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66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5 22:4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5章 翻手為雲

    新絳又稱新田,作為晉國都城已經快一百年了,其中自有它的優勢所在。≯此地北有霍太山作為屏障,東有上黨為牆壘,往西一兩百里就是大河,左近有汾、涑、澮等河流為淵,這就是當年狐偃所說的「表裡河山」之地,河東最膏腴、最富庶,也最人口密集的大都邑。

    新絳地利在此,本來是諸侯商賈前往的中心,喧鬧繁華充滿街巷,城內有幾處交易馬牛羊彘、粟米稻穀的市場,往昔太平時,馬羊嘶鳴、車來車往,總是十分熱鬧,隔著幾里都能聽見市中傳出的聲音。可今天,隨著晉國內戰進入第四個年頭,新絳也漸漸凋敝起來,從街巷到市井都冷清非常。

    過去每逢冬至前一個月,便成百上千來朝賀晉侯的諸侯使節團也不見了蹤影。新絳街頭一片冷清,年輕人寥寥無幾,只剩下無法上戰場的老者和婦孺留守。

    「還不是因為打仗……」說起戰事,新絳國人們便搖頭嘆氣,如果說戰爭伊始,他們還勉強願意在晉侯和知伯旗下討伐叛軍,為捍衛晉國朝廷的尊嚴而戰的話,如今卻早已身心疲憊。

    各家子弟無不應徵入伍,跟著知瑤到處去救急,卻遲遲打不開突破口。晉國的一半土地都落在趙韓叛黨手中,河東形同被包圍一般,太行以東的糧食斷絕,霍太以北的皮毛筋角也停止運來,戰事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好在還有汾水沿岸的粟米,解池裡的鹵鹽源源不斷。西面的秦國因為幾年前秦哀公病危,太子未及繼位便突然暴死,只能讓公孫繼位,秦國主少國疑,庶長們忙著爭權奪利,也沒有乘機對晉國動進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這些只不過能讓河東苟延殘喘,卻不足以贏得勝利。秋收之前,東方告急,青壯再度被徵召進軍隊裡,他們已經不記得這是四年來的第幾次了。目送他們離開後,新絳國人都在流傳,是趙無恤回來了,他已經越過太行,打到了離新絳只有區區兩百里的上黨以東……

    如今幾個月過去了,雖然知伯政府依然在竭力掩蓋晉軍的被動,但種種流言仍在城內悄無聲息地傳播開來。為了供應東面的戰線,安邑的糧食和鹵鹽停止運進新絳,鹽價糧價不斷攀升,國人已經怨聲載道。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時間剛剛邁入十月,晉人們一大早打開家門,卻現外面一片寂寥,家家戶戶門戶緊閉,街上還不時有兵卒巡邏,是生什麼事了麼?

    「讓開,快些讓開!」幾輛戎車匆匆駛過,濺起昨夜雨水留下的水窪。

    更夫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跑過,給晉人們解答了疑惑:「執政有令,全城戒嚴!白日裡也不可穿街串巷。」

    遇上熟人,他還會在對方耳邊鎮重提醒道:「當心些,據說東邊又敗了!」

    聽者無不哀嚎:「又敗了?我夫我子還在軍中呢!」

    一片愁雲慘淡中,這個不知真假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整個新絳都人心惶惶起來。

    ……

    「東邊有新消息麼?」知氏的長孫知宵紅著眼,每當外面有通報的人過來,就一把抓住質問。

    「那邊的消息全斷了,但大軍被困住**不離十。」

    「這……這該如何是好?阿瑤也是,幾天前還好好的,為何會突然就敗了?」知宵幾年前在溫縣被趙軍擊敗,靠了萇弘庇護才孤身逃回來,從此便一蹶不振,他害怕上戰場,所以當父親在北面晉陽作戰,弟弟知瑤在丹水困守之時,他還留在新絳,幫祖父處理家政雜務。

    「宵,別著急……」

    被尊稱為「知伯」的知躒卻依然鎮定自若,他面沉如水,坐在案几後微閉著眼睛。

    「祖父,能不著急麼?魏氏突然有快騎來報,說是大軍敗了,吾弟和范皋夷、梁嬰父、魏駒等人一起被困在光狼城下,若真如此,對於我知氏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啊!」

    知躒嘆了口氣:「你並未身處戰場,所以就算急,也急不來,如今吾等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比如說……迅入宮,再將魏曼多控制起來!」

    從魏氏船隊單獨撤離事件起,知躒便對魏氏的立場和態度懷疑已久,但迫於形勢,一直都隱忍不。自打趙無恤擊敗齊國,鄭、周、中山或中立或倒向趙氏開始,知躒便知道,僅僅靠晉國太行以西,自己是無法獨自擊敗趙氏的,這場仗,已經打不贏了,他不該坐視范、中行敗亡,錯過了圍殲趙氏的唯一良機……

    但戰爭進行到這裡,知趙仇怨已深,請平和談的大門遲遲無法打開,對方的要價是己方萬萬不能接受的,所以只能硬著頭皮堅持。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故無失……」

    當時,閉著眼念出一句玄而又玄的話語後,知躒決定在這場戰爭裡採取守勢,待趙氏自敗,而後乘之。

    只可惜,趙無恤卻穩了下來,兩年間沒有進行大的戰事,讓治下的民眾土地得到休憩,沒有像知氏希望的那樣自敗,反而愈壯大起來。當他再度西進時,其勢已無法遏止,知躒只能孤注一擲,讓素有天才之名的孫兒知瑤為帥,希望他能創造奇蹟,再以戰促和,與趙氏分太行而治……

    然而奇蹟終究沒有出現,若說還有什麼比聯軍大敗更糟糕的事情,也就是知躒即將失去對魏氏的控制。

    魏氏的信使搶先歸來通報本身就疑點重重,那個浴血的信使入城後大呼小叫,弄得人心惶惶,在敏感的知躒看來,這簡直是別有用心!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還在新絳城內的魏侈軟禁起來。

    知宵領命後立刻帶人去魏氏的府邸,然而卻覺自己來遲一步,裡面只剩下一些豎人、侍女,魏侈已不見蹤影。他連忙乘車回知府,在門口子遇到了朝服衣冠,正準備進宮面見晉侯,解釋前線戰事的知伯。

    「祖父,聽說魏侈天沒亮便進虒祁宮去了!」

    「不好……」知躒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他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件事。「點上族兵兩千,隨我前往虒祁宮!」

    魏侈這時候不好好呆在府邸裡消除他的疑心,而是匆匆進宮,這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知氏僅剩的同盟魏氏,似乎也不想再與他家相濡以沫,而要相忘於江湖了!

    ……

    知氏祖孫出時,正值驟雨初歇,朝陽破開雲層升起,紅光遍灑城中,一路上,道邊的榆樹、槐樹紅葉飄零,遠望則宮闕如雲,後顧則道路寬敞,也是一番壯觀美麗的景色,但他們卻沒心情欣賞,只是讓御者加快車,後面兩千知氏族兵也跑得氣喘吁吁。

    「虒祁宮守門的有司過去是偏向我家的,祖父不必擔憂……」

    知躒卻沒這麼樂觀,一步錯步步錯,他苦笑道:「老子說過,世事無常,正復為奇,善復為妖,局勢如此,人會不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說得清楚呢?」

    他們在青石板鋪成的中軸道疾上馳,虒祁宮近了,那高亢的夯土台基映入眼中,女牆後的甲兵矛戟依舊。唯一不同的是,眼見知氏的執政車駕旗號靠近,朱紅色的宮門卻依然牢牢緊閉……

    知宵駕車直接衝到正門兩側張牙舞爪的石質雕像「虒」獸邊上,仰頭大喊道:「執政在此,還不開門!」

    無人回應,過了好一會,在知宵吼了數遍後,城頭才有人探頭出來,拱手道:「還望知伯見諒,今日前線大敗的消息傳來後,國君十分痛心,決定罷朝反省,虒祁宮也要戒嚴,還請回去,改日再來吧。」

    「糊塗!軍情十萬火急,罷朝閉宮也得挑時候啊!」

    知宵覺得不可思議,知躒卻制止了他,眯著眼抬頭看了看城之人道:「戴子雍,老朽沒認錯人罷,為何鎮守虒祁宮門的竟會是你?」

    知宵也認出了城頭的將吏,此人字子雍,其身份不俗,乃晉昭公幼子,當今晉侯的叔叔。晉國從晉獻公時起就有規定:國內無公室,不蓄群公子。公子公孫成年後會被趕到外國自己謀生,子雍離開後選擇去了宋國,曾在戴邑當司城樂氏的邑宰,便索性以戴為氏,故被稱為「戴子雍」。

    幾年前,因為國內公子公孫不足,無人管理宗室事務,戴子雍便被晉侯召了回來。但他剛好趕上趙氏叛晉,因為與司城樂氏的關係,他被視為親趙派,便被連累罷用,四年來一直賦閒在家,今日卻為何管起宮門來了?

    「是國君昨夜的任命……」

    昨夜?知躒心中一緊:「為何宮城之守這樣重大的任命,不通過我同意就施行?」

    「虒祁宮乃國君寢居,任命何人守門不必徵求執政同意!」

    戴子雍知趣地退下後,另一個聲音從城頭響起,一位同樣穿戴卿士冠冕的中年人站在知氏祖孫頭頂與他們見禮,是晉國「中軍佐」,魏氏的家主魏駒。

    「更何況,知伯,你已經不再是執政了!」

    「魏曼多!」知躒面沉如水,「你這是何意?」

    魏侈的臉與魏駒很像,只是多了一絲隱忍和老氣橫秋,他擠出一絲笑容道:「知伯,國君剛剛下了命令,讓我暫代上卿之位,與趙氏、韓氏家主一起共逐君側之惡臣!而這惡臣……」

    他居高臨下,臉上儘是勝利的表情,對著知氏祖孫重重指道:「說的就是汝等!」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5 22:5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6章 覆手為雨

    知伯在虒祁宮門吃了閉門羹後第三日,新絳已經被流言和惶恐充斥,五千知氏族兵艱難維持著城內的秩序,同時還要與與宮中兩千公室、魏氏之兵對峙。

    隨著消息不斷傳來,丹水、長平一戰的原貌也漸漸呈現在知氏祖孫面前,魏駒的「義在東軍」,知瑤困守光狼城,趙軍先鋒進逼上黨……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用這個詞來形容魏氏作為,再適合不過。

    這些消息差點將年邁的知躒擊倒,他意識到,自己的隱忍被魏氏利用了,他們在最關鍵的決戰上背叛了誓言,狠狠捅了自己孫兒一劍!

