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37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8 16:3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4章 猗頓之富

    猗頓倒是沒有說謊,他確實和號稱「陶朱」的子貢相識,那還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他家正巧在魯曹交界的地區,本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年輕士人,耕則常飢,桑則常寒,一籌莫展之下,一跺腳,就決定經商。他沒什麼文化,更沒有鄉黨提攜,艱難地做著行商的小本生意,幾年下來慢慢有了不少本錢。

    猗頓這個人雖然半字不識,卻頗有志向,想要做富比諸侯的大商賈,手頭這點本錢,需要讓它們流動起來,創造更大的財富才行。但是做什麼才能致富呢?他膽子也大,便直接跑到陶丘,向當時還在陶丘為趙無恤經營侈靡之業,已有千金之財的子貢請教致富之術。

    子貢最初對這個年輕人也沒太在意,只是提點他道:「子欲富,當畜五牸。」意思就是先從販賣畜養牛羊開始,待牲畜浙漸繁衍壯大,遂可致富。

    又說:「我聞晉國趙卿將移主邑於晉陽,晉陽近胡貉北狄,多牛羊犬馬,汝不如去那裡試試,或許有商機可覓。」

    於是奉子貢之言為致富聖經的猗頓,就這麼不遠千里來到晉陽,在晉陽與樓煩、代國之間做買賣牲畜,再畜養壯大的生意,一兩年下來,果然有所起色,已有牛羊百餘頭!

    但隨即他又現,自己被子貢坑了!

    那幾年裡,晉國六卿打成一鍋粥,知氏引代戎南下,破霍人,圍晉陽。猗頓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困於晉陽城中,好不容易養大的牛羊大半被敵人擄走,剩下幾頭也被猗頓自己吃了。

    戰爭結束後,他從一個小富商重新一窮二白,不過已經有經驗的猗頓也不氣餒,再度在邊塞內外組織商隊,做起了生意。他行走於樓煩和晉陽之間,間或也幫晉陽向句注塞運送輜重糧食,手裡的牛羊數量再度回升,已達到數百頭之多,就放養在句注山南麓的草場裡,家中也日益富裕,上個月還娶了一個十多歲的樓煩少女為妾,日子過的有聲有色。

    冬天很冷,不適合來經商,就在猗頓在霍人縣的溫暖居所摟著年輕的妾室,夢到自己終於成了太原最富裕的商賈,衣錦還鄉,驕傲地進入陶丘,向天下最成功的商人端木賜自誇自己的創業之路時,如晴天霹靂,他卻被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了!

    不滿地開門一看,猗頓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者是霍人的縣吏,他們身後還有幾名面沉如水的黑衣武士。

    「猗頓?」

    「唯,正是小人……」

    黑衣侍衛的領,一個身材高挑的武士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勞煩你隨吾到縣寺走一趟,有貴人要見你。」

    猗頓唯唯應諾,心裡卻盤算開了。

    商賈在晉國雖然稱不上被歧視打壓,但地位也著實不高,除非你富至千金,手眼通天,否則隨便一個貪婪的大夫縣吏就能輕易讓你破財喪家。

    更何況無商不奸,猗頓這幾年在邊境做買賣,也稱不上手腳乾淨。

    所以突然被官吏登門到訪,他心裡還是有點緊張的,但畢竟見多識廣,面色絲毫沒有改變,他請外面的人稍待片刻,他回屋內將魯縞絲衣換掉,穿著一件陳舊的羊皮裘,狠聲囑咐妾關門好好呆著,隨後就換上笑容,乖順地跟著門外的人往縣寺去了。

    他已經做了種種猜測:是自己從樓煩買了牛馬歸來時未在邊塞交稅的事情暴露了?是往日庇護自己的縣吏倒台了?亦或是偷偷運送銅錫農具到代國的事情被察覺了?

    猗頓本以為見自己的應該是一個中等的吏,能隨意打點過去,若是霍人的縣大夫,就有些麻煩了。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剛進縣寺,趙氏的家主,晉國的上卿,魯國大將軍的主父趙無恤,已不耐煩地坐在堂上等他了……

    ……

    此時的猗頓年紀不到三十,遠沒有成長為歷史上那個與范蠡並列的巨賈,乍聞眼前的貴人是趙無恤,頓時面色大變,雙腿一軟,下拜道。

    「上卿!小人一向為商本分,冤枉啊!」

    趙無恤心中好笑,正所謂「陶朱、猗頓之富」,未來馳名天下的大商賈,如今卻是個剛起家不久的年輕商人啊……

    他一隻手虛抬道:「吾召你前來不是問罪,而是要問問你,對樓煩可熟悉?」

    猗頓一怔,知道自己想多了,便立刻擦去差點奪眶而出的淚花,笑道:「熟悉,自然熟悉,小人一年裡要來回好幾次。不知有何能為上卿效勞的。」

    「熟悉便好,吾要找一個熟識塞外地形、部落、風俗的人來諮詢,你且坐下,將你所知的統統說來,不得遺漏!」

    猗頓便順從地坐在堂下,他雖然經商小有所得,但仍是個小人物,除了當年與子貢有一面之緣外,與上層大人物並無交集。如今突然被趙無恤召見、賜座、問對,一時間有些飄飄然,又有些忐忑不安。

    「聽說端木賜就是得到趙上卿提攜,才從一介普通行商成為巨賈,又成為能讓諸侯分庭抗禮的風雲人物的……莫非我今日也要走好運了?」

    他就這樣結結巴巴的,將自己所見所聞你的樓煩,盡數道來……

    「樓煩年代久遠,殷商之時便居商正北,周成王時還向宗周進貢過星拖。」

    趙無恤問道:「星拖是何物?」

    猗頓慇勤地解釋道:「便是玉飾的旌旗,樓煩之地有一山產玉,水流將玉石衝下,在河邊就能撿到,但色澤遠遠不如霍山之玉。」

    「你知道的還蠻多,倒是和子貢有些類似,與一般只知道求財的商賈不同。」趙無恤笑了笑,比手讓猗頓繼續說,殊不知光是這句讚揚,就讓猗頓欣喜若狂。

    猗頓畢竟不是一般人,慢慢地也不緊張了,開始把塞外的風光講得有聲有色,不知不覺連身後的黑衣侍衛也被他的敘述所吸引。

    「時至今日,樓煩的活動範圍西起大河,東到桑乾,南臨呂梁山,北至陰山,以畜牧為本業。他們的牲畜較多是馬、牛、羊,也有驢、騾等。樓煩人勇猛善戰,兒童即能騎羊,拉弓射擊鳥和鼠,稍微長大就能射擊狐兔,用作食物。成年男子都能拉開弓,全都披掛皮甲,騎著駿馬。」

    「樓煩可有城郭農田?」

    「有!但不多,小人聽樓煩人自言,說祖先原本追尋著水草而遷徙,但漸漸也開始在呂梁山北麓和大河沿岸有一些木牆城郭,效仿晉人從事農業,與北上的商賈貿易,用牲畜交換農具和種子。」

    趙無恤一笑:「你就售賣這些東西給樓煩,獲取牛羊?」

    「唯……」

    「可曾販賣過兵器?」

    猗頓凜然,心臟狂跳,指天誓道:「晉陽大夫有過禁令,出塞貨殖者,毋載鐵、金、錫、革、箭、犁,小人一向守法,豈敢公然違背,絕不曾有!」

    趙無恤不置可否:「我也只是問問,沒有最好。你繼續說,樓煩有幾部,各部間的關係如何?」

    「樓煩有十多個部落,每部從數百到數千人不等,互不統屬,各有領,稱之為『君長』,沒有文字和書籍,只用言語來約束部眾的行動。」

    趙無恤點了點頭,看來樓煩的習俗和後世的遊牧民族並無太多區別,但由於生活在山西西北部,與晉國距離較近,受影響開始逐漸定居,這種情形和代、中山類似。大概再要一百年時間,樓煩各部就能統一成一個鬆散的聯盟,成為趙武靈王時的邊患之敵,又被趙國征服,接下來幾百年裡,中原諸侯紛爭,楚漢之交時,還出了不少樓煩籍貫的勇士。

    樓煩的情形他知道得差不多了,那個計畫也慢慢在心中成型,只待明年時機成熟,至於眼前這個商賈嘛……

    的確是個可用之才,有膽有識,假以時日,或許又是一個子貢!成為自己除陶丘外的另一個錢袋子!

    嗯……雖然德行比不了子貢,但趙無恤擇才,德行只是次要的參考條件,商人嘛,要求那麼高幹嘛……

    趙無恤突然笑了,拍著手裡的卷宗,對猗頓道:「代國與晉國敵對,所以我讓董子在句注塞進行限制,杜絕與代人的貿易集市,好讓代戎得不到中原的兵器、農具,讓他們窮困窘迫。但代人又迫切需要這些東西,除了向東邊的燕國,東南面的中山求索外,就只能通過商賈走私了,而你,就是霍人最大的走私商吧……」

    ……

    猗頓身體一震,趙上卿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透心涼。

    「我是知道你的,你每隔兩個月就會去樓煩貿易一次,但去的地方卻不止樓煩。你會帶著商隊沿著桑乾河上游進入代國,將名義上交易給樓煩的貨物,交到代人部落手中,以此換取兩倍於平時的牲畜,再趕回塞內馴養販賣,若是一路走到代城,甚至能得三倍四倍。猗頓,你那惹人眼紅羨慕的暴富,就來源於此……」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趙無恤面上和熙的笑容變成冰冷的寒風,讓猗頓不由自主地稽在地,瑟瑟抖。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作為商賈,你的作為本無可厚非。但貨殖雖然沒有國界,商人卻有自己的祖國,弦高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愛財可以,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你若自認為是晉人,我是晉國上卿,若自認為是魯人,我也是魯國將軍的父親,有些事做的過分,必須對你嚴加警告:若是為了一己之利,將邦國,族類的利益出賣給戎狄醜類,那就算我能容你,律法也萬萬不能忍你!」

    「上卿教訓的是,小人知罪!」猗頓知道,趙上卿肯定是讓人查過自己了,自己過去一年裡為了致富做的那些事情都在他眼中,這條小命,也只在上卿一彈指之間。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後黑衣武士冰冷的目光,還有隨時能出鞘的利劍!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他額頭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要不要將家財盡數貢獻出來,充當趙軍糧餉?但趙上卿坐擁數千里江山,能看上自己這點螞蚱腿肉麼?

    卻聽趙無恤又突然問道:「你曾為魯國農夫,後來才作為商賈,對利益最清楚不過,可知道農夫春種一粒粟,秋天能得幾倍之利?」

    猗頓一怔,想了想道:「十倍吧……」

    「走私嚴禁的貨物給樓煩、代戎,又可以獲得幾倍之利?」

    猗頓一咬牙,承認道:「百倍!」

    「百倍,很不錯嘛。但你知道麼?端木賜過去為我,為趙氏官方經營貨殖,卻有千倍之利!十年前他只是個衛國的小行商,現如今卻是天下最成功的商賈,更是曹國的實際執政者……」

    「子貢雖然驟富,卻依然急公奉餉,上有利於國,或憫孤憐貧,下有濟於民,所以才能得到義商、儒商之稱,名揚天下,我也才能放心將陶丘交到他手中。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現在的選擇,決定了他十年後會成為什麼人。猗頓,你做這筆非法生意的時間不長,為惡也還不深,據我所知,也沒有出賣晉國情報給帶代人,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猗頓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趙無恤已經走到他身邊。

    「我之所以對你說教這麼多,也是起了愛才之心,我聽說你在代地和樓煩遇到晉人為奴隸者,也會想方設法將其贖回,這一點我很讚賞。我可以將你違反禁令之事壓下,准許你戴罪立功,為趙氏做事!」

    猗頓如蒙大赦,連連稽道:「小人願為上卿效死,以贖其罪!不知上卿想讓我做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是什麼你必須以命相搏的事……」趙無恤朝門口的黑衣侍衛點了點頭,讓其中那個身材瘦高的武士過來,又對猗頓說道。

    「你之前怎麼做商賈的,以後就怎麼做,違禁的貨物照樣運往樓煩。代國也任你繼續去,而且要比過去更加深入,除了樓煩各部,還有代城外,代國北面的屠何,東南的無終都要去走走,最好能和當地戎狄君長取得聯繫,攀上交情,以你的膽量和本事,應該不難罷……」

    「這……」猗頓感覺腦子有點亂,不過聯繫起趙無恤突然出現在霍人,又問自己樓煩之事,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上卿莫不是……要討伐代國!?」

    他雖然捏著鼻子跟代人做買賣,但這是為了快致富,官府禁止什麼,什麼就有利,商人嘛,無利不起早。但打心眼裡,他可忘不了正是代人將自己的牲畜搶掠一空,逼得自己困於晉陽,又得重頭再來的,更何況戰爭,往往是讓商賈暴富的大機遇!

