輪戍殺盜寇,打夷人換來的,好容易享受了幾年舒心日子,就要這樣結束了麼?

    「但這絕不可能!」冉求斬釘截鐵地說道:「將軍不會允許這種事,我亦然,眾人亦然!故我奉國君與趙氏將軍之命,將率兵出城擊敵,與趕來的前鋒一起咬住搶完便想跑的齊人,待將軍大軍趕到,齊聚殲之。」

    「願隨師帥出城擊賊!」

    眾兵卒放下了疑慮,開始聽從冉求的號令。冉求不僅會練兵,戰功也不小,當年在大野澤邊可是和盜跖交過手的,還將江洋大盜逼得跳水而逃。如今兩人共事一主,低調的冉求閉口不談此事,但他手下的兵卒可沒少以此為談資。

    所以,他們願意聽從冉求的命令,不僅因為他們能感到這位統帥的可靠,也因為他們相信,冉求能帶領他們贏得勝利,不會讓一個人枉死!

    冉求點頭稱讚,但心裡也在嘆息,今日出城,歸來時又能剩下多少人呢?

    「士師!聽我號令,讓父子俱在軍中者,父出列!兄弟俱在軍中者,弟出列!獨子無兄弟者,出列!」

    兵卒們應諾,雖然也有不捨的擔憂,但更多的是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先前的恐懼拋到了腦後。

    冉求在玄鳥旗幟下跨上戰車,高高昂著頭,看著熟悉又熱愛的曲阜,看著可愛的國人們,心中激盪卻又感傷。

    他性格低調,平日不爭,卻不意味著對城外齊人的暴行無動於衷,他憤怒,自責,同時也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一絲懷疑。

    可一旦回頭看著身後這數千魯兵,迷茫便煙消雲散了。

    那是無數雙眼睛,忐忑卻又勇敢的眼睛。

    但是,沒有畏懼!一如手中的鋼鐵矛尖一般銳利。

    因為他們心裡明白,這場戰役和過去在魯國大夫們的旗幟下出征性質不同。

    這一次,他們知道,自己將為何而戰!

    「為保住來之不易的土地田宅!」

    「為了被趙將軍驅逐的大夫不再回來騎在吾等頭上!」

    「為了讓齊人永遠失去奪走汝等妻女的機會!」

    「為死難的鄉黨昆父復仇!」

    魯人的心裡響著這樣的吶喊。

    「宰輔必起於鄉縣,猛將必發於行伍,未來魯國的師帥、軍帥,也許就在這些忐忑卻又勇敢的臉龐裡……若將軍的理想能夠在魯國生根,發芽,求雖九死尤不悔!」

    冉求對為他駕車的管周父露出了一絲笑,隨即堅定不移地命令道:「開門,出城!」

    曲阜東大門發出吱呀的笨重呻吟,波光粼粼的洙水映入眼簾。而冉求冉子有,帶著四千曲阜子弟兵,誓師,過河,出征!

    ……

    即便在五月仲夏,洙泗的陽光依然是溫和明媚的。這兩條河是魯國的母親河,見證了這個周公之邦過去的驕傲和如今的苦難。

    閭丘明在清涼的洙裡濯著足,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又輪到吾斷後,別人都想著早點回齊國,他們卻不曾想,走的越晚,能搶掠到的錢帛子女就越多,這其實是份美差!」看著手下的族兵們牽著的牛、羊,以及各色魯國的紡織品,閭丘明得意洋洋,臉上笑逐顏開。

    閭丘明是一個齊國鄉良人,統帥兩千兵卒,在西魯,他帶著的這兩千萊地兵負責斷後,為此劫掠了不少城邑,配合公子陽生干下了許多慘絕人寰的事情,屠戮廩丘鄉里,殺魚遂都有他的份。國夏來到魯國腹地與另外兩軍合在一起後,他則被編入了高無邳統率的一萬後軍裡,依舊是斷後的職責。

    「大夫,高將軍那裡傳來命令,大軍已經開始北撤,他催促大夫快些,後軍午後也要離開了。」他的家司馬過來催促,惹得閭丘明一陣惱怒。

    「高氏世子太年輕,不會打仗,太過膽小。」他嘴裡抱怨著,但還是披掛起衣物甲冑,準備遵令離開,那高無邳雖然才二十多歲,卻是齊卿高張的兒子,帶著的也是高氏族兵,閭丘明雖然從屬於國氏,但國、高兩家一向親善,國夏既然將他調到高無邳手下補充後軍,他自然不敢違抗。

    但嘴上卻不能輸,閭丘明讓人去讓四處劫掠魯國鄉里的齊兵歸隊,一邊對手下們炫耀道:「吾等橫行魯國數月,魯人卻連城池都不敢出,何必懼怕?」

    「這不是聽說趙氏大軍要回來了麼?」閭丘明的家司馬乾笑著如是說,如今齊軍不懼魯,卻懼趙。

    「從衛國到此地足足五百里,沒那麼快歸來。」

    閭丘明舉起小拇指,輕蔑地說道:「離開了趙無恤的魯國,就像一隻沒了膽量的病貓,早在我祖父、曾祖父時便時常在卿士的帶領下攻打魯國。魯人懦弱,屢戰屢敗,每次都是割地賠償了事,這樣的弱國弱旅,何必擔憂?」」倒是他們的絲麻很不錯,女子也別有一番風味。「

    見家司馬還要再說,閭丘明不以為然地一揮手,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曲阜城牆道:「你信不信,我在此直言,我要把在魯國劫掠的錢帛子女,大搖大擺地在他們眼皮底下運回齊國去,魯人也只會站在城頭眼睜睜地看著我軍後撤,不敢出動一兵一卒來阻攔!」

    閭丘明話音未落,卻見一輛在外圍巡視的傳車匆匆開了過來,齊軍裡雖然也組建了騎兵,但卻不成建制和體系,僅能當做遊騎巡視用,許多部隊則依然沿用戰車。

    「大夫!」傳車上的斥候連滾帶爬下了戰車,語氣急促地說道:「曲阜東門開了,一支數千人的魯師繞了過來,已渡過洙水,朝我後軍殺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8 00:1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46章 長矛對技擊

    「都聽好了,交戰後隊形也不許亂,寧走不跑!」

    在遠遠望見敵人的迎戰陣列時,冉求正站在車上,好觀察戰局,佈置陣法。≧ ≯ 他帶出來的曲阜魯兵則在軍吏的帶領下,按照平日訓練時的套路站好隊列,靠前者披著厚甲,中間的則是輕甲,最後排甚至無甲,唯一的共同之處是,人人手中都拿著長矛。

    三千桿長矛,外加五百弓弩、五百盾劍配合,這就是冉求的戰法。桃丘打製的鐵矛尖,碗口粗的矛桿,他們像一座移動的森林,朝前方堅定不移地前進。

    而齊人那一師斷後兵卒也從傳車處得知了敵情,已經在閭丘明勒令下排好了陣列,看著魯人這架勢面面相覷,那層層疊疊的方陣看上去不太好啃。

    「魯人以為吾等是弱旅,欺吾等人少。」閭丘明斷定魯人不敢出擊,如今被打了臉,也不氣急敗壞,而是冷笑著說道:「可這世上,豈有軍將會讓弱旅斷後?」

    齊人隆技擊,他軍中便以技擊甚多而著名,擅長短兵擊敵。閭丘氏之兵無論是伐莒還是伐燕,亦或是入魯以後遇到的鄉亭兵卒,都憑藉技擊無往不勝。

    「聽我號令,得一者則賞齊刀百枚!」閭丘明讓左右下去傳話,他沒參加幾年前的雪原大戰,生平未遇強敵的他膨脹得厲害,尤其看不起魯國人,竟決定以少擊多,將這股魯兵殺退!

    ……

    離齊人越來越近了,冉求心裡知道,這是齊軍的尾巴尖,只有將他們打疼打敗,齊人龐大的撤離大軍才會回頭,如此才能實現將軍的戰略。

    「排好隊,長矛放平,向前齊步走!」

    冉求搖著軍旗,傳令官管周父大聲號施令,武卒老兵構成的軍吏也在大吼,士卒的吼聲則如雷鳴。既然選擇了出城,他們就報了一戰的心思,被齊人打了這麼久,兵卒們也憋了一口氣。

    軍中鼓師重重敲擊著腰鼓,統一全軍步點,魯兵們邁步向前,長矛平平伸出。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長矛紛紛放平,後排的長矛也向前傾斜,指向遠處的蒼翠青山,以及緩緩朝他們走來的齊人陣列。

    齊人度更快,他們吶喊著衝進來,領頭者輕甲持劍,還舉著圓盾、鉤鑲,個個奮勇當先。

    戰鬥中,衝在最前面的人風險最大,所以排頭兵都是由隊伍裡最勇悍者擔任。放在齊軍裡,這樣的人便是技擊。

    他們原本是臨淄市肆裡的輕俠惡少年,因為武藝出眾而被選入軍中。司馬穰苴時代,技擊只是被當做雜兵和敢死隊來用,可司馬穰苴死後,齊軍中漸漸有了推崇個人武藝的風氣。

    這些技擊沒經歷過雪原大戰,就算聽說了也不以為然,畢竟那次戰爭是以趙氏晉兵為主力,對晉人,齊兵還是有些犯怵的。

    至於魯國人?受閭丘明影響,他們對魯人不屑一顧。在技擊們的印象裡,魯人一向膽小怯懦,一路過來反抗不多,投降的大夫卻數都數不過來。反倒是那些擔任小吏的士和國人抵抗較激烈,可卻無濟於事,魯國就躺下他們腳下,可以任意肆虐。

    魯人的懦弱,從齊人逼城後一直縮在裡面沒怎麼反擊就是證明,這些魯兵大概是心存僥倖才出來的,一旦讓他們吃點苦頭,就會嚇破膽子投降。先衝進去固然有風險,可也有好處,閭丘明事先就有懸賞,事後還有犒勞,興許還能再抓幾個回去做耕田的隸小臣,對這些搏命之徒而言太值了,比回家種地貨值來錢帛更快。所以他們都紅了眼,只等衝進魯兵陣列裡大殺特殺,多砍幾個人頭。

    但,對面的長矛為何依然舉得筆直?羊群組成的隊列為何還如此緊密,沒有一哄而散?他們中的弓弩兵甚至在有條不紊地開弓攻擊。

    箭雨落下,動衝鋒百餘技擊裡,前面十幾個人被弓弩射中倒地。技擊們也還以顏色,他們射術很不錯,甚至能一邊跑一邊開弓,而且箭箭都有準頭,魯人隊列裡頓時有不少人中箭呻吟,引了一陣混亂,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在這個距離,技擊們已經能看清對面魯國小兵扭曲的面孔和顫慄的唇齒了,可讓人奇怪的是,竟沒有人扔下長矛逃跑。中箭的人倒下了,淹沒在依舊前進的隊伍中,他們的位置很快就由後排補了上來,彷彿什麼事都沒生過。

    衝鋒時的興奮已經過去,技擊們沒看到預想中的混亂崩潰和恐懼,而是整齊的隊列,之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第一排魯人全都穿著甲,而且還遮蔽的嚴絲合縫,這是重甲啊!

    那一排排的長矛又是怎麼回事?前排的人靠的這麼緊,中間那空子又被後面的長矛尖伸出來補上,這讓人怎麼沖?