    讓他痛心的還有另一件事,因為與晉侯關係親密,國君沒人時還會稱呼他為「仲父」,所以知躒一向將虒祁宮視為自家後院,將國君視為子侄輩,同時也讓這個地方變成了他的燈下黑,被魏氏找準,成為給他致命一擊的地方。

    「四十年隱忍不發,換來現在的眾叛親離,四年苦心經營,換來今日的功敗垂成……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本以為知氏是特殊的,受昊天眷顧的,誰料和范、中行並無差別。」

    知躒畢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在眾多打擊下,一下就病倒了。

    他在床榻上喘息,但局勢等不了他,第三日時,知宵全身披甲,進來請命道:「趙軍前鋒已經抵達上黨,南面也有數千安邑魏卒兵臨城下,不能再拖了,祖父,下令進攻宮城罷!」

    知躒無力地睜開垂老的眼睛:「若我進攻宮城,叛晉之名便做實了……」

    「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名……」

    「我這後兩年之所以能堅持下來,沒有被趙氏輕易消滅,沒有被魏侈輕易取代,靠的就是一個國君認可的執政之位,以及征伐叛臣的大義名分,若沒了這些,國人是不會跟我的,進攻虒祁宮,只會加快去知氏的滅亡,萬萬不可!」

    「那該如何是好?」知宵急得都快跳腳了,過去一向智計百出的祖父,如今卻顯得束手無策。

    「離開。」知躒讓孫子將自己攙扶起來,喝了一口藥湯道:「阿瑤在光狼城,能拖住趙無恤大軍一些時候,魏氏的安邑兵數量不多,無法阻止吾等,你立刻下去做準備,後日便帶著全部族人和五千兵卒撤離……」

    「撤離新絳?但是祖父,吾等能去哪兒呢?太行山的屏障已經沒了,上黨、霍太山只怕也堅持不了多久,加上有魏氏在內反覆,恐怕連知邑都不安全,吾等還能去哪呢?」

    知躒無力的手指著朝西的窗口,低聲說道:「去河西,去輔氏邑,你阿叔知果在那為宗族經營後路,如今算是派上用場了……縱然在晉國大勢已去,吾等可以戰敗,卿位可以丟,趙魏韓也可以打著清君側的藉口,將內戰的全部過錯推到我頭上,但知氏絕不會就此滅亡!」

    ……

    虒祁宮門已經整整關閉四天了,卻未曾受到攻擊,宮牆內的魏卒和宮衛也很知趣地偃旗息鼓,只等這場對峙結束。

    面對這種情形,每天都會到城頭巡查一番的魏侈也不由讚歎道:「知伯是個聰明人啊,他知道進攻虒祁宮,只怕會讓國人堅定站到反對他的立場上,那樣反而敗亡得更快。」

    剛被任命為虒祁宮守的戴子雍斜目看著這位臨時的「執政卿」,雖說不認可魏氏的手段,他卻也不得不佩服這魏侈的隱忍和膽大心細。

    原本早在兩年半前,趙氏擊敗齊國歸來,魏氏便可以叛了,但那時候若發難,必然會在河東內部與知氏打成一團,到頭來反而便宜了趙韓兩家,於是這兩年魏侈和他兒子魏駒便隱忍不發,父子二人輪流在新絳為質,讓知氏放心地與其合軍,結果就有了丹水長平之戰,魏氏實力未損下,完成了陣營的轉換,為三家立下大功。

    而留在新絳的魏侈也沒閒著,他藉著平常入虒祁宮的機會,與晉侯搭上了線,面對趙氏的步步緊逼和知氏的屢戰屢敗,晉侯午是深為憂慮恐懼的。在丹水之戰塵埃落定後,他也明白,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否則,要麼只能逃亡,要麼等著趙魏韓三家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晉侯午放下了與知氏的私誼,猛地跳到了魏侈的船上,他關閉虒祁宮,任命魏侈代理執政之位,與知氏公然決裂,還認可了昔日叛黨趙韓兩家「清君側」的口號。

    比起罪己,君主們更樂意選擇責罪他人,原本執政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背鍋的麼?

    不過也算魏侈大膽,他一頭鑽進虒祁宮尋求庇護,若知氏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猛攻宮城,只怕大家都要同歸於盡……

    幸好知氏裡還有個理智的知伯,隨著魏侈早已準備好的安邑魏兵兵臨新絳,開始進攻南門,知軍也開始帶著族人,朝西門收縮。

    第五天傍晚時分,新絳南門宣告失守,魏兵入城,城內爆發了一些零星的交戰,規模漸漸變大,還引發了一場大火,將新絳南市燒燬,牲畜亂跑,喧囂不止。隨著魏兵的攻勢,連城西的知氏府邸夜化為一片灰燼,周圍一些民居也被烈焰波及,半個新絳淪為戰場,整個夜晚,這座晉國之都亮如白晝。

    次日凌晨,在大火和濃煙的掩護下,知兵全數撤出新絳,把爛攤子留給了魏氏,魏侈猜測他們撤退的方向是往西百餘里的蒲阪津,渡過蒲阪,就可以抵達知氏在河西的基地輔氏邑……

    直到這時,眼見安全的戴子雍敢才打開虒祁宮大門。

    當魏氏家臣來向魏侈請示是否追擊知兵時,魏侈下令道:「惡臣既去,窮寇莫追,派一支斥候遠遠偵查彼輩的去向即可,其餘人分散開來,接管整個新絳的防務,保護虒祁宮、官署、府庫,安撫民眾,懲戒乘亂行不軌者。」

    在下達這一連串命令後,魏侈才松了口氣,終於有了一種將新絳握在手心的感覺……

    他再度登上城樓,遙望整個都邑,

    朝陽初升,紅光灑滿城中,雖然筆直如矢的中軸官道上除了兵馬戰車再無行人,涼風拂面帶來的是血腥和嗆鼻的煙火氣息,宮闕如臨大敵,雄闊的城門依然冒著青煙,比起往日有些蕭瑟破敗。「但它會恢復的,一如過去無數次一般……在我的主導之下!」

    接下來,必須快點安定新絳人心,利用晉侯午的名分,把周邊近畿肥田控制在手,再攻下知邑等地,如此一來,霍太以南,上黨以西,便能盡歸魏氏,新絳和虒祁宮也會變成他們家掌中的禁臠……

    就在魏侈野心如蔓草般瘋長時,有斥候急急來報:「主君,世子派人傳來新消息,知氏殘兵突圍被全殲,趙魏韓三軍不日將兵臨上黨。」
    「知道了。」
     雖然比預想的快了些,但還在魏侈的預想中,上黨守將名為羊殖,是這一代晉國將吏裡較為中立的大夫,也是在防守戰中最為堅韌的老將,若無晉侯之令,他縱然只有一兩千殘兵,也會堅守到最後,趙無恤等人要過上黨,只怕還是得花一番功夫,等到十多天后後他們抵達,河東大局已定,趙韓便沒了插足的餘地……

    如今昭余祁以北,上黨以東全在趙、韓手中,在那些地方,魏氏無尺寸之地,所以在魏侈想來,若要讓自己家在未來的晉國三卿格局下有一席之地,便只能依靠河東這片土地,雖然不大,卻最為富庶,集中了晉國三分之一的人口!也足以與韓氏聯合,兩弱同趙氏分庭抗禮……

    然後還不等他想完,又有一個信使氣喘吁吁地爬上城頭,向魏侈稟報,這一次,消息來自北邊。「主君,北面,北面的晉陽趙兵在郵無正率領下,已經擊敗知申部,越過霍太山,也不管平陽等城邑,順著汾水直撲新絳而來!」
    「什麼!?」
    「這簡直是晴天驟雨,魏侈頓時色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5 22:5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6章 覆手為雨

    知伯在虒祁宮門吃了閉門羹後第三日,新絳已經被流言和惶恐充斥,五千知氏族兵艱難維持著城內的秩序,同時還要與與宮中兩千公室、魏氏之兵對峙。

    隨著消息不斷傳來,丹水、長平一戰的原貌也漸漸呈現在知氏祖孫面前,魏駒的「義在東軍」,知瑤困守光狼城,趙軍先鋒進逼上黨……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用這個詞來形容魏氏作為,再適合不過。

    這些消息差點將年邁的知躒擊倒,他意識到,自己的隱忍被魏氏利用了,他們在最關鍵的決戰上背叛了誓言,狠狠捅了自己孫兒一劍!

    讓他痛心的還有另一件事,因為與晉侯關係親密,國君沒人時還會稱呼他為「仲父」,所以知躒一向將虒祁宮視為自家後院,將國君視為子侄輩,同時也讓這個地方變成了他的燈下黑,被魏氏找準,成為給他致命一擊的地方。

    「四十年隱忍不發,換來現在的眾叛親離,四年苦心經營,換來今日的功敗垂成……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本以為知氏是特殊的,受昊天眷顧的,誰料和范、中行並無差別。」

    知躒畢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在眾多打擊下,一下就病倒了。

    他在床榻上喘息,但局勢等不了他,第三日時,知宵全身披甲,進來請命道:「趙軍前鋒已經抵達上黨,南面也有數千安邑魏卒兵臨城下,不能再拖了,祖父,下令進攻宮城罷!」

    知躒無力地睜開垂老的眼睛:「若我進攻宮城,叛晉之名便做實了……」

    「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名……」

    「我這後兩年之所以能堅持下來,沒有被趙氏輕易消滅,沒有被魏侈輕易取代,靠的就是一個國君認可的執政之位,以及征伐叛臣的大義名分,若沒了這些,國人是不會跟我的,進攻虒祁宮,只會加快去知氏的滅亡,萬萬不可!」

    「那該如何是好?」知宵急得都快跳腳了,過去一向智計百出的祖父,如今卻顯得束手無策。

    「離開。」知躒讓孫子將自己攙扶起來,喝了一口藥湯道:「阿瑤在光狼城,能拖住趙無恤大軍一些時候,魏氏的安邑兵數量不多,無法阻止吾等,你立刻下去做準備,後日便帶著全部族人和五千兵卒撤離……」

    「撤離新絳?但是祖父,吾等能去哪兒呢?太行山的屏障已經沒了,上黨、霍太山只怕也堅持不了多久,加上有魏氏在內反覆,恐怕連知邑都不安全,吾等還能去哪呢?」

    知躒無力的手指著朝西的窗口,低聲說道:「去河西,去輔氏邑,你阿叔知果在那為宗族經營後路,如今算是派上用場了……縱然在晉國大勢已去,吾等可以戰敗,卿位可以丟,趙魏韓也可以打著清君側的藉口,將內戰的全部過錯推到我頭上,但知氏絕不會就此滅亡!」

    ……

    虒祁宮門已經整整關閉四天了,卻未曾受到攻擊,宮牆內的魏卒和宮衛也很知趣地偃旗息鼓,只等這場對峙結束。

    面對這種情形,每天都會到城頭巡查一番的魏侈也不由讚歎道:「知伯是個聰明人啊,他知道進攻虒祁宮,只怕會讓國人堅定站到反對他的立場上,那樣反而敗亡得更快。」

    剛被任命為虒祁宮守的戴子雍斜目看著這位臨時的「執政卿」,雖說不認可魏氏的手段,他卻也不得不佩服這魏侈的隱忍和膽大心細。

    原本早在兩年半前,趙氏擊敗齊國歸來,魏氏便可以叛了,但那時候若發難,必然會在河東內部與知氏打成一團,到頭來反而便宜了趙韓兩家,於是這兩年魏侈和他兒子魏駒便隱忍不發,父子二人輪流在新絳為質,讓知氏放心地與其合軍,結果就有了丹水長平之戰,魏氏實力未損下,完成了陣營的轉換,為三家立下大功。

    而留在新絳的魏侈也沒閒著,他藉著平常入虒祁宮的機會,與晉侯搭上了線,面對趙氏的步步緊逼和知氏的屢戰屢敗,晉侯午是深為憂慮恐懼的。在丹水之戰塵埃落定後,他也明白,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否則,要麼只能逃亡,要麼等著趙魏韓三家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晉侯午放下了與知氏的私誼,猛地跳到了魏侈的船上,他關閉虒祁宮,任命魏侈代理執政之位,與知氏公然決裂,還認可了昔日叛黨趙韓兩家「清君側」的口號。

    比起罪己,君主們更樂意選擇責罪他人,原本執政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背鍋的麼?

