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68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 22:2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85章 家人

    冰雹紛飛,砸得屋簷叮噹作響,卻掩蓋不住外面喊殺聲震天響地。殿堂內所有人都沒了談興,哪怕再貪婪好吃的人,也停下了手裡的箸筷,放下了酒盞,靜靜地聽著,等待勝負的消息,等待昊天的裁決。

    季嬴緊緊握著墊子下的細劍,她沒有說謊,若敵軍破城,她寧可死,也不願被俘虜,被侮辱。

    她是驕傲的嬴姓之女,玄鳥之嗣,寧可像妲己一樣陪帝辛玉石俱焚,也不願如息媯一般委身於勝利者。

    就在這時,大門被猛地推開了!

    趙廣德手臂受傷,甲冑浸滿滲出的血,風風火火地入內時驚得幾名童子哇哇大哭,他後面還有一位白衣的靈鵲醫者一邊跟著一邊為其包紮。

    「贏了!吾等贏了!」他不顧傷勢,一進門就大喊大叫。

    「發生了何事?」

    「敵軍將帥逃跑了,城外知兵崩潰了,溫縣得救了!」趙廣德情緒充滿喜悅。

    「是無恤回來了?」季嬴殷切地看著他,雙手捏緊衣角,輕聲問道。

    裡裡外外的嘈雜聲太大,趙廣德似乎沒聽到季嬴的話,依舊在語無倫次地對眾人描述當時的情形:「當時知軍正圍攻水門,援軍穿過夜色掩殺而來,於是他們被從後襲擊,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聲求饒,卻被砍飛了腦袋,護城溝壑被彼輩的浮屍填滿。我在牆垣上看的真切,數不盡的火把沿著大道,順著河岸而來,勝利的關鍵在於騎兵,他們像長矛穿透瓜瓤一般擊潰知氏,個個都勇猛似虎,我真想跳下城牆,加入其中。」

    「我問你,是無恤回來了麼?」季嬴站了起來,加重了語氣,使得趙廣德回頭,應道:「正是!是堂兄的大軍,他坐鎮在大軍處指揮一切,此刻應當快入城了。」

    歡呼在殿堂,在溫縣牆頭,在每一條裡巷裡沸騰,唯獨季嬴輕輕舒了口氣,閉上眼感謝昊天庇佑。

    她沒有加入歡快的海洋,而是鎮定地下令道:「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炰鱉膾鯉。無恤和眾將士獲勝歸來,一定很疲憊,速速讓人下去準備酒食,吾等出去犒勞他們!」

    ……

    進城時,一馬當先的趙無恤一眼就看到了紅衣翩翩的季嬴,她被出來迎接昆父兄弟的女眷們簇擁在中央,就如同鶴立雞群般顯眼。

    當然,趙無恤看到的還有她腰間帛帶上的黑鞘佩劍,她看似鎮定,實則出來時心裡早就亂成一團了,壓根就忘瞭解下。

    趙無恤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心裡一緊,若自己遲來幾日,若知氏鴻運當頭僥倖破城,若自己沒能贏得這場戰爭,季嬴的結局,會不會比歷史上更加淒烈?

    絲毫不用懷疑,季嬴本就是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女子,能磨簪自盡,也會飲劍而亡。

    萬幸萬幸,那些假設都沒發生,下馬走到她身邊,趙無恤毫不猶豫地伸手將劍取過來,笑道:「女兒家還是拿針線好。」

    季嬴心裡歡喜,面色卻不能表現太過,只是淡淡地說道:「我聽說無恤麾下有個名為莫邪的女劍師,不單能使劍,還能鍛劍,阿姊如何就使不得?」

    趙無恤搖了搖頭:「吳越女子紋面雕題,赤腳持劍搏擊於江河之間,不是中原窈窕淑女該比的。」倒不是他歧視南方人,而是無法接受吳越的審美,也不知傳說中的苧蘿村西施是不是也這模樣……

    姊弟正說話間,卻不防季嬴身邊年方兩歲,正牙牙學語的小妹趙佳跌跌撞撞地過來,睜大眼睛仰頭看著一身漂亮甲冑的趙無恤,又朝他身後肅穆無比的黑衣侍衛們看了又看。

    「又長大了不少。」

    趙無恤順勢將她抱起,相比靦腆的侄兒趙周,他對這個小妹倒是更覺得親密一些,幾乎勝過了自己的兒子。這小姑娘初次見面時就喜歡往他懷裡鑽,這次離開四個月,她也還認得無恤,一點不認生。

    不但如此,她還盯上了趙無恤腰間的干將寶劍,胖乎乎的小手朝他直伸,口裡咿咿呀呀地說著「劍……劍。」吐字清晰,惹得趙無恤笑了,據季嬴說,她至今還不會喊兄長,只會喊父親和劍兩個詞。

    「取名時就和兩個侄兒搶白玉璋,將他們推到一邊,抓周時抓了一匹木製的馬兒,近來又見劍則喜,真不知以後會怎樣……」其母津娟有些心憂,她地位卑賤,平日很少說話。

    趙無恤給出了答案:「趙氏的女兒即便佩劍,用來裁紙即可,至於殺人的劍,由父親和我來揮便是。」

    他在心中暗自發誓,不會再讓自己的家人立於危牆之下了!

    「對了,父親他人呢?」

    季嬴面色上閃過一絲憂慮:「十日前離開此地,去軹關了……」

    ……

    冰雹和小雨下了一整夜,讓知氏潰兵失散大半,但也讓趙軍的追擊停滯下來。靠著這一點,知宵才跌跌撞撞地一路往西南行,經過一晝夜加一個白天的狂奔,終於跑到了河陽。

    眾人渾身濕漉漉的,凍了一夜又被季夏火辣辣的太陽一烤,冷熱失衡,哈欠噴嚏不斷,許多人走著走著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怎麼喊也喊不醒,一摸額頭,燙得不行。生病的人和傷員如果不能跟上,就落得被拋下來自生自滅的下場,只能筋疲力竭地癱在道旁等待被趙軍俘虜。

    到最後,他身後僅剩三四百人了,個個疲憊不堪。

    知宵也像一隻鬥敗的公雞,耷拉著羽冠,他好想躺在舒適的軟榻上睡上一覺,懷抱妾室柔軟的身體,往日的生活與如今的窘境相比,讓他對呂行,對魏氏更加憤恨不已。

    直到看到大河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對岸依稀可見的人影的船隻,他才重新打起精神。

    「到了,對岸就是孟津,只要過了河,就是王室的領地!」

    他們的原計畫是攻擊溫縣,若能攻克最好,不能便在調動趙鞅回防後,坐船順流而下,去鄭國。當然,若下游去不了,也可以回頭來孟津,王室的船隻會在這裡接應。

    知宵的祖父知伯躒與周王和單劉二公交情匪淺,加上執政的劉公還是范皋夷的姻親,所以這場戰爭裡周室一直站在晉侯、知氏這邊。雖然沒提供實質性的支援,但光是大義名分,就足夠讓趙氏站在天下人對立面了。

    可讓知宵驚恐莫名的是,趙氏對此並不在乎,從戰爭開始到現在,清君側,族滅邯鄲,逼死范中行二卿,還有他尚不知道的鄆城審判,腰斬陽生……趙氏父子不知做了多少與傳統禮法相違背的事情,如今更是擊破了諸侯聯合張開的包圍網……

    「趙無恤回來,齊國肯定是敗了,如今吾等該如何擊敗他們?」知宵憂心忡忡,不過沒過多會,他就只顧得擔心自己了。

    因為原本說好會派船隊過來接應的周室,卻只過來了一艘小舟……

    眼睜睜地看著那艘小船靠近,上面一位長鬚飄飄,舉止有禮的士人朝知宵行禮,知宵則憤怒地問道:」汝乃何人,劉公說好等在對岸的船隊呢?「

    「在下萇弘,此事說來話長……」士人再度行禮,面帶愧色。

    「萇弘?」

    此人的大名,知宵早有耳聞。這萇弘是周地賢士,學識淵博,王子朝之亂裡,他輔佐劉文公打贏了內戰,借晉國幫助平亂,輔立周王匄即位,立下大功。隨後設射《貍首》,欲使諸侯重新尊周,又擴建周城,讓王室在王子朝之亂後有了安身的地方,被周王和劉公視為國之柱石,是如今周室的實際執政者。

    萇弘親來,也代表著周室對知趙之爭的態度,有了改變……

    萇弘解釋道:「單公的采邑被趙氏圍而不攻,便力主親趙,如今趙氏大敗齊國的消息傳來,朝中大夫支持單公者佔了優勢,天子已經打算停止與趙氏為敵,接應知氏兵卒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他心中慚愧,知伯的這個計畫是提前通知王室的,可他們卻臨時反悔,天子的誠信只怕要被天下人恥笑了。可在周王和單公、劉公看來,即便如此,也比繼續得罪趙氏強啊!如今不單范、中行、邯鄲、衛、曹一個接一個倒下,連齊國人都被打得大敗,趙氏太可怕了!再這樣下去,誰知道下一個犧牲會不會是王室?

    萇弘雖然有建議權,卻沒有決定權,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將知氏的長孫接到對岸,以此給知伯一個交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知宵失去了方寸。

    說話間,只一會功夫,遠處的涂道上煙塵再起,是趙氏的騎兵,他們一直在尋找知宵的行蹤。

    「請君子上船!」萇弘踏出一步,在舟上殷切地邀請知宵。

    「君子?」知氏的數百殘兵滿心絕望,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統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還是跳上小舟,隨著萇弘往南岸渡去。

    知兵伸出了手,卻沒抓住知宵的衣角,也沒抓住船體,而是被船上的長矛長戟逼退。

    「君子!」

    他們見自己被拋棄,便發出了絕望的吶喊,咬了咬牙,回頭看著疾馳而來的趙騎,齊齊跪地,選擇了投降。

    君待臣以禮,臣侍君以忠,這是等價的交換,可若君棄臣子如草芥,這份忠義便沒有了意義……

    至此,知氏的軍事冒險以全軍覆沒的結局告終,在萇弘船上苟且偷生的知宵羞愧難當,他抱頭痛哭,心裡想著,若是弟弟知瑤在這裡的話,會怎麼做呢?

    他大概寧可帶著手下人死戰,也不願獨自偷生吧?所以他手下的士人才甘願為之效死。

    自此以後,知宵再也沒了爭嫡之心,因為知趙的攻守徹底反轉了,齊國戰敗,天子反覆,魏氏意圖難測,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就只剩下知氏孤軍奮戰。所以知氏的未來繼承人,需要有帶領家族頂住趙無恤滔滔攻勢的勇氣和決心!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4 17:4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86章 人必有一死

    夕陽落下時,趙無恤終於趕上了趙鞅的步伐。

    季嬴在擔心趙鞅的安危,趙無恤也放心不下他,儘管他們有過矛盾,有過爭執,也有過當眾爭吵,但哪家父子不是這樣?沒有這些,就沒有之後的諒解,和好,甚至惺惺相惜。

    他沒有帶走所有的大軍,在挑選隨行者時,他能感到士卒們的疲憊,以及眼中的失望。

    去年,魯國萬餘男兒緊隨他的腳步,從魯國向西奔襲五百里,轉戰河內、邯鄲,一場場硬仗,傷敵三千,自損八百。今年,還是這些人,加上從河內、河北徵召的新卒,他們沿著原路返回,破衛,敗齊,贏取前所未有的榮耀,然後又折轉回來。

    一場又一場大戰打下來,一次又一次遠距離行軍走下來,不但是人,連馬兒也身心俱疲,大家都需要休息,趙無恤也承諾過讓他們休息,至少在秋收之前,不會再有大規模的作戰。

    趙無恤嘆了口氣,這就是封建軍隊的極限吧。

    所以他只點了三千精卒,是那些招募入伍的武卒,幾年下來,他們已經把軍隊當成了家,對趙無恤的忠心不會因為身體的懈怠而降低分毫!