    衝在最前面的技擊心生遲疑想要停住,最起碼要避開正當面那重甲森然,長矛如林的方陣。

    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沒了司馬穰苴帶領,齊人打仗也沒那麼多章法,常常得靠頭腦一熱的爆。閭丘明打了一口氣把魯人氣勢打掉的主意,故鼓聲未停,後面的齊人陣列不斷吶喊著成排衝上來,前面的技擊想要停住也不能,只能被身後的人推擠著向前,離那只在原野上鋪開的鐵刺蝟越來越近。

    終於,他們相遇了,為一名齊國技擊身材高壯,滿臉橫肉,手中拿著劍,身上穿著皮甲,手中短劍揮舞得極其花哨,舉動則猛如鷹隼。

    眼見躲無可躲,他居然不要命地硬生生衝了過來,此人的確武藝過人,他左手鉤鑲擋開兩根長矛,向前邁進一步,乘機捅死一人。剛要再拔劍砍邊上的矛桿,卻不料迎面兩根長矛刺來,他急忙橫劍揮擋,身策卻還有一根長矛斜刺。技擊身上的皮甲擋箭矢還可以,長矛直刺卻招架不住,何況刺的是肋部,那黑漆漆的鐵矛尖頓時沒入肋下半截,讓他痛叫不止。

    下一瞬,矛尖抽出,鮮血飛濺,這勇悍技擊狂吼一聲,高舉短劍和鉤鑲想要拉個人墊背,卻不防手舉起後胸腹空門大開,又是一根長矛刺中咽喉。這次那技擊再也無法跳躥了,他武器落地,直接仰面倒在塵土裡,捂著脖子抽搐不已,沒一會便一動不動了。

    類似的事生在戰線上,像此人一樣能衝進來已算是出色,他的同伴們早在外圍就被長矛刺了一身血窟窿,慘叫著倒斃!

    技擊勇悍,但就這麼鬆鬆散散地過來送,根本無法撼動魯陣,前後死了幾十人,對面卻僅傷亡十餘人,近半還是攢刺推攮時受的傷。

    閭丘明這下覺自己莽撞了,但事已至此別無辦法,只能指望乘著技擊衝鋒將敵軍前列攪亂的間隙,讓後方的齊人撲進去。

    他大喊道:「魯人虛張聲勢,只要衝到跟前就能打垮!」

    既然在距離上對方的長矛佔優,那就貼身作戰,尋找短兵相接的機會……

    ……

    「注意腳下,舉矛刺殺一次後,對齊再走下一步!」作為冉求的傳令官,管周父大聲喊著命令,他的嗓子已經嘶啞,魯人的陣列也已經不怎麼整齊,因為現在腳下的地面不平坦。

    他們腳下已經多了數不清的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袍澤鄉黨的,起伏不平,甚至成為陣列前進的阻礙,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倒,只能慢慢跨過去。

    魯人的這種謹慎,反被齊人當成是遲疑和膽怯,最前面的技擊被刺殺或者驚懼的後退,但大隊齊兵的趨勢還是在向著裡面衝,後排的人甚至感覺不到前面的停滯。戰場上,能縱觀全局的不多,大多數人能看到的只是眼前一角,所以在不同的位置處,每個人感受到的勝負希望也不一樣。

    但大的局勢已對齊人不利,一隊隊毫不知情的齊人衝了上來,就好像送入磨盤的豆子一樣,迅被碾碎,只留下一地鮮紅的漿液和渣滓,鐵打的磨盤卻巍然不動。

    技擊在拚命劈砍,依靠過去爭勇鬥狠的經驗用各種方式騰挪,想尋找機會,可不管怎麼應對,他們一個人始終要面對幾根十幾根長矛,矛尖到矛桿的近一丈距離又為魯人提供了安全的保證。齊人的弓手數量也不足重創魯兵,頂多能和對面五五開。於是慢慢地,齊人不沖了,沖不動了,反倒是魯人在推攮著他們步步後退。

    閭丘明歷次戰役裡依賴的技擊們第一個崩潰,他們本就類似僱傭兵,而且還不是趙氏武卒那樣的職業兵,而是平日該幹嘛幹嘛,臨戰才從市肆裡徵召。這些人對主君沒有忠誠度,腳底抹油和衝鋒時的度一樣快,很快就像飛鳥一樣四散而逃,雖然其中許多人沒逃過魯兵中弓弩的射擊,但大部分好歹逃得遠遠的,離開了戰場的中央。

    其餘齊兵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被組織在一起與魯兵交戰,卻現前面的人越來越薄,自己反倒頂在了前排,無數矛尖刺過來,讓人無從躲避。

    「不可敵,快撤!」

    哀嚎聲不斷響起,經過緊密的廝殺後,魯軍放慢了腳步,齊魯陣列前面又有了幾十步的間隙,衝在前面的齊人便不再小步後退,而是不理軍吏的斥罵,開始轉身大步逃跑。

    「要敗了麼?」閭丘明干愣在戰車上,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人,還是他一向瞧不上眼的魯國人麼?但潰逃已經無法阻擋,就算他連殺三人也無濟於事……

    ……

    「要勝了麼?」眼見敵人潰散在即,冉求聽到身邊的管周父低聲詢問,便對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們即將贏得眼前的戰鬥,可這只是整場戰役的開胃菜。冉求心裡很清楚,自己帶了四千人出來,利用了齊人輕魯的心態,用自己最擅長的矛陣給他們好好上了一課。

    但整個齊國後軍尚有近萬人,一旦他們回頭,魯兵就會陷入重圍之中,到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他們的時刻。

    可那不就是他期盼的麼?咬住齊人的尾巴,逼迫齊軍掉頭、滯留,好讓趙無恤能一舉殲滅。冉求現在要做的,就是儘量將眼前之敵擊潰,一會的對手能少一個是一個。

    「追擊,今日不納降卒,刺翻所有齊人!無論彼輩是正對還是背對著矛!」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8 00:1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47章 冉求的拖字決

   「……閭丘大夫被魯兵出城追擊,大夫不敵,向軍將告急求助!」

    接到魯軍出城追擊的消息時,齊國後軍統帥高無邳微微一驚,讓御者停住了正緩緩北行的車駕,回頭看著大軍身後揚起的塵土,皺眉罵了閭丘明一句」「無能。」
     他本應該早就趕來的,卻平白耽擱了半個時辰。「魯軍有多少人?戰場在何處?」「三四千人,戰場便在南方*裡外。」
     「三四千人……」「高無邳摸著唇邊淡淡的鬍鬚思索片刻,心中不由有了個想法。

    和僅是一個小大夫的閭丘明不同,高無邳出身貴不可言,他是齊國次卿高張之子,同時也是高氏世子。

    自齊桓公繼位以來,管仲雖然名聲響亮,但他的權勢僅及身而止,且終身不敢僭越到高氏、國氏之上,高氏與國氏實為齊國內主且握有實權。臨淄被管仲劃分為21個鄉,齊侯自領11個鄉,高氏和國氏上卿國子各領5鄉,戰時統領著齊國三分之一的軍隊,三軍中有中軍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國子之鼓。

    雖然高氏幾經沉浮,可如今依然擁有強大的實力,單對單不及陳氏,但與國氏聯合的話,也能佔據上風。

    如今他父親高張奉命駐守臨淄,「高子之鼓」就落到了年輕的高無邳手裡。

    高無邳記得,在家族口口相傳的歷史裡,高氏祖先是很善戰的,最著名的莫過於高宣子。鞍之戰時高固非常勇敢,單車衝進晉軍營壘,他左衝右突,勇猛衝殺,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拔起樹樁,向敵人的頭上扔去;還舉起大石頭,砸爛了好幾輛敵人的兵車。最後抓了許多俘虜,綁在所繳獲的車上,車後拖了一棵桑樹,凱旋回營,還朝齊軍士兵大喊:「餘勇可賈!「

    不過隨著齊國的中衰,高氏一族的武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高張高無邳父子時,風頭完全被他的同輩人國夏給搶了去。

    對此高無邳心裡是有些焦急的,如今他雖為軍將,卻要聽國夏號令,雖然兩家親密,但也有暗地裡的競爭。高無邳這次代父出征,便想急於證明自己,但入魯後沒遇到什麼大戰,連大的都邑也沒打下一座,若就這樣回去,高無邳覺得無法接受。

    此次遇魯人追擊,在對意外皺眉之餘,他也意識到,這是個機會。

    他後軍的任務便是保證後方安全,若被不及己方數量一半的魯國人追著打,那他高無邳的顏面便要丟盡了。按照高無邳的想法,若能利用兵力優勢將追擊的魯人一口吃掉,那他這次入魯之旅,就能有一件亮眼的功勞了。」父親應該會覺得臉上有光吧……「如此想著,高無邳下達了三師回轉的命令,讓次第前進的軍隊前隊變後隊,列陣準備擊敵。心中還有一分謹慎的他同時派傳車去通知西北面半日路程的國夏中軍,身後有變,待他花上幾個時辰解決銜尾之敵後便會趕上。

    不過等半個時辰後,八千多齊軍完成掉頭,向南迴走了幾里,遙遙看見正在潰敗的閭丘明部和追擊他的的魯兵時,高無邳臉都黑了……

    ……

    魯人在追擊,不但是裝備較好的老兵,甚至連訓練較少的新卒也衝上來了,他們已經被前面的鄉黨激發了勇氣,這些新卒沒有結成大隊,以他們的短暫訓練來說,就算糾集成大方陣也不可能保持,只是二十幾人一夥,保持著勉強的隊形,手持長矛沖上前去追亡逐北。

    魯軍已經形成了一個足夠寬的正面,像一張大網,每個什伍像是網上的孔,撲向奔逃的齊人潰卒。

    齊人在奔逃,他們很慌張,閭丘明乘車跑的最快,一溜煙就沒影了,只剩下普通齊兵在後沒命地跑。沒人注意到身後追擊者因為跑步前進,隊列已經不那麼整齊,他們只看到染著血污的長矛。

    慘叫、慘嚎響徹洙泗所濡的原野,但見魯國人堅定地持矛逼向前方,將追上的齊人刺翻撂倒,哀求聲密集的響起,又歸於沉寂,只是地上多了一具屍體和一灘鮮血。

    眼見一個又一個同伴被長矛攢刺下倒地而死,這要被追上了怎麼會有好下場?於是他們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快跑,快跑!前方就是友軍的陣地了,地平線上已能看到高無邳部嚴陣以待,只要跑到那兒,就能活命!

    此時此刻,高氏齊兵已看得目瞪口呆。

    從個他們的位置看去,魯國人的隊伍看起來足夠整齊,而另一邊則是潰不成軍的閭丘明部,正在朝這邊倒捲。

    「這是在趕羊啊……」有人喃喃說道。

    高無邳在護衛簇擁下站在戎車上,看著這場戰鬥,氣得怒火中燒。

    齊國打不過晉、楚,可欺負起弱鄰來卻是一等一的好手,北燕、莒、魯,都得在他們淫威之下匍匐,尤其是魯國,因為當年受封時周公和太公既合作又競爭的關係,兩國常被拿出來做對比。

    齊人是狼,魯人是羊,齊國卿大夫欺負魯國習慣了,便一直在如此灌輸年輕一輩……

    可現如今!在趙無恤的調教下,羊群卻長出了利角,在狼肚子上狠狠地頂了一下,讓他們休要瞧不起人!」「齊人的臉面,都被閭丘明丟盡了!」高無邳盛怒之下,卻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高無邳高高舉起了令旗,身後一排排輕裝的弓手便邁步上前,他所率後軍*千人中,挽弓者便有四千!佔了整整一半,足夠讓敵軍在近身前就損失慘重。

    弓手們都是從各鄉徵召來的善射者,他們各自將幾支羽箭插到了地上,隨即抽箭搭弓,只待令旗麾下,鼓聲響動,便朝前方發射。

    但他們前方不但有追擊而來的魯人,也有跑得暈頭轉向,直直朝軍陣跑來的齊人……」「魯軍妄圖驅趕潰兵衝亂我軍陣,敢入陣前百步者,一律射殺!」

    高無邳的命令乾脆而冷酷,他雖然比不上國夏,但身為世子,豈能不知兵事?多虧了陳氏帶來的壓力,齊人的世卿們依然保持著活力和警惕,因為一個不小心,就會滅族亡家!」「唯!」

    得到命令下,弓弦顫動聲陸續響起,箭矢直飛出去,將第一個邁入這道死亡禁區的齊人射死,他盯著透胸而出的箭,不可思議地看向前方,久久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求助。