    「讓你做的好好做,不該問的不要問。」趙無恤對他可不客氣,讓猗頓閉嘴後,才將那個黑衣武士介紹給他:「下次出塞,就帶著他一起去。」

    猗頓猜測著一定是上卿親信,遂點頭哈腰:「不知這位有司如何稱呼。」

    那武士對猗頓很是看不起,但迫於趙無恤的目光,只能冷冰冰地拱了拱手:「虞喜,請指教!」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8 16:3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5章 塞上曲(上)

    晉侯午十九年春公元前493年,管涔山北麓的草原。

    鞭聲響亮,車馬轔轔,打南方來了一支相當龐大的車馬隊伍。一輛輛牛馬拉的輜車,上面的貨物捆得滿滿的,每輛大車上面坐著御者,車旁走著護衛,還有幾名未著鞍韉和馬鐙的騎手。

    虞喜第一次來到句注塞外的北疆,不免有些好奇,東張西望。

    管涔山北麓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連天空在這個季節都顯得分外的高遠清爽,芳草如茵,在長風吹動下如波濤般晃動,白雲似的羊群在草坡上面流動,令人心曠神怡。

    「在晉國魯國,可難覓如此廣闊的草場,若能在此縱馬馳騁,也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正想著,虞喜突然瞥見草坡上零星點綴著一處處小小的氈帳,這是他所見的第一個部落,更有幾個騎馬的狄人朝車隊馳來,其中一人還拉開了弓弦!

    「敵襲!」

    話音未落,只見一支烏黑的羽箭落在車隊前十餘丈外,半截沒入土中,箭尾仍在微微顫抖

    出於騎兵的本能,虞喜下意識地就要去拿背後的弓箭還以顏色,

    跟他一起來的騎從也都抽出兵刃準備禦敵,卻被身後的猗頓喊住了。

    「是樓煩人,他們放箭在吾等前方,是在詢問吾等是敵是友。」

    猗頓下車上前,進入兩名樓煩騎士的射程內,一彎腰撿起了那支箭,高高舉起,用樓煩戎語大聲說著什麼。

    旁邊一位商賈向虞喜解釋道:「樓煩人的規矩,把箭舉起,就是朋友,把箭折斷,便是敵人」

    虞喜點了點頭,卻未放鬆警惕,卻見那兩名樓煩人相互說了一兩句話後,一個人縱馬回去毛氈帳報信。另一個人則下了馬,笑著走過來,將腰間別著的皮囊扔給猗頓,也不知裡面是水是酒。

    猗頓看上去對樓煩人的規矩很熟悉,也不嫌髒,捧著皮囊喝了大大的一口,伸出大拇指叫了一聲好!那樓煩人便放鬆了警惕,哈哈大笑,如同見了親兄弟一般,給了猗頓一個大大的熊抱

    等猗頓回來後,面對虞喜疑惑的眼神,他擦了擦嘴角可疑的白色液體,解釋道:「樓煩與晉人素無衝突,這些草原上的部族之民十分好客,只要喝了他們的酒,吃了他們的鹽,就是部族的朋友。一會到了這個部族的大帳,若被獻酒,你一定要喝一點,若是拒絕,則會被樓煩人視為羞辱,說不準當場就拔劍相向呢」

    「不就是一口酒麼?」虞喜也是軍中漢子,渾然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他在散發出濃烈牛糞味道的樓煩人帳篷喝了同樣的酒後上吐下瀉數日,連馬都騎不了,只能趴在大車上恥辱地跟著隊伍北行,才知道此物的利害。

    猗頓對他解釋道:「樓煩自君長以下,都以牲畜之肉為主食,偶爾吃粟米野菜,當然,用來釀酒的也不是糧食,而是羊馬的奶水,他們稱之為酪漿。中國之人剛開始的確會吃不慣。」

    虞喜虛弱地不行,瞪著眼前活潑亂跳的奸商怒道:「你為何沒事?」

    猗頓得意地說道:「想得到樓煩人的信任,讓他們將牛羊或贈或賣,當然要表現得和他們一樣吃喝了。我在這邊行走數年,現在面對羶肉酪漿,也能當做豹胎瓊瑤,甚至能嘗出別有一番風味來」

    虞喜短時間內自然是消受不了,但軍令如山,只能逼迫自己接受,好在到了北上的第五天,他已經慢慢適應草原的食物了,縱然不能甘之若飴,卻也能勉強接受。

    這期間,他們一直是沿著大河往北走的,一路上看過來,虞喜發現樓煩人的部族有的富庶有的窮困,同一個部族裡也貧富不均。有些部族的帳篷已是破爛不堪,往來人等以老弱婦孺居多,而青壯年中不少還身帶殘疾,目光幽怨。

    「他們發生了什麼?」

    「不止是樓煩,草原上的戎狄風俗,平常無戰事時,則隨意遊牧,以射獵飛禽走獸為職業形勢緊急時,則人人練習攻戰本領,以便侵襲掠奪,這是他們的天性。」

    猗頓指著越往北越發廣闊無垠的草原對虞喜道:「別看草原如此廣闊,如真正適合於耕種的地方少之又少,況且這裡地勢平坦,春夏暴風雨之強勁是中國之人生平所未見的,樓煩人也會在大河邊肥沃的土壤上種下的莊稼,可一旦遇災,便顆粒無收。因此他們大多只能以部落方式群居才能確保有足夠的牛羊,哪裡的水草肥美就移居到哪裡,幾大部族時常為了一片好的草地爭得你死我活。數百年間,有的被吞併,有的淪為奴隸,有的則壯大起來,聚集財富,甚至能建立周長數里的大城」

    這些天看過來,虞喜已經深知草原生活之不易,他有些不信地說道:「草原上真的有大城麼?」

    猗頓笑道:」有,最大的城郭叫做河宗城,在大河源頭,由眾多湖泊沼澤形成的套子裡。那裡土地肥沃,不但能放牧牲畜,還能耕耘養活不少人。傳說穆天子就曾經緣河北上,去河宗氏之國停留過,祭祀了河伯。聽說那裡有珍貴的白狐玄貉,更有從更西邊貿易過來的上好玉石,若一直往西走,甚至能抵達傳說中的崑崙之墟「

    虞喜記得老早之前就聽主君給他們講過周穆王和趙造父西行的故事,所以對」河宗城「和西王母所在的」崑崙之墟「有些嚮往。但他們這次的目的地並不是那,車隊到了大河向西拐彎,猶如玉帶圍繞的地方,在森林邊緣與一個自稱「林木中的百姓」,猗頓則統稱其為「林胡」的狩獵部族進行貿易補給後,便轉而向東,往代國方向去了。

    虞喜仔細觀察,發現車隊此時行走在一條東北西南走向的山脈之北,這座山還算甕郁蒼翠,蔭蓋四野,不過往西北看去,通過一望無際的草原,卻也能看到不知幾十幾百里外,還有一座山峰如簇,白雪皚皚的巨大山脈

    孤懸域外十天後,虞喜和猗頓的關係倒是近了一些,這個奸商表現出來的見多識廣和膽大包天,讓虞喜不由心生佩服,猗頓也不放過表現自己見識的機會。

    他指著兩座山脈道:「東南這一座,中國之人稱之為鐘山,當地狄胡發音為蠻漢,北面那座,則稱之為陰山。從陰山到燕國,東西千餘里,天似穹廬,籠蓋四野,草木茂盛,多禽獸部族,是貿易牛羊最好的地方!」

    「我最遠曾去過陰山腳下一個千餘人的小部落,名為匈奴。匈奴部的君長發系金環、斜披皮裘,他們的風俗看重壯健之人,輕視老弱者,強壯的人吃肥美食物,老年人則吃剩餘之物。所以匈奴女子見到強壯的過路人,也會很樂意為他們脫下皮裙,張開雙腿,只為誕下強壯的後裔,他們的家人丈夫甚至樂於見此,還會在帳外吹著胡笳助興」

    虞喜瞠目結舌,中國雖然野合之風依舊,但也沒到這種毫不顧慮的程度,這些戎狄部族果然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狂野無禮儀。

    猗頓開玩笑道:「如你這般弓馬嫻熟的精壯男子,匈奴女子最愛了。」

    虞喜卻對大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羊羶味的戎狄女人毫無興趣,避之不及,心裡唸著的還是剛搬到鄴城的幾名妻妾。

    他們就這樣一直沿著山脈間的大草原往東走,一直到一處山脈的口子處南拐,虞喜這才得知,自己已經進入了代國之北,名為屠何的附庸部族之地。

    然而剛進入這裡,他們就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劫掠

    這一日清晨,才從紮營的溪水邊出發不久,一位打扮成商賈的騎從便發現了異樣。

    「東北面有五六騎,一直遠遠吊在車隊之後」

    猗頓和虞喜面面相覷,虞喜打馬去隊伍後一看,果然有五六名身穿毛氈衣服,跨著馬匹的狄人跟著。

    「對方也不報明來路,只怕是來者不善」有了趙無恤的支持,猗頓商隊人數近百,都是青壯男子,兵刃藏在車裡,一旦遇警便是一隊武裝行商,尋常部族不敢掠其鋒芒,所以一路來也沒遇到戰鬥。

    然而今天,那前驅的五六名狄騎卻不害怕,反而離得更近了,他們勒馬長嘶,嘴裡發出響亮的唿哨聲和大笑,竟然是在挑釁。

    虞喜大怒,就要打馬去追,然而猗頓卻又叫住了他:「不可!這些人如此大膽,身後必然有依仗!」

    果然,不多時,那五六騎身後,便出現了層次不齊的馬隊,人人騎馬挎弓,粗略一數,竟有兩三百騎之多!

    和一路上所見無旗幟號令的小部落不同,虞喜還瞧見,那些騎士中,有人手持一桿小旗,長長的麻布迎風飄揚,上面用不知什麼材質的染料,畫著一隻黃燦燦的東西

    「那是黃羆」一向膽大包天,遇到小危機也能與商隊裡眾人嬉笑怒罵的猗頓沉下了臉,面色有些凝重。

    「對面是東胡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8 16:3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6章 塞上曲(下)

    六百年前,周成王在平定殷遺之亂,分封諸姬後,在岐陽大會周邊盟邦附庸,晉侯唐叔虞、荀叔、周公旦在左,太公望在右,見證了各種東夷南蠻北狄西戎萬族來朝的盛況。

    周朝的史官也曉有興致地將這些部族獻上的貢品記錄下來,在記述到燕毫以北的各族時,他是這麼寫的:屠何青熊,東胡黃羆,山戎戎菽……

    屠何和東胡,從周初便是北方知名的大部族,但時至今日,屠何淪為代國附庸,東胡卻依然自由馳騁在大草原上,愈興旺。「這些東胡人是代國以北最強大的部族,分佈極廣,有三四十部之多,人數不等,常常能聚集數百控弦者,他們喜好劫掠其他部族,代、燕也常受其苦,吾等這次運氣不好,大概碰上正在遷徙或狩獵的東胡部落了。」

    猗頓是商賈,說完後下意識選擇避戰:「快走,加快度到屠何去,他們有座小城,屠何的君長喜歡中國之物,也會庇護吾等!」

    但虞喜卻是從軍事角度來考慮眼前的事:「走是來不及了,那些東胡人大概在半裡之外,縱馬瞬息便至。」

    猗頓咬了咬牙:「那該如何是好?要不就捨棄車隊裡的貨物和換到的牛羊皮毛,引誘胡人劫掠,吾等乘機脫困?」

    虞喜鄙夷地看了猗頓一眼:「你可知道,你商隊裡這五十人,乃都是趙氏鐵騎中的老卒,從軍數年,大戰小戰十餘次,每個人都立有功勛,均乃伍長以上。」

   「若見了些許敵人就落荒而逃,回去以後,吾等還如何御眾?如何指揮手下與這些戎狄交戰?」

    說完,虞喜毅然下令道:「下馬,調弓,備鞍,上馬鐙!聽我號令!」

    趙無恤有嚴令,不到情不得已之時,不得在戎狄之地暴露馬鐙馬鞍之事,虞喜謹記,但今日情形,若他們棄輜重而走,卻依然會被追上,若被生俘,主君交代的事便要暴露了。

    與其束手就擒,不如奮死一搏!

    眼見那五六名東胡斥候仗著身後有兩三百部眾,便越靠越近,虞喜便覓到了機會,在備好鞍鐙後一躍而上,雙腿一夾馬兒,就朝他們徑直奔去!

    那幾名東胡斥候大概沒料到對面穿著古怪的車隊會突然反抗,更有人送死一般朝他們衝來,頓時懶洋洋地張弓想要將此人射落馬下。

    然而沒料到的是,因為有馬具的緣故,虞喜引弓和瞄準的度比他們這些打小騎在馬背上的獵手更加迅,彎弓如半月,一支刁鑽的箭便嗖一聲射了過來,將正要拉弦的一名東胡斥候射落馬下!

    剩下四人大驚失色,連忙加快了張弓度,然而慌亂之下反倒手忙腳措,被虞喜又搶先射出一箭,正中一人眼窩!

    瞬息之間便損二人,還剩下三人已如臨大敵,三箭齊齊瞄準虞喜,朝他射去!

    虞喜也不驚慌,伏在馬背上躲過一箭,又任憑剩下兩箭射中坐騎,隨後再度挺身引弓,再度射落一人!」好!「猗頓也不由失聲叫好,趙氏騎兵之威,他今天算從虞喜身上見識到了,不愧是跟了趙上卿整整十年,屢立奇功的虞師帥!