    不過也算魏侈大膽,他一頭鑽進虒祁宮尋求庇護,若知氏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猛攻宮城,只怕大家都要同歸於盡……

    幸好知氏裡還有個理智的知伯,隨著魏侈早已準備好的安邑魏兵兵臨新絳,開始進攻南門,知軍也開始帶著族人,朝西門收縮。

    第五天傍晚時分,新絳南門宣告失守,魏兵入城,城內爆發了一些零星的交戰,規模漸漸變大,還引發了一場大火,將新絳南市燒燬,牲畜亂跑,喧囂不止。隨著魏兵的攻勢,連城西的知氏府邸夜化為一片灰燼,周圍一些民居也被烈焰波及,半個新絳淪為戰場,整個夜晚,這座晉國之都亮如白晝。

    次日凌晨,在大火和濃煙的掩護下,知兵全數撤出新絳,把爛攤子留給了魏氏,魏侈猜測他們撤退的方向是往西百餘里的蒲阪津,渡過蒲阪,就可以抵達知氏在河西的基地輔氏邑……

    直到這時,眼見安全的戴子雍敢才打開虒祁宮大門。

    當魏氏家臣來向魏侈請示是否追擊知兵時,魏侈下令道:「惡臣既去,窮寇莫追,派一支斥候遠遠偵查彼輩的去向即可,其餘人分散開來,接管整個新絳的防務,保護虒祁宮、官署、府庫,安撫民眾,懲戒乘亂行不軌者。」

    在下達這一連串命令後,魏侈才松了口氣,終於有了一種將新絳握在手心的感覺……

    他再度登上城樓,遙望整個都邑,

    朝陽初升,紅光灑滿城中,雖然筆直如矢的中軸官道上除了兵馬戰車再無行人,涼風拂面帶來的是血腥和嗆鼻的煙火氣息,宮闕如臨大敵,雄闊的城門依然冒著青煙,比起往日有些蕭瑟破敗。」但它會恢復的,一如過去無數次一般……在我的主導之下!「

    接下來,必須快點安定新絳人心,利用晉侯午的名分,把周邊近畿肥田控制在手,再攻下知邑等地,如此一來,霍太以南,上黨以西,便能盡歸魏氏,新絳和虒祁宮也會變成他們家掌中的禁臠……

    就在魏侈野心如蔓草般瘋長時,有斥候急急來報:」主君,世子派人傳來新消息,知氏殘兵突圍被全殲,趙魏韓三軍不日將兵臨上黨。「」知道了。「雖然比預想的快了些,但還在魏侈的預想中,上黨守將名為羊殖,是這一代晉國將吏裡較為中立的大夫,也是在防守戰中最為堅韌的老將,若無晉侯之令,他縱然只有一兩千殘兵,也會堅守到最後,趙無恤等人要過上黨,只怕還是得花一番功夫,等到十多天后後他們抵達,河東大局已定,趙韓便沒了插足的餘地……

    如今昭余祁以北,上黨以東全在趙、韓手中,在那些地方,魏氏無尺寸之地,所以在魏侈想來,若要讓自己家在未來的晉國三卿格局下有一席之地,便只能依靠河東這片土地,雖然不大,卻最為富庶,集中了晉國三分之一的人口!也足以與韓氏聯合,兩弱同趙氏分庭抗禮……

    然後還不等他想完,又有一個信使氣喘吁吁地爬上城頭,向魏侈稟報,這一次,消息來自北邊。」「主君,北面,北面的晉陽趙兵在郵無正率領下,已經擊敗知申部,越過霍太山,也不管平陽等城邑,順著汾水直撲新絳而來!」
    「什麼!?」
    「這簡直是晴天驟雨,魏侈頓時色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5 23:0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7章 韓策

    上黨是橫亙在晉國腹地的一片台地,此地丘陵橫縱,林木茂盛,乃通往舊絳新絳的必經之路。

    「我聽說羊殖是一位賢大夫,這個人究竟如何?」途徑上黨邑時,趙無恤招來負責晉國大夫事務的成摶,向他發問。

    成摶腰微微一彎:「臣不清楚。」

    趙無恤皺眉:「我見你在鄴城做的不錯,故將你提拔為大夫,負責收集晉國內部各卿大夫情報,為何說不清楚?」

    成摶道:「因為羊殖這個人是經常變化的。十五歲時的羊殖初為吏,便廉潔而不隱匿自己的過錯;二十歲的他仁愛而好義;三十歲時,他擔任晉國的中軍尉,作戰勇敢而喜好仁德;四十歲的時候開始擔任邊城守將,原本疏遠於晉國的勢力又重新與晉相親。到現在又是五年過去,羊殖變成什麼樣,臣未親見其人,不敢揣測。只聽說他駐守上黨,約束兵卒對當地人秋毫無犯,知瑤主力敗亡,主君前鋒兵臨上黨,他也沒有束手投降,而是聲稱自己來此乃晉侯之命,只要一天沒有新絳的詔書,便要為國守土一天……」

    趙無恤拊掌一笑:「原來如此,羊殖果然是為賢大夫,每次變化都能更佳,不但能幹,而且忠於國,這樣的人,若折損在諸卿內戰裡,是晉國的損失啊……」

    他心裡想的卻是,若羊殖忠於國忠於民,倒還好說,若忠於君,此人便不可留下。如今此人死守上黨,堅決不降,盜跖帶著八千兵卒進攻數日也沒什麼結果。

    次日,趙魏韓三家家主再度聚首商量後,魏駒極力建議拔除此城後再西進不遲。

    「上黨城不偏不倚,正好扼守著西去的道路,不奪此地,則大軍與輜重難以前行。」

    趙無恤不同意,上黨有羊殖在,簡直是根難啃的骨頭,而且上面沒肉,搶下來後也得還給韓虎,自己何苦在這裡浪費時間。

    「上黨周邊亦有小道,可以讓大軍分批前進,比頓兵於此要快得多。」

    魏駒打了個哈哈:「新絳已是吾等囊中之物,子泰何必著急呢?」

    「知伯狡猾,我深怕夜長夢多,恨不得立刻過去支援魏舅父,子騰身為親子,就一點都不擔心?」

    兩人開始你來我往的推磨,態度中立的韓虎則有些猶豫,上黨畢竟是他家的一座大邑,不收回手中心裡不安。

    談到後面,趙無恤也有些不耐煩了,他起身直言道:「二位若捨不得上黨,大可留在這裡攻打,我自帶趙氏主力去都城,何如?」

    魏駒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狸貓般跳了起來:「說好的三軍同進退,豈有各行其事的道理,既然子泰要西去,那我自然也會相隨。」

    他們齊齊看向韓虎,卻見韓虎微微一笑:「子泰子騰放心去新絳,只需留下攻城器械和俘虜、勞役,把上黨交給我韓氏即可。」

    趙無恤微微一愣,隨即心中瞭然,韓虎雖然與魏駒隱隱有合作的意思,但是他的野心沒魏氏那麼大,不貪,新絳這汪渾水,他沒打算去趟。

    誠如趙無恤所想,韓虎很清楚,隨著知氏敗亡,甚至丟了新絳,三家瓜分晉國遺產的時候就要到了。趙氏實力擺在那裡,又全取太行以東和晉陽,自然佔了大頭,而魏氏也在孜孜不倦地尋求更多地盤,他韓氏自然不能什麼準備都沒有。

    首先,要收回舊領地,趙無恤許諾會替他拿下平陽,等再收復了上黨,韓虎打算乘著趙魏在絳都掰扯的時候,先向南去攻略虢城。

    因為謀臣段規前幾日對他說的那些話,讓韓虎對自己家族的未來,有了一個清晰無比的規劃!

    ……

    在魏駒吐露魏氏已在新絳舉事的消息後,回到自己的營帳,段規便斷言,不久之後三家便要對知、范、中行的領地進行大肆瓜分了。

    「主君除了收回舊領地外,還必須得到河外之地!」

    韓虎當時很不解:「不去與魏氏爭河東,不去和趙氏索要知、范、中行的領地,卻要河外,這是為何?」

    段規大驚,連連稽首道:「不可,知氏眼見就要敗亡,晉國將進入三卿格局,趙氏最強,其次為魏,韓居第三。新絳那邊是趙魏角力的重心,韓氏實力不濟,強行攙和進去也撈不到什麼,反而會激化與魏的關係。而河內、河北地更是不可索要,那裡已經變成趙氏禁臠,何況太行山隘已經被趙氏控制,主君只能另尋發展方向,至於知、范、中行在太行山以西的領地,說實話,若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無法強求,因為三家分地,必然是以先佔據為準則的,那些地方韓氏鞭長莫及,晉國唯一尚是空白的地方,便是河外了。」

    韓虎有點不樂意:「河外之地除了虢城外,幾乎都是一片荒蕪,伊洛之戎充斥其間,我要來又有何用處?」

    「不然,虢、陰這些河外之地,給人的印象是荒涼,趙魏也沒興趣去爭搶。可實際上,正如詩所言,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虢城富庶,當年虢公依靠這裡,一度成為晉國大敵。臣去過那裡,只見城外田陂寬十里,原隰沃衍,魚葦富饒,男耕女織。河外之地只要稍微開發,同樣能有良田萬畝,養戶十餘萬,而且洛水以北的宜陽還有鐵礦!趙氏依靠魯國的鐵山製造了許多銳利兵器,對於有家有國者而言,鐵的用處不亞於銅錫,這便是取河外之地的利益之處。」

    韓虎不再對河外心存鄙夷,而是坐直了身子,讓段規繼續往下說。

    「更何況,臣下聽說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牽動得失千里之地的決定,是因為地勢有利;萬人之眾能攻破三軍,是因為出其不意。河外的虢、宜陽等地向內背負大河,向外與陰地隔伊洛相望,往西履崤函而戴華山,往東包周室而臨鄭國,正所謂良為形勝,據關河之肘腋,扼四方之噤要是也,先得者強,後至者敗。過去韓氏沒有機會,這次卻不能放過!」

    「如今鄭國乘著晉國內戰,已奪取伊洛和陰地,還和楚國葉公劃汝水瓜分了蠻氏國。未來晉鄭若起紛爭,韓氏便可以從後方再將這些疆域奪回。然後再伺時而動,無論是對秦,對周,對鄭,甚至對楚,都可以三面出擊,拓展疆域!如此便能遠離趙氏鋒芒,跳出晉國內部紛爭,獨自發展壯大,這便是臣為韓氏設想的未來!」

    韓虎認同了段規這種「避趙氏鋒芒」的發展策略,經過四年內戰,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別的都不重要,先將自己發展壯大才是王道選擇。

    所以他坐看趙魏二人西去新絳,為了河東爭個頭破血流,放自己另去打一片天地。

    次日,韓虎站在上黨城外的高地上,目送趙魏大軍兵分兩路拔營遠去。新絳肯定會是一番明爭暗鬥,魏氏雖然控制了國君、都城和大半河東,但因為實力不如趙氏,肯定會被壓制,自己也不能坐視不管。

