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699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3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秋高馬肥,虞喜的騎兵也在準備出發。他的駐地在名為「馬邑」的縣境內,這是太原郡的第十三個縣,去年才設置,因聚集戰馬眾多,故稱之為馬邑。晉陽城裡有個笑話,那就是馬邑的人還沒有馬兒多……

    這是真話,一千五百人,這是趙氏騎兵的五分之三,兩千匹馬,這是太原全郡能供應馬匹的四分之三,全部集中在此。

    如此多的人馬已經耗盡了馬邑全部糧食儲備,趙無恤明確告訴虞喜,若這個秋天打不下代國,佔據代北肥美的草場,那明年馬邑將養不起騎兵,這個縣將面臨裁撤。

    和穆夏一樣,虞喜在馬邑也做了大半年准備,他逼迫來自晉、魯的騎從們適應酪和肉乾,少人剛開始和虞喜第一次食用酪漿一樣上吐下瀉,還有人大膽地抗議:「北方有狄,有不食粒者,吾等這麼做,豈不是和他們一樣麼!」

    「看看汝等身上。」虞喜並不客氣,指著眾人身上的裝扮:衣短袖窄的狄人衣裳絝子。

    「不必否認,吾等這身裝扮,騎在馬上射箭奔馳,效仿的正是北方狄人,這身裝扮生活起居和狩獵作戰都比較方便,與中原的兵車、徒卒相比,具有更大的靈活機動性,這是戎狄之長。」

    他又舉起環首刀道:「甲兵之利,弓材之堅,這則是中國的長處,上卿合北狄、中國之長,打造出趙氏騎兵,吾等才能來如飛鳥,去如絕弦,馳騁中國而罕有敵手。」

    「但吾等這次面對的敵人卻有所不同,胡貉和代人,皆是馬背上的戰士,五歲孩童即能騎羊,拉弓射擊鳥和鼠,稍微長大就能射擊狐兔,用作食物。部族裡成年男子都能拉開強弓,全都披掛毛氈,騎著馬匹作戰。平常無戰事時,則隨意遊牧,以射獵飛禽走獸為職業;形勢緊急時,則人人練習攻戰本領,以便侵襲掠奪……」

    「草原和代地是彼輩的家園,吾等若想戰而勝之,也必須適應草原,酪和肉乾,這是草原上最輕便的口糧,每次吃一點,就足夠供應吾等半日之需。至於口袋裡的豆子和高粱,是給馬兒吃的,汝等若是不怕臨戰前馬匹羸瘦無力,但吃無妨!」

    眾人皆服,按照虞喜的要求在馬邑外的草場上騎射訓練,而虞喜之所以如此煞費苦心,是因為他知道,秋收後這批騎兵將真正的深入絕域,他們沒有側翼,沒有後方,受傷的士卒將得不到及時的救助和醫治,身上帶的乾糧吃完後,若沒有能力就地補給,就只能挨餓。

    這將是一次極為艱苦的遠征,他們的路程可不是穆夏統帥的步卒能相比的,足足有八百里之遙!

    趙無恤是這條路線的規劃者,而猗頓和虞喜則是執行者:「從馬邑出發,沿著管芩山西麓的河谷北上,經樓煩、沃水、深入草原,在岱海簡單補給歇息後,從紅山以南進入代國北部……」

    在穆夏出句注塞,沿著桑乾河前進,吸引代人主力來阻截的時候,虞喜要進行一個前所未有的戰略大迂迴!

    「八百里路,吾等需要十天內走完,因為穆夏與我約定,半月後代城下見!」

    若是步卒,是絕對辦不到的,他們就算把腿跑斷,也無法在十天內移動那麼遠!

    但騎兵卻可以。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虞喜,汝既是吾之南仲!」唸著信中對自己的期望,手持主君賜予的長劍,九月初,虞喜也誓師北征!出車彭彭,旂旐央央!

    ……

    樓煩人一直自認為是戎族,和犬戎、代戎等同屬一族,他們生活在農耕和遊牧的邊緣,過著半耕半牧的生活。從周成王時期有載於史開始,樓煩就是分裂的,部落小邦多者千餘人,少的幾百幾十人,除了那些掌握與晉國、河宗氏貿易的大部落大城邦外,大多過著貧苦紛亂,朝不保夕的生活。

    不過樓煩人的歷史,在這一年的秋天被徹底改變了,管芩山以北一個百餘人的小部落,震耳的蹄聲將樓煩人從睡夢中驚醒,本以為是鄰近部落城邦前來劫掠,掀開氈帳一看,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一片枯黃的草原上,千餘騎士排成幾個長陣分列前行,彷彿一條黑色蛟龍在蒼茫草原上飛翔,蕭蕭然的馬鳴聲此起彼伏。他們馳馬於高坡時,還不住朝這個樓煩部落眺望,更分出數十騎朝他們奔來。

    族長緊張不已,帶著全族青壯相迎,怯生生地觀望大軍過境。不過待見到來者是多次帶著商隊途徑此地的猗頓時,便鬆了口氣,低聲下氣地詢問究竟出了何事?

    樓煩人階級簡單,是聽不懂什麼上卿、執政的,所以猗頓也言簡意賅:「代國惹怒了趙人的王,發大軍區進攻,途經此地,需要汝等支援食物、馬匹,還請將部族裡的肉乾、酪,以及能跑的駿馬全部獻出!」

    「所有的肉酪、馬匹?」族長低聲重複著的話,心有不甘。

    但他們能說不麼?從老族長記事開始,草原上就從一次性跑過這麼多的騎馬的人,千餘騎兵,便足以征服半個樓煩!看著那些騎兵手裡半張的弓弩,他知道自己不能違抗,否則就可能招致滅族之災!

    他露出了一絲慘笑,將枯幹如老樹的雙手高高舉起,對著猗頓深深地彎下腰懇求道:「沒了肉酪,吾等還有牛羊和野菜,能活過這個冬天,但沒了馬匹,今後如何放牧?」

    中國之人常認為北疆戎狄牧馬為生,所以馬匹賤如糞土,輕易就能得到,其實這是絕大的誤會。胡戎的主要牲畜是牛羊,馬匹只是放牧時騎乘的工具,所以數量要比牛羊少得多,通常一千人規模的部落,擁有的馬匹至多百餘匹。

    一袋銅錢被猗頓扔到他腳下:「這是交換,若是活不下去,便在降雪前向晉國邊境遷徙,只要表示臣服,成為趙氏的編戶齊民,汝等自然能得到草場和田地。」

    說完他便逕自離開,帶著這個部落僅有的二十餘匹馬,跟隨大軍前往下個部落,只剩下樓煩的族長哭喪著臉,捧著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一袋孔方錢望著趙騎揚起的煙塵發呆……

    ……

    行軍到第五天時,趙奇離開了樓煩部落的牧地,正式進入草腹地。

    寬廣空曠的平原在他們下方延展開來,平坦遼闊直至極目盡頭。像一片汪洋。丘陵山巒不再,連樹林、城邦和道路也沒了蹤影,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風起雲湧,枯黃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

    一隻獵鷹高高在上,盤旋於深藍天際,俯瞰趙騎孤軍深入草原,伴隨馬蹄飛濺的枯草沙土,彷彿一場沙塵暴。

    這是虞喜第四次途徑此處,他過去一年裡和猗頓數次來往這條草原商道,正式為了熟悉道路,為遠征做準備。

    從樓煩地界離開時,他們的馬匹數量達到了兩千五百匹,虞喜的目標是在進入代國前,集齊三千匹,達到一人二馬的戰力,不單如此,奪走胡人的馬,也就相當於摧毀了他們至少五年內威脅趙氏的能力……

    他們繼續席捲沿途部落,草原自從有第一個牧羊人開始,便是一片散沙,在陰山南麓這片東西千餘里的草原上,不同的族屬、圖騰、血緣造就了成百上千個小部族,四分五裂。

    一般而言,一個擁有數十里牧場的部落,闔族上下成年男子不到百名。莫說在千餘趙騎威脅之下毫無還手之力,就連之前虞喜等人遇上的那個西遷的東胡部落,靠兩三百騎也能讓他們屈膝投降。所以他們大多數表示臣服,貢獻出自己的肉酪和馬匹。

    不過隨著幹糧日益消耗,虞喜下令,連沿途部落裡活的牛羊也不得放過!就地宰殺就地吃掉,只剩下一堆腸胃和骨頭。

    遊牧部落絕非身處中國之人所想像的那般富裕,他們的生計仰賴天時,一次雪災或是瘟疫,就足以滅亡一個興盛的部落,哪怕終年放牧,到了秋冬時物資卻寥寥無幾,僅能勉強度日。

    所以為了僅剩不多的肉酪和牛羊,為了活著渡過這個冬天,一些部落也鋌而走險,選擇反抗。

    但下場是慘烈的,連綿的氈帳燃起大火,部眾哀嚎求饒,但凡表示出反抗意願的胡人部落都被殺戮一空,被千餘弓弩無情地毀滅,酋長頭人被虞喜縱馬踏為肉泥,凡是比車輪高的男人都被殺死,婦女和孩子被驅散,讓她們自生自滅,順便傳播恐懼……

    「他們會痛恨和報復麼?」虞喜問猗頓。

    「會,但他們更多地是畏懼,臣服於強者,同時竭盡全力地欺凌弱者才是草原之民的本能。畏懼能帶來臣服和恭順,以及源源不斷的人口、馬匹、牛羊。」

    猗頓能夠預見到,趙氏的介入給草原帶來的巨大震動,他們要麼零星地被納入趙上卿的草原新秩序下,要麼就選擇遠遁陰山以北,繼續過原來的生活。

    彷彿一支巨大的手掌,猛地從一堆各自為政的螞蟻窩上掠過,投下巨大的陰影,也就是從這次遠征開始,草原的歷史徹底改變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14 00:2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4章 五十弦翻塞外聲

    桑乾、高柳、且如、虖池、狋氏,加上代王本部,舉著黑犬旗幟的代人一共六個部族。

    而桑乾又分本部、御部、渾部三個支系。佔據的地方雖然不能與代王相比,但是作為六部當中實力排名第二的大部族,無論是人口還是牛羊牲畜,亦或是農田牧地都頗為可觀,部眾共計萬五千人,橫跨桑乾河以及渾河、御河兩條支流上,甚至還修築了一座千餘人的小城邑,裡面有市肆,是晉國與代國貿易的重要地點。

    之所以比草原上的胡人部落人口多許多倍,不僅在於數十年前這些代戎吞併了無終大量部眾,將其降為奴隸,更因為他們已事農耕,農業能比牧業養活更多的人。不過他們的莊稼一年只種一次,其餘時間都是在放牧。

    總之桑乾部在代國內部雖然強大,但當穆夏率領八千趙軍發動進攻時,他們的那丁點抵抗和防備,只能用以卵擊石來形容

    嘣嘣嘣!數十把弓弦響動,飛出的羽箭卻射不動對面全副武裝的趙氏戰陣。

    他們簡直武裝到了牙齒!寬闊的盾櫓,厚厚的皮甲,還有第一排甲士明晃晃的銅胄,他們舉著長矛緩緩前進,讓一貫為自己射術驕傲的代人的弓手毫無辦法。

    代國馬兒雖多,但是他們主要的作戰的手段,依然是騎、車、徒的混合編隊,只是不像諸夏那樣講究列陣。打仗時亂哄哄地一擁而上,不是被長矛戳死,就是被趙氏甲士背後強大弓弩火力射成了篩子。

    代人滿心絕望,從晉人越過句注塞入侵代國以來,已經整整九天了,他們抵抗劇烈,但依舊平均每天退卻二十里,距離背後的桑乾城越來越近。 」不能這麼打!「

    桑乾部的族長已經焦頭爛額,本來他們對晉人入侵早有準備,因為近幾年來代國與趙氏的關係在持續惡化,去年更是通過不同的渠道得知,趙氏的家主在晉陽等地聚集了大軍,整日操練,明顯是在圖謀代國。