    但高軍將的命令被無情地執行,但凡敢越雷池的齊人都被無差別地射殺,死亡擺在眼前,這導致齊人潰兵在後軍大陣面前像是撞到了一個透明的牆般,只能朝兩側繞開,鑽到陣後……

    高無邳望著已經有些疲憊的魯人冷笑不止。「雖不知對面魯將是何人,但我在此嚴陣以待,他必然無計可施!」

    「……止!」追擊的魯軍冉求部也遠遠勒馬於半裡地外,讓氣喘吁吁的魯兵們停下來,他望著對面整容整齊的高無邳部,皺起了眉。  
    「齊人軍將比剛才的鄉良人更會打仗,本想乘著潰兵衝入他陣中,沒想到他竟如此果斷,不惜射殺齊人,也要保證軍陣的秩序,看來是我想多了……」冉求自嘲地笑了笑,這場擊潰戰裡,他們大概刺死了一千齊人,戰果頗豐,魯兵們也累得夠嗆。
      「司馬,齊人頓兵收攏潰卒,看著架勢是要與吾等對陣,要讓兵卒們重新列陣麼?」「冉求的傳令官管周父跑來詢問。

    冉求想了想道:「不,吾等撤離。」
    「撤離?」管周父啞然,「司馬不是說,要纏住齊人後軍,讓他們不能從容撤離麼?」
    「齊軍人數是吾等兩倍,正面交戰不利。何況在吾等出現後,彼輩已經不能安心撤離了。」
   「司馬的意思是……」

    冉求解釋道:「在大野澤時,我曾和柳下跖交過手,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東西。若盜跖遇到這種情況,絕不會與之堂堂對決,我今日便要學學他的戰法。」

    他突然笑得很開心:「你帶兵卒撤到數里外喝水歇息,留一隊斥候觀察齊人動向。齊人不動,我亦不動;齊人若敢北行,我便就吊在他們後面,忽遠忽近,卻不上去接戰;齊人氣不過回頭找吾等交戰,吾等便靠著熟悉地形和人少,又無輜重的優勢,遁入樹林避開。」

    「如此一來,齊人戰又不得戰,走又不能走,在敵國境內行軍,時刻要提防吾等,速度必然大大降低,如此一來,我的目的便達到了……就這樣拖住他們,等將軍派來的騎兵和前鋒輕兵抵達時,這些齊人便跑不了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9 00:5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48章 赳赳武夫(上)

    從小到大,出身七鼎之家的高無邳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他帥後軍回援閭丘明後,各種舉措做的幾乎完美無缺,不論是放箭阻止潰兵衝擊軍陣,亦或是擺開陣勢讓魯人無機可乘,都足以讓齊軍中最有經驗的將領誇讚一通。可對方卻沒有如高無邳想像中一樣,與他來一場堂堂會戰,而是掉頭走了……

    那些魯人來勢洶洶,追到跟前又不打,竟就這麼走了!而且不像是膽怯潰退,敵軍退的很有次序,後排掉頭先行,前排的弓弩手警惕地防備,在齊人反應過來前,他們便退入了一片稀疏的樹林裡,沒了蹤影。

    高無邳感覺自己撲了個空,怔了一會後打算去追擊,卻又猶豫了。

    「魯人奸猾狡詐,前幾年的雪原大戰我雖未親臨,卻也聽父親講述過詳細過程,正是魯人以羸弱的姿態誘惑齊軍南下,再乘著天大雪時發起進攻,這支魯軍,會不會也是引誘我上當的餌食……」

    高無邳的心頓時懸了起來,此次齊軍之所以撤離,就是國夏在得知帝丘外郭失陷後敏感地意識到,衛國恐怕要丟,趙無恤將很快返魯,莫非他此刻已經抵達曲阜附近?

    這一想不要緊,高無邳也沒心思追擊了,連忙命令大軍收攏潰卒,迅速北上,不過如此一番折騰,他們已經在原地耽擱了一個多時辰。

    可還沒完,不久之後,高無邳便接到了斥候來報,說那支魯人見齊人離開,便出了樹林,在五六里外尾隨,騎馬的斥候更是接近到了一里。

    「這些魯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高無邳心裡冒火,讓軍中的戰車去驅趕魯人,那些魯人卻利用熟悉地形,以及洙泗一帶河網縱橫的地形,趟過一條小河,隔著河與齊人對峙,讓他們無可奈何。

    就這麼走走停停,只能時刻保持戰鬥隊列齊軍行進慢了下來,高無邳發覺以自己的速度,天黑前是絕對趕不上前面的大軍了。

    數萬人的行軍不能一窩蜂的上,需要有具體的分工和先後進發的順序,一般而言,會分成大軍、踵軍、後軍、分卒等。大軍就是主力,踵軍是先行出發的前鋒,分卒是在大軍兩側行軍的警戒部隊,後軍則負責壓陣,與大軍距離短則十餘里,長則數十里,不會超過一天行程,好能前後呼應。

    一旦後軍與大軍速度脫節,他們便不再是中軍的護翼,反倒成了拖慢全軍的累贅。高無邳覺得自己失策了,早知道就該不管閭丘明,直接開拔的,他可以想像,國夏此時肯定黑著臉發傳車來催促呢!

    身後的魯人還在不遠不近地跟著,這一帶仍處於洙泗平原,四週一馬平川,高無邳沒有任何地形可以埋伏,就算埋伏,他們又怎可能比魯人熟悉地形?

    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高無邳開始緊張起來,總感覺身後涼颼颼的,這種情況下,他不敢停下安營紮寨,而是選擇了走夜路,寄希望於早點追上紮營等待的大軍。

    夜間行軍是危險重重的,為了避免兵卒在黑暗中受驚潰散,齊軍只能打著松明火把,但他們身後的魯人也不是訓練有素的職業兵,同樣得有照明才能邁步。

    給國夏的報告已經送去了,高無邳撒了謊,他在口信中硬著頭皮說這邊並無大事,只是在擊潰魯人的時候耽擱了點時間,故請國夏稍待片刻,天明再去匯合。消息送出後,身為卿族世子的自尊心促使他覺得,必須做點什麼才行,不能就這樣被魯國人吊著尾巴走,否則明天抵達國夏大營時看到身後這些全須全尾的魯兵,他要如何才能將謊話圓過去

    「天色已全暗,這或許是我的機會……」

    如此想著,在歇息的時候,高無邳讓一師精銳將火把交給其他人,全軍故意拉長距離,使得黑夜裡看上去足足有近萬人。而那一師精銳則在路兩側偃旗息鼓,等待魯人過來後便突然暴起攻擊,然後全軍殺回,將這些煩人的魯人一舉殲滅。

    黑暗給了齊人最好的掩護,分兵順利地偷偷離開,而高無邳也讓所有人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們故意放慢了腳步,時刻注意著後方的情況。

    當身後三里處忽然殺聲四起時,高無邳以為自己成功了,便率後軍掩殺回去,希望在魯人再度脫身前趕到,狠狠將他們打敗,以雪自己被戲耍的恥辱。

    然而不等他們衝入焦灼交戰的戰場,後軍的的側方突然遭到了攻擊,猛烈的攻擊!

    攻擊來自西南面,敵襲的示警聲響成一片,衝在前面的齊人倉皇后顧,卻見一些黑影已經猛地刺進了他們的衝擊隊列中間,將一切攪成了一團亂麻。

    透過火把,高無邳已經看清了敵人的模樣。不同於冉求那緩慢笨重的長矛大陣,這次來襲的敵人大多只穿輕甲,甚至無甲,用的武器也均為短兵,多數是劍,少數是手戟。他們利用手中圓盾的衝擊力狠狠撞進齊軍中間,然後短兵相接,所到之處,只留下一地中劍的屍體!

    不時還聽到有人大喊:「將軍大軍已到,汝等齊人還不受死!?」

    這不由讓高無邳心中大驚,趙無恤怎麼會這麼快就到了?

    ……

    「將軍大軍已到,汝等齊人還不受死!?」讓手下眾人喊出這句話虛張聲勢的人正是田賁。

    田賁的請戰成功了,石乞畢竟是剛剛來頭的新人,趙無恤尚不知其底細深淺,僅憑子貢的賞識,不足以讓他將兩千人性命交到此人手中。故這次還是田賁為師帥,樊遲、石乞二人為佐,如此可以試一試石乞的本事,而樊遲作為將魯國走了個遍的本地人,也能很好地指引這支偏師迅速找到齊人。

    田賁為此洋洋得意,他終於得到了一次先鋒的位置,可自打在鄆城坐上舟師的船後,他這份得意卻蕩然無存了。眾人,包括田賁自己這才發現,他是不會坐船的,在風平浪靜的大野澤上竟也能吐得七葷八素,幾個時辰裡一直趴在船幫上。

    這讓樊遲擔憂此次作戰能否順利,倒是石乞,在船隻上站定如磐石般安穩,還將他們乘坐的帶帆大翼上下走了個遍,對徐承打造的這支舟師頷首不已。

    「子僖也懂船戰?」徐承是徐國遺族,徐國受楚文化影響較深,故也會一點楚言,與石乞交流並無障礙,攀談了幾句後,發覺石乞此人竟也有一些水戰心得。

    「楚地水道縱橫,楚人善於用舟也不足為奇,只是子僖話語中,卻好像在大江上浸淫十年的老將似的……」

    石乞解釋道:「我年輕時加入過楚國舟師,在楚國司馬帶領下與吳人交戰數次,可惜敗多勝少,但我所率的那艘船卻從未沉過,期間還繳獲過吳人的大舟,可惜功勞全都跑到統帥我的大夫頭上去了。」

    「原來如此。」石乞與徐承有過共同的敵人吳國,這讓徐承對他好感大增,甚至還公然邀請石乞此戰後加入舟師,齊心協力為趙氏打造一支水上勁旅。

    但石乞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中原與吳楚不同,舟師只是在濱海或湖澤有用,一旦離開了水,便是上了岸的魚,並無用處。我看趙氏未來的大戰均是在陸上分勝負,在舟師是無法獲取大功的。」

    徐承啞然,卻不得不承認石乞說的對,若非這次臨時的運輸任務,他這支船隊實在是閒得不行。除非趙無恤打通從鄆城到大河的運河,亦或是有朝一日與吳國開戰,否則舟師只能在大野澤這個小水潭裡打轉。

    「子僖有大志向啊……」帶著一絲遺憾,在抵達湖東岸時,徐承幽幽地說了這麼一句。

    「若不是心中有大志,我何必拋妻棄家孤身北上?事敗則死,事成則能五鼎而食,乞就這點志向,作為赳赳武夫,也沒有其他本領,這份功業只能在戰場上贏取,讓徐君見笑了!」說完,石乞便頭也不回地跳下船幫,扶著自己的劍孤零零站在列隊的魯兵之外。

    這邊徐承對石乞又是讚歎又是可惜,另一邊,在船上暈乎乎的田賁雙腳剛著地,卻似變了個人似的,瞬間生龍活虎起來,讓想著要不要接過指揮權的樊遲將話嚥回了肚子裡。

    這次乘船抄近路的兩千餘人均輕裝上陣,連乾糧都只帶了兩天的鍋盔,胸前掛一個,胸後再掛一個,除了鍋盔,他們全身的裝備除了一身輕甲、布衣以外,便只有輕飄飄的藤盾和一把劍、戟了。

    這些人被趙無恤稱之為「輕兵」是在晉國戰場上新成立的,是與重甲武卒迥異的一支輕裝部隊,專門干偏師襲擾敵側的事情,但這次對齊國的反擊戰,他們儼然成了先鋒的主力。

    事不宜遲,這支部隊迅速朝西北方行軍,並在沿途未被齊人摧殘的驛站處得到了曲阜一帶的最新消息:齊人開始收攏四散的兵力,即將撤離。

    田賁心裡焦急,不由讓眾人加快了步伐,也不等掉隊的人,一行人兩天奔了一百五十里地,終於在第三天傍晚看到了嘩嘩流淌的洙水,也得知冉求出城擊敗齊人斷後部隊,又尾隨而去的消息。

    天黑時分,他們成功地與冉求的斥候接上了頭,這才有了剛才冉求部故意假裝大意遇伏,引誘齊軍回頭猛撲,田賁則乘機率軍襲擊的場景。

    這一沖不要緊,齊人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整個後軍便被田賁硬生生截為兩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9 00:5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49章 赳赳武夫(下)

    齊軍統帥高無邳雖然學過兵法,也有些帶兵的經驗,假以時日或許能成為一軍之才,可他太缺乏大戰經驗,一旦戰爭從簡單的靜態變為複雜的動態,他就會顧此失彼。

    當他自以為計謀得逞,狂喜之下便讓齊軍向後反攻時,齊人的注意力全被假裝「遇伏」的冉求部吸引住了,卻沒注意到來自側面的致命一擊。

    潛行到齊人西側的田賁抓住了這個時機,他用手撐地,雙足發力,從路邊田間裡的粟苗中一躍而起,抽出腰間佩戴的環首刀,大叫道:「殺敵!」便帶著輕兵們一擁而上。

    跟在他身後的樊遲一愣神,抬眼一看,田賁已衝出很遠,把他拉下了二三十步。一聲不吭的石乞也越過了他,緊隨在田賁身後,士卒們爭先恐後,一個接一個地從他身邊奔過,大聲喊著,殺向齊軍。

    樊遲也急忙提著劍再次邁步奔跑,呼喊眾人靠攏,切勿分散。過去幾年裡,他雖然一直作為大農丞到處傳播代田法和新的鐵質農具,可在中都時也曾跟著冉求帶過兵,不過冉求的打法穩健緩慢,與田賁的迅猛急擊完全是兩個風格。

    作為副手,樊遲只能儘量適應,畢竟上船前,趙無恤還特別交代過他,要看住田賁。

    當時樊遲懵懵懂懂,不知道趙無恤此言何意,如今他才知道,將軍的意思是,不要讓田賁打的太捨生忘死!