    這時候,虞喜身後的騎從們也已經打馬上前,飛箭將正欲退卻的兩名東胡人射死,這五個人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價……

    在前驅斥候盡數折損後,對面洶洶而來的東胡部眾似乎撞到了一堵空氣牆上,立刻止住了馬蹄,在數百步外遠遠看著。

    虞喜沒有立刻退回,而是又向前跑出一段距離,昂著頭對東胡部族審視一番後,這才打馬而回。

    不過他的馬兒,在踏入車隊後,卻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它剛剛中了兩箭,其中一箭還射中了胸間要害。

    虞喜絲毫沒有猶豫,眼見愛馬不能再快離開,便迅讓人幫助自己卸下馬鞍,解開馬鐙,又拔劍出鞘,捅入愛馬的脖子,最後連續四下,將釘了馬蹄鐵的馬掌斬掉,放入車上帶走。

    這個過程裡從始至終,東胡部眾沒有再向車隊踏出一步,反倒有序西后退撤離,甚至不再管那五具倒斃的屍體。

    總算是有驚無險,虞喜有些怔地看著他們遠去的馬屁股,道:「東胡人膽子很小嘛。」

    猗頓道:」不是膽子小,而是形勢有利就進攻,不利就後退,不以逃跑為羞恥之事,只要有利可得,就不管禮義是否允許,這就是東胡,以及所有胡人的性情。」

    在東胡人看來,虞喜一人便輕鬆殺他們三人,對面近百人,至少有一半是騎馬迎來的,自己這兩三百部眾,只怕要折損過半才能將其拿下,所有退卻是很正常的選擇。這就好比外出狩獵,遇到猛虎巨熊,在人數不夠的情況下,要謹慎地離開,轉而去獵取狐兔鹿獐。

    虞喜索性讓人去砍了五名東胡斥候的級掛在車頭,以威懾再敢來覬覦車隊的部落。

    不過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幾個辮的人頭,在進入屠何人的城邑時,卻起到了出人意料的作用……

    ……

    屠何是信奉青熊的民族,他們不是「胡」,而是與代人、無終一樣的「戎」,遊牧性沒有東胡、匈奴那樣高,有定居農耕,也有城邑,最大的便是屠何邑。

    「就為這五個東胡人的頭顱,我願意敬你為勇士!」

    操著一口生硬且走調嚴重的中原話,一位椎髻,穿羊皮左衽,戴著金銀飾品的屠何武士對虞喜指手畫腳地說著話,不過他會的詞彙不多,沒一會就恢復了嘰裡咕嚕的戎語。

    虞喜莫名其妙地看向猗頓,希望他能翻譯翻譯。

    「他說,這支打著黃羆旗的東胡部落有千餘人之多,是從燕山那邊遷徙來的,不講規矩,亂佔草場,劫掠部眾裡聚。屠何的君長深以為患,他們也很痛恨,他就曾親自帶人去尋找這些胡人,斬殺十餘,但還是讓其餘的人逃走了。如今你殺了東胡的人,就是屠何人的朋友。」

    末了,猗頓才補充道:「這位是屠何君長的妹夫,新稚狗……」

    「狗?」

    「今夫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連晏嬰都知道,代國大量畜養狗,屠何作為代王的附庸,也沾染了好狗的習俗,所以眼前這位小酋長才名為狗。

    若是後世,但這名字能讓人笑背氣,可這時代中原晉魯等國叫尨、彘的人不在少數,所以虞喜也感到奇怪。他將新稚狗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戎狄小酋長倒是氣質不俗,膀壯腰粗,手上滿是老繭,一看就是常年練過的。

    通過猗頓的翻譯,和手勢交流,虞喜總算能和新稚狗說上幾句話了,這位屠何小酋長曾經去過東面不遠處的燕國邊市,所以能說一點諸夏言語,甚至識一點文字!在屠何部落裡,已經是見識深廣絕倫的人物了。

    而且他還被譽為屠何第一勇士!

    大概是英雄惜英雄,這位新稚狗對單人射殺三胡騎的虞喜很欣賞,接下來幾天殷切地為他們在邑中安排住宿,操辦飯食,虞喜等人終於吃上闊別已久的新鮮粟米,頓時激動不已。

    在猗頓在邑中東奔西走,拜見屠何君長,為攜帶的貨物尋找買家,順便建立趙無恤要求的間諜網絡時,虞喜則被新稚狗邀請去打獵,順便也看看他的本事。

    虞喜即便不用馬鞍馬鐙,也一樣騎術射術精湛,那股百戰沙場的氣勢更是讓人難以忘懷。他張開兩石硬弓,瞄準叢林奔出的獵物中,個頭最大的野豬一箭離弦,百步之外野豬應聲而倒。

    屠何勇士們頓時為他歡呼起來,這個部族也和樓煩人一樣豪爽好客,虞喜過去就多次陪伴趙無恤狩獵,是趙軍中最善射的人之一,早不是先前面對黑熊戰戰兢兢的少年了。他不慌不忙的彎弓施射,幾乎每一箭都會收走一條獵物的性命。

    「沒想到,中國之人也有你這樣的勇士!喜,你一身本領,何苦跟著那商賈奔波,不如留在屠何,與我一起去殺東胡人,我一定請君長賜你一片草地或農田,若你立功,說不定也能取君長之女!留下來罷!」

    面對新稚狗酒宴上突如其來的挽留,趙上卿手下四將之一的虞喜哭笑不得,他已經是大地主了,在魯國有良田近萬畝,一眼望不到邊,為他耕作的氓隸數百。在晉國更是擁有一座食邑,上卿還為他在呂梁山附近劃了一片草原,大概有屠何邑這麼大,家中也有妻妾數人,無不是大夫、上士之女,個個貌美溫柔,還給他生了四男三女,這戰績連趙上卿都表示羨慕……

    如今眼前小酋長用一小片草場和毛氈帳,滿是牛馬氣味的戎女,就想來收買留住他,開玩笑吧!

    不過他如今的身份的確是護送猗頓的輕俠武夫,只能尷尬地婉拒道:「我還是願意死在父母之邦,穿桑麻右衽。」

    新稚狗有些不屑:「為此你就甘願屈尊區區商賈、邊吏之下?」

    虞喜一轉眼珠,反擊道:「屠何人也個個忠勇,不是依然要屈尊於代人之下,受代人盤剝驅使麼?」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7章 以夏變夷

    虞喜和猗頓一行人在以私人名義與屠何君長、大臣建立友誼後,又去了代城。代人也是半農耕半畜牧的戎族,所以代城不大,只相當於晉國一個縣邑大小。因為代君愛慕季嬴,將私情攙和進國事中意氣用事,導致代國與晉國的關係緊張,句注塞關閉,但代人對於走私商人的到來還是歡迎的。

    商隊剛剛抵達代城集市,便被慕名前來搶購中國之物的代人包圍了,對這些未來的敵人,虞喜抱有警惕態度,猗頓卻見怪不怪。

    「這些年來,代人的部落遷徙遊牧越來越少,轉而在桑乾河邊定居下來,建立裡聚,只可惜他們不太會冶金。所以代人雖然能種點地,但不過刀耕火耘,不事桑麻,織出的旃裘沒有晉國之繒絮華美,酪漿肉類吃多了會讓腸胃堵塞,也不如米面之持久。只能用犬馬和晉國、燕國交換金器、農具,若是邊塞斷絕,代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若從宏觀上看,和更北方的東胡不同,代地的經濟已經和趙、燕、中山聯繫在了一起,離開了中國之物,很難**發展。

    猗頓又道:「所以雖然代人的君長大臣依然沒有冠冕博帶等服飾,缺少朝廷禮節,法令約束也少,但假以時日,我看與中國諸侯也區別不大。」

    虞喜卻是不屑:「戎狄就是戎狄,怎麼會變成諸夏呢?」

    與虞喜熟識後,猗頓也能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不然,赤狄、長狄等部的人數比不上中等諸侯,然而之所以強大到能滅邢破衛,深入齊魯,使得華夏不絕如縷,就是因為其衣食與諸侯相異,民風彪悍所至。慢慢地各戎狄之國定居下來,晉國在魏絳主持下開始和戎,以晉國之美食衣帛交換他們的土地,各君長開始喜好諸夏之物,卻不知夏物不過什二,則赤狄盡歸於晉矣!」

    他興沖沖地設想道:「既然魏絳和戎能成功,以夏變夷未嘗不可。若是讓我來經營邊塞,我就會轉而擴大與代、樓煩等戎狄的貿易,讓來自中國的物品和文化滲入各部落,再誘使他們定居,鼓勵戎狄君長效仿中國,極力修造宮室房屋,必然使民力耗盡,不復早年急則人習騎射的勇猛。到時候突然關閉關塞,禁止商品流入,則戎狄必亂,再以一師臨戎城之下,則代國、樓煩等可不戰而降!」

    猗頓的設想,卻是靠經濟戰來解決問題了,而不是訴諸於武力。

    虞喜搖了搖頭:「照你的法子,至少得二三十年經營才行,上卿卻需要數年內便見成效。還是刀劍比較方便,我看這代國武備也好不到哪去,不單與內部的屠何矛盾重重,代人各部落意見也不總是一致,我若把騎兵都帶來,破代並非難事,上卿說的對,對於那些負隅頑抗者,要像冬天一樣殘忍,用刀刃割下他們的頭顱,縱馬踏平他們草場農田,再將其妻女據為己有,他們的牛羊則補償屢遭入寇的邊民。「

    猗頓有些發怔:「但那樣只能征服一時,沒法化為己有啊……」
   
    「 打仗是吾等的事,你個商賈懂什麼?至於攻取後如何經營,你將今日所說獻給上卿抉擇去罷!」

    他們為了避免代人懷疑,所以在代城也沒停留太久,很快就離開南下,經由居住在「窮魚之丘」的無終殘部,回到了晉國境內。

    「這窮魚之丘北面是代,西面是晉,南面是中山鮮虞,東面就是燕國,極其重要。」

    此地也就是後世的倒馬關,也是一條重要關隘,商隊走的山間小道,則被稱之為「飛狐道」。

    一行人今年一月出發,在塞外繞了一圈回到霍人時已是鶯****長的二月半了。

    新一批移民已從晉陽來到此地,定居下來,後世的忻定盆地廣袤無人煙,在草木和樹林邊放一把火,再稍微耕耘一番,一片好地就有了,縣上會分發犁、牲畜和種子,除了魯國的桃丘外,幾個鐵工坊陸續在邯鄲、長子建立起來,趙氏的農具鐵器化漸上正軌,使得開荒速度立半功倍,大片大片森林倒下,更多礦物被挖掘,這就是鐵器時代才有的奇蹟。

    趙氏雖然許諾每戶都能得到一百畝(趙畝和秦畝一樣,相當於現在的0295市畝),但初來乍到,人力畜力不足以耕耘這麼多,移民們只能照料力所能及的土地,等到秋天產出後,官府會以高價收購他們手裡的糧食,充作軍用。

    除了這些民屯外,一同到來的還有軍屯,對他們的要求是訓練之餘自給自足,種夠能吃到冬天的糧食。

    騎兵倒是不用種地,他們在滹沱河畔的大草場上建立了一個「騎邑」,一千多人,兩千匹馬在此操練狄服騎射之法,還要分批次跟隨猗頓出句注塞,熟悉塞外環境。

    和屯田和農夫、戍卒一樣,他們都在為秋後馬肥時的一場大行動做準備……

    以上這一切,趙無恤都是交給新任的「太原郡守」董安於主持的,也只有董安於有足夠的威望讓原本各行其是的太原諸縣聽從調度。

    至於他本人,則回到銅鞮與魏、韓兩卿碰面,討論因河西、桃林塞問題,越來越緊張的秦晉關係。在口頭上承諾若秦國和知氏殘黨越過大河攻魏的話,趙韓一定相助後,無恤又奔波到了曹國陶丘,他必須作為仲裁者,參加曹國決定君主制度存廢的「公投」……

    ……

    陶丘在國人暴動後,很快就結束了無政府混亂狀態,恢復了往日繁榮。沒了每年必須交給曹伯的大筆錢帛,市稅可以用於城內道路建設,教育推廣,以及新的行業鼓勵,商路開發。

    尤其是從前年開始,隨著晉國內戰結束,諸侯商貿往來開始復興,陶丘的貿易額一再升高,也讓子貢的聲望一日盛過一日。如今的子貢更多以「陶朱」作為自己的正式稱呼,而不是充滿衛國色彩的端木賜,他這個外來人,總算是在這裡站穩了腳跟。

    不過距離他真正名正言順地執掌曹國,還剩下臨門一腳。

    本來去年趙無恤婚宴上定下,應該去年秋收後就舉行公議,決定曹國君主制度存廢,然而曹人視曹伯一家為仇寇,本該親自回來參與的曹伯陽幾度被阻攔:聽說他要來,曹人不分男女老幼,駕著車,劃著船,走著路,自發到曹國邊境阻止他。曹伯無奈,求助於趙無恤又得不到迅速回應,只能退讓一步,讓自己那剛剛成年的兒子代替自己去參加這些公議,於是就一直拖到了今年開春。

    除了仲裁者趙無恤外,一同前來旁觀的還有曹國的三個友邦魯、宋、衛,衛國派了公子子南,魯國來的是年僅六歲的大將軍趙操……

    而宋國,來的竟是大巫南子!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8章 織女牽牛(上)

    在小小少年眼中,久別未見的父親是可敬可畏的……

    卻見趙無恤坐於榻上,緩緩問道:「學詩了麼?」

    趙操連忙低頭道:「學了……」

    「學了哪些篇章?」

    趙操掰著小小的手指道:「夫子說要先將和魯國有關的詩篇學完,所以學了幾篇《大雅》,部分《小雅》,接著還要學《魯頌》。」

    他的老師是子游(言偃),此人雖然是南方吳國人,卻受延陵季子真傳,冠冕博帶,與中夏大夫無二,能講一口正宗的魯國雅言。趙無恤之所以讓言偃做兒子的詩樂老師,是因為他擅長文學,任魯國武城縣令期間,用禮樂教育士民,境內到處有絃歌之聲,如今升為曲阜令後,竟也能讓一向排外的魯人心服……