    所以代王給各部,尤其是瀕臨句注塞的桑乾部打過招呼,讓他們小心提防,然而當晉人攻至時,代人還是發現自己做的準備太少了。

    桑乾河兩岸寬闊的原野讓趙軍的進攻暢通無阻,代人脆弱而零星的攻擊卻根本無法撼動趙軍方陣一絲一毫。既然野戰不利,那就只能守城,但因為是半牧半耕的民族,代人對於城邑防禦比較忽視,御邑、渾邑只有一道木柵欄,唯獨桑乾邑有丈餘城牆,去年代王嚴令警告下,才不情不願地增修到了一丈半。

    但如今看來,遠遠不夠。

    在越過句注塞後的第八天,趙軍兵臨桑乾。對於曾攻陷過朝歌、濮陽等大城的趙武卒而言,這種高度的城牆,以及城中千餘守卒基本上形不成任何障礙。只要花上半日攻破這裡,休息補給不凡,他們就能繼續沿著河流前進,一路殺到代城去。

    不過等輕鬆破城後,趙軍才發現,城內僅剩老人和病殘不能走路者,其餘代人,已經不知所蹤 」照這樣下去,滅代易如反掌!「站在桑乾城頭,郵成很是興奮,這矮小的小邑不足以滿足他的征服**,只有代城和代王的頭顱,才值得獻給家主。

    穆夏卻沒有放鬆警惕,雖然他同樣感到這次遠征的輕鬆,一路打過來,趙軍只損失了百餘人,桑乾三部加起來兩千戰力,卻已經折損三四百,渾、御已經由田賁和胥渠所帥的偏師攻陷,如今桑乾城也已拿下,代人抵抗帶給他們的麻煩,甚至還沒補給造成的困難多。

    他們已經離開句注塞,深入代國百餘里,這段漫長而危機重重的補給線十分脆弱,穆夏必須花費大量精力去維持,保證後路不被切斷。

    此時是秋冬之際,農田閒置,桑乾河兩岸便只剩下蒿草叢生的牧場了,加上代人居住分散,想要因糧於敵有些麻煩。

    何況在趙氏大軍抵達前,機敏的代人就拋棄了自己的農田屋宅。據斥候查探,桑乾河兩岸的代人要麼在拆帳篷要麼在收攏牛羊,往馬背大車上捆東西,一幅準備遷徙轉移的模樣。

    桑乾城中的千餘人,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撤離的,龜縮在城池內等著敵人來打,那不是代國人的作風。

    相比於需要仰仗糧道補給的趙軍,代人的優勢就在於他們的遊牧性,雖然在代地定居多年,但各部落習慣性的春耕夏牧讓他們擁有快速的轉移動員體制。趙軍來襲後,眼見打不過,隨著桑乾部的君長一聲令下,部民們紛紛把帳篷和物資捆上馬車,驅趕著牛羊和牲畜,往遠離道路的地方轉移遷徙。

    所以穆夏知道,真正的戰鬥未到來,他沒有採納郵成分兵追擊,迅速靠近代城的建議,而是穩紮穩打,每攻下桑乾河兩岸的小邑,他就會留人看守,守護糧道的安全。

    此舉雖然穩妥,但石乞也有擔憂:」趙軍雖然強大,但要分兵把守桑乾河沿岸的道路城邑,加上因為傷病造成的減員,等靠近代城時,兵力還能剩下多少?七千?六千?就在吾等緩緩前進的這幾日,代子說不定已經召集各部落,集結軍隊堅壁清野了。繼續向前,迎接吾等的很可能是方圓百餘里渺無人煙的土地,若被代人拖到冬天降雪,大軍將陷入絕境!到時候再走數百里回國,抱成一團的代人沿途襲擾,則後果不堪設想!」

    石乞擔心不是沒緣由的,戰前估計,代人六部,加上臣服於代人的無終、屠何等部加起來,大概能湊出七八千徒卒,千餘騎,數百乘車,當然,代人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集結完畢,若正面硬碰硬,裝備精良,戰法先進的趙軍佔優勢。但若被敵人化整為零,以空間換時間,讓趙軍找不到決戰的機會,拖到入冬那就麻煩了,簡直是多年前趙齊雪原之戰的翻版啊

    穆夏沉吟後道:」你說的對,需要謹慎,但又不能錯過戰機,吾等的後方安全已經能夠保證,個全軍下令,過桑乾後攜帶十天乾糧,加快速度,爭取在代城與敵人決戰!」

    他遙望蒼茫的北方,心中想道:此時此刻,虞喜的騎兵已經抵達代地了吧,此戰的勝負,就看他的大迂迴成功與否了

    也就是這一天清晨,屠何邑的新稚狗從睡夢中醒來,被人告知:城北隱隱有煙塵揚起,似乎有大隊人馬到來。

    新稚狗連忙披掛上甲衣,帶上他的硬弓,到屠何邑簡陋的城頭眺望。

    今日秋高氣爽,晴空萬里,但新稚狗卻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雷聲

    他詫異地朝天上看了看,隨即臉色煞白,盯著城北的原野,目不轉睛。

    隨著這連綿不絕的「雷聲」聲勢越來越大,屠何城北,隱隱顯出了一條黑線,是奔馳的駿馬和騎士

    新稚狗倒吸了一口涼氣:「足足有千餘騎,東胡的所有部落都來了麼!?」

    然而接下來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東胡人的黃羆,而是一隻浴火騰飛的黑鳥

    獵鷹?烏鴉?

    他揉了揉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玄鳥!」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1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5章 臨戰合刃之急者三

    直到昨天,屠何才剛剛接到代王的徵召命令,說晉人北犯,要屠何人依照古老的盟約,發兵加入代王的隊伍。

    屠何的君長和各氏族頭人正為要不要出兵而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卻被這支趙氏騎兵的出現弄懵了……

    千五百騎,這是代國各大部族聯合後能湊出來的總數,連屠何自己也僅有兩三百騎,所有才被那支不大不小的東胡部落襲擾得不勝煩惱,卻又奈何不得對方。

    好在外面的晉人似乎對屠何沒有太大敵意,他們讓城中派人出去說話,君長最後挑了新稚狗,不但因為他膽量極大,更因為他和中國之人打的交道最多。

    騎著馬走出屠何邑,望著幾乎將城北圍了一圈的千餘人馬,新稚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應該在桑乾河上游數百里外的趙氏軍隊,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城邑北方呢?要知道,屠何以北,是茫茫的大草原啊……

    難道他們,是繞道奔襲過來的?縱然被稱為屠何最強壯的熊,新稚狗自問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對方的統帥,該有多大的膽量和決心啊。

    等他看到這些晉人的統帥後,感覺更加驚訝愕然了。

    「竟然是你!」

    虞喜全身披掛甲冑,挎長弓,腰間別著環首刀,英姿勃發。他笑眯眯地騎在馬上看著新稚狗朝他緩緩走來,他去年曾兩次造訪屠何,這是第三次,不過這一次,虞喜搖身一變,不再是商賈的護衛,而是統御千騎猶如臂使的戰將!

    只見他一揮手,身後的騎從便押著一些蓬頭垢面的辮髮胡人走上前來,此外還有百餘頭牛羊,以及嚶嚶啼哭的婦幼。

    「新稚子,你曾邀請我一起打東胡,現在我來了。」

    他指著身後那些人和牛羊。

    「吾等奉趙氏主君之命,繞道草原來征伐違抗大國的代戎,途中遇到了一個敢於對抗天威的東胡部落,一次交戰後,斬首數十,俘獲百餘,牛羊千頭。其餘人大部分被嚇得往東遷徙,跑到百里之外了,這是部分戰利品,特來送給屠何。」

    新稚狗嚥了一口口水,讓屠何煩惱了一整年的東胡部落,就這麼被這千餘精騎輕易打發了?看得出來,他們的確經歷了長途奔襲,一人雙馬,馬匹都有些羸瘦,但精神氣卻不減。髒兮兮的面孔下,是銳利的眼睛,打量著牆垣低矮的屠何邑。

    他能聽出虞喜話裡的威脅,也大致理清楚了虞喜喬裝兩次來此的目的。若是屠何表現出一點反抗的姿態,結果大概和那個東竄的東胡部落一個下場。

    果然,虞喜縱馬到新稚狗身邊道:「我為屠何趕走了東胡,還獻上如此多的禮物,因為我家主君願意和屠何做朋友,幫汝等擺脫代戎的奴役。現在輪到屠何表現了,是繼續為代人賣命?還是轉而幫助趙氏滅代,是選擇這些人畜,還是選擇我手裡的刀刃,請君抉擇!」

    ……

    代王城所在的地方,後世稱之為蔚縣,此地位於恆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匯之處,群山餘脈所及的一片盆地上,這裡地勢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一處難得的膏腴之地,足夠養數萬人,代戎便在這裡定居,建立了都城。

    桑乾河的支流壺流河從恆山中發源,在代城處劃了道由西向東,再轉而向北匯入桑乾的弧線,河道在此開闊,向北漫延出大片農田、灘塗、草場。

    深秋時節,冷冰冰的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徘徊,大約人高的枯黃蒿草一眼望不到邊際,清晨的露珠沾滿草葉,數千名代人已經坐立在這裡。

    他們中有的是從桑乾河上游逃過來的敗兵,有的是從其餘部落匆匆被徵召到此的獵手、牧民,他們甲冑不全,兵器也五花八門,有青銅的,有石的,甚至還有木製的,甚至連隊伍也列不齊整。這麼快就要面對那些勢不可擋的趙軍,許多人還沒做好思想準備,嘈雜聲,說話聲到處都是。

    因為按照原本的計畫,代王會放棄代城,讓各個部落遁入深山草原,化整為零,利用部落之民靈活機動的優勢,拖到降雪,晉人無法在代地立足,自然不戰而敗。

    但桑乾部的抵抗出乎意料的脆弱,在攻下桑乾城後,趙軍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連破中游幾個部落,迅速接近代城。

    而代城內過了幾十年安逸定居生活的頭人們卻動作遲緩,捨不得拋下滿滿家當和成群的姬妾、奴隸、牛羊,他們輕視了晉人的決心,導致被人突然逼近時,失去了遁入深山的機會。

    所以代王不得不硬著頭皮,在代城外與晉人前鋒打一場,為城內部眾撤離爭取時間。他沒有選擇守城,因為半耕半牧的代人壓根不知道該怎樣守城,從來只有他們南下恆山洗劫城郭的財富,從未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如此深入代國過……

    代王很年輕,也很高大威武,他今天在甲衣外披了一件醒目的貂裘,立於本部的一輛戰車上,手不安地放在腰間的短劍上摩擦,偶爾才睨視一眼疾風勁草的北方,晉人若想攻擊代城,只有從那裡過來。

    他的壓力莫名地大,因為這場戰爭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貪戀季嬴美色,求婚不成惱羞成怒配合知氏進犯趙氏招致的報復,非但美人沒有到手,眼見連家國部落也要保不住了。

    焦躁地又巡視了一遍軍隊,他想道:「桑乾部已殘,全族遁逃不知所蹤,如今且如、虖池、狋氏,還有無終的兵都已到齊,加上本部三千人,共計七千徒卒,七百騎,三百輛車……」

    代人佔據此地後,各族都轉化為且耕且牧的半遊牧民族,因此除了不足千人的騎兵和戰車外,其他的都是徒卒。

    「趙軍總數也不過如此,若沿途再留人駐守,只怕到這裡的更少,若桑乾河下游的高柳、屠何兩部也來相助,依靠著萬餘人的大軍,依靠代人的悍不畏死,我也可以與趙軍一戰!」

    他確信,只要擊敗這支遠征軍,趙無恤想要再派人來進攻,恐怕要等好幾年了……

    「來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斥候的示警,只見趙軍的前鋒,已經排成了戰鬥隊列,從壺流河沖刷出的開闊地貌上,緩緩向南挺進,那冉冉升起的炎日,飛騰的玄鳥,在代王眼中顯得極為刺目……