    於是無恤告別季嬴,告別小妹,帶著他們迅速西行,登上太行,經過軹關,與韓虎重逢,當夜同塌而臥暢談在東方的勝利,許諾非給韓氏三千齊卒作為補償,最後給結義兄弟畫了一個大大的餅後,他開始步入慘烈的戰場。

    趙鞅帶著軍隊驅趕人數是他兩三倍的知軍,整個太行山路都成了戰場,屍骸沒人收拾,橫七豎八地躺在灌木裡,懸崖邊,甚至還有一部分被大部隊拉下的散兵游勇被趙無恤收編。

    從他們口中,無恤得知了趙鞅的行蹤,以及那場知氏精心策劃的伏擊戰。

    「若非鄭司士挺身而出,主君差點不保。」

    高大勇敢的鄭龍,他誓死捍衛著趙鞅的安全,在上一次趙鞅中箭後,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失職,一直心中有愧。

    但這一次,他履行了自己的職責,為趙鞅擋下了致命的一擊,用凡人身軀擋住了敵人從山上推落的大石!

    「忠士哉,可惜了……」趙無恤為之惋惜,鄭龍一直是趙氏最忠誠的黑衣侍衛,並能及時進諫,他曾組織趙鞅射殺誤入園圃的野人,為趙氏保住了愛民的名聲,這樣的人,竟犧牲在這裡,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

    伏擊造成數百趙軍死亡,讓鄭龍隕身,但好在趙鞅毫髮無傷,在厚葬鄭龍後他繼續揮動大旗前進,前進,直到眼前這座城池,才停了下來……

    小城台谷,趙氏的另一位忠士伍井犧牲的地方。

    ……

    小城已殘,這裡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戰鬥,每一塊夯土都有黑乎乎的血跡,趙氏的玄鳥旗幟重新插上殘垣斷壁的最高處,為了保住它,為了重新讓它在此飄揚,知趙雙方近千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趙無恤來過這裡,那還是六年前,他護送自己的未婚妻子和岳父樂祁時路過此地,當時他還未意識到,再回到這裡時,竟已物是人非。

    在離城池數里的地方,趙無恤找到了趙鞅,趙志父正靜靜地坐在被苔蘚爬蓋的磐石上,高大的背影讓趙無恤倍感親切,他正望著兩座新近立起的墳冢怔怔出神。

    夏天厚厚的草甸吸走了他的足音,趙無恤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才拱手行禮道:「父親。」

    晉國中軍佐回過頭來,年少離家的兒子已經蓄了濃密的鬍鬚,父親也鬢角斑白,青春不再了。

    他抬起頭看著他。「無恤。」語調滄桑而遙遠。「溫縣可還安好?汝姊妹侄兒可還安好?」

    「廣德抵抗英勇,小子趕到的也算及時,她們安然無恙。」

    「我這邊卻不太好。」趙鞅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指著兩座墳冢道:「這是鄭龍,還有伍井的墳墓,他們都是為了趙氏而死,聽說伍井作戰到了只剩下他最後一人,還守著玄鳥旗不倒,而鄭龍,更是死在了我面前數步。壯士末年啊,惜哉惜哉。」

    趙無恤亦心有所感,得知伍井死訊時他怔怔出神,伍井,那個出身低賤,皮膚黝黑,靦腆不愛說話,背負著背叛的恥辱,總是盡力去完成交予他任務的的得力幹將,就這麼去了。

    他麾下的老兵們,穆夏、虞喜無不神傷,原本與伍井矛盾重重的田賁更是哭得嘶聲力竭,眼睛裡流出了血來……

    趙無恤由此切身感受到,戰爭是一把雙刃劍,傷人傷己。

    但在感傷之餘,也得緊握長劍,讓仇敵付出代價。

    「父親,不知知瑤現在在何處?」

    「用一場伏擊拖住老夫後,便急速退走,退到上黨去了。」

    趙鞅指著左邊的封土道:「說起來,伍井的墳冢倒是知氏小子立起來的。」

    「我為此感謝他,也為此痛恨他。」

    趙無恤深吸一口氣,發誓道:「人必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伍井、鄭龍都是趙氏忠臣,死的驚天動地,我不會讓他們白白犧牲,我會認他二人的兒子為義子,親手撫養長大成才,還想在趙氏家廟中為他們,也為歷代有大功的家臣建立祠堂,描繪畫像,作為歷代家主的陪祀,父親覺得如何?」

    趙鞅點了點頭:「這想法不錯,能讓忠心為主的家臣一直享受趙氏血食。」

    祠堂的名字應該叫什麼呢?凌煙閣?趙無恤想了想,亦或是雲台?他趙無恤的雲台二十八將,又會是哪些人呢?

    不過,他寧願事成之日,殿堂上多一些恭賀,與他共貧賤後共富貴的聲音,而祠堂裡少一些英魂。

    他握緊也佩劍:「不僅如此,終有一日,我還會用知氏的滅亡來祭奠列位忠士!」

    趙鞅大笑起來,笑聲響徹山間:「說得好!人必有一死,知氏也必將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徒然低了下來:「但,不是現在……」

    ……

    趙無恤一愣:「父親……」

    趙鞅一擺手,阻止他說話:「我為人喜歡怒氣沖頭,伍井的死讓我憤怒,恨不得立刻追上知氏小子,斬掉他的頭顱用來做飲器。但鄭龍的死卻又驚醒了我,就如同當年他出言阻止我射殺驚走獵物的野人一般……歸根結底,是我的冒進讓他喪命。」

    「不怪父親……」

    趙鞅搖了搖頭扶著趙無恤的肩膀,「趙氏現在是怎樣一個狀況,你比我清楚。爬樹爬得越高的人越感到害怕,官職越高的人越感到危機,趙氏打到現在,說天下無敵手亦可,說處處隱患也可。頭一年豐收,次年必定是災年。趙氏的兵卒已經疲憊不堪了,范、中行、邯鄲那些剛被征服的領地也不太穩定,今年晉陽、長子恐怕會顆粒無收,邯鄲也遭了兵災,趙氏只能靠河內的肥地維持軍糧,一般而言打仗一年,會消耗平常三年的糧食,趙氏的府庫已經空虛……」

    趙無恤頷首,趙鞅說的沒錯,計然已經對他算了這筆賬,魯國那邊依靠從齊國搶來,或者以被俘大夫換取的糧食,頂多能實現自我維持,衛國糧食缺口很大,不要出現人相食就謝天謝地,宋國也勒緊了褲腰帶,所以趙氏的晉國領地也必須實現自給自足。

    這就是時代的侷限性了,就算加強了什伍制度管理,就算在各地讓勸農官推行代田法和粟麥交替種植,糧食畝產也頂多到漢初水準,能維持的戰爭規模,作戰時間都有限。

    「所以吾等最需要的不是快,而是慢。我此次西來,就是為了保住軹關,把控制的區域延伸到台谷,加上長子、晉陽,吾等在太行以西就有了三個釘子,握有戰爭的主動,隨時可以向西進攻,擾亂知氏的春耕秋收。至於太行以東,卻可以掃清中行,穩定領地,積蓄力量。至少要讓趙氏熬過這個災年,再迎來一次豐收,才能將這場戰爭打到底!」

    趙鞅緊緊握著趙無恤的手,無恤能感受到它們的冰冷,趙志父這番話,怎麼聽上去像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

    「無恤!」他說道:「答應我!」

    「唯,不敢忘!」趙無恤重重點頭,趙鞅這匹老馬衝動了一輩子,年老之時,總算穩重下來,開始為兒子指點歸途了。

    趙鞅鬆了口氣,拉著趙無恤登上台谷,站在伍井戰鬥過的地方,遠眺西方。

    此處的景緻如趙無恤記憶之中一樣醉人:東面是太行山系,是滿是風化岩石和凹凸峰壁的懸崖,茂密的林海在城池不遠處蔓延出去,淡綠色的沁水流經此地,一抬頭,是無邊無際的天空與雲彩,被夕陽染成了血紅色。

    趙鞅彷彿累了,倚著趙無恤寬厚的肩膀,指著太陽,語氣裡略帶感傷。

    「世人常常把趙氏家主比作太陽。趙成子是冬日之陽,他性格謙遜,在公歸國後晉國複雜的卿族關係里長袖善舞,如冬天的太陽般溫和而微弱,人們盼望他的光顧而不會將其視為威脅。宣子趙盾性格強悍,名為晉卿,實專晉權,他弒靈公,頒布夷之法,甚至開了以卿大夫身份主持諸侯盟會的先河。如同夏天的陽般炙熱,使人畏避,散的光芒讓晉國諸卿黯然失色,只能俯帖耳,所以被稱為夏日之陽……」

    「我的祖父趙文子一如其謚號,則是位謙謙君子,經歷了下宮之難後一直低調而謹慎,以自身的美德和辛勞,逆時逆勢,勉力為晉國和諸夏創造和維持了一個和平而繁榮的時代,就如同春日之陽般和曦,也像征著趙氏一族的重生,恍如春日之陽。」

    「父親也是無恤,是阿姊,是妹妹和孫兒們眼中的太陽!是秋日之陽!對敵人,像是秋老虎般酷烈,對家人和臣民,卻帶來豐收!趙氏入晉兩百年,在父親手裡達到全盛!東至於海,西至於晉陽,北到柏人,南臨周室!已經是幅員兩千里,有民兩百餘萬的兩千乘大國了!」

    「你把魯國也算進去了?這其中九成都是你的功勞,若只靠我,不讓宗族滅亡就不錯了。「趙鞅無力地笑了笑,他強行出征,旅途勞累,縱然有扁鵲在身邊,卻也是燈枯油盡了。

    「不過秋日之陽這稱呼,老夫喜歡,哈哈哈……」

    他撫著無恤的背道:「傳說羲和在清晨駕六龍,運載著太陽從湯谷升起,傍晚時抵達西方的虞淵落下,日昇日落,周轉不息,但終究有落下的一天……」

    「父親切勿氣餒。」

    趙鞅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的決定,也辦了很多正確的事,最錯的,便是你年少時將你忽略,最對的,便是終於沒有瞎眼到底,看出你是趙氏最好的家主!」他累了,征戰,病痛,回憶,憤恨,糾纏不休。」

    「事先和季嬴說好的,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征,回去以後,也會從家主之位上退下來。」

    他笑得很欣慰:「春夏秋冬,趙氏走完了四個季度,迎來了全盛,可這沒有結束,舊的太陽落下,新的太陽升起,從今以後,趙氏,就交給你了!」

    「還有你阿姊,為父也親手交給你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4 17:4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87章 太陽照常升起(上)

    周王匄二十五年(公元前495年)九月,秋日將盡,冷雨飄飛,打濕了溫縣的黃土牆垣。

    包得嚴絲合縫的馬車緩緩從涂道上駛過,十名黑衣侍衛騎行在前開道,雨水浸濕了他們的黑甲黑袍黑馬,車後則是趙氏的家臣和衛兵。

    生得粉雕玉琢的趙操忍不住掀開一點窗簾望出去,外面是濕漉漉的空曠街道,便奶聲奶氣地問道:「姑母,祖父葬禮時也在下雨,這裡到處都是人,今日為何沒有?」

    季嬴緩緩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回憶的哀傷:「那時的事情,你還記得?」

    趙操才四歲,兩年前的記憶當然不記得,只是在他母親和侍候起居的女婢強調下,才產生了一些虛幻的印象,所以他懵懂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如今是趙氏叛晉的第四個年頭,也是季嬴為父親趙鞅守孝的第二年零兩個月。

    兩年前,在追擊知瑤未果後,軍旅勞頓的趙鞅逝世於軹關,他的死和當年楚武王征隨國死於途中如出一轍,趙無恤的處理也有條不紊,他先是重秘不發喪,離開太行後在周室領地單邑附近建築營壘,周天子和單公恐懼,派人向趙氏求和,表示周室不再與趙氏為敵。趙無恤與單公在河中心的船上會見,定下盟約這才退兵,回到溫縣後方才公佈喪事,舉城同悲傷,趙鞅送葬之日百姓自發聚集起來,人山人海。

    秋日之陽落山了,新的太陽卻照常升起,趙無恤在溫縣家廟昭告天地和列祖列宗,正式成為趙氏自趙造父以來的第二十代家主!