    一半外國人,一半魯人,這就是趙無恤遙控魯國的制衡之術。

    總之,無論是道德還是學識,讓言偃來給兒子啟蒙,趙無恤還是很放心的,不過究竟學的怎麼樣,這小子去了魯國一年半究竟有什麼長進,他還是比較關心的。

    「維天有漢,監亦有光,這句之後是什麼?」

    趙操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訥訥不答,目光轉向坐在父親旁邊的母親,一身水綠色深衣的伯羋對著他鼓勵地點點頭。

    他想了一會,才道:「是『跂彼織女,終日七襄』……」

    「知道全句是何意麼?」

    「說的是銀河天漢之上,一顆名叫織女的星星!」

    「這首《大東》全詩之意呢?」

    趙操頓時慌了:「似乎是說魯國東封之事……」

    不止這篇,夫子所教授的《大雅》和《魯頌》裡好多都晦澀難懂,他也問過夫子,夫子說是周公東封的歷史,但這歷史和星星又有何關係?他可理不順這之中關聯。

    趙無恤倒是沒有對兒子要求過於苛刻,他終於露出笑容道:」你這年齡主要是記誦和背熟,不懂不要緊,多問便是,若是現在聽不懂,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懂了,今日也累了,你先下去罷,我從晉國給你帶了禮物,你愛吃的甜餅,還有你季嬴姑母為你織的衣裳,佳姑母送你的玩具,一把小弓,說等你回到晉國時,要與她比比箭術……」

    趙鞅的幼女趙佳與眾不同,年幼時就能抱到榻上和兩個男孩一起爬,稍稍長大後,也一點女孩樣沒有,反而對飛鷹走犬,射箭劍技情有獨鍾……趙無恤對這個小妹比幾個兒女都要溺愛,常嘆氣說你要是男兒身,我趙氏又多一匹千里駒。

    而對於趙操而言,季嬴待他如母,趙佳則如同玩伴一般,他來了魯國以後,最掛念的就是兩位姑母了。他心裡一喜,差點跳了起來,還是看見母親對他搖了搖頭,這才恭謹地一拜,小步退下,他的「禮」則是跟著這方面的專家公西赤學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孰不知她母親伯羋則垂首想著,如今季嬴已經是夫君的側室夫人,還叫姑母,合適麼?等兒子稍大回鄴城時,會不會很尷尬?

    ……

    待兒子離開後,趙無恤自己也鬆了口氣,與年幼時對兒子的寵溺相比,他現在和兒子中間,彷彿有了一層隔閡,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權力在讓人手握生殺之權的同時,也會帶來負面效果,那就是與親人相聚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剛出生幾個月的嫡子和女兒他甚至都沒多看幾眼,更別說長子因為政治原因,被他安排到魯國,替自己擔任「大將軍」。魯國是趙無恤起家的根基,更是未來伐齊的第一線,不放一個趙氏子嗣在那裡,不足以顯示出他對魯人的重視。

    那些又小氣又好面子的魯人,他最清楚不過了。

    他又拉著伯羋的手溫和地說道:「薇,這一年多來辛苦你了。」

    伯羋作為趙無恤寵妾,卻要跟著兒子去曲阜赴任,遠離夫君,心裡的酸楚自然是有的,但好在她已經將精力從****轉移到兒子身上了。在年輕時吃了不少苦的伯羋看來,能有幸生下長子,更被賦予魯國重任,她當然知道來之不易,既然不能相夫,那就好好育子罷。

    眼見兒子慢慢長大,有了幾位博學的老師指教,她心裡像是含了蜜糖似的。唯一放不下的兩件事,一是與趙無恤闊別太久,會不會失去寵愛,影響了兒子的未來?二就是自己的弟弟邢敖,孤身在遙遠的吳國,在趙吳關係不復當年的情況下,過的可還好?

    它本想提及一二,問問趙無恤能否讓已完成諸多使命的弟弟回來,誰料趙上卿的話題卻三言兩語不離兒子。

    「此子還是聰慧的,只是性情木訥本分了些,我也不指望他學問能超過子游、子華,等及冠的時候,在宴飲和外交場合裡能用正確的詩和禮應付便可。魯國人重視禮樂,像我有一次宴饗時箕坐鬧了大笑話的事情,可不希望在他身上出現。」

    伯羋將話吞回肚子裡,掩著嘴咯咯笑了起來,如今趙無恤冠冕堂皇,極其威儀端莊,早已看不出十多年前的跳脫任俠了。此時此刻,也如同所有父親一般,暢想起兒子的未來,試圖為他鋪路,讓他避免犯下和自己一樣的挫折。

    「等到了十歲,詩禮都嫻熟了,就可以讓他讀史,我讓左丘明將夏商周的君王事蹟寫成傳紀體,再簡化一些,劃出重點做成通鑑體,正適合有國有家者讀史可以使人明智,鑑以往可以知未來,知道什麼事情是執政者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同時身體也不能拉下,讓冉求教他御,虎會教他射,如此便能文武全才。」

    「等到十五六歲,就可以讓他離開魯國……」

    伯羋聽到這裡一驚,護犢心切,連忙下拜稽首道:「不知我母女犯了什麼錯,夫君要讓吾等離魯……」

    「你想到哪去了。」趙無恤笑道:「我讓當今魯國的實權人物張孟談、言偃、冉求、虎會都做他的老師,便是想幫他在魯國站穩腳跟。待及冠之前,再讓他到鄴城的臨漳學宮學習幾年,增長見識。如今的臨漳學宮尚在草創,可十年之後,應該是匯聚了天下英才,諸子爭鳴之所了!」

    但還有話趙無恤沒說,到時候他也可以好好讓長子留在身邊,向他灌輸自己的理念,順便看他是不是可造之材,可則勉之。

    但若好逸惡勞,庸碌不可雕刻,那這輩子就做個閒散封君吧,也不必在魯國,或者任何地方執掌實權了……

    ……

    政治家的生活不僅僅是屬於自己和家人的,剛到陶丘第二天,來訪者便絡繹不絕。先是子貢帶著曹國大夫、商賈們前來拜見,趙無恤對他們表示了自己對曹國現狀的滿意,商業上會繼續傾斜,軍事上則一如既往的支持,曹國就好好地去軍事化,全民努力掙錢即可。

    這之後,趙無恤又要輪番接見魯國那批人,宰予護送趙操來此,他聽說晉國建立了太原郡,便興沖沖地請示,不如將魯國也劃為數郡。

    「不行。「趙無恤對此一口回絕,他對宰予的意圖一目瞭然。

    魯國幕府現在的一把手是張孟談,其次便是虎會、冉求和闞止、宰予,虎會冉求一東一西管軍務,闞止管監察,宰予管行政。

    他長期以來位列張孟談之下,又被闞止盯著,雖然不敢生出覬覦之心,卻也想自己去主持一片天地。若魯國合諸縣為郡,至多能劃出兩個郡,宰予必然可以為一郡之首,讓宰予這樣充滿野心家負責半個魯國,趙無恤如何能放心?

    行政區域太細小不易管理,劃分過大,也容易造成封疆大吏尾大不掉,東漢州牧割據的情況,不能不引以為戒。所以他才在太原這片特殊的軍區先實行,其他地方再等十年二十年,整合晉魯後再推行不遲。

    不過打了一棒,也要給點棗吃,趙無恤又對宰予勉勵一番,暗示日後若真的設郡,他便是一郡之首的最佳人選。

    宰予等人走後,就輪到衛國人了,公子子南在趙無恤腳邊一番哭訴,無非是衛國實在負擔不起衛渠了……

    趙無恤臉色微變,廳堂中頓時像是冷了幾分:」原本計畫的工期是三年,如今延長到五年,我已允了,汝等尤不滿足,還想得寸進尺?「

    「當年有人建議我說,衛國對晉叛服不定,在靈公死後,不如滅其社稷!可我念在衛國乃康叔之後的份上,沒有這麼做,扶持了蒯聵,對衛國的戰爭賠償也不再苛刻,只要求汝等出人力為我挖一條衛渠而已,趙氏和魯國也出了部分錢帛,如今工期才到一半,竟想半途而廢?」

    子南大駭,稽首道:「上卿息怒,並非是衛國不願,只是多年鏖戰,衛國疲憊不堪,從衛渠動工以來,渠邊勞役已倒斃數百人,民間也鬧了饑荒,國人百工怨聲載道,都對國君不滿啊……」

    「那是衛侯自己的問題,我的鄴令計然先生已經算過,在衛國削減武備兵卒後,趙氏給衛國的糧食錢帛,加上衛國本身的稅賦,完全足夠一邊開挖衛渠,一邊維持國內生計。是衛侯自己非要挪動府庫的存糧錢帛去修復宮室、苑囿,這才導致入不敷出!公子此次來見我也好,且回去告知衛侯,我不管他想什麼辦法,三年,我再給他三年時間,一年開挖二十里地,衛渠必須完工!」

    對衛國,趙無恤已控制了其經濟貿易,還要求衛國去武裝化,將人力轉而變成運河勞役。民生的怨憤是肯定的,但矛頭更多指向了得位不正的衛侯本身。

    蒯聵正是得志便猖狂的典型,他不單將遽伯玉等對他不滿的著名大夫統統驅逐,逼得他們投奔趙氏。還一如其父親靈公一般,對衛國民間疾苦漠不關心,在開挖衛渠的同時還肆意妄為,執政孔圉都快愁得掉頭髮了。

    好在衛國富庶,底子厚,這才撐了下來。趙無恤對此一反常態地視而不見,因為衛侯好歹知道誰是大腿,每年的貢賦都沒落下,而且對於他而言,衛侯蒯聵拚命揮霍衛康叔遺澤,反而是件好事。

    等到衛國士人百姓對公室絕望,到了」時日曷喪,吾及汝偕亡「的程度,就是趙氏吞併衛國之日……

    子南垂頭喪氣地走後,天色近晚,也到歇息的時候了。

    昨夜與伯羋久別勝新婚溫存了一夜,但今晚,趙無恤卻沒有往妾室住著的地方去,而是讓人開後門靜待。

    「趙上卿還是這麼霸道啊,妾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衛人狼狽地離開,哈哈,好似如喪考妣……」

    步輦徑直被寺人們抬了進來,盈盈細腰,款款巫袍,攏到背後的長發上用紅繩打著漂亮的結,環珮叮噹聲中,南子如約而至……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49章 織女牽牛(下)

    完事後,南子披上薄紗,光著腳走到院子中,抬頭仰望滿天星斗。

    輕盈的歌聲從她口中哼唱,如同天籟:「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

    她指向遙遠的天邊,那兩顆相隔甚遠的明星,略帶傷感地說道:「你我像不像牽牛織女二星,每年只有一次相會的機會。」

    一回頭,卻又滑入趙無恤懷中,頭枕在寬厚的胸膛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點沒有尋常女子害羞的模樣。

    趙無恤撫著她柔順的黑髮道:「今日不是七夕,你我不還是相會了麼?」

    不過他二人相識近十年,產生姦情也有六年,的確是聚少離多。

    南子和趙無恤同年,曾經的年少青春正步入成熟,但這個女人卻越發令人著迷,因為身為大巫的緣故,平日吃的多半是素食,身材非但沒有豐腴走形,食指從她鎖骨上劃過,趙無恤只覺得她清瘦了不少,權力壓身,很是辛苦啊。

    對於南子而言,強大的權威將眼前這個英武的男人塑造得更加出類拔薈,他那熊熊燃燒的野心在和她在一起時更加肆無忌憚,想想他這幾年做的事情,衛國亡君破國,齊國被打得喪師失地,晉侯被他玩弄於鼓掌,像一隻鳥兒般囚禁在銅鞮宮籠子裡,甚至連天子也畏他如虎。

    南子眼界很高,也只有眼前這個人,才配與自己同塌而眠啊,他們是如此的般配,就像西王母和穆天子,就像……一對神眷?在預言裡加上這句如何?

    不過若往伏羲女蝸上扯,他的新夫人「徐嬴」似乎更對應吧……

    想到那個趙無恤不顧輿情和世人非議,大張旗鼓內娶的女人,南子就覺得好奇而嫉妒。她甚至覺得趙無恤對自己,還不如對她的一半,但願樂靈子應付得來,莫要被鵲佔鳩巢了,正室夫人和她的趙氏嫡長子,對於趙宋關係而言是很重要的,這一點連南子也無法替代。

    這次南子來曹國,不是為了來旁觀曹國人鬧劇般的大會,也不單單為了與情郎一夜瘋狂,她此次前來,擔負的使命是尋求趙氏的支持。

    因為打去年起,宋國便切身感受到了來自吳國的威脅!

    她輕咳一聲,不知該如何開口:「今夜前來,是想問問子泰,宋國應該如何應付吳國?」

    趙無恤眉頭一皺:「吳國派使者入宋了?」

    「然,吳使說願意吳王與宋國重修舊好,還邀請吾等相助伐陳。從去年八月起,吳國就開始進攻陳國,又向南橫掃楚境,一直打到蔡國,重新奪回了這一帶,正好是與宋南境毗鄰的地方,天道教在那一帶有一些信徒,他們不堪戰亂北上投奔,我曾聽他們講述那一帶的可怕情形,彷彿多年前吳人入宋的重現……」

    「還有呢?」

    「夫差破越後志得意滿,墮會稽後得到一車巨大的骨節,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就送到了宋國來,說是送予公女的禮物,宋人不能識,就派人去葉地詢問孔丘,孔丘說,這是防風氏之骨……」

    「這是威脅啊……」趙無恤笑了,可惜吳國留下的釘子向氏已經在南子的教徒衝擊下灰飛煙滅,吳國的威脅一點實際效果都沒有。

    但,若吳國這只紙老虎能把宋國嚇壞,嚇得她們拚命往趙氏懷裡鑽,倒也不錯。

    果然,南子對於吳國的咄咄逼人似乎有一些驚懼,她在趙無恤懷中顫抖地問道:「我聽說越子勾踐已稽首請降,入吳為奴婢,我們宋國,會不會也有那麼一日,我會不會也被他強行擄走……」

    夫差曾經覬覦南子美貌,想要迎娶她,卻被南子以要做大巫為由拒絕,以夫差那好色無厭的性情,對此事大概是唸唸不忘,必得之而後快!