    望了半晌,他焦躁地讓御者迴旋,在軍中狂奔,揮鞭抽在幾個不安的代人身上,惡狠狠地罵道:「你,把矛拿穩了!你,快給弓上弦!待會哪個部落敢不賣力,明年加征五百頭羊!」

    ……

    「終於逮到代人主力了!」

    穆夏也站在戎車上,不能和重裝甲士們一起站在最前排,他感覺很不適應,只能儘量回憶著以往作戰時主君的做法,指揮全軍。

    和代王預料的差不多,在留兵守護沿途城邑糧道,又遣送一批傷卒離開後,穆夏的軍隊只剩下六千人,在數量上略顯劣勢。

    但人數,從來就不是戰役勝負的最終決定因素。

    「主君說過,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

    他放眼望去,面前是較為平坦的河流地貌,平原廣野,此騎兵之地也。河邊的農田和牧場,敵我雙方的陣地相隔很近,地勢平坦,沒有深草阻礙,進退自如,此長矛長戟之地也。他們左側,間或有一點丘陵土山,草木繁盛,相對於代人的位置居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

    穆夏早在進入戰場前,就給麾下的諸多兵種挑好了位置,此刻迅速命令持矛戟的甲士在前方架矛站立,而弓弩兵則搶佔制高點。

    「二曰卒服習……」

    有嚴苛的軍法支持,出身高貴的趙氏小宗子弟、大夫只能對他俯首帖耳,而手下苦出身的兵卒,則將這次的統帥當做奮戰的目標。

    「猛將必發於卒伍!只要我再立幾次功,得到幾次陞遷,或許有一天,也能做到大夫、師帥的位置去!」這種建功立業的期盼,是促使他們忍受遠征辛苦和直面死亡恐懼的最大動力。

    過去大半年裡,趙軍都是從武卒和太原郡兵裡精選加以訓練,使之熟悉戰法,動作整齊劃一,比起對面站沒站像,前面金鼓擊響,後面的士兵卻十分懈怠的代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這邊穆夏才下令不久,代人似乎早有準備,眼見趙軍剛到,陣型還未完全展開,他們中軍的黑犬旗幟一揮,以部族為單位的代人就開始一擁而上!

    兩軍相距不過數百步,代人的騎兵縱馬奔馳,戰車也亂哄哄地直插前方,轉眼就衝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他們在馬上車上狂呼亂喊,連馬後車下的徒卒也揮動銅劍,石錘,木矛等武器,聲勢駭人。

    代人與晉國的戰爭其實不多,更多的是向東掠奪燕國,根據他們與燕國弱旅交戰的經驗,大部分燕軍在這時便會慌亂奔逃,凶狠的代人恰好衝陣而入。

    然而趙軍畢竟不同於燕軍,他們的陣線絲毫不曾動搖,督戰的石乞更是冷笑一聲。

    「戎狄就是戎狄,這作戰的手法,要是放到百餘年前,對付邢、衛等不會打仗的邦國還能湊效,可早就在太原本中行穆子和魏獻子用方陣打得一敗塗地。從桑乾河一路打過來,趙軍也所向披靡,然而代人竟還不長教訓,仗著人多個兩三千,更有優勢的車騎,就如此託大麼?」

    隨著聲聲號令響起,已經完成縱深列陣的前排甲士一聲大喝,數百支高舉著的長矛被平放下來,閃亮的尖鋒層層疊疊,整條戰線頓時成了刺蝟一般。

    對面衝殺過來的代人騎兵是狋氏部落的,這個部落位置偏北,靠近草原,部眾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他們敏感地意識到了敵軍那些長矛的威力。領頭者吆喝一聲,帶著騎兵轉向右側,沿著與趙軍陣線平行的方向前進。

    稍稍降低了馬匹馳騁的速度,狋氏的騎士們伸手拿起掛在馬背上的反曲角弓,反手從腰間的箭囊裡抽箭,三百名無鞍無馬鐙的狋氏騎兵幾乎同時張弓搭箭,瞄準太陽升起的方向。

    這正是代人賴以征服代地,讓無終、屠何俯首稱臣的騎射之術!這個距離上,一直在草原和丘陵交界處射獵為生的狋氏獵手們幾乎可以百發百中。趙軍的長矛步卒不過是靶子,而敵人的弓箭,應該射不中來去如風,射一箭就回頭撤離的騎手們吧?代王是如此想的。

    然而就在他們以平行的隊形疾速靠近趙軍方陣,踏入百步射程時,卻聽到了無數聲嘣嘣的聲響……

    迎接這些狋氏騎兵的是趙軍的強弩!

    不同於十年前剛剛運用在軍中時略顯簡陋粗糙,僅能射數十步的單兵弩,如今趙軍武卒所用的弩,已經換成了威力更加強大的二石具弩!弩臂上重疊了一根木條,還夾有銅飾件,這些裝置是為了增強弩臂的承受強度,使得它張力更強,射程更遠!

    眼見敵人冒冒失失地進入射程內,趙軍材官臂拉腰拽,以全身之力上弦,再彈射而出,這一瞬間,弓弦猛烈顫動的聲音哪怕在百步以外都清晰可聞,隨之便是破風的尖嘯之聲漫天大作。長有一尺二寸、鋒刃由桃丘鐵打造的弩簇密如雨點,一箭過來,便能輕鬆洞穿代人騎兵薄薄的皮甲,透背而出,在他們中間濺起無數血花,衝在最前的數十騎受到滅頂之災,死傷慘重。

    而狋氏騎兵射出的骨簇、青銅簇、石簇羽箭,卻零零散散地落到趙軍甲士陣中,歪歪斜斜插在蒙皮鑲鐵大盾上,不能入一寸;射在他們厚厚的三層甲衣上的,連一層皮都沒蹭破;運氣好的,則徑直撞到前排的銅盔上,頂多讓甲士耳邊多了叮噹一聲沉悶的響動。

    在內戰中繳獲大量銅錫,以及同時開挖晉國境內數座鐵山冶煉後,趙氏軍隊的裝備也與日俱新,太原郡兵們穿的是武卒淘汰下來的衣甲,武卒精銳卻早已武裝到了牙齒。

    就在代人震驚遲疑的同時,穆夏笑容更盛,最初的謹慎小心,化作了現在的自信。

    「三曰:器用利!」

    代人的武器裝備依然處於青銅時代早期的狀態,對上的卻是花費重金打造,已經步入鐵器時代的趙軍。正所謂兵器不銳利,與空手同;甲冑不堅密,與赤袒同;弓不可遠射,與短兵同;射不能射中,與無矢同;中而不能入,與無鏃同……

    若正面相敵,五個代人也抵擋不了一個武卒!那僅剩的一點人數優勢,瞬間蕩然無存。

    「所以兵法說:器械不鋒利,就好比將自己的士兵送給敵人屠殺,代子啊代子,你要將代國葬送在這裡了……」

    眼見代人在第一波攻勢後陷入了短暫的啞火,而趙軍各部也開始就位,穆夏揮動旗幟,身後戰鼓齊鳴,現在,該輪到趙軍進攻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1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6章 弱冠系虜請長纓

    以逸待勞,準備打一場埋伏仗的代人,在接戰後反倒處於劣勢。?

    眼見狋氏騎兵失利,代王在後面暴跳如雷,他本人也是代國的勇士,見代人騎從突擊的駭人氣勢被趙軍弩兵的齊射遏止,頓時大怒,揮劍暴喝道:「沖上去!破趙人陣列者,賞金銀牛羊,賜草場部眾。」

    他很清楚,這場伏擊是失算了,若想不敗,只有在晉人陣勢還未完全展開前,讓呈口袋狀的代人合攏壓上。雙方的距離不過二百步余,如全力衝刺則轉瞬即過,哪怕弩手採用傳說中的三段射,至多不過射出四五輪箭矢而已!

    只要能貼身肉搏,代人或許還有機會,一直以來,戎狄都是靠嗜血和野蠻在與諸夏的戰爭中佔得先機的。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代人受到鼓舞,紛紛咆哮起來,彷彿數千頭狼犬在嚎叫。他們跳出蒿草衝殺向前,朝趙軍的陣列撲去。這些代人絕大多數僅只裹著粗劣的皮甲、或者掛著毛氈、野豬牙齒做的頭盔,手持的武器也千奇百怪,石矛、鹿角戟、殘缺的銅劍,他們是響應代王的號召前來的各部族戰士,全民皆兵,雖然勇猛,陣法和裝備卻也粗劣。

    在連續射擊幾輪殺傷數百敵人後,眼見代人越來越近,趙氏材官們急後退。與此同時晉軍陣中震天動地的戰鼓聲響起,穆夏的指揮大旗揮動向,前軍呈三線佈置的千餘名長矛手開始前進,他們動作的整齊劃一,與對面雜亂無章的代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支大軍狠狠撞擊在一起,衝在最前方的第一排代人幾乎立刻就被重重疊疊的鐵矛刺死,但在厚賞的激勵下,第二排仍毫不猶豫地接踵而上。他們有的用武器劈砍矛柄、有的雙手握住刺來的長矛用力拉扯、有的騰空躍起飛斬向趙軍士卒。代人戰士呼嘯著不斷衝擊,第二波代人猶在奮戰,第三批、第四批又壓了上來,彷彿怒濤拍捲著礁石,一波接著一波永不停歇。

    而趙軍的堅陣也如少海邊矗立的碣石般,任憑浪濤一次次拍打、轟擊卻巋然不動,一次次地粉碎敵人的攻勢。

    石乞作為監軍,手持著長劍,立於趙軍長矛手的陣後,身側簇擁著數十名親兵。他那陰森的雙目如鷹梟般巡視著陣線,防止兵卒膽怯後撤,等待他們的只有當場斬,家人連坐。而一旦現有陣腳出現動搖,石乞便揮著小旗一指,立刻有一隊親隨撲過去救急,將局面穩定下來。

    幾次衝擊未果後,代人的凶狠氣勢一滯,步伐漸漸慢了下來,但趙軍兩翼的劍盾兵們的陣列卻開始向前邁進,他們仍然如訓練時一樣,下意識的保持著整齊的步伐,出轟轟的踏步聲,從中便能知曉,這些太原郡兵無不是身經百戰、意志堅定的悍卒,並且心中還對對代人充滿憤恨。

    他們很快就接近了代人的陣線,因為組織混亂,那邊射過來的箭矢是零落散亂的,就算射中了,骨簇和石簇對趙軍造成的傷害也寥寥無幾。

    突然間,鼓聲再度一緊,趙軍兩翼的劍盾兵卒全線開始小跑,劍刃上映著上午的陽光,閃動著無數耀眼的光點,穆夏的中軍大鼓很快達到最高頻率,劍盾兵保持著平直完整的陣線如牆而進,將一直衝擊矛陣的代人前陣兩千餘人三面包夾。

    面對這種夾擊,代人的指揮已經陷於混亂,一部分在前進,一部分仍然留在原地,一部分則下意識地後退,陣列變成了鋸齒一般的形狀。下一瞬,他們也撞到了一起,密集的陣線讓所有人都無法躲避,此時的戰技身手都沒有多少作用,士兵唯一可以依賴的,便只剩下秩序、裝備和運氣了。

    捨生忘死的拚殺在寬達數百步的正面同時展開,戰況異常激烈,一時間,陣線上倒滿死傷的雙方士兵,但明顯倒下的代人更多些。

    兩翼的太原郡兵從小在晉國北疆長大,習慣了與戎狄作戰,又或者祖上本就是歸附的戎狄之民,他們民風彪悍,戰技嫻熟,又在穆夏的訓練下多了些秩序,換上了趙無恤花費重金打造的精銳裝備,一時間勢不可擋。

    代人剛才屢次衝擊無果,氣勢大減,又被包夾,開始陷入混亂。太原郡兵們開始按小隊配合進攻,各卒伍交替躍進,武卒的長矛之後,短兵的劍盾便突前繼續進攻,然後戟手緊接著接替,材官也在間隙裡用弩機射殺敵人,根本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郵無正之子郵成不知不覺間,已經突進到靠前的位置,他手裡已經有三條性命,但還嫌不夠。他死死盯著正面數步之外的一名代人,那人戴著一頂熊皮帽,腰間繫著豹皮甲衣,手持銅短劍,已經砍死了兩名郡兵,而且斬下了他們的頭顱綁在腰間,凶狠目光也朝郵成看了過來。

    誰是獵物,誰又是獵人?