    黑暗中,透過齊人的火把,樊遲隱約能看到,田賁已提環首刀第一個衝入齊軍中,他手起刀落,把最外側的兩名齊卒砍翻。比起要運用更多技巧的劍,這種騎兵專用的武器其實更合田賁的胃口,雙刀在手,便無人能擋。倉促遇襲的齊卒竟無一人是他一合之力,被劈倒前只留下一張驚恐駭然的臉。

    趙無恤之所以點了田賁為帥,因為他已不是早年那個只能逞一人之勇的輕俠惡少年了。跟在無恤身邊打了這麼多年仗,田賁的職權屢升又屢降,在各個階層都待過,也有了自己一套帶兵的法子,與武卒規章大有不同。雖然智慧沒長多少,可卻能感染身邊的人跟著他一起猛打猛殺。

    在軍中士師向他的練兵之法提出質疑時,田賁振振有詞。

    「我看主君作戰,趙氏常勝在得威,敵軍常敗在失氣,何謂氣?就是士氣,就是膽氣!敢不敢殺敵,敢不敢攻堅,敢不敢打硬仗,狹路遇到敵人時能不能奮不顧身,這就是膽氣。若兵無膽氣,雖秩序井然亦無用!」

    「所以這支輕兵的重點不在隊列的嚴密,而在於敢赤身**衝擊敵人的悍勇和膽氣!」聽上去自有幾分外理,更令人驚訝的是,此說得到了趙無恤的贊同。

    「如果說武卒方陣的正道,那你的輕兵就是奇道。我需要的便是你這廝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俘的虎狼之氣,希望你也能為我帶出一支虎狼之師來!」

    所以在田賁看來,他們與對面齊人的區別,恰如惡來與怯夫之別!

    ……

    卻見田賁腳下不停,嘴裡哇哇叫著,與輕兵們一起組成菱形衝擊陣,借助衝鋒的速度撞入齊人大隊。一下便撞翻了十餘個當面的齊卒。撞翻他們後,也不去管,只繼續向前衝殺。

    目睹田賁的英姿,一向自詡為亡命之徒的石乞也不得不佩服,他輕鬆將對面的齊卒刺死後,也用盡全力向內衝殺。不理那些被撞翻的齊士卒,將他們交給後邊的人結果,只管盯著著田賁,護衛他的背後和兩側,但凡有反應過來的齊人想要殺向田賁,石乞便手起劍落,讓他們無法得逞。

    隨後衝上來的輕兵有樣學樣,每一百人為一個作戰單位,緊隨田賁沖上涂道,瞬間就把齊人的縱隊切割開來。兩邊短兵相接,糾纏在一起,刀劍往來,廝殺呼喝,涂道上轉眼間變成了你死我活的修羅場。鮮血濺射,殘肢橫飛,劍戟之間的碰撞,喊殺和慘呼混雜。

    眼見田賁越殺越勇,背影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看不見,樊遲又急又氣,身為主將,怎能如此?不過這也是趙無恤讓他和石乞做副手的原因,無恤需要田賁的衝勁去攻堅,可又得防著這把刀太過剛烈而磕碰折斷。

    所以樊遲只能充當穩定劑的角色,必須注意好全局,他點了幾個卒長,指揮他們配合擊殺敵人,只要有齊兵試圖靠攏組陣,就要在第一時間撲滅!

    一時間,齊人無法抵擋這側翼的猛烈攻擊,很快就被切成兩半,加上那一師在南面試圖「伏擊」冉求部的齊軍,整個齊國後軍就像一條被斬為三截的長蛇般死命掙扎。

    最南邊與冉求部交戰的齊人聽到後方殺聲一片,回頭一看,頓時心涼了半截。高軍將說好的來援遲遲不到,只以為是遭到大軍攻擊,頓時喪膽,也沒心氣作戰了,在黑暗中節節敗退。

    被田賁截斷的齊軍大部情況稍好,輕兵畢竟只有兩千多人,雖然成功將敵人截斷,可自己也同時陷入了兩面夾擊中,何況高無邳還未束手就擒,他很快就從慌亂中反應過來,拚命想挽救局面。

    然而齊人本身的兵種劣勢這下就顯現出來了,車兵在夜間遇襲時施展不開,佔了近一半的弓手更是兩眼抓瞎,要麼就只能朝著疑似敵軍出沒的粟地裡放箭,要麼就只能舉起匕首與衝到跟前的敵人近身搏擊。

    所以打了半刻鐘後,齊人非但奈何輕兵不得,反倒是缺口被越撕越大。齊軍兩部完全被分離,田賁和輕兵們站穩了腳跟,轉而向南進攻,最後竟與冉求部一起,打得齊軍落荒而逃。近萬聚攏在一起齊卒,此刻卻像被捅開巢穴的蜜蜂般四下亂飛。

    戰鬥仍未停止,一直持續到了黎明,這一夜,是齊卒們有生以來過得最漫長的一夜……

    ……

    等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時,帶著三分之一部隊處於最北面,僥倖沒被堵截的高無邳終於熬到了天亮。他定睛一看,身後儘是零星的屍體,在粟地裡,在溝渠間四處都是。

    夜間混戰看似打的熱鬧,可打完後卻可能戰果不大,齊兵死的其實不多,都是被打散了,原野上到處都是他們驚恐的身影。在發覺高無邳軍旗後他們自發聚攏過來,等高無邳聚攏了殘兵,粗略點了點人數,共計四千餘人,不到總數的一半。

    其餘人呢?要麼是死了,要麼就是不敢回頭,也不知逃到哪了。

    沒多久,高無邳發覺自己也被圍住了,這是一處地形低窪的乾涸河道,昨夜進攻他的敵人再度追了過來,一前一後堵住去路,擺開坐陣,讓他欲前不得,欲退也不能。

    昨夜的混戰裡,趙軍在暗而齊人在明,戰事也是一面倒的,所以傷亡並不多。只是田賁部趕了幾天的路,已經精疲力盡,而冉求部也經歷了兩場戰鬥,需要休息。

    這本是乘機突圍的好機會,但高無邳膽氣已喪,只能憑藉為將者的本能,讓手下將剩下的戰車放在外圍,結四武衝陣禦敵。

    高無邳心裡算了算,自己距離國夏的營地大概只有二十里的距離,國夏等了他一夜,次日不見後軍趕到,一定會知道事情不妙,發兵來援,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等天色大亮時,國夏的大軍遲遲未見,反倒是一隊隊打著趙氏旗號的騎兵縱馬圍過來了,這一下,高無邳徹底絕望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9 10:5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0章 國之之鼓

    在齊人略帶絕望的目光中,虞喜縱馬踏入乾涸的河道,看著眼前的景像有些吃驚。

    他得趙無恤將令後,便帶著趙氏的一半騎兵先行出發,剛好趕上濟水浮橋搭好,一千騎從一路小跑經過中都邑,再往東走了一天,終於追上了齊軍的尾巴。

    在他的預想中,這種追擊並拖延敵人戰鬥,當然是騎兵的拿手好戲,趙無恤安排的輕兵也好,曲阜魯兵也好,都只是輔助。

    不過讓虞喜詫異的是,曲阜城內的魯兵已經先一步出來攻擊齊軍,與田賁的輕兵配合下兩戰皆勝。等他過來時,就只看見原地開挖壕溝,壘起土牆,結四武衝陣禦敵的齊國後軍了。

    在與冉求放出的斥候接上頭後,虞喜粗略地問了下戰況,不由嘖嘖稱奇。第一戰,冉求部傷亡不過兩三百,都送回曲阜安置了,而第二戰,冉求部損失兩百餘,田賁部更重一點,四百餘,比起打殘齊國整個後軍而言,這都不算個事!

    「大功已經被他二人拿下,與我無關了……」虞喜望天翻了翻白眼,同時也不由感慨田賁的勇銳和冉求的機靈。

    他和田賁都是趙無恤在下宮收的老班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知道田賁的為人和一切。但冉求,虞喜算是刮目相看了,此人平日沒太多功績,雖然因練兵有方被趙無恤多次誇獎,常稱之為「名將之才」,要虞喜、田賁等多多學習,但晉國來的將吏們多半不以為然。

    可這次,冉求算是證明了自己,也證明了趙無恤眼光不差。他敢帶著曲阜魯人,當著數萬齊軍的面狠狠咬他們斷後部隊一口,得手後也不一味拚命,利用靈活的戰術拖到援軍到來,最終達成戰略目的,不但拖住,而且重創了齊國後軍!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這時候,冉求和田賁正在碰頭商量何時發起進攻,見虞喜率騎兵趕到,頓時大喜過望,一同出來見他。

    兩人的陣型長短兵器有餘,魯兵長矛可為正,田賁輕兵可為奇,正好能相互彌補缺陷,唯獨遠射武器卻不足,在齊人結四武衝陣後,面對箭雨有點不好對付。有了騎兵的速度和大量弓箭,就能壓制住齊人的弓手,蕩平他們的臨時壁壘了。

    但虞喜卻打斷了兩人,帶給他們一個消息,不好的消息。

    「雖然我很想助二位破齊後軍,立不世之功,但恐怕不行了,國夏三萬大軍已拔營掉頭,就在十餘里外!」

    ……

    「國夏來了,還來的這麼快……」

    冉求和田賁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不錯,我派出前鋒百人昨晚夜半時分趕到此地,發現了齊軍大營,便開始監視國夏部。彼輩在離郕邑一天行程的地方安營紮寨,今日清晨不見高無邳的後軍來匯合,國夏便果斷調頭。」

    「真是乾脆……」樊遲撓了撓頭,若是他的話,肯定會猶豫上一陣。

    「畢竟高子之鼓在此,我聽曾在高氏做過家臣的夫子說起過,如今的國、高二卿親如一家,一榮則榮,一損俱損,高子受困,國子豈能不來救?」冉求嘆了口氣,如此一來,靠他們這些人全殲齊人後軍便無可能了。

    「打吧!」田賁依舊只有這一句話。

    虞喜不同意:「國夏可不是高無邳,我見他發兵十分有序謹慎,齊軍兩翼張開朝這邊撲過來,到時候被包圍蠶食的就是吾等了,主君的大軍大概才過中都,到此還得兩日,恐怕是趕不及過來……」

    眾人都口中苦澀,不錯,國夏三萬大軍一來,就算他們自恃勇悍,也不可能是對手。

    「知道要輸也要打!吾等也可以像齊人一樣原地設壘,纏住國夏的大軍,再拖住他們一日,甚至半日行程即可。」田賁咄咄逼人,不但自己想死戰到底,還想將別人也留下來。

    冉求皺起了眉,難怪他曾聽子貢評價說,這田賁剛愎不仁,有點像晉國的先縠,若被他以忠誠綁架,恐怕趙氏會在這裡經歷一場邲之敗。

    「二三子是否弄錯了一點……」就在這時,一直緘默的石乞突然說話了。

    「國夏調頭,趙將軍交予吾等的任務已經達成,雖然只拖延了敵軍一日時間。但數萬大軍行軍,綿延近十里,此處到郕邑尚有一天半行程,到魯國北境更有兩三天。有魯卒的長矛,有輕兵的悍勇,加上輕騎的其疾如風,何愁沒有機會,何必要留在此地和齊人硬拚?我石乞雖不怕死,卻不打無意義的仗,等將軍大軍抵達,卻見吾等全軍覆沒,齊人卻後顧無憂地撤出魯國,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功敗垂成。」