    不過以趙無恤對南子的瞭解,除非吳人兵臨城下,否則這個親手將宋元公推下高樓的蛇蠍美人,怎麼會怕呢?

    現如今,她連鬼神之罰也不怕了……

    「你要裝可憐的弱女子也裝不像。」被趙無恤在胸前稍微用力捏了下要害,南子才尖叫一下,隨即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吳國的確沒什麼好怕的,但樂子明卻已經被嚇破了膽,若不是我,他此刻已經跪在你面前請求發兵拒吳了。」

    對無能的大舅哥,趙無恤很是頭疼,所幸他還有南子這張牌,好歹能控制住宋國形勢,以巫鬼天道維繫國內秩序,不讓這個趙氏的南方屏障崩潰。

    趙無恤為她分析道:「吳國和楚國爭奪陳蔡,兩個大國相搏,除非內部出了大問題,否則很難出現一邊倒的局面。更何況楚王和令尹、司馬、葉公都非凡俗之輩,吳王夫差絕不可能速勝,雙方來回拉鋸,三五年就過去了,夫差想要威脅宋國,威脅你,至少是五年後的事情……」

    「但也不能不未雨綢繆。」南子抬起臉,認真地說道。

    「等曹國的事情定下後,我可以居中主持,讓你連同端木賜、魯國宰予可以三方會面一次。端木賜提出了一個設想,一個從陶丘連接泗水運河的設想。若能成功,趙氏大軍可以從河內一路乘船,直達宋國彭城!將行軍花費的時間縮短一半,如此一來,便能保證宋國的安全了。」

    但與此同時,也會將宋國的經濟和安全置於趙氏的控制下,所以吳國的威脅,反倒是給趙無恤幫了大忙,慌吧,宋國人越慌越好……

    南子這才松了口氣:「如今一切才剛剛步入正軌,我不能讓宋國陷入懼吳的恐慌中。」

    「一定的恐慌和畏懼,有時候反倒是好事。」趙無恤微微一笑:「若無內憂,又無外患,宋國人憑什麼信奉你,信奉天道,還相信玄王會出世解救他們?」

    南子瞪大了眼睛,忽而又轉為笑意:「不錯,玄王是天道的使者,是玄鳥的後裔,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玄王能不能再給我一樣東西呢?」

    趙無恤撥開她肩上的長發,調笑道:「慾求不滿的宋國聖巫,你還想要何物?」

    南子火熱的身子整個貼了過來,湊到趙無恤耳邊,吹氣如蘭。

    「我想要你給我一個兒子,一個天降的子嗣!」

    ……

    隨著大會的日期越來越近,「曹國太子」這下可就尷尬了,他比他父親聰明一些,很快就看出魯、衛都是看個熱鬧而已,真正決定曹國命運的,還是趙無恤。此外宋國因為是趙氏最強大的盟邦,還參與了瓜分曹國,所以或許南子有一點點話語權。

    他曾登門刺探趙無恤的態度,卻被一句「此事當由曹人自決」擋了回來。便只能轉而逢迎宋國人,只可惜南子連他一面都不肯見,她甚至不見任何人,帶著一眾巫女信徒閉門,說是要為多災多難的曹國祈福,實則暗地裡她的步輦卻幾乎每夜都會進出趙無恤的居所……

    於是在外交上,曹國太子一籌莫展,只能把目光投向他十分陌生的國內。曹國之內還是有支持復辟的人,一些舊公族、大夫是君主的支持者,但他們的話語權卻已被剝奪多年,只知道向曹國太子抱怨」國人議政「制度,卻不能動之分毫。」端木賜無君無父之人,孔丘那一套他都學到狗身上了!他竟在陶丘推行新的制度,除了治民的大夫之家和幾位大商賈外,按照家世、財產為依據,在曹國劃分了五千六百七十一名已冠並滿三十歲的男子出來,作為具有議政資格的公民。這些人或是士,或是城外豪長,或是商賈,或是較富庶的百工、農夫……「

    歸根結底,這有權參與公民大會的五千餘人,依然是曹國的少數人,這項制度對婦女、外國人、廣大貧民和奴隸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唯獨子貢這種移居陶丘五年以上的大商賈可以例外。

    這時候春耕陸續結束,三月初三這天,曹國萬人空巷,無論是大夫、豪長、商賈還是農夫百工,都不約而同地湧到陶丘侈靡之所的圓形競技場,見證這決定歷史的時刻。

    圓形的競技場早已不是趙無恤第一次來時的簡陋模樣了,磚石結構的它一年到頭都會舉辦賽車、賽馬、蹴鞠、角抵等項目,吸金無數。因為可容納的人較多,有權參加此次公議的眾人都能站下,還能有一些空隙。

    來到這裡,看到山呼海嘯,早已習慣了這一幕的曹人後,曹國太子就後悔了,這些來陶丘,他自己純粹是自討沒趣罷……

    因為整個過程裡,一切都牢牢掌握在子貢的口中,他的一番演講,已經徹底讓曹人信之不疑……

    「曹叔振六百年之封,豈能就此終結,若我返回曹國,一定好好善待曹人,讓友邦安心。」

    競技場中,在曹國太子一番空口無憑的哀求和保證後,沉默良久的子貢起身,向曹人闡述自己的理由。

    「古時將天下看成是主,將君主看作是客,凡是君主一世所經營的,都是為了天下人。現在呢?曹國的國君將自己看作主,將曹人看作是客,敲詐剝奪曹國的骨髓,離散曹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樂……」

    「故而吾等驅逐了他,這之後曹人都能得到自己的東西,大夫為政,百工興業,商賈往來,農夫耕耘,女子事桑麻織造,人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利益。」

    回想起那段讓人心潮澎湃的經歷,曹人們心有同感。

    「但是曹伯卻跑到晉國,在上卿和友邦面前哭訴,說這樣做不對!」

    「難道吾等這樣做真的不對麼?」子貢手裡拿著銅皮喇叭,讓自己的聲音能擴大一些,好讓數千人都能聽到,一時間,競技場內的曹人交頭接耳。

    子貢繼續反問道:「難道以昊天上帝之明,卻在千千萬萬的百姓之中,只偏愛君主的一人一氏麼?」

    他加重了聲音:「不!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

    一時間,整個大會寂靜了下來。

    「正如泰誓所言:****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

    子貢重重指著看台上臉色煞白的曹國太子,「我今日也要說,****陽,洪惟作威,乃汝世仇!公孫疆是****,曹伯就是民賊!無論說的如何花言巧語,汝等,永遠休想再回來殘民!」

    他振臂高呼:「曹國非獨夫民賊之曹國,乃曹人之曹國!」

    「曹國非一人之曹國,乃曹人之曹國!」

    如夏天的暴雨一般,陶丘「公民」們手裡一人一枚的孔方錢洪流般扔向子貢所在的位置,淹沒了最後寥寥無幾的海貝:支持共和者投銅錢,支持曹伯或太子歸來為君者則投海貝……

    雖然計吏還在走過場般的統計數目,好公之於眾,但局勢已定,曹國君主復辟勢力的小小反撲以慘敗告終,曹國太子差點暈厥,在侍從攙扶從開始離席。

    「如何?」趙無恤坐在客席之首,左邊是兒子,右邊則是玄衣白袍,一臉肅穆的南子。

    「在我看來,只是早已注定結果的一場戲罷了,曹國已是上卿的錢袋,且對子泰言聽計從,趙氏自然不會再讓曹伯父子回來。」

    或許是覺察到隔著趙無恤的趙操在抬眼好奇又懼怕地看著她,南子面紗後莞爾一笑:「雖然不明白上卿為何力挺子貢,但因為上卿的緣故,宋國對此沒有異議,也不會幹涉曹國內政……」

    彷彿在談論天氣般輕描淡寫,南子繼續笑道:「但若曹國這股無君無父的逆流膽敢越境傳播到宋國,在商丘街頭也說出同樣的話,那我便會毫不猶豫地將其鎮壓,綁到木架上活活燒死!」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0章 臥榻之側

    「要將反對君主制的人送上火刑架?」想起南子那充滿威脅的話,趙無恤就感到好笑。

    宋國有自己底線,這毋庸置疑,在趙無恤的眼中,南子就是一隻領地欲極強的狐狸,她牢牢看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對任何試圖越線的人、勢力、思想都視為仇寇……

    這個女人太缺乏安全感了,狂熱的天道教徒和宋人對公室的敬重是支撐她權力的兩個支點,缺一不可,更不容許被外來的激進思想腐蝕破壞。所以她才將孔丘驅逐出去,也是怕孔子呆久了,會形成一股與她作對的逆流。

    不過子貢在稍後向幾個鄰國做出了保證:驅逐君主,建立共和行政是曹國的特殊國情決定的,絕不會向外傳播,陶丘人今後只對擴大生意,以及銅錢掉落到錢罐裡的聲音感興趣。

    信也好不信也罷,魯、衛、宋都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他們三國都是趙氏主導的中原秩序中的一員,魯宋位列第二階梯,衛國則還在更低的位置。趙無恤既要求他們睦鄰友善,但又不禁止他們的矛盾和競爭,三國相互提防,對於趙氏而言反倒是好事。

    「菏水」的開挖計畫也在稍後敲定,這次衛國沒有參與的必要,趙無恤為中介,曹、魯、宋舉行了一次三邊會談,出於對吳國的恐懼,對自己武力不夠自信的宋國很需要趙氏庇護,南子極力支持菏水計畫。

    魯國方面雖然覺得菏水可有可無,畢竟它只是在魯國南鄙擦了個邊,對於魯都曲阜的經濟提升著實不高。但此事是趙無恤支持推動的,宰予當然不會自討沒趣,立刻雙手贊成。

    趙無恤敲定大局後便做了甩手掌櫃,將運河的經費和人力分配交給三方自己去爭吵解決,先做好充分準備,等在衛渠開挖完成後才正式動工。

    在趙無恤的計畫中,等到衛渠完成,趙氏的戰略重心才會東移到齊、魯。等菏水完成後,他的目光才會正式放到宋國、泗上、徐地去。

    時代所限,他的戰略必須以運河、道路為前提的,若不想讓趙氏「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他就必須耐下心,一步一步來。

    最先需待解決的,還是晉國之北的戎狄之邦,翦除他們不但可以擴土地,得人口、牲畜、馬匹和各式戰爭資源,打著征服戎狄的名義凝聚趙氏人心榮譽,還能避免諸侯驚懼不安,讓他們過早聯合,來一出五國伐趙。

    更重要的是……

    「代、中山與我同在冀州之地,雞犬相聞,關隘相鄰,這臥榻之側,豈可許他人鼾睡!?」

    ……

    若說誰能在趙上卿身邊酣睡,那麼除了他的妻妾夫人外,就是兒女了。

    五月初的鄴城,蟬鳴響徹街巷。清涼的屋子裡,只有八個月大的趙恆粉雕玉琢,躺在搖籃裡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剛剛從陶丘歸來的父親正站在邊上凝視自己。

    「月餘未見,又大了幾分……」一支大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對於自己的嫡長子,趙無恤表現出了極大的喜愛,此子比他的兄長趙操好動,眼睛裡也透著幾分機靈,就是不知道長大以後會怎樣。

    只可惜,就是身體不大好,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多病多災……

    「剛剛結束一場小兒感冒,所幸有驚無險,只望他滿歲前能平平安安……」

    樂靈子已不單是趙氏的正室夫人,還是一兒一女的母親。她散發母性光輝的面上帶著憂慮,從做完月子能下床起,她便從傅姆手中接過撫育兒子的任務。這孩子剛出生不久就遇到肺炎,之後每隔兩個月就會有一場小病,為此趙氏全族和家臣都憂心忡忡,趙無恤甚至親自去趙氏家廟祈求先祖保佑。

    好在趙無恤有一位醫術高明的妻子,趙恆幾次在危險的邊緣,都被樂靈子拉了回來。她沒有關心則亂,依然冷靜地下針,讓趙無恤得以避免經歷這時代幾乎人人都經歷過的喪子之痛:他雖然是後世人,但對於醫術的認知僅僅侷限於科普,兒子生病,他也同樣抓瞎……

    溫柔地用額頭試了試兒子的體溫,又給他整了整薄被後,樂靈子轉身,面色嚴肅,對著趙無恤下拜行禮。

    無恤連忙攙住了她:「靈子,這是做什麼?」

    她垂首說道:「恆兒雖然無礙,但每每看到他,妾便聯想到鄴城之中的絳都移民,曾有喪子之疼者,十有*!晉、魯、宋列國,更不知凡幾……」

    趙無恤沉重地點了點頭,沒錯,受醫療衛生條件所限,古代的兒童早夭比例是驚人的,趙無恤知道後世出土的秦簡《日書》裡,對初生子女健康前景的關心和祈求佔了很大篇幅,「生子,子死以生子,子死,不產」,類似的記述遍佈全書。

    「生子不舉」,是相當普遍的社會現象,十多年來,趙無恤所見甚多,不單是百姓氓隸,連條件較好的天子、諸侯、卿大夫家中,也不乏子女早夭。多妻和多子,何嘗不是對這種現象恐懼而導致的無奈保險?趙無恤只有兩個兒子,以後會有幾個,亦或是沒有也說不準,所以他才在嫡長子身體不好的情況下,加大對庶長子的培養重視,都是為了以防萬一啊……

    這種殘酷的自然選擇,直到工業革命後,人類才能突破它!