    「敵寇未盡,我等卻先生間隙,若有三家通嬴之策就好了……」冷風吹過,撩起年輕卿士烏黑的長發,他緊了緊身上的皮裘,不由發出了一聲嘆息,他本是個不喜歡爭鬥的人,為了宗族逼不得已啊。

    一強兩弱的格局下,為了避免趙氏鯨吞整個晉國,韓魏淪為附庸,魏氏撐不住時,韓虎肯定會拉他們一把。所幸這時候已經是隆冬時節,晉國民生凋敝已久,還有消息稱,外敵秦、楚、鄭三國又開始頻繁地相互派遣使節,這個傳統的反晉同盟或許會再度結合,沒有人會昏了頭在這時候重啟戰端。大家都需要隱忍克制,避免新的內戰發生,既鬥爭,也合作,這才是韓氏,也是趙魏兩家在朝堂鬥爭中的上上策也……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5 23:0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8章 趙策

    站在趙無恤面前的人是虒祁宮中的太史蔡史墨,他同時也是晉侯午的太傅。

    此人博聞強記,在諸侯中很有名氣,他長於天文星象、五行術數與筮佔,熟悉各諸侯國典籍往事,尤其是一手預言十分準確。二十年前史墨就準確預言了范、中行二卿的滅亡,他還認為吳國二十年後將有大難,其準確性讓知道後世事的趙無恤為之咋舌,對這位不苟言笑的太史便不敢有所輕視。

    史墨是在晉國舊都舊絳城外與趙軍遇上的,這裡是晉國百年舊都,最初時唐叔虞封於翼,之後經過曲沃系和翼系的百年鬥爭,到晉獻公時遷都絳,又到晉景公時再遷都新田,又稱新絳,於是舊都也就變成了人們口中的」舊絳「。

    這裡的確如其名,到處透著一個「舊」字:舊的宮室涂道,舊的晉國放言,舊的公族支系聚集於此,保持著舊有的生活方式,和新絳的繁榮與日新月異大為不同。但如今,這座舊城的寂寥被徹底打破了,一支大軍從東面開來,不由分說便在城外紮營,圍住了城池,讓城內國人緊張不已。

    放眼望去,趙軍密密麻麻,足足有三萬人之多,這還是在沿途城邑留下不少人駐紮和看守俘虜後的人數,可見趙氏實力之恐怖。

    但其中,滿是玄鳥旗幟、蜂旗,以及各兵種的標誌旗號,卻獨無一面「晉」字大旗。

    晉國公室已經風雨飄零,成為卿族的玩物,這場長達四年的內戰更使得晉室顏面掃地,隨著趙軍入河東,最後的遮羞布也被撕扯下來,但仍然有裱糊匠想要盡力維持住公室的最後一絲尊嚴。

    所以史墨見趙無恤一照面第一句話便是:「將軍既然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便要有清君側的樣子!」

    趙無恤回頭瞥了一眼自己麾下將吏們不以為然的神色,笑道:「太史教訓得是,說來慚愧,直到上個月,我還被視為晉國叛臣,雖然有心向國君辨明我心卻不得其門路,更不敢妄自打出晉國旗號,如此說來,國君真的認可我趙氏的忠心了?」

    史墨面沉如水,「國君讓老臣來傳詔,君側之惡臣知伯已逃亡,范皋夷、梁嬰父等人也盡數被將軍擒獲,將軍軍旅勞頓,不如頓兵暫歇些時日,等新田被焚燬的市井官署修繕完畢後,再請將軍入虒祁宮策爵列勳,商量晉國正卿的人選……」

    「正卿人選?為何我聽聞魏伯已經被任命為執政卿。」

    「那是謠言,魏伯只是暫代其位,正式的執政還有待商榷。」

    看來是我大軍西進,以及郵無正的急速南行嚇到了魏氏,想要拋出執政之位來釣我上鉤……趙無恤微微眯眼:「按理來說,魏伯乃中軍佐,論資排輩,自然是他為正卿。不過我更關心的是,按照這說法,國君和魏伯……是不想讓我進入新絳?」

    「這也是暫時的,國君想讓新絳盡快恢復,再迎接將軍,否則一座破破爛爛的宮廷,如何進行接待?」

    趙無恤不信這話,他面露難色,側過頭指著身後的三萬大軍道:「我不入新絳可以,但麾下兵卒家臣為了今日奮戰了整整四年,他們很想入國都拜見國君,洶洶輿情,我也阻止不了啊,既然不能進城,去郊外遙拜也是可以的吧。」

    趙無恤的話語裡透著暗暗威脅,順著他的話,眾將吏一同吶喊,其聲響徹舊絳,震得瓦礫似乎都在顫抖,連見多識廣的史墨也不由凜然。

    他出生的晚,沒趕上趙宣子的時代,可眼前的趙無恤,卻是一個活生生的趙盾再世!甚至連母族是狄人這一點都完全相同,若讓他進入新絳執掌大權,只怕也會像趙盾一般,名為晉卿,實專晉權……

    也難怪國君和魏侈極力想讓此人停在河東之外,但如今趙氏羽翼已豐,趙無恤縱然強行做出什麼無道的事情,旁人也只能無可奈何,指望晉國的舊禮法籠住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事到如今,史墨等人能依仗的,也只有那點道德禮法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有國有家者想要世代傳承延續,在於德行,不在兵多將廣,山河險固,還望將軍慎重,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武力來解決。」

    「太史說的不錯,如今晉國的軍政之事,不需要刀兵,而需要宴饗,既然國君出於種種考慮不希望我去新絳,那太史且回去告知魏伯,就說我且在舊絳休兵歇息,設下筵席等他來共聚,事關晉國的未來,趙魏兩家需要好好談談!「

    趙無恤似乎退讓了一步,但隨即又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若魏伯肯不願來,那我作為晚輩,便自能自己尋上門去了。」

    ……

    傍晚時分,約定趙軍在舊絳期間一切消耗都由舊絳提供後,太史墨匆匆西行,去往西面兩天行程外的新田匯報情況。而趙軍則在舊絳國人忌憚疑惑的目光中大咧咧地在城外紮營休憩,趙無恤才脫掉悶了一整天的鞮,帳外便有人來了,而且一來就是一群,有王孫勝、石乞、田賁等人。

    石乞、田賁這些激進派將吏一進門,便齊齊下拜道:「主君,我三萬大軍已經兵臨舊絳,往西急行軍一天就是晉都,郵無正司馬也已經從穀道繞過霍太山,不管沿途屬於魏氏的呂邑阻攔,直插新絳,如今也已經抵達平陽附近。而魏氏在絳都周圍的兵力滿打滿算,加上搶先駐紮周陽防禦我軍的魏駒部,不過兩萬餘人,若急擊之,趙氏必破魏軍,則晉國便可全部歸屬將軍了!」

    趙無恤沉吟片刻後表示知道了,讓他們統統出去,只留下剛才沒有說話的王孫勝一人,問他對此怎麼看?

    「將軍若下定決心滅魏,撐著這個冬天徵召兵卒不休憩,忍著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倉稟耗盡,強行進攻,到明年應該就可以將全取河東了。若韓氏捲入,戰爭可能會延長到後年,若秦、楚、鄭捲入,那此戰就綿長無期了。縱然以趙氏之強,連續作戰五六年,也會民生凋敝,怨聲載道……縱然最終勝利,只怕也會失了民心,加上趙氏中心在河內、晉陽,距離河東太遠,到頭來反倒會便宜了別人。取之易,守之難,就像當年吳師入郢一樣,看著威風八面,到頭來好處卻不多。」

    「說得好!不但要奪,還必須守。」趙無恤一直認為王孫勝也是一個王霸之才,而且並非必須依靠別人,他就算自立門戶,也有可能成為雄霸一方的諸侯,甚至是自己的對手……

    不過至少現在,這個年輕人的路,還長著呢。

    「所以我才打算用大軍逼壓國都,對國君和魏氏造成危機感,脅迫他們向我低頭,按照我的想法重新構建晉國的格局和未來。「但這個度又得適量,不能讓韓氏覺得我太霸道,因為懼怕而遠離,也不能讓晉國的威儀完全碎裂掃地,造成三卿徹底分裂,讓三分晉國提前上演,那不是趙無恤的初衷……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趙氏代晉,列為諸侯!這便是趙氏的唯一策略,縱然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走很多路,突破物質基礎,突破時代限制,還有深埋於人們精神裡名為」禮法「的重重阻礙。但他能等,他還年輕,三十不到,有充足的本錢和時間。

    「魏侈父子應該也不想讓我真的兵臨新絳,讓魏氏徹底陷入被動,所以他必須來,在盟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接受由我,由趙氏主導的晉國新秩序!」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7 0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09章 魏策

    「趙無恤邀魏卿赴會,為何寡人也要一起去?」

    新絳東門外,晉侯午端坐在金碧輝煌的大車中,他的「侯伯」之駕足足有六匹馬拉著,足以比擬天子儀仗,交龍之旗抖擻飄揚,可這位國君的臉上卻不怎麼好看。

    說來當今晉侯也是可憐,弱冠之年繼位,雖貴為國君,卻被六卿當成少年,一直養在深宮,未曾經歷風雨,前後被魏舒、范鞅、知躒等強卿架空。到了而立之年時,又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大內戰,歷經了一場新絳城中的血腥廝殺,還未來得及喘口氣,迎面繼而又要面對來勢洶洶的趙無恤,他愁得都快少年白了。

    魏侈倒是言之鑿鑿:「如今趙無恤勢大,君上也認可了他清君側的旗號,故而他挾大勝之勢而來,郊迎也合乎禮法的,舊絳,正好是公室畿內的邊緣。」

    「話雖如此,可若他起了歹心,要加害於我亦或是想要學對待魯君一樣,將我挾持起來,帶回太行以東圈養在行宮號令卿大夫,那該如何是好?」想到魯定公的淒慘處境,晉侯午不由打了個哆嗦,知魏兩家過去在他耳邊沒少說趙氏的惡處,其中就包括他對魯國公室的不臣。

    魏侈保證道:「趙無恤絕不敢如此!若有此心,他早就逼進新絳,圍城叫囂了,也只有國君在,才能讓他收斂不臣之心,非分之想,安分地撤軍離開啊何況那邊不止趙無恤一人,魏氏會派大軍護送,韓氏家主韓虎稍後也會趕到。而且君上是以去舊絳巡視、祭祖為名出發的,絕不會在史書上留下任何污跡。」

    魏侈與晉侯午的關係不如知氏那般親密,他們只因為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才捏著鼻子在一起。魏氏需要一個合乎禮法的名義,讓自己多一點談判的籌碼對於國君而言,舊靠山知氏倒了,他需要一個新的依靠,避免被東面來的亂臣賊子所辱。

    所以趙無恤設宴於舊絳,魏侈不得不赴會,但又怕有意外,便索性搞了一場「郊迎」把晉侯搬了出來。雖然晉國朝廷已經威風掃地,可晉侯在晉人心目中,依舊有一絲份量,他不信趙無恤敢踰越最後的禮法障礙。那樣的話,剛剛平息下去的趙氏外圍,又會糾結起新的反趙同盟,國人的反對也會一波接一波,這就是多年來諸卿寧願架空國君,也不願擅行取代的原因。