    「你的意思是,就這樣放齊人離開?」田賁怒目而視,他這次前來,已報了必死的決心。

    「當然不是!」時間緊迫,國夏的大軍不知何時就會包過來,容不得說廢話了,石乞便單膝跪下,在地上畫起了地圖。他雖然是個楚人,可在船上時,已經和樊遲好好聊過,對魯國的地勢地形有了大致的瞭解。

    「國夏來救後軍,然後才能繼續前行,出於教訓,必然會將大軍再度收縮,而不像之前那樣相隔數十里行軍,如此一來,速度便會更慢。」

    「吾等卻沒這種憂慮,在暫避齊人鋒芒後,不妨再分為三部,如此便能更加靈活。」

    「三部中,冉司馬和田師帥帶著魯兵和輕卒分別居齊人左右翼,不時作攻擊狀加以牽制,敵軍試圖反擊則遁入山林邊。而虞師帥部,除了留下一百騎給吾等作為斥候眼線外,其餘九百騎可利用速度疾馳北上,繞到齊人前面去。遇橋則斷,見隘口則伐木阻隔,齊人步卒能繞開障礙,大軍裡將近一千輛戰車卻繞不開,除非國夏能狠心拋下這些戰車,否則只能走走停停。如此一來,或能在彼輩離開魯國前將他們拖住。」

    石乞說完後,其餘四人一時沉默了,冉求和樊遲這對師兄弟首先相互點了點頭:」此計甚妙。「

    虞喜則好奇地打量石乞,暗想這個楚國小個子不但有亡命徒的膽氣,卻也有一個聰明的腦瓜,這次端木賜將他尋來,倒是撿了個寶。

    唯獨田賁依然有些不樂意:「齊人亦會在前路佈置踵軍,斷路和襲擾不一定能拖慢彼輩速度,若他們跑了呢?「

    「計是我提出的,罪責在我一人,若跑了齊軍,拿我的人頭交給趙將軍即可。」石乞平淡地說出此言,直叫人凜然。

    「這可是你說的!」田賁指著他鼻子尖喝道。「若此事不成,乃公定要拿你的頭顱做成蹴鞠,讓人踢上一萬腳!」

    石乞面色未變:「可若是齊軍成功被拖住,田師帥可否將下次為先鋒的機會讓給我呢?」

    田賁死死盯著石乞,過了一會才將手與他重重擊掌,道:「一言為定!」

    就在他們爭論的間隙,又有兩名騎從快馬來通報,他們在虞喜耳邊說了如此這般後,虞喜點了點頭,讓他們退下。

    「國夏大軍已到十里之內,必須撤離了。」

    他又忽然笑著說道:「只剩我未表態了?嗯,我看子僖之計大有可為,因為剛剛得知斥候的消息,先前因孟氏失守而陷落的郕邑,似乎有事發生……」

    ……

    「世兄!」絕望總伴隨著希望,敵軍就像潮水一樣,忽然就退去了,隨後國氏的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讓高無邳熱淚盈眶。

    他也知道自己罪過不淺,得救之後,高無邳便一臉羞愧地向國夏請罪。

    「世兄,都是我一時不慎,中了魯人的奸計,被硬生生拖住一夜,還失散了一半兵卒。」不僅兵卒,將吏也或失蹤或戰死了許多,比如那個閭丘明,就在混戰裡掉下車被活活拖死。

    不慎?國夏一如其名,長著一張國字臉,這位齊軍主帥三十多歲就面色古板,他看著請罪的高無邳,心中冷笑不已。這不是不慎,而是莽撞大意了,他當初會點名讓這樣一個人坐鎮後軍,也是瞎了眼啊!

    但隨即,國夏心裡又升起了一絲無力感,除了讓高無邳將後軍,他還能信任誰呢?鮑氏?晏氏?眼見陳氏一天天坐大,陳乞陳恆父子與諸大夫關係親密,投靠者不計其數,反倒是國高二卿一天天沒落下去,雖佔據著「天子之二守」的名義,其地位尊貴,裡子卻早已不如當年了。

    高張曾在他父親國弱去世後,扶持年幼的國夏為卿,要知道,那正是二惠倒台,陳無宇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敏感時節啊。可以這麼說,若無高氏,則無國氏,如今高張的身體並不好,高氏急需一位能撐起大梁的世子。國夏照顧高無邳,讓年輕的他獨帥一軍,也是希望能早點培養出自己的助力,這是國夏的私心,也成了他的過失。

    想到這裡,國夏換上了笑容,接過帛巾,親自為高無邳失去臉上的灰土,對他說道:」國高本是一祖,相互扶持了兩百年,高子之鼓不在,國子之鼓豈能獨還?「

    「世兄,我……」高無邳畢竟年輕,此時都要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國夏將他扶起來道:「起來吧,你我來時攜手入魯,自然也要並肩歸齊。敵軍想盡辦法拖延汝等必有所圖,已經耽擱太多時間,全軍收攏即刻北上,到郕邑再休息不遲。你與我同車,順便將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細細告訴我,一件也不許漏!」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1 06:5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1章 反覆無常

    五月時節,盛夏才剛剛過去一半,樹木鬱鬱蔥蔥,但那些行進在丘陵間的齊軍人數,卻足以和林木相媲】

    即便失散了一半後軍,齊人的隊伍依舊綿延數里在前的踵軍是公子陽生,統帥國夏則和大軍走在一起,這是大批全副武裝的車兵,隨後為輜車隊,無數滿載食物、草料、補給、戰利品和傷員的馬車,由高無邳和他的高氏之兵加以保護。在他們之後跟著畜群,包括馱馬、山羊和骨瘦如柴的牛,以及一小群商販女閭。走在末尾擔任後衛的不再是高無邳部,換成了國夏的親信。

    距離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郕邑已經不遠了,但國夏仍處處小心。

    此地已經進入魯北丘陵地帶,山包起伏,道路也變得曲曲折折,四處流淌的溪水將平整的地表切割開來。齊軍本來就很慢的行軍速度變得更慢,本來一天就能走完的路,他們已經耽擱了兩天。

    壞消息不斷,國夏安排在前方的踵軍來報,前方又是一座斷橋,修復到大軍能走的狀態需要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齊軍的統帥國夏皺起了眉。

    「知道兩個時辰可以做什麼麼?足夠急行軍的部隊走四十里路,也足夠結束一場萬人級別的會戰了,當然,前提是戰場一面倒。對將帥而言,兩個時辰,已足以致命了,讓公子加快速度,一個時辰後,必須通行!」

    傳令吏忙不迭的去了,留下國夏繼續在車上皺眉苦思。

    不用說,這肯定是那些令人討厭的趙氏輕騎幹的好事。

    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在國夏救下高無邳後,趙氏騎兵們利用自身的速度優勢,竟然抄小路跑到了齊國大軍前面去了。這些人為了推遲齊軍的移動速度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斷橋,伐木堵路,只要是能想到的法子,都在這條涂道上摺騰了一遍。這讓國夏心裡冒火,卻根本逮不住這群道路破壞者。

    危險不僅來自前方,還有後方,就在大軍身後十餘里外,兩支趙氏偏師正在尾隨,他們就是高無邳敘述的持長矛的魯兵,以及輕裝上陣的趙氏悍卒。

    一直被兩雙不善的眼睛在身後盯著總不是個事,國夏也劍走偏鋒,既然回頭也捉不住那些人,他索性令眾人沿途丟棄獲取的戰利品,在加快自己速度的同時,也能讓敵人抹不開腳步。

    剛開始是大件的明器,然後是小件的衣物錢帛,最後則是虜獲的人口,齊人一邊心疼地罵娘,一邊將這幾個月來從魯國掠奪到的戰利品陸續丟棄。國夏希望這些東西能讓身後的敵人爭搶不休,從而喪失對他的威脅。

    然而讓國夏詫異的是,除了遇到人口時敵人稍稍停頓,另外兩樣幾乎沒滯後他們的速度。

    「真是精兵啊……這樣的兵卒若有三五萬,霸業何愁不成?」國夏不知道趙氏在鄧析指導下嚴苛無比的軍法,卻也心聲豔羨。

    這些人通過夜戰將高無邳的後軍打殘一半,可謂精兵了,不過國夏卻不怕。

    若他們敢過來堂堂會戰,國夏有把握半個時辰內將其擊潰,可敵人都學精了,絕不硬拚,只是吊在後面,猶如歡送齊軍離境,出了十里長亭還不捨得回去,非要送出國境才死心。

    國夏最擔心的,還是趙無恤到哪裡了?

    一旦被那個人咬住,一場齊趙之間的決戰便要發生了。他不想和趙無恤打,不是懼怕,而是不知道能輸能嬴,也因為國夏覺得,沒必要與趙氏死拼,尤其是他手中儘是公室和國、高的軍隊,損失一師也夠他心疼一年了。

    不過這一切擔憂都要結束了,國夏的應對太完美,任由虞喜和冉求、田賁等使盡渾身解數,依舊沒讓齊人停下腳步,這天傍晚,他們終於抵達了郕邑。

    郕,本來是個**的伯國,處於齊魯之間,不是在齊控制下,就是被魯附庸,後來郕君更是和須句、顓臾一樣淪為魯大夫。之後郕伯一系絕嗣,這裡就成為孟氏采邑,被幾代孟氏家主打造得固若金湯,同時也是魯國北部對齊防禦的中心堡壘,連趙無恤最盛時也沒把握強行攻破。

    可以這麼說,郕若安好,魯國人就能享受一片晴天,郕若被齊國奪取,曲阜的北大門就徹底在敵人面前敞開了,就像最近發生的事一樣:因為孟孫何忌重新回到郕邑,導致孟氏倒向齊國,齊軍一口氣衝殺到洙泗飲馬,而一旦前方失利,齊人也能通過郕邑迅速北歸。

    抵達這裡,國夏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然而距離郕地十里時,前面的踵軍回報,說郕邑大門緊閉,無人出城迎接,甚至連城頭的旗號,也換了顏色!

    國夏心中咯噔一下,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 ……開門!」公子陽生瞠目瞪著城上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然而那些郕邑守卒只是朝下面看了看,便不再理會陽生了。就憑他帶著的這一師踵軍,是無法對高大的城垣造成任何威脅的,甚至連喊話,也只敢在一箭距離外嘶聲力竭地喊叫。

    陽生嗓子都喊啞了,心裡那個氣,這次遇阻讓他回想起這幾年受的委屈來……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齊國公子,天生貴胄,縱然齊侯對他的喜愛遠不如對那個剛出生幾年的公子荼。但那又如何?陽生作為長子,一直覺得自己不僅對君位有很強的競爭力,大臣們待他畢恭畢敬,而且光憑公子名號,已足以讓他在齊國百求百應,讓所有人都低他一頭。

    可這一切都變了,他一時不慎,在齊晉爭霸的戰爭中被趙無恤俘獲,羞辱,並被趙鞅當成最值得炫耀的戰利品帶回晉國。

    從趙氏之手轉到了晉侯手裡,他的待遇並沒有好轉多少,在晉國虒祁宮和銅鞮宮渡過的四年囚徒生涯,是陽生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光。於物質上,他當然能錦衣玉食,不會受到虐待,但在精神上,他卻受盡了百般折辱!