    但沒有人能眼睜睜地看著家族和邦國的未來接二連三地死去,留下小小墳冢卻無動於衷!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樂靈子有這樣的胸襟,趙無恤是欣慰的,這才是君主夫人該有的樣子。

    他將樂靈子扶起來,溫柔地說道:「你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

    「夫子雖然已經在醫館裡設置了小兒醫,與帶下醫、耳目痺醫,以及口齒、體療、瘡腫等並列,但仍嫌不夠。就比如說這鄴城,雖然遍地醫館,也有幾十名靈鵲坐鎮,但碰上小兒病症,若無幾年從醫經驗,依舊難以下手,因為孩童不比大人,可以隨便下針吃藥,一不小心就會留下後遺症。」

    經過兩次懷胎十月,有了一雙兒女後,樂靈子對醫術的理解和心境已經大有不同。

    「你想加大對小兒醫的培養?」

    「不單是小兒醫,還得從源頭做起,我已經讓宮女去查過,婦人難產,亦或是條件太差,產房太骯髒導致細蠱感染,也是生兒女不舉的重要原因。」

    「你有何打算,繼續說下去。」只要自己的夫人妻妾們不干政,想做一點事情趙無恤是會鼓勵的,沉默寡言,僻居深宮的生育機器?夫人們的影響和用處當不止於此。

    樂靈子輕咳一聲後,將整理好的思路向丈夫全盤托出。

    「其一,當重視帶下醫(婦科醫),比如在接生方面,必須推廣一些行之有效的辦法,規避陋習。妾在兩次生產後也有了經驗,寫下了一篇萬餘字的《生產要旨》,養胎,臨產,產時,產後四部分,可以作為帶下醫學習的依據。還有夫讓人發明的助產鉗,也應該推而廣之!」

    樂靈子小心地觀察趙無恤的表情,畢竟以她的生產經歷為原材料寫出來的接生之法,趙上卿會不會暴跳如雷,將其視為恥辱秘密,勒令不得外傳。

    不過趙無恤卻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只是認真地聽著。

    樂靈子鬆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這時代接生的最大缺陷在於對消毒缺乏必要的認識和基本手段,常會引起產婦的產褥熱等疾病。特別是遇到難產,沒有相應的技術,有的因襲舊法生硬拉扯,甚至用稱鉤子鉤,有的求神弄鬼借助巫術,造成產婦和嬰兒的大量死亡。

    想起自己差點難產的經歷,樂靈子心有餘悸,好在女婢傅姆都聽她指揮,樂靈子就是這麼一邊大聲痛呼用力,一邊低頭觀察好指點她們。

    產房外的趙無恤在心急如焚之餘,也早已憑藉後世記憶,讓人做出了木製的產鉗來備用。此物有兩個扁平的葉片,稍稍彎曲,與胎兒的頭形相吻合,它能輕柔而牢固地牽引頭部,一旦胎兒的頭部露出後,身體的其他部分就很容易順勢產出,趙恆就是這樣生出來的,感謝昊天,母子平安。

    「其二,由於醫者中男多女少,故而帶下醫實際上很少參與接生和照顧產婦、嬰兒,多半是產婦家人和請來的巫師、產婆代勞。她們編造出了很多生育禁忌,有的禁止在家中生孩子,臨產婦人被要求搬到家外樹下,或搬到灶間、牲畜棚;有的地方禁止在床上生產,產婦要移到地上,鋪墊的只是些稻草、灶灰、黃土……」

    如今惡劣的環境下,母子雙亡的比例焉能不低?說著說著,樂靈子已經咬牙切齒起來,不單是懂得扁鵲的醫術,在趙無恤」細蠱「致病說影響下,她對這萬病的由來已經有了清晰的認識,奈何,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僅僅少數。

    趙無恤也想到了,哪怕是到了20世紀中葉,在藏區,依然存在對產婦的偏見,認為她們不潔,逼迫她們去帳篷外的雪域高原上自己解決,如同犛牛產仔一般自生自滅……為此母子雙亡的不在少數,某個民族人口基數稀少,這種陋習偏見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想要改變這個愚昧的時代,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區區十年哪夠?只靠他趙無恤一個人,哪能夠?

    所以需要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包括身邊受他影響最深的家人和親信。

    樂靈子抬起了眼睛,作為一個母親,趙無恤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同以往的美麗。

    「所以妾的想法是,應該在靈鵲中培養一批精通帶下和小兒科的女醫出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1章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說得對,女醫,很有必要設置。」

    對妻子的請求,趙無恤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樂靈子打算資助靈鵲中為數不多的幾名女醫廣受女徒弟,以擴大女醫的人數,再讓她們手持助產鉗和《生產要旨》,深入鄴城的各個裡閭街巷,推廣正確的生產知識,也承擔替婦人接生的職責,以此減少不必要的難產和死亡。

    至於更廣闊的縣邑鄉里,赤腳醫生們下鄉推廣正確生產姿勢,估計得到十多年以後了。

    不單如此,在趙氏之宮裡,樂靈子也會收一些出身清白的士人庶女等為弟子,教授她們醫術,好作為趙氏權貴家中夫人、女子的專門醫生,對於各家族沒什麼地位的庶女而言,這是不錯的出路。

    趙無恤又看了一眼向自己吐露這項長遠規劃的樂靈子,在樂氏女醫遍佈鄴城實權大夫的府邸後,她的影響力,會不會也隨之劇增呢?

    如此慈悲的夫人,關心自己性命病痛,家人生死的夫人,無論是黎庶,還是大夫士人,都會由衷欽佩感激吧,她和兒子的地位,也能因此牢不可破。

    不過正室夫人的地位牢固,對趙無恤而言也是件好事,可以避免他在煩惱軍政時,還被宮闈內鬥所煩擾。

    「你的想法很好,至於需要的錢帛……」

    趙無恤突然想到,讓計然做趙氏的「計相」後,這位鐵面無私的經濟學家將內府外府分得很清楚。內府的收入來自於山海地澤的財富,以及手工業製造,用於臨漳學宮、宮室、宴饗、家廟祭祀等之處。外府則是關稅和各類稅賦,用於軍事、拓荒、官員俸祿等支出。

    計然一早就和趙無恤說好了,趙氏已經形同一國,內外必須分明,所以外府一枚銅錢都休想往內府流……

    資助靈鵲,培養女醫是以趙氏名義做的,按理說應該由趙氏內府出錢。可內府錢帛很大一部分都投進了以趙無恤為名義」大祭酒「的臨漳學宮中,又因為要對代國作戰,剩下的錢帛糧秣他好多都拿去支持猗頓的塞外之行去了。

    對了,還有徐承在琅琊置辦的舟師,計然是不同意挪用外府積蓄去支持很可能會打水漂的海船的,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6地哈桑,看不到海洋潛藏的未來,所以趙無恤在無法說服外府籌款的情況下,只能將本來該歸內府的琅琊鹽收入劃給舟師……

    想到後世挪用海軍經費給自己修園子的太后老佛爺,趙無恤覺得自己簡直是大公無私啊!

    說來好笑,他控制的領地和人口過了齊國,自己卻天天掰著指頭過日子,趙無恤算是明白後世的漢靈帝、萬曆帝為何要拚命給自己的小金庫弄錢了。

    總之去年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資金周轉有些緊張,趙無恤得好好想一想,才能想到自己該從哪裡弄錢帛來支持靈子。身為丈夫,千萬不能在女人面前犯難,反正他受死駱駝比馬大,別處擠一擠,大不了抄個**大夫的家,或者從衛國那裡敲詐點,總是能勻出一點來。

    「妾願意獻出部分錢帛。」

    就在這時,一襲紅衣的季嬴在女婢簇擁下,從外面走了進來。

    ……

    季嬴沒有因為自己是「長姊」,如今還是趙無恤最偏愛的夫人而託大,她朝趙氏夫人行禮,隨後解釋道:「父親偏愛我,去世前曾將溫縣和晉陽附近的苑囿劃到我的名下,說是作為我的私產和嫁妝。我在裡面養了許多鹿,讓樵夫獵戶幫忙照看,生了小鹿歸他們所有。如今已至數百頭之多,每年光售賣鹿茸,便能有不少錢帛。這些閒錢也沒什麼用處,正好能用於增加女醫的人數,在鄴城展小兒醫、帶下醫。」

    樂靈子則笑道:「豈敢讓阿姊破費?」

    內府已經快入不敷出了,季嬴是聽趙無恤抱怨過的,此時正好出來為他排憂解難。她說道:「夫人能為趙氏分憂,減少餐飯的花費,衣不墜地,不施文繡,還想出這妙法減少民眾死亡,我沒有這份本領和見識,卻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心中難安。」

    說罷她笑著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道:「何況,妾這幾日正在看夫人寫的《生產要旨》,說到臨盆時應該睡、忍痛、慢臨盆六字訣,儘可能不服藥或少服藥,真是受益良多。明年開春可能就要臨盆了,故而讓帶下醫醫術精湛些,府邸裡的女醫多一些,對妾而言也有好處。」

    話說到這份上,樂靈子沒有再拒絕的理由,道謝後她走近季嬴,還將耳朵放在她腹上細聽,詢問近況,又為她診脈,趙無恤的兩位夫人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但趙無恤還是能感到一絲修羅場般的暗鬥,不過暗鬥不要緊,兩人都是聰明人,別明爭就好。齊人之福不好享啊,身邊的女子,也就孔姣、伯羋比較低調本分,其他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正好在樂靈子的點醒下,趙無恤也能將多年前做過的一項政策,在鄴城重新推廣開來。他有把握,這項舉措將以官府名義來做,肯定能名正言順地命令計然動用外府資金。

    ……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五月下旬,第一批女醫弟子開始進入醫館和趙氏府邸學習,同時,隨著趙氏對帶下醫、小兒醫的扶持推廣,一條新法令也開始在鄴城各裡閭大門上張貼。

    這道法令先由趙上卿口述,筆吏起草,蓋印後給理官鄧析確認其具有律法效應,又得到了鄴城令,同時也是外府計吏辛文子的認可執行,放給下吏,這才得以公諸於眾。

    鄴令安排了識字者在各張貼點大聲將內容念出來:「上卿令壯者無取老婦,令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

    將原本的道德問題,提升到法律的程度,旁觀者們不由緊張起來。

    趙氏對律法的重視過了晉國、鄭國,一身黑衣、戴獬豸冠的理官是鄴人最畏懼的存在,任何作姦犯科都逃不出他們的眼睛。肅穆的法庭讓人望而生畏,趙氏的祖先不愧是皋陶啊,以律法代替禮樂道德,也可以說成是效仿先祖之道,讓反對者無話可說……

    更何況趙氏的律法,可是有齊國公子陽生血淋淋的屍體為墊腳石的,誰敢無視?

    所以一時間,才搬到鄴城一年到數月不等的眾人便開始相互問詢,為過規定婚配年齡的兒女、兄弟姐妹相親了,不知有多少因緣在裡閭門前定下來……他們入鄴城時都編戶過,還登記了記錄年齡外貌的「大索貌閱」,如今想謊報也來不及了。

    不過接下來,也有些條令是好事而非麻煩事。

    「各裡閭將要分娩的人要報告里長,官府派帶下醫探望,教授生產之法,以免生子不舉。生下男孩,官府獎勵兩石糧,一扇肉;生下女孩,官府獎勵兩石糧,一扇肉;生三胞胎、雙胞胎,官府給配備一名乳母。孤兒、寡婦、貧苦和重病之人,其子女官府設慈幼坊養之。」

    這是讓民眾牟利的善政啊!誰家都會有生養的時候,多子多孫是所有人期盼的。趙氏表現出對孩子的重視,本意是為了增加領地人口,卻也正中所有人下懷,無論他們來自何方,是何地位職業,都是受益者。

    眾人紛紛鬆了口氣,開始為上卿歡呼祝壽了。

    在這一聲聲頌揚中,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也由此產生了一絲「鄴人」的驕傲認同感。

    因為法令末尾明確寫著:「以上種種,僅對鄴城籍貫者有效!」

    趙無恤認為出了鄴城,這項法令很難迅落實到地方上,索性讓鄴城移民們有種「上卿腳下」的帝都意識吧……

    記性好的人,都知道這是趙上卿十多年前在小邑成鄉為了政績推行過的舊政策,對應鄴城的急需人口,倒是恰到好處。

    但趙無恤沒想到的是,數年後,飽受恥辱的越王勾踐回到會稽,對著昆父兄弟,臣民百姓痛哭流涕後,幾乎原模原樣地複製了這份法令,使之在越國推行。

    虛心的越王雖然覺得這項法令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但終究還是自己在向趙氏「學習」。

    直到死,他都是如此認為的……

    不知不覺夏去秋來,趙氏的各處領地一片忙碌景象,黃燦燦的粟米被收割,歸倉,再由輜車、騾馬分批運往最需要它們的地方:晉陽、霍人、句注塞。

    足食則足兵,一場蓄謀已久的戰爭也在夏屋山之北打響……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2章 沙場秋點兵