    ……

    趙氏內部的權力交接至此塵埃落定,但戰爭卻還在繼續,知氏依然頑抗,魏氏依然首鼠兩端,鄭國與宋國的衝突,齊國的內戰也如火如荼地展開。

    趙無恤執行趙鞅遺命,用了兩年時間****傷口,休養生息。這期間,他需要不時在河內和邯鄲、朝歌、曲阜、商丘間奔波,無法長期守孝,於是便由他的長子趙操代勞,小傢伙從記事起,便跟隨其母伯羋和姑母季嬴在溫縣生活。

    馬車停下,終於到地方了,季嬴踩著豎人擺在地上的矮蹬慢慢下來,皺著眉看了看陰晴不定的天氣,隨後緊緊握住侄兒趙操的小手,牽他走過磚石鋪就的濕漉涂道,往霧氣中屋簷高聳的趙氏家廟走去。

    有豎人撐著魯班發明的雨傘,跑前跑後為姑侄二人遮風擋雨,但趙操的目光卻一直未離開他們腳下濺起的水花。

    「姑母,來之前母親說過,昊天在為祖父而哭泣,雨點就是他的淚,真是這樣麼?」

    伯羋是個低眉順眼的老實妾室,沒有因為生下長子而恃寵而驕,季嬴當年的調教總算沒白費,所以她也將趙操當成自己親子般關切。

    「傳說中,趙氏本就是是天帝的諸多子嗣之一,若昊天有靈,他當然會為吾等的死逝而哀傷,為吾等的歡喜的欣慰。」

    趙操眼睛一亮:「天也會為我高興?」

    「會的。」

    季嬴和藹的笑讓趙操的緊張消失了,姑母今天與往常一樣,穿著黑色的孝服,正所謂女要俏一身孝,搭配她白皙的皮膚,若他父親在,大概會生出「我見猶憐」的感覺。可在趙操眼中,這卻是安全和可靠的象徵,有姑母溫暖的手牽著,他才敢走進廟堂,靠近被嗆鼻香火環繞的靈位。

    他們說,祖父的魂兒,就住在裡面!

    就那個黑漆漆寫著些他不認識的字的木牌,竟然能容納死人的魂兒?

    趙操很不理解,卻不敢再問了,因為自打走進這裡,姑母的表情變得嚴肅,腳步變得輕盈,他也不由自主走的端正起來。只是那身粗麻製作的孝服穿在他未免太沉重了些,幾步路就讓他氣喘吁吁,但接下來的路再讓傅姆抱著是對死者不敬的。

    於是季嬴偏頭看著他,用微笑和目光加以勉勵,低聲承諾回去以後會讓他多吃幾塊面制點心和飴糖,這是姑侄兩人共同的愛好。於是趙操沒有像他堂兄趙周上次來此一般大哭大鬧,而是默默跟隨季嬴步上台階,進入廟堂。

    無論點多少耀眼的蠟燭,家廟裡總是冷的,她們走在趙氏家族歷代死者之間,足音迴響在偌大的殿堂裡,列祖列宗都注視著他們。

    「身即死矣,歸葬山陽。山何巍巍,天何蒼蒼。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季嬴嘴唇微動,不由想起無恤在父親下葬時的這首詩。

    「無恤說得對,父親的確應該安葬在風景秀麗的高崗上,在松柏之間,頭頂有蒼天飛鳥與他為伴,有風霜雨露為他沐浴……」

    趙鞅的葬禮超出了卿士應有的規格,這次沒了飽受詬病的活人殉葬,但氣勢卻遠勝一般諸侯卿士。趙無恤用從范、中行那裡奪取的傳家寶,來自曹、衛兩個傀儡國的國器,外加從魯、邾那裡索要來的禮器,加上在汶水一戰繳獲的齊人銅料,為趙鞅鑄造了九個巨大的鳳首螭紋蹄足鼎!

    按照周朝禮制,天子九鼎、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但隨著禮樂崩壞,各國諸侯也開始用九鼎之禮了,而卿、上大夫則用七鼎。但無恤更過分,他私下裡完全是依照諸侯的禮制安葬父親!

    他還為趙鞅選了一個謚號:武!

    剛彊直理曰武!

    威彊叡德曰武!

    克定禍亂曰武!

    刑民克服曰武!

    趙鞅的一生,與這個字極為切合,「趙武子」,將是他在子孫口中的尊稱,當然,趙無恤對季嬴直言,他的目標,是將這稱謂其變為「武侯」,甚至是「武王」!

    「所以,九鼎並不過分,當世的天子、諸侯,加起來都比不上父親有資格享用此禮!」

    這番話說得無恤手下那個叫石乞的楚國人眼前一亮,甚至當場就請求無恤徹底與晉國決裂,自立一國,再逼天子承認趙氏列為諸侯!

    無恤雖然婉拒了這個嚇人的建議,但其他地方的僭越違規卻一點也不少。

    比如季嬴她作為徐國後裔,並不能進入趙氏家廟的傳統,也被趙無恤一揮手給改了……

    他當時如此勸說季嬴:「我說過的,終有一日,要讓阿姊堂堂正正地步入這座廟堂。我忙於軍政,靈子也不合適來管宗族內務,為列祖列宗上香添油的人,舍你其誰?若他們不願接納你奉獻的犧牲,那便只能餓著不能血食了,想來我趙氏的祖先,不會如此頑固不化吧?」

    改革,這是趙無恤正式掌權後定下的基調,在他那裡,沒有什麼萬世不移之法,沒有不可更易的祖宗之言。季嬴說不過他,無奈之下,也只能由著他來,心中卻深為感動,也有一絲擔心。成為家主之後,無恤比過去霸道了許多,再不能將他視為當年的小阿弟了。

    不過和無恤努力展現的威儀不同,他的兒子趙操,卻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傢伙。

    季嬴一低頭,卻見趙操正乖乖地跪在地上,按著主持禮儀的孔門弟子宣讀祭文,做出各種複雜的禮儀動作。

    她心中欣慰,總有一天,他會穿戴上冠冕朝服,無恤就是如此成長起來,成為一家之主,大國卿士!

    趙氏的頂樑柱倒下了,不單是趙無恤需要將這片大廈重新撐起,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要在這場戰爭裡發揮作用,趙伊、趙廣德等旁支子弟自不必說,無論是婚床還是戰場,都需要他們做貢獻。作為家族長女,季嬴需要打理好守孝事務,就連四歲孩童趙操,也有被強行賦予的責任……

    只是季嬴覺得,這責任來得太早,對於趙操而言,也太重了罷。若形勢需要她犧牲,她一定會欣然受之,可眼下要接受這重擔的,還是個小童子啊!

    這場祭拜是臨時的,且只針對趙操一個人,因為他不久之後便要遠行,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去了,所以才到這裡與祖父告別……

    對子侄的疼愛使得季嬴有些惱火地回頭看了看在家廟門口靜待的兩名家臣,張孟談,宰予,代趙氏管理魯國的重臣,深受無恤信賴,他們是專程來接小主人的。

    季嬴頗有些不滿地低聲道:「四歲半的魯國正卿、幕府將軍?魯國的僚吏們簡直是在胡鬧!無恤竟也同意了此事,難道就因為不是嫡子,讓他年幼別居也無所謂麼?」

    ps:太原趙卿墓疑似趙鞅之墓,出土了七鼎規格的禮器。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4 17:4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88章 太陽照常升起(中)

    趙氏家廟外,兩位在魯國呼風喚雨的重臣在這裡卻只能恭恭敬敬地等待著,在這間隙裡,宰予輕聲問道:「張子,你覺得少主如何?」

    張孟談的目光依然深邃睿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無從遁形。趙操和趙氏家主長得不太像,更多繼承了母親的樣貌或許還有幾分母族的祖先申公巫臣的相貌,看上去有點瘦,面容如楚人般清秀俊俏,是個害羞的童子。

    新絳泮宮裡那個處處顯得與眾不同的小君子,只怕是很難見到了,畢竟是幾百年一出的人物啊……

    他笑了笑道:「少主文質彬彬,惇惇守禮,乃可造之材,一定會是一位好正卿。」

    「可他才四歲……」

    「四歲半。」張孟談強調。

    宰予搖了搖頭:「無甚區別,其實主君是否在魯國坐鎮,並不影響幕府的行政,少主甚至不必親去,只需要在溫縣垂拱,有張子和吾等,一樣能把魯國治理得井井有條……」

    「子我,你這想法,很危險啊,和南蒯、公山不狃等自以為是的邑宰如出一轍……」作為幕府長史,張孟談的地位不可撼動,在他的聲音嚴厲起來後,連一向自傲的宰予也只能低下頭認錯。

    「三桓中叔孫和季氏已亡,僅剩的孟氏也交出了領地,被遷到曲阜中,享有卿名卻無卿權,魯國的世卿,便只剩下趙氏一家,子我,你博學多聞,說說什麼是世卿。」

    宰予嚥了嚥口水:「累世為卿,與國同休……」

    「不錯,既然是與國同休,那豈有為卿者長期不在國內的?長此以往,魯國人會忘了是趙氏在統治他們,所以在主君忙於治理河內,忙於太行以西的戰事時,魯國需要一個趙氏子嗣坐鎮,除了眼前的少主,還能有誰呢?」

    趙氏人丁不算興旺,趙無恤的正室夫人樂氏女去年生下了一個女兒,趙無恤雖然對她疼愛有加,作為政治家族的新生兒,她也很快被賦予了一場婚約,長大後將嫁給韓虎的兒子,作為趙韓聯盟永固的見證。

    可如此一來,家臣們對嫡子的期待便泡湯了,作為趙無恤目前為止僅有的獨子,趙操自然而然被張孟談認為是在魯國為趙氏守護利益的最佳人選。

    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這一點,在魯國,一些自由慣了的幕府僚吏便頗有微詞。

    這種想法或許來源於鄰國曹國,亦或是所謂的「陶丘自由市」。曹國無君,只有子貢作為「大當國」管理國政,他下面則是曹國十三家商賈和七家貴族組成的「公議大夫」們,共同立下律法,遵循其進行統治。

    與此類似,魯國的國君,無論是今年春天剛病死的魯定公,還是新繼位的魯侯將,都是虛設的傀儡。

    魯國政權由趙氏幕府控制,但趙無恤長期不在魯國,便由張孟談為首的士人來代管。幾年過去了,在外患齊國無暇他顧的時候,宰予等少數人已經形成了一種「魯國乃士人自治」的錯覺。

    但張孟談很明白,他再清楚不過,雖然高舉重用士人的大旗,雖然將魯國內部的舊貴族打倒一大片,用僚吏、軍功小地主來分割他們的領地,取代他們的地位。

    可歸根結底,趙無恤不過是想將原本分散的封建權力集中到幕府手中,而幕府,永遠是嬴姓趙氏!