    在虒祁宮作為」賓客「期間,他經常作為晉侯的車右、侍從出席他接待外國使節的宴饗。他乖巧地坐在晉侯下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筵席上那些秦人、楚人、吳人都在看他笑話,好像他就是晉侯午養的一隻小寵物,一隻會說人話的鳥兒,用來向外界炫耀晉國的「武功」。

    唯獨對他表示過善意的就是晉國執政了,知伯至少看上去一直在為陽生歸國而奔走,他最終也成功了,雖然這是在趙氏與諸卿開戰,晉齊已經從敵國變為共同需求的盟友之後。

    在多方勢力制衡下,公子陽生得以作為晉齊友好的大使歸國,但國內迎接他的不是熱情,而是齊侯的冷淡,「寡人只剩下一個兒子了」,齊侯初見陽生時,摸著他膝前的公子荼冷漠地說道,「至於寡人的長子陽生?他應該在被趙氏俘獲時便自殺殉國了。」

    陽生的囚徒生涯,已經在公子名號頭上加了一層恥辱,國君之位?想都別想了,他被親生父親拋棄,遺忘,如今更是直接將他趕到軍中,讓他自己去拚殺,若是無功,便連一座養邑都得不到……

    至於國君之位?與他徹底沒了關係,齊國不需要一個曾做過囚徒的國君。

    齊侯對陽生的鄙夷決定了外界對他的態度,當年宋華元被鄭人俘虜,自己越獄逃回國尚且會受到國人的公然嘲笑,何況是陽生?那些尊敬下戲虐的眼神,他深有體會。

    所以在晉國一副乖巧模樣的陽生,在跟隨國夏殺入魯國後,卻似變了一個人。他拿出一套暴虐殘忍的手段來,只有破壞趙無恤的領地,殺害他的吏民時,陽生才能讓自己好受些。

    在知伯的引導下,他將趙氏視為讓他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

    不過陽生潛意識裡依然畏趙氏如虎,在魯國橫行數月後,得知趙無恤將歸的消息後,他頓時慌了。公子陽生第一個去向國夏請求,讓自己作為踵軍,如此,他便能第一個回到齊國了!

    陽生雖然不受待見,但畢竟是齊國公子,國夏也不想讓他太難堪,便准了,反正回程裡一路是已降於齊軍的城邑,也不會有什麼戰事發生。

    陽生自然大喜,帶著踵軍一路向北狂奔,若非國夏勒令說不可與大軍分開五十里以上,他恐怕早就抵達國界了。後軍遇襲,大軍被拖慢步伐,這些都阻止不了陽生的歸齊心切,如今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可郕邑的大門,卻對著他狠狠關上了。
   「讓孟氏家主出來!」陽生氣急敗壞,指名道姓要見孟孫何忌,討一個說服,孟氏在齊軍大軍南下時做出了選擇;。在齊國避難的孟孫何忌回到郕邑,趕跑了他的弟弟孟孫說和家宰子服何,重新登上家主之位後,立刻開放大門,讓齊人南下。

    陽生記得他經過此地時,孟孫何忌一副諂媚的神情,此人在齊國寄人籬下三年,和陽生的遭遇差不多,他們之間倒是有幾分惺惺相惜,孟孫何忌還言之鑿鑿地說,等戰事結束,要嫁一個妹妹給陽生為夫人。

    可現在,卻變了一副嘴臉!陽生心中不安,卻不相信孟氏再度反覆的事實。

    這次他的呼喊有了回應,不一會,一位身穿甲冑的軍將站在城頭,眺望片刻後確定了陽生的身份。「原來是齊侯公子,孟氏家主在此失禮了。」那人彬彬有禮,雖然身形與孟孫相仿,可聲音舉止卻和孟孫何忌大相逕庭,這不是他。

    陽生愣了半響,大聲喝問道:「我要見孟氏家主,汝乃何人?」
    「我便是孟氏家主。」
    「家主不是孟孫何忌麼?」陽生入城心切之下,甚至連不能直呼人姓名的禮儀都忘了。

    城垣上的人笑了一下:「公子說的是家兄?他幡然醒悟,覺得投降齊人是不對的,已再度將家主之位交給我,自己則逃往外國了。如今孟氏的家主還是我,孟孫說,郕邑已經反正歸魯,與齊國是敵非友,公子請轉告國子,還是另擇它路罷!」

    「……郕邑已經緊閉城門,齊人只能繞道而行,將軍這次相信吾等的無辜了?」

    與此同時,中都邑往東四十里,郕邑往西三十里,一處名為「夫鐘」的驛站外,趙無恤箕坐在類似馬扎的行軍凳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向他為孟氏「請功」的子服何。
  「本是同一個枝椏上生出的果,同樣跟著孔子學習過仁義和禮樂,誰料一個成了引狼入室的魯奸,另一個卻大義滅親,驅逐親兄光復魯國疆土,真是讓人感慨萬千啊,子服子能同時輔佐這樣兩位迥異的家主,也不容易。」趙無恤又不是傻子,任由別人愚弄,嘴上順著子服何的話,心裡卻早已看破了孟氏的伎倆。

    從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是當世卿族大夫們的慣用手段,比如雖然名義上站在晉侯和知伯一邊,但魏氏一直與趙氏有暗中的往來,從安邑運往東方的湖鹽從未斷絕;周王的卿士單氏也同樣如此,單公暗中派人來見趙無恤,承諾只要趙氏保證單氏在大河以北的城邑、領地沒有損失,他也能保證,周室對趙氏的宣戰只是書面上的東西,絕不會有一兵一卒與趙氏為敵。

    趙無恤對此能夠理解,可孟氏這次玩的實在是有些過火。

    其實禍患早在幾年前就埋下了,在「墮四都」失敗後,孟孫何忌突然逃亡齊國,將家族交給手裡乾淨,趙無恤沒藉口廢黜的孟孫說。這雖然是趙無恤和子貢給孟氏的選擇,可孟氏的智囊子服何卻順水推舟,讓孟氏兄弟分處兩國,在戰爭中兩面下注;。

    趙氏在魯國兵力空虛,齊國卻盡出大軍南下時,孟孫何忌就很輕鬆地潛回郕邑,不費吹灰之力「奪取」了孟氏兵權,孟孫說則以受害者的身份跑到曲阜訴苦。

    如今趙氏歸來,齊人倉皇撤退,子服何看準了趙無恤勝算更大,就指導著劇情來個了大反轉,孟孫說忽然求見張孟談,說自己可以讓郕邑再度易幟。

    他做到了,郕邑發生兵變,留守的一千齊人被郕人或殺或綁,孟孫何忌作為魯奸再度逃亡。

    說白了,這就是子服何導演的一齣戲,英雄,魯奸,孟氏兄弟扮演著不同形象的同時,也保證了這個家族的維繫,並在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子服子自有一副小聰明,但要謹慎啊,你的這些心機,非但沒救孟氏,反而害了他們……」

    孟氏還是輸了,趙無恤不會容許這樣的反覆勢力在魯國北鄙再存在下去,他只能保證孟氏不亡。

    不過那是秋收算賬的事情了,如今更要緊的是,速速前進,截住齊軍的退路!他們緊趕慢趕,終於追上了齊人的尾巴!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6-11 06:58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2 21:5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2章 汶水滔滔

    郕邑的反覆是國夏始料未及的,本以為留下一千人便能看住孟氏,誰知竟演變成了如此情況,等他們回過神來,齊軍已經處於極其被動的局面。

    郕地扼守著北上最快捷的道路,還能為齊軍提供沿途補給,如今全沒了。國夏不可能臨時攻城,只能繞道而行。這一繞,就平白多出了一天的行程,直到第三天日上三竿時,他們才終於抵達汶水。

    汶水是魯國西部的重要河流,從東北向西南流,幾乎橫跨了大半個魯國。齊國長達數百年的南侵,將齊魯邊界從泰山南麓推進到了汶水,這也意味著只要過了河,國夏和數萬齊軍便能回到自己的地盤上。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蕩,齊子游遨。吾等終於回到此處了。」

    高無邳看到清澈的汶水河差點沒淚流滿面,這位高氏世子第一次感到軍將不好做,想到很快就能回家,不由笑容洋溢在了臉上。但國夏卻無半點笑意,他心裡一直有隱憂,不時回頭看看後面。

    時值五六月,汶水在這一帶水流湍急,中央位置甚至能沒過頭頂,全軍泅水過去是不現實的。公子陽生只得指揮兵卒搭建浮橋,但因為齊軍留在岸邊的船隻都被搶先一步趕到的趙氏輕騎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所以浮橋搭建得很慢,一直到齊國大軍陸續抵達岸邊後仍未架出去三分之一,而大軍外圍也不時傳來被騷擾的消息。

    就在這時,國夏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的親信匆匆來報,說趙氏的大軍,已經抵達十里之外!

    ……

    「齊軍已繞過郕邑,此時正要渡過汶水!」虞喜終於和趙無恤的前鋒碰面,一個照面後,便急匆匆地將敵情匯報上去。

    趙無恤率領的趙宋聯軍連續趕了好幾天的路,將士們已經很疲累了,但是聽到齊軍就在前邊,全都精神一振,不少人鬆了口氣,笑罵道:「總算是追上了!」

    一時間,眾人紛紛請戰,請求去突擊齊軍,畢其功於一役。

    已經與趙無恤部匯合的田賁都已經披掛好甲冑了,他急衝沖地叫道:「齊人不愧是多次戰敗過,其主將逃遁甚速,我等追了他兩天了才終於追上,此時若稍緩,萬一被他們逃過河去,恐怕就追不上了!」

    闞止則謹慎地建議道:」汶水寬闊湍急,國夏部足足數萬之眾,又缺少渡河之物,難以速渡,吾等現與他相距不過十幾里,轉瞬即到。何況還有輕騎在旁騷擾,讓齊人無法安心渡河,我想他逃不走,今若吾等輕敵追之,恐怕會有不測之事。」

    田賁不服:「你又不是軍將師帥,更沒親自指揮過軍隊,懂得了什麼?」

    「你!」

    「夠了!」趙無恤制止了兩人的爭吵,他是個謹慎的人,從虞喜的匯報可知,國夏是個謹慎的知兵之人,雖然如今陷入死地,但齊軍實力猶存,一不小心是會被翻盤的。

    所以他示意諸將靜下聲來,說道:「齊軍北撤,困於汶水之南,此困窮之寇也。俗言道『困獸猶鬥,況人乎』?子我的話有道理,田賁也沒錯,這樣,騎從與輕兵分左右兩方去襲擾,大軍則先整軍列陣,然後再開過去,直接將敵人往水裡逼,讓他們沒有列陣的空間!」

    計議定了,趙無恤讓眾人嚴整以待,依次前行,等眾將領命離去後,闞止卻留了下來,朝趙無恤行禮道:「臣下還有一句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無恤笑著道:「諫言無罪,你儘管說。」

    「正如主君所言,此戰是東方最後一戰,雖然趙氏必勝,但恐怕會損失慘重。其實就僕臣看來,趙氏與國夏,是沒必要非拚個你死我活的……」

    趙無恤瞥了闞止一眼,此子雖然年輕,卻是他的心腹之臣,在魯國除了張孟談,他最信任的莫過於闞止,遠超孔門弟子們……

    「哦?這麼說你還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且細細說來。」

    闞止道:「我瞭解過一些齊國內部的情形,諸卿各自為政,比晉國六卿交戰好不到哪去。大致是以國、高二卿為一派,又以陳氏、鮑氏為一派,此外晏氏等大夫也自成一系。陳氏正在襲擾趙氏的邯鄲,按理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將軍莫不如讓僕臣去齊營對國夏曉之以厲害,共同對付陳氏……」

    趙無恤還沒聽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闞止心虛,問道:「不知將軍為何發笑。」

    「子我,你將齊國的情勢看得太簡單了,在晉國,卿族可以一言不合就開戰,但在齊國,齊侯雖然垂垂老矣,且國政大多數交予諸卿,可他一直暗中控制著大權。無論是國、高、陳、鮑,都得團結在齊侯之下才能為自己牟利,只要齊侯還活著一天,齊卿就絕不敢做火拚之事。」

    「所以去勸說國、高二人轉換目標並沒什麼用,因為齊國的戰和大權都在齊侯手裡攢著。杵臼的固執是出了名的,這些年過去了,你應該也能見一斑,齊趙關係已經在他那裡打了一個死結,輕易是解不開了,他將手指向了魯國,齊國便只能執行他的決策,陳氏雖然偷奸耍滑,乘機擴大領地,但那依然是以攻趙為藉口實行的。」

    闞止一愣:「原來如此,不錯,若齊侯活著,的確不容易說服國夏罷兵。」

    趙無恤又道:「更何況,如今不是齊人要與我為難,而是我必須讓齊人付出點代價,才能換取魯國的安定。你還記得雪原大戰時,齊人損失了多少麼?」

    闞止道:「死傷和失蹤、投降的人兩萬不到。」

    「就是這兩萬人,讓齊侯不得不忍耐了四五年之久,才敢重新徵召民宗與我家為難。這一次我之所以花費這麼多時間追擊齊軍,力求將他們堵在魯國,就是想複製雪原大戰的戰果,留下至少一般的齊軍,再保魯國數年平穩。否則若是放國夏大軍全須全尾歸去,一旦我前腳回晉國,齊人這惡鄰居後腳便能來泰山南麓打秋風,到時候,我就真會陷入疲於奔命的被動中了!」

    闞止這下懂了,「未能領會主君心意,臣之罪也……」

    趙無恤將他扶起來:「你的想法不錯,此戰若國、高二氏命不該絕,等打掉齊人主力後,或可派人與他們接洽,陳氏,也是未來趙氏的大敵,齊國的局也是時候著手佈置了!」

   「 不過,還是要先打贏這一仗再說!與國夏的交手,我也是期待許久了!」

    ……

    一個時辰後,趙氏大軍已進至汶水附近,有輕騎在前邊引路,很快找到了國夏部。

    趙無恤驅馬登高遠眺,見前方五六里外汶水浩蕩,由東北向西南滾滾流去,此時剛過午時,陽光正熱,身後是魯國的汶上之地,左右原野翠綠,土氣潮濕;前頭汶水滾滾,浪花四濺,遠隔數里亦覺水氣撲面,岸邊綠樹蘆葦,各色野花點點,時有驚鳥飛出,近四萬齊人正在離岸兩三里處安營佈陣!