    七千五百名兵卒,這就是今年秋天時,遠征軍的全部戰力。

    哪怕趙無恤前後兩次遷徙移民過來屯田,為這場仗積攢了兩年的糧食,霍人縣最多也只能供應這麼多人,若再多,大軍還未開拔,就得先鬧饑荒。

    所以事先他就和計然商量好了,這場仗對於代國而言,是一次滅國的存亡之戰,對於趙氏而言,卻僅僅由太原一郡出兵的區域性戰爭,成功便好,不成功也不至於讓整個趙氏傷筋動骨。

    這也是先謀代國,而不是中山的原因,對小而強悍的中山,必須讓東陽、太原、邯鄲數萬大軍一起發力才有機會攻滅。

    這次趙無恤甚至都沒讓統兵經驗老道的郵無正為帥,而是點了穆夏為將。

    穆夏最初誠惶誠恐,為自己找各種理由請辭。

    「臣出身低微,僅僅是個牧童,比臣身份高貴的數不勝數。」

    趙無恤卻不以為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市,百里奚舉於牛口之下,他們的起步和你差不多,都成就了功業。我親自將你從馬廄裡挑選出來,賜你為穆氏,我的眼光可比娘胎裡帶出來的血統可靠多了。在過去十餘年間,你也無數次證明了自己。」

    在孟諸之戰裡,他所在的左翼發動壓垮鄭軍的攻勢;在汶水之戰裡,是他擋住了齊人浩浩蕩蕩的戰車衝擊;在長平之戰裡,是他阻止了知瑤的突圍逃竄。

    穆夏,這面武卒裡最堅硬的盾,趙無恤要試著讓他同冉求一樣,學會獨當一面了。

    「臣只怕不能服眾……」

    「你功勛卓著,是我親自提拔的中大夫,持玄鳥旗以伐戎狄,誰敢不服?真有人膽敢違背你下達的軍令,自有軍法和士師將其繩之以法!」

    話說到這份上,穆夏無法推辭,只能赴任北征主將,從開春到八月中秋,他已經在晉陽、霍人呆了大半年。

    也是在這裡,他深刻感受到了為將的不易。

    ……

    這兩年是難得的和平時光,但國無外斗,必有內憂,有人的地方便有爭鬥,這是難以避免的,在晉國趙軍中,兩股「派系」也開始逐漸形成……

    以穆夏、虞喜、田賁、漆萬等人為代表的是軍功武人集團,他們出身低微,早年或為圉牧,或為百工輕俠泥腿子,伴隨著趙無恤的發家,漸漸在武卒裡身居高位。

    另一派,則是以郵無正、趙伊為首的親貴舊部,多半是趙氏的遠支和家臣,他們家傳悠久,全族效忠趙氏有百年以上。在趙鞅時代,這些人是晉國趙氏的中流砥柱,可到了趙無恤執掌大權,打贏戰爭之後,他們卻發現自己********了……

    軍功武人和新家臣擠佔了他們的位置,而在趙氏內部,這種權力再分配的格局,在各地還有所不同。

    太行以東的河內、河北是趙無恤將范、中行、邯鄲的大廈扳倒重建的,因為政權更迭,起用新人降將較多,又有趙無恤親自主持,基本上做到了「令吏必起於裡閭,猛將必發於行伍」,唯才是用,不看出身。

    而剛建立的太原郡則有不同,董安於老成謀國,看重舊誼,十二個縣裡,縣令、司馬多半沒有更換,都是原先的大夫、邑宰。這些人的宗族在趙氏中資格老,關係盤根錯節,和太行以東的形勢迥異。

    在戰後賞功策勛時,趙無恤將從魯國帶回來的武卒將吏盡數提拔,這些人為他出生入死,屢立戰功,相較於舊家臣邑宰,他更信得過他們,封賞也有所傾斜。

    在晉陽老早就有人抱怨:「上卿用人,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

    如今他們發現,自己不但封賞不如人家,竟然要反過來受其節制!年僅三旬的穆夏被調到太原主持北伐事宜時,趙氏老臣們看著這個質樸謙遜的「牧牛兒」,一時間難以接受。

    好在同樣功勛卓著的郵無正在鄴城做趙氏司馬,他也有自知之明,對軍功武人沒有歧視,更不喜歡攙和這些派系之爭。而趙伊也被派到大河以西防範齊國,所以感覺自己受了委屈的太原舊部只能向郵無正的兒子郵成靠攏。

    郵成在戰爭期間留在晉陽,多次擊退敵軍進攻。他年輕氣盛,心高氣傲,對「牧牛兒」穆夏的差遣很是不屑,許多事情都是明遵暗違。

    一起來的田賁氣得直咬牙,叫囂著要去和郵成分個勝負,楚人石乞則陰損地建議穆夏,不如仿照司馬穰苴殺齊侯親信莊賈以振威望的故事,故意設下一場點卯,找個理由讓軍法官將郵成斬了!

    ……

    「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此人一去,定能威服太原!」

    「不妥,他畢竟是郵子良司馬的兒子,何況之後半年裡訓練兵卒、調遣輜重,還得多多仰仗太原各縣,不能將他們全部得罪了。說得不好聽,還認為吾等仗著功勛,對趙氏舊臣刻薄呢,鬧到上卿那裡也不好看。」

    穆夏是個注重大局的人,知道上卿派他來,除了主持伐代外,也有向自成體系的太原郡軍方釘入幾根鍥子的打算。

    他親自去拜見郵成,提議讓他帶來的武卒和太原郡縣兵卒舉行一場軍演,相互間較量比試一二。

    郵成心高氣傲,一向看不起穆夏等人低微的出身,對所謂「百戰百勝」的趙武卒也不以為然,也沒多想就欣然允諾。

    比試當日,從旁邊五縣聚集的三千太原郡兵到達約定好的地點,卻發現對面只有一千武卒老兵。

    「這是何意!?」

    郵成不由勃然大怒!他認為這是侮辱,要知道,穆夏可是帶了整整一師之眾過來的。

    「難不成汝等以為,光憑藉眼前這點人,就能將吾等擊敗?」

    穆夏扶著劍笑了:「上卿對武卒的要求,一向是能以少打多,以一敵三。」

    這話太過囂張,從一貫惇厚的穆夏嘴裡說出來更加氣人。郵成受不住激,非要讓對面的武卒折戟,然而這場以木矛和卻掉箭頭的箭矢比試的結果,卻讓太原人瞠目結舌。

    郵成率領的一方完敗!這些一向驕傲的晉陽悍卒被五百武卒結成的密集方陣沖得稀里嘩啦……

    郵成等人這下不服也不行了,按照約定,他們只能唯穆夏馬首是瞻,配合他挑選各縣兵卒,進行訓練和調遣。

    這次滅代之役,因為補給線的限制,兵貴在精而不在多,從春到秋,穆夏從太原各縣挑選練出了兵卒五千,加上武卒,一共七千五百人,加上霍人駐軍,以及在呂梁山東麓訓練的騎兵,不超過一萬。

    這是一支臨時捏合到一起的部隊,但是部隊中老兵的比例卻出奇地高,無論是百戰戰場的武卒,還是太原各縣服役數次到數十次不等的趙氏徵召兵,都是不折不扣的久經沙場強兵。

    不過這支聯軍的協同程度不高,畢竟是混合編伍,太原人和武卒裡的宋人、魯人甚至很難交流。要在實戰中正常發揮戰力,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好在武卒老兵們已經有過多次協同作戰的經驗,他們更需要適應的,反倒是太原比宋、魯更加寒冷的天氣。

    穆夏按照武卒章程訓練太原郡兵,除了強調秩序外,首要任務還不是能打,而是能走。

    「從晉陽到句注塞,三百五十里,出句注塞到代城,也是三百五十里,吾等的敵人,在七百里之外!」

    這無疑是一場遠征,去的還不是人煙稠密的中原,而是邊塞之外的荒涼絕域。所以必須做好充足準備,軍中一向只佩服強者,有武卒以一敵三的威嚇在,很多措施就能順利推行下去,比如打背包和綁腿。

    背包的主體是一條秋冬蓋的羊毛氈子,裡面用繩子縛著一套換洗衣裳,以及急行軍時分發的乾糧,加上甲衣、武器,士兵負重合達三十斤以上。若是這些東西全提在手中,走出去十里手臂便要痠痛不已,不要說作戰,就連長矛都未必能夠握得住。只有把這些打成背包背在背上,士兵才可能攜帶著生存必需品進行長途行軍。

    但要在一刻鐘內,將這些東西用麻布整齊地包裹起來背上,卻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太原郡兵們光練這一項,就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合格,武卒則在旁指點和笑話,他們彷彿看到了自己剛剛被招募入伍時悲慘的一幕……

    扎綁腿也是如此,初見武卒清一色的葛鞋,在小腿肚子上滿滿紮了一層麻布綁腿,太原郡兵們好奇卻也有些牴觸,把這些玩意纏上去,走路豈不是更不方便?

    武卒老兵們則神秘兮兮地對他們說:「這是上卿讓吾等穿的,武卒能成為天下強軍,靠的就是這個東西!」

    在春秋時代,綁腿無疑是步卒的一件利器,以山地行軍為主的遠程奔襲中,它實在是太有用了。不但能夠免於使小腿受蚊蟲螞蝗等叮咬,還能避免山間的一些荊刺灌木給士兵的小腿造成拉扯劃傷,而且長期紮著綁腿走路,可以有效避免因血脈下積而引起的小腿脹痛。

    這是扁鵲加以研究後得出的醫學結論,老頭讚歎之餘,也不由佩服趙無恤的遠見卓識……

    當然,剛開始時確實很不舒服,太原郡兵們打上後,時時刻刻都覺得腿肚子在發漲,走路不但沒有變快反而慢了,又適應了一個月才算緩過來。

    但他們的訓練是有成效的,到太原完成秋收後,趙無恤來了,他巡視了這支漸漸凝聚為一個整體的軍隊,感到十分滿意,還讓郵成出來,上下打量一番後褒獎了他。

    「子良司馬有一個好兒子啊。」

    雖然和趙無恤年齡相仿,但郵成還是激動得滿面通紅,下拜頓首,自言願意為趙氏效死。之前那點對穆夏的不滿,和對武卒的不以為然,都隨著趙無恤的勉勵不翼而飛。八月中,駐紮晉陽的大軍向北開拔,他們將去往霍人,與那裡的戍卒匯合,準備出征……

    ……

    九月初一這一天,秋風漸起,霍人縣外,凝視著眼前的八千兒郎,趙無恤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古來征戰幾人還」這句話……

    他使勁搖了搖頭,驅走這份軟弱,扯開嗓子對城下的將士大聲說道:

    「三年前,代人在知氏邀請下入寇太原,焚燒城邑,掠奪人口,受破家之苦者,十之七八……」

    不單是太原郡兵,旁聽的霍人百姓也面露憤恨之色,這是趙無恤打這場戰爭的重要理由,代戎的惡行在所有太原各縣民眾身上心裡劃下了巨大的傷疤,至今沒有癒合。他需要通過代人的屍體,徹底贏得太原郡百姓的心。

    「子民憫難,吾身為主君心如刀割,此仇絕不敢忘,如今趙氏家富民強,將以怨抱怨,以戈矛還以顏色!」

    他目光轉向站得整整齊齊的軍隊:「趙氏將進行一次跨越絕域的行軍,一次震撼世人的遠征,百年之後,汝等的事蹟將和周穆王西涉流沙,齊桓公北伐山戎、斬孤竹的傳奇一同傳唱千古。」

    「汝等將翻過白雪皚皚的夏屋山,汝等將跨過湍急寬闊的桑乾河,救回淪為奴役的中國之人,踏平代戎的田地,宰殺他們的牛羊,奪盡其所有財產,抱著他們的妻女,讓其死前流淚痛哭,後悔入塞侵犯……」

    所有兵卒先是憋足了勁,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汝等的前面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代城!」

    「替我攻陷它,毀掉宮室集市,刨開代君的陵墓,縱馬踏平代人的文化,在此之上,建立由中國之人居住統治的城池,將汝等的功勛永遠記述在廟宇中!」

    「吾就是汝等的糧道,汝等的生命線,餓者將得到補給,傷者會撤回後方,放心地向北而去!」趙無恤揚起右臂,直直伸向北方。

    「向北!」穆夏錘著自己的胸膛,這是他第一次獨當一面,主君的信任,決不能揮霍。

    「向北!」郵成目光炯炯,舉起手中的劍,揮向空中,高喊道。既然上卿看重軍功,軍中將吏非軍功不得陞遷,那就在這次遠征中證明自己吧,讓上卿看看,自己比起於卒伍卻身居高位的牧牛兒,牧馬童們要強得多!

    「向北!」縣司馬胥渠大聲呼喊,他也將作為嚮導,帶著一千本地士卒出征,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向北!」近萬名背著背包,打著綁腿的士卒也振臂高呼,太原郡兵是為了報仇,武卒則是為了獲得功勛,得到更多的田宅奴隸。更何況,軍法官在中原著重強調的軍紀,出塞之後將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誓師的聲音響徹晉陽城,震得書寫安民告示的縣令手裡的筆都掉落在地,震得城中信鴿也似是被這山呼海嘯一樣的喊聲驚醒,撲簌簌搧動翅膀,飛離了棲息的屋簷鴿屋,騰空而去……

    它們將飛去通知鄴城、晉陽,戰爭開始了!