    「魯國可以沒有國君,但卻不能沒有將軍!」這是張孟談堅持的底線。

    若趙將軍無暇去魯國坐堂,那就只能推一位小將軍上去了。

    ……

    張孟談的職責,就是為趙氏守住這片泰岱之地,畢竟是起家的地方,何況這兩年來,魯國的確是蒸蒸日上,無論是軍政民生,都步入了正軌。

    魯國原先只有九個縣,但隨著東魯大夫們相繼或被問罪,或被收回領地,東魯也被納入幕府的縣制體系中,增加了三縣,加上汶水之戰後盜跖和徐承水路配合,從齊國疆域裡硬生生奪下的泰山縣、艾陵縣,共計14個縣,百餘萬人口!是趙氏的東部基地。

    至於魯國的大敵齊國,兩年前,陳氏聯合鮑氏發動了政變,扶持公子荼繼位,稱之為晏孺子,亦或是「孺子侯」。高張作為政變的失敗者,外逃後被陳氏埋伏的軍隊截住,高張在被押回臨淄後遭到殺害。

    與此同時,國夏的兒子國書逃到了穆陵關投奔晏圉,只可惜晏圉無能,坐擁一萬軍隊和險關穆陵,卻猶豫不決,既不降魯也不歸附政變勝利一方。遲疑間,他被陳鮑發來的詔書擾亂了軍心,手下兵卒一哄而散,他自己也只能和國書逃亡到莒國。

    一場大亂之後,陳氏鮑氏繼續整合內部,如今齊國無力對魯國造成威脅,反而要時刻提防國內的國、高殘黨發動暴動,以及魯國隨時可能的侵略。

    陳氏無奈之下,已經同意割讓泰山、艾陵等地給魯國,甚至河間地也可以商量,只要能和平就好。趙氏也需要和平來治療戰爭的傷,需要齊國賠償的糧食救急,於是明面上趙無恤與陳氏簽署了和約,陳氏歸還河間地南部的中行城邑,魯國方面也停止進攻齊國。

    但實際上,趙無恤怎麼可能會讓陳氏好過呢?他的策略是更加用心險惡的「以齊攻齊」!

    早在得知高張被害的消息後,高無邳痛苦不已,也終於願意答應趙無恤的條件,欲向陳氏復仇。

    和他一同被俘的國夏倒是個硬骨頭,縱然宗族政變失敗被驅逐,他還是不願意做趙無恤的刀子。

    不過話說回來,趙無恤也不放心這個名將之資,於是他乾脆繼續扣留國夏做人質,而以高無邳為主,晏圉、國書為輔,從齊國俘虜中挑選出了一萬人,以他們為先鋒打進莒國。趙氏自己佔領莒國都城和琅琊等海濱和城邑,齊國的白衛兵們則集中在北部,操練數月後開始進攻齊國,攻下了莒國故土介根,以此為反攻臨淄的基地。

    不僅如此,趙無恤還找到了逃出齊國的那幾個齊愍公公子(齊侯杵臼的謚號也發生了變化,不是歷史上的「景」,而是「愍」,在國逢亂曰愍,有兵寇之事;使民悲傷曰愍,多苛政賊害,是大大的惡謚),讓高無邳以他們為旗幟,反對陳鮑和那個傀儡「孺子侯」。

    於是兩年下來,陳鮑與國高的殘軍一直在齊莒邊境交戰,還要不時應付內部爆發的國高餘黨叛亂,苦不堪言,魯國在恢復的同時,齊國卻在持續流血。

    陳氏依靠得民心,勉強能穩住陣腳,卻也害怕趙氏緩過神來繼續進攻,於是陳乞陳恆父子便想了一個主意:他們在齊魯邊境開始增修長城,簡單的夯土牆從防門向東延伸,一直延伸到了穆陵關,還打算進一步修到海濱!

    這是近一個月的事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趙無恤正在與張孟談商量讓兒子去魯國佔做少將軍。張孟談清楚地記得,主君怔住片刻後哈哈大笑,笑陳氏父子病急亂投醫,還讓張孟談回魯國後派人去齊國境內找找,找找有沒有名為」孟姜「的齊女。

    「得孟姜女一人,便可破齊國千里長城,而不費吹灰之力!」趙無恤說這話時像是忍著笑,像這樣樂得忘乎所以的的他,自打兩年前繼承家主之位後,張孟談就再沒見過了。

    不過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以張孟談聰明的腦瓜,依然沒搞明白……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4 17:4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89章 太陽照常升起(下)

    且不說數萬齊人在泰山北麓辛苦勞役,修築長城,若張孟談和宰予將視線往西移動,便能發現,在疆域僅是戰前二分之一的衛國土地上,也在大興土木。

    衛靈公死後,蒯聵成了唯一的國君,帶著逼死父親的惡名,他任命孔圉為執政,開始了自己的統治。濮陽地區土地肥沃,衛國農夫也極為勤勞,所以在連綿戰火結束後,春耕秋收,很快糧食再次在倉稟裡堆積起來,但它們很快就被輜車向西運送,去朝歌交割,作為衛國之前與趙氏為敵的代價。

    明眼人都知道,這個新衛國存在的意義,完全是為趙氏在戰爭中提供財物和勞力的。

    去年,有一萬身強體壯的齊國俘虜被調撥到此,和戰爭裡淪為奴隸的范、中行、衛、莒等國俘虜,以及數萬衛國平民一起,正在開挖了一條連通黃河、濮水水系的運河。這條由計然提議,魯班規劃的運河從澶淵分大河之水,向東南行,在洮邑與濮水相連,全長一百餘里。因為一路都是平原,地勢也向東南偏斜,所以很可行,計畫三年工期,如今才修了一小半。

    在計然的規劃裡,這將是讓趙氏魯國和河內兩地連成一片的大動脈,也可以加強對泗上諸侯的控制,而運河的樞紐帝丘或許能取代陶丘,成為北方最大的貿易中轉中心!

    如今一來,衛國在趙氏主導的東方體系裡,赫然顯得重要起來,趙無恤派自家人趙廣德帶了一師精兵去衛國駐守,還空降了計然去衛國,總管運河事項。這位在野大才雖然理論十足,趙無恤是準備當財政部長來用,不過就這樣將整個趙氏財權交給他,也會讓老家臣們不服,所以先牛刀小試一番,立下功勛後再重用,也能叫人無話可說。

    雖然這條運河被賦予了很大的期望,但當下,因為它的開挖,衛國人的日子過得不好,數萬人在工地上揮灑血淚,衛人紛紛說,這日子還不如衛靈公時候呢!

    民間的憤恨和痛苦會通過歌聲來發洩,張孟談和宰予從魯國途徑帝丘時,一首《邶風》中的民歌正在衛地流行。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為什麼還不回家?如果不是為君主討好趙氏的緣故,何以在清晨露水還在時就起來勞作?何以一天到晚都在泥漿中勞作?

    衛人抱怨歸抱怨,可看著胄明甲亮的趙氏兵卒,挨著監工高高揚起的鞭子,卻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耐著。至少在運河邊幹活,苦是苦了點,能保證一日兩餐。比起被徵召去前線填溝壑,挖一條運河算不上什麼……

    過去兩年間,大規模的戰爭雖然休止,可戰火卻從未從中原大地上消失,除齊國內戰外,最重大的事件,當屬中行氏的滅亡……

    ……

    在中行寅和主力在朝歌之圍中被殲滅後,中行氏已經日薄西山,中行黑肱依靠東陽地區較高的地勢苟延殘喘,殊不知在沒了軍隊後,他們家已經是人人覬覦的肥肉。

    西面,知氏將中行領地收歸己有,東面,陳氏控制了河間地區,隨著鮮虞中山與趙氏達成同盟,東陽面臨南北夾擊。在苦苦堅持一年後,柏人終於失守,中行黑肱逃往齊國投靠鮑氏,至此,中行相當於滅亡了。

    在翟封荼的引薦下,趙無恤和中山君在昔陽會面,談判如何瓜分中行氏的遺產。

    因為地緣的關係,中山方面與趙氏沒什麼舊仇,僅僅有的一次衝突,還是二十多年前,趙鞅參與了中行吳伐鮮虞的戰爭。中山君手下的臣子們依靠那次戰爭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居然「考證」趙無恤的生母狄婢,原來是鮮虞部落的人,被趙鞅作為戰利品帶回下宮。

    細細算起來,他的生母和中山君一系還有親戚關係,所以嚴格算起來,中山君和趙無恤,應該是遠方的表兄弟才對哩!

    趙無恤對中山國這種攀親戚的行徑笑而不語,也不想追究真假,不過既然對方示好,他也伸手不打笑臉人,於是雙方結下「兄弟之盟」,中山君四十多歲的人,還腆著臉稱呼趙無恤「表兄」。

    就算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對中行氏領地的瓜分,按照實際控制區域而定,中山方面獲得了鼓、肥,趙氏則獲得柏人。如此一來中山恢復了舊土,趙無恤也對滿是狄人部落的鼓、肥興致缺缺,無法編戶齊民的地區,短時間內價值不大。

    有了鼓、肥兩縣,加上失而復得的仇由,晉燕交界的一些隙地,中山的人口劇增到了四十餘萬!一個強大的實體已經在燕晉齊中間崛起,歷史上中山也是戰國小強之一,不可小覷。

    但無恤這會也沒空收拾他們,因為他反而有求於中山君。除了柏人之外,這場盟約給趙氏的額外好處,便是借中山國控制的井陘發展下一步軍事行動。

    今年夏末,趙無恤讓主力在太行一線發動攻勢,吸引敵人的注意力,郵無正和趙伊則帶著一萬趙軍翻山越嶺通過中山國,收復陷落的馬首、盂等城邑,驅逐了盤桓在太原盆地的代戎,殺到晉陽城下。

    晉陽的軍隊在韓氏的大敗中被牽連,喪失大半,丁壯也大多跟隨趙鞅去了東邊。但因為晉陽人心向趙,城牆完整,府庫器用充足,倉廩糧草實備,甚至連宮殿四周都滿是茂密環生可用來造箭桿的「荻蒿」、「楮楚」,高十餘丈。

    智氏引代戎入寇,卻頓兵於晉陽之下,見強攻無效,便採納知瑤的計策,改用圍困及水攻的戰術,切斷所有出入通道,決開汾水灌淹晉陽城。大水淹沒城內「三版」(六尺),兩年下來,糧食即將斷絕,人們懸釜做飯,搭棚居住,生活非常困難。

    但他們還是在董安於的帶領下堅持到了現在,終於得救後,滿城皆哭,白髮蒼蒼的董子得知趙鞅逝世的消息後,也痛哭垂拜溫縣方向。

    至此,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太原盆地光復後,趙氏已經從東、北兩面對晉、知、魏完成包圍,他們已經失去了天險,戰爭很可能會在今年內結束。

    所以趙無恤也開始考慮戰後的事情,無論結果如何,他必然會長期留在晉國。這世上還沒有同時做兩國卿士的先例,所以東方的魯國將軍的位置,還是讓兒子去坐比較好,這才有了張孟談和宰予來溫縣接趙操母子上路的一幕。

    ……

    「少主到魯後,吾等要如何行政?」宰予還是有些憂心,有些不安。

    「一切如常,直到少主成年行冠,親政為止。」張孟談說完這句話後,便朝已經結束祭祀,由季嬴牽著走出來的趙操行禮。

    「臣張孟談見過少將軍。」

    「臣宰予,見過少將軍!」

    小少年面對兩個陌生的男子有些怯怯的,宰予的笑容有些虛假,但他還是能感受到張孟談那如沐春風般的善意,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如何還禮,便抬起頭看著姑母,拉著她的衣角不知所措。

    季嬴縱然不願此子離開,但也知道弟弟自有打算,自己無法阻止。於是她便收起不捨,柔聲說道:「這是你的幕府長史,汝父為汝找到的老師,叫夫子。」

    趙操懂了,就和那些教他書、數、禮、樂的傅一樣。於是他笨笨地行了個見師之禮,奶聲奶氣地說道:

    「夫,夫子……」

    這聲音停在耳中,竟讓張孟談心中一熱,連忙將他扶起,看著這位小小的少年,趙無恤的話,又一次在他耳邊迴蕩。

    「孟談你像管夷吾輔佐齊桓公一樣侍奉我,也要像狐偃追隨晉文公一般輔佐吾子,可能做到?」

    此時此刻,張孟談在心中立誓:「將軍知臣謹慎,故西征前寄臣以大事,孟談不敢忘懷,必將盡心竭力,輔佐少將軍治魯!」

    直到有朝一日,晉魯合一為止!