    那座浮橋搭了一半,如今已停止建造了,看來國夏明白,若不先解決身後之敵,等待他們的只有半渡而擊。

    更甚者,趙無恤隨即看到浮橋上冒起滾滾濃煙,是國夏派人將其燒燬!

    無恤不由讚歎道:「不錯啊,國子雖然不知道破釜沉舟和背水一戰的故事,卻也知道,唯有困獸才能激發大勇!」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6-12 21:57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3 17:0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3章 背水一戰

    「燒燬浮橋!」

    這道命令讓齊軍傳令官愣了半響,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國夏目光堅定,不容置疑,一點也不想開玩笑的樣子。

    國夏抵達汶水時,浮橋已經建了一半,另一半還需要兩個時辰才能造好,齊人將近三萬五千大軍在岸邊巴巴地等著,可他們身後,趙氏主力不到一個時辰便將抵達了。

    他陰著臉看了半刻後,最後咬著牙做出毀僑的決定。

    「國子,這是何意!」不出國夏所料,這道命令在師帥中間掀起了軒然大波,沒過多久,負責踵軍的齊國公子陽生第一個來抗議,他將胄抱在胸前,滿頭大汗,怒氣衝衝。

    國夏對陽生的舉動皺起了眉,解釋道:「趙軍就要到了,我軍來不及渡河,汶水南岸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陽生眼中閃過強烈的求生**,他殷切地說道:「趙軍也是長途行軍後才抵達的,必然極其疲憊,讓後軍擋住趙無恤,我去前面讓人加速搭建,大軍完全可以走脫……」

    「誰來斷後?高子,還是公子?」國夏掃視了一眼來探他口氣的眾將,冷笑道:「先前一萬大軍斷後,已被趙氏偏師騷擾得不成建制,任何一支偏師與趙氏主力交戰,必然潰不成軍。到時候,我大軍暴露在趙氏兵鋒之下,便是半渡而擊的局面,必敗無疑,而且是場慘敗!」

    「可,可也用不著燒了浮橋啊,這可是眾人唯一的生路!」

    「本將就是要把眾人唯一的生路堵死!」國夏在心裡輕輕說道,但出口時卻換了說法。

    「晉楚邲之戰的教訓汝等都忘記了?晉軍小小失利後,為了搶奪渡過大河的船隻,晉人在楚軍抵達前就相互殘殺,舟上的人將岸上的人推下水,為了爭奪一個上船的位置,袍澤鄉黨大打出手,以至於舟中被砍下的手指數都數不清!「

    國夏很清楚,就算他和陽生等人能逃回齊國,可若大軍失陷在這裡,齊國就完了!出於為主帥的責任感,為了國高二氏的未來,也為了姜姓公室長存,他絕不會苟全偷生。 「既然如此,還不如燒燬浮橋,讓眾人覺得已陷入死地,而吾將示之以不活,這樣才能困獸猶鬥,擊退趙軍,從容渡河!」

    國夏在軍中的權威是無人敢違抗的,眾師帥訥訥稱是,國夏讓公子陽生回到自己的職位上,又派傳車手持他的號令,在見浮橋起火後引發一陣小慌亂的齊軍中大聲疾呼:「趙軍奸細燒了浮橋,齊人若想歸鄉者,回頭列陣,擊敗趙軍後,軍將帶汝等回家!」
「 歸鄉!回家!」聲浪在略微停滯後響了起來,這些天的你追我趕中,齊兵們也或多或少意識到後方有危險,他們丟棄了大部分在魯國搶掠的戰利品,只剩下一條性命必須帶回故鄉。如今希望突然被人掐斷,有人恐懼,有人徬徨,可大多數人,卻被國夏激起了血性和怒氣。

    既然被逼到這份上,那只有打了!趙軍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們齊國人可不是懦弱無能的衛國人能比的!

    國夏看著在師帥們指揮下陸續轉身列陣的齊卒,滿意地點了點頭。二十年了,司馬穰苴之法雖然已經荒廢了許多,但那位兵家留給齊人的驕傲和勇氣卻仍然存在,這是齊侯求霸的勇氣來源,也是國夏敢於與趙無恤一戰的本錢!

    此戰結果是好是壞,國夏已經孤注一擲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反撲能讓趙無恤知難而退,讓大軍拖到齊國那邊的援兵來接應……

    「…… 可曾探明,趙軍主力人數幾何?」一刻後,國夏指著僅存的傳車斥候如此問道。 「稟國子,約莫兩萬餘,離此八里。」
    「 兩萬?其中都有誰的旗號,你可看清楚了?」
    「 小人看得真切,有趙氏的炎日玄鳥旗,宋國的白底玄鳥旗,還有其餘師一級的旗號,什麼奔馬騎士、劍盾、斗馬雞,不一而足。」

    國夏站在戎車上微微皺眉,在齊軍回頭背水列陣後,趙軍也已經逼近了,不過人數與他預料的卻不太一致。

    據更早的消息,趙軍在圍困帝丘時大概就有兩萬,出發東進差不多也這個數。與此同時,曹國之變時又有情報稱,一支規模不小的宋軍正途徑陶丘北上,在曹國耽擱了一段時間。若這支宋軍與趙無恤軍合流,國夏將面對的至少是三萬人才對,加上那些騎兵、輕兵和曲阜魯卒,人數當不亞於齊軍。

    等趙軍大部進入國夏視野後,他粗略地估量了下明面上的敵人兵力,的確只有兩萬左右,那憑空消失的一萬人,到哪裡去了呢? 「會不會是在沿途與大軍脫節了?」 高無邳提出了這個可能,據他們所知,趙兵之所以會這麼快追上自己,一定是沒日沒夜地急行軍,沿途掉隊萬把人也是尋常事,他們在行進途中,不也時時刻刻有人走不動留在後面麼?

    事到如今,國夏只能這麼想了,如此一來,至少在滯後的趙兵趕上來前,齊軍對趙軍是有人數優勢的。

    雖然決定了要打,但怎麼打還是個問題。作為一個頭腦清晰的齊將,國夏心裡很清楚,論軍陣之堅,兵道之詭,他是遠遠比不上有長矛方陣和輕騎兵的趙無恤的,所以只能以齊人之長,攻敵人之短。

    齊軍的長處是什麼?在國夏想來,一是戰車,二是弓箭,尤其是戰車,他手頭至少有**百乘,都是上好的戎車!

    「車者,軍之羽翼也,所以陷堅陳,破強敵,遮走北也,敗步騎,當用戰車!」

    也有被趙氏騎兵禍害慘的公子陽生提出異議,趙軍中有大量輕騎,戰車恐怕不能敵騎兵。

    國夏卻有點不信邪,這幾年間,趙氏騎兵雖然名聲響亮,幾乎戰而不勝,但就國夏所知,他們並沒有在大的會戰裡正面擊敗戰車的經歷。宋之亂裡的孟諸之戰,鄭軍的魚麗之陣被趙氏打得滿地找牙,可那靠的主要是步卒方陣和弩箭。

    所以國夏很希望自己的戰車在趙軍剛到立足未穩時一口氣衝鋒出去,挫挫趙無恤的銳氣,再將他們擊退。

    齊國戰車的置吏之法,以五車有一個車長,十車有一個車吏,五十車有一車率,百車有一車將,國夏便點了九名大夫或公孫去擔任車將。一時間,國夏的中軍處令旗招展,各師得令後,開始將各自所統屬的戰車集中起來。

    然而或許是國夏這一舉動的意圖太過明顯,也許是對面的趙無恤也知道己方和齊軍的優勢所在,趙軍那邊在齊人出手前,便有了應對舉措……

    ……

    趙軍中的確平白蒸發了近一萬人,但那些人做什麼用途去了,趙無恤和主要將吏心知肚明,為了最終的勝利,他完全願意承擔以兩萬部隊攻三萬五千人的風險。

    趙無恤有許多斥候,國夏也有派斥候出來,雖然大部分都被輕騎剿殺,可還是有幾個漏網之魚跑了回去。所以國夏已知趙無恤追上來了,他原本是準備渡河,這會兒匆匆地燒燬了浮橋,改成在河邊背水列陣備戰。

    無恤便傳下令去,命穆夏、田賁諸將各自陳列本部,做好進攻的準備。他則在河岸高處騎馬遠望,觀看齊人的軍陣。

    「子僖覺得,齊陣如何?」趙無恤考校似地問了在拖延齊人過程中智謀大放異彩的石乞。

    石乞話不多,他觀望片刻便揚鞭指點,對趙無恤說道:「小人以前只是個楚軍小吏,不太懂戰陣,但也能看得出,齊軍正在集中戰車,戰車恐怕就是齊將最為仰仗的東西。」

    趙無恤點頭贊同,說道:「不錯,敵之軍陣,戰車最堅。」

    如此數量的戰車對己方還是能造成威脅的,他的突騎數量不多,多數還是騎射和騷擾用的弓騎兵,數萬大軍交戰,戰線能拉開數里,若交戰後齊人的千乘戰車集中衝擊一處,也是有可能被連破數座軍陣的,不可不防。於是趙無恤偏頭尋找道:「子有何在?」

    「僕臣在此。」冉求從身後冒了出來,和石乞一樣,他也因為果斷帶著曲阜魯人出擊得到了趙無恤褒獎,與田賁、石乞並列首功,而虞喜、樊遲居次功,他們這追擊數百里的五人還被戲稱為趙氏「五犬」,意為趙無恤乃獵手,五人則是助獵人尋敵、滯敵的獵狗。

    「子有鎮守魯邦,你覺得呢?」

    與齊人交戰多次的冉求靠近建議道:「將軍離開魯國前曾交代過我,齊人乃魯之大敵,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求查遍國史裡對齊軍戰法的記載,結合與齊人多次交戰的經驗,方知齊人無論哪個將帥,慣用的戰法一貫是技擊、強弓和戰車同時使用。我看那國夏的戰法,應該是想將強弓佈於兩旁,射我左右,車兵再衝擊我左右,技擊也乘機攻入,造成我兩翼大亂。」
    「 無論如何,齊人的戰法核心都是戰車啊……」趙無恤笑了笑,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讓齊人這優勢用不了不就行了?」

    他當即下令道:「揮旗,讓虞喜持續襲擾,而我大軍開始靠攏,從行軍隊列變為作戰隊列,進入敵前兩里後也不要停,一直前進,前進,直到進入半裡外方能停止!」

    「…… 國子,趙軍沒有停下!」

    正在指揮大軍集中戰車,準備與敵人交戰的國夏聞言一驚,回一看趙軍動作,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隨即自嘲地笑道:「也是了,趙無恤這是不打算與我堂堂正正擺陣會戰,他想學鄢陵之戰裡的楚軍,趁我軍倉促回頭,便突然迫近我軍營壘佈陣,如此一來,後有大河,前有敵軍,戰車便施展不開了……」

    齊軍的車戰之法自成一套體系,不同於鄭國人的步車協同「魚麗之陣」,齊人喜歡把戰車集中使用,其中以五車為列,相去四十步,左右十步,隊間六十步,這是遇到較弱敵人時的戰法,戰車陣列較鬆散。至於遇到強敵的險戰之法,戰車便以十車為聚,二十車為屯,前後相去二十步,左右六步,隊間三十六步。

    即便是以險戰之法來算,千乘戰車,也得排開縱橫二里的範圍,國夏本以為趙軍長途跋涉而來,趙無恤若謹慎起見,肯定會在數里外休息一下,誰料對方似是一眼看透了自己的戰法,竟步步緊逼!