    它們也會飛往呂梁山東麓的騎邑,向虞喜傳達趙無恤的指令:出征!不破代城終不還!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2章 沙場秋點兵

    七千五百名兵卒,這就是今年秋天時,遠征軍的全部戰力。

    哪怕趙無恤前後兩次遷徙移民過來屯田,為這場仗積攢了兩年的糧食,霍人縣最多也只能供應這麼多人,若再多,大軍還未開拔,就得先鬧饑荒。

    所以事先他就和計然商量好了,這場仗對於代國而言,是一次滅國的存亡之戰,對於趙氏而言,卻僅僅由太原一郡出兵的區域性戰爭,成功便好,不成功也不至於讓整個趙氏傷筋動骨。

    這也是先謀代國,而不是中山的原因,對小而強悍的中山,必須讓東陽、太原、邯鄲數萬大軍一起發力才有機會攻滅。

    這次趙無恤甚至都沒讓統兵經驗老道的郵無正為帥,而是點了穆夏為將。

    穆夏最初誠惶誠恐,為自己找各種理由請辭。

    「臣出身低微,僅僅是個牧童,比臣身份高貴的數不勝數。」

    趙無恤卻不以為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市,百里奚舉於牛口之下,他們的起步和你差不多,都成就了功業。我親自將你從馬廄裡挑選出來,賜你為穆氏,我的眼光可比娘胎裡帶出來的血統可靠多了。在過去十餘年間,你也無數次證明了自己。」

    在孟諸之戰裡,他所在的左翼發動壓垮鄭軍的攻勢;在汶水之戰裡,是他擋住了齊人浩浩蕩蕩的戰車衝擊;在長平之戰裡,是他阻止了知瑤的突圍逃竄。

    穆夏,這面武卒裡最堅硬的盾,趙無恤要試著讓他同冉求一樣,學會獨當一面了。

    「臣只怕不能服眾……」

    「你功勛卓著,是我親自提拔的中大夫,持玄鳥旗以伐戎狄,誰敢不服?真有人膽敢違背你下達的軍令,自有軍法和士師將其繩之以法!」

    話說到這份上,穆夏無法推辭,只能赴任北征主將,從開春到八月中秋,他已經在晉陽、霍人呆了大半年。

    也是在這裡,他深刻感受到了為將的不易。

    ……

    這兩年是難得的和平時光,但國無外斗,必有內憂,有人的地方便有爭鬥,這是難以避免的,在晉國趙軍中,兩股「派系」也開始逐漸形成……

    以穆夏、虞喜、田賁、漆萬等人為代表的是軍功武人集團,他們出身低微,早年或為圉牧,或為百工輕俠泥腿子,伴隨著趙無恤的發家,漸漸在武卒裡身居高位。

    另一派,則是以郵無正、趙伊為首的親貴舊部,多半是趙氏的遠支和家臣,他們家傳悠久,全族效忠趙氏有百年以上。在趙鞅時代,這些人是晉國趙氏的中流砥柱,可到了趙無恤執掌大權,打贏戰爭之後,他們卻發現自己********了……

    軍功武人和新家臣擠佔了他們的位置,而在趙氏內部,這種權力再分配的格局,在各地還有所不同。

    太行以東的河內、河北是趙無恤將范、中行、邯鄲的大廈扳倒重建的,因為政權更迭,起用新人降將較多,又有趙無恤親自主持,基本上做到了「令吏必起於裡閭,猛將必發於行伍」,唯才是用,不看出身。

    而剛建立的太原郡則有不同,董安於老成謀國,看重舊誼,十二個縣裡,縣令、司馬多半沒有更換,都是原先的大夫、邑宰。這些人的宗族在趙氏中資格老,關係盤根錯節,和太行以東的形勢迥異。

    在戰後賞功策勛時,趙無恤將從魯國帶回來的武卒將吏盡數提拔,這些人為他出生入死,屢立戰功,相較於舊家臣邑宰,他更信得過他們,封賞也有所傾斜。

    在晉陽老早就有人抱怨:「上卿用人,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

    如今他們發現,自己不但封賞不如人家,竟然要反過來受其節制!年僅三旬的穆夏被調到太原主持北伐事宜時,趙氏老臣們看著這個質樸謙遜的「牧牛兒」,一時間難以接受。

    好在同樣功勛卓著的郵無正在鄴城做趙氏司馬,他也有自知之明,對軍功武人沒有歧視,更不喜歡攙和這些派系之爭。而趙伊也被派到大河以西防範齊國,所以感覺自己受了委屈的太原舊部只能向郵無正的兒子郵成靠攏。

    郵成在戰爭期間留在晉陽,多次擊退敵軍進攻。他年輕氣盛,心高氣傲,對「牧牛兒」穆夏的差遣很是不屑,許多事情都是明遵暗違。

    一起來的田賁氣得直咬牙,叫囂著要去和郵成分個勝負,楚人石乞則陰損地建議穆夏,不如仿照司馬穰苴殺齊侯親信莊賈以振威望的故事,故意設下一場點卯,找個理由讓軍法官將郵成斬了!

    ……

    「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此人一去,定能威服太原!」

    「不妥,他畢竟是郵子良司馬的兒子,何況之後半年裡訓練兵卒、調遣輜重,還得多多仰仗太原各縣,不能將他們全部得罪了。說得不好聽,還認為吾等仗著功勛,對趙氏舊臣刻薄呢,鬧到上卿那裡也不好看。」

    穆夏是個注重大局的人,知道上卿派他來,除了主持伐代外,也有向自成體系的太原郡軍方釘入幾根鍥子的打算。

    他親自去拜見郵成,提議讓他帶來的武卒和太原郡縣兵卒舉行一場軍演,相互間較量比試一二。

    郵成心高氣傲,一向看不起穆夏等人低微的出身,對所謂「百戰百勝」的趙武卒也不以為然,也沒多想就欣然允諾。

    比試當日,從旁邊五縣聚集的三千太原郡兵到達約定好的地點,卻發現對面只有一千武卒老兵。

    「這是何意!?」

    郵成不由勃然大怒!他認為這是侮辱,要知道,穆夏可是帶了整整一師之眾過來的。

    「難不成汝等以為,光憑藉眼前這點人,就能將吾等擊敗?」

    穆夏扶著劍笑了:「上卿對武卒的要求,一向是能以少打多,以一敵三。」

    這話太過囂張,從一貫惇厚的穆夏嘴裡說出來更加氣人。郵成受不住激,非要讓對面的武卒折戟,然而這場以木矛和卻掉箭頭的箭矢比試的結果,卻讓太原人瞠目結舌。

    郵成率領的一方完敗!這些一向驕傲的晉陽悍卒被五百武卒結成的密集方陣沖得稀里嘩啦……

    郵成等人這下不服也不行了,按照約定,他們只能唯穆夏馬首是瞻,配合他挑選各縣兵卒,進行訓練和調遣。

    這次滅代之役,因為補給線的限制,兵貴在精而不在多,從春到秋,穆夏從太原各縣挑選練出了兵卒五千,加上武卒,一共七千五百人,加上霍人駐軍,以及在呂梁山東麓訓練的騎兵,不超過一萬。

    這是一支臨時捏合到一起的部隊,但是部隊中老兵的比例卻出奇地高,無論是百戰戰場的武卒,還是太原各縣服役數次到數十次不等的趙氏徵召兵,都是不折不扣的久經沙場強兵。

    不過這支聯軍的協同程度不高,畢竟是混合編伍,太原人和武卒裡的宋人、魯人甚至很難交流。要在實戰中正常發揮戰力,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好在武卒老兵們已經有過多次協同作戰的經驗,他們更需要適應的,反倒是太原比宋、魯更加寒冷的天氣。

    穆夏按照武卒章程訓練太原郡兵,除了強調秩序外,首要任務還不是能打,而是能走。

    「從晉陽到句注塞,三百五十里,出句注塞到代城,也是三百五十里,吾等的敵人,在七百里之外!」

    這無疑是一場遠征,去的還不是人煙稠密的中原,而是邊塞之外的荒涼絕域。所以必須做好充足準備,軍中一向只佩服強者,有武卒以一敵三的威嚇在,很多措施就能順利推行下去,比如打背包和綁腿。

    背包的主體是一條秋冬蓋的羊毛氈子,裡面用繩子縛著一套換洗衣裳,以及急行軍時分發的乾糧,加上甲衣、武器,士兵負重合達三十斤以上。若是這些東西全提在手中,走出去十里手臂便要痠痛不已,不要說作戰,就連長矛都未必能夠握得住。只有把這些打成背包背在背上,士兵才可能攜帶著生存必需品進行長途行軍。

    但要在一刻鐘內,將這些東西用麻布整齊地包裹起來背上,卻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太原郡兵們光練這一項,就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合格,武卒則在旁指點和笑話,他們彷彿看到了自己剛剛被招募入伍時悲慘的一幕……

    扎綁腿也是如此,初見武卒清一色的葛鞋,在小腿肚子上滿滿紮了一層麻布綁腿,太原郡兵們好奇卻也有些牴觸,把這些玩意纏上去,走路豈不是更不方便?

    武卒老兵們則神秘兮兮地對他們說:「這是上卿讓吾等穿的,武卒能成為天下強軍,靠的就是這個東西!」

    在春秋時代,綁腿無疑是步卒的一件利器,以山地行軍為主的遠程奔襲中,它實在是太有用了。不但能夠免於使小腿受蚊蟲螞蝗等叮咬,還能避免山間的一些荊刺灌木給士兵的小腿造成拉扯劃傷,而且長期紮著綁腿走路,可以有效避免因血脈下積而引起的小腿脹痛。

    這是扁鵲加以研究後得出的醫學結論,老頭讚歎之餘,也不由佩服趙無恤的遠見卓識……

    當然,剛開始時確實很不舒服,太原郡兵們打上後,時時刻刻都覺得腿肚子在發漲,走路不但沒有變快反而慢了,又適應了一個月才算緩過來。

    但他們的訓練是有成效的,到太原完成秋收後,趙無恤來了,他巡視了這支漸漸凝聚為一個整體的軍隊,感到十分滿意,還讓郵成出來,上下打量一番後褒獎了他。

    「子良司馬有一個好兒子啊。」

    雖然和趙無恤年齡相仿,但郵成還是激動得滿面通紅,下拜頓首,自言願意為趙氏效死。之前那點對穆夏的不滿,和對武卒的不以為然,都隨著趙無恤的勉勵不翼而飛。八月中,駐紮晉陽的大軍向北開拔,他們將去往霍人,與那裡的戍卒匯合,準備出征……

    ……

    九月初一這一天,秋風漸起,霍人縣外,凝視著眼前的八千兒郎,趙無恤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古來征戰幾人還」這句話……

    他使勁搖了搖頭,驅走這份軟弱,扯開嗓子對城下的將士大聲說道:

    「三年前,代人在知氏邀請下入寇太原,焚燒城邑,掠奪人口,受破家之苦者,十之七八……」

    不單是太原郡兵,旁聽的霍人百姓也面露憤恨之色,這是趙無恤打這場戰爭的重要理由,代戎的惡行在所有太原各縣民眾身上心裡劃下了巨大的傷疤,至今沒有癒合。他需要通過代人的屍體,徹底贏得太原郡百姓的心。

    「子民憫難,吾身為主君心如刀割,此仇絕不敢忘,如今趙氏家富民強,將以怨抱怨,以戈矛還以顏色!」

    他目光轉向站得整整齊齊的軍隊:「趙氏將進行一次跨越絕域的行軍,一次震撼世人的遠征,百年之後,汝等的事蹟將和周穆王西涉流沙,齊桓公北伐山戎、斬孤竹的傳奇一同傳唱千古。」

    「汝等將翻過白雪皚皚的夏屋山,汝等將跨過湍急寬闊的桑乾河,救回淪為奴役的中國之人,踏平代戎的田地,宰殺他們的牛羊,奪盡其所有財產,抱著他們的妻女,讓其死前流淚痛哭,後悔入塞侵犯……」

    所有兵卒先是憋足了勁,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汝等的前面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代城!」

    「替我攻陷它,毀掉宮室集市,刨開代君的陵墓,縱馬踏平代人的文化,在此之上,建立由中國之人居住統治的城池,將汝等的功勛永遠記述在廟宇中!」

    「吾就是汝等的糧道,汝等的生命線,餓者將得到補給,傷者會撤回後方,放心地向北而去!」趙無恤揚起右臂,直直伸向北方。

    「向北!」穆夏錘著自己的胸膛,這是他第一次獨當一面,主君的信任,決不能揮霍。

    「向北!」郵成目光炯炯,舉起手中的劍,揮向空中,高喊道。既然上卿看重軍功,軍中將吏非軍功不得陞遷,那就在這次遠征中證明自己吧,讓上卿看看,自己比起於卒伍卻身居高位的牧牛兒,牧馬童們要強得多!

    「向北!」縣司馬胥渠大聲呼喊,他也將作為嚮導,帶著一千本地士卒出征,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向北!」近萬名背著背包,打著綁腿的士卒也振臂高呼,太原郡兵是為了報仇,武卒則是為了獲得功勛,得到更多的田宅奴隸。更何況,軍法官在中原著重強調的軍紀,出塞之後將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誓師的聲音響徹晉陽城,震得書寫安民告示的縣令手裡的筆都掉落在地,震得城中信鴿也似是被這山呼海嘯一樣的喊聲驚醒,撲簌簌搧動翅膀,飛離了棲息的屋簷鴿屋,騰空而去……

    它們將飛去通知鄴城、晉陽,戰爭開始了!

    它們也會飛往呂梁山東麓的騎邑,向虞喜傳達趙無恤的指令:出征!不破代城終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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