    「他應該會是個好夫子。」這少長和睦的一幕季嬴看在眼中,便點了點頭,稍微放心了一些。

    這時候,霖霖秋雨已經停了,溫暖的太陽從雲層背後探出頭來。

    「父親雖然不在了,但趙氏的太陽依舊照常升起,一代又一代,綿延不息……」季嬴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趙鞅那擺滿祭品的靈位,合手為他祈福。

    只是操心完小的,她又得操心大的了。因為趙氏已經積累了兩年的力量,而趙無恤下定決心,要在今年內結束這場漫長的戰爭!

    在光復太原盆地的同時,從秋收直到現在,趙軍主力攻勢如潮,他們已經反攻到了韓氏上黨一帶,親帥四萬大軍,與晉侯、知氏、魏氏、范氏殘部的四萬聯軍對峙了月餘。

    決戰,就要開始了……

    她多麼希望,這場大決戰之後,這世間能長期和平下去,女人不必再擔憂遠方的昆父兄弟是否已死於溝壑之中,治下的孩童們也不用從小沒了父親,只能進入「羽林孤兒」裡,學習舞刀弄劍,延續上一代的仇恨。

    不知是不是巧合,據季嬴所知,雙方對峙的戰場在沁水流域,是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邑,卻有個讓人充滿遐想的名字,叫做「長平」!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4 17:4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90章 長平之戰(上)

    深秋時節,天氣漸寒,萬木凋零,放眼望去,只見林木蕭蕭,山間有條淡紅色的河流蜿蜒流過。這條河發源於北方百里外起伏如怒的丹朱嶺,匯合了上黨諸山之水,由北往南建瓴而下。每逢暴雨,則水勢高漲二三丈,浮沙赤赭,水流如丹,故當地人稱之為「丹水」。

    丹水中游有個小小村邑,屬於泫氏邑治下,名為「長平」,村中有數十戶淳樸的野人,全村人協力墾了幾百畝薄田,自給自足,極少離開。

    不過他們平靜的生活在今年入秋時被打破了,燃遍晉國的內戰也沒放過他們,很快便燒到了這裡。某一天,村民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家鄉竟已經身處戰場之中。

    最先遭殃的是相鄰的四個村莊,本是雞犬之聲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如今全都渺無人煙。長平人出去看過,發現許多房屋被烈焰灼燒成了廢墟,只剩下焦炭狀的樑柱橫七豎八。而沒有沒焚燒的房舍中遍生荊棘,已成為豺狼狐犬的聚集之所。

    隨後,那些騎著馬匹,駕著傳車的斥候來來往往,而小規模的戰鬥也不時在村子周圍爆發。大仗小仗打了十多次後,空曠的原野上,隨處可見被野獸齧噬的殘破屍體,大群的食腐鴉雀逡巡於盛宴之間,發出令人不快的鳴叫聲。

    這讓村民們驚恐不已,隨著戰爭離他們居住的地方越來越近,他們最終選擇了逃亡。

    他們殊不知,就在自己背井離鄉時,有一位目光深邃的軍將,正站在泫氏邑的城頭,朝這邊眺望呢。

    ……

    趙無恤裹著大氅,目視丹水河谷西方韓氏上黨山地重巒疊嶂,還有那一點位於戰場中心的村邑。

    「長平,長平……」他念叨起那裡的名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

    在歷史上,戰國兩強秦、趙相拒於此,長平是趙國的恥辱,是他們由盛轉衰的開始,四十萬趙人喪命於此,往後兩千年,依然能在山地溝壑間找出數不清的骨骸和殘缺兵器。

    那場大戰最終決定了戰國末期的歷史走向,敗者從此一蹶不振,而勝者憑藉戰勝之威,數十年內,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結束了春秋戰國。

    命運麼?亦或是巧合,在被趙無恤深深改變的歷史線裡,持續了快四年的晉國內戰,也很有希望在長平做一個了結。

    「地圖。」他淡淡說了一聲,身後早有準備的封凜便走了過來,將地圖在案几上鋪開,上面已經被紅色和黑色的圓點、箭頭佔滿。

    趙無恤踱步過去顰眉觀看,隨著聚集的軍隊越來越多,算上不斷運送輜重加入的民夫,趙氏這邊人數接近六萬,敵軍那邊也接近五萬,若是開戰,這應該是一場十萬人次的大戰!

    「十萬人……當年晉楚鄢陵之戰集結了十多國諸侯,也只是這等規模啊。」趙無恤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白色犀甲的年輕將領,說話時有一股濃重的南音,他叫王孫勝,是兩年前來投趙的,其身份高貴,唬得將吏僚吏們嚇了一跳,此人竟是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也是當今楚王的親侄兒。

    不過趙無恤更在意的,是他的另一重身份:伍子胥的養子,打小在吳國長大,卻不被吳人信任,他的故事,被無恤派去南方的邢敖曾來信說起過。說起自家小舅子,隨著趙氏與吳國的蜜月期結束,他也漸漸不受信任了,尤其是伍子胥對他懷疑最深,邢敖處境艱難,已經有北歸的想法,等此戰結束後,也是時候召他回來了……

    若問當世趙無恤最忌憚誰的話,還是伍子胥,意志堅韌的復仇者,為吳國強大嘔心瀝血的賢相。

    哪怕僅僅出於對他的敬佩,也足以讓他將王孫勝留在身邊了,更何況,若是沒記錯的話,這位王孫勝,就是未來的白公勝,屠神白起的祖先……

    白起、趙括、長平……

    想王孫勝與此地隱隱的聯繫,趙無恤啞然失笑,沒錯,他就是這場戰爭最好的見證者。

    王孫勝不知道趙無恤在想什麼,依然在認真地分析戰爭形勢,看得出來,被伍子胥和孫武兩個軍事家言傳身教的他的確很有才幹,難怪歷史上會成為葉公子高的一個大敵,還差點成了楚王。

    「這種規模的戰役,廣度和耗時都與小戰大不相同,雙方隔著丹水谷地對峙,吾等的大本營是泫氏,而敵軍統帥知瑤的大本營則在光狼城,南北數十里,東西十餘里,均是戰場……」

    趙無恤點了點頭,他說的沒錯,就時間上來說,從先鋒抵達此地開始,雙方已經對峙快三個月了……

    趙軍是從長子和台谷兩條路朝這邊進攻的,前鋒田賁部擊敗知氏駐紮泫氏的守軍,一路將他們趕到光狼城下。知瑤的反應不慢,很快就將冒進的田賁擊敗,重新將他趕到丹水以東,雙方不斷在這一區域增兵,於是就慢慢發展成現在的大規模對峙了。

    和歷史上長平之戰裡秦趙雙方的攻防,完全掉了個位置。

    相應的,大軍消耗的財力和糧食,也是一個巨大的數目,若非趙無恤忍了三個秋天,讓府庫存下了一年糧食,加上從齊、衛、曹、莒獲得的索賠,若非計然的量入為出計畫有度,只怕還撐不起這場戰爭……

    所以他可以確定,自己的對手絕對要更加艱難!

    趙無恤笑道:「目前為止,還是知氏吃虧,就在彼輩的精力被吸引在此處時,上個月,郵無正司馬已光復晉陽,再拖下去,說不定知瑤就得接到新絳傳來的告急了。這也是最近敵軍動作異常的原因,知瑤憋不住了。」

    此時此刻,知瑤必須尋找機會主動進攻,否則,只能在這裡被趙軍拖住!雖然他們的糧食要從太行以東運過來,但知氏只剩下一個河東、河西,而且還不能完全控制。趙無恤卻有河內、河北、衛國、魯國、宋國、泗上,還能從周室買糧!拆東牆補西牆,也能活活將他們耗死!

    眼看決戰在既,他心中豪氣油然而生,對王孫勝說道:

    「兩年前,我是以一隅敵天下,現如今,我的敵人也陷入了同樣的境地。」

    封凜在後笑著應和道:「晉國三分,將軍也已得其二。」

    王孫勝也道:「然,如今只等韓軍將帶著最後一批兵卒和糧食抵達,我軍便萬事俱備,只等敵人一頭撞上來了。」韓不信已死,如今韓虎成了韓氏的家主,為了勝利後趙無恤許諾的土地,他也只能咬著牙榨乾韓氏最後一點戰爭潛力,加入進來。說起來,歷史上的長平之戰,與韓國也脫不了干係了,只可惜另一個主角秦國正處於秦哀公死後的混亂和沉寂中,在這場晉國內戰裡像沒事人似的旁觀了全程。

    這倒是提醒了趙無恤,他回頭對封凜道:「備好紙墨筆硯,我要寫一封信,給我的結義兄弟,我需要他的援助!」

    兩五十年後的長平之戰是趙國衰亡的喪鐘,這一次,卻是趙氏宣告崛起,一統晉國並最終化家為國的號角,而且趙無恤發誓,長平之戰,只會有這唯一的一次!哪怕不擇手段,他也要贏得勝利!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5 23:1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91章 長平之戰(中)

    丹水以西二十里,光狼城。

    由百戶小邑改造而成的晉軍大本營並不寬敞,各家的代表和將吏一擁而入後,便將大帳站得滿滿噹噹的,都在等待主帥知瑤下令。

    戰爭已經進行到第四個年頭,晉國人才凋零,無能戰的大將,於是知瑤便漸漸從一個偏師統帥脫穎而出。滅仇由之戰,少水之戰,破銅鞮、拔上黨之戰,台谷之戰,重新奪長子之戰,但凡晉軍取得的勝利,基本都是由他指揮的。

    他的兄長知宵,卻打了一場敗仗,歸來後一蹶不振,兄弟二人高下立判。

    所以祖父知伯躒便響應輿情,將他卓拔為上大夫、中軍司馬,代國君和執政統帥三軍!

    可知瑤心中卻沒有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喜悅,這兩年裡,趙氏放緩了攻勢,晉國各家有了喘息的機會,但周邊的大網卻一絲絲的被收緊:中行滅亡了,中山國成為新的敵人;懼怕強權的周室反覆,收回了伐趙的號召;鄭國在奪取陰地後,也匆匆脫離了晉國這艘要翻的大船,和趙氏請平,與宋國舉行邊界談判。

    結果就是趙氏在消化新徵服的領地,知氏卻未能得到休息,太行天險已經是雙方共有,敵人隨時可能會發動進攻,戰爭的主動權,已經完全落入了他們手中!

    果不其然,今年入秋後,府庫裡再度積滿糧食的趙氏終於忍不住了,他們明攻幾經易手的長子,實際卻調兵直插泫氏邑,打算抄晉軍後路,但知瑤反應很快,他判斷出了趙氏的打算,立刻集結了上黨的軍隊,將趙氏先鋒擊退。

    但長子還是重歸趙氏,趙軍達到了初期戰略目的,不單光復長子,在上黨山地邊緣站穩了腳跟,田賁部如同釘子一般,成功進入丹水盆地,有利於大部隊充分展開作戰。

    到這時候,知瑤已經意識到了,這次試探不同於以往小打小鬧的牽制******,而是大張旗鼓的進攻!

    警訊越來越多,而且都來自丹水以東的不同地方,斥候報來的趙軍旗號足足有二十個師之多。對於趙氏手下的兵力,知瑤平日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趙無恤已經非同日而語,全職當兵的武卒超過了一萬人,更有分別從河內、邯鄲、魯國徵召的三軍近四萬人,外加韓氏可以提供的一軍,機動兵力足足有六萬之多!這還不包括較弱的地方駐戍部隊。

    這次,趙氏至少帶了五萬,外加一萬民夫,幾乎傾盡治下所有兵馬而來。

    知瑤算是正式領教了趙軍全力以赴的厲害,他開始以主帥的身份調遣各家力量。總的來說,知氏有兩軍,魏氏有兩軍,公室有一軍,范氏殘黨有半軍,其餘大夫之家也能湊個半軍,明明上不輸於趙氏,可他們還得留人防守,所以集中在上黨地區的人數較趙軍略少,僅有不到五萬。

    既然兵力不如對方,士氣也不如,以守為主是較明智的決定。知瑤便以大營所在的光狼城為中心,以丹水為天然屏障,還利用當地的山石夯土,沿著丹水修築了一條長達二十里的壁壘,只要趙軍敢渡河攻擊,就立刻半渡而擊之。

    依託於一條河水和一條山脈的防線,終於擋住了趙軍的步伐,趙軍一個月內多次進攻也無法前進,數次挑戰,知瑤都不予理睬,於是雙方進入兩個月的對峙期。

    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知瑤赫然發現自己上當了,趙無恤這次進攻,打的是一手連環子,叫人防不勝防。在他注意力被吸引在名為「長平」的這塊彈丸之地時,北方卻出了大簍子!