    那名代人出野獸般的嚎叫,突然加猛衝過來,郵成毫不避讓,迎面而上,兩人的兵器在半空中碰了個正著!

    叮噹一聲,代人勇士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銅劍缺了一個大口子,對方的鐵劍卻絲毫無損,不等他呆完,郵成便一甩手,敏捷地將手戟投擲刺中了他的脖子,他便捂著脖子在地上無聲的掙紮起來,血流如注。

    與此同時,在郵成周圍,趙軍連綿的攻勢讓對面裝備落後的代人只有招架之力,不斷有人受傷倒地,面對這些強悍的對手,代人陣線開始慢慢後退……

    「趙軍勁弩長矛射疏及遠,則代戎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代戎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矢道同的,則代戎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

    戰前趙氏家主的這些預料,無不一語中的!

    郵成心中佩服趙無恤之餘,也死死盯著代人後陣處,那面黑犬大旗的位置。代子就在那裡,他不由摸了摸腰間的繩子,郵成沒有綁方才那個死於他手裡的代人勇士頭顱,他不在乎那點功,這根繩子,只為一個人準備。

    他出塞前可是在趙上卿面前誇下海口的:「臣願受長纓,必縛虜酋於上卿闕下!」

    ……

    居中指揮的代王在戰車上一箭將一個潰逃的代人部眾射殺,心中焦慮不已。

    這些趙軍的裝備太好了,除了有使用強弩的材官、更有訓練有素的長矛手和劍盾兵,這還僅是前排的兵力,只靠這三千之眾,趙軍就已經輕而易舉地阻止了代人的衝鋒,擊潰了三百名狋氏騎兵,更正面對抗四千各部族勇士不落下風,甚至還開始反推……而趙人的中軍大隊三千人至今絲毫未動!一想到這裡,代王便汗如雨下。

    算起來,此次攻擊代國的趙軍,只是趙無恤擁有兵力的一晉陽不過是他幾個領地中的一個。趙氏已經是民眾數百萬,甲兵近十萬的強卿……代王這次算是直觀地意識到了趙無恤原來是如此的強大,自己僻居代地,對此卻一無所知,還敢去觸其虎鬚……

    代王也算縱橫沙場多年,沒有成為君長前也是威名遠播的驍勇戰將,此刻若他親自領兵殺入戰場,未必不能打破僵局。可對面的統帥很沉穩,三千中軍也時刻提防著他呢!如果這些本部族的嫡系再度受到損失,他今後憑什麼立足於各擁實力的代地部落中?讓他們俯稱臣呢?

    相較於此,及時抽身而退反倒成了最好的選擇。本部的實力仍在,損失的不過是些毫無價值的附屬部落,只須回代城收攏部眾,遁入深山,或者跑到草原上,冬天一到,趙軍便奈何他不得。

    然而就在代王準備壁虎斷尾的時候,後方卻響起了一陣歡呼……

    「援軍來了!」

    「援軍!?」

    代王猛地回頭,卻看到東北方向,一支軍隊的身影正從丘陵的南麓露出身影,當先的打著一面長旗,上面用顏料畫著一隻青色的動物,是一頭青色的熊,張牙舞爪,直立如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7章 絕域輕騎催戰雲

    雖然屠何部整整遲到了一天,但代王心裡還是一顆石頭落地,打消了撤離的念頭,隨著那支軍隊逐漸站到陽光下,他能現其中大多數是騎兵,足足有兩千騎之多!
  
    「莫非是屠何、高柳兩部將能夠控弦騎馬者全部帶來了?甚至還約來了塞外的牧人?」

    無論如此,只要這支生力軍加入戰局,代王就能確保今天不敗,靠著人數眾多的騎兵,他甚至能向趙軍動反撲,將他們在此殲滅!

    彷彿是受到代王渴望的召喚,那些騎兵開始動了,大概一千騎停駐原地,一千騎則分了出來,催動戰馬,開始從一里外向戰場走來。隨著位置慢慢靠近,他們開始夾腿催促馬兒加,慢走變成小跑,在鞭子打響後更變成了疾馳的衝鋒!「衝過去,衝入趙軍的陣中,將彼輩截為兩段!」代王讓人揮動黑犬大旗,朝趙軍側翼方向指去,為屠何人指明方向。

    代王彷彿看到趙軍在屠何騎兵的攻擊下分崩離析,無數趙兵在馬蹄下抱頭鼠竄,彷彿看到勝利在向他招手。在全殲趙軍,收復失地後,趙氏肯定會大受損失,明年春天再繼續兵臨晉陽吧!打下那座富庶的城池,若趙無恤乞和,他的要求就是先將季嬴獻上……

    然而這次那些「屠何騎」兵卻沒有迎合代王的想法,他們繞了一個弧線,步入戰場側面,卻沒有瞄準趙軍,反倒朝代人的後陣衝了過來!

   「為什麼!」

    直到這時,愕然的代王才看清楚,穿著破爛皮襖的屠何騎手身後,竟然是一些甲冑鮮明,裝備精良的騎兵!

    這些騎兵前三排穿厚甲,連馬匹都披著一層皮製具裝,只有眼睛和馬腿袒露出來。他們使用一丈二尺長矛,放平後矛尖黑得亮,第三排以後,用的則是加厚加寬的鐵質環刀,高高舉起後在陽光下銀光閃耀。

    這絕對不是屠何人,而是趙騎!

    出其不意的出擊,威勢之盛,讓戰場上所有人都顫抖不已,兩千隻馬蹄踐踏地面,出如雷般的轟鳴!他們就這麼衝向正在呆的代人後軍。

    與中原諸國不同,代人對騎兵十分熟悉,若是在兩軍正面抗衡的時候,徒卒只須結陣對敵,面對少數敵騎不至於吃虧太多。但此刻那些騎兵太多,動進攻的時機太出人意料了,代人後軍幾乎毫無掩護!代王縱然嘶聲力竭地呼喊,也無濟於事,人的動作終究沒有馬兒快。

    鏗鏘鐵馬呼嘯陷陣,他們自右向左,橫向撞入代人的隊列。如千鈞鐵椎轟擊朽木一般,所到之處無不催破,騎矛戳死了擋在前方的所有人,直到折斷前一直在收割生命,環刀舉起又落下,斬斷了無數頭顱,濺起朵朵血花。在趙氏鐵騎如狼似虎地衝擊下,僅僅穿著薄皮甲,也沒有架矛的代人徒卒完全沒有抵禦能力,三千後軍竟然硬生生地被一千騎兵趟出一條血路來……

    代王瞠目結舌,在他的視野中,滿地都是殘肢斷臂的屍體,騎兵奮勇追殺,而代人則抱頭鼠竄,炸窩後徹底崩潰……

    這還不夠,損失不過數十騎的騎兵開始不斷向內突擊,想徹底將代人的軍陣撕碎,遠處那剩下的一千騎,則開始分為兩隊,堵截逃竄的代人。

    與此同時,對面靜候已久的穆夏中軍大旗再次動了,三千趙軍預備隊開始從兩翼包抄過來,他們口中大聲歡呼。

    在一片鬼哭狼嚎,人嘶馬鳴中,那句話代王聽得真切。「君不見,虞都尉,絕域輕騎催戰雲!」

    「……上卿請看,那場大戰生的地方,正是這裡。」

    十月飛雪,馳馬道上,原野後移,疾風拂面,冬陽晃眼。

    趙無恤披著虎皮裘,駐馬於荊棘叢生的壺流河邊,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但仍然可以看見這裡遍地都是倒斃的屍骸,塞外的野狼餓極了也不怕人,成群結隊地來啃食屍體代人的屍體。

    至於犧牲的趙軍,無論是武卒還是太原郡兵,都已經收斂妥當,只等趙無恤親自為他們舉行儀式,「告慰英靈。此戰生在代城之北,就稱之為代北之戰吧……」眾人都知道,上卿很看重史,但凡大戰,都會讓親歷者回去將過程說給史官聽,讓筆吏記錄在案,一份載入史冊,一份作為戰例,充實他正在謀劃創辦的「兵家之學」中去。

    在戰場處繞了一圈後,趙無恤帶著親隨繼續朝代城走去,當日

    既破代人主力,趙軍士氣高漲,順勢進攻代城。

    代城的防備,其實只跟中原普通的大縣一樣,城內留守者於城上望之,遍野都是敗逃的代人步騎和在後趕殺的趙軍步騎,頓時顫慄惶恐。城內部族也樹倒猢猻散,跑的跑降的降,穆夏和虞喜很快就合力打下此城,宣告代國的滅亡。

    代城位於壺流河盆地之中,南方八十里既是東西橫亙的恆山餘脈,唯一一條路徑稱之為「飛狐口」,地勢險要,成為代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因為讓虞喜、猗頓去探過路,知道飛狐道只能容一輛車、三個人並排通過,根本無法讓大軍行進,所以趙無恤只讓田賁帶著五百人去試探,看能不能無終殘部北上,但時至今日,田賁依然被困在飛狐道上挨凍,代城卻已經被打下來了。

    其他三面,城北為淺山丘陵區,城西部為鹽鹼灘地,東部城牆內外均為耕地,就是這些農田養活了代王本部。

    趙無恤遠遠望去,見城牆大約一丈兩尺高,許多處的女牆在趙軍攻城過程中被損毀,尤其東北角有一個大豁口,是被趙軍抱著大木樁撞開後坍塌的,如今城上人頭湧動,一群被俘的代人部眾正在搬運木石和麻袋,準備修繕牆垣,讓代城重新塗脂抹粉,歡迎征服者的到來。

    靠近城門時,黃土露面上鋪著代人的黑犬旗,早已殘破不堪,穆夏、石乞等人在兩側下拜相迎,趙無恤讓他們起身,掃了一圈後,卻沒有現虞喜和年輕的郵成。「虞都尉奉上卿之命,繼續帶著騎兵,去桑乾河下游掃清不服的部落,以及將趙氏破代之事告知燕國去了,至於郵成……」

    穆夏笑了笑:「他沒能兌現諾言,以長纓系代王於上卿面前,感覺沒臉見人,便帶著一些親衛,自告奮勇去進攻窮魚之丘,接應田賁去了。」

    「年輕人受點挫折不是什麼壞事,郵成心高氣傲,容易折斷,在塞外加以淬煉也不錯,我還希望他有一天能成為不亞於其父的統帥呢。」

    趙無恤隨即讓穆夏將代北之戰另一個功臣帶到跟前來。「鄙人見過上卿……」與趙軍朝夕相處半個月時間,新稚狗那一口燕地口音的中原話已經重新變得流連起來,他下拜稽,面對手握大權,滅代如舉手之勞的晉國上卿,他心中帶著敬畏和佩服。

    「高貴的青熊子嗣,怎能受低賤的黑犬之裔奴役驅使!」在被虞喜千騎示威逼迫後,屠何人很快做出了選擇,曾多次受賄賂的頭人們改變了立場,紛紛主張助趙滅代,讓屠何「重獲自由」。