    晉侯午雖然仍是嘟嘟囔囔地抱怨,說這天寒地凍的,竟然要受這種苦頭,這郊迎也走的太遠了吧!但還是乖乖上了車,隨著魏氏軍隊朝東邊而去。

    從新絳到舊絳,若走的慢,一天是到不了的,他們第一晚在澮水邊的行營休憩,這澮河水聲十分特別,不流動時也會發出響聲,倒映在魏侈耳中格外響亮。

    魏侈又寬慰了打退堂鼓想回新絳的晉侯一番,這才離開大帳,召來兒子魏駒商量明日談判的對策。

    原來魏駒見趙無恤停在舊絳,他不放心,也帶著魏軍駐紮在其東以防不測,聽聞魏侈帶著國君來了,先是一驚,便連夜過來與父親見面。

    「父親為何將國君也帶來了?」

    「國君在,三卿相會便有仲裁之人,商量出結果由國君拍板,兩外兩家也無話可說,我魏氏也不用被趙氏單方面脅迫退讓。與國君相互扶持,博得輿情禮法認同,這是現下魏氏唯一的優勢了趙氏在舊絳表現如何?」

    魏駒憂心忡忡地說道:「趙軍入舊絳後,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只要了十日糧秣。可見趙無恤其志不意在取河東民心和膏腴之地,而不是搶掠一番就返回太行以東行政。」

    早在魏氏叛知前,趙魏韓三家已經有過頻繁的書信往來和書面約定:魏氏所獲的范氏河東領地仍然歸魏,韓氏收復原先的全部領地,趙氏的耿、下宮、樓也要復歸趙氏所有,並享有東陽、邯鄲、河內三處的法理控制權。滅知後瓜分其領地,三家井水不犯河水。

    但究竟要怎麼瓜分,當時也沒有具體的方案,原本魏侈希望向北守住穀道,向東以上黨為界,獨佔河東。誰料趙氏東、北兩路兵馬的進度的都出乎他的意料,魏軍攔又不敢攔,也攔不住,只能坐視他們越過了這道線,逼近絳都。

    魏侈又問道:「此次約我去相談,趙無恤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打算如何分割知氏和范、中行的領地,你可知曉?」

    「小子不知,趙無恤甚至未對核心家臣之外的人透露隻言片語,根本猜不透,不過在我想來,大概是想要插足河東罷。」

    請神容易送神難,魏侈深知,自己若不出一點血,恐怕是沒法讓趙無恤撤離河東了。

    他冷冷一笑:「也罷,既然他貪得無厭,得了大半個晉國還不罷休,那吾等便再推他一把。若趙無恤無故向魏氏索地,國君、韓氏必恐若他更進一步,覬覦執政之位,如此重欲無厭的人當了晉國執政,天下諸侯必懼,秦、楚、鄭都會與之為敵。這就是周書所說的,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著同樣是吾等的應對之策,只要他的要求不是要新絳、舊絳、知邑之類太過分的,一兩座城池的話,吾等不如與之。其實這次的郊迎,何嘗不是為了驕趙無恤之心,驕而輕敵,趙氏之盛不長矣!」

    商量好魏氏的應對之策後,次日,一軍魏卒和一千宮衛組成的「郊迎」隊伍繼續沿著澮水河逆流而上。接近舊絳時,趙氏的輕騎斥候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視野內,趙氏派來的禮儀官也拜見晉侯,說趙卿聽聞國君親來,受寵若驚,已經出營,就在前面相迎!

    晉侯午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他正襟危坐,擺出諸侯的氣派來,心裡卻還是虛得不行,多年未見,趙無恤恐怕很難像當年一樣,對自己低眉順眼了吧

    舊絳這邊也已經得知晉侯要來「郊迎」的消息,十月初十一大早,趙無恤便帶帳下諸將吏、家臣往西迎出十里。

    三萬趙氏步騎魚貫前行,隊伍中各色旗幟飄揚,矛戟如林,伴隨著鼓聲,排了兩里長,前為騎士策馬揚威,後為甲士持矛站立。遠望之下,煙塵瀰漫,軍容甚盛。

    眾人立於道上,遙望前方,時當正午,一支車隊迤邐行來。

    新絳通往舊絳的大道是極好的,黃土被夯得很結實,道兩邊植有松柏,雖在此前被各方勢力砍伐了不少做器械,但仍剩了不少,遠遠望去,參差不齊的道邊樹中,寬闊的官道上,數千護衛兵甲魚貫前行,如臨大敵,後面便是晉侯的儀仗。

    趙無恤站在涂道中間,見到這一幕,一段往事一下子閃過腦海。那是他還未及冠的時候,在泮宮舉辦大射儀。當日春暖花開,是他第一次見到晉侯,見到春秋時代的諸侯之禮,有些驚豔,也有些失望。

    他記得當時的虒祁宮虎賁魁梧雄健,至少表面功夫也做的很好。

    但這幾年晉國久陷內戰之中,不但朝廷經濟困難,公室也愈發凋零,連虒祁宮也免不了縮減了開銷,昔日僱傭來站崗的公族子弟,竟都養不起了所以那些宮甲,如今看上去卻顯得有氣無力,連邁步都有些發虛。

    晉侯的座駕是一輛六馬駕轅,華麗而莊嚴的輿車,通體硬木打造,外覆青銅構件,上有華蓋,正是晉國重寶,著名的「大路之車」。車上載著莊重的彝器,表軍權的戚鉞,表徵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數百年間陸續賜予晉侯的「侯伯」禮器,晉侯為了給自己撐場面,竟然都帶出來了。

    長出不少鬍鬚,面色有些蒼白的國君立於車廂正中,旌之以車服,明之以文章,正扶著車欄直視前方,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和趙無恤碰到一起

    趙無恤從他眼中看到了恐懼,對自己身後力量的恐懼

    他微微一笑,還是垂下了頭,讓晉侯保留一絲臉面。可心裡取而代之的想法卻更甚以往了,這不再是少年的痴心妄想,似乎是只需要踮起腳尖,伸出手,便能摘到的甜美禁果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7 00:3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10章 戰戰兢兢

    也由不得晉侯不心生怯意,因為趙無恤這架勢在他眼裡,不像迎接,反倒像列陣打仗,他差點就站起身來,讓駕駛公車的御者趕快掉頭就跑……

    不過居前相迎的趙無恤打消了晉侯的疑心,他就站在路中間,冠帶黑衣,金印紫綬,革帶佩劍。一眾趙氏將吏與家臣跟隨其後,見到晉侯車駕過來,趙無恤便帶著他們邁步,下拜道:」罪臣趙無恤,拜見君上!「

    晉侯心中百感交集,擠出一絲笑意:「卿乃晉國才俊,掃清君側惡臣,都依仗卿盡力,何罪之有?快快免禮。」

    他很好地隱藏起自己的怯場,笑著讓趙無恤和他的家臣們起身,嘖嘖稱奇地讚歎了一番,眼睛在身後凶巴巴的趙氏將吏臉上掃了兩眼,隨即便集中在趙無恤身上了,這時候,要表現得親暱些,過去倆人關係還算不錯。

    「卿可否上前幾步?」

    趙無恤走到車邊,晉侯看了一會後,發現他成熟了許多,短鬚覆蓋了下巴,便執其手,用有些動情的聲音道:「趙卿,寡人與你幾年未見了?」

    趙無恤也換上回憶的神情道:「臣在公九年臘月離晉,如今是公十七年十月,唉,不知不覺蹉跎八年過去了……臣少小離家,老大方歸,若再晚幾年,少年白首,只怕都不能活著見到君上了。」

    他的態度倒是出乎晉侯意料,沒有暴發戶的嘴臉,但晉侯午也不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了,心裡的提防忌憚一點都沒放鬆。

    「這是什麼話,寡人還指望與卿把酒言歡,再一起玩幾局象棋、蹴鞠呢!卿正值大好年華,當繼續為國效力。說起來,趙氏歷代忠良,趙成子輔佐文公流亡諸侯長達十餘載,一直矜矜業業;趙宣子輔佐三代國君,趙莊子、文子、景子莫不為晉國維持霸業做了貢獻。到了趙武子,更是堪稱人臣楷模,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不能再一睹英容……」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父親死得其所,至死仍是晉國的忠臣,還惇惇教誨我忠於家國之道,讓無恤受益匪淺。」

    「『然也,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於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叛臣已遁逃,晉國百姓可以過上無爭無戰的好日子了……」晉侯接著還吟誦了一首召伯虎南征勝利歸來,告成於周宣王的詩《江漢》,讚譽無恤之功勞。

    就這樣,一堆寒暄過後,君臣兩人久別碰面的尷尬似乎緩解了不少,晉侯熱絡地與趙無恤談著往事,誇讚他清君側符合禮法大義。趙無恤則笑了笑,說這都是將士盡力,這才能驅逐知氏叛黨。

    他邀請晉侯繼續前行,接受三軍朝見,並親自蹬車為車右,為晉侯做「引導」。

    ……

    車駕前面由騎兵開道,虞喜居先,手中高舉一件物什,此物由竹作成,柄長八尺,束有三重的犛牛尾,犛牛尾被染成黃色,這便是當年晉侯賜給趙鞅征伐王子朝的節杖。也是趙無恤在家裡能找到的,可以代表趙軍是晉國中軍一員的唯一東西。

    作為叛黨,玄鳥大旗打的久了,突然再換上晉國的皮頗有些不習慣,要不是前些日子蔡史墨提醒,他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虞喜之後,則是戴著飄灑紅櫻何鮮豔羽毛的胄帽的數百精銳騎從,穿著玄色的軟皮甲,披著絳色的戰袍,手持長達八尺的騎矛,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環首刀,有的還配有騎弓。他們騎的都是良馬,高六尺半,俊美雄壯,而且為了今日的場面,還特地披掛了繪成虎紋的皮製馬甲,看上去十分整齊雄壯。

    晉侯不由反觀自己的御馬們,這幾年河東經濟困難,宮中馬高六尺半者寥寥可數,這讓晉侯感覺臉上無光。側目看著旁邊介紹騎兵戰史,興致勃勃地描述他們每次斬首幾何,擊穿敵人陣線幾次的趙無恤,一時間自愧形穢,訥訥無言。

    再往前,步騎三萬的趙軍整整齊齊列成十數個方陣,玄色的戰旗,制式的甲衣,銳利的劍戟,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材官服絳衣,挽強弓勁弩,腰上挎著箭囊,一面繪有后羿張弓射日的軍旗迎風招展。武卒則個個燕頷虎頭,身強體壯,他們披甲持戟,營前亦有軍旗,是三尖高山和直立的林木,士卒們也的確如不動的山川和靜待的林木般靜默無言,只是目光炯炯看著車駕。看向晉侯的神情是好奇和茫然,看向趙無恤卻是狂熱和崇拜。

    趙無恤面帶微笑,向他們揮手致意,同時介紹著這些軍隊的戰史將齊、衛、范、中行、知,甚至還有晉侯的公室兵打得抱頭鼠竄的戰史。

    一路下來,晉侯算是徹底明白了。

    這趙無恤乍一看和過去一樣溫順親切,實則卻在給他,給魏侈下馬威啊……

    晉侯午這才想起來,趙無恤已經是廢立過宋、曹、衛、魯、薛數位國君的霸道卿士了,會不會把在泗上的那一套反過來用到自己身上呢?