    ……

    收到晉陽的報警是七天前的事情,七天來陸續又有三撥信使來到軍前,原來,仇由已被中山國奪回,趙軍通過那裡進入太原盆地,晉陽地區的代人猝不及防,很快就被擊敗,晉國的北邊,重新插上趙氏旗幟。

    對於這些信使,知瑤痛下狠手,無一例外地將其斬殺,因為他要穩定軍心封鎖消息,這點小事也還難不倒他。

    因為他知道,知氏家臣還好說,若帳下的大夫們得知這一消息,只怕就一哄而散了……

    局勢雖然已經風雨飄搖,但好歹新絳晉侯的旗幟還在,知氏魏氏主力尚存。梁嬰父等大夫與趙氏積怨太深,只怕自己投降後像魯國的大夫一樣失去一切,故而還存著將趙氏趕到太行以東,劃太行而治的想法。

    沒錯,以戰促和,這就是知氏目前的指望。

    「我若不想讓大軍不戰而潰,便只有在消息傳開前,硬著頭皮與趙無恤決戰一場了……打贏了這一仗,將趙氏趕到山東,再收兵回去收拾殘局!」

    但這可是決定晉國歸屬終戰,數萬將士生死的抉擇啊。知瑤雖然崛起如彗星般迅速,卻依然是個不滿三十的年輕人,此時此刻,看著火光下各懷心思的眾人,一時間,他對自己的決定又有些動搖起來……

    有人站了出來,請他屏退左右,又用一席話幫他下定了決心:「子玉(知瑤的字),吾等必須與趙軍交戰,再拖下去,糧食將盡,大軍便不戰而潰了!」

    ……

    帳內離知瑤最近的人,在他耳邊低聲說出這番話的人,是魏駒,魏氏的世子,也是魏氏表示忠於晉侯的人質,數年未見,他已經蓄起了濃濃的軟須,身高八尺,頗有魏氏世代武人的風範。

    知氏與魏氏的關係並非沒有耿介,兩年前,魏氏的小宗呂行在知宵進攻溫縣時提前帶著船隊撤離,導致知氏偏師全軍覆沒,知宵全靠萇弘庇護才得以走脫。

    知伯躒十分震怒,要魏氏給出解釋,魏氏方面將罪過全部歸於小宗令狐博和呂行自作主張。這兩人一個被驅逐不知所蹤一個被貶斥在行伍裡,算是給知氏一個交代。

    為了讓知氏徹底打消猜疑,魏氏的家主魏侈卻主動前往新絳,相當於代替兒子做人質,知魏同盟也才得以維繫下去。

    正因為這種種變數,魏駒才能站在大帳裡,在知瑤猶豫時,說了這一番話。

    「過去兩年間,趙無恤控制了孟門、軹關,不斷派兵來西邊襲擾,並利用空城長子引誘我軍進攻,消耗吾等力量。幾次反覆後,軍旅疲憊,耕作耽擱……」

    「知氏在太行一線的領地產量極少,河西倒是有不少良田,這兩年軍用基本靠河西田和我魏氏曲沃、安邑的糧倉維持,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子玉集中五萬人於丹水西岸,百里饋糧,內外之費,兵卒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粟米數千石,府庫已空空如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子騰說的有理……」知瑤點了點頭,他對魏氏談不上信任,卻迫於形勢只能依靠他們。

    唇亡齒寒,這是虢虞兩國留下的歷史教訓,若這時候他們相互猜疑背棄,只會被趙氏輕易擊破,全取晉國,想來魏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他打消了自己的種種猶疑,作為大軍統帥,最忌諱的就是當斷不斷,哪怕晉陽那邊不出事,自己沒有時間慢悠悠與趙無恤對峙了。

    「不過趙無恤只怕一直在等著吾等主動進攻,吾等雖然佔據了上黨山地之利,可丹水以東也一樣,泫氏以東有山名曰摩天嶺,為谷地的制高點,易守難攻。我軍若貿然出擊,並不佔優勢,反而容易中了趙無恤的詭計,你與他交情匪淺,應該知道他的戰法。」

    說起與趙無恤的「交情」,魏駒有些尷尬,溫縣桃園結義眾所周知,可韓虎兢兢業業地站在趙氏一邊,他卻與兩人的敵人為伍,驕傲的知瑤與他的關係,可稱不上友善,就算是現在,話裡還帶著刺呢!

    但他想到那位新尋來的家臣所說的話,很快就揮去了一絲不快,笑道:「子玉代替執政統領三軍,如何作戰自然由你做主,吾等聽你號令便是。」」善!子騰你來看地圖。」

    知瑤點了點地圖上丹水的源頭丹朱嶺,嶺東的小村長平,又一直劃到南面的光狼城和泫氏邑一帶,這便是戰場的全貌。

    「對峙的戰線南北長達十餘里,斥候南北通報得半個時辰,戰局瞬息萬變,絕不可能等主帥下令,所以趙軍各營壘必然有戰時自行抉擇之權。」

    魏駒點了點頭:「此言有理,我軍亦是如此,那子玉的打算是?」

   「誘敵先擊!」

    知瑤已經胸有成竹,如今還沒有被趙軍大敗過的晉人將吏寥寥無幾,他就是其中之一。

    己方兵力雖然不如趙軍,但卻控制了上黨地區的交通要道,踞險而守,這地勢大軍根本展不開,兵力優勢完全無法發揮,只能在丹水谷地裡進行零散的交鋒。讓諸侯聞之色變的趙軍騎兵優勢在於速度和衝擊力,在這種硬扛的攻防戰中無法發揮,這種情況下,軍中兵卒多為太行地區山民的知軍或許還有一絲勝算……

    知瑤的手再度重重敲在長平處:「斥候探明,長平附近駐紮的趙軍將吏名為田賁,吾等若效仿城濮之戰晉軍退避三舍之計,讓丹朱嶺的士鮒軍更換營地,做出撤離的架勢。田賁喜歡冒進,一定不會錯過。待趙軍渡河來追擊時,吾等便讓伏兵從側面半渡而擊,以此作為此戰的突破口,一舉攻到丹水東面,將趙無恤擊敗!」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5 23:3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翟792章 長平之戰(下)

    「軍將,長平方向有旗語傳來!」

    正在與眾將吏召開軍議的趙無恤猛地抬頭:「是何意,譯出來了麼?」

    「大意是:敵軍營壘混亂,似是在撤離,田師帥請求出擊!」

    「讓掌旗官傳話過去,准他出擊,一切按原計畫行事,不得自行其是!」

    發佈命令後,趙無恤對王孫勝等人笑道:「吾等期待已久的戰機終於來了。看小說到網」

    長平小村是田賁的駐地,距離泫氏遠隔十餘里,按照一般想來,至多能以快馬通訊,就算這樣,也需要半個時辰方能將消息傳到,戰機轉瞬即逝,知軍的動作,趙軍根本來不及反應,若田賁自作主張出擊,恐怕等結果出來後,趙無恤才會收到消息。

    但知氏方面不知道的是,這短短兩年裡,趙氏又採用了一種新的戰場通訊方式:旗語!

    這時代雖然也是通過更換旗幟和敲打金鼓來指揮作戰的,但僅僅適用於主帥目光所及的戰場,但在趙無恤的奇思妙想下,卻將旗幟的變幻活學活用,當成大型戰役時指揮的工具。只需要規定一套旗幟語言,比如撤退就用蒼旗,出擊就用赤色旗,原地防禦就掛黃旗,堅持不住就用白色旗,不知敵人狀況用黑旗,需要食物時就揚繪有食菌的旗,需要調集敢死隊時就打出鷹旗,需勇士攻堅時就掛出虎旗……

    這些不同顏色和標誌的旗幟又有許多組合,他專門讓人培養了一批譯旗語者,在大本營和惡各駐紮點間,每隔半裡設置一個驛站。掌旗者和譯旗者時刻專注相鄰驛站打出的旗號,隨後在指定地點向後方傳遞。如此一來,不用人馬奔波,只靠眼睛,趙無恤的指揮就能越過十餘里的距離,在很短的時間內指揮到各師。

    所以與知瑤想像的不同,他在這片戰場上並不是眼前一片戰爭迷霧的瞎子,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前後不需要半刻,田賁就得到了泫氏一路傳來的旗語,得知是「准許出擊」的命令後,他差點跳起來蹦上三蹦,不過又想到之前趙無恤嚴令他的「只許敗不許勝」,否則軍法處置,死也進不了供奉功臣的「雲台」,便又變得興致缺缺了……

    他最後急得抓耳撓腮,一拍案几道:「呸,為了死後能入雲台做英魂,乃公就慫這麼一次!二三子隨我出擊殺賊,能殺多少是多少,鳴金一響,便都給我跑快些!」

    ……

    半個時辰後,「敗了敗了!」的聲音響遍丹水西岸。

    與知瑤的所料不差,在他命令士鮒部做出拔營舉動後,趙軍田賁部便氣勢洶洶地渡過丹水沖殺過來打算拔營,然而一刻後,他們卻遭到了側翼梁嬰父部的攻擊,趙兵驚駭之餘,開始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地向後方逃去。

    對面這支兵卒用的是鷹旗,被稱之為「輕兵」,象徵如鷹一般迅猛撲擊,然而若折了羽毛,卻只能撲騰著翅膀逃竄。

    按照知瑤之前的佈置,士鮒部的三千人,還有丹朱嶺側面埋伏的梁嬰父部五千人追著趙氏敗兵渡河,打算奪取長平小村,以此為基地,開始向南席捲,最終將趙軍驅趕到泫氏城下,配合渡過丹水的知氏、魏氏各萬餘人,借助地勢進攻他們!

    一切看上去很順利,士鮒作為範氏僅存的猛將,他坐在戰車上奮矛揮劍,率部向趙氏部署在長平村的營壘。

    知瑤已經帶著知氏魏氏各部前進到了丹水邊上,極目遠眺,看到田賁部倉皇逃竄,這些輕兵穿輕甲,腳程驚人,所以逃起來很快,儘管有數百人成為戰場亡魂,但大部分還是逃到了對岸,撤入長平村。隨即,長平村內緩緩開出留守的趙軍,他們布的是武卒傳統的方陣,只可惜本身不是精銳的武卒,所以陣型較為鬆散,且只有兩千餘人,大概是倉促應戰的。

    士鮒部作為前鋒很盡責,他駕車揮矛,帶著軍隊撲上去,與趙軍短兵相接,他憋了好幾年了,很需要發洩家主和世子相繼被殺的憤恨。

    知瑤等人只驚鴻一瞥地看見士鮒和身邊的范氏死士奔入趙兵陣中的背影,一個接一個地被淹沒其中,到最後,他們只能看見敵我數千兵卒混在一起廝殺,入眼遍是矛起刀舉,入耳皆為呼喊廝殺,人與人拚搏奮戰,長平村到丹水之間這彈丸之地鮮血四濺。

    知氏大旗下,知瑤,魏駒,豫讓,范皋夷等人屏息遠觀,一片混亂中,只能看到士鮒的軍旗,在穩穩地朝長平方向前進!