    於是新稚狗便帶著五百屠何步騎,加入到虞喜的這支奇兵中,他們向南擊破了高柳部,將那裡燒成了平地,連高柳部打算南下支援代王的軍隊也盡數被收降,這才有了代北之戰時,絕域輕騎催戰雲的一幕。

    屠何的騎手們長於騎射,他們突入敵軍數十步左右,張弓朝正在與趙軍交戰的代人側方放箭後再打馬迴旋。在一片紛亂中,新稚狗卻逮到了代王的車騎,將其御者射落,接著如同套肥羊一般,生擒了他!」你做的不錯,為趙氏立下大功,說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新稚狗唯唯諾諾,但同時也忍不住張口詢問:「邊鄙蠻夷之人,不敢奢求什麼,如今代國已經是上卿囊中物了,只望能讓屠何部自由。」
    「自由?」

    「趙無恤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般,他掃視被自己踩在地上的黑犬旗,以及被士卒按在路邊那些蓬頭垢面的代人俘虜,還有面露殷切的各部族代表。 」
   
     「這個可以稍後再談,但先,代子何在?我要先見見他!」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8章 馬革裹尸

    代人崇拜犬,認為自己的祖先,是一隻天狗

    它黑身白首,它能吞噬月亮,讓夜空暗淡無光,它從天空中呼嘯而來,望之如火光,炎炎衝天,它最終墜落在陰山,那裡也是代人的發源地,代人在大同盆地建立邦國後,每年都會派人帶著名馬金器回去祭祀天狗。

    代王在戰敗被俘,也被趙氏眾將調侃般地關在犬舍裡,和狗兒們呆在一起,他或許會開心些。

    所以他是和同圈的狄犬們一起被帶來的,狗兒們體毛黝黑髮亮,和亞述人喜歡用戰犬一樣,代人也有著喜好,射獵打仗時,貴族身邊往往會有幾隻代犬。這種犬很忠誠,雖然飢腸轆轆,在此期間卻沒有傷害它們的主人,反倒對著黑裘飄飄的趙無恤狂叫不已,或許是它們聞到他身上帶著的南方氣息。

    「啪!」的一聲,世界安靜了。

    只需要一根皮鞭猛抽幾下,它們便止住了吠叫,縮頭縮腦地鑽到牆角去了,直到扔根肉骨頭到地上,才吐著舌頭重新跑過來,尾巴搖個不停,這就是狗的習性。

    趙無恤一直認為,對待代、屠何、鮮虞等戎狄,就要像訓狗一樣。倒不是民族歧視,而是他的身份決定了他的立場。

    勒緊項圈,拴好鏈子,看到獵物就將它們放出去追逐,再以獵物的肚腸和骨頭滿足它們,還必須時刻提防喂得太飽了讓它反咬你一口,這些野性未去的狗兒可不是後世小寵物能比的,它們將尾巴垂下來,其實長得和狼也差不多。

    代王本人也像一匹狼,頭狼。

    大老遠,趙無恤就能聞到他身上如腸肚般的臭味,畢竟和狗兒們屎尿相伴多日,靠近以後一看,只見他的面容被蓬鬆的鬍鬚所覆蓋,就像碩大頭狼的鬃毛,雖然被銬住,依然高大雄偉。只是長鬚上滿是湯汁和污跡,未梳洗的頭髮糾結垂肩,身上衣物業已破爛,顯得十分落魄,頭狼落了難,被獵人的弓箭射了個正著。

    許久不見陽光,代子抬起一隻胳膊遮臉,手腕上的鐐銬叮噹作響。

    他被牽到簇擁在眾人中心的裘服卿士處,一下子猜到了來者的身份。

    「趙無恤?」

    太久沒說話,代子嗓子有些嘶啞,用的是口音極重的晉言,自嘲道:「你與汝姊一點都不像,面惡而丑,我這樣子,恐怕沒法在王城內好好招待,盡地主之誼。」

    他話還沒說完,膝蓋處就被後面的趙卒用矛柄狠狠敲了一下,頓時單膝跪地,在趙無恤面前彎下了腰。

    「汝倒是沒有我想像中的粗鄙,戎狄之君。」趙無恤居高臨下地俯瞰他,目光充滿嘲弄和厭惡,這個人曾覬覦季嬴,還入寇晉陽,給那裡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若非他有令在先,代子早就被憤怒的太原人剁為肉泥了。

    「不過你有個地方弄錯了,你已經不是代國的主人了,你是階下囚,亡國亡社稷,若汝等代戎有社稷祖宗的話」、

    代王昂起了頭:「天狗依舊庇護著吾等!」

    「是麼?但代地方圓五百里,已經盡為趙氏所有,部落、族人,皆為趙氏臣妾,現在,我要你也做出選擇。」

    趙無恤頓了頓,掃了眼旁邊的新稚狗、桑乾、高柳、且如、無終各部首領,戴上項圈,亦或是自由自在,這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個選擇。

    「是做趙氏的犬馬,還是要繼續當一頭野狗?」

    代子哈哈大笑,唾了一口,將趙無恤給他的最後生還機會吐到了地上,吐到了趙無恤鞋履邊上。

    「善。」趙無恤點了點頭:「與我預料的一樣,不愧是代人裡最無畏的勇士,我聽說對於代人而言,馬革裹尸,再殺名馬陪葬,是最高的下葬之禮,我成全你。」

    代王昔日的坐騎被牽了上來,趙卒們干脆利落地將它放倒,馬兒比主人更知道何為恐懼,瞪著雞蛋大的馬眼,隨著眼淚流乾,體內的血也流乾了。

    在軍中庖廚、雍人嫻熟的刀法下,新鮮帶血,熱氣騰騰的馬皮被剝下,從剛才坐騎倒下時起口中便罵聲不絕於耳的代王被推到上面,他的雙手雙腿完全被繩索縛住,倒在馬皮上,口中不停,滿是代地戎語,將趙無恤祖上到他的姐妹兒女都問候了個遍。

    隨即馬皮被蒙上,綁住,只剩下里面的人掙扎不休。

    他被扛起來,扔到代城的鬧市處,這裡的市肆已經停歇,只剩下一片沒有草木的空地,滿是灰土塵埃,已經開始在城中重新活動的商賈詫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又一隊馬兒被牽了過來,足足有十餘匹之多,都是從代王私人苑囿裡捕獲的好馬。

    「騎上馬。」

    新稚狗等或依附,或請降的戎狄頭人已經看呆了,在趙無恤第二次說話時才意識到,這是對他們說的。

    「二三子,請上馬!」他的語調沒了最初的和善,滿是殺意和威脅。

    不情不願,新稚狗,以及桑乾、高柳、且如、無終等部落的君長頭人戰顫慄栗地跨上了戰馬。

    趙無恤滿意地笑了,晉國人喜好狄犬,所以他對於訓狗也有些經驗,一旦狗兒將頭伸進項圈裡,它們就再也別奢望什麼「自由」了。

    接下來只需要找到一頭獵物,讓他們去爭相撕咬

    他的馬鞭指向了被包裹在馬革裡,仍然扭動掙扎不已的代子。

    「縱馬踩死他!否則,汝等也將成為馬蹄下的犧牲!」

    眾戎狄君長面面相覷,趙卒已經將這裡包圍,材官張弩,甲士握劍,若是眾人還不願,他們無疑會被立刻殺死。

    最後還是方才還幻想讓屠何重獲」自由「的新稚狗先哈哈大笑起來。

    「屠何與代子有仇,多謝上卿讓我報仇。」

    他毫不猶豫地縱馬朝向前奔去,一如代北決戰那天一樣,其他戎狄君長也緊隨其後。一時間,數十隻馬蹄在革囊周圍來回奔馳踩踏,掙扎更加劇烈,旁觀者能清楚地聽到罵聲先是變得高昂,隨著骨骼破碎的聲音變成了慘呼嚎叫,再然後漸漸平息下去,縱然被囚禁多日,依然高大雄壯的代王沒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灘軟塌塌的肉泥和骨頭渣子

    整個過程裡,趙無恤裹著裘服,在寒風中表情未變。

    「放狗。」

    代犬們從剛才開始就對著染血的馬革狂吠不止,這會身後的趙卒鬆開鏈子後,它們便狂奔著撲了上去,不是與主人親熱,而是撕扯爭奪馬皮下的血肉,饞得口水四濺

    它們已經認不出這是自己主人了

    戎狄君長們下馬後小心翼翼地繞開這個饕餮修羅場,走到趙無恤面前,戰戰兢兢,現在每個人都沾了血,成了殺死代王的參與者,就是不知道趙無恤會怎樣處置他們?

    恐懼在所有人心頭蔓延,這是趙無恤故意為之,與這些只認強者的戎狄打交道,想靠仁義得到他們的服從?簡直是痴人說夢,甚至還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呢!只有實力和夠份量的威脅,才能讓他們俯首稱臣!

    「僭越稱王號的代子死了,代國也亡了,北地共主的位置,將由趙氏接管,汝等各繼前職,聽從趙氏徵召調遣,貢賦不絕。跪下來的人,就能分到代王部眾、錢帛,未來的代郡,將有汝等一席之地。拒不臣服的,將落得和他一個下場!」

    沒有例外,包括新稚狗在內,所有人都下拜稽首,或用生疏的晉言,或用流利的戎胡語言表示臣服。

    「吾等願做君長的犬馬!」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2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59章 龍城飛將

    (公元前493年)十月中旬的時候,虞喜終於回來了!

    虞喜九月上旬從太原郡馬邑出發,出樓煩而至東胡,收服屠何部,又帶著他們南下攻略代北,配合穆夏完成了對代王的夾擊,實現了先前的大迂迴計畫。

    這之後,穆夏留下來佔領代城以及各個城邑,虞喜則繼續帥千騎東征西討,追擊逃虜,一直追到了桑乾河下游,燕山南麓,代國與燕國交界的地方。據趙無恤估計,大概已經進入後世北京市密雲區了,不過那裡還不是天子腳下,反倒荒涼得不成樣子……

    這一個多月裡,眾騎兵吃著簡單烹製的獸肉和硬的能磕掉牙齒的乾肉,喝著黏稠的羊奶漿酪,縱馬百里長途奔馳,看他們單手牽韁自如控馬前行的架勢,這趟下來,騎術也著實有所長進,雖然馬兒累死累瘦了不少。

    這一趟出擊的戰果卓著,他們收復大小部落十餘,捕首虜千餘,畜數上萬!代國徹底淪落在趙騎的馬蹄之下。

    這時候已到了初冬時節,氣候越發寒冷下去,草原上遍覆的草木枯黃凋零。千餘人的騎從大軍騎乘著數量更多的戰馬,驅趕著無邊無際的牛羊牲畜,沿著數十條踩踏出的道路齊頭並進。數十面旌旗迎風招展,彷彿張開了帆的船隊在黃色的海洋上破浪而行,場面蔚為壯觀。

    至於那些個膽敢違抗、逃避趙軍,想要跑到草原上的部族,則成了俘虜,苦著臉跟在馬匹之後,他們很可能會被趙無恤分配給此戰有功的兵卒作為奴隸。其中幾個酋長更是被殺雞儆猴,他們的脖頸和手腕綁著繩子,繩子很長,一直系到趙氏騎兵的轡頭上。騎兵一邊騎,他們一邊跟著跑雙腳,步履踉蹌,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前提是他們能跟上,並承受住冬日的暴曬,一旦落後,便是亂馬踏過來……

    趙無恤沒有像與齊國,與知氏作戰時一樣要趙軍注意對平民的軍紀,因為這是一次**裸的征服,是民族將統治強行施加到另一個民族頭頂靠的是鐵與血,而不是儒生想像中」懷德徠遠,四夷賓服「就能達成的。

    趙上卿在代城之外迎接了虞喜一行,在虞喜下拜獻上俘虜和一眼望不到邊的牲畜後,趙無恤將他扶了起來,讚道:」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穆夏與你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誰能料到一個小小馬廄裡,會出兩位猛將呢?「