    他不由兩股戰戰,心生懼意,不時回頭,想看看自己的親衛宮甲是否還跟在旁邊,魏氏的軍隊又在哪裡,能否及時保護……

    誰料就在此刻,就在他們即將走完涂道,路過那個打著烈火侵略旗幟的方陣時,一個振聾發聵的聲音卻突然喊了出來:「萬歲!!!將軍萬歲!!!趙氏萬歲!!!」

    ……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萬歲」,頃刻之間,十數個趙氏軍陣,三萬名將士,都一齊狂熱的高聲呼喊著:「萬歲!萬歲!「將軍萬歲!!!趙氏萬歲!!!」

    趙無恤本來面帶微笑檢閱著眼前這數萬虎賁,感覺好極了。這種方式為春秋時代所未有,與其說是迎接晉侯,更不如說是接受他的檢閱。他的思緒一下飛到另一個時空,年幼的他只能在電視機面前崇拜地看著領袖逆行在十里長街上,接受海陸空三軍將士的注目禮,孰料今日,自己也享受到了同樣的感覺。

    不過當「萬歲」聲響起時,他的微笑卻凝滯在了臉上,這是先前未想到的,他的要求是眾將士沉默少言,用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氣氛威懾下晉侯和魏氏,誰料……

    趙無恤本以為軍令如山,沒想到的是,對於這三萬趙軍將士來說,晉侯?這是一個陌生的稱呼,他們中大半是魯人、宋人,甚至是衛人,對於晉君有種陌生感。更何況被徵召入伍後,雖然被教導過忠君之事,但忠的卻是給他們軍餉和吃食,還有田宅的趙將軍。基於一種樸素的威權崇拜,他們幾乎是將趙無恤當成神靈來傳說的,甚至有人傳說,他就是宋國近來很流行的「玄王再世」的玄王人選。

    所以當趙無恤站在車上對他們揮手時,他們自動無視了晉侯這個人,只是目光炯炯地看著趙無恤,是他將他們帶到這裡,一場接一場的勝仗,見證數不盡的榮耀,得到了田宅子女。隨著趙無恤擺動的手,他們的情緒如火山的熔漿一般,在心底裡面沸騰著。

    尤其是打著烈火侵略旗幟的田賁部輕兵,在趙無恤經過時,沸騰的熔漿猛烈的噴發出來,田賁如同狼嚎般,第一個抬起頭嚎了一嗓子,引發了一場山呼海嘯。

    趙無恤目光所到之處,看見的是一雙雙狂熱的眼睛,和張口大呼的嘴巴,士兵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感動之餘,也有些無奈,實在是一場意外啊,這些在公子陽生在鄆城被腰斬那天,從百姓處學到這個詞的士卒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這一嗓子所產生的後果。

    突如其來的狂熱喊聲將晉侯嚇了一個踉蹌,若非趙無恤拉了他一把,差點從車上嚇得掉了下去。

    驚愕失措的不止晉侯一人,後面跟著的魏侈早已被趙軍的架勢弄得滿頭大汗,這會更是臉色煞白。

    在外圍提防的魏駒也面色大變,他的手下意識的搭到了腰間的劍柄上,魏趙兩軍一時間劍拔弩張。

    唯獨趙氏軍陣後面,楚國士人石乞露出了一絲笑,握著短劍,就朝前走去,心中殺意越來越濃郁,功成名就,或許就在今日!

    不過他才走了幾步,就被人拉住了,一回頭,卻是王孫勝,對他搖了搖頭。

    石乞眼見晉侯車駕遠離,不由呵斥了王孫勝一句,罵他優柔寡斷,難成大事,再回頭時卻碰上了趙無恤命令他停下來的眼神。

    石乞只能訥訥地收起匕首,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趙無恤狠狠瞪了朝這邊靠近的石乞,還有在陣列裡叫得正歡的田賁一眼,讓他們休要胡來,壞了自己成竹在胸的計畫。

    這時代各地用詞不太一樣,在周室和晉國,「萬歲萬壽」已經成為天子和諸侯專享,可魯國那邊,卻還在鄉間普遍使用,所以這場意外發生在春秋,遠沒有後世嚴重,趙無恤勉強能圓過去……

    他若無其事地笑道:「二三子在為君上祝壽呢。國君萬壽!明明君上!」

    晉午本來已經坐到了車輿的皮毛上,大腦一片空白,緊抿雙唇,呆若木雞,一時之間,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被趙無恤這麼一說,才咧嘴勉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氣氛太尷尬了,晉侯只能無視喊聲裡面的「將軍」,「趙氏」。他就怕趙無恤突然掉頭來跟自己說一句「以此制敵,何敵不催?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然後便挾持自己猛攻新絳……

    接下來的路是怎麼走的,晉侯沒印象,只知道自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等硬著頭皮走完全程,晉侯發現整個衣襟裡都濕透了。等坐在獨屬於自己的大帳中後,隨著恐懼慢慢褪去,晉侯心中的憤怒卻愈來愈濃,對趙無恤乃亂臣賊子,此番來絳都是心懷不軌更加肯定和畏懼。

    這位落魄的一國之君顫抖地自言自語道:「蔡史墨曾預言說,亡晉者,趙氏也……寡人之前只當是一個笑話,現如今,卻已經確信無疑了,新絳和河東,決不能落入趙無恤手中,若他得志,一定會像趙盾弒晉靈公一樣除掉寡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7 00:3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11章 大國上卿(上)

    在上黨守將羊殖得到晉侯詔書不佔而降後,韓虎一面讓人帶著五千兵南下去河外搶佔地盤,自己則帶著部分人馬來到舊絳。作為晉國僅剩的三卿之一,這個熱鬧即便他不想攙和進去,也得旁觀一番。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在商量三家分地之前,必須確定一件事,晉國執政卿之位,當歸屬誰家?」

    和談一場開,趙無恤便提了這個問題,晉侯午早有計較,他說道:」此事涉及到晉國傳統,當問太史。「

    於是便召蔡史墨入帳,朝趙魏韓等人行禮後,史墨侃侃而談道:」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陪貳。故昊天有三辰,大地有五行,人體分左右,萬物各有妃耦,故天子有三公,諸侯有卿士,以輔佐君主治國安民。」

    「晉國的卿位,出現於城濮之戰前夕,文公始作三軍,設六卿,分別作為三軍將佐,其中正卿稱中軍將,為六卿之首,總理晉*政。在傳承規矩上,從韓獻子開始,晉國中軍將一直是順次陞遷,各家輪流主政,中軍將告老,則中軍佐替補為正卿,中軍將之子繼承父輩卿位,擔任六卿之末的下軍佐,重新開始一輪替補陞遷。」

    「之前晉國執政為範獻子,范獻子死,知伯為正卿,如今知伯被公認為惡臣,已經向西敗亡,擯棄家國,當廢除其正卿之職。依照次序,應是中軍佐魏伯為正卿,升為中軍將……」

    魏侈微微一笑,趙無恤則眉毛一揚,問道:「哦,那敢問太史,我和韓子應當是什麼位置?」

    「趙武子生前為中軍佐,逝世後,將軍應當重新從下軍佐做起,現在僅剩三卿,當為上軍將,韓卿則為下軍將……」

    也就蔡史墨敢這樣直言不諱地說出來,趙無恤不以為忤,笑道:」按照晉國傳統自當如此,但據我所知,戰時常有特殊情況。如太史所說的城濮之戰前夕,中軍將郤縠卒,於是晉文公立刻提拔下軍佐先軫擔任中軍將,這便是破格的例子。」

    「那是制度草創之際,與今時不可同日而語。」

    「太史之言我不認可,策勛賞爵,自然是按照功績來算的。這場大戰裡,趙氏東敗齊,北擊代,西擒知氏,南迫周、鄭,敢問誰家出的力有我重?流的血有我多?既然連國君都認為趙氏位居首功,故論功行賞,我當為上卿!」

    帳內一片寂靜,晉侯午冷汗直冒,等了半天后見無人反對,只能乾笑著說道:」此事乃軍國大事,不可草草決定,不如擱置幾日……」

    趙無恤卻變了臉色:「此事今日必須定下!否則帳外的三萬兵卒只怕不服!國君勞頓,身體不適,不能經受長談,還請下去休憩,吾等得出結果,告知君上定奪便是!」

    「你……你……」

    晉侯呆了半響,他當了這麼多年國君,雖然一直是傀儡,卻從未如此被臣下頂撞威脅過。一時間如噎在喉,委屈得不行,卻又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四下看去,想瞧瞧有沒有忠臣義士站出來為他主持公道。

    然而並沒有,趙無恤這番霸道的言辭讓帳內眾人面面相覷,魏侈父子畏懼趙氏兵力,敢怒不敢言,前幾日檢閱,還有趙軍山呼的「萬歲」的確很大程度上威懾住了他們,畢竟趙氏若行無道之舉,無人能夠阻止。韓虎則眼觀鼻鼻觀心,半句話也不搭腔,只要趙無恤不公然宣佈取代晉侯為君,其餘事情都在他底線之內,何況四年的叛黨都當了,一時的忤逆又算得了什麼?

    「君上,請隨老臣回去休憩罷……」蔡史墨走了過來,擋在趙無恤和晉侯中間,攙著晉侯的手,將他往外拉去。一邊在他耳邊小聲規勸道:「君上,大勢已去,三卿虎鬥,君上卻如同待宰的羊羔,就別有其他奢望了,明哲保身即可,其餘事情休要再攙和進去了,如若不然,只怕會連同朝中的『惡臣』一起被掃清……」

    晉侯無力地點了點頭,如行尸走肉般跟著蔡史墨往外走去,回頭看著虛掩的大帳,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唐叔虞、文侯、文公、悼公,子孫晉午不肖,這晉國的社稷山川,已淪為虎狼盤踞之所了!」

    ……

    趙無恤將想拖延卿位定奪的晉侯逼走後,帳內僅剩的三家呈三角對坐,面對趙無恤一副」我必得志才肯罷休「的態度,魏侈、魏駒、韓虎三人感覺自己彷彿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小子對正卿之位是志在必得的,這是我父親孜孜不倦的追求,他在征途中逝世時我就曾發誓,一定要替他如願,所以根本等不了十年、二十年……還望魏伯諒解。」

    趙無恤如鷹的眼睛盯著魏侈,讓他感覺涼颼颼的,自己若佔著執政之位,只怕是活不了一二十年的,還不如讓步,再見機行事,反正縱然擔任正卿,魏氏也號令不了趙韓兩家。

    於是魏侈突然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老朽願意讓賢。晉國百廢待舉,必須讓一位有德有才者居執政之位方能服眾,不過老夫也有一事想請教。」

    「魏伯有何要問的?」

    「成為執政後,子泰要在太行以東行政,亦或是在新絳為政?在太行以東,則不合傳統,若在新絳,我想問的是,子泰會將新絳納入趙氏手中麼?」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若趙無恤的野心如此之大,那他魏氏便只能拼著裡通外國的惡名,另尋靠山了,哪怕帶著全部領地去投秦國,也比繼續與趙氏呆一起,日削月剝好!