    「子魚真不愧是范氏的猛將啊!」

    看了一會後,知瑤對旁邊的范皋夷如是說,范皋夷則勉強笑了一笑。

    「只怕是趙軍屢戰屢勝,太過驕傲託大了。」

    范皋夷是在弟弟個侄子們死光後才撿到范氏家主之位的,可這士鮒一向不聽他的,牢牢將范氏的兵權控制在手,此戰之後,只怕更是壓不服他。

    所以范皋夷心裡想著,最好時在大勝趙氏的同時,士鮒也能死在沙場上……

    這邊懷有心事的不止范皋夷一人,魏駒看著眼前的廝殺,表面平靜如常,心裡卻波濤洶湧,因為他有些難以判斷,這究竟是士鮒真的勇猛,還是趙軍在故意放水……

    他看了一會,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但還是下定了決心,離開他的魏氏本部隊伍前邊,駕車小跑到知瑤的車前,說道:「子玉!長平的趙兵撐不住了,士子的推進如此迅速,看來子玉的計謀成了,吾等也速速跟上罷!乘著趙無恤還沒反應過來,乘著長平這一角防線的崩潰,我軍必能擴大戰果,將趙軍在丹水邊的防線徹底擊潰,再借助北面山地的地勢優勢,一鼓作氣攻到泫氏下,此戰,必勝!」

    這關鍵時刻,魏駒的請戰卻讓知瑤心疑了,他心中想道:「趙軍的戰鬥力極強,與大半個晉國鏖戰三四年,打殘范氏,滅了中行、邯鄲,又擊倒了齊國。就算在太行以西我指揮聯軍打了不少勝仗,但在趙無恤回師後,依舊佔不到太多便宜。一貫勇銳的趙軍,今日卻突然如此疲軟,竟被士鮒一次衝擊就能突入心腹。長平的戰鬥,眼看就要以趙兵潰散戰敗結束,就算士鮒勇猛,也不應該勝得這麼輕易,莫非其中有詐?」

    一時間,連魏駒的請戰,知瑤也覺得可疑起來,想起此戰前,叔叔知果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5 23:4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93章 四君子

    知瑤尤記得自己行冠那一天的情形:尚未長成的少年纖細得像把長劍,穿著雪白的深衣,體態雖柔弱,但肌肉健實,英氣十足,將新絳每一個見到他的少女迷得七葷八素。他卻沒有看她們哪怕一眼,閃爍著傲氣光芒的眼睛只盯著自己的長輩,希望從他們那裡得到肯定。

    父親知申青睞他,祖父知伯躒和叔叔知果卻不怎麼看好他,

    他也記得叔叔偏頭對祖父說的話:「瑤有五種過人長處,頷下美須,身材高大,射御為晉人翹楚,還會劍擊、弈棋等多項技藝,強毅智巧過人。惟有一個短處,他貪殘不仁,若是依仗自己的長處去欺負人,只怕晉國年輕一輩裡,都將與他為敵……」

    人們常言,知伯躒信奉上善若水之道,行事說話總讓人摸不透,一不小心就會在裡面溺死。當時祖父的確面沉如水,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麼,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對知瑤笑了一下……

    若知瑤繼續這樣在父輩庇護下順利成長下去,安享無憂無慮的生活,從未見識血光沙場,只怕的確會如知果所預言,變成一個自負驕傲的人,憑藉自以為是的勇氣和不切實際的信心肆意妄為。

    哪怕他當上一國卿士,也會把政治當成孩童的遊戲,把戰爭看做加強版狩獵,想在其中獵獲光輝、榮譽和寵幸,就像沉溺於歌謠故事的孩童一般,孩童總以為自己力大無窮,天下無敵,而不會提防周圍陰冷的謀算。歷史上知氏的毀滅,由此而始。

    然而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偏偏遇到了一個對頭,從小開始便強壓他一頭,無論他做出多少成績出來,趙無恤都會帶給眾人更大的驚訝,同時把知瑤襯托得一無是處……

    月亮,怎麼與太陽爭輝呢?

    孔子有言,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知瑤再未登上一座高峰,他只能站在半山腰羨慕地看著對手。不再像歷史上那樣站在巔峰蔑視眾生,而是如魏駒、韓虎等同齡人一般,以趙無恤為目標,不斷攀爬接近,只可惜,直到現在仍未追上。

    當戰爭開始後,帶給知瑤的東西便更多了,他和同齡人一起,在戰爭中長大成熟,成為真正的男人。

    他被祖父和父親叔叔重新信任,賦予他指揮大軍的職權,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他不敢再肆意妄為,因為每一個決定都決定著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決定著宗族存亡。

    何況他身邊還有叔叔知果和謀士絺疵鄧一批人不斷規勸,糾正的過去的惡習。

    絺疵畢竟年輕,更多看到的是「計」,而他叔叔知果年長老成,看到的卻是「勢」。

    今年夏天,在知果奉命去河西駐守,為萬一晉國局勢崩壞留一條後路時,他對知瑤說了一番掏心窩的話。

    「我若是魏氏,只怕早就反覆了,魏伯和魏駒父子能和知氏共存到現在,一定有他們的目的,不可不防!」

    所以現如今,魏駒的殷切便讓知瑤生出了一絲懷疑。

    然而如此建言的,卻不止魏駒一人。

    看著士鮒部與趙軍廝殺,豫讓心中難以按捺,這兩年來他沒多少機會上戰場,多數時間留在知瑤身邊,今日大戰在即,他早就戰意旺盛鬥志昂揚,手指在劍柄上不斷摩挲,一心想要參與其中。

    終於,豫讓忍不住了,也過來請戰道:「主君,士司馬與趙軍接戰至今不到一刻鐘,軍旗就已經深入到了敵陣中間,至多再過一刻鐘,他就能將其擊潰,奪取長平!這個時候正是我軍急擊之時啊!主君,下令吧,豫讓願為前鋒,從南側殺過去,掩護士司馬側翼。」

    豫讓也能看出士鮒得利,是該聯軍再接再厲、擴大成果之時,身為主帥的知瑤又豈會看不出?

    但他瞥了謀士絺疵一眼,絺疵則對他搖了搖頭。

    「不急,再稍待片刻。」

    知瑤穩住心神,壓下眾人請戰,扶著劍死死盯著戰場,想要尋找趙軍詐敗的蛛絲馬跡,但煙塵之中焉能看得出來?只能見到士鮒的旗幟如虎下山,將趙軍陣線撕裂,攻入長平村中,而趙軍一部則倉促撤離。

    魏駒很焦躁,再度過來請戰道:「子玉,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看!泫氏的趙軍大營已經燃起了烽煙,這是召集各處趙軍,準備進行決戰的標誌啊,若再不去,只怕士司馬會遭到趙軍圍攻!」

    「魏氏世子所言有理。」

    「梁嬰父大夫也過來請示,要不要跟隨士司馬渡過丹水。」

    「都到這份上了,要麼全軍渡水,要麼將士司馬撤回來,前功盡棄……」

    戰局已經刻不容緩,隨著其餘看到趙軍敗退的大夫一起建言出擊,知瑤的那份懷疑又沉寂下去了。

    「會不會是我想多了?趙軍與我對峙兩月,士氣回落,加上他們連續大勝,心生驕傲,驕兵必敗!」

    不管如何變,他骨子裡,還是那個自信過度的知瑤……

    終於,他露出了笑容:「看來我的計策成了,二三子,下去準備!梁大夫、范子(范皋夷)將一萬人在北,我將一萬五千人在中,子騰將一萬人在南,絺疵帶五千人及輜重在後,吾等三線齊進,我將效仿壯士卞莊子一舉刺三虎,大破趙軍!」

    魏駒暗地裡鬆了口氣,得令後正要轉身,卻再度被知瑤喊住了。

    「子騰!」

    他心中一緊,換上笑容後回頭,卻看到知瑤那雙充滿傲氣光芒的眼睛盯著他看。

    「當今的晉國已成四分五裂之戰國,中行已亡,范氏也名存實滅,知魏趙韓,僅存的四家,常有人將四家的年輕人稱之為『四君子』,其中更以他趙無恤為首。可在我看來,我與子騰也是晉國的一時豪傑,不比對面的趙無恤、韓虎差!」

    聽到這番話,魏駒胸間沒來由湧上一股熱血,又是暖和,又是麻癢得難受。他和知瑤並肩作戰已經兩年,縱然年少時有過衝突,如今也算是袍澤之誼了,他連忙重重應了一聲,轉頭而去,生怕留的久了,會動搖自己的決心……

    這個時間點,他們還是年輕人,理想,激情伴隨其生命,年過半百政客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去學,卻沒法突然適應。

    ……

    目視魏駒駕車遠去,知瑤轉而目光熠熠注視著烽煙衝天的泫氏,他這一生的對手趙無恤正坐鎮在那,等待他的挑戰,身邊儘是豫讓等知氏家臣。

    「縱然吾等搶得先機,但趙軍依然強大,今日一定是場苦戰。」

    豫讓等人應道:「有臣等在,主君必能所向披靡!」

    知瑤搖了搖頭:「汝等乃忠士,自然不會辜負知氏給予的士田和俸祿。我有言在先,今日打贏了,食邑也好,爵位也罷,汝等之所願,吾都能滿足!」

    眾人相視,目光中有一絲喜意。

    「可若是在這裡敗下陣來,我便不再是什麼軍將,爾等也便不是什麼知氏家臣,知氏只怕要亡族滅家,子孫將躬耕於外國,宗廟之犧化為畎畝之勤,也再無什麼能給予汝等的。」

    眾人面面相覷,還是豫讓第一個下拜拱手道:「定當全力向前,不辱君命,此生能得主君賞識,已經是豫讓最大的榮耀,縱死,猶不悔!」

    「定當拚死向前,不辱君命!」知瑤縱然與貴族子弟們多不對付,可對待壯士卻極好,不知不覺,身邊已籠絡了大批忠士。

    他有些自得,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眯起眼,抬手指著東面道:「善!得諸位忠士一諾,瑤心中甘甜,勝過瓊漿百壺。明日此時,我若不是站在泫氏城下對著趙無恤耀武揚威,便已是沙場上一具枯骨,知氏的存亡,赳赳武夫的生死榮辱,都在此一戰了!二三子,共勉之!」

    ……

    「我軍五萬步卒分佈在戰場各處,再加上萬餘隨時可以上陣的丁壯民夫,在人數上多於敵軍。在座的將吏都是追隨我許多年,試問武卒立軍以來,我舉旗在魯國立足以來,何時打過人數比敵方佔優的戰役?」

    「無論天時、地利、人和,我軍已經佔盡優勢,兩年的休養生息使得軍糧充足,源源不斷,耗得起!時間在我們這邊。長子奪回來了,北面的晉陽也有郵無正的一萬偏師,隨時準備南下,空間也在我們這邊!我軍上下一心根基穩固,知瑤卻是內憂外患君臣掣肘,各卿大夫間相疑,再加上誘敵深入之計,若是如此還不能一鼓作氣蕩平敵軍,我就算死了,也要用頭髮蒙著臉,無顏見我父親,見為此戰奠定勝局的趙武子!」

    與此同時,泫氏邑,趙氏家主無恤頭戴錚亮的青銅頭盔,全身上下都被銅甲包裹,只可惜不是全身甲,而是不同部件組合而成的。甲上的浮雕也不是泰西那些希臘裸男喜歡的胸肌腹肌,而是中原審美更能接受的家族徽記,護心鏡被做成一輪燃燒的太陽,肩甲上立著兩隻三足金烏,烏黑的大氅如瀑布般從上面瀉下!