    「我算了算,你前後奔襲千餘里,斬虜首近千級,代地望風而降,五日六百,十日一千,如此疾速,真乃吾之飛將軍!」

    「飛將軍!」

    一時間,眾人皆歡呼不已,虞喜「飛將軍」之名,頓時傳遍了趙軍,也傳遍了代地……

    ……

    「此番大戰,代子聚集了近萬人,精銳全部上陣設下埋伏,意圖以以逸待勞之勢重創我軍。但結果,卻是代人被殺得大敗,代子被俘身死,代城陷落,一些部落亡命而走,在遭到虞都尉追擊後部眾十不存一……在小人看來,對於信奉強者為尊的草原之民來說,這一場大戰已經足夠了,如今見大勢已定,又有屠何等部搶先效忠,代地的其他部族都忙於清點部族資財、整編青壯隊伍,準備向上卿俯首稱臣。」

    趙無恤和虞喜使出來的是大棒,猗頓則負責去各部落扔胡蘿蔔,他熟悉這裡的風土人情,各勢力情況,加上有趙軍強大的實力做後盾,做起來事半功倍。很快,在猗頓的說服下,代地有名頭的部落,其君長都親自來代城,向趙無恤表示臣服。

    「代地確定無疑地迎來了自己的新共主,那就是趙氏,但接下來的問題在於……上卿打算如何治代?」

    見猗頓說了一半打住,趙無恤知道他肯定有想法,便鼓勵道:「若論對代地、草原的熟悉,沒有人能比得過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唯……」猗頓便將去年和虞喜討論「以夏變夷「又說了一遍,只是把依靠貿易慢慢改變代國,變成了趙氏主導這裡加速華化。

    「代城一帶的氣候作物,其實與太原、東陽並無差異,頂多稍微冷一些。雖然戎狄雜處,但也漸漸有城郭農耕,只要每年移部分人口過來定居,便能牢牢紮下根來,加以經營,便是一處地氣豐暖,歲收恆裕,居民繁庶,商賈輳集的富庶都邑。」

    「此外,各部落仰慕晉地風物,不如讓臣加大對他們的貿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戎狄君長習慣住宮室,吃米面,穿絲麻綢緞,便再也沒辦法回到食酪漿、茹毛飲血的日子去了。再挑選各部落君長的兒子去太原,去鄴城居住學習,漸染華俗,一兩代人後,戎狄皆將化為諸夏矣!」

    「說得好。」趙無恤對猗頓再度刮目相看,這個奸商的眼光,竟不亞於他的封疆大吏們,就在這時候中原人普遍存在」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此疆彼界的意識中時,猗頓卻敏感地看到了,不同民族間的差距,很大程度上是生活方式造就的。

    他記得前世看過一本《遊牧者的抉擇》,講述遊走於農牧交界線的古人,如何在農耕、狩獵採集和遊牧間進行抉擇。選擇前者的,進入大河平原成為華夏的先民。選擇後者的,則變成了山區和草原的戎狄,這也是為何姜氏戎與齊國同為姜姓之裔,為何狐戎、驪戎與晉國同為姬姓之裔的緣故。一個族源,卻分成為戎狄華夏,不同的生活方式,在歷史上的某個岔路口,他們分離了。

    所以,沒有天生的遊牧者,也沒有天生的農民,環境決定了草原和農耕區的風俗和文化差異,但在代地,尤其是桑乾河以南,與太原、東陽的差距微乎其微。

    「我決定在舊代國的基礎上,組建代郡。」趙無恤也向猗頓吐露了計畫,他已經靠自己的努力表現,從一個可以利用一下的商賈,變成了可供諮詢的良臣。

    「因為戎狄雜處,迫近胡貉的緣故,代郡會和太原的情況不大一樣,同時有兩個地位相同的長吏,代郡太守駐紮在代城,其轄區稱之為『道』……」

    猗頓一愣:「什麼是道?」

    這是趙無恤把戰國時期秦國的制度直接剽竊來用了:「其實也就是縣,只是編戶齊民曰縣,戎狄蠻夷雜處曰道,加以區別,最終目標就是讓道的戎狄蠻夷華化,成為趙氏的納稅編戶。代郡南部一共有四個道,依次是:恆山、代、無終、阪泉,治理之法與太原類似,只是稅賦的收取會略有不同。」

    隨著郵成也成功降服佔據窮魚之丘的無終戎,整個代國已經落入趙無恤手中。

    猗頓心裡略一計較,發現這四個道都在桑乾河之南,莫非桑乾河以北的地區,上卿另有打算?

    「不錯,桑乾河以北和以南不大一樣,基本是各部落的牧場,難以統治,故而不設縣。虞喜任都尉,攜帶騎兵駐紮在草原上,統御各部落。」

    猗頓細細一琢磨,頓時拊掌而讚:「高明!此舉高明!如此一來,北部都尉治氈帳、部族之政,同時防禦周邊的胡貉。南面郡守負責郡縣、移民、農耕租賦之事,代郡可以一分為二,因俗而治,既能讓各部落戰力為我所用,又能漸漸讓南部四個道變戎狄為華夏,上卿真是神來之筆啊!」

    趙無恤笑而不語,他當然不會告訴猗頓,這個腦洞,還是來自後世,沿著桑乾河分為農區和牧區後,代郡儼然是一個縮小版的遼朝南北面官制了……

    他又想了想道:「虞喜的駐地,放在屠何並不合適,還是放在桑乾河的支流所經的御河上吧。」

    趙無恤看中的地方,其實就是後世的大同,同時也是農牧交界的地區:漢高祖劉邦被匈奴圍困的白登,鮮卑首領檀石槐建立汗庭的彈汗山,拓跋大敗慕容燕的參合陂,以及北魏的都城平城,都在那一片。

    之所以如此重要,正因為它東連燕地,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居邊隅之要害。在這個時代,仍是一片豐美的草原,讓虞喜駐紮在那裡,退可藩屏太原、代城,進則可進取樓煩、林胡,甚至是河套的河宗氏部落,如此一來,馬匹牛羊,便能源源不斷輸入趙氏了。

    「虞喜跟我說,桑乾河的走勢就像一條長龍,屠何是龍尾巴,代城是龍腹,而御河,恰似龍首……那座明年春天新圈起來的騎邑,就叫做龍城吧!」

    猗頓繼續拍著馬屁:「好名字,如同蟠龍雄踞北疆,讓戎狄胡貉俯首帖耳。」

    不過,他終究不會懂趙無恤的深意……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希望虞喜不會讓我失望……」

    確定了代地的未來後,趙無恤扶案而起,他在回歸晉國前,要先去東面的阪泉走一趟。

    在那裡,他將會見來自燕國的貴客,「龍城飛將」之前千騎席捲燕代交界,彷彿冬雷陣陣,早已把趙無恤的威名,傳到了那個僻居北疆的姬姓諸侯耳中……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2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0章 古史辯

    十月中旬,趙無恤一行人剛剛抵達阪泉邑,陰沉了多日的天氣,終於下起了雪。

    或許是身處代北的緣故,這裡的降雪比中原早。夜色裡,白雪紛落,入眼處,屋宅、樹木、草場、農田都被夜雪覆蓋,白皚皚一片。

    阪泉是個小城,大小只是代城的五分之一,這裡屋宅不多,甚至連趙無恤的親隨都住不滿,城內最大的一間屋子外,羽林衛們披甲執火立在雪下,任風雪撲面,視線只落在牆垣和木門處,穩站不動。

    趙無恤則坐在屋中喝著溫過的酒,羽林衛的長吏,宋國人漆萬也卸了甲坐在他對面。

    「這些年輕人不錯,你訓練得不錯。」說完,他便給漆萬遞過去一杯熱氣騰騰的酒。

    漆萬恭敬地接過酒盞,說道:「上卿創建羽林孤兒軍已經八年,那些小少年如今已至弱冠之齡,他們的父輩多半是戰死沙場的雲台烈士,打小便集體生活長大,接受武卒老兵的軍事訓練,紀律性極強。」

    「為國羽翼,如林之盛,我對他們抱有極大的期望。」隨著羽林衛的成型,他們開始漸漸替代趙鞅時代的親衛家臣「黑衣」,負責趙無恤宿衛。不僅如此,無恤還希望讓他們的地位得到進一步提高和認可,讓羽林由此成為一種延續軍事傳統與家族榮譽的象徵,由此建立郎衛系統,以此培養一批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基層軍官。

    如今伍井的兩個兒子年紀還小,仍舊在鄴城受訓,不過這次隨行的羽林裡倒是有一個熟人:干將和莫邪的兒子眉間赤。

    「這個吳越小子劍術驚人,能以一敵五,只是性情太過孤僻,加上他是從南方來的,故而與晉、魯、宋人為主的羽林孤兒中頗受孤立。」說起眉間赤,漆萬就十分頭疼,這個孩子並不適合軍隊的集體生活,反倒像單打獨鬥的遊俠兒、刺客……

    「或者做一個深入敵國打探消息的游探,倒是合適。」

    「趙氏缺少游探間諜麼?這個孩子必須留在我身邊,不能有閃失。」趙無恤也感覺有些棘手,眉間赤不僅是他的親衛,同時也是一個人質。

    莫邪已經為趙氏服務了整整七年,她已經和工匠們摸索改進了許多次冶鐵之法,產量日益攀升,雖然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仍未到達西漢初年的程度,但魯地、晉地儼然已經跑步進入鐵器時代,如今鐵礦山和鐵工坊在泰山、邯鄲等地遍地開花,晉國雖然缺少銅錫,卻是後世的主要產鐵地,農具、兵器由此源源不斷地被鍛造出來。莫邪到來,給農業、軍事帶來的進步是顯著的,此次征服代國,在裝備上趙氏完全碾壓代戎便是明證。

    這個女人太重要了,所以她的獨子,趙無恤可謂留在身邊看好了,隨著為他們母女向楚國復仇的十年之約越來越近,趙無恤不得不防備一二。

    到達阪泉的第二日,風雪停歇,趙無恤這才有機會出小邑,去泉眼附近一窺就近。

    阪泉的得名,源於一條泉水,遠遠望去,它如一條玉帶,蜿蜒曲折在華北平原和太行山地的交界處,因是活水,沒有結冰,在初生的朝陽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傳說黃帝與蚩尤初戰於此,便是在這裡取的水。」猗頓一席話讓趙無恤微微一驚,阪泉,不是黃帝和炎帝大戰的地方麼?怎麼主角變成蚩尤了!?