    「卑鄙!」也不知是哪位齊人師帥罵了一句,引發一片贊同,這不是兩位卿士會戰該有的做法,這趙無恤果然是賤庶子,一點也不大度。

    「夠了,戰場之上無對錯,只要能嬴便好……輸家,沒有理由說勝者如何如何。」國夏嘆了口氣,同時也認真了起來。

    「鄢陵之戰時晉軍被楚人所逼,處於不利地位。晉軍最後採納范宣子的計謀,在軍營內填井平灶,擴大空間,就地列陣,既擺脫不能出營佈陣的困境,又隱蔽自己的部署調整……」

    國夏看了看佔據了河岸制高點的趙軍,搖了搖頭,他們注定無法複製晉軍的正確做法,既然趙軍堵死了他們主動進攻的可能性,那就只能選擇守了……

    ……

    「我聽聞中原諸侯交戰,一向喜歡擺開陣仗,等待對方擂鼓,再一同前進,可自從來到趙氏營中後,卻從未見將軍如此用兵。」

    石乞旁觀了趙無恤的調動指揮,見還未交手前趙軍就贏了一手先機,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趙無恤微微一愣,有點不好回答,卻是旁邊的項橐搶著答道:「那是幾百年前的古軍禮了,除了宋襄公,誰還遵守?行軍作戰可不能一板一眼,早在當年長勺之戰時,面對強勢的齊軍,曹劌也用了計策。他不管什麼堂堂會戰,只讓魯軍一動不動,等齊人擂鼓三次,戰車也沖了三次,氣勢已洩後才進攻,魯人以一敵十,打敗了齊國,事後只有誇讚曹劌有急智,誰會說他不守規矩?反倒被奉為英雄。」

    趙無恤也點頭道:「不錯,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這可是事關數萬人性命的較量,我不會礙於死的禮樂制度,而讓兵卒白白多出傷亡……」

    他看著像螞蟻一樣得令後緩緩前進的趙軍,說道:」以最小的代價贏得戰爭勝利,這才是為將者追求的目標!」

    就在這時,一直在觀察齊人動向的冉求大聲說道:「將軍!齊人的變陣了!」

    無恤等人連忙定睛一看,他不由嘖嘖稱奇道:「不愧是齊國名帥,國夏反應很快,他不打算讓戰車突擊,改而在原地以車設壘了……」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6-13 20:07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6-14 10:1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54章 車壘雖然有奇效

    齊帥國夏試圖以齊軍慣用的戰車突陣,是因為兵法有言,領兵深入敵國境內,與敵軍突擊部隊正面接觸,而敵人又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前來攻擊,或攻左翼,或攻右翼,使得全軍震恐,這樣的敵人叫做「震寇」。

    對付這樣的敵人,利於出戰,而不適宜防守。應該挑選材士強弓,以戰車為左右兩翼,迅猛地攻擊敵人正面,急速地攻擊敵人側後。或擊其表,或擊其裡。這樣,敵人士兵必然混亂,敵人將帥必然驚恐駭懼而被打敗!

    然而人是活的,戰術也是活的,在兩軍接陣前統帥根據現場情況不同進行微調,往往能決定戰役的走勢,趙無恤讓大軍不做休憩,直接列陣向前逼壓,頓時給齊人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可恨!趙軍不待吾等列陣完畢就開始前進,戰車是鋪展不開了,國子,這該如何是好?」

    高無邳狠狠地錘了一下車輿,國夏卻並未慌張,他淡淡地看了這位世弟一眼,道:「無妨,交戰之法,不過是攻、守二途而已,既然趙軍搶在吾等之前進攻,那便先防守就好了,先動手的,也不一定佔便宜。」

    國夏反應也很快,他立刻就讓已集中起來的戰車們原地變陣。

    「將駟馬卸下,數量戰車環扣在一起,成為堅固的壁壘,快,再快一些!」

    齊軍沒有壁壘,便就地取材,用輜車攜帶的木蒺藜灑在外面,起壕溝的作用,他們並不知道,這對於趙氏安上了馬蹄鐵的鐵騎而言用處不大……然後再用戰車佈陣,當作壁壘矮牆。如此一來,齊人便迅速建立了蔽身的場所,既可防禦鞏固自己的陣線,又可往外反擊。

    如此一來,齊軍除戰車外第二仰仗的利器弓箭,便得以登場了。

    ……

    夷者,善用弓的部族是也,齊國原本就是九夷之地,齊人不少是夷人華夏化而來的,祖傳的弓箭手藝卻沒丟下,所以齊國雖然很少有養由基、呂錡那樣的名箭手,但民間的善射者卻遠超晉、楚兩國。

    所以齊軍歷次與外國交戰,遠程兵種都帶的特別多,一般而言,齊軍中步卒萬二千五百人,強弓6000,戟楯2000,矛楯2000,此外再加上修治攻具,砥礪兵器的巧手工匠500人,技擊500人,輜重兵卒1000人,這便是齊軍中大致的兵種配比。

    那是司馬穰苴時代的事情,國夏這次沒帶那麼高比例的弓手,但四五成還是有的。萬五千人的弓手在陣線上,已經是相當恐怖的遠程火力打擊了,對敵人的攻擊不再是點,而是覆蓋到了面!一次齊射便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濟水兩岸鄉射禮選拔出來的士,各鄉里的獵手,東萊的射鳥人,少海邊的射魚者……來自齊國各地的弓手按照區域和鄉黨劃分,在車壘剛剛建造成後,便立刻被安排在裡面,清點弓矢,調整弓體,讓自己處於最佳的臨戰狀態,塞不進去的人則夾在方陣縫隙間。

    「國夏應對得不錯啊……「趙無恤摸著下巴細思,趙軍大部離齊軍射程尚早,此前的接觸都是試探性的。

    國夏此戰法其實是放大版的四武衝陣,只見那多達千乘的車輛排列成矮牆一般,弓箭和長兵器在後面森森相待。

    最初與他們交手的是趙氏輕騎,從外圍奔襲而來的騎兵在齊人車陣前圍繞奔馳,堅硬的馬蹄鐵讓他們無視了木蒺藜的阻礙。有的順時針繞,有的逆時針繞,但見駿馬往來奔馳,旌旗搖曳,蹄聲彷彿悶雷一般,千騎如同驚濤駭浪,幾要將這小小的壁壘吞沒。片刻後,菱形騎陣中號角齊聲長鳴,環繞四面八方的騎兵同時發出震天吶喊,飛箭如蝗,一起向車陣射去!

    然而齊人壁壘已成,雖然弓騎兵千百支亂箭嗖嗖嘯叫,如燕子,似烏鴉,往車城裡面鑽去,但大部分卻噗噗的釘在外面的車廂上。也有少量從空中飛落進去,但多數被齊人或用兵器揮打,或用盾牌格擋受傷的人並不多。

    反倒是弓騎兵這邊,他們掠過外圍攻擊一處車壘,卻可能會受到數座車壘內弓手的射擊,一時間,在如蝗飛箭的反擊下有二十多匹馬被刺中,一時間人仰馬翻。

    趙無恤皺眉看到被一波拋射逼退的騎兵,派人下去讓持行持續騷擾的虞喜先行退回來。

    雖然騎兵在平原上能把落單的戰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面對車陣,騎兵卻天生就有劣勢。後世西漢李陵伐匈奴,憑藉輜重車組成的車城和弓弩手的力量將對方多次擊退,以數千之眾敵數萬匈奴騎兵尚能堅持,何況今日趙無恤只有兩千騎兵,個個精貴得很,他可捨不得拿去攻堅。

    加上交戰的場地距離岸邊不遠,土地鬆軟,多有坑窪,不利騎兵衝擊,所以今日的主角,注定是步卒。

    趙無恤舉手,猛揮令旗,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

    在騎兵暫退下來後,趙氏大軍已逼近到半裡距離。趙軍前鋒大概有五千人,半數是長矛兵,還有一千弩兵,一千劍盾,隨著將令、軍旗、鼓聲的催動,左邊兩千五百人首先出陣邀戰,與齊人擋在車壘前數十步的一翼兩千人相擊,只見刀劍交撞,戰士奮呼。

    戰不及半刻,趙無恤又令另外兩千五百人又出戰,直擊齊軍,國夏也揮動旗幟讓人阻擋,一時間旌旗颯颯,戰鼓雷鳴。河流、田野,藍天、大地,數千人廝殺一團。

    但他們未盡全力,推攮得也不十分用勁,這場戰役還長著呢,也許會從午後一直打到天黑,打到次日凌晨,要是早早把體力耗光,後面就有苦說不出,先緩緩打著,等一會自然會被生力軍替換下去,數萬人的會戰,不能一通混戰分勝負,必須層次分明。

    戰到一刻時,前鋒有些微微疲憊了,而一直在細細觀察戰場的項橐也看出點門道來了。

    「再這樣下去,此次攻擊便要被敵軍的車壘挫敗了!」

    「我知道。」趙無恤也在眯著眼觀戰。

    縱觀戰場,齊人的二十座車壘將他們的陣地環繞成了一個半月形,弓手依託在內朝外拋射。在車壘之外,則是齊人的矛盾和戟盾部隊列陣以待,那些厚厚的方陣可以防止趙軍突入其中。

    雖然趙軍前鋒很努力地向前推攮,弩手也通過三段擊成功與齊人站立在外的弓手們戰成了平手,奈何齊人遠程兵種數量太多,尤其是藏身車壘的弓箭手們齊齊灑下箭雨,整個戰場頓時充斥人馬哀嚎,趙軍傷亡不小。

    冉求也來進言道:」想要擊敗齊軍,必先壓制住那些車壘內的弓手,既然騎兵和弩兵都無法傷及車壘,就只能靠步卒硬推。如此一來,在步卒擊穿齊人方陣前,便要一直忍受齊人強弓的拋射,此戰之後損失必定不小啊!「他擔憂地說道,然後請命讓自己的長矛兵上。

    冉子有的話不錯,這樣下去,就算將齊人的二十座車壘統統推平,趙軍也要承受巨大的損失,這是趙無恤不希望看到的。

    沉吟片刻後,趙無恤突然笑了,他握掌成拳,從半空中狠狠砸向正在不斷噴射箭矢的齊人車壘,厲聲道:「亦或是……直接摧毀車壘!」

    「摧毀……」冉求一愣:「要如何摧毀?難道說,將軍從衛國帶了投石機過來?」他雖然人在魯國,但當初公輸班實驗投石機時,冉求可是到現場旁觀過的,之後也聽說投石機在攻朝歌時的奇蹟。

    但,冉求也知道大型投石機極其笨重,修築需要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在野地取材快速建造,若是從帝丘跨越數百里距離運過來,不說花費的人力物力驚人,就說到了以後,精巧的零件恐怕都震壞不能用了……難不成,經過公輸班的改良,這種攻城武器可以運用在野戰上了?

    「並不是投石機,而是另一種新做出的利器……」面對冉求的疑惑,趙無恤神秘一笑,隨即回頭大聲喝道:「傳令吏!」

    傳令兵們凜然應諾:「唯!」

    「去公輸班處,問問他陣地上的弩砲可佈置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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