    他手下的親隨將吏們,皆鬚髮皆張,殺氣騰騰地站在帳中,甚至連韓虎,也目光崇敬地看著趙無恤,他的熱血,也不由被今日的氣氛激發起來了。

    主帥的裝扮,也是提升士氣的一種方式,趙無恤需要將士們將自己當成神,順著自己的手臂而動,哪怕要他們詐敗,要他們犧牲,也得毫不猶豫地執行。

    賞如日月,信如四時,令如斧鉞,利如干將,士卒不用命者,未之有也!這就是趙無恤的掌兵之法。

    他們能聞見嗆鼻的味道,泫氏城燃起了狼糞製作的濃煙,這是決戰開始的信號,斥候和旗幟不斷傳播來自丹水沿線的消息,在田賁部出色的演技下,敵軍一部已經深入長平後方,而知瑤的三軍大旗,也開始陸續從夯土石壘中走出,朝東方前進。

    有知氏之旗,魏氏之旗,范氏之旗,梁嬰父之旗……但凡趙無恤數得出的敵人,都能在對面找到。

    反觀趙軍這邊,乍一看沒什麼章法,可實際上,一個緊密的大網正緩緩張開!共有三軍參與作戰,加上韓氏初到的一軍,足以鋪滿整個丹水河谷……

    「諸將聽令,敵軍已經入甕,汝等寰甲束兵多日,定然忍耐難當,只等兩翼伏兵得手,泫氏的大軍便隨我出擊,讓晉國卿大夫們好好見識一番趙氏軍威,已經不是他們能匹敵的了!」

    將吏們在這彈丸之地頓兵三個月,早就憋急了,都恨不得快點打一仗,此刻皆呼:「趙氏萬勝!」

    趙無恤擺擺手,讓他們安靜下來:「此外,我的史官左丘明在傳統的國別、紀年作史之餘,也在另作一種傳紀體裁的史書。今日之戰,大功之臣死後能位列雲台,不僅如此,他的事蹟還會被寫入列傳中,永垂青史!」

    一時間,眾人都聽呆了,尤其是穆夏、漆萬等出身低微者,還有石乞這種求身前身後名者。

    春秋時代士人的追求,除了得封地為封君與國同休外,無非是留名於世,不要讓自己的名字湮滅在時間長河中。食邑田產,趙無恤從不吝嗇,他還放話說此戰後若能執掌晉國,甚至還會開始實封領邑!

    反正連邯鄲附近都有一大片荒地,晉陽、河間也一片荒渺,正需要人去開發,更別說在晉國舊疆域外,還有大片遼闊的疆土等著好男兒去建功立業呢!作為後世來人,趙無恤的眼光可從未被侷限。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無論過上多少代,這都是華夏有志向男人們的夢想……趙無恤不求萬里,有生之年,能用一個封君的名頭,讓手下幾代年輕冒險者們的目光和足跡再向外三千里就不錯了……

    相對物質上的滿足,另一種理想就有些可遇而不可求了,魯國叔孫豹說過,人生三不朽而留名,立德、立功、立言,要求太過嚴苛,范鞅指望了一輩子也達不到這標準,只能遺憾而終。相對而言,趙無恤的為功臣立傳就相對簡單多了,是一種激發他們驍勇作戰的好手段,眾人都大喜過望。

    等他們各自下去後,趙無恤又邀韓虎一同下了城,兩人分別上車,分別之前對他說道:「史書會為功臣作傳,世代相傳的卿族則為《世家》,將來史家為趙氏、韓氏撰寫世家時,會說我兩家四季輪迴之後的極盛,始自今日!子寅,就此暫別,共勉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6 22:0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794章 壁壘

    長平村邑後方,在濃雲密佈的天空下,是一段緩平的上坡道路,丹水的灘塗葦草在此止步。作為上黨山地的邊緣,這裡的農田本就稀少,戰爭來臨後,拋荒的田地也差不多要完全退化成草地了,大約人高的枯黃葦草一眼望不到邊際。

    突然間,數不清的麻履從上面匆匆踏過,田賁帶著從長平村「潰敗」的輕兵一路跑,輕兵擅長徒步前行,在山地間,他們甚至比成建制的騎兵走的更快,所以一直將後方緊追,打算把他們殲滅在此的敵軍吊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內。

    他們的目標是目光所及,高出地面數百尺的丘「韓山」,據過去討伐此處的赤狄潞子國時,韓厥在此駐軍而得名。

    數百步外,士鮒的偏師正奮起之追,因為前面的敵人看上去很疲憊了,似乎再加把勁就能咬住。

    士鮒雖然有勇,可謀略卻不太夠,沒有想到關鍵的一:如果趙軍真的戰敗,他們敗退的方嚮應該是東南方的泫氏邑,那是大本營所在,也是輜重存放的地方,而且也只有這個方向能撤出丹水谷地通往長子。

    可如今,趙軍敗退到一條死路的韓山來,顯然大有文章,若是一位深諳軍旅的老將,應該會在擊退田賁部後穩紮穩打,探明形勢後再做決定,但趙軍如此的敗退在士鮒看來,顯然是慌不擇路的結果。

    士鮒一心想要殲滅眼前的趙軍,過去三個月,田賁駐紮在他對面,每次罵戰,這些由輕俠、惡少年組成的輕兵口裡噴出的話最難聽,若非知瑤嚴令不得貿然出擊,他早就忍不住要來教訓這支毫無貴族精神的軍隊了,所以此時此刻,他帶著手下緊追不捨,正面戰場自然有各家主力解決,他只需要將田賁,這個趙無恤的悍將在此殲滅,大挫對方銳氣,就算完成戰略任務了。

    於是他尾隨趙軍開始上坡,看起來,士鮒只要逐漸推進,無路可走的趙軍就將在抵達半山腰後被全殲,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本來熱血上頭的士鮒猛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追的太深了。

    一回頭,他們已經越過長平村邑~★~★~★~★,m.¢.o≦m,追了整整兩里地,丹水一線,己方大軍如同一根三叉戟,分三支陣列渡水,開始徐徐向東岸進攻,而趙軍泫氏邑的狼煙也越來越濃,從這裡看去,不斷有兵卒從各處匯聚,在泫氏集結,然後整裝出發。

    「趙軍井然有序,不像是突然受挫後驚慌的樣子,與眼前這支殘兵完全不同……」

    他位於韓山西麓,所以許多關鍵性的東西無法看到,但或許是出於為將者的本能,士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身處險境!

    然而這時候回頭已來不及了,突然間,前方逃竄的千餘趙兵突然像波分浪裂般向兩旁分開,幾根巨大的圓木從路上滾落下來!

    ……

    「少將軍!士司馬追擊趙軍上了韓山!」

    「這個士鮒!先前白誇他勇銳了,為何如此冒進!快讓他速速歸來,保護梁嬰父和范氏的側翼。」

    知瑤氣得狠狠抽了一下鞭子,手臂有時候總不聽大腦指揮,喜歡自行其是,尤其是,他們與知氏只是同盟,而非生殺予奪都由他的家臣下屬。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知氏自己的軍隊靠譜,知瑤此刻位於三軍裡的中軍,丹水很淺,所以可以直接趟過來,雖然弄濕了鞋履不太好受,再悶上一天可能會得足病,但這時候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指揮了大軍持續向前,趙軍簡陋的河邊陣地看上去同樣是猝不及防,大概是沒料到出於劣勢的晉軍敢於進攻,和長平村發生的事情如出一轍,這裡的守卒同樣潰敗而逃。他們退到了離丹水一裡外的第二條防線處,知瑤讓人沿著丹水西岸建牆壘防禦,趙氏也有樣學樣,反正兵卒閒著也是閒著,三個月下來,東西兩岸,兩條土黃色的土石牆壘一直在默默對峙著。

    隨著晉三軍的同時推進,趙軍牆壘已近在眼前。

    中軍這邊如此,那兩翼呢?知瑤偏頭向北看去,雖然士鮒的冒進,那支三千人的前鋒如今在韓山的半山腰上被趙軍糾纏,進退不能,但梁嬰父和范皋夷二人已帶著一萬大軍過來了,步伐比中軍稍微領先,他們隨時可以接應士鮒部,所以北面不足為慮。

    他又將頭偏向南面,魏駒的動作同樣比中軍快一些,那些複製了趙軍裝備的「魏武卒」是作戰主力,穿重甲,背著厚厚的大櫓,有的甚至還使用弩這種發源於楚國,近幾年在趙軍手中大放異彩,漸漸被諸侯卿大夫學習接納的新式武器,魏軍中甚至還有騎兵,但僅僅是零散的斥候。

    整個作戰體系,依然是兩翼包抄,中軍壓上的老把戲,有像邲之戰裡楚軍的打法,但這一次,關鍵在於三個字,快、准、狠!

    隨著離趙軍第二道防線越來越近,知瑤讓人將豫讓喚了過來。

    「你可知道吾等一會可能面臨什麼?趙氏除了堅韌的武卒和神出鬼沒的騎兵外,最出名的,莫過於他們在朝歌和汶水使用的機巧了,此物這兩年間被傳得神乎其神,但據從朝歌回來的探子,其實也沒那麼神秘,只是能發石達兩百步的利器,一會抵達兩百步時,汝便要帶著家臣組成的死士衝鋒,想辦法越過那矮矮的土壘,讓趙軍無法持續發石。」

    豫讓了頭:「唯!臣一定不負君望。」

    「下去準備罷,勝負在此一舉,萬萬不能像齊軍一樣,被發石器亂了軍心。」

    半刻後,他們抵達了趙軍防線外三百餘步,隨著一聲呼嘯,趙氏防線上的守卒開始發射石彈,十多斤重的石頭從那裡被彈射出來,劃出一個角度較大的拋物線,落到了知瑤中軍前方,將地面砸出一個坑,這還只是試射。

    看到那駭人的飛石,眾人都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已經滿是冷汗。雖然沒砸死人,但不僅知氏的兵卒們有慌,就連知瑤也隱約覺得,這其中有些地方不太對勁,可哪裡不對,他又不上來……

    就在這時,有斥候駕著傳車,匆匆過來報導:「少軍將,梁大夫那邊讓人來傳話,士司馬在韓山遭到了伏擊,是去救,還是繼續前進?」

    「什麼!?」知瑤站在車上踮起腳,朝數里外的韓山看去,他看不清細節,甚至分不清山上人和草木的區別,只能看到那邊亂糟糟的,穿著不同號色服飾的兩支軍隊正戰成一團,正難解難分。

    斥候複述道:「士司馬在山坡上遭到巨木襲擊,退往山下時,又遭遇兩支千人的徒卒,大概是從韓山背面過來的……」

    「趙無恤在那座山的背面留了伏兵?亦或是巧合,剛好撞上的巧合……」知瑤咬著牙,這是個需要時間思考的問題,可如今他已經沒時間再想了。

    因為遲疑,北邊的軍隊陷入停頓,沒能跟上中軍的腳步,已經被拉開數十步的距離。而南邊,魏氏也在等中軍的旗幟揮動,再發動進攻,豫讓更是早已集結了死士們,準備冒著敵軍石彈和箭雨,開始衝擊矮矮的土壘防線。

    沒時間猶豫了,知瑤下令道:「讓梁、范二位派出兩千人去接應,聽我鼓聲,豫讓率死士先沖,其餘人繼續前進到百步內再行衝鋒,掌旗官,揮動大旗,請魏氏配合豫讓,開始進攻敵壘南段!」

    知瑤心裡知道,只需要在泫氏的援兵抵達前,突破這道防線,就能佔據丹水邊的開闊地,將趙無恤的戰線壓縮,讓他們失去反攻的空間,最終被逼進泫氏邑擠死,或者逼出這片盆地,在退往長子的道上敗亡!

    但為將者,不能只慮勝,不慮負。知瑤心中是有計較的,知氏一族的家底,不能全部搭在這裡,若進攻失利,那便只能拋棄前鋒士鮒,乃至於梁、范和魏氏做墊背。確保知氏族兵在堂弟知國的率領下,退回丹水以西,撤到新絳,為家族保全留下一火種……

    至於他?

    知瑤握住鼓椎,感受上面木柄的粗糙,看著在自己指揮下向著一個目標邁進的大軍,嘴角露出了一絲自負的笑。

    他對豫讓等家臣坦言,若敗,自己會和手下將士一起浴血到底,做戰場上萬千枯骨中的一具,又豈是嘴巴而已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