    ……

    「黃帝教熊羆貔豹虎五獸,以與蚩尤戰於版泉之野,這的確是周室典籍裡記載的,這就是《易》中所言的,『戰於阪兆,蚩尤敗走』了,當年城濮之戰前夕,晉文公使卜偃占卜,曰: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正是將晉比作正義的黃帝,楚國比作蚩尤。」

    招來隨行的項橐一問,這個與趙無恤所知不同的傳說得到了印證。

    他壓下心中的驚訝,笑道:「傳說中,少昊氏之末也,九黎亂德,蚩尤乃少昊氏之臣,與我嬴姓關係匪淺,軒轅殺兩昊、蚩尤而為帝,至今九夷雜居的齊國仍然有祭祀蚩尤的傳統,說不定當年嬴姓祖先,恰恰是站在蚩尤陣營一方,與黃帝敵對呢。」

    項橐一時間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接話,魯國乃周公之後,姬週一向自命為黃帝之後,所以黃帝在魯國的官方傳說中一直以正義形象面世,但對於失敗者的後裔來說,卻並非如此。

    沒有理會項橐的窘態,趙無恤眺望白雪皚皚的阪泉之野,陷入了沉思。

    他現在算是相信後世《古史辯》的論述了:古史是事實和想像交織而成的層疊累積,越後世的人,暢想的上古就越久遠,越詳盡。

    所以這時代炎黃大戰的細節還未形成,就不足為奇了。

    趙無恤大膽猜測,「黃帝勝炎帝於阪泉;炎帝有天下以傳黃帝」,這些尚未面世的東西,是戰國時田齊搞的鬼,好為黃帝之後的陳氏取代炎帝之後的姜姓尋找歷史依據。

    反正傳說的源頭多種多樣,晉國有一套,楚國有一套,齊國自然也有一套,各說各話。田齊大肆宣揚他的高祖黃帝戰勝炎帝於阪泉,通過稷下學宮被放大流行開來,等到其他傳說漸漸湮滅於塵土時,仍然存世的東西就成了後人信之不疑的古史。

    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尤其是古史,別說為先祖塗抹功績,甚至連冒認祖宗也不足為奇。越國就是一個例子,有趣的是,趙無恤所在的時代,越國依然沒有以大禹為祖先,於越依然是自外於中原的蠻夷,那大概是勾踐戰勝吳國北上爭霸,出於文化和血緣自卑感而攀扯上的。

    到了後世依靠《史記》上的孤證,連匈奴人也自命夏禹之後了,赫連勃勃還建立了大夏國。不過匈奴、鮮卑祖述夏禹、黃帝,大家都不相信,可春秋之際去古未遠,這時代代國、中山、越國冒認祖先,一來二去變假成真。

    對此趙無恤倒是不排斥,這是蠻夷對中夏文化向心力和認同感的體現,以夏變夷,多好的事情。

    而且時代愈後,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在周人取代殷商獲得天下後,作為姬周的始祖,黃帝的形象被塗抹上了越來越多的光環,他的形象也距離最初越來越遠。

    但這時代大一統的思潮還沒成型,所以對五帝世系的嫁接合一尚未完成,就趙無恤所知,暫時還沒有人將少昊、太昊這些源於東夷大神的支系和炎黃的世系聯繫到一起。

    嬴姓的秦趙,他們只承認母系來自黃帝的後裔顓頊,父系依然是源於少昊的。如果誰站出來說「少昊是黃帝之子」,肯定會被嬴姓巫祝狠狠瞪幾個大白眼,當做瘋子。

    甚至連殷商後裔宋國,這時候也從未提及他們是黃帝之後……高祖辛仍然是獨立的一脈,反倒和狄人、鳥夷有幾分淵源。

    趙無恤大致能預想到為何上古各族世系會被大肆塗改嫁接:周代姬、姜諸侯遍天下,作為勝利者的祖先,炎黃的地位也超過少昊、太昊等失敗者的祖先,在各國祭祀裡更高一籌,潛移默化下,征服者的祖先也變成了土著敬仰的古代帝王。

    戰國之時「天下定於一」已成為共識,雖然政治上遲遲不能一統,但諸子百家和史官有意識地對此推波助瀾,黃帝在《世本》裡就慢慢演化,變成了天下所有姓氏的祖宗。

    嬴秦出於一天下的目的,又無從逆轉局面,遂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默默祭祀少昊表示自己的源頭來自於此。到了漢代,通過史記《五帝本紀》將這一嫁接定格為事實,遂為世人信之不疑。

    所謂的「炎黃子孫」,就是這麼出爐的,果然是勝者為王敗者賊寇,二昊、蚩尤,甚至連自己的源流都被吞併湮滅。

    直到明清以後,疑古盛行,才慢慢有人對漏洞百出的古史提出質疑。

    不過考據黨們忽略了一個問題,其實事實如何並不重要。

    所以趙無恤突然想到,他要是一個不高興,利用政權和學宮的優勢,鼓噪輿論,書寫典籍,維持住帝俊少昊、太昊一系與少典氏黃帝、炎帝一系的東西對峙,也未嘗不可,如此一來,炎黃子孫很可能只是姬、姜後人了。

    但是他不會這樣做,若想促進統一,天下九州各個姓氏,就需要一個共同的祖先。

    如果實在沒有,那就必須生搬硬造一個!

    不過讓趙無恤一個少昊嬴姓後裔,厚著臉皮自稱炎黃子孫是有點奇怪的,不說別的,宋國肯定第一個站出來不服。

    但生搬硬造說黃帝炎帝其實是二昊之後,以後中國之人都要稱為「二昊子孫」?他還沒這麼不要臉,何況在炎黃地位已根深蒂固的春秋末期想要讓東方世系逆襲,也太困難了。

    於是趙無恤暗暗想道:「看來得在黃帝、炎帝、少昊、太昊、高祖辛之上,再編造一個上古大神了。要不就帝俊吧,就說他是天帝在人間的化身,帝俊生少典氏,又生二昊,少典氏生黃帝、炎帝,各支系的祖先這樣就這樣成兄弟了,兄弟雖然分離,但畢竟是一家人……「

    編造古史這種事情,要從早做起,通過記錄和傳播優勢,讓幾代人之後便信之不疑,趙無恤準備回到鄴城後就開始著手此事……

    冬雪停歇後,趙無恤等待的使者也終於來了,不過燕國人被降雪阻斷在半路,不能及時到達,先來的,反倒是中山國的人。

    看到中山使者不請自到,趙無恤也未感到詫異,他們不來才是咄咄怪事,不過在見到衣冠與晉國無二的中山使者後,趙無恤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說來有趣,鮮虞白狄也是一個戎狄為了讓諸夏認可而亂認祖宗的代表,而且還鬧了一個大烏龍,他們第一次自命為殷商子姓之後,第二次又改口,認為自己是周室姬姓,導致後世的研究者為此傷透了腦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3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1章 中山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

    從這一點上看,中國君派來的使者頭上結髻,深衣廣袖,衣服上有多彩的紋飾,腰間還有琳瑯滿目的帶鉤、玉飾,這一身打扮,和晉國卿大夫根本沒什麼兩樣,稱之為「華」未嘗不可。

    「外臣翟厲,代寡君問候晉國趙上卿,孟冬寒冷,還望上卿安好。」

    這位中山君的大宰禮儀上挑不出半分毛病來,除了文化有限吟不出詩經來應和,皆是標準的諸夏禮儀。

    也只有從跟隨他的幾名中山武士穿著的窄袖豹裘,披髮左衽的裝束,才表明這是一個狄人建立的邦國。

    自從召陵之會那一年(公元前506年)立國號「中山」正式建國開始,中山已經建立十多年了,與代國不同,他們因為被晉、齊、燕三面包圍,尤其曾做了晉國二十年附庸,故而受中原文化影響較深,中山國的上層無不積極效仿中原衣冠禮樂,政治制度。

    對他們的積極態度,趙無恤是表示認可的,所以對待中山,也不能像對冥頑不化的代國一樣簡單粗暴。更別說中山因為共同討伐中行氏的緣故,與趙氏還算盟友,趙無恤更是與中山君攀上了親戚,兩人以兄弟相稱。

    見翟厲有禮有節,他也對中山君一陣噓寒問暖,寒暄完了,對方才開始表明來意。

    「聽聞上卿破代,寡君欣喜,特地派外臣來恭賀,並奉錯銀雙翼獸一對、瑪瑙半斗,小小心意,伏維受納。」

    他說著便讓身後的狄人壯士將禮物抬上來,那些中山獨有的瑪瑙光澤度好,顏色明潤。一對錯銀雙翼獸做工精緻,獸首一左一右,兩肋生翼,後尾斜挺,四肢弓曲,雲紋的銀線交錯周身,設計嚴謹,刻畫細膩,可以當做壓蓆子邊角的鎮器。

    這些寶物顯示了中山人精湛的手工藝,這個幾乎完全農耕化的民族,絕不是代、樓煩等塞外戎狄能比得了的。

    不過趙無恤這個人和一般諸侯卿大夫有所不同,對寶物金銀談不上熱衷,他更渴求的,是城邑、土地、人口……

    無恤一揮手,讓人將這些東西收下,隨即對翟厲笑道:「這邊剛打下代城,中山就派人來了,貴國真是消息靈通啊。」

    翟厲陪著笑,心裡卻有苦說不出。

    趙無恤突然進攻代國,著實嚇了中山國一大跳,因為與中山臨近的柏人、邯鄲等地完全就沒有動靜,就在趙氏猛攻代地的同時,那一帶完全看不出處於戰時狀態,依舊是城門大開,市肆繁榮。

    後來中山人才知曉,趙無恤竟是以太原一郡之力征討代國,而且只花了半個月,就打下了代城,滅亡了稱雄北方五十年的代戎,這實力,著實讓中山國為之驚懼惶恐。雖然和代國的關係談不上良好,但兔死狐悲,中山君夜不能寐,加強了邊境的防禦,又巴巴地派他的大宰翟厲來阪泉邑,想打探下趙無恤的意思。

    畢竟代國一完蛋,趙氏就從北、西、南三面包圍了中山,中山難免有些危機感。

    不過如今看來,趙氏似乎對中山並沒有覬覦之意,趙無恤收下禮物後很高興,還以代國的犬馬和女子交給翟厲,讓他回贈中山君,禮尚往來。

    就在翟厲放鬆警惕,開始陪著趙無恤說笑、飲酒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來報:「上卿,燕國太子到城外了!」

    ……

    嘴裡酸甜的酒突然變得苦澀,翟厲舉起的酒盞也停住了,過了一小會才擠出一個笑容道:「不知上卿竟然還有其他貴賓……」

    「什麼貴賓,只是不請自來的惡客而已。」

    趙無恤似有些煩躁地一揮袖子,像是要驅趕一隻令他討厭的蒼蠅似的。

    翟厲不由一喜,莫不是燕國得罪了趙氏?他試探地問了問,趙無恤才嘆息道:「幾年前,若非中山,趙氏要滅亡中行氏可沒那麼容易,故而我與中山君約為兄弟,兩家共處冀州,當睦鄰友善才是。可在打下代地,與燕國接壤後,燕國的使者卻三番兩次地過來覲見,希望與趙氏交好,更想要離間我與中山國的關係!」

    「什麼!?」翟厲一驚,中山的建立和擴張,必然與位於東北面的燕國發生衝突,之前燕屬於齊國陣營,中山屬於趙氏陣營,雙方在邊界的苦陘邑一線有過幾次交戰,互有勝負,至今關係依然很緊張。現在燕國竟然派他們的太子親自來見趙無恤,還打算離間趙與中山的關係?

    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趙無恤仍然在講述燕國的說辭:「燕國人說中山如同當年的山戎一般侵吞邊邑,荼毒百姓,既然趙氏乃晉國上卿,諸夏之主盟者,還希望我能出兵討伐,還燕國一個公道……」

    想到趙燕夾擊中山的情形,翟厲從頭到腳頓時出了一身汗,連忙出來辯解道:「燕國人在說謊!中山未曾侵吞燕國一座邊邑,只是各自取得無主的隙地而已。反倒是燕國,之前仗著有齊國庇護,視鮮虞為雜狄,曾多次出兵襲擊邊境之民,寡君屢勸不聽,他們還說什麼『我討境內戎狄而已』,根本不將中山視為邦國,如今竟然還在上卿面前倒打一耙……」

    「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已經駁回了燕國人的過分要求,汝雙方應當各安邊境,怎能覬覦別國的城池?非但是中山和燕國,就算是中山和我趙氏,也理當如此!」

    趙無恤拍了拍手,讓人拿地圖上來。

    「中山既然已成為邦國,而不是到處遷徙的雜狄,就必須有邊界,中山與燕的邊界我不好多問,汝等自己去裁定,但代地與中山的邊界也很模糊,不如就乘這次敲定?」

    也不由翟厲分說,趙無恤紅筆一勾:「拒馬河以北歸趙,拒馬河以南歸中山,何如!?」

    翟厲連忙起身一看,如此一來,窮魚之丘就完全劃到趙氏那邊去了,而窮魚之丘連接的,可是對於中山而言至關重要的蒲****……這麼劃,完全是己方吃虧啊,如此一來,中山國的北門幾乎等同於對趙氏洞開。

    但他也清楚,若是不答應的話,說不準趙氏就要聯合燕國,對中山發難了,趙無恤之前的話裡,明顯透著濃濃的威脅。

    他不情不願地說道:「此事外臣做不了主,還得回去請示過寡君才行。」

    「也好,國之大事,不可不謹慎……」

    中山可不像代國,可以一擊而下,他們已經是一個城郭農耕之邦,更位於山區,邊隘眾多,大軍難以行進,只能想辦法徐徐圖之。

    所以趙無恤也未強逼迫,而是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中山於十多年前改國號立國,但諸侯中能將汝等視為平等邦國的寥寥無幾。魯國的孔子說過一句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中山想要延續下去,想要與燕國分庭抗禮,只怕要得到天子承認,封土賜爵才行啊。無恤不才,乃晉國上卿,天子授權的諸夏主盟者,願為中山君引薦,入成周朝覲天子,讓中山正式封邦建國,列為諸侯!」

    ……

    封邦建國,列為諸侯,中山!?