    趙無恤哈哈一笑:「魏伯誤會了,無恤在此保證,河東、絳都之地,趙氏尺寸不取!」

    ……

    魏氏父子在事先商量後,料定趙無恤進逼絳都,肯定是想在河東獲得一片領地,作為他干涉朝政的橋頭堡,於是便打算「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寧可忍痛給趙氏一個縣,也要保住絳都不失。韓氏對此也心懷警惕,韓虎雖然與趙氏親善,但也想好了,若趙無恤要求獲得畿內周邊的話,他以後也會偏向魏氏和晉侯那頭,以維持平衡,讓自己能發展壯大。

    然而這場三方會談剛剛開始,趙無恤的一句話便將韓魏兩家弄懵了。

    「河東、絳都之地,趙氏不取尺寸!」

    「趙氏不要河東之地?」

    魏侈詫異地看向魏駒,魏駒也一臉懵懂地搖了搖頭,表示事先絕不知曉。

    魏侈一時間沉吟了,如此一來,趙無恤的打算就變得撲朔迷離了,他進逼新絳,只是為了那個正卿之位?說實話,經過趙氏悍然叛晉事件,完成了晉國首例在位執政戰敗的成就後,晉國的執政位置,名分遠遠大於實利。

    若趙氏想要的東西僅僅如此,那留在晉國內部繼續觀望,與趙氏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失為魏氏長期發展的良方。

    至此,話題開始從卿位歸屬上,跳轉到戰後的疆域瓜分。

    趙無恤也不客氣,直接讓人呈上一份晉國地圖,上面趙氏佔領的城邑被描成黑點。原先的封地晉陽、長子自然不變,邯鄲歸趙,范氏的河內當做「清君側」的賞賜成為新領地,中行的東陽也由趙氏代國君管轄,以防禦齊國、鮮虞。知氏在太行山兩側領地,釜口、閼與等險要之處,都將盡歸趙氏所有。

    如此一來,趙氏成了內戰的最大贏家,但按照趙無恤的說法,最富饒豐腴的河東地區,他只求將耿、樓兩處祖地收復回來,介山以南,長子以西之地,則不取分毫!

    魏氏被描成紅圈,他家如今控制了大半個河東,連知氏的老巢知邑也已經攻下,僅剩蒲阪一帶的知兵尚在頑抗,想必用不了幾日便能將知氏趕到大河以西。

    韓氏的控制區域則是綠圈,包括河內的州、野王等地,以及上黨,還有平陽、彘,這兩處位於汾水中游,正好擋在晉陽和河東之間,如今被知氏餘黨知申佔據,趙氏承諾和談後會派郵無正去將其攻取,交還給韓氏。

    最後就是新絳到舊絳這方圓幾十里,乃晉公室的畿內領地。

    直到這時,在帳內一直像個配角般少言寡語的韓虎才起身說道:」韓氏的要求不高,我只要河外。「

    魏侈偏頭與魏駒商量,韓氏想要河外,在情理之中,因為晉國除了這一處外,幾乎都被瓜分殆盡了。

    「我支持子寅,只不過……」

    在韓虎和魏氏目光投過來後,趙無恤才笑道:「只不過太少了,完全不值韓氏在大戰中所做的犧牲的貢獻。」

    韓虎鬆了口氣,半開玩笑道:「如此說來,子泰想要如何補償我?」

    趙無恤卻很認真地點著地圖道:「我真心為子寅考慮,河外孤懸域外,獨木難支,子寅需要一個渡口,故茅津應該歸韓氏所有。虢城素有上陽、下陽之分,一個在大河之南,一個在大河之北,二陽都應該交給你。正所謂唇亡齒寒,虢城在手,若沒了虞,隨時都會被外敵侵入,為了韓氏的安全考慮,虞城也應該歸你所有!」

    韓虎愣了半響,心中欣喜若狂。

    可另一邊,魏氏父子有些坐不住了,因為趙無恤點的這幾處,矛津、下陽、虞,無一例外,都位於河東腹地,原本是范氏的地盤,如今都在他們魏氏控制之內!

    尤其是虞、下陽,距離他們魏氏的老家安邑何其近也!

    圖窮匕見,這才是趙無恤真正的計畫,利之所在,魏氏設想中兩弱敵一強的「合縱」,瞬間就變成了趙韓逼壓魏氏割肉的「連橫」。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7 12: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12章 大國上卿(中)

    魏駒畢竟年輕,沒有意識到有陷阱在其中,當即起身質疑道:「子泰,這不對,三家事先說好,魏氏獲得的范氏虞、下陽等都歸魏氏所有,不在分割範圍之內,如今為何出爾反爾!」

    話一出口,趙無恤倒還沒答話,他父親魏侈先在後面拉了他一下,魏駒頓時反應過來,一回頭看了看韓虎的表情。韓氏家主對趙無恤的建議顯得興致勃勃,魏駒站出來質疑後,才連忙收斂了那份渴求的目光。

    但名為貪慾的刺一旦紮下,就再也拔不掉了……

    「糟了!上當了!」

    魏駒在心中狂呼,韓氏進取河外在趙魏兩家預料之內,魏氏有求於韓氏,所以並未阻止,還暗中表示支持。

    但光口頭支持是遠遠不夠的。

    趙無恤也看準了這一點,他直言自己不要河東尺寸之地,放鬆了韓氏的警惕,接著順水推舟,又提出在河東給韓虎補償,這一出割魏飼韓之計當真狠辣!

    原本中立的韓氏突然被趙無恤推到了與魏氏的對立面,河外和河東必然存在衝突!韓氏不會放任當年假虞伐虢的故事再度生,魏氏也不會容許自己後院多出別家的旗幟。

    魏氏父子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真的失策了,但這種平白無故要魏氏放棄重地,讓安邑和鹽池面臨威脅的提議,他們絕不接受!

    彷彿知道魏氏不會輕易讓步,趙無恤像變戲法似的,又拋出了一個提議。

    「韓氏在戰爭中出力頗多,平陽、上黨6續失陷,論損失,是三家中最多的,必須加以補償,不然不足以服人心。當然,魏伯若願意讓出虞、下陽、茅津這幾處,我自然也會從別處補償魏氏。「他儼然從參與瓜分者,搖身一變成為韓魏爭地的仲裁者!

    魏駒和魏侈不想把韓氏徹底推倒對立面去,所以不方便親自出面反對,他們目視參與旁聽的魏氏小宗令狐博,令狐博瞭然,便出言道:「虞與下陽都是范氏經營百年的良田,而且距離安邑、鹽池、魏城極近,快馬一日可達。若兩家如此相鄰,難免不方便劃分管理界地、抓捕逃奴,我也不知從何處補償能夠及得上這兩處。」

    對此趙無恤一笑了之:「我提出的那塊地,魏伯和子騰一定感興趣。」

    「何處?」是苦寒的晉陽,還是偏僻的太行山麓?無論是哪,魏氏父子心裡一百個不願意。

    「我指的是……絳都!」

    ……

    帳內又一次靜了下來,只剩下豎人添酒的聲音,舊絳貴族家裡珍藏數年的上等酒漿從竹斗落下,倒入青銅酒盞中,灑下一片銀色酒花,讓人喉頭直動。

    「絳……」半響之後,魏駒終於聲了,「子泰莫非忘了,新絳舊絳間這方圓數十里,乃國君的畿內領地,諸卿不可妄動……」

    「自然記得,只不過時代變了,有些規矩也只能踰越一二。何況早在內戰之前,諸卿已經在畿內到處設立城邑,作為各自的宮室,將絳都夾在其內,國君如同被囚禁的籠中之鳥,此為其一。」

    「其二,恕我直言,先君和國君都信任知氏,無人時君上甚至稱知伯為仲父,與魏伯一同驅逐知氏,實在是情非得已,如今知氏流竄河西,萬一哪天引導秦人殺過大河,兵臨新絳,說不定國君又會唸著與知氏的舊誼,再度在魏伯背後捅一劍!魏伯還敢讓國君繼續統轄新絳國人,掌有公室虎賁麼?」

    他解釋道:「正因為打算談及此事,我才讓國君迴避。」

    韓虎點了點頭,做了四年晉國叛黨,他對晉侯早已沒了敬意,對他稱臣甚至還有些彆扭和尷尬。魏氏也若有所思,背叛者最怕他人背叛,魏侈十分多疑,他家與晉侯午不過相互利用的關係,哪敢百分百信任,如今趙無恤這麼一說,不免有些意動。

    「與其如此,不如盡去公室領地,魏氏得新絳舊絳,虞和下、茅津則歸韓氏,何如?這筆交易,魏氏還覺得自己吃虧麼?」

    韓虎也道:「舊絳乃士蔑所建,雖然已經是舊都,可人口卻不亞於一個縣。至於新絳更是河東的瑰寶,當年韓獻子勸晉景公遷都時曾言: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澮以流其污,此地乃晉國百年之基,肥腴百里,魏伯得此地,我都覺得自己虧了。」

    韓虎的語調已經變了,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積極參與者,因為下陽和虞乃河外的屏障,他太想要了。有了這兩處,段規的計畫又完美了幾分,韓虎怎能不心動?

    雖然他心中也有疑惑:如此一來,趙氏似乎沒什麼所獲啊!難道此次進軍絳都,真的是只為韓氏爭取更大的利益麼?一時間,韓虎甚至有些羞愧難當,為最初打算與魏氏合二弱制衡一強而慚愧,自己莫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能與趙氏一強俱強,他豈有不願之理?

    不單韓虎,魏駒也被這個建議激得心癢難耐,他魏氏雖然一度心貪,想要得到整個河東,但惟獨新絳和故絳太過敏感,竟不敢生出吞併的心思來,只想依靠魏氏離得最近的優勢加以控制。

    如今趙無恤卻直截了當地提出,魏氏自取新絳、舊絳,怎能不讓他喜出望外?本來抱著損失大縣也自認倒霉的心思參與這場和談,如今卻有機會賺得滿載而歸,縱然損失了虞、下陽也在所不惜!