    「此話當真!」翟厲一時間又驚又喜。

    中山人可沒有楚國人那種「我蠻夷也,不與中國號謚」的實力和勇氣,隨著華夏化的日益加深,中山人在極力效仿中原衣冠禮樂的同時,一種文化的自卑感也在他們心中加深,冒認自己為」殷商子姓之後「便是一個例子。因為宗法制度本身的嚴密性,周室對諸侯何時分封,屬於哪一支系,記錄十分詳細,西貝貨很難冒認。

    所以中山只能往四散的子姓上攀扯,好讓自己不那麼被諸侯鄙夷,但是一衣帶水的燕國依舊很看不起他們,雖然在武力上討不到好處,但作為召公奭的封國,姬周最重要的大邦之一,已經大不如前的燕國人依舊可以高傲地罵他們一聲「夷狄」!

    所以中山子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就是像邾國、莒國那樣,雖然不是周室的初封之國,雖然是夷人,但仍然可以追加上一個諸侯的名號,讓自己融入到諸夏的大家庭裡,也能與其他國家正常邦交,朝聘往來。只是一直視中山為自己奴僕附庸的晉國,是絕不容許這種情況的,早年在范鞅那裡,中山就碰了一鼻子灰……

    可如今,趙無恤卻聲稱,願意引薦中山子朝見周天子,讓天子正式同意中山封邦建國?

    翟厲欣喜若狂,對趙無恤要中山割讓拒馬河以北數十里土地的不快也一掃而空。

    在趙無恤身上,的確看不出他對中山國有敵意,若以區區幾十里土地,換得一個正式的諸侯稱號,這絕對是值得的!

    「若此事能成,不要說區區幾十里邊地,中山願意奉上仇由,作為上卿的養邑!」

    答應回去將此事向中山子說明後,翟厲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去,在離開這間略顯簡陋的廳堂後,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穿著一身漂亮貂裘,正在彈去冠帶上雪花的青年貴族。

    冠冕堂皇,環珮叮噹,規格直逼晉國上卿,此人絕非一般的士大夫!

    「是燕國太子麼?」翟厲走過去試探地問道。

    「然,正是余。」

    身材高大的燕國太子恪疑惑地看了翟厲一眼,不認識,這莫非是趙上卿的親隨?

    「哼!」誰料翟厲證實他的身份後,竟然下巴一抬,狠狠剮了燕國太子一眼。

    「燕人,等著瞧!」

    他隨即揚長而去,只留下太子恪一臉懵逼……

    ps:讀出土的「中山三器」銘文,第一感觸便是這個白狄建立的邦國華夏化很深,比如詩經典籍的引用極為頻繁貼切,也有一套傳統的禮樂器物,可見中山人對中原的效仿是全方位的,在」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的戰國中期,儼然是一個異數,比華夏都華夏。《戰國中山侯?銅鉞》的銘文裡更是說:「天子建邦,中山侯?」,可見中山人對得到周天子承認極為重視,也是他們在這個時代極為渴求的事情……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8-20 00:3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862章 燕國

    望著那個狂人揚長而去的背影,燕國太子恪心中不快,問去城外接他過來的項橐道:「此乃何人?」

    項橐微微一笑:「中山國來的使者,據說是中山子最信任的大宰……」

    「中山國!?」

    他這輕輕一席話,卻在燕國太子心裡投下了巨大的波瀾。

    燕國的開國君主是召公奭,作為姬姓遠支小宗的他,因為才幹出眾而在武王的諸多兄弟中佔據了一席之地。牧野之戰後,周武王進入朝歌,周公旦手持大鉞,召公奭手持小鉞,左右夾輔周武王舉行祭社大禮,向上天和商朝百姓宣告帝辛的罪責,可見其地位之高,乃是與周公、太公望並列的功勛宗室。

    大邑商滅亡後,周公旦及其子嗣被封於東國,負責征討東夷,召公則被封於北疆的郾(燕),向北追剿殷商殘餘,並防禦戎狄。召公本人沒有就封,他留在宗周輔政康王,他的兒子克就成了第一代燕侯,其國稱之為「北燕」,迫近山戎、東胡、肅慎……

    就這樣,幾百年過去了,在赤狄白狄佔據河北中部後,燕國和▽中原諸侯斷了聯繫,僅僅與晉、齊偶有往來,所以特別沒有存在感。比較有名的事件,除了被山戎侵襲,請求齊桓公相助那次外,就是四十多年前,燕惠公外逃了。

    前539年(燕惠公六年),燕惠公想要除去諸大夫而重用自己的心腹,卻事敗露,被諸大夫驅逐,逃奔到齊國。齊侯杵臼哪裡會放過這機會,便請求晉國,讓齊國攻伐燕國,護送燕惠公回國。晉平公霸業已衰,無力干涉,只能表示讚許,也相當於默許齊國將燕國劃入自己的勢力範圍裡。從此以後,燕國就成了齊的與國,燕惠公將女兒燕姬嫁給齊侯做夫人,但凡齊國的會盟、出征,都喜歡去拉上燕國一起行動。

    不過燕國與齊國的這種親密關係,在齊侯死去後一度冷卻,等到趙無恤征服代國,讓騎兵在燕代邊境上耀武揚威後,就徹底走到盡頭了。

    過去晉國對燕國沒有直接威脅,要通過橫斷河北的鮮虞白狄才能聯繫上,看現在不一樣,趙氏的千餘鐵騎可以出阪泉,從軍都陘直逼燕國的居庸塞,威脅到都城薊的安危。

    於是燕國頓時急了,在趙無恤讓虞喜傳話,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並希望與燕侯相會後,燕國便立刻識趣地遣人來覲見。

    本來應該由燕侯親自來的,不過或許是身處北寒之地的緣故,歷代燕侯命都不長,初代國君燕侯克沒到北方幾年就死於傷寒,如今這種噩耗再度降臨燕國。彷彿是中了詛咒一般,當年燕惠公剛回到燕國便死去,燕國擁立新君燕悼公,結果燕悼公沒幾年也死了,接下來的燕共公、燕平公都是弱冠之齡繼位,卻沒人能活過四十歲。

    如今燕平公已死,又過去了一代人,現在是燕侯載在位,他雖然才三十六七,身體卻很不好,一到秋冬就咳嗽不止,幾欲喪命,所以只能派剛剛及冠的燕國太子恪來覲見趙無恤。

    太子恪一個毛頭小夥,也沒有參與重大聘問的經驗,路上又遇上大雪遲到,本來就緊張兮兮,誰料在門口,還碰上了中山國的人,他就更緊張了……

    因為燕國和中山的關係,很不好。

    他還還不及多想要如何應對,裡面的門再度打開,趙無恤的親隨請太子恪入內。

    太子恪連忙脫下沾滿雪花和泥點的裘服,只著深衣入內,進去後看到趙無恤坐於案几後,容貌肅穆,衣著端莊,比自己那國君父親更有幾分威儀,頓時更慌了,結結巴巴地說了一通有司教他的寒暄廢話。大致意思是燕國僻居北方,交通困難,消息閉塞,為此錯過了趙上卿的就職和婚禮,特地讓太子來賠罪,並祝賀趙氏消滅代戎,為燕國出去一個邊患。

    磕磕碰碰地說完後,太子恪就要拜下去。

    「太子免禮。」趙無恤笑著將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或許是身處北地的緣故,太子恪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只可惜太過稚嫩,讓這麼一個半大孩子承擔責任,有些勉強他了。

    他就像一隻不韻世事的小羊羔,會被趙無恤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練政客整個地嚼碎吃掉!

    「太子,見到剛才出去的中山國使者了麼?」

    太子恪緊張兮兮地說道:「見到了,不知會在上卿這裡碰到。」

    「那你可知道,他來此對我說了些什麼?」

    「小子不知。」太子恪老老實實地說道。

    趙無恤哈哈大笑:「那翟厲說,趙氏既已經滅代,則發萬餘精卒,出代地,沿著軍都道臨破居庸塞,則上都可取也。中山出左人、中人,臨苦陘邑,則下都可取也!趙氏、中山合力,則燕國可亡也!」

    ……

    「啊!」燕國太子大驚,手裡的筷箸直接掉到了盛酒的鼎裡。

    兩百年前,宗周覆滅,平王東遷,燕國也與中原斷了聯繫,陷入戎狄的包圍中。他的祖先燕桓侯畏懼山戎之禍,就把遷徙到南方的臨易避難,直到齊桓公伐山戎,斬孤竹後才又遷回薊,但臨易的宮室也依然保留,於是便臨易稱之為「下都」,薊稱之為「上都」。

    在中山國崛起於河北中部後,燕國的下都臨易,就開始直接面對他們的威脅,無險可守的華北平原上,中山的入侵隨時可能發生,畢竟在燕國看來,這是個和山戎一樣野蠻可憎的異族,雖然他們與中原相隔甚遠,論文化真不一定比中山高出多少。

    但燕國出身顯赫啊!光憑這一點,就足夠燕人鄙夷中山了。

    在過去,燕國主要依賴齊國保護,看如今齊國被趙氏的盟友包圍,自身難保,一旦中山說服趙氏,一南一北聯合進攻,那就連年輕的太子恪也知道形勢:這簡直就是亡國之災啊!

    他連忙再度下拜,咬牙切齒地說道:「鮮虞白狄醜類,覬覦我下都之心不死!上卿萬萬不可聽從!」

    趙無恤敲著案道:「太子,你應當先明白一件事,幾年前晉國六卿亂戰,齊國試圖干涉,入寇魯國。那場大戰,中山是站在趙氏這一方的,乃趙氏之友邦,而燕國,若我沒記錯的話,是站在齊國一方的,乃趙氏之敵國,更何況……」

    他指著中山送來的那堆瑪瑙,以及壓在蓆子上的錯銀兩翼獸道:「中山為了說服我一起攻燕,送來的禮物的確很珍貴……」

    太子恪心中一緊,連忙頓首道:「燕國也有珍寶!燕地遼闊,鹿茸、金銀、名馬,應有盡有,都可以獻給上卿!」

    無恤笑道:「燕國的馬的確是好東西,但我已經有代地了,馬兒不缺。此外我雖然是對燕國的魚、鹽、棗、栗、桑、薊、鐵等物感興趣,但晉與燕之間通商隔著中山,交通不易,只怕很難到手,望之而不可及啊。」

    「這……這……」

    眼見太子恪已經開始方了,趙無恤也不再逗弄他了,身子靠前道:「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燕國的保證。」

    太子恪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連忙問道:「什麼保證?燕國一定照做!」

    「我知道燕惠公之女燕姬是齊國主母,而且燕國與陳氏交情匪淺。但現在,我要燕國立刻斷絕與齊國,與陳氏的一切關係,徹底回歸晉盟,燕人之前是如何侍奉齊國的,今後就要如何侍奉趙氏,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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