    然而多疑的魏侈仍在猶豫,因為他總覺得,這其中有趙氏的陰謀……

    「讓韓氏得到河東的一部分,在我兩家間製造間隙,這是陽謀,但把新絳舊絳塞給我是何意?這不合常理。」

    他想不明白,索性直言問道:「趙氏,真的對河東一無所求?」

    ……

    趙無恤自然不會做活雷鋒,實在是吞下知氏的太行閼與、潞氏、黎等領地,便足以讓他消化上一陣了。河東雖然富饒人口眾多,但趙氏的中心已經轉移到太行以東去了,縱然還有晉陽,但隔著魏氏的呂,隔著韓氏的上黨,治理起來頗有些不便,一不小心,又是邑大夫坐大,裡通外敵的局面。

    所以還不如把韓氏塞進來,讓韓魏生出間隙,當疆域犬牙交錯時,縱然兩家親如兄弟,也難免不出爭執。就算兩家家主忍讓,百姓可忍不了,一畝田地,一棵桑樹,也許就會演變成兩家械鬥……到時候他們一起跑來找自己仲裁,那就有好戲看了……

    所以,還要在這其中再添一把火才行啊。

    於是面對魏侈的疑問,他笑道:「自然不是,趙氏在河東其實還有兩塊領地,一個是耿,一個是下宮。」

    提及下宮兩字,一時間趙無恤的腦海中便出現了一幅幅畫面,下宮的馬廄、與季嬴一同呆過的城樓、呦呦鹿鳴的苑囿、在小小成鄉度過的一年歲月,那株如華蓋般的桑樹,那是他初來乍到這是時代最難忘的經歷,也是他從少年成長為男子的重要階段……

    無恤一時失神,但下一瞬,這些畫面都被他揮動干將劍斬得粉碎。羈絆,有時候是阻止人前進的障礙,這是一個連環計,他所圖甚大,為了更大的目標,暫時的割捨這些回憶是值得的,他如此勸說自己。

    「魏氏在晉陽附近也有一個縣,正是梗陽,魏氏的魏戌為梗陽大夫,此地迫近晉陽,卻遠離魏氏本土,故我欲用離安邑更近的耿和下宮兩處與魏氏換地,何如?」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7-17 12:2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13章 大國上卿(下)

    換地,對於晉國諸卿而言並不陌生,因為他們在封建領主制度下得到的領地東一塊西一塊,很少有連成一片的。所以便常常有領地交換的行為生,國君強勢時,這自然是不允許的,但隨著公室權威一點點削弱,卿族們換地便越頻繁大膽起來。

    韓氏的州縣就是通過一系列交換得來的,此外,位於晉陽附近的馬最初被分給韓氏,於是趙景子用平陽與馬進行交換,這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本來梗陽的存在相當於卡在趙氏太原盆地諸縣上的一根骨頭,但現在的魏氏不被趙無恤進攻就要感謝昊天了,哪裡還敢有主動招惹的念頭?如今放棄難以聯絡的梗陽,獲得汾水流域的耿和絳都附近的下宮,這個交換魏氏自然樂見其成。

    當然,換地的同時,一般而言也存在移民,雙方會將原先領地上控制的編戶齊民挪個位置,不想便宜對方。

    然而就在趙魏兩家商量換地和移民細節的時候,韓虎眼中卻隱隱有些寒意。

    耿與他的老家韓城,只有一河之隔……

    趙氏已經把祖廟靈堂遷到溫縣去了,所以換地起來不用顧忌,可韓城卻是他韓氏列祖列宗歸葬之地,絕不容放棄。如此一來,韓城便被魏氏的領地團團包圍,同時被包圍的,還有韓氏的主邑平陽,由不得他不慌……

    一時間,韓虎對晉國時局的觀感大變,甚至覺得魏氏在戰爭中出力甚少,只不過是投機了一把,就得到了新絳、故絳這等膏腴之地,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這下子,韓氏真的在河東與魏氏擠作一團了,領地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頗似一個****鑲入對方腹地。雖然韓魏兩家都猜測到這是趙無恤的陽謀,卻難以抵制津口要地和絳都的誘惑,當日,在趙無恤的不斷催促蠱惑下,他們便在草擬的盟約上按了手印。

    晉侯午十八年十月十七日這一天,趙魏韓三家在新絳故絳之間一個名叫「侯馬」的小地方設壇,舉行會盟。

    作為放棄河東的補償,趙無恤毫無疑問地被魏、韓兩位家主共同推舉,在如此大的壓力下,晉侯只能同意,在上面加蓋了國君之印。

    是日,趙無恤在侯馬正式成為晉國的中軍將,大國上卿!

    ……

    趙魏韓三卿在侯馬結盟這麼重大的事,晉侯卻未參與進去。

    據說他在那日被趙無恤排擠出會議後就得了病,一直抱恙呆在大帳內,也不知是真的身體不適,還是心病,總之半步不肯邁出來,一個人在飲酒作樂,生著悶氣。

    蔡史墨將三家將在侯馬結盟,為趙無恤舉行升任上卿儀式的消息稟報晉侯時,晉侯午仍然懶洋洋地轉著手裡的空酒盞,「太史,凡事都讓趙魏韓三卿做主即可,反正他們已經將寡人的晉國分得差不多了。」

    他聲音漠然,渾如事不關己,顯然是已經哀莫大於心死。

    要是知氏贏了這場戰爭,該多好,自己當初還不如選擇同知躒一起流亡河西,哪怕顛沛流離,也好過徹底成為傀儡,遭受屈辱……不過趙魏韓連新絳故絳都一併分割的事還是密約,晉侯並不知曉,不然非得氣得吐血不可。

    蔡史墨等人無從寬慰,只能嘆息一聲,作為國君使者,去參與這場三家瓜分晉國的盛宴。

    晉侯午冷漠地看著蔡史墨離開,把酒盞舉到唇邊,啜了一小口。這是上好的黍子酒,很烈,但不知為何,卻酸得他牙齒麻。

    他被困在這裡了,那天以後他本欲回絳都,但趙無恤堅持國君必須待到整個公議過程結束才可離開。

    晉侯午如同被軟禁一般,他從未如此失落過,帳外的宮衛6續被調走,換上了趙魏韓三家的人,而以趙氏武卒居多,明晃晃的劍戟讓他膽顫心驚。不過經過數日,他現在不怎麼害怕了,他篤定趙無恤不敢傷害自己。

    「早知寡人會有今日,八年前的大射儀,就應該將汝賜死!或者在汝逃亡出國的時候,就應該下嚴令,請求諸侯幫忙禁錮逮捕!」他咬著牙,又飲了一盞酒,心裡痛罵趙氏庶孽子得志便猖狂。

    晉侯午的憤怒需要洩,他開始不斷召侍婢隸妾入內,從早晨到正午,連御三女,都是處子。他絲毫不憐惜,將其想像成趙魏韓三卿家中的女子,一邊折騰一邊打罵。完事後渾身都汗津津的,黏稠的酒漿下肚,腦袋開始暈眩,看著床榻上或嚶嚶啼哭,或呆滯如同一塊死肉的軀體,心中一陣噁心,幾欲作嘔。

    「滾出去。」他幾鞭子抽在那些隸妾身上,將赤身**的她們趕了出去,自己無力地倒在榻上,開始哭泣起來,堂堂晉侯像個孩子般抽泣,然後便昏睡過去。

    鬱悶、不快,這些情緒像是慢慢逼近的黑影一般,扼住了他的脖子,喉嚨口鼻裡滿是噁心的酒臭味,晉侯的呼吸慢慢變得艱難,臉漲得通紅……

    就在晉侯垂死掙扎之際,一支有力的手將他拉了起來,酒漿湧到喉嚨,晉侯午伏在床沿嘔吐不止。那支手在他背後猛拍,若不是這支手,晉侯很可能會被酒水嗆死在夢裡,繼晉景公溺死在茅廁後,晉國公室只怕又要為春秋國君的奇葩死法添加種類了。

    「重賞……」晉侯接過葛巾擦乾淨嘴,暗想自己的醜態被此人看到,事後大概要殺人滅口才行,但他一回頭卻呆住了。

    面前之人不是宮女,也不是寺人,甚至不是整日圍著他轉的太史、司儀。而是一個身高八尺二寸,面容和雙眼熠熠有光的大漢,披掛著黑色皮甲,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猛虎在瞧被盯上的雛鹿……尤其他的腰上,還帶著一把短劍,任何人不得攜帶兵器進入國君營帳,這是規矩,這是禮法!

    晉侯聲音顫:「汝……汝乃何人?為何在寡人帳中?」

    那人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好似野獸進食前亮齒。

    「臣乃魯國柳下跖,奉趙上卿之命,來接君上去一個地方……」

    ……

    與此同時,澮水河畔,名不見經傳的侯馬已經成為一片玉石、裘皮和亮麗織錦的海洋。除了三卿之外,來自晉國的大夫、公族、士群聚於此,站在會盟壇之下,像市肆裡的商販一般互相推擠。

    蔡史墨宣佈了晉侯簽署的詔書,又重複了一遍趙氏清君側惡臣的功績,誠懇地請求趙無恤代國君掌管晉**政,趙無恤推讓三次後,莊嚴地接受了職務,「吾將不辭辛勞,直到讓晉國復霸為止。」

    一同被賜予的還有專屬於上卿的儀仗、斧鉞、羽毛華蓋等物,趙無恤同樣三次推讓後一一笑納。

    稍後,趙魏韓三家主,中軍將趙無恤,上軍將魏侈,下軍將韓虎依次登上祭壇,歃血盟誓,又讓工匠將分地的盟書刻在石板上,焚券立誓,永不違背。

    三家正式締結同盟,維持晉國現狀,針對逃亡的知氏和范、中行殘黨進行圍剿追捕,趙氏郵無正部會迅掃清在平陽頑抗的知申,韓氏負責收復河外地,魏氏則繼續掃蕩知軍,準備打到河西去。

    密約裡還約定,要一同暗中壓制晉國公室,若有背離,則滅族亡家,死無葬身之地!

    晉國那些還存在的大夫,如銅鞮大夫樂符離等也參加了這場大規模的盟書籤署活動,一同參與向各自家主委質效忠的還有士、食客、家臣、將吏們,前後有5ooo余玉片、龜甲、簡帛、紙張寫滿字後背埋入土中。

    至此,侯馬之盟已接近尾聲。

    忙活了一整天,魏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雖然年紀不到五旬,但早已不如當年了,不服老不行啊,往後與趙韓兩位小輩打交道的事情,還是交給兒子去做吧。

    這次盟書籤署,魏氏是賺到了,魏駒雖然沒跟著一起來,但小宗呂行卻笑得合不攏嘴。韓氏也不虧,只不過看向魏氏的眼神裡帶著幾分羨慕和距離感。唯獨趙氏放棄了河東的利益,不過趙無恤已經控制了晉國三分之二的疆域和過一半的人口,又如願成為上卿,趙無恤正拉著銅鞮大夫樂符離說著話,兩人笑聲不止,看上去心情不錯。

    如此算來,三卿竟然實現了三嬴,唯一陪得本錢都不剩的,就是晉侯了……

    就在這時,魏侈卻看見留守大營的令狐博匆匆過來,在呂行耳邊說了幾句話,呂行的笑容頓時化為冰冷的面容,幾步邁了過來,向魏侈稟報之前生的事。

    「家主,留守營地的趙軍有異動,世子已經讓兵卒備戰,他讓人來急報,說有趙將帶兵闖入國君大帳,將君上擄回趙營之內,連帶著被抓走的還有寺人、宮女、有司……從新絳帶來的宮衛們搞不清趙氏的目的,如今亂成一團。」

    魏侈頓時面沉如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一切如常,趙氏似乎沒有在這裡兵變,將眾卿大夫一鍋端的打算。

    於是他壯了壯膽,朝被眾人簇擁,如眾星捧月的趙無恤處挪了挪,壓低了聲音質問道:「子泰,這是何意?」

    趙無恤和樂符離正聊得開心,聞言不由轉身道:「什麼?」

    「子泰休要裝作糊塗,我說的是劫持國君人趙營之事!」

    旁人紛紛停下話頭,看著魏趙二位家主在這裡冷冷對峙。

    「哦,原來是此事……」穿戴上卿規格衣冠的趙無恤把玩著手裡的玉圭道:「正好,今日無恤升任上卿,便要開始在晉國執政,當著二三子的面,我要宣佈上任後的第一項施政舉措!」

    一時間,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趙無恤掃視他們,目光掠過魏侈、韓虎,以及所有人,大聲說道:「新絳已作為晉國都城百年之久,污穢滋生,知、中行、范叛黨餘孽藏匿不知凡幾,又被知氏焚燬了市肆和官署,是時候為國君換個更好的地方了!」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6-7-17 12:28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